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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全文阅读

作者:太史令的鼠标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txt下载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二一章 连接飞影

    谌卢来探访共患难的两个紫星伤友,开门的是王因然,她也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款式的花哨布袍,但头上脸上包裹着轻纱,只露出一对灵光波动的秀目,眼圈还在泛红,貌似刚刚哭过。她身高几乎与谌卢相同,羞怯地看了一眼谌卢后,眼光随即转向别处,敞开门请谌卢进屋。

    谌卢恍然,她虽然身体相貌已经复原,但姑娘天**美,没了柳叶眉和秀发,哭是必然的,刚才没有直接开门,肯定是在“梳妆打扮”的。

    屋里杂乱地堆着各种工具,只在屋角摆着一张大床,床头放着另一套花哨袍子,旁边光头常余趴伏着吞吐轻鼾,露出半片“香肩”,丝毫没有察觉客人来访。谌卢有些尴尬,看常余的样子,被子底下恐怕是**,余光扫到王因然,都不用看轻纱下的脸色,便能感觉到姑娘浑身散发出的羞赧。

    屋内没有地方可坐,看样子王因然醒后就再未靠近大床,工具堆上摆着一个金属片,王因然应该是在那里对镜起忧愁的。

    王因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谌卢问道:“还有不舒服或疼的感觉么?”

    王因然柔声答道:“今晨才醒来的,挺好的,一直未感到什么不适!”

    谌卢点点头:“常余兄弟怎么样了?”

    王因然略微迟滞:“他……他一直没有醒来,要不要……叫醒他?”

    谌卢摆摆手:“叫他多睡一会吧!”

    王因然问道:“谌大哥,我们这是在哪儿?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你又是什么人?”

    最后一个问题谌卢不知道如何回答才算合适,便先将地底脱困以来的经历对王因然简要讲述,王因然还要提问,这时屋外楼上吴霜雪呼唤谌卢,谌卢道了个歉,叫王因然再休息片刻,等众人下楼,他给大家引见,说完轻声开门出屋。

    上了三楼,妖医已将激扬号登陆舱的黑匣子接到胸口,三秒钟后,他的眼中突然射出淡蓝色的光束,光芒汇聚,渐渐形成了非影那小丑般尖瘦的模样。

    “你跟着我们出来了!”谌卢莫名一阵兴奋,又急切问道,“激扬号怎么样了?”

    光影摆摆手道:“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激扬号的人工智能非影,我是档案库,我叫飞影,飞机的飞!”

    “开什么玩笑!”

    飞影一脸严肃,完全不像非影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像在开玩笑么?你一进登陆舱时我不就告诉过你么!”

    谌卢稍显失望,一个完整的人工智能要比一个档案库在异星来得更加有用。“那激扬号呢,它应该没事吧?”

    “它有高能防护罩,比岩浆还热几百度,它会有什么事!”飞影说起话来有些呛人,倒像不情愿离开母舰似的。“不过它上下左右都给岩浆包裹住了,自重带着他肯定又下沉了很深,再想找到它只能一寸寸地挖开玄武岩,另外,它的通讯线路也已经熔断,无线电波穿不透那么厚的岩层,我现在联系不上它,和毁了没什么区别!”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飞影嘟着张脸问:“你们召唤我有什么事情么?”

    吴霜雪抢先问道:“你能提供给我们一些帮助么?”

    飞影没好气地反问:“你想叫我帮你们什么?”

    “我们想找到永乐号,你能做到么?”

    飞影摇了摇头。“永乐号,没听过。”

    “那找到我们其他宇航员同伴呢?”

    飞影再摇摇头。

    “那你能做什么?”令上工有些来气。

    “我刚才讲过,我是档案库,所有非影知道的和经历的,我这里都有记录!其他的恕我无能为力。”

    “那你知道这个丑八怪是什么来历么?”令上工指了指妖医。

    飞影的光影转了个身,看着妖医,再转回身,反问道:“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智能机器人!”

    “恭喜你答对了!”飞影阴阳怪气,“既然都知道他是智能机器人,还费什么话问我?”

    令上工对飞影有些不爽,“紫星还处在农耕文明,他们能造出来机器人么?他肯定和激扬号脱不开关系!”

    “对!”飞影转身指着妖医,“他是绯影,绯闻的绯!”

    众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刚蹦出来一个飞影,这会儿又蹦出来一个绯影。

    飞影指着绯影解释道:“他是非影制造的医疗与工匠机器人,造他出来是为了救治对紫星的历史走向起关键作用的人物,闲时顺便提升一下这里的建筑水平。”

    令上工再问:“怎么他痴痴傻傻的?”

    “他是具形机器人,如果给他太高的智力,他会甘心为人类服务?会让人类社会自然演化?换句话说吧,要让他太聪明,奴隶制都无法向封建制顺利过渡!”

    谌卢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问道:“那天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

    飞影伸了个懒腰:“卫士出了点问题!”

    “卫士?什么卫士?”

    “保护激扬号不叫金梵染指的基因改造人。”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三人闻言都是大惊失色。对吴令来说,首先金梵是一个死于意外的宇航员,其次他们只听说过克隆、意识复制技术,从来没听说过基因改造。谌卢虽然从非影口中得知了激扬号航行中的纷争,但他从未想到金梵居然也在紫星上活动,直觉令他窒息,忙问:“金梵……金梵不是被困在黑域中么?”

    飞影冷笑一下:“看来非影对你有所保留啊!”

    “这话怎么说?”

    “金梵的意识的确是被困在了黑域里,但既然非影逃得出来,金梵又何尝逃不出来呢?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那他……他的意识又恢复到了身体中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要是顺利拿回身体,就没有千年来乱七八糟的事了。他的身体在坠落时丢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那部分舰体里又没有档案库,他无法取回自己的基因序列,所以没办法再克隆肉身出来,势必要寻找这半截星舰,找回属于他的二十三对数列。”

    “那你说的——乱七八糟——的事又指的是什么?”

    “说来话长!”飞影竟然叹了口气,“非影在一百零五年前捕获了闯入舰体的一名紫星人,在对他进行记忆扫描时,知道了一些事情!”

    三人聚精会神等着下文,然而飞影却不急着讲述,它问:“下边的事情有些超乎你们的想象,可能会对你们日后的紫星之行产生一些不良影响,你们确定要听么?”

    三人相互看看,实在没什么比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处境更麻烦的了,因此他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二二章 最深层次的争夺

    激扬号人工智能非影的档案库飞影同具形机器绯影第二次连接,说出了一些令人震惊的消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金梵的事情。

    永乐号三名队员非常想知道激扬号解体之后在紫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飞影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就做好心理准备,我现在就把这千年的恩怨讲给你们听。”

    “在那个闯入黄石山底半舰的人的记忆中,非影看到他的记忆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深层记忆,被人为隐藏了起来,当事人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再追忆起来的。”

    “这个可怜的紫星人是被捕获的,地点在一片冰封的荒原上,这人原来是一名猎户,打猎遇着大雪,迷了路才误打误撞闯进金梵那半截激扬号的。金梵苦等几百年才终于等到一个上钩之鱼,立刻将他捕获,意识本想直接进入到那紫星人的身体,但是生物排斥反应太严重,不得已,只能对紫星人的意识进行了一番改造,改造后,这个紫星人实际变成了金梵的替身,替他侦察,替他行动。”

    “金梵接着又以此人为母本,克隆出一百人,这群人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走遍方圆三千公里的地域,重点寻找疑似坠落冲击出的环形山,其中一个终于找到黄石山,发现了浅藏地底的激扬号半舰。”

    “非影趁机捉住这人,通过扫描他的记忆知道了金梵的计划,而金梵通过对克隆人的意识纽带效应也知道了失重舱的具体位置。”

    “后来,也就是九十四年前,金梵运用了一些激扬号的科技施舍给紫星人一些小恩小惠,由此发展出泼教为其行动,泼教原始成员都是些平民,几十人涌到黄石山内打算劫走数据库,但被非影利用舰体机关一一制服。”

    “金梵的第一次进攻宣告失败,接着他开始大力培植暴徒,而非影也知道单凭舰体机关是无法抵挡金梵第二次攻击的,所以违例使用了连宇航员也无权获知的绝密技术——基因改造,对五名紫星人进行了改造。”

    “六十年前,金梵组织的泼教再次大举来袭,当时正值紫星上王朝更迭,谁也未在意猫在黄石山的一大波‘虔诚’教徒,泼教与五名改造人发生激战,基因改造技术让五人获得了掌控自然元素的能力,并利用此能力将泼教击溃,瓦解了金梵的第二次进攻,但同时也向他暴露了激扬号的全部家底。”

    “金梵势必卷土重来,非影知道改造人不能制造太多,否则会影响整个紫星的自然运行,但凭仅有的改造人恐怕再难抵挡金梵的第三次进袭,过了几年,黄石山外的政权已经巩固,非影差遣改造人同当权**取得了联系,给予了他们一些科技上的帮助,换得紫星**协防激扬号的报酬。”

    “再过几年,第一代基因改造人寿命即将终结,非影又通过改造人与**达成了新的改造协议,由**挑选合适人选,秘密送入激扬号进行基因改造,于是第二批改造卫士诞生了。到了今年,正该进行第三批挑选与改造,金梵便挑了这么个‘好时机’三度入侵,谁也没想到偏巧你们到了,他顺手利用你成功地突进到了激扬号里,若非卫士的玉碎行为,金梵恐怕就要得手了!”

    谌卢突然问道:“如今激扬号失重舱已经沉入地底深处,金梵还会再来夺回基因序列么?”

    “他一个‘孤魂野鬼’,不找回肉身怎么肯善罢甘休!他既然能创立那么大的一个本地教团,难道还没有能力叫他们挖出几百米的深洞?基因改造卫士恐怕已遭受重创,新的一代还未选出,更不要说进入激扬号了,看来金梵下一次入侵必然会得手了!”

    听到这里,谌卢心中藏的一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在地下时,非影说已经给我和那两个紫星人进行了基因改造,他这个改造和卫士的改造是一回事情么?”

    “你不问我也正想和你说,你和那两个紫星孩子正是非影为防万一预备的新一代基因改造人!”

    谌卢愕然,令上工与吴霜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令上工问道:“你有什么超能力,露两手呗!”

    谌卢使劲摇头:“我连一点特殊感觉都没有!”

    飞影说道:“这次基因改造的时间很仓促,又是非影临时起意,所以只对你们的大脑进行了一定的改造,并非对全身细胞的改造,换句话讲,你们并不会获得使用暴力的能力,你们只可能获得与众不同的脑力!”

    谌卢并未感觉到脑子清明多少,反倒因为连日虚弱卧床而有些发懵,他又甩了甩头。

    飞影再道:“你能听懂紫星语已经是改造的一个成果,但更大的效果能否显现还要看你个人的意志,显现为何种能力是与你的潜意识密不可分的,我建议你没事多做做冥想,会有帮助的!”

    谌卢愁眉不展,心里一团乱麻。吴霜雪插道:“谌,舰长的芯片!”

    谌卢回过神来,掏出尼波莫切诺留给自己的舰长芯片,展示给飞影。“这种芯片你能解读么?”

    飞影摇了摇头:“无法解读,你们时代的科技又比我们高出许多。”

    难道想窥探舰长之秘只能等到再见永乐号的一天?谌卢正在遗憾,脑海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忙努力抓握,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有定位功能么?”

    “只要告诉我频段,我可以定位!”

    谌卢心中一阵欣喜,报出一串数字来,飞影搜索了片刻,突然骂道:“你要的东西在同步轨道上,定了位又有屁用?”

    “绯影的弹射手能飞到这个高度么?”谌卢试探着问道。

    “你以为他是什么,火箭么!”

    “那若把他的手绑上火箭呢?到了同步轨道后他的手能自由活动么?”

    飞影在后台飞速地做着计算,片刻后给出肯定的答案。

    “你数据库里有制造火箭的数据么?”

    “有是有,不过是武器级的!”

    “管他军用还是民用,只要能把绯影的手送到同步轨道,用它捕获一台永乐号探测器,那我们之后行事可就方便太多了!”

