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密洞藏怪
西野羽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下意识捂住嘴巴,喜悦化作泪水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吴霜雪在紫星经历了半年的惊险,身体上、精神上已全然一新,原先那股冰冷的傲气渐渐消融,面对唯一的女性同伴,她也噙满了泪水,张开双臂紧紧拥抱西野羽美,枕在对方的肩头啜泣。
令上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西野羽美:“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你穿上紫星的古装居然这么漂亮。”
西野羽美松开吴霜雪,冲着张开怀抱的令上工深深鞠了一躬。
“见到令君安好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接着转向谌卢,忍不住又哭出声来。“我就知道谌君没有死,我夜夜向佛祖祈求你平安,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
谌卢不胜感慨。黄石山一别将近半年,西野羽美圆嘟嘟的脸蛋已消减得看出了颧骨,他主动上前抱住她,轻拍同伴的后背轻声地安慰。
令上工把手一摊:“为什么他就是拥抱,我只是鞠躬,这不公平啊!”
众人哈哈一笑,约瑟夫催道:“都进屋吧,冒着雨都不嫌冷么?”
天阴得不算沉,浓淡分明的云彩时不时送来一阵细雨霰,清清凉凉地打在满山葱翠的阔叶上,汇聚成纯净的雨露滴落泥土。
山坳藏着一条小溪,在溪左岸修着一套宽阔的宅院式别墅,依着山势分层叠垒,黛色的屋瓦给雨水洗刷得乌黑锃亮,远远看去,仿佛山脚下长出一根根巨型的蘑菇。
别墅右肩就是清溪,工匠将溪水引了一支进入花园,汇成个小莲池,再从院角流走。
也不知是水绿还是石绿亦或是树绿,碧青透明如玻璃一样的流水下,一颗颗鹅卵石温润如同翡翠一般,千百年来就这么恬然虚无地存在,静观云起云舒。
他乡遇故知,这个他乡真的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远的。永乐号同伴心中酸甜苦辣咸各自不同,但在此时此地,他们真实地享受到了团聚的欢乐。
惟有谌卢提不起兴头。
令他苦恼的是他的梦境,梦境有无法插足的,有操之在手的,留给自己选择的梦境好似一个个岔路口,四面八方延展出去众多选择,不同的通路指向不同的未来。
可梦境又是短暂而残缺的,他不自信自己走哪条路能最终保护同伴的安全,不知道怎样选择才能回返故乡,只能寻着深心里近乎本能的声音摸黑前行。
在同伴中,关于约瑟夫的“路口”实在太多,梦境依稀显示出约瑟夫会与自己越走越远,谌卢最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却又不知从何处着力如何扭转,看着把酒言欢的队友,他一时茫然。
约瑟夫在队友面前不再掩饰,他摘掉面具,露出熔化扭曲的脸,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虽然会随心情变色的头发全部烧毁,但那对同样随心情变色的瞳仁却依然如故。
此刻一双金色的眼睛正瞧着谌卢,约瑟夫举着紫星制式的酒盅,向谌卢敬酒。
“怎么,不习惯用小家伙?要不要叫人给你送大碗来!”
谌卢在基地酒量不错,也好喝,但自从进入太空后,所有队员便与一切酒精类饮品绝缘了,约瑟夫知道谌卢会馋酒,因此才会有这么一问。
谌卢疲倦地摆了摆手,指着太阳穴解释道:“最近睡眠质量很差,不敢放开喝了!”
“这是哪门子理论!”约瑟夫劝酒属一流,“就是因为睡不好才要喝个大醉,直接喝睡过去不就得了?”
令上工插道:“真要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什么意思?还很复杂么?”
令上工习惯性地想推眼镜架,鼻梁上却空空如也:“说出来你别不信,他受了‘基因改造’,脑细胞神经元里头出了毛病,越喝酒越麻烦!”
约瑟夫的金色瞳孔变成了紫色:“激扬号干的?”
谌卢和令上工一.asxs.了点头。
“激扬号真的这么厉害?”约瑟夫放出质疑的艳紫色目光。
令上工神秘兮兮回道:“与深航禁令一道封闭的不止是探求未知的梦想,还有传承已知的心!”
约瑟夫眼神一灰,想起了恋人斯嘉丽的遭遇,若放在从前,他这抹灰色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如今的他已经是“大舜护国法师”了,灰色的瞳孔只闪了一秒,很快便恢复成紫色了。
他不住咂嘴:“我以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纳米克隆’‘高密能源’‘意识复制’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
“意识复制”这个词在西野羽美在场的情况下是禁词,看到谌卢递过来的眼神,约瑟夫知道失言,急忙住嘴。
吴霜雪赶紧转移话题:“听妖医说,紫星上出现的这些个人兽杂合怪物也是使用基地的禁术。”
话既然挑到了这里,谌卢再不能不问了:“你那几头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约瑟夫呷了口酒,露出深蓝的目光:“妖医身体里带着激扬号的数据库,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令上工问道:“真的是金梵的手笔?”
约瑟夫的回答同妖医如出一辙:“在这个星球上,若不是激扬号的手笔,除非另有其他高级文明驻留过!”
吴霜雪有些关心妖医,问道:“妖医连云层里的雷电都不怕,怎么你那小小的装备就能把他整瘫痪了?”
谌卢替约瑟夫回答:“妖医用来吸收闪电能量的是高能电池,但他的身体不行,他体内电路复杂,只要有几处短路,就不好使了。”
吴霜雪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墨菲……他真的能修好妖医?”
约瑟夫答道:“应该可以,等吃过饭咱们就去找他们,顺便带大家开开眼!”
大宅后院立着一座祠堂,貌似是原主人家的祠堂,不过如今已经败落,原本应该摆着祖先牌位的神龛上现今坐着一尊金漆泥佛。
佛像后有一条暗廊,由此下行二里后转上行,便进入到一个天然的大溶洞中。
一汪葫芦形的寒潭沉在溶洞正中间,两岸连壁生着各式各样的石钟、石笋、石瀑、石林,被摇曳的火焰映照,暗影扭动犹如鬼蜮。
凉森森的潮气自内洞吹来,刺得人骨缝酸软,空气里间杂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叫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蠲州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墓道上的石俑一动不动,恭迎护国**师与其家乡挚友参观密洞。
爬上一道石瀑进入内洞,这里腥气更重,另杂有一股尸臭。天然钟乳石形成墙柱洞孔,人为再一加工,竟筑成了一座监狱。
头三间大囚洞中,句芒、梼杌和蝎魅蜷缩在不知什么动物的散碎骨骸间一动不动,只从胸口的起伏能看出还是活的。
第四个洞里黑黝黝蜷着一个东西,约瑟夫招手叫谌卢和西野羽美凑到跟前,再用火把照亮,铁牢内赫然囚着一只通体碧绿的巨蟒。
谌卢眼尖,已看清蟒身上连着半具人身,他通体汗毛登时乍了起来。
西野羽美更是尖叫一声,缩到谌卢背后瑟瑟发抖。
谌卢无意识间已提起左拳唤出了多功能戒指的光刃,见伏羲一动不动这才稍稍放松,不过竟这么一激,冷汗出了一身。
他转身质问约瑟夫,双眼就要喷出火来。“这畜生是你养的?”
约瑟夫外出时仍要带上面具,昏暗的火光在冷冰冰的金属面具上跳动着,却看不到他眸子的色彩。
“这只是我捉的,袭击你们那条不是已经死了么?”
谌卢收起左拳的锋芒,问道:“你是怎么捉到它的?”
约瑟夫将自己发现的人兽怪物可遥控性告诉了同伴:“……由此更能证明,这些怪物确实是金梵造出来的!”
令上工摸摸鼻梁,他还是没有适应不戴镜框的日子。“金梵造这些污七糟八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还要去救他,凯瑟琳恐怕还没近他身就给怪物撕了!”
谌卢想起舰长惨死的画面,盯着约瑟夫,近乎逼问:“你弄这些东西到底想要做什么?”
约瑟夫摆摆手:“瞧你这凶相,是要吃了我啊!知彼知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些都是你们华夏文化里的概念吧?”
谌卢一时默然。
吴霜雪胆子挺大,凑到铁栅栏前,伸脚踢了踢蟒尾。“你说它和蝎魅哪个厉害?”
吴霜雪自己觉得这一踢并没使什么劲,但她的金属义肢不是普通装备,这一脚力道还是蛮大的,伏羲一下被踢醒了。
人蟒怪物身体慢慢蜷曲起来,两点红芒一亮,猛地扑向吴霜雪,却被铸铁的牢壁一挡,撞起一声巨响。
吴霜雪吓得摔到在地。
谌卢反应迅速,光刃一挥,三根腕口粗的铁柱嗤的一声被斩断。
而伏羲反应更快,早已缩到后边,蟒尾跟着一扫,断口卷着暗红铁浆的牢柱登时向外翻卷出一个豁口。
伏羲蟒身收缩,猛地一弹,整个人身从缺口当中钻了出来。
一旦这怪物得了自由,一洞活人恐怕都要遭殃,谌卢急忙将队友护在身后,光刃调至最长,凝神聚气,准备给伏羲胸口或者头颅致命一击。
然而危险并未继续,伏羲钻出囚牢的人脸上红芒突然熄灭,整个身子也软趴趴瘫到了铁栏杆上。
在通道的另一头,复原如初的妖医捧着一个金属圆球走向众人。
约瑟夫倒背着双手,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虚惊一场吧?”
第二五六章 好多怪物
伏羲发了狂,从牢门的破洞中钻出来想要行凶,关键时刻妖医出现,手中捧的金属圆球将伏羲体内的遥控开关关掉。
一场虚惊!
在场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吴霜雪生气地质问约瑟夫:“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约瑟夫哈哈一笑:“别急嘛,让我来给大家引见一下。”
他伸手一指妖医手中的金属圆球:“这位就是永乐号主控,反殖民阵线间谍,仿生智能人——墨菲!”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金属圆球发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家好。大宝剑你还活着。雪儿,你瘦了。大医生,你的眼镜呢?”
墨菲的电子眼一闪一闪地放光,仿生下颌早已没有了,电子声部却没损坏。
谌卢神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面。
吴霜雪则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令上工将上衣一撩,露出腹部长长的伤疤,恶狠狠说道:“看看你做的好事,真想把你的脑袋也碾碎了!”
墨菲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肤组织,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能从语音中听出诚挚的歉意。
“请大家原谅我,我毕竟是智能机器,不得不按照指令办事,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大家,万分抱歉!”
谌卢阴森幽幽地问道:“你删除了我的记忆?”
“是的,当时你没有多功能戒指,不然我根本无法制服你。”
一直没有开口的西野羽美突然发难,这个疑问憋得她无法安眠。
“我和斯嘉丽到底是怎么回事?”
约瑟夫手中握有掌控金属头颅的遥控器,抢在墨菲回答之前关闭了输出通道。
两点晶莹的粹光浮在西野羽美的眼中,语气哽咽问道:“大家真的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谌卢首先张开了双臂,他紧紧搂住西野羽美,低声安慰:“我以人格担保,你就是你,一成不变的你,永乐号上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再追问了,我们如今身在异星,要团结一心。”
吴霜雪也走过来抱住她:“我也以人格担保!”
“我也是!”令上工加入。
约瑟夫打了个哈哈:“我已解释了无数遍给你,你怎么就是不信,这下放心了吧?”
西野羽美感受着队友传递来的温暖,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但另一件事却还挂在心上,只是找不到机会倾吐,只有耐心等待。
此时瘫软的伏羲已经被兵士们塞回了洞中,破口处重新换了新铁柱。
谌卢指了指墨菲的金属头问道:“人蟒怪物是他遥控住的?”
约瑟夫点了点头。
妖医将金属头塞给约瑟夫,换了原先那张嬉皮笑脸凑到吴霜雪身边:“兰花,谢谢你担心我!”
吴霜雪给他吓了一跳:“你怎么又被打回原形了?装酷不挺好么?”
“不好不好,装的总归是不真实,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兰花好。”
妖医也并非真的回复成以前那种痴傻状态,他解释道:“墨菲把你们星舰上小红的数据库也给我啦,它里边有不少表情包,我就拿来用喽。”
“小红!”众人惊诧。
约瑟夫道:“墨菲在侵入永乐号主程序时备份在自己存储器里的。”
令上工问道:“那我的医疗系统都在?”
“没错。”妖医表情一变,眼皮耷拉嘴角撇着,像极了小红,突然又换回装酷的样子。“不过有我妖医在,要你何用?”
约瑟夫伸了伸懒腰:“耽搁了这么久,此行的真正目的还未达到,走,带你们去见个人。”
众人继续向洞内走去,洞直径渐渐收窄,一侧套着一个小溶洞,只有一堵铁门封着。
约瑟夫朝守门卫士点点头,卫士打开门,从里边拖出一个昏迷的高大紫星人。
约瑟夫说道:“这伙人是在我们收梼杌的时候遇上的,他们是给泼教卖命的,绑架你和西野羽美的就是泼教的人!”
众多线索经此一点,谌卢豁然明了:“难道这个泼教也和金梵有关系?”
“你问他。”
卫士一捅那紫星人,后者吃痛醒来,慌忙跪在地上捣蒜价磕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只要不将我喂了怪物,叫我做什么都行!”
约瑟夫道:“把你和梼杌的事情给这位大爷说一遍。”
“是是是,”紫星人跪爬了两步,蹭到谌卢脚边,“咱们是腐识堂蠲州分舵的,去年八月初得着教主圣令,叫我们进碗窝山收回庚氓……”
约瑟夫用标准语在旁边为众人翻译:“他说的庚氓就是那个熊身人面怪物,紫星人管它叫‘梼杌’。”
谌卢用紫星语问泼教教徒:“你们教主叫什么名字?”
紫星人被问得一愣:“教主就是教主,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
谌卢再问:“他为什么要收回庚氓,当初又为什么放出来?”
紫星人十分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们只是下头出苦力卖人头的,准确的消息是没有,也就个大概齐。”
泼教徒吧嗒吧嗒嘴,渴求地看着约瑟夫,约瑟夫使了个眼色,门卫递给他一个水袋,他牛饮了个痛快,方才细细讲述。
“我听说教主当初放庚氓出去是叫它历练历练的,时间一到就要收回总舵,收回去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其实当初我们出任务的几个都不知道庚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一见面时兄弟们全给吓傻了,还给它毙了几个好手,若不是舵主给的宝盒能镇住他,我们二十几号人恐怕全得给他弄死!”
约瑟夫解释道:“他说的宝盒就是一个无线电收发器,控制梼杌的中枢信号器用的。”
谌卢向泼教徒描述黄石山里震魄堂的装束,问道:“这些人和你们是一伙的么?”
“照您老说的看应该是震魄堂,泼教几个堂分工不一,据我所知,震魄堂是去收回戊氓的,我们是去收庚氓,坑行堂是去收回己氓的。”
谌卢道:“这么些个氓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约瑟夫解释道:“‘氓’前冠以天干,类似序号,用以区分,我这里已有的庚氓是梼杌,人蝎是己氓,人鸟是丁氓,还有跟你特别有缘的人蛇,或者叫人蟒更贴切些,它是戊氓。”
泼教徒续道:“教主好像得了什么秘法,培育出好些个怪物,你没听说钟玄中秋政变时出现的天兵天将么,那个就是教主搞出来的丙氓!”
谌卢心中不禁担忧。梦中血汪洋的彼岸,一只只形貌奇异的怪兽仿佛渐渐清晰,但数量和种类绝不止泼教徒描述这些,他追问道:“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腐识堂接到的任务就是庚氓这一只,多了也没听说,只有钟玄政变时的丙氓据说有上万。”
既然是序号,那就有个起头,谌卢问:“那甲氓是什么?乙氓又是什么?”
泼教徒肚子咕噜噜响了一连串,门卫很有眼色地扔过来一个馊馒头,泼教徒也不管味道对不对,抓起来就啃。
“我这是听说啊,做不得准。”
他喝了口水顺下去馒头,咬了一口接着讲。
“据说甲氓和乙氓好像非常像,但是很早前就已经失踪了,说是失踪之前差点把教主给伤了,反正传的神乎其神的,谁都没见过真事,八成是假的!”
“丙氓据说是人面马身,丁氓到庚氓庄大师这里已经有了,好像还有一个辛氓,传得挺离谱的,什么牛头马面的,叫蚩尤,也真可笑,下一步是不是得把黄帝也整出来?”
腐识堂的小头目说得馒头渣四溅,很为自己争取宽大处理而骄傲,“圣教”也变成了“邪教”,“圣教主”也变成了“糟老头子”。
约瑟夫看看信息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便给卫士使了个眼色。
四名侍卫立刻架起泼教徒,慌得后者把馒头一扔,不住嘴地求饶。
硬邦邦的面具下透出阴冷的笑声:“你放心,本国师说话算话,不会把你喂给你们圣教这些甲乙丙丁的!”
小头目被夹着连连点头:“谢国师不杀之恩,小的今后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鞍前马后服侍国师!”
约瑟夫递走一个眼色,自洞底暗处走出丙午,捏着一瓶药水洒到了小头目身上。
“国师……这……这是做什么?”
约瑟夫冷笑道:“我只答应不把你喂了给这些个怪氓,却没答应不喂别的。”
众人闻言大惊,谌卢抢着问道:“你想干什么?他已经配合你回答问题了!”
约瑟夫用基地标准语答道:“别紧张,一个紫星人而已,叫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这个蛮荒世界的魔力!”
