第一〇六章 毒根深种
听雷城主齐枭自颖王府中救回齐骏后,立即让听雷城七绝之一的田象笛为儿子诊查身体。
田象笛虽然精武通医,但也只治得了寻常疾病伤情,惠弥轩独门调制的毒药便给妖医查解也要为难为难,又岂能是他搭搭脉就搞得清楚的。三部九叩一番焦头烂额后,田象笛满面愧色,告诉齐枭自己查不出齐骏身遭何遇,如今只宜用缓药试着调理。
齐枭大急,屏退众人后单独给长子输送真气,滚滚真气洪流如泥牛入海,瞬间在齐骏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枭诧异儿子怎么会虚弱到如此境地,一身内力似乎消失殆尽,他忙鼓动元精,化气补益齐骏,数个时辰后星空已燦,父子二人头顶白气升腾,齐骏连声咳嗽,齐枭收功,自己已累得气息不匀。
见齐骏清醒,齐枭忙询问他这几日的遭遇。
齐骏将长林遇怪、救助两个异国人士、于家堡遭劫、千里追击、王家夼中计简要讲述,待齐枭问他何以如此萎靡消瘦时,齐骏是死要面皮的人,怎会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被炼贞坊诸妖女玩弄于股掌之事告知老父,他自己分不出真假颖王府,只将各种冤债一股脑推给了颖王和他的五虎上将。
齐枭勃然大怒,跳起身来指着颖王府方向破口大骂。
他先是信了炼贞坊的挑拨和齐骏的昏话,深恨颖王府手段残忍,继而联想到颖**誓旦旦言之凿凿地撇清关系,更显他阴险狡诈的本性。
怒令智昏的齐枭也不想想自己才几个人,刚刚为齐骏输送真气耗去自己多少气力,他立刻召集众人,命齐骊齐骕姐弟在客栈照顾齐骏,自己带领七绝再闯颖王府,向颖王讨个说法。
八人一阵风般潜到王府墙根,齐枭此行旨在擒拿颖王,不想再与周刚等人过多纠缠,于是断好方位飞身翻墙,直奔颖王寝院而去。
一路潜行,小心翼翼,王府内戒备并不严,众人到了地方后踹开大门,惊出一院子侍女,前后搜索,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侍女便是家丁,连总管也没捉到。
齐枭捉到几名侍女家丁,一番逼问,其中一名老丁交代出颖王的踪迹,他讲府里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密密先后出去一大批人,走的都是后门偏门,颖王更在二更离开。
这一席话更叫齐枭认定颖王做贼心虚,再问老丁颖王所向何方,老丁哪里知道,只说向南去了。
齐枭不再为难老丁,带众人向南边长平门奔去。此刻钟玄只留东市东边的东貔门放逛夜市的百姓出入,其余城门一律关闭,齐枭一个外来户哪里知晓。齐家众人在长平门撞了一鼻子灰,齐枭愈加恼火,问明城门开处直奔而去。
待近了东市,身后夜空突然亮起听雷城的求救烟火,看方向正是下榻的客栈,齐枭毕竟担心子女,忙率众掉头赶回客栈。
还未到客栈,早见门外围满了巡城兵卒,精通俗务的尤三查忙上前询问情况。
巡城兵讲道,客栈老板报案,说一个客人突发失心疯,搅闹众人安歇,此刻已被他同行之人制住。
齐枭忙亮明身份,上楼一看,齐骕正压在齐骏身上,全力制住他手脚。齐骏满面通红如要滴出血来,鼻息粗重,气喘如牛,牙齿间咯吱吱作响。再看一旁角落里缩着衣衫不整的齐骊,泪染衣襟,兀自惊惧不已。
原来蜂蝶采蕊蜜是味长药,齐骏一来药劲未除,二来体内**亏虚,本应以滋阴为本,齐枭不通医理,强行输送真气,虽一时提振了齐骏的精神,但此举不啻于火上浇油,更激大燥之性。一到时辰,齐骏再无一丁半点自制力,眼里只有男女,那里还分得清兄妹。
亏得一旁还守着齐骕,他吓了一大跳,看到姐姐即将受欺负你,小伙子勇力暴起,一冲撞开齐骏。若平时十个齐骕也撞不开齐骏,但此时齐骏内耗过剧,身子空乏,挣扎了几下便被齐骕压在身下。
齐骏不住挣扎,累得齐骕满头大汗,过了片刻齐骏似是消停了,齐骕趁机到窗外发射求救信号,还没等他回屋,齐骏又扑向齐骊。
齐骕再次阻拦,响动太大,惊扰了左右住客,这才报案引来巡城兵。巡城兵到时齐骏又没了动静,齐骕怕他又耍伎俩,仍是压着不动,嘴里不住给巡城兵解释。
齐枭叫尤三查和巡城兵交涉,自己急忙上楼探视齐骏。
齐骏此时驽得脱了力,满面潮红,手脚不自觉地微微发颤,神智又陷入了迷离。
田象笛为其搭脉,只觉得脉象浮数,扣之如弓弦又直又紧,肌肤炙烫,鼻息粗重,显然是大燥之象。他忙问店家要来一只澡盆,在其中灌满凉水,将齐骏和衣泡入水中。
尤三查已将巡城兵劝走,又挨门挨户给住客赔礼,周围这才清净,齐骊已由齐骕陪着换房压惊。齐骏泡在水中,头顶白气升腾,原本冰凉的水已被他腾得温热。
田象笛问齐枭道:“城主可是将真气度给大公子了?”
齐枭点了点头,面色阴沉写满了担忧:“骏儿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怎么发作起来这般模样?”
“照症状看来显然是中了燥热之毒,又被城主的真气激荡,是以发了出来,若看……”田象笛不好明言齐骊受辱之事,“若看行为之征,或为催情之药。”
“***?”齐枭瞪了田象笛一眼,“此话当真?”
“属下之前为大公子诊脉时,他的脉象若伏若匿,十分不好甄别,如今既然发了出来,那是万分不会错的!”
骏儿怎么会用了***?齐枭在心中奇怪。自从数年前那件事情之后,齐骏寻常连女子看都不看,更别说贪色了。此番中毒,他自己主动势必不能,看来还是颖王府捣的鬼。好个高犁文,士可杀不可辱,你既如此对付我齐家,我齐家焉有“知恩不报”的!
“既如此,这毒怎样解得?”
田象笛摇摇头:“我最多能为大公子将症状缓解一二,若想根除,非得找到下毒的正主或是解药。”
“你先调药,老夫再想办法!”
齐枭愁眉不展,听田象笛如此说,势必要找到颖王方可寻得解药,如今颖王避到了城外,若想找他实在困难,不找又是不行,一时左右为难。
第一〇七章 通风报信
药性发作的齐骏险些对亲妹子铸下大错,得亏齐骕拼力阻止,坚持到齐枭和七绝赶了回来。
田象笛将浑身燥热的齐骏泡到一桶凉水当中,不一会端了碗水药给齐骏灌下,说是可以暂时压住体内的躁动。
谁知没出半盏茶功夫,齐骏通红的双眼暴睁,跳出木桶手舞足蹈,喉结里头嗬嗬有声,嘴里只有一句“我要女人”。
这一下田象笛也傻了眼,自己调的清凉镇静之药怎么反而勾起了燥火?众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制约齐骏,门外悄没声闪入一人,进门直接给齐枭跪了下来。
众人为齐骏分神,都未在意门外有人,此时才将跪在地上之人围住。
齐枭沉声道:“你是何人?”
来人抬头,一张脸长得好像丧门星一般少神寡气。
“小人叫做王二麻子,原在颖王府做药师,说来不怕齐老英雄怪罪,给齐大公子下的药便是从我手上称算斤两的。”
齐枭闻言暴起:“那你来是送死的么?”
王二麻子道:“小人怕死怕得很,当然不来送这个,小人是来送信的。”
“送什么信?”
“齐大公子身中之毒的解药在颖王身上。”
“废话!”陶晨作势欲打。
田象笛急忙拦住:“你既是药官,用的什么药总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可是用药的具体斤两不归我称,况且小的抓得只是臣药,君药是哪味也不知晓!”
陶晨怒骂:“既然不知道,跑来做甚?”
“来为大公子缓解病症!”
尤三查问道:“你何以如此好心?”
“首先是小的有求于齐老英雄,其次小的说的是缓解,并非治愈!”
“此话怎讲?”
“小的有个相好被高犁文抢了去,因此恨死了那厮,齐老英雄如能帮我报此夺妻之恨,小的今后愿劈柴烧水服侍老英雄!”
齐枭哼道:“这个自不必你操心,老夫左右要了他狗命,快说如何给骏儿缓解毒症?”
“大公子所中之毒非得独门解药方可解得,如若强行用药,只会背道而驰。”
田象笛恍然:“如何缓解?”
“泄!”
“如何泄?”
“青楼!”
“放肆!”众人齐声喝斥,一个个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给王二麻子的麻脸再添几个麻包,齐枭一抬手止住众人,沉思片刻后问道:“你可知高犁文的去向?”
王二麻子反问:“这钟玄城哪里最是安全不过?”
尤三查道:“莫非是皇城大内?”
“然也,他可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
齐枭叫尤三查、田象笛扶起齐骏,让王二麻子带路找家靠谱青楼,自己带上五绝出客栈直奔皇城。
一路飞檐走壁,直至皇城根下,找了处僻静墙角,齐枭凝神倾听,辨得墙上并无巡夜禁军,他才提气飞身上墙。
墙道可供双马齐驱,左右远处各有一座望楼燃着灯火,显然是禁军常驻之地,右边一队巡夜禁军正朝自己走来,齐枭示意五绝在墙外隐蔽,自己单手挂在内墙通雨孔,屏气凝神,只待禁军过去。
此时已近天明,星云辉映下,皇城如同一头硕大的瑞兽匍匐酣睡,远处大殿与东宫星星点点亮着明灯,身下是西苑后宫,贵人们藏在黑暗中沉沉美梦,太监宫女已经起床备膳烧水,无数个蝇头橙光在宫中移动,自是夜巡的军士。
虽然身处暗夜,齐枭仍能感觉到皇城的恢弘之气,任哪个男子见到如此顶奢气派,胸中不免豪气顿生。
待夜巡禁军走远,齐枭翻回身去看五绝,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原来皇城城墙高两丈余,他自己纵然可以一跃而上,但五绝哪能和他的功夫比,跃了几次,连墙头都抓不住,此刻正在墙下叠罗汉。
齐枭心中暗骂五绝平日不肯吃苦,功到用时方恨少,如他们这般,在大内莫说帮忙,搞不好帮了倒忙齐枭还要回头照顾他们。他纵身跃下,把五绝好好数落了一番,叫他们分散到各门接应,自己回身,再跃入宫。
落脚之地是处胡同,静悄悄一片漆黑,为防迎面和禁军碰上,齐枭翻过身前的高墙,跃入一座花园。
此处显然是什么宫人的寝宫,扑鼻而来是甜腻腻的香气,不过借着远处灯烛可见园中简陋,这院子既然靠在宫墙边上,显然不是什么得宠的嫔妃,皇帝一年也未必来上一次,在这里探查些讯息,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念及此处,他寻香钻入寝宫。
此宫果然冷落,连太监宫女都不早起伺候,齐枭钻到主室,伸鹰爪扣住一名熟睡的女子,女子蓦然惊醒,吓得手脚乱蹬,只是喉咙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这一折腾,床榻内侧跳起一个人影,夺路要逃,齐枭怎能叫跑掉,挥掌一带,那人脸朝下摔在地上再也不动。
待仔细看,立刻给齐枭骚了一张大红脸。原来这是个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女子,估计她以为好事被人撞破,全力只想逃走,却稀里糊涂做了冤死鬼。齐枭赶忙拽下帷幔盖在她尸身之上。
床上那女子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双手拼命地敲打齐枭手臂,却怎是她能敲得动的。
齐枭微微松手,低声道:“老实配合,免你一死!”
女子鼻涕眼泪齐流,不住点头,齐枭放松手指,虚按在女子玉颈之上,果然她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只是一口气还未喘匀乎。
齐枭低声问道:“颖王在何处?”
女子惊讶诧异:“颖王自在王府,英雄怎么找到皇宫里来了?”
齐枭换了个方式提问:“他寻常进宫住在哪里?”
“皇子置府后,若无圣谕,留宿宫中可是大罪!”
“那若是得了圣谕,应该住在何处?”
“若非在圣上榻侧,便是在生母宫中!”
“颖王生母是谁?”
“先皇后早已宾天了!”
“皇帝寝宫何在?”
“这西宫千百间房子都是天子的寝宫,若是留宿皇子,必定在宁神殿!”女子惊恐稍减,醋意大盛,“哼,不过圣上今夜又被那狐狸精勾去栖梧殿了!都在勾凸山厮混了这么久,回宫来还……”
齐枭嫌她唠叨,一个宁神殿废了自己这么多口舌,手指加力,将她止住。“宁神殿在何处?”