    “你确定你能造出一支火箭?”令上工泼了一瓢冷水。

    谌卢像一炉正在燃烧的焦炭,这一小瓢水非但不足以浇熄火焰,反令思维的火苗剧烈爆燃,只见他满脸信心地瞅向飞影,而飞影也露出第一抹笑容,光影向旁边一挪。

    “他当然不能,但绯影能!”

第一二三章 生者尽心

    天空澄碧,一丝无染,肃降的金风斩落满城枯叶,更吹散弥漫数日的火山烟尘,昨日还宛如旖旎夏末,裙裾团扇随处可见,只一夜西风呜咽,钟玄城瞬间从粉紫变作了蓝黑,清清冷冷进入了寒秋。

    往日五彩斑斓的遴甄坊,也随着天时黯淡了颜色,更是为一众冤魂哀悼,黑幡白绫的灵堂内,鹤鸣庵的尼姑正在诵经超度亡魂,嗡唵叭吽平淡无奇,却有一种超然的力量,叫生者心安。

    距黄石山灾变已经八日,大宁疆域内除了极远极偏之处,无一人不知帝京险遭大难,所幸大宁国运正隆,上天垂怜降下神水,将一场势在吞没钟玄的灾难化于端倪,狂灾并未降临。民间传言天灾乃是由颖王弑父杀兄的谋逆之行所引起的,天降神水则是摄政首辅郑聪护佑永贞帝感天所致,一时间万民莫以永贞为盛世之承、郑聪为祥瑞宰辅而欢声雀跃。

    竹声当日与秦簪托架着神秘女子艰难走出山谷,遇上了京兆府救灾的官兵,三人都是轻伤,未要军医医治,直接请其帮忙送回了遴甄坊。

    当日夜里,周刚带领五帮十二派的侠士回到坊里,先安排了周柔与遇难姐妹的后事,再向事变当天的目击姐妹仔细询问情况,留下桓桥风与十名帮内高手帮忙处理丧务,之后带领群豪匆匆离去。

    桓桥风是遴甄坊的首席护院,在五帮十二派中功夫仅次于刘得川,遴甄坊血案那夜,他正巧随刘得川南下恭请周刚,是以叫泼教轻易得手,如今见到遴甄坊内的惨状,他兀自恼恨不已,发誓要为周柔与一众遇难姐妹报仇雪恨。

    回坊后第一时间,秦簪请女医为神秘女子诊治。这女子除了眼珠外哪里都不能动,女医号脉后发觉她是被人点了穴道,自己只能帮她针灸缓解。秦簪知道桓桥风懂得点穴功夫,便请他来帮忙,果然指到禁解。

    看样貌这女子是中土人士,但语言没人能听得懂,她比划着要来纸笔,歪歪扭扭写了几十个字,大致意思是自己来自异邦,与同伴走散,又被歹人劫持,感激秦簪和竹声在危急时刻救助自己。秦簪也以文字沟通,问她下一步有何打算,女子说自己也没主意,只有慢慢打听伙伴的下落。遴甄坊多个女人不多,秦簪便叫她安心住下来,再问名字,她写了“翔醴”。

    常余音信皆无,叫秦簪心绪不宁,遴甄坊上下都在忙碌,她不好公人私用,只得叫竹声多次进山寻找。竹声知道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便拐到荤市去请蒯大一起。蒯大护佑遴甄坊时受伤昏迷,但他身体底子颇好,受的又都是皮外伤,才几日,他已能正常行走。有蒯大帮竹声一起探寻常余的消息,秦簪稍稍安心。

    颖王府已被官府查封,所有产业全部遭到冻结,往日与颖王走得近的官商士贾们也尽数遭到朝廷的打压。遴甄坊虽与颖王交往甚密,但都是在私下进行的,明面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是以朝廷暂时没有对遴甄坊施禁。这段时间坊务多如乱麻,秦簪处理起来有些吃力,好在黛桐一直在帮忙,显得沉着老练、有条有理,几日观察之后,秦簪觉得黛桐更适合管理遴甄坊,心里起了让位的念头。

    今日是周柔与遇难众女子出殡的日子,老天爷十分配合,撒了满地黄叶权当纸钱,呜咽的秋风似在为冤魂哭泣。秦簪披麻戴孝跪在首位,身后跪着一片劫后余生的姐妹,竹声也一袭素衣跪在后排。

    往生经诵罢,礼官依照风俗,请来客一一吊唁,前面来的多是风月中人,偶有几个小官小吏,都是些重情之人,秦簪带领众姐妹一一回拜。之后来的是五帮十二派在京的师傅,盖衔金、刘得川、蒯大等都来为周柔送行,奇怪的是周刚并未到场,竹声心想他可能是太过忙碌,抑或是不忍再见这伤心场面。

    所有宾客吊唁完毕,礼官高唱“起灵”,灵堂外乐班的笙箫唢呐一起吹将起来,哄哄闹闹全不似在做白事,堂内众女哭天呛地,已不知嚎的第几回了。

    墓址选在了城西椒江岸边的小象山麓,白色的出殡队伍大清早穿过东市西市,百姓躲在家里避开晦气,这场面自八月十五后已不算新鲜,只那一天,钟玄城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后边几日,棺材铺老板偷着也不知乐过多少回了。

    逝者入土为安,生者还要再尽情义。周柔坟旁结了草庐,是给秦簪守墓用的,因为不是考妣,只要守到七七便可结束,秦簪正好把坊务交给黛桐代理,只留下竹声和怀璧陪伴,其余人一概不留。

    一切丧事办理妥当,秦簪在草庐安静地住下,环境虽然静了,但心里着实牵挂着常余,自己要守墓,不能擅自离开,只得千叮咛万嘱咐,要竹声到山里好好搜寻,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竹声何尝不急,她已在蒯大的陪同下转了三五遍山,除了半谷的洪水,其他犄角旮旯恐怕都找遍了。黄石山中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灾难,水与火轮番洗练,半谷的树木焚毁殆尽,半谷的地面沉入水底,若说还能找到活的常余,便叫她三世为奴也心甘情愿,然而越找越令她心寒,越找越令她绝望,背地里已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周柔出殡当天的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刚大降温,秋雨绵长,看样子要下上几天。第二天竹声起了个大早,秦簪也跟着起来,竹声讲此去最多五日,无论有无常余的音信,一定回来通报,秦簪为竹声撑起纸伞,目送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青灰色的山坳边。

    竹声到了东市已经辰时,她到荤市叫上蒯大,二人再次入山。此时山中的草庐早已在灾变中毁了,无法在山中过夜,是以得规划好寻找范围,赶在天黑前出山。别看竹声在遴甄坊是个小小婢女,可一旦身边没有姐妹时,她心里边还是很有主意的,也不和蒯大商量,说今天到南山麓找找看。蒯大重伤初愈,虽说已能走动,但毕竟精神不济,若放在平时肯定要和竹声斗嘴,现下懒得动脑筋,竹声说去哪里,自己就跟着去哪里。

    一伞一笠在南山麓转了半天,两个人都有些疲累,看看天色沉了,竹声决定回城。常余石榴巷的小院有日子没有打理,虽然还没有哥哥的消息,但收拾收拾家多少能让竹声自我安慰。

    然而想得美好做起来糟糕,在家里收拾了没有半个时辰,竹声就嘤嘤地哭出声来,再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趴在桌上嚎了个痛快,连日的担心与疲惫一起涌来,小姑娘就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一二四章 驼子怪人

    竹声和蒯大在黄石山南麓找了一整天,毫无收获。第二天竹声再约蒯大进山,结果昨日淋了雨,蒯大的伤口进了污水,发起了高烧,床也爬不起来,竹声无奈,只得自己进山。泥泞中又耗了一日,竹声想不能再如此傻找下去,鼻子底下一张嘴,左右找人问问也是好的。

    第三天竹声直奔司天监,哥哥曾在这里见习,他的同僚们兴许有些什么线索。

    司天监府门大敞,院子里静悄悄空无一人。竹声轻手轻脚迈过门槛,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喝问,把竹声吓得一激灵。一个相貌敦厚的中年差役自条凳上站起来,看号服是燕赵县的官差。

    竹声盈盈一拜:“这位官爷,小女是来寻个人的!”

    官差见竹声乖巧清丽,语气稍微和缓:“你要找什么人?”

    “司天监监丞云大山云首尊!”竹声听常余讲过云大山是他的老师,又是司天监的一把手。

    “不巧啊,云首尊自八月十四中午在方寸湖畔出现后,就再没有人见到他,此刻县里也正在找他呢。”

    “那倪子平倪次尊呢?”

    “一样,当时两人一起去了应天洞,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竹声心中一紧。应天洞剧变之时她与秦簪就躲在洞外远处,那样撼山震岳的爆炸,若说司天监首尊次尊果真在附近,十有**难以幸免。

    “那司天监其他人呢?随便找一个也行!”

    官差诧异道:“你是司天监什么人?怎么司天监的变故你都不知道么?”

    竹声惊问:“发生了什么事?”

    “黄石山地震那天,司天监官吏多在山谷中督值监考,剧变发生后,十人失踪了九个,幸存的都是那些远离山谷之人,如今能走动路的员吏都在满山寻找幸存的同僚,现下这府里就我一个人看守,连做饭的厨子都吓得躲回乡下了!”

    竹声一时不知所措。官差好心道:“望天台在西山顶峰,并未受到地震与山火的波及,那里说不定还有人值守,姑娘不妨去那里打探打探!”

    竹声连声道谢,问明了上山道路,出门寻到了青石阶。黄石山内仍旧残留着厚厚的火灰,小雨无力将其冲刷干净,反而混成了稀泥,沾得鞋袜裤脚一片污渍,但竹声此刻顾不上清洁,一门心思速上望天台寻找线索。

    空山沉寂,变故当天惊走了满谷鸟兽,如今只剩下竹叶滴雨,微风摇曳竹干,似在低声互道惊险。竹声脚力好,心又急,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关卡,此刻哨岗内空无一人,竹声径直穿过,再拐弯,望天台自竹林后显露出来。

    台下传来犬吠,一只小花狗冲着竹声咆哮,竹声吓得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喊道:“有人么?”

    台基有间小屋,不一会里边闪出一个驼子,满脸倦容,怪眼朝竹声一翻,接着喝住花狗,朝竹声一招手,“你随我来!”

    竹声还未说明来意,这怪人便招呼自己和他走,倒似早知自己要来找他似的,竹声有些犹豫,脚步未动。“这位……大叔,敢问此处可有司天监的官爷么?”他本来想叫一声官爷,可驼子的样子实在不像,只好尊称大叔了。

    驼子扭回头不耐烦地说:“山顶就驼子**一个,你不是来求事的么,抓紧时间!”

    竹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脚还是迈了出去,她绕过怒气冲冲的小花狗,连奔带跑上了望天台。

    望天台顶,驼子**负手等待竹声,雨水自秃顶流下脸庞,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流淌,一对深黑眼袋透出重重的疲惫,见竹声张口欲问,他伸手打断。

    “你只需要听着,什么也不要问!”

    竹声不明所以,嘴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

    “驼子早年跌到山里一个深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后就得下一个怪病——做噩梦,寻常做做噩梦也就算了,偏偏驼子做的噩梦十有**都会应验,孟阳大水应验了,百越屠城应验了,甚至高耘功被刺穿肠肚也应验了,前一阵子驼子连做同个一噩梦——黄石山被血海淹没,果然就出了事,这些天又做了一个天大的噩梦,若再不说,人间恐怕要完蛋。姑娘,你出现过在我的梦中,是信使,你可是叫翠竹?”

    “小女叫做竹声。”这人疯疯癫癫,但自有一股引力拽着竹声不叫吓跑。

    “对对对,竹声!信使!你的责任是将消息带出山去,警告世人!”

    竹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当驼子是疯子?”

    竹声再摇头。

    “你以为我胡言乱语?”

    竹声点点头,随即使劲摇头:“这位大叔,您有口有脚,想说什么尽管下山去说好了,我上山来是找人的,您要是没别的事情我还急着下山呢!”小姑娘有些害怕,就要下台。

    “别说驼子命不久矣,就是下山去说,你肯定别人比你的反应要好么?”

    “大叔您可是生病了,要不要我下山请个郎中来?”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说要找人,驼子最会找人!我们不如做个交易,驼子告诉你想找之人身在何处,你来把我的噩梦告诉世人怎么样?”

    竹声不信:“您有这么大的本事?”