谌卢突然涌现出一幕恐怖的梦境,大脑传来剧痛,眼前一黑,未及看到下一幕惨景便已翻身摔倒。
就在他摔倒的同时,洞底深处簌簌之声大起,好似凭空下起疾雨,可视之处涌出密密麻麻澄黄色的小点,如潮似涌般扑上泼教小头目的身体。
泼教徒几乎未来得及发出惨嚎,随着金色的潮水退去,一副凄白的骷髅骨架散落石地。
第二五七章 队友的告密
平照的夕阳将圣洁的雪峰染成了粉色,明天就要变天了,雪峰顶尖淡淡飘荡出一缕粉色的雪线,仿佛三角旗杆上迎风招展着窄窄的节旄。
雪峰太远,看上去有指尖大小,她周围簇拥着乌漆漆的山岭,只有高傲的她还能在此时遥望落日。
脚下的城市早已没入地影之中,本应如同繁星的万家灯火如今稀稀寥寥,就像一阵狂风将篝火熄灭,只留下几丝余火苟延残喘。
铁青的城墙如同牢笼一般禁锢住其内居住的自由人,如今不仅禁锢了腿脚,更禁锢了言论。
南方传来坏消息,大将军秦无伤叛变,在与百越的盟誓现场毒杀了藏惹王,率亲众投靠了钟玄。
城内流言四起,有说秦无伤是大宁卧底的,有说他卷走蠲州无数金银财宝的,有说这个秦无伤根本不是旧舜那个秦统制的,还有的更邪乎,竟说秦无伤是人首鸟身的怪物。
如今蠲州境内戒备森严,军队全部出动,搜查秦无伤的余党,时常能听到山下隐隐传来的哭号声,西边的法场几乎日日爆满。
谌卢倚在敞开的窗沿,望着山脚下阑珊的都市,夜风虽然有些凉,但却让他有难得的清爽感觉。
梦境一如既往,他似乎略微适应了这样的疲劳状态,不过渐薄的双颊十足令队友为他担心。
他倒并不为自己的状态担忧,因为他记得有一片梦境是什么人在为他治疗,如今更叫他担心的是约瑟夫。
永乐号成员约定好了北上寻找激扬号,约瑟夫答应了归队,却设了个前提:
必须帮助大舜政权拿下鹤坂城。
他的理由是报答紫星人的救命之恩。而谌卢却知道这是借口,关于约瑟夫的“十字路口”上都没有他要罢手的预象。
约瑟夫将众人安顿在城南的一座小山包上,山顶建着一套豪宅,饮食起居都特别关照,只是叮嘱大家不能下山,免得秀才遇见兵,抓错了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各自都有需要准备的东西,基点是妖医,因为他获得了小红的数据库。
妖医对吴霜雪十分配合,对西野羽美也不错,但对令上工的态度十分冷淡,还是同样的借口:有了我还要你做什么!
令上工气愤地称自己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干脆跑去和紫星人学紫星语去了。
门轻轻敲响,唤回了谌卢远远飘走的思绪,西野羽美的声音同时响起:“谌君你在么?我有些事情想要打搅您。”
谌卢请西野羽美进屋,她穿着紫星样式的白色百褶长裙,套着件裘边白夹袄,双手握在身前鞠了一躬,仍是那么礼貌。
谌卢请她坐下,问道:“找我什么事?”
西野羽美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斟酌语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谌卢摊了摊手:“就那样呗,习惯了!”
西野羽美半仰着头,神情关切。“你在洞里昏倒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谌卢不愿说出自己有预示未来的梦境,便扯了半个谎:“自从黄石山底受了非影的改造以后,动不动就会晕倒,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妖医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吧?”
“那霜雪讲的你用意志力杀死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西野羽美牵挂谌卢太长时间,这些疑问不吐不快。
谌卢也不知自己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想坦白,新的能力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力,他不愿队友太过担心,抑或怕他们知道了会节外生枝,总之就是不想说。
“谁知道呢,不晓得这算不算是基因改造的成果,当时我被蝎毒毒昏了,我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展现过那个能力!”
西野羽美不笨,直觉告诉她谌卢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因此她不再追问,只表明自己的心迹。
“不管发生了什么,请你一定要相信大家,我们是立过誓言的,多一个人承担,总比一个人扛要好。”
谌卢鼻尖莫名地一酸,险些就想向西野羽美倾诉,终究还是忍住了。“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些么?”
西野羽美貌似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对谌卢讲:“在洞里的那东西,紫星人叫做‘金蚁’!”
谌卢也换了郑重的神色:“当时我失去了知觉,但听上工讲那东西没用几秒便把个活人啃了个精光!”
“对,是周帮助百越那个骑蚰蜒的人培育出来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野羽美思虑再三,凑到谌卢耳边,用轻得几乎听不到声音说道:“周……恐怕已经变心了!”
谌卢心中一揪,轻声问道:“你这话怎么讲?”
“我比你们早和他团聚,知道了他不仅在帮助这里培育各种怪物,还帮助他们用我们的技术锻造各种兵器,包括高于紫星制造水平的火器,还有征兵训练,他都在插手,关键是,他做这些事并不瞒着我!”
“他不是说为了报答紫星人的救命之恩么?”
“不是的!”西野羽美有些着急,“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能感觉到,周他不想回去了,似乎对这里非常感兴趣!”
西野羽美的话部分印证了谌卢的梦境,谌卢极速思考后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西野羽美眼中噙着眼泪:“我想回家!”
“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回家!”
“可是,可是我觉得再和周纠缠下去,我们谁也回不了家了!”
“我承诺过不丢下任何一个人的。”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我也不想丢下周,可他的性格在斯嘉丽走了的那一瞬间已经彻底改变了,求求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立刻逃走好么?”
西野羽美终于掉下泪来,扑通一声给谌卢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谌卢连忙把她搀扶起来,望向容纳着夜色的窗边。“你这些话只对我讲过吧?”
“我只对你讲过,其他人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
两只泪光闪烁的眼望着谌卢:“还记得我们被紫星人劫持的日子么,我直觉一向很准,你是值得依靠的人。”
谌卢有股莫名的冲动,想搂住西野羽美,亲吻她柔嫩的双唇,但看着她纯净无暇的双眸,邪念一闪而逝。
“你的话我记住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带你回家,但前提是,不轻易抛弃任何人。”
蠲州的态势越来越复杂,原属秦无伤的旧部不满秦三友的清洗,纷纷发动兵变,仅在蠲州城内,三天来就爆发了不下十起暴动。
城外各地更是烽火鹊起,“叛军”渐渐会成一股,拿下了城西南一块高地,在等待外援的同时,不断向隔壁的高地攻击。
约瑟夫为保护队友,将谌卢众人重新又送回了山里的秘密基地,此处除了密洞不可涉足外,其余山涧溪谷随便众人游览。
几日相安无事,这天夜里,密洞入口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用迷烟逐一放倒守卫,径直来到内洞。
拳头上明亮的光柱将囚洞内照得亮如白昼,而原本囚禁怪物的溶洞内空空如也,看来约瑟夫还是有所提防,早将怪物转移走了。
正当谌卢犹豫去留之时,底洞传来阴测测的一声冷笑,丙乌骑着百足蚰蜒游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上身**的持械榕树溪族勇士。
丙乌高声断喝:“国师有令,擅闯密洞者,格杀勿论!”
谌卢处乱不惊,一来梦境有所预示,二来控物的能力他在不断地研习,自信这些人尚且为难不到自己。
他用紫星语沉着应对道:“那些怪物都转移到何处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好好想想怎么回复国师吧,毕竟你身份特殊,不能就这么杀了你!”丙乌阴阳怪气回答。
谌卢唤出了多功能戒指光刃,在面前晃了晃,猛地朝身边铁柱一挥,铸铁无声而断。“你们哪个自认为硬得过这根铁柱子的,尽管放马过来!”
“既然如此,便用不着活捉了,咱们回去回复国师,说你顽抗拘捕,不得以将你斩杀,谅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谌卢一撇嘴,摆好了防守架势。“废话真多,一起上吧!”
榕树溪族勇士正要围来,丙乌一抬手止住。
“对付这怪人白枉牺牲我族勇士,看法宝!”丙乌自怀中掏出一支竹管,朝着谌卢奋力一射,竹管内的药水如箭般喷向谌卢胸口。
谌卢凝神静气,身体里的那股力量瞬间爆发,将半空中的药水全部反弹回去,溅了榕树溪族人满身。
丙乌大惊失色,待反应过来,身后潮水也似的声音泛滥上来,听得头皮都发麻,他逃命要紧,急忙催动胯下蚰蜒,向着谌卢立定的洞口游去,同时手中翻出了一根烂银***,抖手向谌卢胸口扎来。
谌卢以手中的光刃格挡,丙乌只为逃命,意在逼开谌卢。
谌卢也不拦他,放他走掉,再回头时,洞底已化为呼号地狱。
金蚁循着气味涌了上来,不及逃脱的勇士中间,惨绝人寰的号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白骨一架架散落,到再无一个站立的榕树溪族人时,金蚁开始涌向未喷药水的谌卢。
第二五八章 重回雾岸听雪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谌卢的目标本来是一洞囚禁的人兽怪物,别的他不管,只要给他遇见的,他是不会留给约瑟夫带到紫星人间去造孽的。
可是人兽怪物偏偏都不在了,只留下浪涌一般满洞的金蚁。
当金蚁将榕树溪族勇士全部啃成白骨之后,它们将目光锁定在洞里唯一一个活人身上。
谌卢非但不着慌,反而如深潭一般冷静。
待到金蚁潮线冲到距自己五步的时候,多功能戒指端口的光刃调到最长,高温激光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金蚁点着。
金蚁别的都不怕,就怕一个火,头里的一批被点着之后,火焰犹如遇到了汽油,登时向后方的金蚁大军蔓延过去。
金蚁见着火一下子慌了,开始四散着向洞壁爬去,玩命了地往前洞的水潭方向冲。
“莫怪我狠,要放你们出山,不知得有多少生灵涂炭!”
谌卢将多功能的激光凝成一颗鸡蛋大小的火球打出,火球准确地落在金蚁最厚的地方,落地,爆炸,燃起一圈火焰。
金蚁身上好像抹了油,只要给火星燎到,立刻是滚油见着明火,腾地一声爆燃起来。
几个火圈极速蔓延,与前一片火海合而为一,洞内立刻化为火焰的舞台。
火势增大,谌卢赶紧用防火斗篷护住全身。
前后不过五分钟时间,除了极少数逃进水中幸存的金蚁,大部分都已化作了飞灰,满洞尽是焦臭味道,榕树溪族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到的金蚁,就这样被谌卢付之一炬,存余的小虫子四散奔逃,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办完事,谌卢迅速赶回宅院,逐一拍醒睡梦中的队友。
大家迷迷糊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宅子后门,妖医已将护卫解决掉,备了十匹快马等着。
令上工心脏砰砰乱跳:“发生什么事了?”
谌卢道:“约瑟夫要杀我们,不趁天黑逃走,咱们谁也回不了家!”
吴霜雪质疑:“怎么会呢?他可是我们一起立过誓的队友!”
西野羽美道:“他已经变了,他要的不是回家,他要在紫星当霸王!”
妖医在门口不耐烦地低声催促:“究竟还走不走,再不走可就给前边的警卫发现了!”
谌卢凝视众人,郑重说道:“请大家相信我,上马!”
西野羽美首先上马,吴霜雪和令上工对视一眼,选择相信谌卢。众人再无异议,翻身上马抄小路离开。
妖医自腕口处弹出几枚强力***,将他们住的这套别致的院子烧成火海。
蠲州卫士直忙到天亮才将大火扑灭,在残垣断壁中挖出四具烧焦了的残尸,将情况如实回报给庄无名。
庄无名满心疑惑,不知烧死的是不是队友几个,不见有什么机器被烧坏的痕迹,莫非是妖医行凶?还是一帮人设计好了蒙混自己?
走了更好,再无人唠叨北上寻找激扬号的事情,也再不会有地球与基地的事情给自己增添烦恼,自己可以安生作个紫星人了,一个即将起势的紫星人,后顾无忧,正好放开手来准备东征。
高兴了没一阵,丙乌灰头土脸地跑来告状,说金蚁尽数被谌卢焚毁,庄无名折了一件利器,刚刚诞生的好心情立刻变成大发雷霆,险些要了丙乌的命。
谌卢一行尽量避开官道,防止被蠲州兵拿到,陆路出了大山,转水路入椒江顺流而下,半个月后抵达中游大城鹤坂,这是西野羽美推荐的可靠落脚点。
妖医做过战略分析,蠲州一旦来犯,依仗冷兵器的大宁军队根本无法抵挡基本装备了火器的蠲州兵,只有依靠天险据守。
鹤坂城北依椒江,西靠荆棘江,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在此向大宁警示最好不过。
说是预警,他们一群“外星人”有什么人脉关系,还不得倚仗西野羽美的关系,联络到了日渐兴隆的雾岸听雪。
进了鹤坂城将近傍晚,三月天地气已经开始蒸腾,笼罩得斜阳下的大城一片朦胧。
西野羽美将同伴安顿到湖边的一座客栈,待夜幕降临,只身前往雾岸听雪。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带着一男二女赶了回来。
为首男子四十左右岁,白白净净一张脸上抹着与世无争的笑容,看穿着打扮像是个儒生,却是原“新芙承露”的老板卢某惜。
他现在做了雾岸听雪入干股坐吃红利的“太上皇”,平时乐得清闲,有大事时才出来参谋参谋给些建议,今夜黛桐将这老神仙请来,足见对西野羽美的重视。
次位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气质雍容,举止大方,她是黛桐兼并原“彩绣闺”的老板,叫做冷姗。
彩绣闺原来是做针线生意的,在雾岸听雪的**下,不少女孩子都登上了舞台。
末一位姑娘清甜可爱,身材紧致有型,却是遴甄坊的老人儿丝絮,她如今已是黛桐的左膀右臂。
西野羽美为双方引见,众人互相致礼。
冷姗代表黛桐致歉:“今夜内院来了个走不开的客人,黛桐老板本是想亲自来迎的,奈何身不由己,几位好友担待则个,事情结束后她立刻赶来,这里先由卢老板、我和絮儿妹妹带好友登洲。”
“登洲?什么洲?两位小姐姐同我们一道么?”妖医故态复萌,一见美女就来劲。
丝絮弯眉一笑:“东湖上的四座小洲已给咱们买了下来,上边盖了别院,内外院这个点宾客嘈杂,又都是姐妹住宿之地,是以请好友们登洲歇宿。”
谌卢在一旁翻译给吴令听,妖医急猴一样凑到丝絮身边拉东扯西,丝絮碍着翔醴的面子不好嫌妖医貌丑,勉强应付着。
众人收拾行囊出门,早有几名精悍的护院接过,又请众人上车。车行不远到了湖南岸的码头,弃车上舫,摇橹划桨时,画舫已荡到湖上。
东湖虽只有半个逍遥池大小,却也有段水路要走,此刻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东天星云之下,湖面入夜起了雾汽,半人多高漫在水上,被南岸雾岸听雪亮如白昼的灯火映照出一层暖橙,纵有丝丝夜风吹过也不觉侵体。
薄雾下,涟漪上,回荡着鼓乐丝竹,淡淡香气随旋律幽幽飘来,谌卢深深吸了一口,心下无比舒畅。
他这小动作正好给冷姗瞧到,后者道:“那边便是内院,最亮的地方是水榭,靠东是外院,原是一个富商的宅子,再南边还有一座外院,是奴家原来的铺子。”
谌卢只听西野羽美简单说过遴甄坊的事情,至于里边做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一直以为是寻欢卖笑的场所,所以不便多问。
西野羽美用标准语对大家说道:“等安顿好了带你们开开眼,保证比基地那些乌七八糟吵得人头疼的娱乐节目好一万倍!”
丝絮甜甜地十分招人喜欢,令上工也凑过去,用学了不多的紫星语交流。
丝絮对比白白净净的令上工和褶子叠着褶子一脸色相的妖医,纵使交流不畅,也愿意凑到令上工身边。
妖医腻歪了一阵自觉无趣,便蹭到吴霜雪身边。“还是兰花对我好!”
吴霜雪一脸无奈,但要求着他给自己做便携电脑,只能把他先对付好了。
薄雾中显出几点灯火,湖心洲已近。
这四个洲以四方色彩命名,分别是玄洲、青洲、朱洲、白洲,四方差中央,是以别院的名字就叫了褐墅。
四洲不大,相距又不远,洲与洲之间以拱桥相连。
白洲和朱洲修有码头,其上广栽花木,林立奇石,假山套着湖渠,曲水绕着廊亭,俨然一处精致的花园。
青洲和玄洲上建着褐墅宅子的主体,青洲内层层院子套叠,玄洲上亭台楼阁斗角飞檐,一左一右立着钟楼鼓楼,却是黛桐请了城外净静庵的尽念大师住持在洲上,作了私家净土,一来供奉着周柔和遇难姐妹的灵位,二来为众姑娘寻个心灵的寄宿,同时尼姑们也能帮忙照料着褐墅。
画舫抵岸,尽念已得着黛桐送来的消息,率几名弟子迎在了栈桥。
众尼姑接过行李,女眷的送往玄洲,男眷的送往青洲。
会客厅已备下素席,尽念引路,众人穿阁过池来到桌前,尽念不便作陪,请卢某惜坐了主位,请翔醴坐在主客位,副主位空着,请众人依宾主依次落座,安排妥当后便回了庵里。
卢某惜道:“老朽是清净寡淡的人,今日僭越坐了主位,招待不周处还望各位好朋友担待,玄洲乃佛门净地,无酒无肉,不过这一桌素席也不是哪儿都能吃到的,朋友们尽管尝尝。”
谌卢双手端起茶杯:“哪里哪里,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众人满饮一杯,小尼姑逐次上菜,虽是素席,却别有风味。
有细嫩甜糯的**白藕、焦脆酱香的红烧素老鹅、紧致弹牙的粉坨蒸面筋、甘咸沙软的鸭黄豆腐、酸甜爽脆的茄汁菜心,还有在时令的碎椿芽、鱼腥草、野荠菜摊蛋、野蒜爆豆干、什菌汤。
一碟碟一盘盘斋菜惹人生涎,大白馒头刚刚出笼,头顶散着薄薄的蒸汽,似乎对几个地球饿货说:“快来吃掉我呀。”
卢某惜道了句“请”,饥肠辘辘的人们已经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抄起筷子大块朵颐起来。妖医本来是不用进食的,但他对甜食颇有偏爱,一盘**藕给他扫得干干净净。
冷姗丝絮看着想笑又不敢,强僵着微笑陪在一边。
吃了个五六成饱,地球人才收敛了一些,闲谈渐渐多了起来。
谌卢、西野和卢某惜、冷姗、丝絮聊些旅途闲事,厅外突然传来一串轻盈而急促的脚步,丝絮带头站了起来,众人知道正主到了,连忙放箸起身。
第二五九章 示警鹤坂
黛桐略微瘦了,却更显精干,一张俏脸透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她穿着一身绛红绒裙,外罩裘脖披风,人未到而笑声先至。
“叫各位朋友久等了,恕罪恕罪!多谢卢老板帮我招待。翔醴姐姐,快给我介绍介绍好朋友们!”