“你只管向皇宫中轴线第五座大殿去,西边的小殿便是宁神殿!”女子猜测齐枭问出了东西就要杀人灭口,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英雄留小女一条贱命,人在宫中实在不易,你要想过瘾杀人,不如去栖梧殿杀了文娇那贱人,她害得我好惨,呜呜呜,栖梧殿就在……”
哭声渐响,齐枭哭笑不得,忙探指在女子脖侧一按,这个不知道什么品级的后宫佳丽立时昏死过去。
第一〇八章 劫圣驾
深宫探秘,探出来一身醋味,齐枭哪里管她们争风吃醋的事,出屋飞身上房,左右探查,确认安全后,潜行匿踪,朝皇城中央宽敞的地方搜寻而去。
东天渐渐澄亮,微光中已数清了中轴线上第五座大殿,西边连着一个小小的宫殿,其内灯火辉煌,宫役们显然已在忙碌,殿外驻有众多禁军,好在殿顶无人,齐枭跳上殿顶,找了处防卫空档处,溜下庑顶,藏身到殿内梁上。
齐枭在梁上左右寻找,宁神殿里众多太监忙里忙外,似在准备什么仪式,可里外里寻不着颖王的踪迹,正在踌躇之时,一人身着黄袍,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来到殿内,开始更换礼服,这人生得广额方颐,细目朱唇,满脸帝王相,一身紫金气,不是黄龙帝高阚又是何人。
皇帝穿好紫金云龙袍,带上九旒通天冠,屏退左右,独自在殿内闭目养神,齐枭见机不可失,飞身跳了下来,单手扣住皇帝大椎,内力微吐,黄龙帝身子一麻,陷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齐枭在皇帝耳边低声问道:“你儿子高犁文人在何处?”
黄龙帝甫遭剧变,大惊之下并未失却天子威仪。“劫架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趁禁军未至,你还有机会逃走!”
“有本事你自去诛我九族,快讲,高犁文在哪儿?”齐枭冷笑声中手指一紧,黄龙帝双眼金星乱飞,胸中憋闷炽热。
齐枭放松喉骨上的手指,皇帝猛吸空气,喉间不禁发出嗬嗬之声。“你寻朕的皇儿为何寻到这里,他又因何事得罪于你?”
“废话那么多,赶紧如实道来,在老夫手下,你皇帝的臭命不比乞丐硬多少!”
“皇儿自在殿外,你便见到了他,又怎能从千百禁军手下逃脱?”
“老夫自有本事,况且现下手里边不还有你么!”
黄龙帝眉头大皱,碰上这么一个凶神,实在不能按照常理出牌。“既然如此,你只管将皇儿与你的过节讲来,朕一言九鼎,保管还你一个公道!”
“哼哼,皇帝说话狗臭屁,忽悠老百姓最在行,老夫还是相信自己的拳头吧,你若是好好配合,等到了时候,老夫自会放你!”
“既然如此,朕这就宣他进来见你!”
齐枭松松手指,黄龙帝轻咳两声,沉声唤道:“来人!”
殿外转进一名老监,低头紧走几步,待抬头,惊得一跤跌倒,嘴里大叫护驾。
殿外潮水般涌进百余名鹅毛卫,人人剑出鞘弩搭弦,除了脚步声与锁甲声,再无半点杂音,将齐枭团团围住。
齐枭眯着眼睛扫视一圈,哈哈大笑:“皇帝老儿身边都是如此货色么?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老监厉声断喝:“哪里来的贼人如此猖狂,竟敢触犯龙体,你不想活了么?”
齐枭理也不理,只是轻轻一掐高阚的喉骨,黄龙帝无奈,只得假装传旨:“传朕口谕,速宣颖王进殿!”
老监和禁军首领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为何要找颖王,正在踌躇,皇帝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去!”禁军将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得着人出宫。
此时在殿外候着的文武百官知道殿内出了大事,首相伊梅骨带着几位大员匆匆挤进殿来,一见殿内剑拔弩张,天子为人所制,一帮“忠臣良将”急得哭求怒骂,武将都在暗自筹划如何解救圣驾,文臣则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诛舌伐齐枭,叽叽喳喳吵得齐枭烦躁,蓦地他一声虎吼,殿梁震动,鼓膜欲裂,一时惊呆了众人。
黄龙帝少年习武,虽已年近花甲,但底子仍在,他反应迅速,趁着齐枭运气虎啸之际,忙一矮身避开鹰爪,同时右手一记肘锤向齐枭腹部砸去。
黄龙帝这一招“搬拦捶”若用在普通劫匪身上兴许能够起作用,可齐枭是什么本事,怎么能叫皇帝击中。他左手只轻轻一拂,皇帝臂骨登时脱臼,脚底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趁此时机,鹅毛卫百弩齐发,直直朝齐枭的头胸射去。
齐枭大怒,身子连转,手臂借旋转之势格架弩箭,弩箭竟无一支中的,纷纷掉落,鹅毛卫十来柄软剑刺向齐枭,另一部分奋力抢夺地上的天子。
齐枭双掌连挥,将就要碰到黄龙帝的护卫尽数拍死,同时全身真气鼓动,金钟罩体,软剑中体弯折,无一刺入,齐枭一转身,身边鹅毛卫纷纷向外飞去,又撞到一片护卫。
齐枭将瘫倒在地的黄龙帝重挟在手,飞身跳上御榻,鹰爪扣住皇帝喉头,将他挡在自己身前,睥睨群臣。
“速叫高犁文那厮过来,你们若再动手,惹得老夫发急,一巴掌拍死你们的主子!”
群臣面面相觑,哪里见过这般凶神,一时没了主意。
过不多时,殿外一阵嘈杂,面前人群一分,让进一伙人来,为首的正是颖王高犁文,齐枭怒火燎原,左手带起皇帝冲向颖王,右手鹰爪直抓颖王胸襟。
鹅毛卫投鼠忌器,眼睁睁看着天子被人像小猫小狗一样拎来拎去,就是无计可施,倒有一半怕自己误伤了皇帝,哗啦散开一大片,把颖王清清白白让给了刺客。
颖王大惊,未及躲闪,鹰爪已近胸前,眼瞅着帝室爷俩个就要双双被擒,颖王身子忽然一轻,悠荡荡向后飘去。
齐枭一抓成空,续招再起,一跨步又是一抓,凛凛似有风雷之声,此次颖王再未移动,身后转出周刚,斜斜地卸开钢爪,扑面一拳砸向齐枭面门。
这一拳来势诡异,速度极快却无半分破空之声,齐枭忙回右爪抓扣周刚脉门。
周刚手臂忽如灵蛇游动,歪歪躲开钢爪,换从侧面砸向齐枭太阳穴。
齐枭飞起一脚踹向周刚小腹,取围魏救赵之意,不料被周刚另一只手斜抹化解,击向太阳穴的一拳仍是不变。
齐枭应对神速,松左手再次抓扣周刚脉门。照常理脉门若被人制住,全身立时无力,周刚该当变招或是躲闪,可此次相斗,齐枭颇感周刚有些疯狂,便如把自己当成冤家仇人,丝毫没有高手对决时的稳重,见他露出破绽,干脆先废掉强敌再与颖王理论,手上加力,一扣而中。
与此同时,周刚的拳头还是击中了齐枭头侧,齐枭迟到半刻的手挡住大半力量,顺势歪头,卸去击到头侧之力,即便如此,眼前仍是一黑,踉踉跄跄歪开两步,险些栽倒。
再看周刚,右手腕鲜血淋淋,五道黑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第一〇九章 逼父
西疆与江南的第一高手再次碰面,没有了初次交手时的礼数,一个急着救人,一个念着报仇,双方一出手就是绝杀本领,互不相让,各自吃亏。
周刚深恨齐骏害死亲妹子周柔,见到齐枭再无半分敬意,一上手就全力施为,齐枭挟持天子,又要加害颖王,只有将他逼开,才能靠众多禁军将他制住,然而齐枭的功夫周刚深表叹服,若论单打独斗,二人胜负参半,自己胜着年轻,要在千招之后或许能窥到一丝胜率,但此时宜在速战,自己若不豁出点什么东西,齐枭是一定不会吃亏的。是以这一招灵蛇出洞,便豁出自己一条手臂,也要砸晕齐枭。
高手过招均留着后手,齐枭虽然中拳,但挡卸之下只是轻微震荡,并未伤及脑髓,周刚早已运气在腕,虽然给抓得皮开肉绽,但并未伤及筋骨,不过毕竟是脉门,右胳膊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了。
鹅毛卫反应神速,在齐枭丢开皇帝格挡周刚之时,近处数人立刻上前抢下天子,余众挺剑格杀齐枭。
齐枭虽然跌了一扑,但浸淫多年的功夫岂是白给,越在危急时刻越显能耐。他借势左颠右倒,好似一个醉汉撞进了人群,看似全无章法的出招,竟将近身的数名鹅毛卫一一击毙,再挺身时,鹅毛卫一时不敢上前,只将他牢牢围住。
黄龙帝大难得脱,怒从心头起,大声传旨:“生擒此贼者,赏万户侯,杀其身者,赏千户侯!”
齐枭仰天狂笑:“你们这帮杂碎妄想杀老夫,真是痴人说梦!”言罢他当先下了杀手,只见身形飘荡,斜斜一圈飘过,地上已多出七八具尸体。
“老夫今日要找的是高犁文,其余人等一概无关,他害我儿身中剧毒,若不交出解药,老夫拼死也要他陪葬!”
“老贼好大的口气,当我周刚不存在么!”
周刚飞身入圈再次和齐枭剧斗起来,这一斗,平地里有如狮虎相争,半空中好似鹰雕互搏,何等的凶猛狂暴,气场竟将鹅毛卫包围圈逼开五步有余。
周刚悲愤交加,再不用以柔克刚之术,以快打快,竟以一支左手和齐枭战了个平局。
此时殿外大乱,有人飞奔入内向颖王传报,赤锋军已尽数突破内城各门,现下将宁神殿团团围住。
颖王见时机已成,局势已牢牢被自己控制,急命之前相请周刚的刘得川、桓桥风下场助拳制服齐枭,自己带亲兵将皇帝及身边的鹅毛卫死死围住。
自打颖王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禁宫中,黄龙帝便觉得事有蹊跷,但其时身在彀中,容不得多想,此刻见到天赐神武将军府众将弁与赤锋营这样的阵势,皇三子鼻梁上更沾染着血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皇儿这是何意?”
颖王面沉似水,恭敬答道:“启禀父皇,太子勾结外党,意欲在今日祭天之时谋害父皇,阴谋被儿臣知晓,已将他就地正法,儿臣特来护驾!”
黄龙帝脑子一片空白,他分不清楚所见所闻是不是真实的,片刻错愕后,看到殿外逼住鹅毛卫的黑压压的赤锋军,眼前面色不善的颖王近卫,虽然三儿子跪倒在地,但挺直的脊梁与倔强的面庞一如当年自己亲送他征北前的样子。
当朝天子忽而心如明镜,一瞬间,他眼角平添了几丝细纹,鬓边白了数根黑发,沉重的疲倦感笼罩全身,他肩膀一耷拉,身子摇了三摇,旁边老太见急忙抢上来扶住。
亚相郑聪是颖王的老丈人,一向谦和谨言,如今见到女婿逼宫,急得在人群中捶胸顿足高声斥责:“颖王已而满身富贵,何苦逼陛下太紧?”
颖王微微皱眉,未想自己的岳丈会首先发难,他以目示意,身旁窦冠奎朗声道:“护驾乃重中之重的军务,闲杂人等莫要妄议!”
“哎呀,你莫要犯糊涂,惹得后世骂名,就算不想你自己,难道也要让获儿也受你牵连么!”
郑聪还在捶胸顿足,赤锋军上来将他架出殿外。其余宰执重臣听闻太子已殁,眼瞅着颖王兵锋抵胸,个个都做了哑巴。
黄龙帝环顾四周,见往日自吹自擂忠贞不二的朝臣们,今日一个个垂头不语,都作明哲保身状,只有一个郑聪敢站出来说话,心中不免一凉。
百余名鹅毛卫便拼死也挡不住殿内外上千的颖王军,他似乎记得在梦中早已预知此噩,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如今长子被一奶同包的兄弟杀死,自己却不感到悲哀,有的只是万分疲惫,只想倒下来好好睡上一场。
然而自己终究还是皇帝,颖王既肯跪倒在地,那还是奉自己为主的,想想今日太子之殇,与自己优柔寡断不无关系,若是早下狠心易储或者贬谪颖王,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天家丑剧。事已至此,当识实务,即便颖王有礼,他手下一帮子被自己和太子打压久了的将佐不一定会买账,真要是惹急了,颖王不一定能压得住众怒,况且旁边还有个绿林贼人纠缠不清,如今之计,当先求稳,后话再提不迟。
高阚有气无力地当众宣布:“颖王诛逆有功,护驾及时,朕心中开心得很,待今日祭天事毕,当有重赏!”
窦冠奎抢道:“颖王有擎天之功,天子金口玉言,不知如何赏赐?”
黄龙帝一愣,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连个小小的武将都敢对自己指手画脚,但形势所迫,今日若不给颖王个说法,恐怕没有善终了。
黄龙帝迫于形势,正想以东宫许以颖王,旁边那老监是掌印太监齐留,突然放声痛哭:“陛下万万不可受奸人胁迫,鹅毛卫,还不速速护驾!”