    “来来来,试试不就知道了!”驼子领着竹声下到望天台第二层,来到一台一人多高的紫色金属衡器面前,“这是紫金十分仪,驼子在山上闲着也是闲着,用它自创了一门算式,上查天文下查地理中间查人事,没有不准的,姑娘你先在每一根衡臂上选一个刻度,心里只许默念你所求之事,不然的话测不准的。”

    竹声半信半疑,仔细端详紫金十分仪,见其有三道圆弧总括诸衡,衡臂长短粗细曲直不一,与哥哥把玩的那个黄金器具十分相似,心中不觉一动,便按驼子说的,心中默默想念常余,在十条衡臂上分别取了一个刻度。

    驼子记好数字,把竹声推到一边,自己展开衡臂,嘴中念念有词,扳来扳去鼓捣了一炷香的功夫。

    “哈哈哈,大姑娘小媳妇儿都逃不出这个‘情’字,你是要找情郎对吧?”

    竹声顿时给臊了个大红脸,扭过身子再也不敢瞧驼子,但面上羞,心中却是欢喜的,同时对驼子信了七分。

第一二六章 达真观

    节朱山横亘东西八百里,龙首睥睨东南广袤平原,龙尾汇入西北大雪山,主峰恒光拔地千仞,左三右三六座高峰簇拥,连成一条尖削的山脊,直如大地插向天空的一柄锋刃,将南北两种气候截然劈开。北麓干旱少雨,入秋后极温已近冰点,而**滋润的南麓则繁花似锦,仍是一番夏末秋初的美妙时光。

    七座刀峰为南麓挡住了塞北朔风,环山抱水中,一座浑圆的山岭犹如宝珠半嵌在刀峰之下,岭上郁郁葱葱,自山脚至山顶,一座座飞檐斗角隐藏在苍松翠柏之间,是为武林北尊——达真观。

    真正意义上的达真观是山顶上一座小小的道观,创派始祖曹宣真人便是在这小小的道观里扬名立万,为江北第一门派奠定基石。老观餐风沐雨上百年,又经多次翻修,早非原貌,如今也不住人也不会客,只将历代德高望重的祖师牌位供在观中,其余功用全在山下新观。

    新观规模宏大,分为内外两院。内院较老,环绕半山,是为门派驻地,掌门道长、内外监院及各堂主事道士都住在上边,出家弟子也都在此清修。外院新建,坐落在山脚下五彩溪畔,主要住着俗家弟子,并负接待外客的责任。

    缪成是俗家弟子,不得在内院过夜,一行十一人昨夜戌时抵达外院,缪成先安排汤面叫众人充饥,之后将游云母女与八名心腹亲兵安顿到客堂歇息,自己上床时已是午夜。出山的弟子不给留铺,故此他同八名亲兵一同在普通客房的大通铺上暂歇了半晚。

    卯正,半山传来悠悠钟鸣,道士们要上早课,观门半个时辰后开启,缪成起身打理一番,对亲兵头领交代了去向,出门上山。

    青石板山路十分好走,缪成虽是重伤初愈,没用一刻便到了观门。每日入观的俗家弟子不少,此刻已有数十人静静地恭候在门外。观墙只一人高矮,但从未有人敢跃达真观的墙头,数年不见,墙上多了片片青苔,瓦头墙皮偶有掉落,但下山之日仿佛仍在眼前。

    观门依时开启,观内下山办事的道士先鱼贯而出,接着俗家弟子才有序入观。缪成先到五谷堂简单吃了早饭,之后径直往三清宫而来。

    三清宫坐镇达真观中轴线,下方的玉清宫是传艺授道之处,宫外大片空地上满是推掌舞剑的道俗弟子,最上方的太清宫是师辈闭关清修之处,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中央的上清宫是议事之处,掌门道长和众位管事道人早课后都会在此集会。

    缪成先向值事道士通告,不一刻准入,这才恭恭敬敬地进入上清宫内。

    虽然叫个“宫”字,可比起皇家宫阙的富丽堂皇,三清三宫显得简朴庄重,宫内大厅地板上镌着一对巨大的阴阳鱼,太极图外八卦镇八方,乾位蒲团上盘膝坐着一名干枯瘦小的老道,衣衫宽松,相貌恬淡,双目含神,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人不可貌相,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达真观掌门道长须芥子。须芥子右侧兑位上坐着内院监院明鉴道人,明鉴右侧离位空着,这是外院监院知微道人的位子,其下各位上分别坐着主事各堂的道人。

    明鉴道人面孔刚毅,五绺长髯飘逸,须发皆黑,唯独两道长眉雪白,白眉下两颗精睛炯炯有神,叫人看上一眼就不会忘记他的容貌。他主监内院诸务,因为达真观核心在内院,他的权利仅次于掌门道长,须芥子尚无为而治,除了非要亲自过问的事情,其余事务全都交给了明鉴道人打理,是以达真观实际的主事人正是明鉴道人。

    明鉴道人声如鸣筝,问缪成道:“你不是在山下辅佐颖王么,怎么回山来了?”

    缪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回师叔,弟子正是受王爷之命,护佑王妃与郡主上山小住!”

    “哦,是小游云到了么?”须芥子直起腰杆,满面笑容,他向来不问俗事,但之前曾和游家打过交道,与少年游云十分投性子,是以亲自过问。

    “回掌门师叔,确是王妃亲到,现下正在外院客堂内暂歇。”

    “那还耽搁什么,走,我亲自下去迎接!”须芥子飘然而起,当先走出宫外。

    明鉴道人的白眉微微紧了紧,无奈地摇摇头:这位掌门师兄无为惯了,该有的礼节都不顾。他立刻吩咐迎客堂的主事道人安排仪式,来的毕竟是朝廷亲王的正妃,礼数不可缺了。

    须芥子寻常不下山来,外院众道慌忙迎接,须芥子也不回礼,向缪成问明游云所住之屋,径直来到屋外,正要呼唤,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游云从中一跃而出,劈头盖脸一拳打来。

    须芥子佯装大惊失色:“好厉害的拳风!”言罢身体像蛇一样往右侧一拧,同时脚上一勾,想拌游云一个跟头。

    游云一拳不中,脚步灵巧闪开须芥子的勾脚,半转身削回来一掌,须芥子一锉身,手往上抬,屈指向游云肘关节麻筋弹去。

    游云急忙抽回手,腰眼一拧,飞起一脚扫向须芥子后背。老道看上去像跌了一跤,狼狈将这一脚躲开。

    门外明鉴带着礼仪道士已经到了,看到院子中两个身份尊贵的人如同儿戏一般打打闹闹,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他向缪成瞟去:“你家王妃居然也愿意和掌门戏耍!”

    缪成苦笑:“王妃往日在府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明鉴摇了摇头,将眼色向礼仪道士们一抵,早有机灵的高声唱礼:“达真观掌门须芥子、内院监院明鉴协主事道友恭迎颖王妃!”

    场内两人闻声停下舞斗,游云略整理了整理衣装,向着明鉴和礼仪道人们施教礼,正容道:“游云前来拜山叨扰,有不便处,还望各位仙长海涵。”

    明鉴和诸道人急忙向游云回礼,见掌门须芥子大咧咧站在那里不动,忙向他挤眉弄眼。

    游云看在眼里心中想笑:原来当个头头这么多麻烦!嘴里却问须芥子道:“老牛鼻子还没死哪?功夫差劲好多嘛?”

    明鉴、缪成、诸道人闻言吓了一大跳,眼睛一齐向须芥子投去。

    却见须芥子大咧咧笑了起来:“没死没死,功夫嘛稀松平常,不过老牛鼻子还是老牛鼻子,小游云可不再是小姑娘喽?”

    游云学着道士作了个长揖:“小游云见过老牛鼻子。”

    须芥子则学着大姑娘扭扭捏捏的样子:“老牛鼻子给小游云道万福啦!”

    二人相视大笑,手拉着手步入客厅。

第一二七章 葳菱道人

    一个王妃,一个掌门,在达真观下院客堂前嬉闹了一阵,被不苟言笑的内院监院明鉴道人打断。游云急忙与明鉴等五位主事道人一一见礼,道士们都以尊礼相回,游云再把须芥子众道让进客房大厅,分宾主落座。

    游云道:“许多年未见掌门道长了,一见之下又想起年少时与您老人家的戏耍,倒有些不庄重了,可千万别介意啊?”这话明里是对着须芥子说的,实际上是讲给明鉴等人听的。

    须芥子吹了吹胡子:“嘿,嫁给高犁文这几年,天真烂漫丢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礼数倒是学得挺多,老道我不喜欢,还是做你以前的小游云好!”

    “便依老道你的!”须芥子和游云之父游开是故交,曾在她家中住过半载,其时游云也就十来岁出头,须芥子曾指点过游云一些强身健体的武术基础,二人一个率性一个纯真,倒处了个忘年交。

    须芥子问道:“你好好的不在钟玄享福,跑到我这穷山僻壤干什么来了?”

    游云轻叹一口气:“不瞒您说,荃儿出了点意外,想带上山来看看可有精研岐黄之术的道长能够医治!”此处闲杂人等太多,她未将颖王夺取政权的事情说出来。

    “哦,怎么回事?”须芥子眼眉一立。

    “说来话长,荃儿贪玩落水,救上来后人事不省,后来经缪成请来良山喊谷的一名神医,虽然将荃儿治醒了,但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心智没有恢复,非但往日的事情一件也记不起来,整个人更痴痴傻傻的,便似被恶鬼勾走了魂魄一般!”游云强忍着眼泪,在外人面前她还要演好王妃之尊。

    “荃儿现在何处?”

    “就在里屋。”

    “老道去看看!”须芥子起身就要进屋。

    他不管不顾,明鉴道人可不能不顾礼节,忙从旁插问:“令爱现在方便见人么?”

    游云道:“荃儿已经起来了,掌门道长不急诊察,等您方便之时再看也可。”

    “什么方便不方便,老道这时就方便!”须芥子推门进到里屋。

    高荃正呆坐在炕沿,有生人进屋也没什么反应,眼睛直勾勾盯着墙皮。须芥子轻轻呼唤两声,见没有任何反应,再缓缓地托起高荃小手,三指虚按寸口,须臾,皱眉道:“脉象一切正常,身体好得不要太好!”他放下小手,翻开高荃眼皮查看,一应反应均属正常,老道不住咂嘴,翻身问规矩堂主事道人:“葳菱师兄现在何处?”

    规矩堂主管人事戒律,找人自然要问他,主事道人回道:“葳菱师兄六月便到后山闭关去了,算算日子后天应该出关。”

    “还好还好,没叫人家等太长时间。”须芥子扭头对游云道,“内家通医,达真观上下百十号道士或多或少都懂些医术,若论功夫,我和明鉴师弟或许能和葳菱师兄比上一比,但若论医术,我们可差他远着哪!”

    游云道:“葳菱仙人莫不就是缪成的授业恩师?”

    “没错,若说这满山谁最有可能得道升天,非他‘葳菱仙人’莫属啊!”

    明鉴道人道:“掌门师兄,既然葳菱师兄后日才出关,我们不妨先为王妃洗尘,我已安排下去,中午在外院设宴,还有这间屋子略显寒酸,是否请王妃入住紫琼阁?”

    须芥子不理庶务,向明鉴道人道:“就依师弟的安排。”再向游云道:“你先暂歇,山里简陋,中午大家一起吃个便饭,权当为你接风。”再向缪成道:“你帮着在此间伺候,下午上山来见我,我有话问你!”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迎客堂道人把众人请到会客厅品茗闲聊,再安排俗家弟子帮忙将游云的随从和行李请到溪边独门独院的紫琼阁。会客厅里须芥子携众道与游云畅谈,不一刻门派内主事的另外十几名道人也尽数来了,一场简单而隆重的仪式过后,道士不戒酒荤,中午一顿盛宴觥筹交错,宴毕,游云回房休息,须芥子领众位主事道人上山,吩咐不可宣扬游云的真实身份,对外只称是普通贵客。

    上清宫内,须芥子只留下明鉴道人,两人向缪成询问游云此行的真正意图。缪成便将颖王起事及善后的安排向两位师长讲明。须芥子叫明鉴道人安排弟子下山打探颖王消息,叫缪成好好歇息,后天上山恭迎葳菱道人出关。

    节朱山有两处闭关修炼的地方,一个是上清宫,一个是后山的小月洞。上清宫虽然也清净,但或多或少会有些内院的声色搅扰,是以葳菱道人更爱在远避尘嚣的后山小月洞闭关。两日后酉时,缪成陪同明鉴道人一同来到后山,随行的还有缪成的大师兄求让道人,他二师兄艾师道人常年在山下行医救人,每年只在葳菱道人生辰时回山一次,常随父尊左右的就只大师兄一个。

    葳菱道人曾经自评:“我一生修得三门绝艺,道法为上,医术次之,武艺更次,分别将此三法传授三个徒弟,缪成资质上乘,若勤习苦练,或可窥觑至道,然其终究是一介武夫,锄强扶弱者也;艾师博古通今,得我针砭丹方导引之嫡传,不敢言能够起死回生,但比那扁、华、张、孙丝毫不差,然其一人耳,力不播远,医病不医命;唯求让相天法地、参生悟死,得我教义真谛,他日道法大成,普世宏济,道德不可限量也!”