西野羽美虽然在遴甄坊时间不长,但她性格绵善、礼貌有加,是以黛桐当她自家姐妹一般。
雾岸听雪在黛桐的经营下蒸蒸日上,鹤坂不比钟玄,官商百姓平常没什么特别的休闲消遣,无外乎听听曲儿看看戏,雾岸听雪一开张,阖城官商百姓全看傻了,都不知道人生还有这般逍遥处,一时门庭若市挤爆了门脸,金银如水价进。
黛桐趁机收购湖边另两座宅院辟为外院,专用来接待普通宾客,雾岸听雪仍循承遴甄坊的规矩,只接待有身份的宾客。
不过半年光景,雾岸听雪的名头都已传到了钟玄,往日宾客各自揣着情怀溯江而上,一来为遴甄坊鸣不平,二来真是许久没有享受顶级的歌舞曲艺了。
西野羽美为双方引见,黛桐对众人盈盈福拜,谌卢等人照着紫星的礼仪回敬。
虽然西野羽美坐着主客位,但黛桐一眼就瞧出了谌卢才是这帮人里的头儿,因此对谌卢热情寒暄了几句,众人重新把盏,动了动筷子便又开始说话。
“听谌大哥的口音倒不像是南洋人,官话说得比卢老板还好。”黛桐不禁诧异。
地球人阵营里除了妖医,就属谌卢的大宁官话说得好,但他哪里会和黛桐说自己学习语言的实情。
“实在是启蒙老师约束得严,语音才能近似官音。”
卢某惜一嘴鹤坂味,凑趣道:“何止近似,谌兄弟的官话比卢某好上一百倍不止,先前黛老板听我说话不问个两三遍搞不明白,谌兄弟一开口便是京字京味,实属难得。”
谌卢笑而不答。
黛桐道:“翔醴姐姐下午来家,妹妹着实高兴了一把,只是来不及问,簪姐姐和怀璧妹子到了哪里,怎么没和你们一道?”
西野羽美便把与秦簪怀璧同行、遇险、认亲略述一遍。
“秦姑娘和怀璧姑娘为躲避战火去了一个叫卤井的地方,再后来蠲州政变,据说秦姑娘的父亲叛变,全城都在缉拿逆犯,我真替她担心,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黛桐无不感慨,先是为秦簪真的找到了生父而欢喜,转而为她父女如今的处境担忧,她沉默片刻打定了主意,对门外道:“楠儿进来。”
门外走进一名伶俐小姑娘:“姐姐有何吩咐?”
“你即刻回坊,找到王师傅,请他派几名机灵人去蠲州和卤井走一趟,专为打听秦簪姐姐的下落。”
楠儿领命离去,黛桐接着问道:“不知几位好朋友有什么打算?”
谌卢正色:“此番叨扰,有两件事希望黛老板协助。一则借贵宝地一用,”他一指妖医,“我这兄弟需要一些材料修建东西,想请黛老板先代为置办,后边我们想办法补偿。”
黛桐一摆手:“我和翔醴姐姐亲姐妹一般,大家都是自家朋友,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莫说雾岸听雪如今不缺钱,就是揭不开锅了也要尽力先为朋友筹措,补偿之事切莫再提。”
谌卢抱拳致谢。“再有一事,却是关乎到鹤坂阖城安危的!”
“阖城安危,此话怎讲?”
“黛老板可听说了蠲州舜军水淹宁军的战事?”
“这是传遍了的消息,蠲州旧舜残党利用邪术击破我五路十万天师(号称)。”
“如今蠲州与百越已然结盟,两强攻宁迫在眉睫,旧舜大军沿椒江出溯峡,百越大军循古道北出,兵锋所指皆是鹤坂。”
卢某惜惴惴道:“朝廷已布大军在溯峡,据说正在煅铸铁链,准备铁索横江的!”
谌卢对他道:“卢老板可曾见过大炮?”
卢某惜摇摇头:“只有耳闻,未曾亲见,据说在北疆抵御逆贼高犁文时派上了大用场,一炮能轰掉敌方一个千人队!”
“大宁有几门大炮?”
卢某惜摇摇头。
冷姗答道:“听说这火炮叫做‘火武天尊红衣大将军’,‘红大将军’有九位,那应该有九门大炮,说是从海外重金买来的。”
“不瞒众位,蠲州至少有一百五十门!”
卢某惜一口茶喷了出来:“谌兄弟说笑的吧,他上哪儿搞那么多钱去,就算蠲州地下全埋着黄金也不一定够啊!”
谌卢严肃回答:“我说的还是我们离开蠲州时候的数量,他们七天可以造一门,只要原材料足够的话,可以造出更多!”
卢某惜捂着嘴巴:“那旧舜都不用出动兵马,只要把这一百五十门炮口对着西门,光轰就够破城的了!”
谌卢点头,再问:“大宁的火铳如何?”
冷姗的相好是个军官,因此对军事了解较多,她答道:“鹤坂配有一支火铳队,大概有四五十号人,都是单管铳,据说钟玄的火力营还是厉火营的装备着三管铳,有一千余人。”
“蠲州一万精锐,人手一只九仓转轮火铳,”看着半桌惊诧的面孔,谌卢加料道:“弹仓用完即换,一人装配四枚转轮弹仓,共三十六发弹药。”
丝絮弱弱道:“可咱们有弓箭呀!”
冷姗抚着心口:“我的好妹妹,最差的火铳可以射一百五十步,最好的弓箭也就百步,你说怎么比?”
“那……鹤坂不是有霹雳车么?”丝絮最怕打仗。
冷姗道:“霹雳车五百步,火炮一千步!”
黛桐一直拧着眉头听着,她抬手止住冷姗和丝絮,问谌卢道:“百越方面呢?”
“我们获得百越方面的消息不太多,但据说百越兵力雄厚,二十万不止,更兼……”
谌卢思索要不要将人兽怪物的消息告知她们,嘴巴动了三动还是憋住了。
“……更兼诸蕃夷族善驯野兽,虎豹狼虫皆可用为兵器,人且不说,战马见着必定要惊。”
黛桐沉吟良久,忽然抬头凝视着谌卢。“谌大哥所言当真?”
谌卢郑重地点了点头。
西野羽美说道:“请你一定相信我们!”
黛桐问:“那我能做些什么?”
“黛老板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将此预警通告官府?”
黛桐眼睛一亮:“无巧不成书,今夜前院应付的这人是个正主!”
她盈盈起身,又向众人福了一福,“事关重大,恕黛桐不能奉陪,我这就回坊,有了消息立刻通知大家,卢老板、姗姐姐多辛苦,照顾好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丝絮置办。”
众人起身相送,晚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地球人连日劳顿早已疲惫,冷姗丝絮引着西野羽美和吴霜雪去了玄洲,卢某惜及六名护院带领谌卢、令上工、妖医奔向青洲。
三人给安置在一套院子中,一人一个套间,房内装潢典雅华贵,燃着淡淡的垂丝盘香。
谌卢洗漱已毕,想到今夜又有烦梦,不愿入眠,独自坐在床榻上发呆,却觉得盘香幽幽十分恬淡,如冬阳暖煦,如夏风清爽,不知不觉间,歪在大迎枕上沉沉睡去。
转过天来,妖医一大早就由卢某惜和冷姗陪着到集市上去采购材料了,丝絮也暂回内院打理事务。太阳立在四十五度的时候,令上工见谌卢还没起床,便开门走进屋子。
床上歪着谌卢,他呼唤了两声,没有应答,走近拍了拍肩膀,还是不醒,令上工感觉不对劲,连忙伸指放到谌卢鼻孔下。
呼吸倒是十分均匀,轻轻翻开上眼皮,瞳孔无神,慢悠悠转动,令上工索性掐了谌卢一把,依旧毫无反应。
身为医生的他知道谌卢肯定出了什么问题,关键现在妖医不在洲上,自己没有工具无法为他检查,思索了片刻,先把谌卢身体放舒适,接着跑出青洲,到玄洲上找同伴帮忙。
玄洲上屋多人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尼,令上工连比划带说,询问同伴在哪里。
小尼半天才懂,又用了半天才让令上工明白两个姑娘跟着妖医一起去了城里。
令上工正在着急,住持尽念大师走了过来,询问有什么事,令上工说也说不明白,索性把尽念拉到了青洲,叫她自己看。
尽念颇通医术,为谌卢把过脉后说了些什么,令上工听懂了“睡”这个词。尽念起身示意出屋,叫令上工守在院里,然后吩咐小尼姑划船到内院找人。
一去一回将近半个时辰,小尼姑带着丝絮并另一个紫衣姑娘回到青洲。
丝絮下船便问:“客人怎么回事?”
尽念道:“看脉象是劳心过度,形神俱疲,又闻了一夜安息香,睡成菩提定了。”
丝絮稍稍放心,对身后女子道:“紫苑姐姐,醒神香带着吧?”
紫苑微微点头:“一应香料都齐全。”
尽念引路,丝絮和紫苑相跟着来到谌卢卧室。
小尼姑已为尽念取来银针,尽念对紫苑道:“请姑娘先布香,待妥了之后,老尼再来施针。”
紫苑允诺,轻轻展开布袋,将内里一应物件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
第二六〇章 花田美人
紫苑不疾不徐地从布袋中一件一件取出应用之物,规规整整摆到桌上。
先将盘在香阁中的淡粉色安息残香卸下,再拿过一盘棕红色的线香挂好,用烛火点着,屋内登时弥漫出一股似薄荷似冰片的提神味道。
紫苑接着揭开一个小青花瓷瓶,用小银匙轻轻舀出一勺淡蓝色药膏,用小指尖轻柔地涂在谌卢两边太阳穴上,再从一个漆盒中舀出一勺白色粉末,用另一只手的小指甲盖缓缓弹到谌卢鼻孔之中。
布置妥当,她朝着尽念微微点头。
尽念抽出银针,在谌卢百会、印堂、神门下针,并不断拈转。
约有一炷香时间,只听谌卢鼻腔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接着惊天雷一般打了个喷嚏,这一个喷嚏把他自己打得坐了起来,还把百会印堂两处的银针顶掉在地上。
谌卢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扭头见床前站着令上工、尽念、丝絮,连忙起身,诧异问道:“你们这阵势是干什么?”
话问完了才发觉帐帷侧面还站着一个姑娘,淡雅犹如兰花,不禁多瞧了两眼。
谌卢说的是基地语,所以令上工答道:“差点没吓死我,你睡得和死猪似的,打也不醒骂也不醒,就差找壶开水浇你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闹失眠么?”
昨晚谌卢闻着屋里的香气迷迷糊糊躺了下去,似乎过了也就几分钟时间,突然鼻子里一阵麻痒,一个喷嚏就打醒了起来,窗外却已经天光大亮。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夜深眠,居然一个梦都没作,不禁兴奋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也就12个小时吧。”
“你说你叫我起床了?”
“是呀,我也睡过点了,其他人都到城里逛街去了!”
尽念待二人说了几句,插道:“施主想必有半年没睡过好觉了吧?”
令上工已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谌卢,谌卢向尽念深深一躬,“多谢大师施治,在下确实被睡眠问题困扰了好久!”
丝絮插话道:“还有紫苑姐姐的功劳呦,别忘了谢她。”
谌卢与紫苑眼神一触,双双慌张闪开,谌卢急忙鞠躬致谢,紫苑灵眸闪转,盈盈还礼。
尽念道:“你道为何在别处睡不好,偏偏这里能睡好?”
谌卢正想知道答案,连忙请教。
尽念笑笑:“紫苑姑娘,还是你来说吧。”
紫苑腮浮粉晕,总是不敢瞧谌卢,只从囊中掏出一盘安息香,柔柔说道:“此香名叫‘安息香’,是咱家一个制香高手早年所制。”
接着又指了指正在燃着的盘香:“那个叫做‘醒神香’,也出自同一人之手,二香一阴一阳,安息香助人好梦,醒神香催人振奋。”
这女子面容如水,身姿似风,眼华淡然旋幻,举止轻柔徐缓,声音柔和绵善,叫人听着看着无比受用,一忽儿仿佛微风拂过树梢,一忽儿又像细雨洒落春泥。
谌卢的心好似被羽绒轻轻拂过,轻得快要飞起来了。令上工却毫无反应,眼中的紫苑只是个普通的紫星女子,绝大部分男子却都同令上工一般的感想。
“什么‘制香高手’,紫苑姐姐仍旧这样称呼她?”丝絮神色有些不快。
紫苑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也不回答丝絮,只是继续介绍。“醒神香药劲有限,为了唤醒客人,我又用了‘雪莲膏’和‘红珊瑚粉’,都是醒神良品。”
谌卢光听她说话几乎就要醉倒了,仿佛不用再闻什么安息香,只要她在耳边轻轻低语一番,便又能有一场豪睡。
他难得有些拘谨,再冲着紫苑深深一躬,连忙转身和尽念说话了。
谌卢既然无碍,尽念便引众尼姑回玄洲了。丝絮要去筹备午饭,令上工缠着她让教紫星语,丝絮也乐得和他相处,便引着他去了伙房。
紫苑本是要回内院的,丝絮刚才对她发了火,有些不好意思,便执意留她在洲上和客人一起用午餐,下午再想跟着回岸上不迟。
如今只剩谌卢和紫苑两人,在屋里待着又不自在,紫苑终究是遴甄坊的老人儿,大面儿上很过得去,便以迎接采办众人登洲为由,邀谌卢到朱洲闲游。
二人越过曲桥,进入一大片黄澄澄的花海,蝴蝶蜜蜂在其间优哉游哉,紫苑简单为谌卢介绍了些花草树木,别的也没什么好说,谌卢颇有些拘谨,没话找话,把话题引到了安息香上。
“这香是姑娘制的么?”
“是我,也不是我。”
“哦,姑娘这话怎么说?”
“客人用的香确实是经我手所制,但配料方子却是那个制香高手所创。”
“姑娘似乎对那个制香高手维护有加,可丝絮姑娘貌似……”
紫苑幽幽叹了口气:“何止是丝絮妹子,那人铸下的错实在太大,恐怕没一个姐妹不恨她!”
“那你呢,我的意思是你恨不恨她?”
紫苑侧过头来望着谌卢,看他不似刻意刁难,于是道:“说给您听倒也无妨,毕竟客人是局外人,多少能有一些不同的评说。”
她顿了顿,停在一张长凳旁,请谌卢同坐了。“我原本只是个侍候人的小丫头,那时那个制香高手还在咱家,闲来就好调治不同的香料。”
“她有记随笔的习惯,许多配方都留在上边,后来她与咱家闹翻了出走,随笔给我收了起来,我便依着她的法子修习制香配药,也就学到她三成不到的本领,如今愧居雾岸听雪的制香师一职。”
谌卢感慨:“她好大的能耐,我已有半年睡不好觉,昨夜竟得酣畅无梦,几时能想到睡个好觉也是这般奢侈的享受!”
紫苑淡淡笑着:“她制香的能耐何止万千,人的七情六欲都可以通过气味调理。”
“有这么神?”谌卢不信。
紫苑从布袋中掏出一支油乎乎的木瓶:“客人若是不信,我来给您试上一试,若您不能在十弹指后捧腹大笑,我输给您……”她脸一红,蓦地想起了宾客们经常拿姑娘们开的荤玩笑。
谌卢在基地的情绪控制课成绩可是二级甲等的高分,听紫苑如此讲,登时来了兴趣。“输什么给我任姑娘随意,我只管不笑就是了!”
紫苑双手轻轻掩住小瓶,灿然问道:“那客人要是输了怎么办?”
“我不会输的!”与紫苑相处无比舒适,许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谌卢头一扬,“如果不小心输了,”他实在没什么可输的,瞅了瞅左手指腹的多功能戒指,把它往紫苑眼前一晃,“这个输给你!”
紫苑微粉的脸蛋腾地全红了,她忙转过头去,眼华如水,粼光闪烁。“客人莫要玩笑,这可使不得!”