还未等鹅毛卫动作,颖王府亲兵和五百赤锋营精锐已经将外围鹅毛卫的武器卸了下来,内中几名忠耿护卫杀出阵来,被刀砍枪挑,瞬间血溅丹墀。
“众将不可无礼!”颖王起身嗔道,“先将圣驾送至承极殿好好保护,待本王清除余党后,再迎陛下回宫!”
颖王众将正待挟住皇帝,忽闻众臣宦官一片惊呼,却是一人从殿上狠狠栽了下来,待看清楚,这人竟是守御永安门的五虎上将于战,他是被逃到殿顶上的齐枭摔得昏死过去的。颖王见他出现在这里,心中暗道不妙。
原来齐枭以一敌三顿落下风,他行走江湖数十年,深知逞匹夫之勇的弊处,绿水青山留得性命在,不怕日后不翻盘,念及此处,他全力逼开三人,抽身撞破雕栏,飞身上殿。
半空中突觉一人袭来,他应变奇速,猱身一勾,将殿上之人缠住,再用力下蹬,将那人踹向地面,自己借一蹬之势翻上殿顶,瞬间逃遁无影。周刚三人有责在身,自在殿内守御,不去追击齐枭。
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殿梁扑簌簌落下几缕尘土,东方隐隐传来滚雷之声,众人左右扑跌,站稳后一面茫然,听得殿外嘈杂,忙向外望去。
只见黄石山不知何时升起了滚滚浓烟,烟尘渐广,将半边天空遮得密密实实,地动愈来愈频繁,隆隆闷雷越来越近,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宁神殿内外,所有人正在惊怖突然而来的天灾地动,下一刻,北边宫门口突然冲进来一大队骑兵,原本以为是地动的隆隆雷声便是万蹄踏地所致。
这队骑兵马速极快,力量极大,与殿外赤锋军接触后,直如烧红的钢刀切开冷凝的油脂,喊杀与惨叫声骤起。
颖王不知谁家的救兵有如此威力,他忙中不乱,先命人护佑圣驾,再重整队列,此时敌军先锋已杀近宁神殿,待仔细观瞧,身上直惊出一身冷汗,脑中蹦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名字。
英招!
第一一〇章 妖怪来了
日出东方,彩霞万道。
金色的晨光将黄石山灰黑阴沉的山影长长地铺盖在逍遥池上,湖水不起波澜,百顷镜面没有半丝风吹过,湖心偃洲野声杳然,自然万物都似小心谨慎地躲藏起来,生怕露出行迹招惹到洲上的恶煞,唯有旌旗招展的星月坛人声嘈杂,灯火通明下人头攒动,官吏工匠们在为祭天大典作最后的准备。成荫的树木遮挡住晨光,夜尚未远离,光明仍需等待。
逍遥池南岸冲天升起一根紫色的烟柱,有眼尖的玄甲营将士瞅到了,觉得烟柱有些蹊跷,立刻向上级汇报。驻守星月坛的玄甲营统领何富贵登台瞭望,朦胧的清晨里看不清紫烟升起之处的情况,不过今日乃是皇帝祭天的大典,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有,何富贵立刻派出一队斥候,出洲上岸,去仔细探查一番。
三名斥候才下了连接双洲的曲桥,路前方已能看到乌泱泱一群散兵涌向岸边,定睛观瞧,一队仪仗兵歪了礼冠扯了吉服,张张惶惶似丧家之犬,再看他们身后,同自己同样装具的玄甲军丢盔弃甲浑身血污,推着赶着身前的仪仗兵溃逃。
斥候立刻做出反应,先差一人回洲报告何富贵,余下两人分开人流,抢到玄甲军身前,不用问,溃兵已先扯着嗓子喊上了。
“颖王反啦!颖王反啦!太子爷跑啦!”
回洲报信那斥候简明扼要的将前边发生的事情报告于何富贵,他当机立断,军令发出,一个千人队迅速在星月坛南集结,正要出发,冷不丁脖子一凉,视线翻滚着跌到地上,最后一眼看到了自己没了脑袋的身子和拎着血刀的副手。
就在金色的曙光点亮偃洲最高的一片树叶时,星月坛前绽爆第一朵惨红的血花,紧接着,诡异凄丽的血花遍地盛开,青白的星月坛被血花蚕食,终于被染成深红,一众工匠、监吏、军官悉数被清洗干净。
一股棕灰色的洪流在一个白点的率领下,迅速将偃洲上的灵魂尽数吞没,只放过了黑盔黑甲的玄甲军与皮胄裘冠的忒渠人。洪流如水银泻地,迅速涌过九曲菱桥,一头撞进被斥候们稳在岸边的溃兵阵中,血花四溅残吱飞舞,惊骇莫名的败兵们几乎连惨叫的勇气都失去了,睁大散乱的双眼与眦裂的嘴,一层一层消失在人世。
棕灰色洪流砍瓜切菜一般终结了溃兵,速度不减,直向永安门推进,身后忒渠精骑与换了将领的玄甲军紧紧跟随。
地动渐起,闷雷滚滚,于战登城眺望,见黄石山内腾起浓密的烟尘,紫色的闪电在烟云中窜来窜去,也不知山中发生了什么剧变。正在出神,士兵急报敌情,北面官道上烟尘起处,一队骑兵疾奔而至,看其号服十分怪异,也不打旗帜,一时辨别不出番属。回头看,皇城内黄色烟柱还未升起,颖王逼宫尚未成功,自己务必坚守永安门,不叫任何搅乱大计的军马通过。
“赤锋营听令,搭箭!”
八百凤凰将士抽箭搭弦。
骑兵更近,身后烟尘稍散,隐隐可见黑压压的步骑遥随其后。
“张弓!”
八百支箭簇斜向天指,咯吱吱弓弦怒张。
为首敌将人马雪白,身周簇拥着二十余骑赤红色的骑兵,身后两百余骑非棕即灰,人人手持两柄圆月弯刀,寒光四射。
“放箭!”
弓弦铮鸣,箭矢如蝗射出,天上聚成一只以箭为羽的玄鸟,冲到半空后翻身俯冲,冲火速靠近的骑兵凶猛鹐去。
令永安门上众将士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八百支羽箭对两百余名骑兵,中者多数,然而势可穿盾破甲的钢簇如同竹签钉上了牛筋,非但扎不到肉里,反而纷纷被人马的身体反弹落地。敌阵发出饿狼般的嚎叫,似在示威,又似在嘲笑。
“近射面门!”敌军装备古怪,散射效果不佳,于战立刻修改命令。
凤凰卫士再次张弓搭箭,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有目力强者忽然发出惊呼,诧异如墨入水般迅速扩散,原本张圆的弓弦被将士们张圆的大嘴替代,原本直指敌兵的箭锋被一道道惊愕的眼神置换。
于战见众兵士临战分神,正准备发作,身边副将急请观察,他扭头望向已入百步的敌兵,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为首一骑通体雪白,但并未顶盔挂甲,而是浑身长满细白色的体毛。待细看,此骑并无马首,雪白的马身上突兀地接上了一具人身,从头顶连到脊背是随风飘扬的长白鬣,人身马身肌肉虬结,面相狰狞,两只血红的眼睛燃着狂兽般慑人心魄的气焰,双手擎两柄大号银色弯刀,霜刃隐隐泛着血光。
于战揉揉眼睛,敌军又近十步,白色妖骑身后是一模一样人首马身的赤红色怪物,再往后是或棕或灰的同样怪物。众兵丁虽千锤百炼,但何时见过如此妖物,难怪个个惊呆错愕。
“咄!”一声暴喝惊醒凤凰卫。于战身经百战,见此异状也只一愣神,转而大声传令,“射眼!”
未等赤锋营发箭,妖物已利用守城将士愣神的片刻冲到了护城壕前,赤锋军落箭如雨,再难射中面门,扎到头肩脊背的箭矢无一例外被坚实的皮毛一一弹开。
“聚!”
钟玄十三门采用内外瓮城模式建筑,城墙横穿瓮城,将其一分为二,两瓮三门,城高三丈三,若无云梯井阑登城,攻击者将面对三重厚门的堵截与两进瓮城的围攻。钟玄城高,对方清一色骑兵,守门便是防御重点。于战按例下令将分散在城墙上的卫士聚拢到瓮城周边,城内二百卫士横拒陆马塞满瓮城,守住内门及马道,只等近战。
令所有人终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人马妖军并未朝城门聚拢,而是一分为二,加速跃过丈宽的护城壕,发力朝城门两侧的墙根冲去,看架势妖物似乎把钟玄坚实的城墙当做纸糊的,想要一撞而破。
眼瞅着迅如飓风的妖军就要齐刷刷撞在墙上,墙头众将士耐不住好奇,都探出脑袋想一看究竟。谁知妖物猛然一跃,四蹄借冲力在微倾的墙面上连番踏跃,径直冲上三丈三的高墙来。
为首的白色妖物神俊无匹,它当先跃上墙头。
身后二十四骑红色妖物前蹄勉强攀住墙垛,后腿连蹬翻上墙来,舞刀护卫白妖。
棕灰色妖物显然没有白红妖物那般厉害,最高者也只跃到距墙头一人之处,但其刚要下落之际,第二波跃上的妖物已经填到其蹄下,它们借助同伴马背再跃,齐齐翻进墙道。众多棕灰妖物利用叠罗汉之巧,半数跃上墙头,剩余妖物落地后聚到城下冲击城门。
这下看傻了赤锋军,眼前已无险可据,唯有在狭窄的墙道上拼死挡住骇人的妖物,也不只要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要为这一将功成而化作枯骨。
第一一一章 咽喉失守
太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话中,英招是一种吉祥的神兽,马身人面虎纹鸟翼,专门看管天帝的御花园,每有降世,世间必有大祥瑞。可是太古时期距黄龙年何止万载,神话里边的英招是不是眼前这凶戾的怪物?降世真能带来大祥瑞?血光之灾恐怕是真的!
白毛英招带领众妖物出其不意地抢上永安门城墙,而赤锋军早已遵照于战的军令聚拢到了瓮城与门楼上,谁也想不到敌人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突破常规战役里最具防御力的高墙。墙道内早已备下的滚木礌石此刻成了摆设,回过神的赤锋军急忙调转箭头,纷纷向着左右合围的妖物射去。一时着慌,也记不得射脸,只管着速射,墙道虽容四骑并行,但怎么也无法铺展开八百军士,仅前三排数十张弓可以放弦,身后军士统统抄起金钺准备近战搏杀。
妖兽军已成功登城,下一步定要抢夺内瓮城旁边的马道下城开门。于战急令门楼的守军向左移动,内瓮城的守军向右移动,准备利用人数的优势将敌军堵在墙道上,绝不可令其冲到马道。
白毛妖兽不避锋矢,只将双刀护在面前,一马当先带领红色妖兽冲向赤锋军守卫。弓箭手急忙向后闪退,后队赤锋军挺起金钺,排成一堵荆棘墙堵在了妖物前冲的路上。
白毛妖兽舞刀砍向金钺,它的力气格外大,四五支钺刺当即被弯刀砍掉,荆棘墙更被它砍出来一个豁口,而它的前冲势头几乎没有停滞,直接由豁口冲入守军人堆当中,此处本来就狭窄,突然硬生生塞进来“一匹马”,外围登时便有数名赤锋兵卒被挤下城墙。
白毛妖兽在人丛中居高临下,抡起弯刀左劈右砍,所过之处一路血光。此时近战的长钺帮了倒忙,在拥挤的环境中根本无法腾挪出来实施有效的攻击,即使外围赤锋军抽间隙戳砍,但是妖物皮肉实在厚实,真个是“枪扎一个点、刀砍一条线”,妖物仗着皮厚,全不防守一味猛攻,带领身后的红色妖兽将墙右的守御阵型冲开一大片,赤锋军只能人挤人苦苦塞住通道,一时间损失惨重,或被砍翻在地,或被撞下城去。
城墙左边,棕灰色妖兽上墙的速度较之右边稍缓,它们虽不如白红妖物精锐,但战力仍非寻常,赤锋军丢下数十具尸体,才勉强挡住其冲击。
东方,黄石山头滚滚的雷声仿佛在为永安门激烈的战斗敲响催命鼓,伴随着喊杀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妖物厉风一般的怪叫在其中尤显凶残。赤锋军虽然勇武,但被这从来没见过的妖物震慑心魄,一时又找不到其防御的破绽,只有利用血肉之躯死力抵住妖物,不让其前进。妖兽军四蹄催动马身全力向前挤,人身上手中的弯刀加力劈砍,不时便有赤锋健儿被砍倒,妖物每前进一步,赤锋军便少了一份力量。
于战一生从未遇上今日这般对手,但他终究是沙场上千锤百炼来的将军,脑中迅速思考后,传令道:“前军退,中军结阵,攻腿!”