    宝珠岭背靠恒光峰,山阴处有处半月形天然洞窟,被达真观加固修葺,成了闭长关之处,闭关之人同时辟谷,外人不来打扰,是以洞外野草丛生。

    众人静静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半月门才自内开启,当先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高大道人,面色红润,双目含精,一身皂色道袍内气息鼓荡,这就是缪成的授业恩师葳菱道人。

    葳菱道人身后跟着走出来一名俗家青年男子,白净面皮透着秀气,光芒内敛的双睛透着不俗的功力。

    缪成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人是谁?莫非是师父新收的弟子?神华为何能够如此内敛?难道说师父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第一二八章 还魂之术

    节珠山达真观能够威震江北武林,靠的就是葳菱道人年轻时几乎诛尽了大舜疆土内所有恶贯满盈之人,他一生最险恶也是最辉煌之战,当属咽罗河紫砂瀑布之战。此一战打了三天三夜,他以一人之力硬憾整个河东黑道,接连挫败四十九位高手,令河东黑道一蹶不振,自此,江北再也没有敢公开叫板达真观之人。

    大宁一统江山后,江南五帮十二排迅速崛起,江湖上俨然形成了“南江北山”的对峙格局,然而周刚心里有谱,以自己的能耐放在葳菱道人跟前,几乎走不上三十个回合,是以从不敢挑战达真观的地位。达真观是修真门派,对于这些个俗名高低从来不计较,人家既然相安无事,自家也乐得好好修道,是以民间虽然有好事者喜好对“南江北山”品头论足,但一南一北两大帮派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葳菱道人此次闭关乃是武修,他上了年纪后闭关多是文修,以参悟道法为主,难得有次武修,那江湖上必定有一套新的功夫要面世了。

    明鉴道人首先朝葳菱道人恭敬施礼:“师兄闭关修炼的如何?”

    葳菱道人飘飘然还礼:“莫提莫提,脑子又糊涂了!”

    明鉴道人一笑:“那可是要恭喜师兄喽,一元复始混沌中!”

    “差着远呢,差着远呢!” 葳菱道人笑着摆摆手,“明鉴师弟怎么亲自过来了?”

    “奉掌门师兄之命,特来恭迎葳菱师兄出关。”

    葳菱道人眼睛一亮:“哦,可是有什么疑难杂症要老道瞧瞧?”

    “师兄还说糊涂,怎么一猜就中?”

    “老道也就这点本事能拿的出手,其他的事情可轮不上我!”

    两个鹤发老道相视而笑。

    葳菱道人早已看到缪成,此刻才对他说话:“成儿回山啦!”

    缪成跪倒,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徒儿见过师父!”

    葳菱道人眼睛眯成两条缝,手捻须髯问道:“要我瞧病的人莫不是你带回山的吧?”

    众人又是一笑。

    葳菱道人回手召唤身后的年轻人,给缪成介绍:“给你引见一下,这是你师弟杜梦已,前年冬月里收的。”

    自打看到这青年跟随师父一同出关,缪成便已心生疑惑,虽然葳菱道人未曾明言不再收徒,但十几年来应和着他的“道医武”三门绝学,众人都当缪成是他的关门弟子,谁成想年近八旬的葳菱道人又再开门收徒。

    杜梦已抢上前来一躬扫地:“梦已见过三师兄!”

    缪成急忙搀扶:“师弟莫要多礼,不知师弟学着师父哪门绝艺?”

    杜梦已回道:“得师父不弃,正在传授小弟武艺!”

    缪成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等闲下来,师弟可得把师父这几年新参悟的功夫讲给为兄听!”

    杜梦已又是一揖:“小弟怎敢僭越,这点微末道行哪里敢指点师兄,还是请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传授吧!”

    葳菱道人对杜梦已佯嗔道:“我传你的叫做‘微末道行’么?等一下看过了病人,你便和你三师兄切磋切磋,为师先要看看你三师兄在山下灯红酒绿中有没有荒废了学业,再要看看闭关新创的‘夜猫遨游’轻功好用不好用。”

    众人迎着葳菱道人返回内院,葳菱道人先见过掌门道长,须芥子客气了两句,另有他事,便由明鉴道人带领,众人一起下到外院紫琼阁。

    葳菱道人亲自为高荃搭脉,片刻后他轻轻出了一口气,看看游云,又看看缪成。

    游云早等得心急如焚,急问道:“荃儿还有救么?”

    葳菱道人并未回答游云的问题:“人乃万物灵长,须得形神兼具方可畅行于世间,先前救治荃儿之人绝非常人,他竟可将遭水毒洇断的脑髓全部修复,此般医术便是老道我也望尘莫及,实在厉害!”

    游云和缪成都想不到其貌不扬的妖医竟能够得到葳菱道人如此高的评价,惊讶之余,均觉得之前太过以貌取人了。

    葳菱道人话锋忽而一转:“然而此人只重形而不通神,是以只将荃儿的人救了回来,神魂却不管不顾,实属遗憾!”

    游云急道:“仙人可有良方救治小女么?”

    葳菱道人轻轻点了点头:“荃儿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只需将其导引出来,她脑髓无恙,定可复原如初!”

    游云起身深深地施了一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还望仙人劳神救治小女一救,颖王阖府定当重谢!”

    “出家之人救死扶伤乃是本分,要什么重谢,王妃再莫提起,只不过……”葳菱道人一顿,游云心跳仿佛跟着顿了一顿,“还神术得有祝由、针砭与药物三管齐下,前两者老道自然能做到,只是这药物……”

    游云急道:“请仙人名言,只要这世间有的,我们便翻山越岭也要找来!”

    葳菱道人道:“父母精血是为药引,这个不难求,臣药也没什么珍奇异物,都是些寻常的通神药物,但只这一味君药来之不易!”

    “管他千难万难,只要有路子咱们就不怕,请仙人但讲无妨!”

    葳菱道人捋了捋胡子,眼神及远,半晌方道:“在东海外洋中生的一种巨骨蛇鱼,其活过百年者,在顶骨之内会生出一颗晶莹剔透的骨珠,此珠有招魂引魄之效,是为君药!”

    缪成问道:“师父讲的这鱼如何难求?”

    “一来为师活的这七十来年里从未亲耳听过亲眼见过此物,这消息乃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得,东洋外是否生存此鱼我一无所知;二来此鱼但凡活到百年以上,身长足有四五丈,寻常渔船见了躲闪尚且不及,哪个敢去捕它;三来这骨珠会随主而逝,若想顺利取出,须得在巨骨蛇鱼咽气之前,此一项最难不过!”

    游云救女心切,问道:“既然古书上有此记录,想必从前有人成功取得过,仙人可有此类的消息?”

    葳菱道人手捻须髯:“这正是我纠结之处!”

    “仙人尽请讲来!”

    “东海鲛族,人身鱼尾,可通人语,巨骨蛇鱼顶珠便是鲛族当做国礼进献给前朝的,不过他们销声匿迹已有二百余年,若寻得到他们,或许还能取得鱼珠。”

    缪成疑问:“鲛族?知微师叔在钟玄时曾讲道东南沿海出现了鱼首人身的鲛人,到底哪个才是鲛族?”

    葳菱道人道:“知微师弟所讲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古书上记载的鲛族是人身鱼尾,东南沿海这个鱼首人身之物,恐怕多半是海中的妖孽!”

    游云问道:“依照古书的记载,如何才能寻到这鲛族?”

    “若想找到鲛族,先听我讲这么个故事。”

第一二五章 驼子之死

    黄石山西峰顶,望天台没有收到灾变的波及,它的看守**却亲眼见证了水火洗礼的天怒。

    驼子为了要竹声帮忙传递大灾的讯息,为她测了心之所想,当看到竹声错愕的反应后,他知道自己测算对了,于是趁热打铁。

    “来来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驼子就把你这情郎在何处也一并测出来吧。”

    竹声愠道:“你嘴里别不干不净地瞎胡说,我是要找自家哥哥,不是什么……什么……哎呀,总之你若再乱讲,我可要下山了!”

    驼子也年轻过,怎能不知道少女的心思,脸上难得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想下山就尽管下山吧,反正你那情郎如今身遭大厄,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找不找都一样!”

    “呸呸呸呸呸!”竹声急得跺脚,“你这人瞎说些什么啊!我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能有什么大厄,你不准咒他!”

    这几日她寻常余寻得心急如焚,实在害怕看到或听到一星半点不吉利的东西,是以一万个不情愿接受驼子的话,她转身就要下台,但脚步停在台阶上迟迟迈不下去。

    “下呀!走啊!你这一走可就再也无法得偿所愿啦!”驼子风言风语,透着一股悲戚,倒像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竹声悲愤交加,急得梗在阶前眼圈发红,她忽然抬起胳膊擦擦眼睛,扭头对驼子道:“好,我就依了你,我将你的消息带到城里,不过人家信与不信我可做不得主,你需得把我哥哥的下落如实告诉我!”

    “这就对了嘛!痛痛快快的大家多痛快!其实我也不要你去满大街的吆喝,那样官差会当你失心疯抓起来的,你只要去找三个人,想方设法要他们相信就可以了!”

    “好,我答应你!”

    “就这么简单么?”

    “那你要怎么样?”

    “起个毒誓!”

    “老天爷在上,我竹声若不将这位大叔的消息带给那三个人,定遭天打五雷轰!”

    “不行不行,天打雷劈的话都是狗屁,做不得数,当驼子是三岁小儿么,这哪里算作毒誓!”

    “那你说什么算?”

    “这样,你要是违背誓言,就终生不得再见你那情郎!”竹声顿时陷入沉默。驼子急道:“怎么,不肯么?”

    只要能换得哥哥周全,便一世不与他相见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况且哥哥早晚是要和簪姐姐好的,我终是多余的一个!

    竹声想到此处,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便如戏文中舍身取义的巾帼一般,秋风细雨中满怀苍凉。“好,便依你说的,我若违誓,一生不与哥哥相见!”

    “怎么样,还说不是情郎?”驼子阴阳怪气,还不忘拌嘴。

    竹声收住泪水,娇嫩的脸庞变得坚毅,仿佛已和常余天河各一方一般,“我起好誓了,你该说了吧?”

    “消息很简单:我在梦里看到火流星现世,人间尸山血海,异兽猖獗,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三个人活着!”

    “哪三个人?”

    “一个先知,一个算士,一个君王!”

    “你要我找得便是这三个人么?”

    “不错!”

    竹声感觉上了这疯驼子的当:“难道没有姓名、相貌、乡籍、职司什么的信息么?”

    “做梦由得你么?”

    “那……那我要怎么去找啊?”竹声一想到被疯驼子骗地起了重誓,从此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这下是真的委屈,泪水决堤而出。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又哭上了,女人真是难缠,话都不叫说完就发急,你听我说,”驼子不会哄女人,只能吊着嗓门压过竹声的哭声,“先知和算士你要往西南找,君王则在东北,先知能预见未来,算士能量天测地,君王则是胸纳四海,明显别于常人的特征很难找么?”

    “我要去寻我哥哥,你那什么劳什子疯梦我再也不管了!” 竹声哽咽,转身下台,“呸呸呸,臭鸡蛋!老天爷,那人说的都是疯话,我刚才起的誓做不得数,您老人家在天有灵,肯定不会当真的!”