谌卢哪知道大宁的风俗,赌戒指是要负终身责任的,见紫苑别过头去,知道自己玩笑开偏了,正想说“不行的话咱别赌了”,突然感觉肚子里似乎有个极其滑稽的泥鳅在游来滑去,毫无知觉地放声大笑起来。
一时间,紫苑的脸仿佛给胭脂涂成花花绿绿的小丑一样,花田如进水油锅噼啪炸个不停,蝴蝶变成了耳朵在飞,蜜蜂变成了泡泡糖在爆炸。
谌卢一会指着这怪东西笑一阵,一会看着那边滑稽再笑一阵,到后来捂着肚子瞅着自己变成蚯蚓头的脚尖笑,足足大笑了有两分钟才慢慢减缓。
笑声最容易传染,一旁的紫苑给谌卢逗得也捂着嘴笑,好不容易收住,紫苑道:“怎么样?我只偷偷地弹在你胸口一滴,要是这一瓶下去……”
“服了服了,这一瓶不得把大象笑死!”谌卢高高地竖起大拇哥,瞅着多功能戒指实在心疼,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食言是万万做不到的,正要忍痛割爱去摘戒指,紫苑冰凉的指尖已按在了谌卢手背上。
“客人切莫当真,玩笑而已,这么重的礼紫苑不敢收。”
谌卢借坡下驴:“输了就是输了,戒指不要的话,我再寻什么好东西补给姑娘!”
紫苑连连摆手,二人客气了一阵,重又起身向码头走去。
谌卢实在好奇:“姑娘说七情六欲都能控制,那常人岂不都给你制住了?”
紫苑惭愧道:“我还差着远呢,只复制研究成功了喜、思、恐三情和香、味二欲,制香高手也只在随笔中留下了喜、怒、思、恐四情和色、声、香、味四欲,我资质愚钝,余下的一情二欲一直参透不悟,也许是天不允我窥探制香绝艺吧!”
谌卢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一直当雾岸听雪是青楼妓院,听紫苑说七情六欲之法,自然想到催情之术,总觉得别扭。
紫苑察言观色,料道男人必不可少会想到这里,补充道:“我所习制香术中并不含有迷情催欲的邪法,且不说随笔中并无记载,即便有,我也不屑去研修,毕竟……毕竟那制香高手便是因此而败落的!”
谌卢不便再问,二人默默走到水岸石栈边,已能看到画舫里队友的身影,谌卢摆手招呼,西野羽美在舫中回应。
紫苑静静站在谌卢身后,心中乱成一团。
为何我的无盐香对他毫无用处!
第二六一章 水榭香潮
夜莺啾啾,寂寞广厦无君侯,秋草菁菁狐登楼。
鸿雁铮铮,渺茫沙海埋故城,残垣巍巍鼠做篷。
歌伶的声线忽而婉转徘徊,忽而高亢悲凉,听得满座众宾客无不附和伤感,更有情感脆弱者已是擦起了眼泪。
几个从钟玄赶到鹤坂的老客闻曲牵动了心肠:
这歌伶的歌喉虽妙,却怎比得了尹菩轩!
叹息声中不禁自问,今生可还能再听到宛若天籁的琴歌和鸣?可还能再见到画中仙子的绝世美颜?
雾岸听雪的水榭舞台共建有四块,成菱形布局,前低后高左右居中,歌伶坐在高台上垂下来的月亮船上,低台上的莲花荷叶由舞伶装扮,左右台上一竹笛一丝筝欢快地响起,集歌载舞,尽显采莲人的欢畅,一扫上曲《楼兰》的悲凉格调。
黛桐身着一袭红衫,向四方宾客致福,隆重推出今晚的压轴,也是一幕新作——《火精灵》。
水榭灯火幽幽转暗,浅浅风声刮起,四周荡起冷色的烟雾,一股万古冻原的冰雪味道弥漫四周,在这阳春时节,叫满座宾客不禁打了个寒颤。
寒冷的气息中突然升起一星木炭燃烧的香气,令人深深体会到了雪中送炭的滋味。
这时一名黑衣舞伶手持一根火炬奔上低台,在茫茫黑暗中左右探索,苦苦寻觅着什么,期期而不可得。
忽然鼓声响起,火炬舞伶精诚所至,低伏着的暗红长纱舞伶腾腾而起,星星之火燃着了沉沉的火原,烧去满世界冻气,燃起了满榭的草木焦香。
号角声忽而大作,阵阵风声呜咽,火原给恶风吹得忽明忽暗,光明似乎即将燃烬,代表顽固与腐朽的冰气不惜一切手段疯狂地压制火气。
猛然间,暗夜里炸响一声霹雳。
左右两台上徐徐降下橙黄色的天火舞伶,她们肢体律动如一,如烈焰熊熊燃烧,携带着暖阳的春息钻入众宾客的鼻孔。
钟声一振,燎原烈焰渐趋平缓。
扬琴叮咚而鸣,如泉水穿石,似有桃花香,似有杏花沁,艳艳春色犹如在心。
高台上诞生了一颗金黄色的火焰精灵,她欢快地跃动,天真无邪,她将光和热无私的传递给人间,送给千家万户丰盈的麦香。
曲调再次转急,号角声呜呜咽咽杀了回来,尽显阴鹜邪狂,冷风卷土重来,夹杂着惨白的冰霜舞伶在舞台上狂舞,似乎要用尽最后的黑暗将这欢动的火焰精灵压熄。
火精灵毫不畏惧,她踏着暴风雨的间隙,在琴音中巧妙地躲闪恶风冰雨,清冽的花香弥漫在僵硬的冰气中,一次次避开暗夜扼杀的手段,将无数冰霜温暖融化,渐渐绽放出绿色。
钟声重又响起,百花香气大振。红色橙色的火焰汹汹而起,趋退冷雪冰霜的残势,呵护住不泯初心的火精灵。
曲调再转,绵长悠远,一高一低。火精灵与火把舞伶在天地遥相对望,爱慕万年。淡淡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股似苦又甜的香气,叫人隐约尝到了爱情的苦涩与甜蜜。
曲终舞散之际,爆破声音大震,水榭外湖面上突然升起无数璀璨的焰火,烟花与湖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百花香气久久不散,惹得一众宾客纷纷起身鼓掌赞赏。
谌卢受紫苑的邀请,同她一道在岸上的风箱口布香。每当紫苑递来款款眼波之时,他便卖命的鼓动风箱,将香气尽可能远的吹散出去。
《火精灵》全幕所用的冰雪、百草、火焰、精灵的味道均出自紫苑之手。
寻常宾客只道自己是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所感染,实则谌卢明白,节目之所以精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紫苑的香律以鼻摄心,配合舞台音乐与表演的节奏在引导众人的心境。
他自己离着风口最近,受香料的感染最重,此刻虽然节目已经结束,但他内心依旧激荡起伏,凝视着紫苑的背影感慨万千,佩服得五体投地。
喝彩之后,众宾客向众舞伶慷慨打赏,却无人理会隐在风箱背后的大功臣。
紫苑是看淡了这些个的,她平静如水,似采莲般轻盈柔和地收回各种香料,谌卢实在为她打抱不平,重新又擂起两只巴掌,重重地为她喝起彩来。
紫苑从不奢求掌声,谌卢来这么一出倒给她吃了一惊,回头望去,见谌卢盯着自己的眼眸幻映着迷醉的神采,正在专心致志极为认真地为自己鼓掌,她心头蓦地一跳,脸上一热,急忙转回头来,也不知为何暗自欢喜。
自打无盐香炼成之后,男子瞧都不多瞧她一眼,这正是她的本意,年幼时受过的侵犯使她害怕了男人,而惠弥轩的随笔上有如此记录:
无盐香无效之人,便是在数难逃之人。
虽然点着安息香,这一夜却又没有好睡,迷迷蒙蒙尽是关于紫苑的梦。
一忽紫苑变成了火精灵,自己拿着火把遍寻她不得;一忽紫苑又变成了鸿雁,自己变作一汪绿洲想留她栖息,万里长风却鼓起她宽大的翅膀送她远去。
杂梦在醒来后却又记不连贯,一帧帧一幅幅像翻了盒的幻灯片,散落一地却又抓拾不起。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妖医便叮叮当当鼓捣起来,这一来谌卢更没睡意了,干脆起床吧。
开门一看,妖医正在拼接东西,院子里撇了一堆零件。谌卢走到跟前挑着看了看,也看不明白他要造什么,便问妖医。
妖医一忙起来最烦人打扰,爱理不理的,谌卢讨了个没趣,便溜达到朱洲的小丘上准备看日出。
到了朱洲却已嫌晚了,太阳已经跳出了城东的屋脊,在湖面上洒下一片粼粼波光,湖光闪烁中有个人影,谌卢走上前去,认出是同伴吴霜雪,便打了个招呼。
吴霜雪显然看到了日出,她凝望着朝阳,感慨道:“基地的太阳可没有这么大这么暖!”
“你说的是人造太阳还是老太阳?”
“哪个都不如!看来你不怎么喜欢欣赏大自然么。”
“基地也算有大自然?不都是些人造的景观么。”
“那地球呢,你是在地球诞生的,难道不喜欢我们的母星么?”
“地球,嗬嗬,那是富人和穷人住的地方,你只看到了富人区的壮阔和美景,却没有看到贫民窟的委屈和破烂,在我出生的地方,老太阳是惨白的,她永远照不透那层雾霾。”
谌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橙红色的晨光多吸一点,以荡清童年记忆的尘霾。
吴霜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谌卢,又望了望太阳,忽然转移话题。“我们真的要和约瑟夫作对么?”
勃勃升起的春日挣脱开无尽的冷云与青幕的束缚,一截截一段段向上攀爬。谌卢蓦然觉得这一幕像极了昨夜《火精灵》的主题,思绪跟着又荡到紫苑那里。
心头忽然一紧,想到即将到来的城防战,鹤坂能不能守住?死伤将有多大?
再想到已变了一个人的约瑟夫,想到永乐号,想到回家,一时百感交集,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霜雪自顾自说道:“虽然说紫星文明是地球文明的克隆体,抑或说是后裔,但她已经经过了上千年的自然演变,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里的环境和生物没有能够威胁到紫星人的繁衍,那他们就有充足的理由演化下去,任何灭绝行为都是不能允许的!”
谌卢一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吴霜雪斟酌了片刻,认真地对谌卢讲道:“以我的观察和直觉,约瑟夫并不算是紫星文明的威胁,他只是意图获得这里的权力,充其量不过是想做这里的霸主,而真正的威胁恐怕是……”
“恐怕是什么?”谌卢挠了挠头,“你有什么尽管说,吞吞吐吐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吴霜雪瞟了谌卢依言,接着说道:“真正的威胁应该是人兽杂合技术!”
“你真的认为这项黑科技会对整个紫星的高级文明造成毁灭性的威胁?”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字,谌卢使劲吸了口气。
吴霜雪点了点头:“道理既简单又复杂,说复杂,是因为人兽杂合逆天的黑科技属性,说简单,那是因为它不是天生的。”
谌卢消化了片刻,问道:“那你有什么计划?”
吴霜雪反问:“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有什么计划?你如今是大家的领队,难道找到激扬号,找到金梵就结束了么?你就没有下一步打算了?”
“当然有啦,凯瑟琳也在寻找金梵,我们在激扬号守株待兔,抢回永乐号,然后回家。”
“就这样?”
“不然呢?”
“我们走了紫星怎么办?”
“紫星?”谌卢一时哑口。
吴霜雪面带急色:“难道就任由金梵制造出来的那些甲氓乙氓的去进行物种大灭绝么?”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吴霜雪非常认真地说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那些怪物都是吃人的么?”
“吃人?”谌卢吓了一跳,“你说溶洞牢房中散落的都是人骨?”
“对!”
谌卢重新审视了吴霜雪提出的问题,却没有明确的方案。“难不成要我们开着永乐号一只一只去打怪么?”
“不用!”
吴霜雪自信地淡淡回应。
“斩草要除根,谁造它们出来的,我们就找谁算总账!”
第二六二章 情热夜冷
谌卢一连三晚都没睡好,到第四天头上再也熬不住了。
之前能熬那么久是因为有一口气顶着,一旦尝到好睡的甜头,怎么还能坚持得住。
他特别请丝絮回岸请紫苑登洲,想靠她的香药助眠,待紫苑到了已过午时,她只用了一味“十年南龙涎”便引着谌卢睡了个酣畅的午觉。
到了夜里,紫苑拉着丝絮相陪帮谌卢入眠,一连两晚均是如此,到第三晚龙涎香却不起作用了,换了“乌铁松茶木”才起作用,第四天却又失效。
紫苑知道谌卢的病根并没有找到,自己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他帮着他入眠吧,这天夜里决定好好和谌卢谈一谈,丝絮不耐烦陪着她,说大院里又不只住着谌卢一个,能有什么事,天气已经不冷了,打开门敞开窗治疗就是,因此不再陪伴。
紫苑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开门见山道:“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得的这个毛病,最最主要的症状是什么,你若有隐瞒,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谌卢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直想笑,严肃起来仍是那般绵柔。
他思虑再三,自己肩扛重任,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紫苑既能叫自己睡了几个好觉,说不定真可以根除这毛病。
“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但首先要请你相信我所说的话,你若是不信,我就再也不会说了。”
紫苑郑重地点点头:“你就说自己是大罗金仙我也信。”
谌卢忍住笑:“第二,我说的这些事情,你万万不可对第三人讲。”
紫苑竖起右手三根指指天:“我紫苑若有将贵客机密泄露,叫我七窍流血而……”
“呸呸呸!”谌卢急忙按下她的手,“你不说就是了,谁叫你起这么毒的誓。”
紫苑脸上一红,把手从谌卢手里抽了出来,端正坐直,竖耳倾听。
令上工此刻正在雾岸听雪听歌赏舞,妖医已挪到宽敞的白洲造东西去了,谌卢来到门口,看看院子里空无一人,他轻轻掩上门,回来低声对紫苑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隐去了在黄石山底激扬号接受改造的事情,详细地将可预见未来的梦境解释给紫苑听。
紫苑捂着嘴难以置信,等谌卢讲完,她长吸一口气。“你真的是大罗金仙?”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你不信?”
紫苑微一犹豫,急忙点头。“我信,你说的我都信。”
谌卢知道她在敷衍,想证明给她莫过于对她预测,当下闭起眼来努力回忆关于紫苑的梦境。
自打他见到紫苑以来,梦中就常常出现这个温婉的少女,预示有远有近,只是不太清晰。
紫苑见他神色凝重,忙问:“怎么了,我有什么说的不对的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谌卢闭着眼摇了摇头,伸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费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清晰的未来场景。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你会躲在衣橱里痛哭,用一件白衣服擦眼泪。”
紫苑睁着大眼睛迷惑地望着谌卢:“你是开玩笑的吧,我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
“信不信由你,不出三天,你定会回来找我。”谌卢说得斩钉截铁。
紫苑仍然不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既然已经知道谌卢的症结与病根所在,立刻便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你会冥想术么?”
谌卢摇摇头:“听说过,很古老的秘术,可惜我不会。”
紫苑今夜已不知是第几次惊讶了。“很古老?有内境修为的人都会习练冥想术的,虽然名称各不相同,但它绝不是什么秘术,也称不上古老呀!”
冥想术在基地确实是古老的秘术,谌卢一时忘记了时间和地域,说漏了嘴,知道越掩饰越糨糊,不如赶紧把话题转开。
“那你会么?”
紫苑点点头。
“这个方法对我有效?”
“若是配合香薰进行冥想,你可以渐渐学会控制心神,从而达到深眠状态,同理,通过有效地控制,你也可以……”紫苑觉得自己太过轻信谌卢,却又不想违背誓言,“……也可以控制你的……预测。”
“若果真如你所说,”谌卢郑重道,“请你教我。”
一连三天,大部分时间紫苑都陪着谌卢修习冥想术,夜里助他安眠,两个人本来就互有好感,朝夕相处下来,陌生的距离与戒备渐渐放松。
紫苑温柔而不失风趣,谌卢一肚子基地的新奇故事,两个人越聊越契合,都沉迷在五彩斑斓的泡沫世界中小心翼翼,唯恐轻轻一戳,这美妙的世界就会破碎。
第四天夜里,紫苑突然想起一件事,神秘地笑问谌卢。
“记得你预测过我三天内将会有一场大哭,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我好端端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这可怎么说?”
谌卢搓着下巴:“不应该呀,明明看到了的!”
紫苑玩笑道:“连着‘欢乐散’的事,你已经欠我两次了,我又帮你清梦助眠,还教你冥想术,戒指我是不敢要的,不过你多少得有些什么礼物意思一下吧?”
谌卢拧着眉毛想:“会动的布偶要不要?”
紫苑摇头:“不要,一来那会动的布偶不是你自己做的,二来我又不是丝絮妹子,要布偶做什么?”
谌卢绞了绞脑汁:“女子防身术想不想学?”
“不要,我有辣椒粉。”
“衣服呢,鹤坂城最好看的衣服?”
“鹤坂城最好看的衣服都在雾岸听雪!”
谌卢没辙了,一摊手,玩笑道:“那我只好做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了。”
“呸,不要……”
“这可是你不要的啊!”
“……脸!”
谌卢假装撕脸皮给紫苑,逗得她咯咯直笑,突然手捂心口,面色发紫,浑身颤抖着倒在床上。
这可把紫苑吓坏了,连忙凑过来查看。
谁知谌卢却一个鬼脸送了过去。
一个没站稳,一个没扶住,娇软温香的妙人顷刻倒在谌卢怀中。
淡淡烛光给丽人柔润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边,明眸内情愫闪亮,朱唇微启皓齿半露,淡淡女人香自九窍毛孔通达周身百骸,耳边荡起急急喘息的声音,谌卢情不能已,轻轻吻了紫苑。
紫苑浑身发热,手脚软绵绵使不上力,想挣扎却又沉醉,嘴唇上男子的气息与触感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不知不觉间贴近过去。
情之所至,爱由之生。
唇齿之间,心苗缠绕;指腹之下,凝脂弹滑。
高峰密林处,风景无限;天柱幽谷端,白露如泉。
游龙蟠结,恨少生三尺;玉兔颠倒,恋再舂半斛。
**喘酥香入息,软语温言胜似天籁;哼哧哧勇力透壁,直撞横冲不如温柔。
谁道巫山烟雨濛,敢有春夜良宵妙?