赤锋前军且战且退,落后的将士仍被咄咄逼人的妖物击杀。赤锋中军两两结对,让过后撤的同伴,在左右墙根分别结成两条二龙出水阵,步伐齐整向挤来的妖军扑去。
将近身时,赤锋军同排二人由内向外横抡金钺,一扫即从中间空道往后退,下一组两人立刻上前补位,再推动兵刃,依次轮转。军士们习练此阵已久,横劈的双钺如车轮一般转动,衔接快速而有节奏,片片利刃朝着妖兽的腿蹄上砍去。
妖物皮肉虽然厚实,但脆弱之处一在面门,二在马腿。于战领兵多年,虽未和英招打过交道,但对付骑兵的小窍门正是马腿,他不愧名将之称,战局瞬息万变之间便将妖军的弱点找到。
他命令守在门楼高处的弓箭手先朝妖物的面门射击,当妖物提起双刀保护嘴脸,自然露出了腿蹄的空当,金钺趁势跟进,虽然砍之不破,但金钺二三十斤的分量加上杀红眼的将士奋力砍砸,妖物轻则马失前蹄,重则骨断筋折。
为首两骑灰色妖物被砍中前腿,身子各向墙垛一歪。后续军士就势朝马身狠砸,妖物撞上垛口。后续将士再接再厉,将妖物半个身子砸出墙头,这妖物十足彪悍,侧身四蹄乱蹬,将身前将士胸骨尽数踹断。后续将士怒吼一声,抡圆金钺朝马腹狠砸,妖物全身扭动着跌下城墙,人身与马身相接之处摔了个反折,眼瞅着活不了了。
赤锋军纷纷效仿,又有三骑妖物被砸下城头。第三排妖物挥刀格挡金钺,却被射来的箭矢扎进面门,立时毙命。后续妖物拼命格挡,左墙攻守平衡,双方均无法前进半步,一时陷入胶着。
右墙处,红色妖物团团护住它们的白毛首领,迅疾地挡开箭矢与金钺,竟仍能缓步往马道推进。
于战高唱:“制!”
赤锋军收起车轮阵,前军重新结起荆棘墙,后军摘弓换排齐射,这才将右墙局势稳住。
英招妖军或被车轮阵抵住,或被荆棘墙叉住难以前进,白红妖物虽然暴虐,但赤锋军奋勇抗敌,其终难以靠近马道。
便在城头胶着之时,城下蓦然间弦声如乱拨琵琶,如蝗箭雨斜着扎上城头。
英招妖物有厚皮抵挡,赤锋将士可没有这般皮肉,它们虽然都穿着赭甲,但仍被箭雨射倒了一大片,英招妖物趁机猛攻,赤锋军阵登时大乱。
墙头的赤锋营守军拼得只剩半数,妖兽军仅仅损了十余骑,城下的忒渠精骑与玄甲军冷箭不断,于战有命在身,正绞尽脑汁筹划着如何死守永安门,脚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外门已被玄甲军撞开。城下妖军一拥而入,仗着皮糙肉厚撞开外瓮城内堵门的拒陆马,对着中门一通狂砍。瓮城墙头守军自顾不暇,失去了自上而下的打击优势,中门和内门很快也被突破,门后只余一百名赤锋军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城内空间宽敞,守军与妖军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一个冲锋便被撕开一个口子,妖军立刻冲上马道,城头的守军在上下夹击中死伤惨重。
赤锋营中早已埋伏了一名内奸,看看时机已成,放声大喊:“于将军战死”。
赤锋军士气一落千丈,城下余众四散奔逃,城上守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绝望中不少壮士扯着英招坠下高墙,拼死抵抗之人逐次做了妖军刀下之鬼。
永安门陷落,守军全军覆没。
第一一二章 政变失败
大宁王都钟玄城的一场政变,发动者皇三子天赐神武大将军颖王高犁文,他实际策划的是一场宫变,外不至钟玄,是以让他担忧的不是十万钟玄卫,而是兵力稍强于己方的御林军北营玄甲军与内卫鹅毛卫。这其中的关键节点便是永安门,只要永安门不失,被关在逍遥池畔的玄甲军就进不了城,皇宫里边他所率领的赤锋军精锐和武林豪杰便能控制住鹅毛卫,进而夺取大宁朝真正的权柄。
然而永安门很快便失守了。
看着城外玄甲军与忒渠精骑一拥而入,再看看身边浴血死战的百十名赤锋将士,于战心中一苦。恐怕这是自己从军以来遭到的最最严重的失败了,虽说损伤人数远少于北征时的任何一场会战,但永安门这个战略要地被夺了去,敌军兵锋将直接威胁到颖王的侧背,若是宫中速度稍慢,这些年来的苦心“捕蝉”的“螳螂”,今天就要被身后这只“黄雀”毁了。
于战不是愚将,心肠也不软,在快速地权衡利弊之后,他当机立断,传令残兵择机撤退。自己飞身跳下城墙,半空中对准一名忒渠骑兵一脚踹去,骑兵栽下马鞍死到地上,于战则稳稳地坐上马背,一振缰绳,跃马冲出敌阵,朝皇城疾奔而去。
永安门内的英招妖军与忒渠精骑迅速聚拢,由一队玄甲骑兵带领追赶于战。
于战骤马狂奔,不一刻临近北承门。北承门的千斤锁已经坠下,门是肯定走不通的,于战猛地向马臀抽了两鞭子,战马先是急蹿两步,待看到前边紧闭的城门后立刻停蹄。于战早已做好准备,趁着战马急停之势,起身在马背上奋力一跃,借着冲劲在皇城的砖缝处连步蹬踏,竟效仿白毛英招的方法翻上了三丈高的北城门头。
脚踏城头之时,身下同时传来一记闷响,原来是那匹战马终究收蹄不住,狠狠地撞在了城门上,被黄铜门钉折断了脖子。
城头上,颖王五虎上将冠字“勇”的毌丘贝将军老远便认出了于战,见他单骑疾驰而来,不言自明,永安门已经失守,自己镇守的北承门撞上了风口浪尖,皇城城墙远不如钟玄城墙坚固,然而这已是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北承门不开。
于战又累又急,说话已带了喘:“永安门已破,敌军端的诡异,速令你部军马准备火油!”
毌丘贝与于战齐名,二人搭档已久,也不多问,立刻下令将马道上备着的火油运上墙头。
官道北边烟尘大作,敌军瞬息将至,于战献策,叫赤锋军将油瓶尽数在外墙上打碎,再以火把点燃。一时间,北承门左右城墙十丈宽处燃起了熊熊烈焰,翻起了滚滚浓烟。于战再请守军箭弩上弦,别管来者是何物,只管往脸上招呼。
眼见近千名敌军冲来,城头上六百名赤锋军微微兴奋,都想看一看到底是哪部人马能打得于战大将军单人独骑逃遁。然而敌军冲到北承门外十字路口时并未再向前冲,而是猛然左转,片刻后只留下了满地的烟尘,城头上看呆了六百勇士和两位大将军。
毌丘贝以目问之。
于战忽然跺脚:“东清门!”
东清门毗连东宫,原本就是玄甲营的地盘,此刻虽然被赤锋营控制,但有天生怪力的英招妖物助阵,那里一无所知的六百守军必然不敌。于战二话不说,飞身跳下城墙,拉直线飞檐走壁向东清门奔去。
毌丘贝一面急拨三百赤锋军沿着巡墙道速往东清门救援,一面派人火速进宫禀告颖王。
刚送走众人,皇城北门前官道上再起烟尘,三千余名玄甲军步伐齐整,轰隆隆撞向北承门。毌丘贝下了死志,叫亲卫抬上来他的镔铁长戟,绝令手下三百赤锋将士死战。
于战刚近东清门,便瞅见敌军穿门而过,此处的赤锋军已将城门打开,与敌军秋毫无犯,他一见即明,此部显然已背叛了颖王。当此时刻,只有通知颖王最为要紧,他转身再在宫檐殿角飞来跃去,赶到宁神殿顶,恰逢齐枭遁走。齐枭以为于战是藏在殿顶的伏兵,毫不客气将他摔下地去,于战一时气闭。
宁神殿内外君臣护卫一头雾水,谁都未曾料到英招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在大宁帝国的腹心,中枢首脑们面对殿外非我族类的妖孽,不知其意是善是恶,是讨伐颖王的援兵还是趁火打劫的凶徒。内中只有一人对此变故心知肚明,他趁众人注意力被英招吸引之时,迅速溜进了承极殿。
赤锋军与英招军甫一交手,高下立判,在平地上交战,英招军如滚水冲击冰雪,所过之处防御一片消融。
红毛英招护着白毛英招妖王突进到了宁神殿北阶,眼看就要杀入殿内,颖王府兵精锐迅速围拢防御,硬生生止顿兵锋,但仍死伤惨重,原本祥和升平的皇城内顿起血光与杀嚎。
五帮十二派的绿林高手此刻派上了用场,侠客们一一飞身抵住红白英招,妖物虽不通武艺,但仗着身大力魁皮糙肉厚,竟与众侠客拼了个平手。周刚单手连毙两只红妖,侧面被白毛妖王抵住,棕灰英招被府兵与赤锋军抵住,鹅毛卫团团围住皇帝,一时不知手中剑该指向颖王还是妖兽。
晴空一声霹雳响过,黄石山内滚雷像石头轮子的战车般一辆辆碾来,地面上细小的石子不住跳动,巨大的烟云好似要冲到皇城凑凑热闹,遮住东北半边天空,翻涌着向钟玄城扑来。
宫门外再起步骑之声,大队玄甲军与忒渠精骑也冲进了宫闱。
皇帝见到黑盔黑甲貔貅面具的御林将士来援,心下大喜,这下不仅颖王政变可以告破,连这人身马蹄怪物的危险也能防范了,他密令鹅毛卫做好反攻准备,配合玄甲军清剿逆党与妖物。
颖王见大批玄甲军增援,知道永安门和北承门已经失守,谋划中最重要的关节被打碎,一颗滚烫的心好像被人扔进冰窖,呆在马背上半晌无语,急得窦冠奎不住催促他速下抉择。
颖王原本下了破釜沉舟之心,欲以此激发士气,毕功于一役,但今晨在林中思慕远遁的妻小,城外更诛杀了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伦常之剑已刺得他宏图伟业那颗心血肉模糊,原本坚如磐石的意志出现了无数裂纹,只需再来轻轻一击便可碎为齑粉。
此刻,他眼见众军士肢断肠流,鲜血染红了雕栏,脑海中幻映出十几年来南征北战的腥风血雨,他忽然觉得异常疲惫,只为一己的兴衰荣辱,竟令无数鲜活的生命竞相消失,他深心中突感一阵撕裂,迅尔传遍全身,身子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恰在此时,空中嘈杂之声大噪,逃离黄石山地火灾难的大群鸟雀乌泱泱从头顶掠过,颖王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原来弑亲真的要遭天谴!
“罢罢罢,天命早定,再争无用!”
颖王仰天长叹,最后看了一眼冰冷的承极宝殿,最后看了一眼陌生的皇帝父亲。
“众将士听令,全军突围!”
军令如山倒,颖王府兵精锐立刻护佑到主人身侧,穿宁神殿而过,身后赤锋营忠士且战且退,周刚及众位侠客抵挡在最后,虽退不乱,向西凊门撤去。
第一一三章 老狐狸
颖王败退宁神殿,当他镇定决断之时,来也如风去也如风,虽败,撤军仍旧十分严整,阵型丝毫不乱。
在玄甲营副统领的指挥下,玄甲军分出一部机动能力最强的骑兵,带领着英招妖兽军追击颖王,大部围住宁神殿,内中走出斩杀何富贵夺得军权的副统领童登,他冷眼向黄龙帝瞅了瞅,也不参拜圣驾,而是令玄甲军将鹅毛卫统统包围。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原本以为是来护驾的玄甲军竟敢大逆不道,黄龙帝厉声呵斥:“玄甲营意欲何为,你们想造反么?”
童登也不搭皇帝的话,只轻轻说了一声“诛”,玄甲将士刀枪并举,不消一顿饭的时间,皇帝身周再也没有站立的黄衣护卫了。
与此同时,宁神殿内外的宫人宦官们也被玄甲军立地斩杀,吓出各种丑态兼有屎尿的百官被牢牢控制住,像拎小鸡一般押到了承极殿南广场百官面圣之处。
童登高声传令:“进宫!”
一双双发绿的眼睛早就等着一声令下了,数千名玄甲军登时化作两条腿走路的豺狼,哈喇子流了多长,你推我挤地涌进西宫,一旁塞外的忒渠精骑更是不甘人后,跟着乱兵冲入西宫,怎一场牡丹花折、金玉屏碎!
打发走了多余的将士,童登命精锐亲兵将黄龙帝押到承极殿内。黄龙帝高阚此刻披头散发,龙袍撕扯,再无往昔的半分威严。身后首相伊梅骨、季相倪辩庵面如死灰栗若筛糠,二人朝皇帝瞅了一眼,谁也不敢直视皇帝求助的眼神,迅速垂下头去,此刻已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面对自己的又是什么。
承极殿后兴冲冲转出三个人,为首的一个赫然是奔夜徒首尊苏甲,其次是出使忒渠的使臣杨铿,走在最后的是来大宁“朝贡”的忒渠国使,在三人身后,阴恻恻跟出来一人,待走到光明之处时,这人的面孔直把皇帝与两位宰相看得瞠目结舌。
郑聪!