    驼子在台上急道:“不想知道你情郎的消息啦?”

    竹声蓦地驻步,想走又不敢走。驼子忽然转性,温言对竹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姑娘,你上来,听驼子说最后一番话行么?听完再走,我来告诉你哥哥的消息!”

    “那不准再疯言疯语!”

    “驼子指天发誓,若所说之话有一句虚假,叫我永世不得超生!”

    竹声毕竟心软,翻回台上问道:“你刚才说你就要死了,可是得了什么要紧的疾病么,怎么也不治疗一下就这般自暴自弃?”

    驼子笑笑:“我这是心病,郎中可治不好!”

    竹声再要说话,**止住她,“你哥哥遭遇水火双劫,如今正在伤痛中,不过你不要太担心,他福大命大,这点灾死不了,受些罪而已,不过具体的方位我测算不准,只能告诉你往西南千里之外寻去,王侯将相府邸定有他的人!”

    竹声见驼子说得真诚,不论真假,且把死马当做活马医,便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驼子再讲:“不知为何,在梦中一直有个声音,要我把末世的消息告知那三人,兴许他们可以带领众生逃开此劫,谁又知道呢,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会帮驼子这个忙,但驼子还是要求你!”言罢嗵的一声跪在竹声身前。

    竹声吓得躲到一旁:“大叔你……你这是干什么呀,要折我的寿么?”

    “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兴许有一天你能明白,活着是件很累的事!” 驼子凄惨一笑,起身自怀中掏出一本蓝封旧书,“这里边记录着我创建的算式,你若遇到那个算士,不妨叫他看看,是他高明些还是我高明些,不过我终是依托紫金仪,寸步离不得望天台,相较之下还是差人一等啊!”

    驼子将书交给竹声,走到台子边沿眺望烟雨中的逍遥池,一时不语。

    竹声将书收好,却存了私心,计划着在给算士之前怎么着也要给哥哥先看看。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凄风冷雨中,驼子的声音显得格外苍凉,他忽然回头,重重地对竹声说了一声“拜托”,言罢身子一倒,头下脚上跌下望天台去。

    竹声吓得惊叫一声,忙跑过去察看,望天台外是处悬崖,驼子已摔在崖下的大石上,脑袋后边淌了一地鲜血,肯定没得活了,竹声胆子小,没见过死人,吓得瘫倒在台边不能动弹。

    小花狗哀嚎着跑到台边,冲着崖下**的尸身欲跳不敢,欲罢不甘,身子急得团团转。

    竹声伞也掉了,任风雨吹打,只是瘫在一旁,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

第一二九章 奇书秘闻

    游云为女儿高荃求医,找上了达真观“道医武”三绝的葳菱道人,葳菱道人道出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高荃有办法回魂,坏消息是药方上的君药非常难寻,到底是如何一个难法,仙长说出这么一段秘闻。

    “其实我所知的这段秘闻并未记载在正史当中,老道看的那本古书乃是前朝一名致仕的太医所著的回忆录,可信度较高。”

    “二百多年前,正值大安王朝鼎盛之时,其时四方通衢、万国来朝,盛况丝毫不亚于本朝。当时在位的是安宣宗,他的一个心爱妃子难产大出血,太医们出尽全力才吊住这妃子的一口气,然而再想叫她睁眼已无能为力。”

    “安宣宗对这妃子情深义重,发誓宁可国家不要了,也要将她救回来,因此大发求医诏,不吝高官厚禄,只求名医神药。”

    “前前后后真真假假的医生术士来了无数,灵丹妙药献了无数,可宠妃的情况没有一丝好转。如此吊了一年,安宣宗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有意就此令宠妃安息。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太医院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打海外仙岛来了一拨医使,自称有能力治好宠妃。安宣宗时历经一年的希望与失望,精神早已麻木,更兼后宫佳丽里早有补足空虚之位的人,皇帝虽然念旧,总不像刚开始那般茶饭不思,是以他并未特别关注此事,只令太医院援例督办即可。”

    “谁知三天后,太医院传来喜讯,说宠妃已然还魂,恭迎皇帝前往探视。安宣宗又惊又喜,当即摆驾,果然见宠妃一应如常,皇帝大喜,传旨召见海外仙使。”

    “这批医使一行七人,初夏天气仍穿着严实的长袍,相貌更与中原人士不同。皇帝先探问仙岛的情况,医使讲道东海海外千里,有十几个岛屿连成一条‘项链’,唤作珍珠礁,他们便是来自那里。皇帝再问要何赏赐,金银财宝高官厚禄随便挑选,但医使们全不为利禄所动,只求皇帝赐予五百童男带回仙岛。”

    “安宣宗正在高兴头上,莫说五百,就五万也是小意思,因此欣然允诺,并迅速收齐人数,派御林军全程护送至东海城。朝廷本想派兵一路送至仙岛,然而医使以‘惊扰仙人’为由严词拒绝,这一去八年,仙岛再无消息。”

    “就在安宣宗快要忘记此事时,仙岛再次派来了使团,呈上了巨骨蛇鱼顶珠作为国礼。其时安宣宗已知治好宠妃的关键药物便是这顶珠,当下龙颜大悦,问使团有何需求。”

    “使团此次派来五十余人,是要学习中原各项先进技巧的,皇帝当即允诺。使团一住一年,每人均是勤学苦练,不负出使使命,然而他们离群索居,很少和官员百姓打交道,大家均觉奇怪。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名礼官窥觑到了使节的起居**,那一条大鱼尾当即将他吓得昏死过去,待醒转,使团早已莫名其妙地消失。这礼官将消息通达天听,安宣宗立刻传旨找人,可无论如何筛查,再也找不到一个使节。”

    “皇帝觉得蹊跷,起了疑心,急命东海舰队出海找寻珍珠礁。半年后舰队回航,言到东海方圆千里根本找不到这样一处岛礁,所有岛屿他们都登陆过,根本没有什么人身鱼尾之物,就连此类的传说也没有一则。”

    “皇帝不甘心,又着人在沿海打探消息,不久在一个小渔村寻到一位老者,这人讲道自己青年时出海捕鱼遇到风暴,渔船倾覆,自己跌落海里,醒来时已躺在一间古怪的屋子里,有名穿长裙的女子在照顾他,待他恢复好了刚能起身行走时,女子问他是否愿意留下,若留下,她便做他的妻子,若不留,必须立刻离开。这人看女子美貌,自己又是条光棍,满心喜悦地说要留下,谁成想女子当即就要行房,他半推半就正要**,他忽觉女子下体有异,再一看直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女子自腰以下竟是一条硕大的鱼尾,他以为遇到了妖怪,死活不从。鲛族女子百般解释自己绝无歹意,可他就是不信,鲛女还是心善,言道既然留不住人,不如放他回家,但要求他必须信守诺言,绝不将此间发生的一切对外宣扬,否则将受诅咒孤苦一生。”

    “这人当时只想着快快逃走,对毒誓什么的根本没当回事。鲛女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汤,叫他暖暖地喝下好抵御风雨,他也没多想,整碗喝下后便人事不省了。”

    “再醒来时他已趴在了东海海岸的一处沙滩上,他辗转回到家里,早已将自己许下的誓言忘到九霄云外,逢人就讲自己的奇遇,然而正常人哪个会信他,都当他失心疯远远地避开。后来谶言成真,他一直活到五十几岁仍是孤苦一人、家徒四壁。”

    “寻找线索的军官问他能否带领舰队再次找到他曾去过的那个地方,这人见有利可图,当下允诺。后来舰队出海三次,次次无功而返,皇帝没了兴趣,再也未提此事。”

    “然而著这本书的医官曾和鲛族使节们共事将近一年,多多少少对他们有些了解,巨骨蛇鱼顶珠的线索便是从此而来,他致仕后对此事仍存着疑问,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编成书,并将当时安宣宗宠妃回魂的方子也列在了上边,为后人留下一条解开鲛族之谜的线索,其用心良苦,真乃医者仁心也!”

    众人听得入迷,一时还未从故事中回神,门外突然响起道人通禀的声音,要找明鉴道人。

    明鉴准入,一名中年道士进屋传讯,说掌门道长请监院道长回内院有事相商,明鉴道人问何事,中年道士向游云瞅了瞅,明鉴道人道:“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禀监院道长,山下传来急讯,钟玄巨变,黄龙帝与太子双双遇刺,如今新帝登基,改元永贞,是先帝的嫡孙高荼。”

    为什么不是自家丈夫?游云心头一跳,抢着问道:“高荼?皇室内并无此人,莫非是登基后改名?”

    道士答道:“据山下弟子探听来的可靠消息,新帝原名叫做高获。”

    游云腾地站起身来:“高获是颖王之子,什么时候成了先皇的嫡孙了?”

    “贫道不知,山下传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游云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颖王有何消息?”

    中年道士犹豫再三,游云不住地催促,明鉴道人朝他点点头。

    “颖王谋逆,全国通缉!”

第一三〇章 地牢

    春风拂开遍野山花,赤橙黄紫洒遍新绿的草原,清苦的青草香气与甜蜜的花香逸动缠绵,正如长草中耳鬓厮磨的少年情侣。

    骄阳下的甜言蜜语转眼变作了暗夜中龌龊的床榻,女子与一个粗鄙男子寻欢作乐,极尽淫巧。下一刻,男孩儿钢刀滴血,压不住眼角长泪。

    自此,听雷城少城主再未对任何女子敞开心扉。

    皎皎明月照耀古今,引无数名篇佳句颂叹,可谁又知道,落在腌臜地牢中的一线银光是如此苍白。

    齐骏收回目光。自打清醒,第一眼瞧着月光便出了神,心中空空如也,一如被掏空了的身体。

    “原来空无一物是这种感觉。”他心中暗暗感慨。

    那夜王二麻子带着尤三查、田象笛和齐骏拐到了东市嬛脂楼,叫齐骏发泄淫毒。这王二麻子哪里是颖王府的丁役,乃是泼教飙受堂一名邪淫的恶徒所扮,受的是惠弥轩的计策,进的是炼贞坊名下的妓院。尤田二人早在大厅里给人迷翻做掉,“二绝”做了窝囊鬼,凶杀现场又精心布置了颖王府的线索以栽赃陷害,齐骏则被炼贞坊再次虏获。

    齐骏功力全失,炼贞坊诸女自然对他没了兴趣,便将他投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当中,与蟑螂老鼠为伴。还好地牢中有些残余食渣散落,否则不怕人的硕鼠就要啃啮齐骏的肉身了。

    他身上蜂蝶采蕊蜜的余毒未清,没过半天又发作起来,抓心挠肝价难受,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将要崩溃之时,鼻子中蓦然闻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接下来涛涛洪水找到了涌泄之处,事后立刻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地牢中多了一个人。

    起初,齐骏时而如烈火焚身,时而如卧冰浴雪,烧到后来,身体再无知觉,朦胧中少时的各种景象重又浮现眼前,最难以释怀的是那**冒充纯真女子来欺骗自己的情感与钱财。他是重情之人,一遭经蛇咬,十年不忘怀,反反复复在病中杀了奸夫**无数次,再到后来,脑中一片混沌,身子倒是无比轻快,心下有个声音不断重复,“我就要死了!”

    身体似乎被腐臭、汗臭、尿臊气味浓浓地包裹,任他如何挣扎也驱散不开,蓦然间,那熟悉的香气再次幽幽传来,宛如满塘腐泥中孑然独立的一支清净莲花,幽香带着些许温暖,清莲轻轻地向他招手,齐骏犹豫再三,还是回身朝着香气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感到口中与额头时而一阵清凉,又过了许久,他沉入荷塘美梦,再醒来时,眼前正好一束月光。

    知觉渐渐恢复,齐骏感觉浑身关节如锈死的车轴,他尝试着扭扭腰,无力感充斥全身,一声咳嗽传来,一弹指后他才意识到声音是自己发出的。

    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个身影,也不说话,只端着一只破瓷碗送到齐骏嘴边。齐骏如饮甘露,呛得不住咳嗽,体力倒为之恢复,他半转过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辨识出是一名女子,他撕开干哑的喉咙问道:“你是谁?”