天下好事准不叫人一发占尽。
丝絮早不来晚不来,偏赶上了这么个节骨眼,门一推即开,她既惊且羞,尖叫一声,捂着脸跑出了院子。
这一突变,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红炭上,紫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情醉瞬间醒了,也不顾谌卢说了些什么,慌忙套起长裙,光着脚追出门外,紧追丝絮不放。
丝絮跑出一段,也不知是镇静下来了还是怕黑,在曲桥头停下,回头见紫苑追了上来,也不知哪里窜出来的洪荒火气,冲着衣衫不整的姐妹破口大骂。
“……你这不要脸的**,烂里的贱人,遴甄坊的规矩都喂给狗吃了么……”
“……平日里见你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是这么个下流坯子……”
“……哈哈哈,也难怪,她之前就是这么一副德行,原来制香师都是一样玩意儿,你是不是用了****迷惑了客人……”
“……以前偷过多少次啊?攒了不少卖肉钱吧?怎么着,瞪我干嘛……”
“……你不是一直很同情她么,准备再把遴甄坊的人杀一遍么?来来来,我就站在这里动也不动,你来杀我,来呀,试试呀……”
紫苑早哭成了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哽咽着想拉丝絮的手。
丝絮猛地一甩,小姑娘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大劲,竟将紫苑甩了一个趔趄,紫苑一个没站稳,哗啦一声摔到浅水中。
丝絮微觉不忍,但遏制不住心中的狂怒,厉声道:“你好好冷静冷静,我这就上岸找桐姐姐说去,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跟她交代吧!还有,跟你那奸……”
“……你那……相好的说,明天许太守请他说话,叫他一早上岸。”交代完事情,丝絮气汹汹回到朱洲,连夜返回了雾岸听雪。
惊恐、委屈、悔恨交织在一起,紫苑瘫在水中只是呜呜地哭泣。
三月天湖水尚寒,她浑身尽湿,再给夜风一吹,方才热涌的血液如今几乎要冻结了,嘴唇发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却无力也无心起来,好似这样折磨自己能使心里好受一些似的。
谌卢找了半天才在桥下找到紫苑,忙下水搀扶,谁知刚一触碰她身体,紫苑犹如触电一般躲到一旁,幼年的阴影再次笼罩上来,令她几乎尖叫起来。
“你不要碰我,离我远些!离我远些!”
谌卢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紫苑强收泪水,内心深处的倔强随着阴影一同侵占原本的绵柔。
“我不用你负责,这是我一厢情愿的,从现在起你我各走各的路,请你莫再与我纠缠!”
“紫苑……”
“客人请自重!”
紫苑严词拒绝谌卢的帮助,摇摇晃晃挣扎着站起身来,语气冷得如同上了冻的心一般。
“明早请客人上岸,鹤坂城太守有事相商。”
言罢看也不看谌卢,孤苦伶仃地消失在浓浓夜色当中。
后半夜,雾岸听雪。
一间闺房,一架衣橱,一件白衫,一个泪人蓦然惊醒:
此情此景,正是谌卢所预测中的!
第二六三章 以攻为守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眼前全是紫苑痛哭的画面。
谌卢深深地自责,不应该这么冒冒失失,不应该这么头脑发热,可是,却真的情难自禁。
而紫苑呢,她不也是情难自禁么?
次日清晨,冷姗登洲,专门请谌卢和西野羽美赶赴鹤坂城主府。
待客船靠上东湖西岸,已能看见栈桥根上候着两顶红绒四抬软轿,轿子双侧各有一队宁军护卫。
为首的一名武官请谌卢、西野羽美上轿,转上主路一趟向西,一刻钟的时间落轿,面前一座宽大的门脸,门庭左右立着两只满身绿锈的高大铜鹤,檐下高挂匾额“鹤坂府”。
武官请二人入府,不走中轴的官厅,径由偏廊进到官厅后的议事堂,早见黛桐陪着一老一少两个文士打扮的人候在门首。
“许大人,这些就是我的好朋友,南洋卤邪国的谌卢、翔醴。”
黛桐扫了谌卢一眼,神色间并未显出什么异样,脸上端着典雅的微笑。
“各位好友,这位是鹤坂城城主,七县八十五乡百姓的父母官,许优之许大人。”
她先指年长者,再指年少者。
“这位是许大人的爱子,黄龙十五年武举探花,许去顽许公子。”
两个人都是文士打扮,老子又是文士,本以为儿子也是文士,却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外貌下居然是大宁的武举探花。
谌卢和西野羽美深深鞠躬以见礼,许优之略一拱手已算客气,许去顽却也左手轻搭右手,傲慢之色溢于言表,与文质彬彬的外表十分不搭。
西野羽美看在眼里有些不快,谌卢因昨夜的事情满腹忐忑,这些小节根本钻不到眼里去。
议事堂内宾主落座,上茶毕,黛桐道:“许大人你们谈要事吧,黛桐不便旁听,这就先告辞了。”
未等许优之说话,许去顽大声道:“黛老板请留步,这事且走不开你呢,安心留下献言献策可好?”
别看许去顽对谌卢西野爱理不理的,对黛桐却是十分热情。原来他是雾岸听雪的常客,爱慕黛桐已久,谌卢众人初到鹤坂的那天,就是他死缠着黛桐不放,以致黛桐登洲见客迟了一会。
儿子显然是老子宠出来的,许优之也不介意儿子插嘴,对黛桐道:“小子所言不假,尚有些事情要求助于黛老板呢,你这时候可不能走。”
黛桐明白左右走不开个“钱”字,主官既然发话挽留了,便稳稳当当坐了下来。
谌卢开口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招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许优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令侍卫官递给谌卢一份折子。
折子的封面正中写着“溯峡战报”,左下角落款时间是“永贞元年三月初八”,右上角仍能看到残存的鸡毛。谌卢连忙展读:
……敌舰队二十五艘于清晨出峡,我即拉起三道铁索。卯正,我军水陆两军布阵已毕,正待江流将敌舰冲至铁索后围剿,敌阵猛然响起炮声,连绵不绝,将东西两岸索基尽数炸毁,铁索遂沉江,我舰队正待阻截,敌炮火转而群击我舰阵,我舰艇十损其九,水军伤亡惨重,陆军在岸上除弓弩攻击外一时无计可施,敌舰炮转而轰击陆阵,短不及长,为避免无谓伤亡,步骑暂退夜狼关……
待谌卢看完战报,许优之神色严肃地说道:“这是八百里加急文书,一封发往京师,一封发往桓桦城,一封发到了鹤坂。”
“桓桦城?”谌卢一个地球人,当然不知道紫星的地理。
许去顽替老爹回答:“桓桦城是七祖龙山山口外的关隘,扼守着百越出山的咽喉要地。”
谌卢问道:“这么说来,百越方面已有异动了?”
许去顽答道:“据探子回报,百越七大族共十五万大军已于七祖龙山分三路集结,虎视眈眈觊觎桓桦城,只等北线蠲州逆军的战报。”
谌卢斟酌着字眼问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不知大人找我等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许去顽浅浅一笑,随即打了个响指。
两名军曹抱着一卷地图走到堂中央,就地缓缓展开后,其上详细绘制着西南的山川城关。
许去顽接过一根长杆,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旧舜残党沿江东下,百越蛮夷出山北上,鹤坂城正在风口浪尖上。”
他质问似的盯着谌卢:“这消息不是你们托黛老板来示警于我们的么?”
谌卢道:“正是如此,大人们既然已经警觉,自当增兵固防,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们恐怕帮不上多大忙吧?”
“且慢!”
许去顽一转长杆,先在鹤坂北边划了一道。“旧舜如弃水路,改走旱路自江北掠过……”
他又兜着桓桦城划了一条曲线:“……若百越绕过桓桦城东下,再从山南仓北上……”
长杆一北一南戳到代表鹤坂城的墨点:“……二敌绕到鹤坂东、南侧背,两江天险岂不变成了毫无退路,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谌卢对军事并不在行,从未想过会出现如此情况,一时瞪着地图哑口无言。
许优之这时才缓缓说道:“并非吾儿信不过二位朋友,只是他主管鹤坂全域军事,兵者凶也,国之重器,丝毫大意不得,这样也是为了周全。”
老城主轻叹一声,推心置腹道:“二位既然是黛老板的朋友,有些事也不用隐瞒,我城内只有守军两万五千,虎符已经发出,五天内可以集结四万人马,再多的只能等朝廷发兵援助了,。”
老人虚弱地指了指舆图:“这四万人马一座孤城,对阵旧舜百越二十万联军,胜算几成,便是乡野村夫也能算出来。”
谌卢问道:“大人特意相请我等,不会只是为了诉苦吧?”
许去顽替父亲回答:“听说你们和旧舜的国师庄无名有旧?”
谌卢先吃了一惊,看向西野羽美时,同伴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她没有将大伙的秘密告诉黛桐。
“少城主是从何处听来的这消息?”
许去顽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消息自然是从蠲州打探来的,听说庄大师可是十分想念你们呀!”
他这个“想念”说的阴阳怪气,此想非彼念。
许去顽再打一个响指,一名军曹捧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到谌卢面前。
谌卢展开,见是一张海捕文书,其上白纸黑字写着“缉拿异邦贼人五名”,纸正中画着自己和同伴的画像,看来自己把他的秘密试验地烧了真的惹恼了他。
谌卢轻叹一声:“他原本是与我们相熟的,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出离了本心,我们自然分道扬镳了!”
许去顽干笑一声,伸手止住谌卢:“有黛老板作保,我们绝不会不相信二位,只不过要借你们的力一用,不知仁兄肯不肯帮鹤坂阖城百姓渡过难关?”
谌卢谨慎地回答:“只要是力所能为的,谌某一定效劳!”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鹤坂如今的局势,敌人攻城也怕,不攻也怕。攻城,敌众我寡,战力悬殊。不攻,若让敌人绕到背后,情势将更加危殆。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要引他来攻,利用两江天险坚守至朝廷大军来援。”
“谌某虽只有蚍蜉之力,愿为守城做出贡献。”
“不不不,”许去顽摇了摇手指,“守城?大材小用了!我不要你出苦力卖命守城,我要你这个‘旧舜钦犯’去吸引敌军来攻鹤坂,你可有胆量?”
妖医展示出的全息大宁地形图比城主府纸质的堪舆图要精细准确得多,它不仅有绝对精确的经纬度定位,更有三维显影海拔的高低错落。
谌卢盯着溯峡和桓桦城的位置苦苦思索,他只是一名航天局所属的探险员,军事他是一窍不通,面对许去顽交给他的“吸引敌军”的战略目标,他显得一筹莫展。
标为红色的敌军阵营在低频闪动,闪得妖医心烦意乱,他最喜欢简单粗暴,所以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献上了他简单粗暴的方法。
“吸引敌军要费那么多脑筋么?我直接杀进舜军大营,把他主帅砍死完事,树倒猢狲散,都不要你吸引来了,直接搞定!”
吴霜雪瞪了他一眼:“你当约瑟夫是白给的么?再给你扔两个电球你不就玩完了!”
妖医朝吴霜雪做了个鬼脸,驿站外的电球仍叫他心有余悸。
令上工道:“我觉得还是直接给约瑟夫送封信这个办法有效,就算他那个主帅不愿意,他总归能说服的吧!”
吴霜雪摇了摇头:“要把他们吸引过来真的是不容易,我们的办法都是小概率的,人家是军国大事,受我们小概率事件影响非常少!”
令上工发牢骚道:“我说这叫个什么事?打仗哎,躲还来不及,还叫我们硬赶着招惹人家来!送信不行,劫营不行,投毒不行,内应不行,我看咱还是直接走吧,我们的事是找到金梵,找到永乐号,紫星自己的事情叫他们自己去头疼吧!”
妖医难得能和令上工意见一致,连声称赞,但在吴霜雪的怒视下又缩了回去。
吴霜雪问谌卢:“你是我们的头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谌卢咬了半天嘴唇,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亲自去找一趟约瑟夫……”
“不行!”还没等他话说完,吴霜雪便制止了他。“这种风险绝对不可以由你去冒!”
谌卢急道:“火烧眉毛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我,而且我还有关于斯嘉丽的秘密要告诉他。”
吴霜雪态度坚决:“不行,就算是选择离开鹤坂,我们不接受你的方案!”
气氛一时僵住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西野羽美轻轻拉了拉谌卢的衣袖。
“谌君,我知道我不懂军事,是不应该开口的,可是我也不赞成你的方法。”
谌卢有些焦躁:“那你有好办法么?大家都商量了一整天了!”
西野羽美张了张嘴,看看众位同伴,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办法。
她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溯峡拉到了桓桦。
“我要是说错了请大家原谅。这些百越人离家很远,他们从大山里出来,交通肯定不方便,要是我们把令君烧粮草的计策用在他们这里……”
谌卢豁然开朗,惊喜地瞅着西野羽美。“他们两家是联军!”
第二六四章 激战前夜
大舜五万大军自打攻下溯峡,便兵分两路。水路载着一百五十门“金尊大将军”顺流而下,陆路步骑则在江北护卫。
秦三友春风得意,身套一副亮银色盔甲端坐白龙驹上,手中金黄的帅旗迎风招展。
此刻的蠲州名义上虽是大舜皇帝的,但实权尽数掌握在了秦三友的手中,他环视簇拥在左右的威武火铳马军,遥望江面上收帆漂流的舰队,一时意气风发不可自持。
庄无名坐在旗舰的舰桥上,远远乜着这个年轻的掌权者,心里一阵冷笑:
你的一切不都是我给你的?就让这枚棋子再欢腾几天,我坐收渔翁之利好了。
阳春时节风光正好,江景如画,庄无名却无心欣赏,昨夜发生的一件事叫他耿耿于怀,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破解。
近午,探子来报,百里外便到鹤坂城,秦三友命令舰队靠岸,陆军扎营,在中军帐召集将领,共商攻鹤战略。
丙乌作为百越的驻舜使节,代替朵里诛颖发言。“禀大帅,今晨刚收到的鸦报,我国大军已经攻破桓桦城,斩敌首五万余级。”
秦三友暗笑:小小的桓桦城守军不过两万,百越的牛还真是会吹。
嘴里却说道:“此乃一大捷,自此百越盟军北上再无险关,本帅会后即刻修书向朵里大帅致贺。”
“不是的!”丙乌摇了摇手,“我朵里大帅来信,说我国大军要东去,并不北上。”
“咹?”秦三友脸色沉了下来,“你我两国说好的合兵攻打鹤坂,怎么说变就变了?”
丙乌毫不买他的帐,昂首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鹤坂城凭借有两江天险,由西、南、北三面攻击虽说最终仍能破城,但你我双方的损耗势必过大!”
丙乌也不看秦三友的脸色,自顾自说道:“不如我军先东去夺取大宁的山南仓,待补给无虞之后,再北上占据瓶湖。贵军自盘镇南渡,你我两国会师于瓶湖西,再转而西攻鹤坂城岂不妙哉。”
秦三友拉着脸冷笑了两声:“说得好听,要我军东去盘镇,若夜狼关的敌军袭我军侧背该当如何?岳州的兵马南下截击该当如何?”
“这……”丙乌可没替友军考虑过。
“你百越想东取山南仓?山南仓是大宁的腹地,军马一招即起,何止百万,到时你孤军深陷泥潭,想回老家都没机会!”
秦三友也不顾丙乌难看的神色,自顾自说道:“所以告诉你们大帅,定好了在鹤坂集结就在鹤坂集结,今天改一个方案明天改一个计划,你我究竟是联军作战还是各自为战?好生告他,合则成,分则败,再莫言分兵之事!”
丙乌早已气得不行:“请秦大帅说话注意点儿分寸,我朵里大帅是你的盟友,不是你的部下,战略可以商量,你要如此命令我家大帅,咱们干不到一起去!”
秦三友此刻正值人生的巅峰,心气早已飞到了九霄天外,哪里容得丙乌如此放肆,他猛地一拍桌子。
“混账,竟敢如此对本帅讲话,来人呐,拖出辕门,祭旗攻城!”
“且慢!”
沉默在侧的庄无名及时止住了秦三友。
“请大帅息怒,毕竟是盟军,斩了使节就等于得罪了百越,树友为敌,何苦呢?”
转而怒斥丙乌:“你这蛮子也太过放肆了,怎么和大帅讲话呢,还不快滚!”
救下丙乌后,庄无名再回头安抚秦三友:“把这不懂事的东西交给我处置就好了,保管让他长记性,军前咱们就不要自损臂膀了吧?”
秦三友碍着庄无名的面子按下了火气,喘了半晌方道:“国师为我算算何时何地渡江吉利。”
庄无名心中的算盘已然打定了,假装着沉吟片刻,忽然自面具后射出金色的目光。
“大帅请先听我一言。”
“国师请讲。”
“鹤坂辖域内的椒江水广流急,南岸多有暗礁,若敌军半渡而击,大炮发挥不了优势,空叫他占了地利的便宜,因此由椒江南渡实在不是上策。”
秦三友眼睛又竖了起来:“怎么,国师也赞同由盘镇渡江?”
“大帅请平心静气地听我讲。”
庄无名微笑着摇了摇头,虚点着鹤坂城的方位讲述。
“若按寻常兵家用计,必定不敢从三面环水的坚城正面攻击,然而我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秦三友答道:“当然是一百五十位‘金尊大将军’啦!”