东宫、颖王府、玄甲营、赤锋营、钟玄卫、百官集团,或多或少都已被他的势力渗透。
奔夜徒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子藩属,更不再一心一意为皇帝卖命,苏甲与郑聪早已暗通款曲,其是郑聪在朝内重要的信息来源。
郑聪早年间曾多次派人暗查兰台秘库,最终得知应天洞的机密,却误打误撞凑上了颖王与尹菩轩私会,脱身之际顺走颖王送给尹菩轩的定情之物南珠。
他外连泼教,在地室中与地六右使知微密议,借泼教的人力财力疏通朝野各项关系,暗中将应天洞的秘洞许给泼教作为交换。暗室中亮的夜明珠自然便是尹菩轩那颗。
得知有人在遴甄坊刺杀颖王,他故意布下诸多假线索将冤大头引向东宫,为的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颖王汤泉道遭难,后来奔夜徒封锁王府,是他借太子之刀阻遏颖王的夺嫡筹划。
他收拢玄甲军与钟玄卫中层军官,以此掌控军队。方寸湖边,常余与秦簪听到两个醉酒军汉嘴里的“老头子”就是他。
他利用颖王岳丈的身份,在颖王府与赤锋营中秘密安插线人,对颖王的动作与策划了如指掌。
他早有吞天的图谋,暗中勾结忒渠,许以北疆十一城,换其助己夺权。杨铿自然是他的心腹。他又通过泼教这条线搭上了极北妖物英招,利用伊梅骨宠姬的枕头风诱骗老糊涂给出中秋祭天的计划。他本欲在星月坛前纵兵诛杀皇室,谁成想原本灵敏的消息到最关键的时刻失效了,颖王毫无征兆地先动了手,权宜之下,他急令大军杀出偃洲,赶在颖王控制局势之前逼走了劲敌。
他城府颇深,在朝堂上和颜悦色不争不斗,谁都当他是个和事佬,没想到此人步步心计,最终站在承极殿九龙宝座之前的居然是他。
“伊梅骨,没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吧?”郑聪在朝堂上受首相的排挤和打压最多,今日终于得报积怨,快意不自觉地写在了一张阴鹜的老脸上。
“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彼时全为自保,不得已而帮着伊梅骨这老贼的!”郑聪本来冲着伊梅骨扬威,没想到旁边的倪辩庵先软了骨头,伏在地上泣涕横流哭出声来。
伊梅骨虽也惊瘫在地,但并未如倪辩庵那般碎了卵子,他厌恶地瞅了一眼自己这条跟屁虫,文人的硬骨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显现了出来。
“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怪只怪我这对招子睁眼瞎,没能看出你这奸贼反骨深藏,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哈,好骨气!好气魄!不愧是我大宁首辅相臣,不对,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宰辅圣上了!”郑聪一摆手,玄甲军手起刀落,伊梅骨身首异处,得了个痛快。
一旁倪辩庵吓得屎尿齐迸,众人纷纷皱眉毛掩鼻子。
郑聪深恶此人为人,却并不急着杀他,今日之政变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更得有个不会说话的替罪羊,眼前这怂货再合适不过,他令军士将他先行拖走,择日问明“罪责”后,施以凌迟。
郑聪最后看向高阚。这位老人今晨跌遭变故,一生的气魄几乎都给抽走了,此刻精神濒临崩溃,眼角微微有些歪斜,口涎亮晶晶挂在嘴角。其实皇帝与郑聪并未有多大的私恨,然而成王败寇,既已夺权,这老儿是万万留不得的,郑聪传令军士取来毒酒,就在黄石山飘来的灰雪当空飘落之时,叱咤大宁二十余载的黄龙帝高阚在承极殿内被鸩而崩。
郑聪众人出殿,俯瞰殿基下落了满头灰尘的百官,朗声道:“高犁文勾结外党,将先帝刺杀,如今潜逃在外,先帝托孤给老臣,要老臣辅佐皇孙高荼登基,要百官倾力尽忠辅佐!”
他这话说得霸道凌厉,百官均内愤不已,只有他的亲信与一帮谄媚之徒纷相响应。
百官中恼了太史令邸叔彪,他立起身来大声质问郑聪:“敢问先帝托孤有谁在场?高荼又是哪个皇孙?颖王早已逃遁,先帝却在承极殿宾天,这害死先帝的又是哪一个高犁文?”
郑聪也不着恼,只笑嘻嘻道:“苏首尊可以为托孤作证,高荼是故太子高耕武的三子,贤能有加,早已被先帝看重,至于逆贼高犁文么,你说他早就逃走了,可是你将他放走的么?”
未等愤怒的太史令反驳,早有深入两名奔夜徒潜到身后,一人将邸叔彪制住,一人探手伸进太史令的口中,手起刀落,拽出直臣的一条诤舌。
苏甲哈哈大笑:“邸太史不是号称口舌如剑么,怎么,和真刀子比起来,那个更硬?”
邸叔彪捂着鲜血淋漓的嘴痛苦不堪,但一双怒目死死瞪着郑聪,誓要讲所见所闻录于UU小说,为后人提供今日政变最真实的历史。
郑聪以目扫视群臣,再以刚才的原话讲了一遍,有些软骨头见了邸叔彪的血便丢了卵蛋,附和着回应。郑聪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对童登道:“剩下这些不表态的都是附庸逆贼高犁文的,没说的,全杀了吧!”
承极殿上漫天灰雪,殿下人头滚动,百官呼天抢地,壮者哭老天爷不护佑大宁,衰者哭吾命休矣。邸叔彪委顿在地,看着御道白玉阶被混杂着黄石山火灰的污血印染,事后任凭洗刷终是不净,石纹中深深刺入血痕,似乎在向后人昭告今日之厄。
郑聪既已掌控了皇城,便立刻着手控制朝廷机枢,另派兵捉拿皇城外的戚王高扬是与乔王高抑非,再传令钟玄卫全力堵截颖王,誓将皇室一网打尽。
昔日湖光山色的钟玄城如今被漆黑的阴影笼罩,黄石山喷出的浓烟与空中如墨汁一样的乌云遮挡住了阳光,地动连绵不止,阖城百姓纷纷出门朝东观望,他们从未见过天地变成如此景象,敏感之人立刻收拾细软朝城外逃去,而大部分愚昧的百姓只是当街遥望,似乎这场灭顶之灾毫不关己。
第一一四章 夺路而逃
赤红色的烟柱在皇城西凊门门楼升起,天空中,除了遮盖半边穹窿的黄石山烟云,就数这道笔直的烟柱最为显眼,在翻滚的黑云跟前,红烟像是螳臂当车,无比脆弱却又无比勇敢。
城内城外的颖王军马几乎同时看到了烟柱,紫色代表起事、黄色代表事成、红色代表危急,见烟如得军令,众将士压住失败的失望,统一停止了向内的动作,转而将锋芒指向出城之路。
颖王出西凊门,令城头的六百赤锋军封死大门以拖慢追兵,谁知英招妖兽不仅皮糙肉厚,力气也大得出奇,有四匹红色妖兽赶在断龙闸落下之前抢到了门内,硬生生用八条胳膊接住了重逾千斤的熟铜闸门,西凊门赤锋军草草组成的防线在后续英招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只微微地顿住一点敌锋,转瞬便被突破。
西凊门外便是颖王府地北墙,颖王沿街撤退,忽然在西北墙角翻身整队,似要与英招军交战。在东天漆黑天幕的衬托之下,暴戾的英招军放蹄冲杀而来,蹄声与黄石山内的雷声遥相呼应。
将近五十步时,颖王右手虚空一劈,王府内早有斥候埋伏,点燃事先埋在墙根的数百坛**。**爆炸震耳欲聋,将妖兽的蹄声和黄石山的雷声压了下去,整条街面闪爆出刺眼的白光,紧接着,赤红的烟花朵朵绽放,王府北墙瞬间炸为碎石,冲击波裹挟着碎砖烂瓦劈头盖脸推向英招军,将冲在头前的白红英招尽数掀翻到路侧的雨渠当中。
白红英招虽然皮糙肉厚,但仍给爆炸轰得七荤八素,险些把命丢下。后队的灰棕色英招暂时失了头领,一时不再追赶,抢着到雨渠去“捞马”,颖王部趁机拨马撤走。
退军循大路向西撤去,准备从钟玄城的西墙北二门登极门出城,奈何沿路看黄石山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把道路塞住难以通行,颖王又不肯放马冲撞,身后英招军不久即便追上,此时于战已经清醒了过来,立刻组织剩余的赤锋军沿街堵截。
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沿街的招牌布幡被刮得叮当当呼啦啦乱响,狂风裹挟着硫磺的臭气弥漫全城,下一刻,漫天鹅毛大的灰尘扑簌簌散落,迎风吹迷人双眼,入鼻呛人,周遭的房舍街面很快便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英招遭遇**袭击,待其缓过劲来凶性大发,妖物顺风冲来,原本长得就丑陋怪异,此刻个个面孔扭曲,獠牙外龇,再加上火山灰抹了满脸,直将满街呆傻的百姓吓得四处逃窜。英招妖物可没有颖王的仁心,只要是挡路的物件,无论死的活的,一律砍翻撞开,看热闹的百姓这下可遭了秧,未被天灾,先遭兽祸。
快速推进的英招军与于战部撞在一起,赤锋军用金钺排成的荆棘墙将其前锋牢牢叉住。英招疯狂劈砍,于战速令中军摆出车轮阵,内层军士金钺横抡,外层军士以钺钩钩拿英招四蹄,虽有伤亡,但争取到不少时间给颖王出城。但敌方的一千玄甲营骑兵很快就追了上来,接着秦魏县属的五千钟玄卫也合围而来,于战看看颖王已经走远,立即下令众军向南撤退,引着英招军向西墙北三门西麟门而去。
颖王率府兵直奔登极门,狂风灰雪转瞬将其追上,众将士一边挤开百姓,一边撕扯战袍挡住口鼻。
灰雪越下越大,道路视野不佳,计算着将近城门,前方左右街道突然冲出无数钟玄卫,将通路牢牢堵死。府兵护佑颖王前突,但钟玄卫摆出人海战术,任府兵如何冲锋,层层叠叠的防线就是难以突破。看看身后追兵将近,颖王立刻引兵夺小路向北边览椒门而去。小路上钟玄卫无法铺开作战,府兵塞住巷口放颖王逃去。
转出巷子上了大道,身前身后如潮涌来钟玄卫,颖王身边只剩一百护卫,不能硬拼,只好再择小路而去。
前方上了一处山岗,岗上有一处大户人家,颖王绕过围墙刚要下岗,前方早已堵满敌军,再转向,左右也被围得水泄不通。钟玄卫倚众冲锋,被府兵打了下去,再看身边只剩周刚等十几名绿林高手与八十余骑府兵。
此时乌云盖顶,天色更暗,颖王急令众兵夺过这套宅院,依托其院墙防御。自己登高楼瞭望,漫天灰雪中勉强可见览椒门距己仅有三道大街,岗下密密麻麻围满了钟玄卫,此刻正在准备第二次冲锋。
颖王令军士举火传讯,黑昼灰雪中火光格外醒目,四人持火炬,分别对着东南西北摆动求援的旗语。
天空闪过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将整个钟玄城映为血色,头顶上,惊雷紧随着炸响,第一颗泥雨砸落尘埃,钟玄卫的冲锋正好开始。
鹅毛灰雪渐渐被冲刷,瓢泼的泥雨则是倾盆而下。
颖王军以上对下占据了天时地利,双方激战正酣。钟玄卫显然受到了将领逼迫,不顾硕大的泥点打砸面孔,玩了命地向上攻击,呐喊变成嘶吼,哀嚎变成惨叫,在雨声与雷声中更显惊怖。空气中硝磺混杂着腥膻的血气,仿佛伸伸舌头就能尝到温热的血水,令人闻之欲呕。
颖王百余人死力抵抗,不少府兵的刀锋都已卷曲,干脆扔掉残兵,捡起死尸的兵器继续抵抗。腿脚轻伤全不在乎,只要能站得住脚抬得起手,便稳守身周的一亩三分地。
一个府兵能赚十条敌命,一个侠客能赚二十条敌命,高岗上院墙外不久便尸积如山,鲜血汇入泥雨流冲下岗去,暗红色的污水在洼地越聚越广,但凡周边的生者,均可在昏天黑地中看见尸山血海的地狱凶景。
后续的钟玄卫杀红了眼,踏着同伴的血与肉争相上攻,尸山越堆越高,眼瞅敌军就要踩在尸体上攻进院墙。
突然,敌军背后一阵大乱,自山岗东南西北巷口插入四柄利剑,利剑战力强劲,触者非死即伤,然而他们却是布衣百姓打扮,与攻伐血腥之景象十分违和。
正东一支骑兵高高挑起的旗杆上,迎风飘扬着一张灰色的狼皮筒子,狼皮迎风鼓荡,活似一只真狼在空中飞行,丝毫不受泥雨影响。
骑兵手中清一色蒺刺狼牙棒,中者轻则脱皮掉肉,重者骨断筋折。四支骑兵冲到墙下,汇成环流清肃残敌。一盏茶时间,行将得手的钟玄卫损失惨重,士气大落,进也如潮败也如潮,尽数退回岗下,一时再难组织有效进攻。
颖王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
第一一五章 背水一战
钟玄城西北角的无名山岗,正当颖王本部即将力竭时,一支突然出现的骑兵解了围。
颖王五虎上将之首,以“稳”见长的大将军白旗鞍,早在昨日便领了王令出城,接应千里南下的木鳖城边军精锐狼纛军过江,将该部一分为二,四百军士妆做普通百姓装束,潜伏在览椒门与西墙北一门石头门外,趁天亮开城之时化整为零混入城中集结,单等天空中的烟柱讯号。
精锐援军及时赶到,让周刚长出了一口气,他扭头见颖王在暴雨中淡定自若地指挥两军,感叹自己虽叱咤江南武林,但论运筹帷幄挥军行阵,对颖王是十足十的佩服。
狼纛军为首将领上岗拜见颖王,颖王宣慰一番,传令众军分四队向四个方向分别突围。
颖王换上了普通士兵的号服,他并未走东路北路,而是在一百狼纛与周刚等侠客的护佑之下,朝西方的小巷子冲杀出去。
果然,最接近览椒门的北路与东路,钟玄卫人数最多,抵抗最为顽强,竟未让自上而下加起速来的狼纛军突出重围。西路防御则稍显薄弱,颖王本部一鼓作气,一个冲锋扯破防线,寻路折而向北,直奔览椒门冲去。南路的突围部也已突出,引诱着一部钟玄卫朝西麟门而去。北路和东路军折返向西,再次冲出西边的包围圈,引着追兵向石头门而去。