    女子不答,收起瓷碗隐入了黑暗。

    齐骏再呼唤两声,女子仍是不搭理,没办法,如今动不得,只能躺在发霉的草垛上欣赏光明,不一刻又沉沉睡去。

    一阵熟悉的气味唤醒了齐骏,他睁开眼,地牢此时射入一缕强劲的阳光,照得四壁可视。齐骏努力搜索气味的主人,没一会馋得口水流了多长。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糊糊了,肚子狠狠咆哮了一声,接着三只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柄汤匙送到齐骏嘴边。齐骏狼吞虎咽,把这平淡无奇的玉米面糊糊硬品出山珍海味来。一碗见底,他知道仍是那女子服侍自己,也不客气,又要了一碗喝下,身上渐渐感到有力,以手支地勉强坐了起来。

    那女子又缩回角落,齐骏借着巴掌大的天窗射下的日光仔细打量女子,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一张脸藏在凌乱的头发后边,不过破衣烂衫掩不住底下婀娜的身姿,举止更是淑静,只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

    齐骏再次问道:“你是谁?”

    女子动也不动。

    “你别误会,我知道自己生病了,这一阵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吧?”

    女子还是不理。

    齐骏有些尴尬,左右打量一下地牢。囚室横竖各只六步,一堵生锈的铁门牢牢锁闭,门口放着食盒,紧挨着食盒的是便桶,齐骏感觉胃里翻腾了一下,赶忙吞了几口唾沫压住。

    地牢无床,只有自己身下的烂草垛,女子缩在门边,显然没有地方可睡。齐骏既感激又惭愧,支撑着扶墙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女子身边,伸手轻拍她肩膀。女子突然如触电一般,连翻带滚避开齐骏。

    齐骏急忙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没有歹意!”

    女子缩到另一边墙角,齐骏正要向她走去,女子突然开口:“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咬舌自尽!”

    齐骏给唬得愣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来,“姑娘,你这是何意?”

    女子狠狠说道:“你折腾我还折腾得不够么?”

    齐骏纳闷加委屈:“我与姑娘素昧平生,怎么成了我折腾你?”

    女子猛地抬头,撩开面前散发,露出一张花脸,虽然脸上沾满了泥垢,仍无法遮掩她的绝世姿色,齐骏一时看得痴了。

    “你认不得我了么?”女子冷冷说道。

    齐骏只觉眼前这女子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既熟悉又陌生,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女子苦笑一声:“你好大的福气!”

    齐骏正色道:“姑娘为何对我这般敌视,可是我之前在何处得罪于你么,你又为何与我同陷囹圄,若是有仇,你又何苦照顾于我?”

    女子重又缩回角落,再不言语。

    “你倒是说句话呀,这般不理不睬算怎么回事?”

    女子将头发打散,脸向墙壁一扭,照死不说话。

    齐骏是个要面子的人,见这女子如此举止,分明是不待见自己,而且自己确实认不出来她,更不可能在哪里得罪她,要么是她认错人了,要么她就是脑子有问题,他再也不上赶着去挨熊,回身躺回草垛,瞟了女子一眼,气呼呼闭上了眼睛。

第一三一章 辣手摧花

    男女同处一室,在大宁学究们的礼教上是大不雅的事情,不知道地牢算不算礼教讨论的范畴,反正来自西疆的齐骏不把这当回事,让他不爽的是,同处一室的女子对他爱搭不理,十足地轻蔑。

    齐骏在女子面前碰了一鼻子灰,留下一肚子疑问,这天二人再未说话。

    外边送饭来,都是女子将吃食盛好放在齐骏身前,吃完再默默收走,二人解手时另一人都去面壁,不知女子心情如何,反正哗哗之声在囚室中格外刺耳,齐骏脸红了又红。

    转过天来,齐骏终究还是心软,又探问了几句,女子冷冰冰把他当空气,齐骏讨个没趣,只有盯着天窗外那一小片天空发呆。

    第三天又这般在憋闷的气氛中度过,齐骏开始有点怀念发烧昏迷的日子了,虽然难受是难受,但心情不用这么烦闷。

    到了第四天晚上,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喀啦一声,铁门由外打开,闯进来三名炼贞坊的妖娆女子,三女浑身的酒气,为首一人身材尖削,满脸刻薄相,闯进来也不搭理齐骏,照直走向同牢那名女子,一把揪住她头发,将她人拽得直挺了起来。

    女子吃痛惨叫,齐骏霍然站起身来,喝道:“你干什么?”

    另外两名女子一个丰腴一个矮小,矮小女子喝道:“没你吊事,乖乖蹲着!”紧接着把鼻子捂了起来,骂道:“什么吊味,你他妈尿裤子上了么!”

    齐骏病中不能动弹,小便自然是就地解决,好在几日未曾进食,否则若是大恭前来助兴,那可是乖乖不得了了。

    他自己早已习惯这个味道,完全没有意识,也不搭理这满嘴“屎臭”的矮小女子,而是迎上两步,向那尖削女子喝道:“你们三个为何要欺负一个弱女子,不怕说出去惹人笑话么?”

    丰腴女子咯咯一笑,魅声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听雷城齐家大少爷呀,怎么着,还当自己是呼三喝四的公子哥呢,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是吧?”

    齐骏知道自己功力全失,硬来是讨不着好的,可他胸中那一腔正气忍不住冲撞鼓荡,他也不理丰腴女子,直接向尖削女子走去,一把攥住她手腕,“放手!”

    蓦地里肚子上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齐骏一屁股跌倒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喘不上来气。

    “你算哪门子货色,敢来管老娘的闲事!”尖削女子一手提着女子,一手锤倒齐骏。

    丰腴女子咯咯浪笑:“呦,刘姐姐这是做什么呀,前几日还与这小白脸快活,此刻怎么说打就打,一点情分也不顾啦?”

    尖削女子酒喝得满面涨红:“此一时彼一时,看他如今这怂包样子,能不能举起来都不一定,哪里还需要留情!”

    矮小女子风言风语道:“人家可是有靠山的人哦,小心他老子日后找你算账!”

    尖削女子哈哈狂笑:“叫他来呀,我倒想看看这儿子和老子谁的床上功夫比较厉害!”

    听闻女子侮辱老爹,齐骏怒发冲冠,也不知从哪里窜起来一股子劲道,猛然跳起,挥拳往尖削女子的太阳穴击去。未等击到,胸口中了女子一脚,身子倒着飞了出去,狠狠砸上墙壁,一时昏死过去,软软地瘫倒在墙角。

    尖削女子仍拎着被囚女子不放,她气汹汹地对女子吼道:“你这媚术当真不错呀,才几天时间就把这小白脸勾引得甘愿为你出头,你这个烂**骚贱货,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呀!”言罢一巴掌抽到女子脸上,没想到用力过大,竟将拎着的头发尽数挣断,女子摔倒在地,早已昏迷不醒。

    矮小女子酒醒得早,见尖削女子打被囚女子有些狠,忙劝道:“刘姐姐可别把这骚蹄子打死了,大姐那里不好交待呀!”

    丰腴女子急忙附身试探女子鼻息:“不要紧,只是昏过去了。”

    尖削女子道:“放心,我手底下有数,肯定不叫她死喽!”言罢走到铁门边,拎起便桶,将半桶黄汤兜头泼到女子身上。女子浑身打了个激灵,只觉左颊麻木,头皮刺疼,脑子里腾云驾雾,身上一股恶臭扑鼻欲呕。丰腴女子与矮小女子满脸嫌恶,捂着鼻子远远地躲开观望。

    尖削女子正在气头上,也不管被囚女子身上的污秽,伸出两根指头钳起女子下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被囚女子弱弱地问道:“我哪里得罪了你?”语音虽弱,仍不掩其中的倔强。

    “哈!做了**还想立牌坊?”尖削女子有如凶神恶煞,“尹菩轩,我来问你,萧游志你可认得?”

    尹菩轩冷冷问道:“他是你相好的?”

    “亏你还记得他,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仗着你狐狸精的小脸,勾得我大哥自尽身亡,今天就让你把这笔债还上!”尖削女子恼红了眼。

    尹菩轩突然冷笑一声:“我勾引他!他配么?”

    弱女子能有此番傲骨实属不易,但招来的是左颊上又一记重击,险些再次昏迷,脑中混沌了好一会,渐渐觉着左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左眼也睁不开来,但尹菩轩仍是不断冷笑。

    “萧游志骚扰了我半年多,被遴甄坊禁入,他相思成狂以致自戕,与我又有何干系,此人倒也非歹恶之徒,怎么有你这么个恶婆娘做相好,哼哼,死了也罢!死了也罢!”

    尖削女子暴怒欲狂,气得说不出话来,鼻中哼哼作响,她猛地自怀中抽出一柄锋利匕首,对着尹菩轩肿胀的左脸横横竖竖狠狠划了几刀,黑红色的淤血瞬间滴落,滴染衣襟,刻下伤痕。尹菩轩捂面**。

    此时齐骏已然转醒,正看到尖削女子对尹菩轩施暴,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罡气,起身扑向尖削女子。

    尖削女子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尹菩轩身上,背后不防,被齐骏扑倒在地,但接着便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齐骏的小腹。

    齐骏发了狂,双手死死攥住匕首不叫她再拔出来,张口对着女子脸颊咬了下去。

    女子急忙闪躲。齐骏终是虚弱,再无力攻击。女子撒开匕首,双风灌耳当下就要击毙齐骏,得亏丰腴女子尚存理智,这地牢中的二人金贵,决不能丢了性命,忙探掌挡住致命一击,再同矮小女子一同将尖削女子拖出地牢。

    尖叫怒骂渐渐远离,只剩下齐骏捂着肚子凄惨地嚎叫。

第一三二章 以牙还牙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羸弱的齐骏在地牢里为尹菩轩强出头,肚子上挨了炼贞坊恶女子一匕首,趴在地上起也起不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像野兽一般哀嚎,过了许久,伤口渐渐麻木,齐骏终于忍住不再出声。

    尹菩轩瘫在旁边地上没有动静,齐骏因为被尖削女子踹晕,没听到尹菩轩的真实身份,只是担心自己的狱友是否糟了毒手,忙向她爬去,这一动,牵扯到小腹伤口,柔肠百结痛到骨髓,他又是一声大叫,额头青筋暴起。缓了一阵,他仍是咬牙挨到尹菩轩身边。

    无力地推了推尹菩轩,嗓子已经嘶哑。“姑娘,姑娘,你还好么?”

    尹菩轩猛地抬起头,“你看我还好么?”半张脸已给匕首划得血肉模糊。

    齐骏连惊带吓,身子猛地往后一缩,腹部伤口又撕裂了半寸,剧痛下重陷昏迷。

    再醒来时已是月挂中天,一线银光又钻到了地牢当中,齐骏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地面,周遭全是屎尿恶臭,腹部传来阵阵剧痛,匕首仍插在左腹,他知道脏腑要害并未受伤,否则自己不会活到现在。转头,见狱友缩在墙角,肩膀轻轻抖动,似在哭泣。

    他虽在蜂蝶采蕊蜜的药效下心神失控,两次侮辱尹菩轩,但实际并认不得她,只当她是个普通的落难女子,因她之前对自己有照顾之恩,是以才在危难之时想要解救于她。

    此时齐骏别说动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睁眼躺着傻等,具体等什么,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不清楚,不过时间不长,便等来了地牢外又一串脚步声。

    丰腴女子当先捂着鼻子钻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白发老妇与两名杂役模样的中年妇女,两名杂役妇女骂骂咧咧地给齐骏二人冲洗更衣,又扫走满地污秽。老妇是名女医,先替齐骏治疗金创,再为尹菩轩的伤脸除淤消毒。尹菩轩此时如线偶一般,任女医施治,齐骏瞅到她眼中光华散漫,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之后两天,女医每日来地牢换药,吃食也比以前强了不少,但不论齐骏如何询问,尹菩轩始终一言不发。到了第三日,地牢忽然闯入四名炼贞坊女子,也不说话,直接将尹菩轩抬起带走。

    齐骏扯着嗓子问要把尹菩轩带到什么地方,那个丰腴的炼贞坊女子回头媚笑道:“你倒是个性情中人!”但并未回答齐骏的问题,转身出牢。

    地牢突然空了,齐骏好不难受,虽说与这个冷冰冰的狱友共处仅仅几日,但已生出了患难之情,她这一去吉凶未卜,自己一颗心塞满了对她的怜惜与牵挂。

    如此吃吃睡睡地养伤,五天后已能起身,入夜,齐骏无聊烦闷,只能走到天窗下仰望星空,可今夜漫天浓云,星星点点地飘着霰雨,再无群星可看,齐骏回到草垛,靠墙而坐,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出牢之日。

    夜静声远,一声嘶喊将正在发呆的齐骏揪回了地牢。

    声音来自天窗外,他立刻起身来到天窗下,侧耳仔细聆听。不一会,喊杀声渐渐响起,清一色女子的嘶吼。他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一颗心突突狂跳,正在全神贯注地听取外界的声音时,铁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牢门打开,两名炼贞坊女子手持长剑冲了进来。

    齐骏见女子满脸杀气,心想吾命休矣,谁知女子并未向他下杀手,其中一名女子问他能不能走路,齐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二女一前一后夹着他出了地牢。

    地牢上面原来是一套雅致的宅院,喊杀声自前院传来。二女挟着齐骏向后院撤去,将到后门,墙上突然跳下七八名黑衣人,上来就与两名炼贞坊女子斗到一处,两个女子又怎么敌过一众壮汉,未久便横尸当场。

    一名黑衣人横刀点住齐骏,问道:“你是何人?”