“不错,既然有了‘大将军’,我们根本无需调用步骑,只要把大炮排在荆棘江对岸,齐射鹤坂城西门,便叫它是铜浇铁铸,也得给咱们百炮齐发轰烂喽!”
看着秦三友渐渐舒缓的神情,庄无名知道说到了他痒处,继续献策。
“况且荆棘江水窄浪平,有‘大将军’压阵,步兵由此渡江最安全不过,我估计着都不用等百越盟军到来,我们便可取下了鹤坂城。”
庄无名掐着手指头为秦三友计算利益。
“战利可悉数为我所有,大帅亦可在盟军面前扬名立威,如此布置,我方损失既少,战略上获益又多,一箭双雕之策,何乐而不为呢?”
“还是国师深谋远虑啊!”秦三友眉目已完全舒展开。“既如此,立刻饬令步骑上船,黄昏前渡过椒江。”
庄无名回到自己的座舱,丙乌正满脸焦急地等在门外。“出大事了!”
庄无名不耐烦地说道:“急个什么,天塌下来了么?不就是粮草烧了,叫朵里诛颖即刻北上会师,用舜军的粮先周济周济百越的荒!”
“咦,国师是怎么知道的?”丙乌看看手中刚收到的鸦信,惊讶地张着大嘴不可置信。
“滚滚滚,别来烦我!”庄无名推开舱门,回头命令道,“把句芒它们准备好,我要用!”
庄无名回舱第一眼便瞅到了墨菲的金属头,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恨得一巴掌将它扇下了桌子。
他之所以劝秦三友改变原定的从东面攻击鹤坂的战略,全因为昨夜墨菲眼中射出的全息影像而起。
昨夜三更,关闭的墨菲突然自动启动,黑暗中,淡蓝色的光线凝聚成一个人形。
庄无名刚刚入睡,没好气地揉着眼睛辨认,心脏突然狂跳,猛地抓起枕头挡在胸前。这一惊非同小可,待意识到那只是全息影像时才稍稍镇定。
“你你你……你怎么连到这里的?”
全息影像中的谌卢穿着一身夜行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忘了,你叫墨菲修理过妖医,他们既然联通过,远程通信不是小儿科么!”
墨菲的金属头完全不回应约瑟夫的关机指令,全息影像持续不断地播放。
约瑟夫很快恢复镇静:“你走就走吧,干嘛烧了我的金蚁?”
“留着它是祸害。”
“放屁,我的东西你不要动!”约瑟夫突然爆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么一点金蚁么,早知道你坏我好事,我就应该……就应该……”
“杀了我么?”谌卢冷若冰霜。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回基地了,连禁令都敢违抗!”
约瑟夫恶狠狠说道:“去他娘的基地,去他娘的航空局,老子的斯嘉丽没了,老子人也毁了,还回个?基地,紫星这么自在,傻子才去找永乐号呢!”
谌卢替他感到悲哀,轻轻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现在与你连线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有屁快放!”
“我现在和妖医在桓桦城外。”
“你们跑到百越军营去做什么?送死么?”知道有妖医陪着谌卢,约瑟夫隐隐感到不妙。
“放心,我们没有杀人,我们也杀不过来,只不过将他们的粮草烧了一大半。”
约瑟夫哈哈大笑:“你可很少吹牛啊!”
全息影像的景深快速扩展,谌卢身后的远处显现出一座关卡,城郭内的一角照红了半边夜空,显然是大火正在燃烧。
“你想做什么?”约瑟夫纳闷,“你以为烧烧粮草就能让百越退兵?”
没等谌卢回答,约瑟夫开始发泄心中的恼火:“噢,你现在转为紫星人做事了!你也不想回基地啦?怎么着,他们给许了什么爵位给你,金银财宝房子金条?还是一群紫星**?”
谌卢心头一痛,想起了紫苑,但很快强压下怒意。
“如果吴霜雪在,她也许可以劝你,但我不会废话,我只想告诉你两件事。”
“求饶么?哼哼,你已经激怒我了,将会有很多紫星人为了你今天的莽撞而死掉!”
谌卢不理睬约瑟夫的威胁:“第一件,百越缺了粮草,要是不缩回窝,只有找你们借粮。”
“那又怎样?老子粮多!”
“别忘了你们是联军,政治永远大于军事!”
“联个屁,老子一家也能打下大宁!”约瑟夫显然气不择语。
谌卢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要告诉你的另一件事是,妖医已经在我们通话的同时破解墨菲的加密数据库了。”
约瑟夫莫名惊慌起来:“他……你们想干什么?”
“人兽怪物一样是祸害,我们准备找到控制它们的代码!”
“你敢!”约瑟夫赤条条地跳出被子,用北欧语骂个不停。被子下露出一个艳女,吓得尖叫一声缩成了一团。
谌卢眉头一皱。回忆中的约瑟夫对斯嘉丽是忠贞不二的,眼前的场景再次证明,曾今亲密无间的队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总而言之,你想呆在紫星是你个人的自由,但如果你的行为危及到紫星人类的生存,我就一定会阻止你!”
庄无名在不愉快的回忆中浅浅睡去,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伴随着剧烈的心跳怒喝:“什么事?”
舷窗外天色已经昏暗,门外传来丙乌的声音:“回国师,它们已经带来了!”
庄无名强打起精神,如今事态已关乎到他的切身安危,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墨菲,金属头颅外已经加设了磁场干扰,防止妖医再次连线。
他需要同妖医争时间,若不在妖医破解加密数据库之前将人兽控制芯片的密码改为自己设置的,怪物一旦起而反噬,自己就真的要交待了。
而自己对设密并不熟悉,一切都需要时间。
他兜起长袍,罩好面罩,随丙乌一起,极隐秘地下到一艘小艇之上,乘着夜色远离了火线。
第二六五章 鹤坂防御战
秦三友听取国师庄无名的计策,水、步、骑三军由荆棘江椒江汇流口的西方渡过大江。
次日傍晚,舜军在鹤坂城西的荆棘江左岸扎营。
转过天的黎明,当蒙蒙的天光刚够显示出鹤坂城的形状时,四个方阵的火光倒映在江对岸三排黑洞洞的炮口上。
舜军三更造饭,四更布阵。看着火光下锃明刷亮的“金尊大将军”们,秦三友志得意满,遥想自己登上鹤坂城头那一刻的风光,猛然将帅旗高举过顶。
攻击令一下,候在大炮侧背的点火兵整齐划一地将香头送到***前,伴随着嗤嗤的燃药声与腾起的烟雾,荆棘江水似乎打了个冷战。
百炮齐鸣产生的震荡波叫荆棘江水变冷战为颤抖,本应是轰天巨响,却因为声音太过震耳,反而显得毫无声息。
一百五十颗赤红的铁丸几乎呈直线打到鹤坂西城墙,听不到呼喊哀嚎,听不到石崩瓦碎,只能听到不断在江左丘陵之间震荡着的隆隆惊雷。
漫天逃散的是惊了羽的飞鸟,满江跳跃的是吓破胆的鱼虾。鹤坂城似乎也给“金尊大将军”的威力吓得不敢出声,鸡犬小儿蜷缩望天,战马勇士颤栗伏地。
荆棘江左,一时间硝烟弥漫,迷迷茫茫看不清鹤坂的西城墙,舜军如此无差别地轰击了将近半个时辰,计算着弹药用量,鹤坂西门已经受弹超过五千发,秦三友这才举旗暂停轰击。
今天早晨没有风,阳光很费了一阵功夫才穿透浓烟。
之前因为背光,又有烟雾遮挡,舜军基本看不清鹤坂西门的状态,此刻烟消霾散,本以为能见到城墙豁出个大口子,谁知道鹤坂城巍巍挺立犹如泰山,丝毫不见缺损。
眼尖的人已经高呼起来:“竹篓子!竹篓子!”
原来鹤坂西门城墙外铺了厚厚的一层竹藤,都是全城百姓没日没夜编织而成的。
竹藤做成的屏障又厚又韧,铁丸打到上边被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再打到城墙上时已无法有效破坏墙体。
竹藤上更沾满了草灰,防止热弹引起燃烧。
本想借着大炮的威力打开缺口,谁知入眼却是如此战果,秦三友登时傻了眼,一时不知所措。
他连忙着人去找庄国师,派了三名传令官,回报均说“找不到国师”。
秦三友头皮一麻,很亲切地问候了一阵庄无名的娘,恼火之下,咬着后槽牙将帅旗一挥,下令全军渡江总攻。
大舜步卒登舰强渡,前部舰艇将过江心,鹤坂城南水门豁然洞开,冲出来百十艘小快灵的柳叶艇。
荆棘江流由南向北,柳叶艇顺着江流疾速冲往江心的舜军登陆舰。
舰艇上的舜军立刻端起九转火铳守住右舷,只等宁军进入射程,来一个万铳齐发,连盔甲带人肉一齐打穿。
再看宁军的快舟之上,水军们个个赤条条不穿衣服,右手擎铁锤,左手握钢凿,一对对眼睛通红如血。
舜军的老水兵见状大惊:“当心敌军凿船!”
一声警示犹如暴雨前的疾风,迅速刮过舜军的心尖,一个新兵兜不住惊恐,手指尖一紧,“砰砰砰”连放了三铳。
这三响在紧张而死寂的接战等待中不啻于乌云间碾过的炸雷,腥风血雨再也兜不住了,舜军舰上万铳齐放,一时间江上犹如名门大户娶妻迎亲,噼里啪啦放起大红鞭炮来。
本来宁军还不知道舜军火铳的射程,这一早放枪暴露了底细。
柳叶艇将近火铳射程,宁军个个饱吸一大口气,纷纷跃入水中,顺流潜水向舜舰游去。
水性好的要露头换气三次,一般的要换气七次,舜军瞄着水面,但凡有个露头的,无数的弹子就向那人方圆十步打去。
被打死的宁军死尸顺流撞到船体,在右舷越聚越多,却多不过顺利达到舜舰船底的人,这帮“水鬼”抡圆锤子,对着木板粘接处玩命价凿起了船底。
自船体传来的沉闷的凿击声越来越密集,船上的舜军越来越慌。
右舷舜军的视野几乎被漂浮的死尸遮住,无法再朝水下的暗影射击。左舷的水军索性脱去战甲,抄起匕首、刺叉、鱼钩、水枪纷纷跃入水中,白条条在水中厮杀起来。
两边人都不穿军服,在水中谁也认不得谁,只知道拿着凿和锤的是宁军,不拿凿和锤的是舜军。
一时间利刃割开了喉咙,铁锤砸漏了脑壳,江水填满了肺脏,对手掏空了心肠。
眼睛越打越红,视野越打越差,胸腔越打越憋,气力越打越小。
船底水下这一场蛟龙争斗愈演愈烈,有的三杆枪狂扎一个人,有的没了兵器,掐脖子的掐脖子,咬耳朵的咬耳朵。
江水本就不清,血水混着气泡一阵阵翻上水面,水中更是混沌一片,活得越来越少,尸体越来越多。放眼望去,舜舰四周暗红的江面上飘满了浮尸,再仔细辨认,竟是舜军的尸体多于宁军的尸体。
第一艘舜舰开始缓缓向右倾斜,几乎片刻之后,水已淹到了右舷。
甲板上的舜军早已站立不住,纷纷跌落水中,机灵的早早地把战甲脱掉,反应稍慢的连人带甲沉入江底。
紧接着,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战舰纷纷进水倾斜,岸上急坏了秦三友,他不顾一切地冲炮阵吼道:“放炮,放炮,对准水面放炮!”
江上正杀得难解难分,根本分不出敌我,这时候放炮,不等于是自残手足么?
炮兵还在犹豫,近卫军已冲到阵前,劈头将当值的百长砍杀,余者再不敢违抗军命,哭丧着脸将炮口放低,对准江面放起炮来。
这一轰,玉石俱焚!
宁军、舜军、轻舟、巨舰具在千钧铁丸下化作了肉泥齑粉。
宁军阵中匆匆响起了鸣金之声,水军依军令顺流由北水门退回城去。
见宁军退了,秦三友自喜计策成功,挥旗喝令。
“全军渡江!”
谁知帅令发出去三次却不见战舰有任何行动,他又着近卫军到阵前督战,近卫军灰溜溜回来禀报:“战舰全部损坏,无法开动!”
没了船,舜军暂时无法东渡攻击,一面到西边丘陵地带伐木以全力抢修战舰,一面每日炮轰鹤坂。
竹藤的作用毕竟有限,城墙不断遭到破坏,但在许去顽的指挥下,军民官商一起出动,补墙的补墙,编藤的编藤,出钱的出钱,卖力的卖力,竟始终没有叫西城墙出现大面积的垮塌。
南线战场,因为谌卢和妖医烧毁了百越大军的大半粮草,他们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远袭山南仓的计划,改道北上,日夜兼程,终于在四月中旬与舜军会合在荆棘江左。
两军会合士气大涨,联盟双方正在商讨如何渡江抢攻,北面却突然传来了十万火急的战报。
夜狼关宁军联合岳州宁军二万,已于昨夜夺取溯峡。
溯峡一失,等于断了舜军水路的粮道,陆路粮道又没及时接济上,这一下情势倒转。
百越的粮草此时已经源源不断地供应了上来,朵里诛颖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终于轮到秦三友低声下气地问自己借粮了。
不久后,东边再传探报。
大宁集结三路军马,共计八万驰援鹤坂。
双方兵力与形势越来越接近,大舜百越联军的速战速决战术成了泡影,只有先隔荆棘江对峙,再筹划新的战术。
这边宁军摄于大舜的火炮和百越的兽军,一样按兵不动。
双方一时谁也不愿先起战端,鹤坂阖城百姓倒得了片刻的安宁。
时近初夏,妖医建造的车子已告完成,他通知谌卢即刻可以起程北上了。
鹤坂城坚守无虞,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白洲栈桥旁,冷姗、丝絮等姑娘围着妖医造给雾岸听雪的钢琴叽叽喳喳,卢某惜抚摸着自填式烟斗爱不释手。
黛桐见是空隙,将谌卢拉到一旁,隐蔽地将紫苑留给谌卢的一沓厚厚的书信交在他手。
“紫苑姐姐不肯再留在雾岸听雪,留下了这封书信,要我在分别之日亲自交给你。”
谌卢黯然,问道:“可查到她去向的一些消息了么?”
黛桐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又是女子,这打起仗来出门在外实在是不方便,你若……”
本想说“你若有心”,但还是斟酌着换了个妥当的词。
“……你若是可以,还是去寻寻她吧,毕竟……毕竟她对你有情!”
谌卢鼻尖酸了一下,忙吸了口气搪塞过去。他将紫苑的书信稳妥装好,对黛桐深深一躬。
“敢承黛老板数月间对我等的悉心照料,待我们的事情处理完,一定再来叨扰!”
黛桐连忙回礼:“自家朋友莫说这些外道话,雾岸听雪是翔醴姐姐的家,也是几位好朋友的家,只要想回来,家门始终敞开着。”
谌卢抿了抿嘴唇,在最后时刻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若是……若紫苑回来了,请她等我!”
黛桐挥手送别北去的怪舟,心中轻轻一叹。
“恐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六六章 齐枭劫营
清明时节雨纷纷,打昨天起,细细密密的雨霰就漫天飘个不停,鹿猩山石多土少,泥巴几乎没有,石头路上却长满湿漉漉的青苔,稍不留神就要滑个趔趄。
齐家众武师在城主齐枭的带领下,出鹿猩山南沙川陉,潜在山峦最南端的一个小山包上。
山上树木茂密,躲在此处不易被发觉,山包下五里外就是靖宁军大营,待到后半夜,齐家就要劫营逼寨,向高犁文讨要少城主齐骏。
自从在钟玄皇城被周刚逼走,齐枭这一口气始终没有顺过来。
通过和周刚交手,探知他与自己的功力半斤八两,若真是单纯比试武功,胜负十分难定。
然而当时自己孤身犯险,五帮十二派刘得川与桓桥风又协助周刚攻击,整个宫内都是颖王的军马,自己若不逃走,恐怕今后就再也没机会翻盘了。
从大内一口气奔回落脚的客栈,焦急的康在山却带来一条更为窝火的消息:
田象笛与尤三查殒命嬛脂楼,齐骏再次失踪。
那个给齐家指路的王二麻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颖王府旧丁,而是泼教一名恶徒所扮。
他领的是惠弥轩的诡计,进的嬛脂楼更是炼贞坊的产业。
可怜身为“听雷七绝”的尤三查和田象笛,稀里糊涂地被药茶放翻丢了性命,齐骏则被惠弥轩再次掳走。
可齐家哪里知道其中的内幕,康在山陶晨等“七绝”左等不见齐枭,右等不见齐骏,正自焦急,突然门外两声闷响。
岳及跳出去看时,哪里还有人在,只在地上摊着两口麻袋。打开麻袋一看,赫然是尤田两个的残尸,里边更有一封书信。
陶晨将信交给齐枭,齐枭气得不住颤抖,信上虽只短短几行字,却令他身陷冰窟一般寒冷。
命尔等一年内不得踏足中原,否则来领齐骏人头,约满后到府领人。
落款压着的是“天赐神武大将军”的官印,不是高犁文还能有谁!
齐枭怒吼一声,内力一吐,一张太师椅被震得碎成了木屑。
康在山请命道:“现今如何处置,全听城主吩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听雷城断不能受如此欺侮!”