颖王本部奔至览椒门下时,此处已被攻城的钟玄卫团团包围,城上的“守”将军皇甫莲志率一众侠士阻住马道,未让敌军登城一步,马道下尸体堆了一人多高,众侠士也死伤过半,若颖王援军再未赶到,恐怕览椒门就要失守了。
一百狼纛军骤马冲杀三个来回,将城下钟玄卫杀散,周刚领刘得川桓桥风趁机攻上马道,救下皇甫莲志等六人。众人刚要出城,西边城头上又跳下来七名侠客,说石头门已经失守。颖王汇聚众人,叫周刚领众侠客翻出城墙,与狼纛夹击瓮城内的守军。
翁城内的塞路之兵在绿林高手和狼纛军的夹击下很快覆没,颖王冲出览椒门,聚众奔至盐仓渠前的过马桥。
桥头上,一员青甲小将威风凛凛,一人一马一槊独立雨中,长桥彼端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支骑兵,死死堵住通路。周刚正想冲上去擒拿那员傲气的小将,颖王忙将他止住。
身后秦魏县近万钟玄卫自览椒门蜂拥而出,东路逍遥池岸齐燕县的大军也正在追来。此刻天色更暗,泥点渐渐清洁,但雨势更大,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天空中电闪雷鸣,黄石山头更是闪光不停,火光将东天沉沉的乌云映得通红,道道雨帘清晰可见,股股雾霾自山谷涌出,大地似已被狂灾煮沸。
钟玄卫追兵转瞬即至,周刚再请令要上前驱赶那员拦路的小将,却见那小将骤马挺槊先发而出,朝着颖王的军阵直冲而来。待小将冲到阵前,颖王部狼纛军齐刷刷向两翼分开,让出一条通路。那小将并未攻击颖王军,而是径直通过军阵让出的通道,单人独骑杀入追兵阵中。
暴雨中,小将如青芒闪电,又似戏水翠龙,在钟玄卫万军丛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一条长槊翻舞灵动,挑打拨刺,中者立毙。小将冲杀了三番,找准钟玄卫领军的将领,一条直线冲杀过去,眼看就要杀到,钟玄卫将领急忙后撤,周围兵丁层层堵截,这才挡住小将的冲势。
小将翻身冲杀出阵,钟玄卫正要追击,被过桥来的六百狼纛一个冲锋击退。
小将来见颖王,下马翻身拜倒。“末将护佑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将军何出此言,快快请起!”颖王再为周刚介绍,“这便是我多次对你提起的木鳖城少城主万俟良跖,他这一身本事周帮主可见识到了吧?”
颖王再为万俟良跖引见周刚,二人马上相对行礼。
万俟良跖道:“此地不宜久留,请王爷速至江岸!”
颖王军迅速通过过马桥,狼纛军押后,万俟良跖最后通过。
他驻马桥头,放眼数万追兵,将长槊一横,雷雨声中长啸一声。钟玄卫被他一阵冲杀,死伤无数,震慑心魄,前阵中莫有赶前进者。
看看颖王走远,万俟良跖这才拨马离去。
颖王军奔至江边赭石堡要塞据险守御,先命人在最高的楼堂内点起旺火信号,再叫身后的渡船分批搭载人马过江。颖王坚持留在最后,要狼纛先过江设防,万俟良跖拗不过,下舟北渡。狼纛军摆渡过半,钟玄卫三万大军追至堡下,颖王只令府兵守御,再送剩余狼纛军过江。
赭石堡一战,比之城内高岗之战更为惨烈,钟玄卫血流入江,将江右岸半边染红。
赭石堡建在江边一大块赭红色的大岩石上,三面临江一面筑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但在三万钟玄卫的围攻之下,小小堡垒眼看就要被攻陷,而回返的渡船尚在江心,周刚急请颖王登轻舟过江。颖王手搭凉棚遮住暴雨,朝西边的远处眺望。
“再坚持半刻,救兵即至!”颖王言罢用右手抽出马刀亲上护墙作战。
王府亲兵刀山火海经历无数,深深信赖主子,眼见颖王身先士卒,自己怎能落后,登时士气大涨,又像割草一般灭了钟玄卫一个冲锋。
果然半刻之后,钟玄卫左翼大乱,一支千人骑兵冲杀而至。钟玄卫屡攻不下,又有强敌在侧,士气一落千丈,暂时向后退去。
这支援军是李力擎率领的南大营铁骑。
之前他因私调军马解救颖王汤泉道之厄,被以军法问罪囚禁,在前日得着颖王的密信后,他传信给心腹亲信,暗夜当中劫牢反狱走脱出来,再将所有亲兵集合起来,埋伏在城西乱坟岗子当中。
今晨首先见了紫烟,由于给他的安排不包含紫烟讯号,是以他仍按兵不动。
若是见了黄烟,代表政变已成,他要第一时间入城控制钟玄卫帅府。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了最不愿出现的红烟,虽有不甘,但他仍火速行动,领军冲击西墙四门,救下了部分被钟玄卫围剿的寒光阁与五帮十二派御门的侠士。
可是下一步颖王从何处出城还未确定,最好是从西门出来,自己接着立刻便能潜回乱坟岗子,由那里渡江再好不过。
待看到览椒门外江边的火光信号,知道最终过江点是在赭石堡,当下疾驰赶到,解了颖王北渡前的最后一难。
第一一六章 改天换日
黄石山地动终于停止,从山中溢出的硫磺味的浓雾是暴雨怎么都冲刷不掉的,逍遥池水因山中涌出的洪水暴涨,接连的盐仓渠洪流滚滚向北,翻着白浪花吐着浑浊的泡沫倾入椒江。本在丰水期的椒江,水位下降到了枯水期水位,黄石山北卷起的那条水龙几乎将半条江的水吸到天顶,再一股脑地吐到了黄石山中,若非如此,又怎能熄灭焚天之地火。
李力擎部铁骑及时赶到,解了江右赭石堡之困,他将颖王从死尸堆顶请下平地,推着颖王登上渡船,杀红了眼的颖王还在坚持要李力擎先走,由自己断后。李力擎是极有主见的人,当下喝令颖王的近卫:“你们就是这样护佑王爷的么?”
颖王近卫早已余力不支,巴不得有个人站出来说这么一句,当下上来两人,钳住颖王双臂,将他按在了船舱里。颖王部余众这才逐次登船。
李力擎目送颖王渡至江心方才放心,身后成群结队的钟玄卫卷土重来,再等渡船回来不现实了,他心中计算已定,立刻上马,将令旗向东一直,铁骑掉转马头,沿江向东方突围而去。
椒江江心波涛翻涌暴雨如注,这种在海上才会出现的风浪居然会出现在内陆,直叫从未领教过天地真怒的凡人们惊慌失措。渡船在波涛当中左右飘摇,白色浪花匆匆向江东滚去,风雨之声依旧不绝,天空阴沉至极,东方隐隐可见一条撼天水龙直插云霄,令见者惊心。
颖王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独立船尾,任凭风雨吹打,双眼遥望钟玄,心中百感交集。再向黄石山望去,今日之变故他或多或少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当年他在兰台雪夜阅秘档,早已知晓了应天洞内隐藏的秘密,也知道了六十年前上任五老大败泼教的历史,他虽笼络常余,希冀他有幸能够获取异能为己所用,但接二连三太多事情叫他对应天洞没有投入足够的关注,此刻见到如此末日景象,知道山内必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若是自己稍稍介入此事,今日或许不会有此一败,然而此刻后悔已全然无用,自己必须立刻筹划退向木鳖城的道路,留得青山,养虎磨爪。
颖王再将视线投向阴沉沉的钟玄城,眼神变得凄苦迷茫,这是生他养他的故乡,所有的美好与磨砺都有她的影子,今日要离她远去,也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回来,再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还落在都城,心中不免一阵惆怅。
江北岸,狼纛军早已列阵等候,待颖王登陆,周刚立刻辞行,率五帮十二派的侠客改道潜回钟玄,处理遴甄坊及门派事务去了。
万俟良跖问颖王向何处行军。
木鳖城在帝国东北方,如果直行,前路有潞湖城拦路,其内驻有钟玄北大营,自己剩下的千把人万不敢去点这个**桶。颖王深思熟虑后,下令全军向西北疾行,进泉山,走小路,绕道赶奔木鳖城。
于战率赤锋营一部成功突出西麟门,汇合了夺门的十名侠客,出城并未过江,而是向钟玄西南的狄村遁去,此部成功地吸引开一部分钟玄卫追兵。
其余夺门的侠客与被堵在石头门的狼纛军隐入市井,他们本就是百姓装束,此刻趁着全城大乱,纷纷自寻隐匿之处,钟玄全城费了老大力气才将街面上的百姓清理干净,紧接着全城戒严,只等皇城内传出的消息。
郑聪指使奔夜徒暗杀了乔王与戚王,将皇室尽数诛戮,只留下自己的外孙——颖王的独子——高获,给这个牙牙学语的幼童改命为高荼,改宗为故太子高耕武的第三子,又以“托孤老臣”的身份推高荼即皇帝位,一个懵懂孩童能懂什么,大宁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么。
西宫荼毒之际,文娇施展狐媚邪术,勾搭上了忒渠使臣,因此免遭一死。
中央机枢的官员早已被奔夜徒和玄甲军牢牢控制,郑聪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几个往日有仇的、几个政见不同的,以此立威,朝堂明面上一时再无异声。
黄龙十八年的中秋佳节便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度过了。钟玄城东的各处村镇遭黄石山洪水袭击,百姓死伤数千,秦魏县百姓惨遭兵灾,十户中一,史上再无哪个团圆节过得如此凄惨了。
政变灾变的次日,全城百姓惊闻皇城内变了天。大内传出来消息,年仅一岁的高荼登基,改元永贞。黄龙帝、太子、乔王、戚王以及众多皇族统统被颖王勾结外党刺杀。逆党党魁之一,原季相倪辩庵已下入死囚牢,待国丧之后处以凌迟极刑。黄龙帝高阚因拓北平南创下不世基业,身后谥号“宁武宗”,永贞帝在国丧后登基,饬令全国通缉逆贼高犁文及其余党,原颖王府被查封,一干昔日与颖王过从甚密的官商士子惨遭打压。
朝堂上,虞国公郑聪晋封虞王,以首相职摄政,总领朝纲,教导天子,一大波官员升升降降。
忒渠使团纵情笙歌酒色,三日方才北返,临行时托载了二十余挂密封的大车,沉重的车辙压得官道上坑坑洼洼,有传言,车上不小心掉下些个金银物件,捡到的人有识货的,认得此乃宫廷御贡之物,寻常百姓家根本无缘得见。
大宁都城的街角坊间开始流传英招吃人之说。
据传,一人在秦魏县遭遇兵灾而昏迷,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某座城门的瓮城里,地上堆满了死尸,死尸堆上有众多人首马身的怪物正在撕扯人尸,血淋淋地大快朵颐。瓮城大门突然关闭,城墙上出现了无数官军,数百桶火油朝着瓮内倾撒,接着是数之不尽的火把,瓮城内转眼间烧成了老君炉,这人很快便被浓烟寻得昏死过去。待转醒,他已被埋在了万人坑中,所幸埋得不深,覆土又松软,这人扒开浮土死里逃生。几番惊吓之后,他已神智失常,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有几分可信。
黄龙十八年中秋之变,就像一颗石子激起满池涟漪,百姓谋生不易,很快便将它丢在脑后。涟漪渐散,盛世景象依旧,大宁的巨轮仍在紫星历史的车辙上滚滚前行。
但谁也不会料到,静水之下湍流已急,在极北冰川内,末世的火种已成燎原之势,只待凛冽的北风刮起。
第一一七章 队友重逢
在红与黑的地狱挣扎,百万亡灵在远处的山梁游荡,鬼泣凄惨,孤零零的自己正在远离他们。
脚底的血肉早已被炽热的大地灼焦,焦臭难闻,麻木代替疼痛,更能感觉到脚上的骨头与地面的碰撞。
火风肆虐,吹到皮肤上立刻燎起一片水泡,酸涩的脓水沉甸甸晃荡荡地挂在身上,好似要把身躯拖倒。
脸上钻心刺骨的疼,已不忍心再去触摸,只有一个心思,绝不能倒下。
鼻子中钻入一丝幽幽的清苦香味,随即身上的灼烧剧痛慢慢被冰凉舒适代替,神志也随之渐渐清明起来,炼狱的幻境渐渐模糊,光影重现。谌卢费力地睁开眼睛,辨认出现在是白天,自己躺在一顶面粗布下面,脖子无法转动,只能转动眼珠。他看到两张既遥远又亲近的面孔,却朦朦胧胧地记不起来是谁,等稍微醒了醒神,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冲回到了脑中。
眼前赫然是失联已久的队友——令上工与吴霜雪。
重伤初醒,看什么都好像是在播放幻灯片,断断续续的。令上工貌似正专心地为自己的身体涂抹什么东西,清凉的触感与芳香的气味仿佛便是由此而来。吴霜雪起初一动不动地守在自己身边,等看见自己睁开眼睛,她似乎兴奋地欢呼了一声。令上工卡顿的身影凑到眼前,嘴在动,但什么也听不到。眼皮又开始沉重,既然有队友在身边,自己便是安全的,疲惫感袭来,就再睡一会儿好了。
炼狱没有再闯入谌卢的梦境,他睡了个好觉,再醒来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感官也恢复了。此时已是黑夜,昏昏暗暗的烛光在头顶后方什么地方摇曳着,身子随着床板一起一伏,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谌卢猜想自己应该是在一艘船的船舱内。他试着说话,但喉咙传来一阵干裂的撕痛,接着是刺痒,禁不住咳嗽了两下。
脚踏木板的声音传来,随即令上工那张学究脸出现在眼前,他不戴眼镜框的样子看着有点滑稽,有股装腔作势的感觉,但并不妨碍“他乡遇故知”的浓浓亲切感。
令上工伸出食指在眼前挥了挥,谌卢干哑着嗓子说道:“别晃了,已经醒啦!”