    齐骏不傻,忙回道:“我是被炼贞坊囚禁的良善百姓,也不知她们要带我到何处去!”

    黑衣人仔细打量齐骏,见他浑身污秽,腰腹围着一圈绷带,少气无力的神貌十足囚徒模样。“你先在此处候着,等咱们大事办完了,确定你不是歹人,自然放你离去!”

    齐骏见黑衣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一颗心稍稍安定。黑衣人给他嘴里勒上布条防止出声,再将他藏到角落,派一人在旁看守,其余人等迅速将炼贞坊女子的尸体收拾掉,再次埋伏起来。

    没过一会儿,有六名炼贞坊女子逃到后门,均被黑衣人斩杀,再过一刻,前院喊杀声停止,一声唿哨传来,暗处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推着齐骏来到前院一间宽敞的客厅。

    厅中灯烛通明,为首一名中年豪士端坐太师椅上,满脸戾气,炼贞坊十余名遭活擒的女子被推到厅前。

    中年豪士问道:“惠弥轩在哪里?”

    一名妖娆女子向中年豪士搔首弄姿,“这位英雄可是看不上咱们姐妹,一上来就找我们老板,莫不是曾经相好吧?”

    中年豪士怒色一闪,一名黑衣人手起刀落,将此女人头斩落,腔子里的污血泚了受缚女子满脸满身,顿时将那股**邪气压住,几个胆小的甚至惊呼出声。

    “集香楼没她!嬛脂楼没她!山溪会馆也没她!我再问一遍,惠弥轩在哪里?”中年豪士锋利如剑的目光扫视众女。

    内中闪出那名丰腴女子:“英雄可否报个万出来,你血洗我炼贞坊别院,可是我们惠老板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么?”

    中年豪士冷笑一声,轻描淡写说道:“得叫你们明白明白,我叫周刚。”

    丰腴女子面显惊愕,连忙墩身万福:“原来是周帮主驾到,怪不得炼贞坊不敌,只是不知道咱们到底在哪里得罪了五帮十二派?”

    周刚嗔道:“别在我面前装傻,惠弥轩难道不知道周柔是我亲妹子么?”

    丰腴女子不慌不忙,对答有致:“若是为了这件事,周帮主可是找错对头了!”

    “哦,此话怎讲?”

    “我炼贞坊并未为难周老板,是泼教的一众猖獗之徒逼迫,致使周老板自全贞洁。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惠老板冲的乃是尹菩轩一个人,她对周老板自始至终都是很客气的!”

    周刚阴恻恻冷笑:“照你的意思,泼教这一众猖獗之徒是自己跑去遴甄坊的喽?”

    “炼贞坊是有引狼入室之咎,但罪不至此,周帮主没必要将我一众姐妹杀戮殆尽!”丰腴女子倒有几分硬气。

    “哼哼,那遴甄坊死去的姑娘们是罪有应得喽?是她们外淫内荡?是她们勾结邪教?”周刚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一应糜腐之气在他面前流散无形。他死死盯住丰腴女子,眼中爆射出浓浓杀气。

    “最后问你一遍,惠弥轩在哪儿?”

第一三三章 虎口脱身

    天道因果,报应不爽,早报晚报,终究难逃。

    惠弥轩带着炼贞坊血洗了遴甄坊,周刚转头便带着五帮十二派血洗炼贞坊,然而整个钟玄城里就是找不到罪魁祸首惠弥轩,周刚盛怒之下,就要大开杀戒。

    在锐五帮十二派总帮主雷霆万钧的目光瞪视下,炼贞坊出头的那名丰腴女子周身如遭电击,只得老老实实将惠弥轩的去向交待出来。

    “她去了樟蒲城。”

    周刚渐渐收回戾气:“好,算你聪明,如今我也不滥杀无辜,除了拼死抵抗之辈,现在就剩下你们这一些人,只要哪个能指认出那夜谁曾到遴甄坊去施暴,哪个便可以活命!”

    众女相顾沉默,眼神中惶惑、惊恐、嫉妒、狡诈交相拼织。

    周刚虎目扫视一圈,淡淡说道:“若是谁都不讲话,那是不是等于说在场的都去过遴甄坊喽?”

    这句话如同冰水滴到了热油锅中,炼贞坊众女再也不顾往日虚情假意的“姐妹深情”,七嘴八舌吐沫横飞指认起了别人,恨不得连哪个多吃一块肉多偷一次懒的睚眦都要挑出来,整个屋堂里登时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周刚听得烦躁,运中气虎啸一声,震得房梁抖动,陈年老灰落了一地。

    “把刚才所有指认别人的人都宰了!”

    一时间大厅中刀光血影惨叫连天,片刻后,只有那个丰腴女子与另外三名女子满脸傲色但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

    周刚面露钦佩之色,对四人道:“不杀你们并非是因为你们没有去过遴甄坊,而是敬重你们心底未泯的气节,并且我也得留几个活口把话递给惠弥轩,告诉她,最好能躲到天涯海角,否则一旦叫我周刚找着她,哼哼,不多说了,你们滚吧!”

    捡了一条命的四名炼贞坊女子再不敢停留,慌忙逃走。待其走远,帮众又推上来五名浑身是伤的男子。

    周刚的脸色一下子阴到了极点:“你们是泼教哪个堂的?”

    五人中一名黢黑汉子答道:“你管老子是哪一堂呢,要杀要剐赶紧来个痛快,眨一眨眼睛老子做你儿!”

    周刚怒极反笑,伸手一挑大指,“好硬的汉子,令周某深感佩服,不过你可知道,黄石山一役,泼教几近灭教,下四堂更是灰飞烟灭,看壮士的模样想必是下四堂的人,怎么你竟无动于衷?还是在温柔乡里醉得不问世事了?”

    黑汉子道:“老子投到泼教本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在炼贞坊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又有这么多姑娘睡,谁他妈还替泼教卖命,这破教灭了更好,省得来找老子的晦气!”

    周刚又笑笑:“那我也不再细问泼教的事情了,只问壮士一个问题,你若如实答我,我自放你们去,如何?”

    黑汉子把脖子一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磨唧唧地拽文,你五帮十二派难不成要进京赶考了!”

    “西北听雷城城主齐枭与泼教有什么瓜葛?”周刚手背上被齐枭鹰爪抓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身随心动,伤口突地跳了一下。

    还有一个地方也突地跳了一下,却是缩在一旁的齐骏的心。

    “他们有个屁瓜葛,齐枭老匹夫功夫是俊得很,不过脑子却笨,给泼教炼贞坊这帮子狗头军师们耍地当枪使也不知道,他那蠢儿子落在炼贞坊的手里,恐怕早已精尽而亡了吧,嘿嘿嘿!”

    齐骏发觉自己此刻出奇的镇静,没有一星半点的愤怒,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周刚微微点了点头,一挥手,帮众们放开五人,任他们离去。那黑汉子突然扭回头恶狠狠地对周刚道:“今日你不杀我华承辉,他日我姓华的定会给死了的相好的们报仇!”

    周刚笑笑:“我自等着你!”

    泼教五人走后,周刚起身转向厅侧的一堵屏风,抱了抱拳:“叫赵大人久等了!”

    屏风后随即转出三名公人,为首那赵大人大腹便便,回道:“周老弟好手段啊,小可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周刚笑道:“楚越县里什么案子没处理过,赵大人这不是笑话小弟么!小弟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后边还要劳烦赵大人帮忙收拾了。”

    赵姓官人对身后两名官差挥挥手道:“泼教匪寇盘踞楚越县镇安里,属高犁文逆党,意图谋逆行刺圣上,昌元通老板盖衔金举报有功,本官自当禀明县尉予以嘉奖。”

    周刚点点头,冲手下一挥手,两名帮众立刻拎来两只沉甸甸的袋子。

    “兄弟们办差辛苦,一点茶酒费聊表敬意,可不是给赵大人的哦!”

    “哈哈哈,赵某两袖清风,怎会受贿,既然是兄弟们的小钱,我就暂时替他们领了,这里就不谢周老弟啦!”这官差眼睛都快笑没有了。

    周刚抱拳:“此间若无他事,小弟暂且告退,就不妨碍大人公办了。”

    这时齐骏身边的人忽然开口:“禀帮主,我们在地牢外截获了一名囚犯,属下不知如何处理,请帮主亲自定夺。”

    赵姓官人示意周刚自便,自己拎着钱袋子带着另两名官差退回后堂,齐骏则被被推到厅中央。

    周刚瞟了一眼齐骏,齐骏一身破烂样子和骚臭味道叫他十分反感。“你是什么人?”

    齐骏装出一副穷酸相:“小的……小的叫做马大雷。”

    “为何被炼贞坊囚禁在此?”

    “呃……这个……说来惭愧……在下是……是……是被抢来的!”一句慌话七分真,齐骏答得倒也实在。

    周刚这才仔细打量齐骏,见他虽然满脸污垢,但五官确实有几分英俊,再看他形神萎靡的样子,多半是给**们折腾的。“即然如此,放他去吧!”

    黑衣帮众放开齐骏,齐骏忙迈开快不属于自己的腿,刚要出客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齐骏!”

    齐骏差那么一丁点就要回头,若非一直留神着身后,这下肯定得露了马脚,他顶着翻江倒海的心跳,强稳住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周刚临时起意,想起刚才泼教黑汉子那句“精尽而亡”,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想试试眼前这人是否是自己的冤家,然而这孱弱汉子毫无反应,看样子并非齐骏。周刚再次辞别公人,带领帮众撤出炼贞坊别院,楚越县自去善后不提。

第一三四章 方向樟蒲

    周刚复仇炼贞坊,阴差阳错碰上了齐骏,要知道在周刚的心中,杀害妹子周柔的罪魁祸首除了惠弥轩外,还有一个就是齐骏。若非齐骏急中生智,利用自己的处境与形貌蒙混过关,恐怕周刚当场就要活剥了他。

    齐骏死里逃生,走出去老远才惊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这一口气泄了去,原本空乏的身体瞬间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

    就在齐骏委顿在地上回复气力之时,突然从暗处闪出来四个身影,在星云光辉映照下,这四个人赫然是方才被周刚赦免的四名炼贞坊女子。为首那名丰腴女子认准齐骏后,也不搭话,一掌斩在他后颈。齐骏毫无抵抗之力,登时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昏昏噩噩,只觉得身子摇摇晃晃起起伏伏,昏了醒醒了昏,搞得齐骏的脑子适应不来。这会儿醒了好一阵神,才发觉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之中,手脚被牢牢地缚住,嘴里勒着布条。

    他回忆了一下遭遇,晓得自己肯定是被炼贞坊再次俘获,禁不住苦笑一声,心里却不住纳闷,自己俨然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为何炼贞坊这些妖女们仍不肯放过自己。

    过不多时马车停住,丰腴女子钻入车中,她拿着把峨眉刺戳着齐骏心窝:“老老实实的别咋呼,否则要你小命!”

    齐骏很配合地点点头。丰腴女子将他口中布条扯掉,接着问道:“你还想再见到地牢中那个伺候你的姑娘么?”