陶晨道:“少城主身在敌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众人各执一词,无非是拼与走的分别。齐枭终究还是心疼儿子,他艰难地举起手来,下令立刻出城,西归听雷城。
齐枭领着齐家武师回返听雷城,却并未罢手,警告上说的是“命尔等一年不得踏足中原”,“尔等”自然是指当时身在钟玄的齐枭和七绝,却不包括所有齐家人。
齐枭特令自家商队改旗换帜到中原打探,又着齐骊化名进入中原负责连络。
中原的消息不断传来。
钟玄政变、黄石山天灾、颖王败走江北、咽罗河半渡而击、出谷地、进木鳖、突围反制……
所有跟高犁文有关的消息无论巨细,全部源源不断地向听雷城涌来,然而却连一条齐骏的消息也没有。
靖宁军防卫十分严密,齐家又是打着商队的名义,左右靠近不了核心,是以内部的消息无从得知。
虽然没有齐骏的消息,却有很多不利于靖王的消息传来。
钟玄拉拢红原城,意图从侧后方切断靖宁军的后路。
齐枭为此着实烦恼了一阵,投鼠忌器,一年期限内,一旦靖宁军有危险,等于自己的儿子也会面临危险,如何化解钟玄与红原城的联盟让他大费脑筋。
最终还是商人出了主意。红原城多骑兵,高锄治与忒渠不睦,北边的马源基本是断了,他要买马,只有听雷城这一个方向。
如果齐枭在供应马匹方面与高锄治多周旋周旋,将他出兵的时机拖延一年,等迎回齐骏之后,再供应马匹,支持红原城攻击木鳖,便可收到救人、报仇的一石二鸟之功。
计划稳步推进,果然红原城方面按兵不动,靖宁军也与宁军在寂磬-乾京一线保持对峙,形势似乎正朝着听雷城策划的方向发展,谁知一件意外打破了齐枭的一切筹划。
二月廿二,商队快马带回一则坏消息:齐骊失踪了!
信中说齐骊一直在寂磬城内隐藏,毫无危险的征兆,二月十七清晨,来取消息的联络人左右找不到她的踪迹,房内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联络人苦等半天,始终等不到齐骊出现。
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联系人果断将情况上报。商队又等了一夜,仍没见到人,这才发出十万火急的消息,请齐枭拿主意。
好不容易熬过半年,眼见局势平稳,只消再等个半年时间,便可安安稳稳接回齐骏,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任自己如何周密行事,还是漏了风声。
不用猜,齐骊肯定是给靖宁军的细作发觉了行踪,一发将她也掳了过去,为今只有希望齐骊明白大局,一口气伪装到底,千万不能和齐骏相认,否则兄妹两个凶多吉少。
再在听雷城呆下去有如坐以待毙,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寂磬一行势必难免。
齐枭当下点起“听雷七绝”,做为第一批队先行赶赴寂磬,随后倾尽全城武师作为后援接应,另请商会连络红原城交涉供马之事,一旦齐枭救援得手,立刻便将红原城的骑兵全数武装起来。
临行前,齐枭谆谆嘱咐留城驻守的次子齐骕,凡事多和商会商量,务必维持听雷城的正常运转,等自己顺利归返。
听雷城武师倾巢而动,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路。
齐枭带先锋晓行夜宿,沿着长林与戈壁间狭长的走廊东下,由节朱山北麓渡过咽罗河,转而向北进入鹿猩山谷地,由涸盐城东拐,寻到出口离着寂磬最近的南沙川陉接近了靖宁军大营。
早已候在山包上的商队联络人接着齐枭,将最近的情况向他汇报。
靖宁军与河北军对峙形势并无大的变化,两军阵前也没有大规模的接触,但红原城方向却有了坏消息。
原红原城城主,大宁方山公爵石立胥叛逃,投靠了河北,此人现今正在寂磬城中,作了樾阳侯朱镇幽的座上宾。
然而另一则密报显示,石立胥投靠到了靖王的麾下。
石立胥到底心向哪方,商队也看不清楚。
齐枭哪里去管石立胥的闲事,他一心一念只记挂着失陷在靖王手下的一子一女身上。
当下询问有没有齐骏齐骊的消息,联系人摇摇头,这是一等一的大事,要有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和齐枭讲的。
齐枭闷闷地出了口气,看来非得到靖宁军阵中走一遭不可了。
“高犁文确定在营中么?”
“确定在,他的寝帐位置也大致摸清了,在联营的东北角,守卫最森严处就应该是他的行营。”
五里平路在绿林好汉的脚下根本不算事,片刻功夫已接近靖宁军左军寨栅外的壕沟。
方才在高处已将营寨打探清楚,连营呈倒“品”字形分布,正南大营没有营墙,只以拒鹿简单围挡,前后左右数条通道大敞。
靖宁军前锋精锐枕戈待旦,一旦有警报,瞬间便可上马御敌,营区内外巡逻队频繁走动,四岗八哨锁定东西南北,便河北军也不敢接近,何况区区几个齐家人。
西北大营与东北大营互为犄角,为正南大营牢牢撑着腰。
两座大营木墙高耸,墙外挖有荆棘壕沟,沟与墙之间又立着三道拒鹿,营墙上下巡逻队半盏茶时间巡视一趟,开门口只有正南正北,想走门恐怕没戏。
不过齐家人都是高来低去之辈,营墙刺沟并不能阻挡,唯一要避开的就是巡逻队。
仅半盏茶时间,齐家六人悄无声息地翻进了东北大营,瞧准了中央最大的一顶营帐,蹑足潜踪靠了过去。
避过三道内营巡防队,齐枭已接近了中央大帐,此刻虽是丑末时分,帐中仍亮着灯火,隐隐有人影晃动,近卫队分三层牢牢护住大帐,看来高犁文正在帐中与人商讨战策。
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几条计策,如果能确定高犁文之所在,防御又不十分严密的话,便以“七绝”发动佯攻吸引近卫,齐枭出其不意地控制住靖王,再以他为要挟换出齐骏齐骊。
看帐外近卫队这阵势,高犁文十有**便在帐中,齐枭果断发令,潜伏在大帐四周的五名“七绝”同时发难。
第一波暗器打将出去,削没了近卫队第一层,当报警哨音响起时,“七绝”已近身同近卫接触上了。
报警哨音唤醒了密集的梆子声,整个东北大营似乎瞬间醒了过来,火把由星星点点变作密密麻麻,一层层兵丁向“七绝”所在的位置裹了过来。
靖宁军军纪也端的严整,纵使遇到偷袭,除了发号施令的将官喝令外,全员兵卒无一个嘈杂的。
“七绝”的任务是吸引靖宁军的注意力,是以他们抱团合力,纵然兵卒越聚越多,但能与之接触的始终就是内圈的十几个人,以他们的功夫足以自保。
靖宁军果然中计,帐前只留下一小队人防御,其余人等尽数围剿“七绝”去了。
齐枭看时机已成,从躲藏之处挺身弹起,瞬息之间已欺近帐口,他手下毫不留情,掌随身至,落身出五掌,将挡在帐口的五名近卫一一拍飞。
再起再落处,已闯进了大帐之中,他也顾不上细看帐内情形,见烛光旁大帐正中坐着一位,一爪抓去,已然扣住那人的大椎,接着翻身将他挡在身前。
“都别过来,小心要他狗命!”
第二六七章 找错了地方冤枉了人
齐枭夜闯靖宁军中军大帐,兔起鹘落之际,已然将在中军帐正中端坐之人控住,一拂他后颈,锁了大椎,随后探指虚掐喉骨。
帐中武将陡然变色,起身手按刀剑,却不敢再有动作。
穿着银光细软甲的李力擎最先反应过来,他将双手离开佩剑,缓缓伸到胸前:“英雄有话好说,切莫伤人!”
齐枭声若洪钟:“先叫外边的人住手,我家人若有半点闪失,叫你家主人偿命!”
李力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传令出去,帐外厮杀声很快便停止了,虽未再围剿“七绝”,却也没散开重围。
帐内早急了小将万俟良跖,他剑眉倒竖,指点齐枭喝问:“你想做什么,为何劫持我家军师?”
“军师?”齐枭一惊,将面前人身子一扳,看清他的面容,是个壮年书生,却不是靖王高犁文,他心尖打了个激灵,暗道:“中计了!”
便在齐枭看人犹豫之际,他指尖已松开了对夏无名喉头要害的威胁,李力擎早有准备,猛然抽出宝剑,斜着向齐枭手腕抹去。
齐枭那是什么反应速度,李力擎练的是马上功夫,两军阵前冲杀斩将那是没得说的,但在步下拼拳脚功夫,恐怕一二十个李力擎都近不了齐枭的身。
眼看着剑锋就要划到刺客的手腕,剑尖指处却莫名其妙地换成了夏无名的小腹,李力擎急忙收剑,万幸没戳中他,自己右侧腰肋部却传来一记重击,接着身子腾云驾雾向帐壁撞去。
喀啦啦一串响动,再起身时,李力擎已身在帐外,眼前一阵晕眩。他虽有银丝软甲护身,被踢之处仍传来钻心的疼,怕是肋骨折了几根。
帐内万俟良跖与石周龙已与齐枭动上手了。
万俟良跖舞马刀,石周龙甩钢锏,齐枭像逗小孩儿玩似的,把个夏无名当做兵器左推右挡。
万俟良跖与石周龙投鼠忌器,生怕自己的家伙伤了自家军师,打得碍手碍脚。但“夏无名”这件兵器却丝毫不顾及他两个的感受,头撞脚蹬膝打肘磕,没几招一头将万俟良跖撞了个跟头,这头石周龙刚想砸齐枭后背,却莫名其妙挨了“夏无名”一踹,身子倒着飞出帐门,赶巧给赶到的一人接住。
石周龙见来者大喜:“涵弟,给哥哥揍他!”
商涵应了一声,拍掌冲向帐中央,与齐枭“夏无名”斗在一处。
商涵也是绿林道出身,功夫很俊,身形灵巧,专施以柔克刚之术,齐枭的路子是至刚至阳,正适合克制。然而商涵毕竟不是周刚,功夫强弱关键看人,若是周刚在此,若没有夏无名横在中间碍事,或可与齐枭一拼。换了商涵,数招一过渐落下风,只挺住一口气苦苦支撑。
齐枭此行目的并未达到,遗憾之际帐内武将的一句“我家军师”又给他带来了希望。军师在军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他拿住了以此要挟高犁文,说不定一样能够换回爱子爱女,是以他一边“逗”着众武将,一边等着靖王出现。
眼瞅着商涵就要挨踢,忽而帐外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矫若游龙般刺了进来,齐枭横“夏无名”拨挡,谁知长剑灵动如蛇,贴着夏无名的身子游了进来,目标死死锁住齐枭手腕。
齐枭知道来了高手,凝神之际,左手一松,将夏无名交到右手,同时左手轻轻一拈,想要捏住剑头。长剑却突然回撤,迎面踹来一脚。
齐枭左手一圈,将一踢化去,右手仍牢牢控着夏无名。“嗬嗬,你是达真观的人!”
来人也不急着攻击:“贫道乃达真观仙逝掌门须芥子弟子,冯丈山!”
齐枭挑了挑眼眉:“仙逝?你家师尊已经上登三清了?”
冯丈山恨恨回道:“他老人家是为奸人所害!”
齐枭呸了一声:“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加害须芥子老兄?”
“此乃本门门内事,不劳齐城主费心,还请速速放开我无名军师!”
“我若是不放呢?”齐枭斜着眼睛觑着冯丈山和商涵,“你们两个一起上吧,叫老夫领教领教‘达真观’和‘魔王砦’的真功夫!”
商涵一直以来都隐藏着自家的武学来历,靖宁军内都当他是个方外的游侠,今日被齐枭一语道破,心头火起,对冯丈山道:“道长还等什么,一起围攻这老贼!”
商涵和冯丈山正要再攻齐枭,帐外传来靖王沉稳的声音。“都住手。”
窦冠奎白旗鞍护佑靖王入帐,寒光阁死士一字排在靖王身后,商涵冯丈山退到靖王身侧保护。
靖王凝目盯着齐枭:“齐老英雄,孤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你,你五次三番为难于孤,今夜就把话说开了吧,若是孤的错,如何处置听你发落,如是你的问题,请老英雄自珍自爱,不要堕了听雷城百年来的好名声!”
齐枭冷哼一声:“你居然还好意思提名声,我来问你,你将我儿齐骏、齐骊关在何处了?”
“齐骏?”靖王眉头紧皱,“少城主不是早在钟玄时便还给你了么?”
“你少来给老夫装蒜,当初你确是将我儿交还于我,可那嬛脂楼上是谁又将我儿掳走,又是谁下辣手害死我‘听雷七绝’中的两位?”
“嬛脂楼?”靖王虎目向身周一圈武将闪过,“是你们做的?”
窦冠奎忙回道:“其时钟玄城中只有末将与于将军、毌丘将军、皇甫将军,于将军奉命驻守永安门,毌丘将军驻守北承门,皇甫将军在览椒门,末将则始终跟随主公,无人也无意去东市嬛脂楼消遣!”
其时起事在即,颖王自然将能调动之人尽数派了出去,如今只需将当时的布置在脑中一过,立时便知晓自家同嬛脂楼风马牛不相及。
靖王神色略微平复,稳稳向齐枭道:“嬛脂楼的事情,与孤毫无关系!”
齐枭气冲牛斗,冷笑道:“好好好,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拿出证据来你是不能承认的。你来看,这是什么?”当下自怀中掏出当日裹尸麻袋中塞着的短笺。
靖王凝目细看,忽而仰天大笑。“齐老英雄啊,你可知自己上了奸人之当了!”
“放屁!少来推卸,普天之下哪个不知道你是‘天赐神武大将军’,这印敢说不是你的么?”
靖王气定神闲回道:“不是!”
“什么?”齐枭未想到靖王脸皮如此之厚,气得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便准备将气撒到手中无辜的夏无名身上。
靖王眼见自家人要出危险,急忙解释:“齐老英雄且住,听孤一言!”
“你最好能说出个大天来,不然老夫今日拼着老命,也要将你这鬼地方搅个天翻地覆!”
“孤原有封号‘天赐神武将军’确实不假!”看看齐枭放在夏无名喉头的两指渐渐锁紧,靖王从容解释。“然则此封号乃是虚衔,大宁官制有规可循,非实职不授印信,所以宁军中纵有万千的将军印,却绝对不会出现‘天赐神武大将军’印,你手中这个是假的!”
齐枭双手突然失了气力,却不肯从夏无名身上挪开。“有何为证?”
靖王下令:“传文书官!”
不一刻,靖王贴身文书捧着一方漆盘跑入帐中,盘中托着两小两大四枚印玺。
靖王首先捧起掌大的王玺,将印刻朝向齐枭,窦冠奎举起盘中一面镜子反照给齐枭看,镜中倒映出九个古篆:
奉天讨逆大宁靖王印。
靖王解释道:“这是孤现如今的主印。”
接着又拈起两个小印,一个是“寒光阁主”,一个是“弘经先生”,最后捧起一个稍显陈旧的大印,上刻“总督天下兵马颖王印”,却是先前的官印。
靖王诚恳道:“请老英雄明鉴,这四方印玺均在左下角缺着一角,此乃官家印信必有的规矩,再请看你手中的假印,左下角可有缺损?想必伪造印章那人外行得很,连这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齐枭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夏无名也拎不动了,任由他栽倒在地。
冯丈山急忙上前将夏无名抢了回来,运气解穴,半晌,夏无名才透过这口憋闷。
齐枭忽而挺身:“齐骏暂且不提,那我女儿齐骊呢?”
“孤从未见过令爱。”转而目视询问窦冠奎。
窦冠奎给出的是同样答案。
夏无名被制之时已将情况听了个**不离十,推断出其间定有歹人作祟,叫两家结仇,因此稍一恢复后便问齐枭道:“敢问老英雄,令爱出了什么事?”
齐枭道:“难道不是被你们安插在寂磬的细作掳走的么?”
夏无名道:“区区不才,军中一应消息斥候全由我负责,寂磬城中虽然布有内线,但我军对的是伪宁军,为何犯险去劫掳令爱,况且我连一则令爱在寂磬的消息都未曾收到过,老英雄明鉴,其间必有误会!”
赶巧求让也在帐中,他向着齐枭打了个稽首。“老英雄可还认得求让?”
齐枭这下更泄气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来话长,家师现下正在木鳖城,齐老英雄如信得过老道,就请移步木鳖与家师一叙,这边就劳烦王爷派些人手出去打探,一有令郎与令爱的消息,立刻报向木鳖城如何?”
齐枭受奸人蛊惑,一旦回过味来,关心则乱,已是没了主意,此时得见老友,如何能不相信,当下允了,出帐收齐“七绝”,赶着天明随求让北上木鳖城。
靖王就地安排,着夏无名立刻调查齐骏齐骊之事,另与诸将筹谋东谷地之事。
第二六八章 收拢谷地
齐枭去木鳖城后,夏无名全负荷忙碌起来,他一方面要维持靖宁军对寂磬城摆出的高压状态,另一方面要收集整个大宁东西南北各方面的情报,尤其是右手边黄名举负责的红沙河谷地联络事宜,将直接关系到和平夺取寂磬乃至整个河北的开辟大计。
唯一能不叫他费心的,好像也只有东海舰队负责的粮秣一事了,毕竟在大宁东海岸上,没有谁敢招惹游氏双雄。
而最让他烦神的,莫过于半路杀出的齐枭,虽然老家伙被求让稳到木鳖城大后方去了,但自己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重伤未愈的葳菱老仙人未必能留得住那个暴脾气。
中军帐几乎已经成为夏无名的帐篷了,除了靖王议事,其余时间夏无名都留在帐中办事,一来军政事务确实繁多,再者他受了程宣威的真传与嘱托,不想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是以废寝忘食,这才给齐枭当做靖王抓了。
事后,靖王请他回自己的寝帐好好休息,再让文书兵卒将需要办理的文件直接送过去,却被夏无名婉拒,理由是中军帐一应引信卷簿齐备,办起公务事半功倍。
靖王再劝,说自己已经少了程宣威一条臂膀,不能再把你累倒了。夏无名十分感激,但还是坚持留在中军帐,并与靖王约好,一旦拿下寂磬,自己就好好放个假。
齐枭劫营半个月后,寂磬方向递过来了齐骊的消息,夏无名略一过目,决定还是拿给靖王,顺带捎上了几份重要情报,直接赶往靖王帐中。
夏无名特权进王帐无需通禀,但他仍在帐外高声报出自己姓名。
片刻后,帐内传出靖王的声音,夏无名撩帘进来,正看到王妃红着眼圈立在一旁,再看靖王,神情也有些颓丧,想来还是为高荃之事担忧。
靖王强作欢颜:“来人,赐座。”接着朝游云使了个眼色。
游云颔首为礼,将王帐让给了君臣两个。
夏无名谢座:“主公莫急,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已在沿海各城留了斥候,只要缪成一上岸,飞鸽立刻送回消息。”
靖王勉强一笑:“家事而已,不能动用军中资源,还是撤到用得着的地方吧。”
“他们也兼顾着收集海岸线上情报的责任,这不,南海城已经传来消息了。”
“什么消息?”