“怎么样,身上还疼么?”令上工轻声询问,看来有人在睡觉。
谌卢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痛感!”
“那应该是麻草的作用,再过半个小时麻劲应该就过去了,到时候还是会很疼的,你要忍忍,麻草不能多用!”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谌卢挑了最要紧的三个问题。
“咱们现在是在一艘船上,你身上重度烫伤,至于我和吴霜雪是怎么找到你的,这个说来话长,等你精神好一点后再说吧!”
谌卢昏迷前的记忆瞬间跳了出来,想起了在黄石山底激扬号登陆舱内逃生路上的经历,最后的记忆是滚烫的地下水冲击全身,剧痛使大脑强行关闭,之后就是长如一个世纪的噩梦。
“那两个紫星人呢?”
“全救起来了,男的就在你左边躺着,女的在隔壁船舱,由吴霜雪陪着呢。”
“他们怎么样,伤的严重么?”
“你们的伤都很重,区别是你已经醒了,他们还没醒!”令上工扭头看了看左边,似乎有所顾忌,“你和那两个紫星人是什么关系?”
谌卢想看看常余的情况,但他脖子还是不能动,鼓鼓囊囊的像是被包住了一样:“哎,说来话长,等我好些了再详细说给你吧!”
谌卢毕竟是重伤初醒,精神还是不足,聊了这一小会天,这时又泛起了迷糊。令上工叫他再好好睡上一觉,随后喂他喝下一碗酸苦的药汁后便离开了,谌卢几乎瞬间便进入到深睡眠里。
第三次苏醒,谌卢是被身上的冰凉感觉与鼻腔的清香唤醒的。醒来时船舱里一片光明,粗布做的顶篷上漾动着淡黄色的水光,他转转眼珠,看到令上工正在给自己胸口抹药,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吴霜雪清脆的声音钻入耳朵。
谌卢精神一振,才几日不见,她俊美的脸上少了一丝拒人千里的冰雪气息,多了一抹绚如朝霞般的笑容。
吴霜雪端着一碗水,里边插着一支芦苇杆子,她把杆子送到谌卢嘴边,后者叼住芦杆美美地吸了起来,干燥的喉咙顿时一片湿润,接着吐出芦杆,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我饿了!”
令上工笑骂了一句,自顾自给他继续上药。吴霜雪嘴角一翘,转身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白粥,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喂给谌卢。
温软清淡的白粥没有酸甜苦辣咸的五味,却出奇醇香,谌卢吃了大半碗,感觉身上自内而外透着舒坦,不禁想到了于家堡之夜,西野羽美也是这般照料重伤的自己,一想到这名凶多吉少的队友,他全身皮肤突然像有万把尖刀同时戳刺,疼得呲牙咧嘴倒吸冷气。
“你们知道西野的下落么?”谌卢缓过口气后焦急地询问。
吴霜雪答道:“不知道,我能和令工回合是不幸中的万幸,大家的坠落点应该很分散!”
谌卢解释:“不是的,我和西野本来已经在一起了!”
令上工疑问:“那你为什么问我们?她人呢?”
食物入胃,使谌卢的精神好了不少,虽然身上还在灼痛,但有令上工的药镇着,疼痛还在忍耐范围。他集中精神,将自己怎么在长林坠落,怎么和尼波莫切诺西野羽美会合,怎么遭到了眼球怪和人身蛇尾怪的袭击,后来被紫星人救下,又被另一波紫星人劫持,再到黄石山一系列经历讲述给两名队友。
听到舰长尼波莫切诺遇难的消息,吴霜雪和令上工露出了迷茫与悲戚的神色,但深空航行的专业培训让他们知道此刻应该更加关心生者,对逝者的缅怀要先放在心底。
令上工问:“把你们救下来的是什么人?劫走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都是一帮有搏击技能的人,但与基地的搏击术非常不同,两帮人具体什么区别我也分不清,不过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善意和恶意的区别。”
“那你和西野分开是什么时候,那些有恶意的紫星人有迹象要为难西野么?”
“我当时骨头有伤,西野又充当了人质,我身不由己,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下到地底。”
“你说你的骨伤是在激扬号半舰上治好的?”
“没错!”
令上工暂时陷入沉思,妖医对他和吴霜雪的治疗经验加上谌卢骨伤的康复情况,使他心中升起一缕捉摸不定的线索。
谌卢反过来询问吴令两人的经历。
令上工自从踏上紫星地面便被妖医戏耍得够呛,因此他不愿意提起那个丑八怪,经历就由吴霜雪来讲述。
待看到二人的金属义肢之后,谌卢不禁为他们感到遗憾,但遗憾中他更惊讶于吴霜雪口中那个丑八怪的医疗技术,他也摸到了同令上工类似的线索,不过两个男人谁都没有表述出口。
吴霜雪和令上工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出丧失手脚的阴影,但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他们发现妖医做的义肢居然比爹妈给的“原装货”要好用很多,在使用过程中不断出现小惊喜,使得二人潜意识里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第一一八章 别来经历
永乐号的三名队友团聚,相互询问坠落后这段时间的经历。话题聊到了丑八怪妖医,谌卢问两名队友这是何方高人,吴霜雪指了指谌卢头后方,说这“高人”正瘫在那里角落。
谌卢动弹不了,没法看到,反正都在一起不急着看,便改问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令上工抢着回答。
原来谌卢已昏迷了三天三夜,同伴是在四天前找到激扬号登陆舱的。
当天清晨,妖医突然大喊大叫胡言乱语起来,他抱起吴霜雪扔到一匹马背上,接着自己也上了马。
令上工吓了一跳,急忙向颖王外宅的管家也要了匹马,紧跟在他们后面。
妖医一路出了钟玄城,向北奔到椒江边。这时正赶着下起了暴雨,江心狂风呼啸,龙卷风吸起一条粗壮的水龙。
令上工心惊胆战,好不容易跟上妖医,二匹马三个人顶风冒雨,沿江向东奔驰了十余里,这才走出了像瀑布一样的暴雨。
三个落汤鸡再向东奔驰了二十余里,日光下已能看到江心的波涛里有一个亮闪闪的金属物浮浮沉沉。
妖医跳下马来奔到江边,双臂伸向前上方,对准漂浮物,突然嘭的一声闷响响,妖医向后一屁股坐倒,他的两只手居然弹射到了半空,兜出一个抛物线后,不偏不倚地扒住了漂浮物,手掌与手臂断腕之处似乎有强磁力吸引,分离的手掌竟然拖着金属漂浮物慢慢向岸边靠拢。
吴霜雪和令上工虽然知道妖医怪异,但见他这一招“飞手抓鱼”,仍是惊掉了下巴。随着金属漂浮物越来越近,他们的下巴也越来越沉。
眼前的金属漂浮物不是地球文明的星舰艏部登陆舱又是什么。
登陆舱在岸边七八米的地方搁浅,妖医将弹出去的手收回,但他貌似怕水,不敢下江去拽,便催促他的兰花下水察看。
吴霜雪正好奇着,二话不说趟水走向登陆舱,令上工也跟上去帮忙。
从外表看,登陆舱好像被高温灼烧过,舾装已经被烧尽,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银色的金属底质上泛着蓝莹莹的光,是高温氧化金属生成的薄膜。
二人在垂直方向找不到舱门,吴霜雪假肢使劲跳到舱顶上,找到了毫无遮挡的舷窗,自窗口向内望去,登陆舱内一片狼藉,有三个人半泡在水中。
当时谌卢三人在逃生途中已被地底的滚水烫的毛发脱落、满身燎泡,紧接着被冰凉的江水一激,多数水泡已经溃烂,伤口渗着暗红色的血和黄色的组织液,三个人基本已经毁容,通过面部完全无法辨认身份,不过吴霜雪还是认出了黑银相间的星舰制服,二人惊讶得无以复加。
难道说永乐号上有人用登陆舱逃了下来?可自己的队友不是早已经被抛了下来么!
令上工跳进登陆舱,将三人托起,吴霜雪往上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三人拖到岸边干燥的地方。令上工通过制服的身份代号认出了谌卢,更加迷惑不解。
三人伤势非常严重,此时已是气若游丝,稍微再耽搁耽搁就没救了。
妖医一把推开吴令两个,将手掌按在伤者的心口,貌似是在做急救。
第一个救治的是名紫星女性,半天之后,她咳出肺部积水,一口气才被吊住,不过仍未苏醒。妖医不再管她,转身去救紫星男性,又是半天,已经入夜,男性也咳水脱困。最后救治谌卢时,妖医看上去已有些萎靡不振,他先指了指登陆舱,叽里咕噜讲了一通,吴霜雪觉得他是要自己再进登陆舱一趟。
吴霜雪刚跳进舱室,耳边忽然响起电流不稳定的断断续续的声音,用的是地球标准语,这个声音要她找到并妥善保管主机下边的一个红色盒子,吴霜雪按照提示顺利找到红盒子。
出舱后又等了四个多小时,妖医忽然一头栽倒,虽然能说话,但是身体再也动弹不得,只有手指勉强能够使唤。他指了指红色盒子,示意吴霜雪拿到身边,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叫她掀开皮肉。
吴令曾亲眼见到妖医打开心脏位置的机关,便照着指示去办,心舱打开后,里边掉出一红一蓝两根连接线,盒子一侧正好有红白蓝黑四个接口,吴霜雪按颜色接好后,刚才在舱内的声音这回在妖医口中响起。
红色盒子说妖医为重伤员们进行了细胞级别的修复,三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妖医的能量即将耗尽,要立刻赶回良山喊谷更换电池,三人的后续精细治疗也需要回到喊谷进行,接着它给出良山的水路路线,全部是紫星语,叫二人依照音节牢牢背熟,之后又没了声响。
吴令虽然早想摆脱妖医的纠缠,但人命关天,其中又有自己的同伴,二人还是依照红色盒子的吩咐行事。
等到天蒙蒙亮,留下令上工照料伤者,吴霜雪找到前方村落的一户渔家,双方语言不通,全仗着比划,吴霜雪摘下颖王赠给的一只玉镯,又许诺将登陆舱当废铁赠送,渔家这才驾船来到,帮忙将四人抬进了船舱。
令上工将紫星语路线背出,渔夫听了个七成懂,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赶着海潮的推力,提锚溯江而上。
逆水行舟速度不快,一天后,受伤的三人发起了高烧,创口又有脓血渗出,如再不介入治疗,很难保证他们可以撑到喊谷,此时吴霜雪已能与渔夫进行最基本的沟通,令上工将买药的想法告诉她,吴霜雪连说带比划,渔夫终于明白他们要买烧伤和退烧药,便在一处江岸市镇停下,帮忙买来了药品。
令上工讲完后,问谌卢与那两个紫星人是什么关系,谌卢便将黄石山腹中的遭遇简要讲述一遍,直听得吴令瞠目结舌。
“这么说,我们眼前的整个紫星世界都是激扬号的杰作喽?”作为一名医者,令上工难以置信。
“我只想说,是一连串好运与奇迹使得人类定居紫星,激扬号正好发现了虫洞,虫洞正好通到紫星,紫星正好极似地球,恐怕冥冥之中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要人类活出太阳系。”
第一一九章 回喊谷
有太多的谜题摆在永乐号三位队员面前,像一层一层的洋葱,想要找到心中最终的答案,非得一层一层慢慢剥开,还要忍受辣眼的待遇。
吴霜雪继续对谌卢讲述发现他的经过:“我们救出你们之后,我又按照丑八怪的指示返回登陆舱,从里边取出一个红色的金属盒子,应该是激扬号的黑匣子,不久之后丑八怪曾与黑匣子连接了一次,讲的是基地标准语。”
谌卢点点头:“你说的那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来头?”