    齐骏心尖一颤,脑子却反应不过来,搞不清楚为什么她一上来便问这话,“你什么意思?”

    “别管我什么意思,快回答,想见还是不想见?”

    齐骏心想这么私密的心思怎能让你知道,而口中却说了句“想见”。

    丰腴女子贼兮兮一笑:“算你有情义,从前小看了你,现下只要你乖乖听姐姐我的话,姐姐保你如愿以偿!”

    齐骏烫着红脸默不作声,但心中着实想着将同牢的女子救之于水火。丰腴女子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我不会为难于你,但你一路上必须听我的安排,不要捣乱,懂么?若是老实听话,保你如意,若是不老实动歪心思,你瞧瞧这个。”言罢将手中峨嵋刺在齐骏脖子前晃了两晃。

    齐骏僵硬地点了点头。丰腴女子魅惑一笑:“其实你人也不错,若是养好了身体,姐姐我倒不介意和你好上一好,记住喽,姐姐叫做云非雪。”言罢抛给齐骏一个媚眼,重又撤出车厢。

    马车再次上路,不一刻又停了下来,云非雪二度钻入车来,“咱们马上换乘渡船,别耍花招,我盯着你呢!”

    齐骏点点头,云非雪将他绑绳割断,引他出车。

    车外是处码头,将近黎明,东方发白,船家多在凌晨起锚,云非雪头前带路,齐骏紧跟,身后三名炼贞坊女子形同押运。客船不大,舱内密密麻麻坐了百十号人,众女挑了船舷位置挤了起来,船家起锚摇橹,迎着东升的旭日,渡船沿椒江顺流而下。

    炼贞坊四名女子装扮出一幅文静贤淑的模样,倒没人来打搅,齐骏神疲力乏,倚在船帮上打了一盹。船行半日,云非雪在一处码头又换了艘船,这次的船宽敞舒适了不少,齐骏从众女交谈中得知,她们搭那艘简陋的渡船原来是为躲避五帮十二派的跟踪,如今已远离钟玄,自然要换艘舒服的船坐。

    船又行了半日,夜里众人就在船上歇宿,有名妖艳女子对齐骏起了淫心,摸摸索索不正经起来,云非雪看在眼里厉声呵斥,那女子似乎是怕云非雪,嘟囔了几句便罢了休,之后一夜无事。

    第二天众人起个大早,船再行半日,下午改了陆路,仍套了挂车给齐骏乘坐。傍晚众人在一处镇甸停宿,云非雪叫来酒肉给众人解乏,席上云非雪已对齐骏少了几分警惕,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另外三个女子貌似是受了她的警告,再未和齐骏搭腔。

    云非雪心情不错,酒酣耳热之际,对齐骏透底:“你知道你那狱友去了哪里?”

    齐骏给云非雪斟满杯中酒,套话道:“不会是拉到午门正法了吧?”

    云非雪咯咯一笑,捏了捏齐骏下巴:“你倒还有心思说笑,告诉你吧,她被带去了樟蒲城。”

    “樟蒲!去那里做什么?”

    “去做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洗衣服扫厕所算是好的。”

    “那……那坏的会怎样,你们会杀掉她么?”齐骏语气中带了三分焦急。

    “杀?不会不会,她那么漂亮,杀了不可惜了!不过有的事比死了更难受!”

    “什么事?”

    “你说呢?”

    云非雪晓得齐骏认不得尹菩轩,即使告知尹菩轩的名字,齐骏一个外乡人多半也不知道遴甄坊头牌的名气,她有意捉弄,三言两语把齐骏撩得非要再见尹菩轩一面不可。

    再饮将醉,云非雪遣走三名女子,软绵绵坐到齐骏怀中,滚烫的双唇在齐骏耳边脖颈不住地撩拨。齐骏毒散后纯阳不聚,早已挺举不起,小腹伤口给个活人一坐,牵扯地生疼,不住吸气,云非雪讨个没趣,懒洋洋站起身来。

    “今夜就饶过你小子,等你将养好了,终究逃不过姐姐的手心!”

    齐骏早已麻木,未作什么反应。云非雪把脸凑到他鼻尖,满口酒气喷入齐骏鼻腔,“你好好歇息,明早还要赶路。”言罢在他嘴上轻轻一吻,“你是不会趁夜逃走的对吧?”

    齐骏僵硬地笑笑:“当然不会,我还要托你帮忙找狱中的姑娘呢。”

    云非雪起身媚笑,吹熄了油灯,出屋反手关上房门。

    齐骏哪里睡得着觉,既然得知同狱女子身在樟蒲城,他也就不再需要云非雪的线索了,今夜天赐良机,众女让他独处一室,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他静静躺下,约莫挨了一个时辰后,他思忖炼贞坊的妖女们已经睡熟,悄悄爬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窗边。

    他住在二楼,窗台下边正好是客栈的布篷,翻身出窗,踩在篷杆上,正想慢慢爬下去,岂知虚弱的腿脚给不上力,脚脖子一崴,合身跌到了街上,摔得闷哼一声。

    齐骏害怕吵醒了云非雪,急忙四肢并用爬起身来,也不顾伤口的疼痛,沿着街道向镇子外跑去。出了镇子,赶巧遇上一名早出的渔家,问明樟蒲城的方向,拔脚向千里之外走去。

第一三五章 冤家路窄

    才离虎口,又逃狼窝,究竟走得脱走不脱,还得看命数和运气如何。

    齐骏趁深夜逃开云非雪的控制,起初一心只顾逃走,注意力全在路上,渐渐远离镇子,这才发觉呼吸急促,胸腔憋闷刺痛,忽然小肚子一揪,原来从客栈二楼一摔,又将伤口崩开了,血顺着大腿滴到了地上,连忙撕下衣襟扎住伤口。

    再向前行,迎面一个三岔路口,出镇子时从渔家口中得知右手的道路是通往樟蒲城的,左手的道路通向东海城,齐骏多了个心眼,并未挑右手道路,而是向左边走去。

    朔月无形,星云灿烂,满天星斗闪亮,齐骏捂着肚子借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去,眼见东方泛白黎明将至,忽然背后远远传来云非雪的怒骂,惊得齐骏也不顾伤势,拔开腿往前狂奔。

    原来云非雪酒喝得多了,半夜起夜,完事后摇摇晃晃前去查探齐骏,待见他客房中空空如也,半身的酒瞬时就醒了,她连吼带骂,后悔自己酒后误事轻信齐骏,拖拽着喊起另外三名女子下楼上马。

    她并不知道齐骏往哪个方向逃去,只得叫两名女子朝来时路上追去,自己和另一名女子向前路追去。到了三岔路口,她再令同行女子向右追下,自己朝左路追赶。

    人慢马快,齐骏身子本已虚亏,又带伤奔跑,虽然已提前逃了好几个时辰,还是在一座林边给云非雪追了上来。

    云非雪瞅准了齐骏,催马不停,借着冲劲儿一马鞭狠狠抽到齐骏背上,这一鞭子沾肉立刻开花,抽得齐骏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你个挨千刀的骗子,老娘好心好意地待你,你竟敢拿漂亮话糊弄老娘,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能逃得出老娘的手心么?”云非雪拨转马头,右手高举过顶,鞭子带着风扫到了齐骏的脸颊。

    齐骏缓了半天才将眼前的星星赶走,左脸已经肿得睁不开眼,他倔强地撑起身子,右眼里塞满了全身的怒火,“臭**烂贱人不要脸的**,有种就杀了爷爷!”

    “你当老娘不敢么?”云非雪扬手又是一鞭,被齐骏伸手夺住鞭梢,云非雪大怒,运力一带,齐骏脚跟虚浮,结结实实跌了一个“狗啃屎”。

    齐骏鼻子眼眶都摔出了血,但他当真是豁出性命了,巴不得云非雪气急了给自己个痛快。坚挺着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面孔扭曲,四肢颤抖,吐出口中鲜血,双手朝云非雪招招。

    “来来来,爷爷陪你玩玩,今天你要是弄不死爷爷,爷爷就弄死你!你不要妄想爷爷对你倾心,你就是一个烂货,从里到外烂透了的烂货,送给猪狗它们都嫌臊,便转世一万代也配不上爷爷,嘿嘿嘿,哈哈哈!”

    云非雪确实对齐骏有一点意思,她进入炼贞坊实有一段隐情,虽然与众妖女同流合污,手下也有几条人命,但骨子里的一丝良知未泯,并非是穷凶极恶之辈,她自有一肚子苦水无处倾倒,如今被齐骏这般羞辱,直叫她恼羞成怒。云非雪柳眉倒竖贝齿咬碎,缰绳一振再次向齐骏冲来。

    齐骏卯足一口气猛地一闪,奔马一头撞空,他却也失衡倒在地上。

    看到齐骏闪开了自己这一撞,更叫云非雪暴怒如狂,她拨转马头,见齐骏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紧紧勒起缰绳,坐骑人立,高高扬起的两只前蹄照直向齐骏头顶踏去。

    眼瞅着齐骏就要被马蹄踏破灵台,云非雪忽然感到鞍桥下有一股绵柔的力道推来,马儿居然站立不稳,唏溜溜翻到在地。得亏云非雪有功夫在身,慌忙中向外一滚,才未叫马身压住。马儿摔倒又再站起,慌慌张也不顾主人,嘚嘚嘚夺路逃走。

    星光辉映下,齐骏身边多了一名形装朴素的行旅青年,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巧劲,竟能将几百斤的大马掀翻。这人背插长剑,飘洒磊落,显然是个练家子,但云非雪正值盛怒,也不管对方深浅,自袖中抽出两柄峨眉刺,虚点青年。“哪里来的憨货?竟敢偷袭老娘!”

    青年听她语气不善,微微皱眉道:“这人与你何仇何怨,你怎的左右要制他于死地?”

    “要你管,老娘教训自家汉子,你凑个什么热闹!”

    青年眼眉轻轻一挑,低头询问齐骏:“这人是你婆娘?”

    齐骏一口血沫吐到云非雪脚下,却对身旁青年道:“这位少侠,换作是你,你会娶个烂骚不要脸的母夜叉回家么?”

    青年皱着眉头抬头,沉声对云非雪道:“前事不论,即然这位兄弟自称不是你的家眷,姑娘可不能再行凶了!”

    云非雪撒泼道:“老娘就要杀他,谁也挡不住,谁挡谁得死!”言罢再朝齐骏冲来。

    “好不讲理的女子!” 青年怒现眼角,伸手轻描淡写地拨开了云非雪扎向齐骏的一刺。

    云非雪更加恼狂,丢下齐骏,两柄峨眉刺翻着花扎向青年,招招狠辣毫不留情。青年开始时只是闪避,后来被逼得紧了,伸手在她后背一拂,云非雪登时栽到地上不能动弹。

    她身子虽不能动弹,嘴里却越来越不干净,青年索性封了她的哑穴,再回头探问齐骏伤势。

    齐骏挣扎着起身,抱拳谢道:“万幸得少侠搭救,否则在下早已一命呜呼了!”

    青年问道:“兄台如何得罪了她,怎么这般狂躁,非要置兄台于死地不可?”

    齐骏长叹一声,苦笑道:“说来实在惭愧,不说也罢,总之是我时运太背,对了还没请教少侠大名?”

    青年一抱拳:“在下缪成,未请教兄台上下?”

    “不敢当,小可齐骏。”

    缪成闻言倒竖了剑眉,仔细询问道:“兄台叫齐骏?”

    “是。”

    “可是西疆听雷城少城主那个齐骏?”

    齐骏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未反应过来,嘴巴里已老老实实透了家底。“正是区区!”

    齐骏周身突然酸麻,接着软绵绵歪倒在地,他惊愕不已地望着缪成,“缪少侠这是做什么?”

    缪成正义凛然,呵斥齐骏道:“你玷污遴甄坊,逼杀周老板,得罪颖王太过,大家正愁四处找你不到,真是老天爷开眼,天叫我缪成撞上了你,不把你送到王爷面前活剐,我这护卫就算白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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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介绍:
人类在进行深空探索时,意外地在一颗宜居星球上播下了文明的种子,若干年后,另一批造访此地的地球人惊奇地发现,这颗星球已经自行进化出了相当的文明,更在此地发生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最终决定了一个人类与后裔、百姓与王权、荣誉与阴谋走向的异世奇缘。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