夏无名递给靖王一个小纸条:“大概二月初的时候,出使百越结盟的秦无伤在刚脊遇袭。”
靖王迅速扫了情报,忧喜参半道:“沈升不愧为寒光阁第一勇士,只是可惜了其他六名壮士。”
夏无名道:“这六名壮士的后事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家里好好抚恤,此事不劳主公挂怀。”
靖王问道:“于战的落款是四月初五,而秦无伤是二月底到的霄冠山,中间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才发信过来?”
夏无名道:“这消息是走海路来的,之前于将军都是用信鸽传消息,从南海城向北正要越过钟玄城,伪朝廷那里已特别加了警惕,先前从南海城来的几则消息都给钟玄扣下了,他也是到四月初才得到空路不通的消息!”
“要紧么?”
“其他倒还好,只是有一则警报有可能被钟玄截获了!”
“什么警报?”
夏无名递给靖王另一份情报:“当时跟在秦氏父女身后的有一名原司天监的学生,他观天预测到今年六月十二预有大灾,这封情报极有可能已被钟玄截获!”
靖王双眉皱在一处:“这个常余乃是我结交的一名小友,没想到他竟然跟着秦无伤了!依军师看,他的预测做不做得准?”
“这得问主公您了,臣从未见过此人,但主公与他打过交道,他的底细如何,主公应该最清楚。”
“普通一个年轻人,不过机缘巧合助孤躲过一难,因此稍微照顾了一下,当时本想交他个朋友,有需要时请他在司天监帮些小忙,但却不知道他在司天监学的如何,这观天么,本来说就是玄乎乎的,孤可真不好说!”
夏无名道:“依臣看,准与不准都是一件事,兵凶战危,如今我方处在艰难时刻,若能突破这个关口,预后良好,若挣不开这个牢笼,寂磬、乾京、红原甚至谷地皆是刀兵之灾,我们也不用太在意这个什么大灾,一心一意按战略走下去,做得了‘激流磐石’,方能定鼎天下!”
靖王微微点头:“好一个‘激流磐石’,便依军师所言,钟玄那边截没截、信不信全不去管它。”
“说到钟玄,这儿有个叫郑聪老儿高兴的消息。”夏无名又抽出一张情报递给靖王。
“哦,许去顽顶住了秦三友!”靖王眼神一亮,惊讶于鹤坂城得守的消息,却将问题转到了另一边。“秦三友麾下这个庄无名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火炮?”
“这方面消息还是之前沈升在蠲州时传回来的,他信中说这个庄无名好似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就到了蠲州,突然就给旧舜造了许多火器,据当地传闻,庄无名是番邦人士,但具体是哪个国的却调查不出来了!”
靖王思维飞转:“若咱们有几十门火炮,弟兄们也不用这么吃紧了,军师迅速安排下去,派妥帖之人赶往鹤坂旧舜大营,最好能同秦三友建立良好关系,如若困难,想法设法联系庄无名。叫咱们的人便宜行事,切莫透露秦无伤的事情!”
夏无名抽出最上边的情报:“这是咱们的人在寂磬调查齐骊的情况。”
靖王接过,眉头再次皱起:“就这些了?”
“寂磬查得越来越紧,斥候们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有齐家商队帮忙,但是齐骊消失得实在诡异,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这还是花了不少钱打通的城门守卫关系,查到这一点眉目。”
“戏班子?南门?那些日子就是这伙人可疑么?还是说齐骊一直就未出城?”
“如今两军交战,出入城盘查得都非常严,若是有机会将一个女子带出城,除了这家戏班再没别人可能办到了,如果说未出城,齐家商队在寂磬城里里里外外找了不下五遍,除非……”
靖王知道夏无名这个“除非”是什么意思,这是最坏的结果,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吩咐夏无名道:“既然有了线索,便派人南下寻找那家戏班子,务必要将齐骊的事情搞清楚!”
夏无名领命,再问:“这消息要不要告诉木鳖城那边?”
靖王不答反问:“齐骏的消息呢?”
“准确消息没有,传言倒是有,据说有人在江南见过他,好像和五帮十二派扯在了一起。”
靖王吩咐:“速给五帮十二派总舵去消息,务必请周刚帮忙打探齐骏的下落,叫他念在本王的面子,暂且不要和齐骏为难,待找到他后,亲自送来大营,孤自来给他们解开遴甄坊这个疙瘩!”
靖王微一沉吟,续道:“齐骏和齐骊的消息全部送给木鳖城,让齐枭自己定夺,要去要留随他,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满足他。”
靖王闭目长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异常疲惫。
夏无名轻轻抽出最后一封情报,微笑道:“糟心的消息放在前头,最后一个消息让主公舒心一下。”
靖王仍是闭着眼,轻声道:“念给孤听吧。”
夏无名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将情报读了出来。
“淄唐、偃武、喻祠、并隆、斳州、四冯六城易帜,涸盐、红原死硬,东谷地余四城观望,请王命定起事时间。”
靖王拍案而起,兴至而呼道:“好一个黄名举!真乃孤之苏秦张仪也!”
黄名举乃是夏无名推荐给靖王的,他几乎将整个红沙河东谷地拉了过来,鹿猩山谷地从中由红沙河一分为二,西贫东富,将东谷地拿在手中,几乎等于拿到了整个鹿猩山谷地,夏无名因此面上也有光彩。
“还请主公选定起事时间。”
靖王略定了定兴奋的情绪,问道:“李、石、万俟三将筹备的如何了?”
齐枭劫营也真是会赶时间,那夜夏无名召集李力擎、石周龙与万俟良跖密授接应东谷地威逼寂磬乾京防线的军务,正在布置,齐枭便杀了进来,后来求让将齐家人带走,夏无名顶着惊吓与疲惫重新安排,三将天明即领令而去。
“万俟良跖率一千狼纛已出木鳖城,控制了飞鸟陉,可与斳州、四冯两城呼应,出可援助木鳖,入可进逼红原。”
“石周龙率步军三千控制了峒陉,左有大营,右有并隆、喻祠,出可侧向威胁寂磬,入可稳住谷地南北。”
“李力擎率步军三千控制了猩援陉,从侧后方逼迫寂磬,内有偃武、淄唐,双向南下制住涸盐城。”
靖王大喜,发令道:“请军师即刻传令,着黄名举为谷地留守使,全权统筹谷地六城军政事务,兹定四月廿六起事。”
“北路万俟良跖进谷地,助斳州、四冯看住红原。中路石周龙引并隆、喻祠军出峒陉压住寂磬西城。南路李力擎南下侧攻涸盐,淄唐、偃武辅之,势必要将涸盐打得龟缩不出,能取下城来更好。”
一切军务安排妥当,夏无名秘密忙碌,靖宁军大营一片宁静,防卫加了三倍,待到了四月廿四半夜,一则加急战报传到了中军大帐,夏无名看后大惊失色,也不顾时辰,将靖王从睡梦中唤了起来,伸手递过去十万火急的坏消息。
便是这则坏消息,叫已经箭在弦上的联兵之策戛然而止,靖宁军不得不撤回派出的三支劲旅,并叫谷地全线防御,夺取寂磬的计划暂时搁置,所有将弁等待后命。
是什么坏消息这么有破坏力?
东海舰队补给舰队遭遇海盗袭击,全军覆没。(未完待续)
第二六九章 偷袭运粮船
总有些轻云耐不住九霄的寂寞,堕在凡尘化作了浓雾,风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这凡心逗留人间。
黎明的海水静得犹如一张铺盖寰宇的绸面,小心翼翼地稳住每一朵浪花,生怕潮声惊醒了海中的睡鲸。
万籁俱寂,只有桨叶轻拍海水的声音和船身不时发出的吱呀声,越是如此,越显得这海雾静得瘆人。
一弧苍灰的穹窿扣着铁青的海面,冷海冷雾嗅如冷霜,只有隐约的煤油灯味道还保留着一星人间烟火。
十余点橙芒穿透目视不过三丈的雾气,组成梭行阵列,小心地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既不敢离远了找不到雾灯掉队,又不敢靠得过近造成撞击。偶尔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声,是瞭望台水手在发出控制船距的讯号。
这是靖宁军东海舰队的补给船队。
大宁原先共有“北海”“东海”“南海”三支舰队。“东海”资格最老实力最强,“北海”“南海”在他面前都是小兄弟。
北海舰队控制咽罗河入海口以北大沼泽以南的大宁近海,主要是为防范大沼泽里小股海盗对河北海岸的滋扰。
大沼泽在铜山之东,其地千里泥泞,阴湿寒冷,罕有人居住,只在临海附近有些人烟,连个国家都没建立起来,当真是处化外之地。其内良善的土著以打渔为生,凶悍的就作了海盗,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在北海舰队面前是不敢放肆闹腾的。
东海舰队是大宁的王牌舰队,组建于宁高祖高蚡,控制着咽罗河入海口以南,樟蒲城以北的海域,初建时是为了控制椒江天险以抗拒北方势力南侵,到了黄龙初年,内河舰队扩充,有了远洋大舰,渐渐控制了东海外诸岛,一度曾与大洋深处的千山万岛有过交集。
南海舰队控制的海域北起樟蒲,西至百越七祖龙山踏海断崖。舰队规模居中,控制的海域却是最大的。初建时是为了防范并控制南海外诸岛国的,可这些岛国的武力绑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南海舰队强大,根本没有威胁可言。渐渐的,这支武装舰队发现了新的路子——与南海诸国做起了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兴隆,舰队却变了样子,战舰变商船,将领变商贾,水兵变伙计,战斗力基本为零。
自打游氏双雄携东海舰队北上后,一战将北海舰队兼并,靖宁军便取消了“北海”的建制,所有舰艇尽数归入东海舰队当中。
壮大后的东海舰队在大宁的北、东沿海可谓是纵行无阻,要不是立足维稳,一口气吃下南海舰队也未尝不可,这也逼得南海城加快了“返商为兵”的速度。
在东海舰队这十六艘货船宽阔的底舱里,沉甸甸压着从东南沿海购置来的军粮,左右舷满满吃着水,稳稳滑行在平坦的海面上,几乎没有起伏。
起初舰队还派出大量的护卫舰督运粮草,但在海面上东海舰队实在是太强大了,伪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在海上做什么文章,慢慢的,防卫渐渐减了下来,从两倍护卫到等量护卫,再到少数精锐护卫,如今,十六艘粮船航阵的旁边,只在四角上督着八艘战舰。
右前方旗舰上,护卫队总舰长紧皱着眉头立在舵盘旁,不时看看手中的怀表。
这雾自后半夜降下来就稠密得化解不开,若今天是晴天,太阳估计要到辰时才能把雾晒化,若是阴天,恐怕不驶出雾团是别想逃离这慑人的静谧了。
他越是焦急,心中越是不安,航海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化作直觉,隐隐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总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舰队。可换个思维一想,这浓雾既然自己看不穿,别人又怎么会看穿?
若是大风大浪,自己倒能妥善应付,可这片海水这团浓雾静谧地实在让人惶恐,他已号令八艘护卫舰全员武装警戒,并令船队尽可能不发出大声响来,尽管如此,仍抹不去潜意识中那一缕不安。
天色慢悠悠地放亮,看样子今儿是不会出太阳了,舰长传令桨手加速前进,尽早冲出雾团。
当灰黑色的雾转作灰白时,旗舰桅台上的瞭望手突然发出警告。
“右舷十一度出现不明舰艇!”
舰长已能看到航线前白雾中隐隐显出的一个黑色的轮廓,当即下令左满舵,左舷停桨。
号令通过哨音一船一船传达过去,其余战舰已加速从两翼冲了过来。
旗舰航速渐渐放缓,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也越来越明显,一艘鱼艇靠近侦察,灯语传回情况:
是一艘伤痕累累的幽灵船,双桅杆上的帆已给风雨烈日撕得剩下几条碎布,船体爬满藤壶,甲板上不是青苔就是霉斑。
舰长虚惊一场,下令离着最近的一艘护卫舰推开幽灵船,让出航线。
就在海员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迷雾中四面八方突然显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怕不下四五十艘舰艇。
无声处,一记号角划破了浓稠的寂静。
鸡啼惊鸟语,海面上登时鼓角争鸣,运粮船队陷入了十面埋伏当中。
趁着东海舰队的铁皮护卫舰艇向旗舰靠拢之际,梭形船阵两侧的浓雾里各刺出十枚石磨大小锃黑发亮的铁骷髅撞柱。
偷袭者二十艘冲撞舰的划桨声几乎融为一体,舰艏压着浪花快速撞向毫无防备的粮船侧舷,巨响一声接着一声,惨呼一浪高过一浪,粮船被撞得木屑纷飞,轻者侧舷破个大洞,重者直接拦腰截断。
七艘铁皮护卫舰按照演习时所用策略,放弃粮船,全部围拢到旗舰周围,刀出鞘弓上弦,哨声密集布置。
鼓角声却突然哑了下去,冲撞粮船的敌舰四措分开,包围护卫舰的敌舰也并不急着杀上来。
旗舰桅台上的瞭望手像是嗅到了什么,狠狠吸了两下鼻子,猛然间意识到海面上飘荡着的是什么味道了,当即大呼:“**,小心火炮!”
话音未落,包围护卫舰的圈子两下打开,航道中冲出四艘巨舰,四门艏炮齐齐开火。
紫红色的火光中,四颗铁丸划起四道水翼,结结实实打到旗舰外围的护卫舰身上,铁丸砸铁皮,四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铁皮被铁丸砸得扭曲变形,木身船骨断裂崩塌,船舷上血雾四起,残肢烂肉和着水花溅得甲板帆布上都是,死者却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只剩下伤者的哀嚎与**,一阵阵震撼着遇袭者的神经。
敌军四艘炮舰很快横过船身,在侧舷处开着二十扇炮窗,露出八十口黑洞洞的火炮。滚雷接天连海价响起,火炮打出的浓烟几乎将浓雾驱散,换做了硝烟弥漫人眼,一时间,护卫舰队铁皮翻卷、木屑横飞、船舷撕裂、尸首横陈。
敌舰再一番齐射,半数护卫舰进水侧倾。
第三次齐射,三艘护卫舰发出低沉的惨嚎,从中间断为两截。
苏醒的海魔吐着巨大的水泡,顷刻间将残舰吞入腹中。
敌人有炮,己方却只有鸟铳和弓箭,寡众三倍不止,这仗没法打,舰长无奈之下高挑白旗。
不一刻,敌军壮硕的旗舰靠拢,硝烟朦胧,隐约能看到桅杆最高处挑着一面黑底白龙头骨的旗帜,敌军旗舰比自家旗舰长了不止一倍,舷墙也高出去两人身长,便把它放到东海舰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舰。
挠钩套索自高处甩下,索绳上跳下来上百人,一蹬甲板便分头解除了东海水兵的武装。
敌方清一色的海盗装束,却没有海盗那股子散漫劲,处处透着正规军旅的做派。
舰长的思维从大沼泽扫到七祖龙山踏海断崖,却一时想不起哪股海盗有如此实力,抑或是伪朝廷秘密训练出了一支精锐的海军?
众海盗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自敌舰上荡下一人,威风凛凛地走到近前,不可一世地俯视着矮着一头的舰长。
舰长打了如此窝囊的一仗,临死也要讨回个面子。“冤有头债有主,面前是哪家的岛主,报个万吧?”
“你不配知道!”海盗头子阴沉地几乎凝固住了混杂着硝烟的迷雾。
“你一不劫粮,二不为钱,莫非绑票不成?你可知劫的是谁家的船?动的是哪个的粮,如此不计得失不计后果,实在与你海盗的道道不符!”
“哼哼,别家的船咱们还懒的劫呢,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弑父之人是要堕阿鼻地狱的,我是黑无常,叫他把脖子洗白喽,改天我就去索命!”
“放什么狗屁,靖王是你这号跳梁小丑能威胁到的么?赶着我东海舰队万箭齐发,一趟便将你这些龟艇鱼板全……”
“哧”“呱嗒”“噗通”!
舰长一句话未讲完,白光闪出,“哧”的一声,身首已而分了家,“呱嗒”一声,头颅率先砸在甲板上,五弹指后,喷了半腔血的身子才“噗通”一声栽倒。
“败军之将还有脸啰嗦!”飒槟槌冷哼一声,在死尸身上擦净佩刀,转而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大副。“今日留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高犁文,就说东海龙王驾到!”
接着他大声向周围的海盗传令。
“所有活人,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