“肯定是人工智能!”令上工把手指往鼻梁上一伸,然而镜框早就没有了,习惯还是难改,“从我们对他的观察,还有他修复人体的能力,我猜他与激扬号牵涉很大,不然怎么解释他能带着我们找到你们呢!”
谌卢道:“后来他又和红盒子连接过么?”
令上工道:“没有,为救你们丑八怪消耗了不少能量,他的主电池应该没电了,现在已进入了休眠状态,现在叫不醒他。”
吴霜雪道:“只有等到了他的老窝给他换上新电池后再说了!”
谌卢换了个问题:“那两个紫星小朋友怎么样了?”
令上工答道:“已经给他们敷过药了,男的还好,女的情况还不稳定!”
这时船家在舱外打了个招呼,吴霜雪请他进来,船家说道:“几位客官,准备什么时候开船啊?”
令上工完全听不懂,瞅瞅吴霜雪,吴霜雪也没听明白,要船家再说一遍,谌卢抢着说道:“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船?”
吴霜雪令上工甩过惊讶的眼神盯着谌卢:“你能听懂紫星语?”
谌卢微微点点头:“在激扬号里被非影强行将紫星语植入大脑的!”
令上工张大了嘴:“‘脑神经元刻录’,这在基地是严格控制使用权限的!”
吴霜雪没他那么学究:“太好了,终于不用担心沟通问题了!叫他立刻开船,早到早放心!”
乌篷船溯江上行,顺着东南风扬帆。从钟玄到喊谷的陆路较近,缪成之前带领妖医三人只走了三天。水路则要拐个大弯,又是逆水,比走陆路多了七日的行程,不过坐船可比骑马坐车舒服多了。
航行期间,令上工每日为三个病号上两次药,谌卢除了不能动弹外,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伤痛也减轻了许多。常余和王因然仍然处于昏迷,略有不同的是,常余的体相比较稳定,王因然则高烧不退,心脉虚弱。
这一日下午船家靠了岸,说前方是帘瀑布,船再也开不上去了。吴霜雪出船舱观察,只见一公里外迷漫着一大片水雾,隐隐可以听见隆隆的水声,水道前方滩浅流急,船再走恐怕要搁浅,看看日头已经偏西,她便请渔家上岸帮忙找处人家,今夜众人先胡乱歇息一晚,明天再想办法进谷。
船家上岸找来三个农夫,五个男人拖拖抬抬把四名伤员转移到两辆牛车上,再把随身物件带好,和船家告别,坐上牛车,吱吱纽纽进了一处小村庄。
农家简陋,但还算干爽,众人在草垛上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农家再将伤员抬上牛车,一路沿着河水向瀑布的方向赶去。
转出一座林子,轰鸣的水声扑面而来,震动鼓膜,前方一帘宽阔的瀑布挂着丝丝银线落下二十多米高的悬崖,激起了漫天水雾。
瀑布一旁有一条蜿蜒的坡道,牛车吱吱嘎嘎转过一处山口,一面镜子一样的大湖冲入眼帘,倒影着两岸的青山,吴霜雪令上工感叹: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了。
牛车沿着湖边小路再往前走,进了一座大村,农家找到一个中年男子,这人便是当日给缪成带路的鲸口村村长。
那日泼教到妖医家里抢人,见动起手来,村长立刻猫在了大树后边,后来众人打斗到了上层,他立刻跑回了村里,叫起三四十个精壮青年,拎着锄头斧子杀了回来,然而上下层找了几遍,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当即遣散乡众,藏回家里乐屁屁地数缪成送给妖医的三百两银票,脸上美得多了几层褶子。
这才几日,村长明显胖了一圈,他一眼就瞅到了吴霜雪令上工两个“流星人”,接着便看到了瘫在牛车上的阿牛。拿人的手短,私吞了妖医的“诊疗费”总是心虚的,他化心虚为热情,将众人大方接了过来,招待了一顿丰盛的农家酒肉。
村长见妖医昏迷不醒,一颗贼心稍稍安定下来,他试着问“流星人”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失踪,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谌卢替两边翻译,说是众人当天被歹人劫走了,历经波折,受了伤,脱险后回谷来疗养,叫村长速将众人送到妖医的居所。
山野村夫还是实在,村长贪了便宜,使起力来更是殷勤,立刻在自家里套上车,找了村里几个精壮汉子,一同将众人送到妖医住的大院前。
妖医大院的机关早已被触发,众人直接上到三楼,为了不多事,令上工叫谌卢遣走村民。
众人走后,吴霜雪从大柜子里找出铁片电池,掀开妖医胸口的皮肉,抠开肋骨,只见机器心脏极慢速地运行,她立刻换旧为新,机器心脏渐渐活跃,待抚平胸口皮肉,妖医腾地坐了起来。
妖医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吴令当然听不懂,问谌卢他说些什么,谌卢翻翻白眼,说他在爆粗口。
发泄了个痛快,妖医立刻把吴令轰出大院,再将谌卢三名伤员抱到二楼脏兮兮的病床上。转身回来,把手放在谌卢心口,只觉有一股忽而温热忽而清凉的水流自胸口涌遍全身,说不出得舒坦,不一会,四肢百骸透出浓浓懒意,谌卢再也撑不住眼皮,没用半分钟,他便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窗外月影半洒落地,银光下自己躺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床边有张方桌,吴霜雪和令上工正伏案而睡。
谌卢轻声呼唤,吴霜雪睡得浅,睁开惺忪睡眼坐到床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好很多了,我们这是在哪儿?”
“那个丑八怪的客房里。”
“紫星青年呢?”
“放心,已经脱离危险了,估计明天一早你就能见到他们。”
第一二〇章 何去何从
良山喊谷,静谧幽深,青猿在此山啼鸣,声音荡过涟漪大湖,在彼山回荡,又返回微风水面,叫醒满天的星斗染红宽广的星云。
谌卢接受妖医全方面的治疗,烫伤已经完全恢复,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还在夜里,翻身坐起,借着油灯光芒,低头看见自己穿了一套红红绿绿花里胡哨的袍子,样子虽然俗气,不过布料的质地还是蛮舒服的,此刻浑身上下已没有一丝疼痛,不仅如此,身体自内而外还透出一股新鲜的感觉,好想跑出门去撒一会儿欢。
两名队友就守在自己床前,令上工还在趴着睡,吴霜雪黑着眼圈醒了。
谌卢轻声道:“你上床睡一会吧,我睡不着了。”
吴霜雪清了清嗓子:“你重伤初愈,虽然已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但还是要多休息呀!”
“什么叫‘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谌卢当然不知道自己被“温泉”烫的皮开肉绽的模样。
“你们三个浑身被滚水烫伤,你觉得身上还会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么?”
虽然自己不怎么在意外貌,但毁容是万万接受不了,谌卢伸手朝头脸摸去,只觉手心底下光溜溜的,头发和眉毛一根也没剩下,不过鼻子眼睛摸上去还算正常,背后吓出了一线冷汗。
“真复原了?”
“真复原了!”
令上工扭了扭身子,谌卢怕说话打扰了他,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吴霜雪也没了睡意,跟着他走了出去。
云岚飘淡,半月欲隐,清光洒在屋前草地上,显得一片澄明,夜风微凉,蛐蛐还在吵闹,一片恬静乡野,叫谌卢蓦然间怀念起地球故乡的山水。
“这个妖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完全治好高度烫伤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科技,不像是紫星应该有的啊?”
“我们只知道他应该是个高级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但源头在哪里就不知道了,等天亮后,我想叫他再和红盒子连接一次,看看那里边会不会有什有用新的信息。”
谌卢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忙从领章下翻出一枚芯片,“舰长临终时把他的记忆芯片交给了我,若是妖医或者红盒子能解读出来,我想这里边一定有些要紧的信息!”
“舰长究竟是怎么遇难的?”
谌卢背靠一株大树坐下,叫吴霜雪也坐,接着详细地将在长林的遭遇讲给她听。
吴霜雪秀眉微蹙,她是生物学家,对自然演化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好奇
“你们不该叫它人身蛇尾怪,能接到人身上的怎么也得是巨蟒,应该叫人身蟒尾怪更贴切,不过大自然是不会制造这样的怪物的,它肯定不是紫星土生土长的生物,别又是激扬号搞的什么鬼吧?”
“恐怕不是,我和非影接触时间虽然短暂,但直觉觉得它是以繁衍人类文明为最终目的的,制造怪物会危及殖民人类的生存,恐怕不是他的手笔。”
“可是这种东西实在不像是大自然的产物,八成是人为!”吴霜雪可以将“人为”二字说得重重的。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吴霜雪摇摇头:“等明天连上红盒子后,说不定会有答案。”
二人起身走到崖边,脚下是深蓝色的万顷平湖,与远处苍苍山影融成一片静谧,湖面如镜,倒映着月色,倒影着星云,倒映着繁星。
谌卢仰望,也不知哪颗是太阳,更看不到淹没在黑暗中的地球,良久,他开口问吴霜雪:“其他同伴不知是死是活,永乐号也没了踪迹,雪儿,你想家么?”
吴霜雪也呆呆地仰望星空,眼中泛起一片惆怅,她反问道:“如果让你下半辈子在紫星上度过,你愿意么?”
谌卢坠落紫星才几日,已重伤两次,奔波千里,所遇之人少有良善,这让他实在不愿再呆下去。“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里坐困愁城,一定要想方设法回到永乐号!回到基地!回到地球!”
他这几句话虽说得激昂,但没什么底气,倒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吴霜雪能听得出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除非永乐号也在紫星着陆,不然我们要如何才能回得了基地!”
谌卢沉默思考,过了一会开口道:“第一步,我们得先和紫星人搞好关系,多交朋友少树敌,接着借他们的力量找到失散的同伴,并寻找永乐号的踪迹,如果发现,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主舰,如果没有机会,那我们……”
“如果没机会,那我们怎样?”吴霜雪问道。
谌卢甩开愁绪,拿出乐天做派,“那我们也不能虚度青春,找个中意的紫星人,生一窝混血娃!”
吴霜雪被逗笑,轻轻推了谌卢一把。谌卢张开双臂,与吴霜雪紧紧拥抱,互道努力后便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破晓,三人还在困梦,妖医大大咧咧闯进屋来,将热气腾腾的早饭放在桌上,惊醒了趴着的令上工,大床上谌卢和吴霜雪也被吵醒。
妖医一向不给男性好脸色,更何况谌卢竟敢和兰花睡在一张床上,他恶狠狠地瞪了谌卢一眼,伸手把吴霜雪扶起来,拉过凳子请她“用膳”。
吴霜雪也已习惯了妖医的殷勤,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各种照顾。舟行的几日,她已和谌卢学了不少紫星基本词语,便和妖医讲,要自己吃饭可以,但必须把两位男士一起请来。
阿牛嘟着嘴,完全没有一点点神医的风范,不情愿地把谌卢令上工叫到了饭桌前。
吃过早饭,吴霜雪要请妖医连接红盒子,这话有些复杂,便让谌卢代讲,谌卢顺便询问了常余和王因然的情况。
阿牛只接受了兰花的请求,仍不搭理谌卢,牵起吴霜雪就走。
两位男士灰溜溜跟在后边,谌卢一边走一边再次询问常余和王因然的情况,妖医给问得烦了,大叫:“全都好了,自己上去看!”
四人来到上层大院,妖医指了指原先存放小蛛的侧房,便带着吴霜雪上楼。谌卢示意令上工先走,自己走到西屋外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传来王因然柔弱的声音。“哪位?”
谌卢用紫星语答道:“是我,谌卢!”
“谌大哥请稍等!”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声音,谌卢猜想女孩子正在穿戴,过了一小会儿,屋内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音,接着房门半开,露出一个缠满纱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