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〇章 拦截成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秦簪出海堵截父亲,不偏不倚碰上了讨要“洗帆捐”的一艘海盗船。
不按套路出牌的海盗又劫财又劫色,秦簪急中生智,先用四百两银票稳住海盗,又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自家商船上的千两银票,这才将急色的海盗船长稳住。
听闻商船要明后天才能过来,海盗船长哪里有闲工夫去等,今夜的赌局还要用新入手的四百两银票去讨回昨天的场子呢。
待得寻找船家后生未果的四名海盗回来,他留下两名海盗和翻译官在小岛看守秦簪怀璧,带着剩下两个海盗回返东海城,去干另一行“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星云澄澈,半月低悬,春夜潮涌一浪紧似一浪,摇得小渔船不住晃动。
为了取那千两利好,海盗船长明令留守的两名海盗不准动秦簪怀璧。
两个海盗分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骂骂咧咧没个好脸,好在翻译官多少还是向着自己同胞的,家里女儿年纪又与船上两个姑娘相仿,因此生了父爱护佑之心,便拉着两个海盗围在船头玩起了色子。
秦簪与怀璧坐困愁船,小姑娘受了惊吓,不住嘴地问秦簪“怎么办怎么办”。
秦簪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押宝押在能够截住父亲的座船,无论来硬的还是来软的,自己和怀璧自然无碍,但万一遇不到父亲,后边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逼急了也学船家后生跳海逃生,就不信海盗能游过自己,可自己水性虽好,怀璧能不能浮得了海浪还在两说。
两个姑娘担惊受怕地打了半夜的盹,直近黎明才沉沉睡去,好在两个海盗还算守规矩,抑或说翻译官还算有良心,拉着两人老老实实宿在了甲板之上。
天光大亮,秦簪最先醒了,探头出舱,看海盗和翻译仍在蒙头睡着,再向岛上打量,一个山尖上茂茂密密全是树,真要藏人还是很难找的。
方动了上岛躲藏的念头,很快就给自己推翻了。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截住父亲,一切风险都不如父亲被朝廷捉去的风险大。
因此秦簪重新退回卧舱,也睡不着了,只是绞着脑汁想如何说服眼前这批海盗同自己一起截船。
两个海盗昨晚摇色子摇得十分尽兴,每人从翻译官兜里赢了五两银子,直到后半夜才睡,他们知道自家船长最早也得午后再回来,因此赖了个大懒,蒙头盖脸睡了个不亦乐乎。
翻译官没一会醒了,悄悄踅到船舱门口,敲门叫出秦簪。
“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真有你家商船过来么?要是没有,赶紧趁两个海盗睡着逃到岛上躲起来,去找那个渔民,我就说自己也睡着了,被你们给跑了!”
虽然昨天收钱时翻译官没给秦簪留下好印象,但后来他一直护着自己,这叫秦簪慢慢减少了对他的恶意,听他这么一说,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谢谢大叔您为我们着想,其实我们也想到逃到岛上了,可是毕竟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家商船确实就这两天经过,还请大叔和这些人解释解释,要他们在北上的航线等着,一定能等到的。”
翻译官忧心忡忡问:“可那毕竟是一千两银票呀,真的有么?”
秦簪微微一笑:“和命比钱算什么,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手头还过得去,只要海盗们说话算话就行,到时还要私下里酬谢大叔的保护之情嘞!”
翻译官点了点头:“只要咱们大宁人不被欺负就行了,谢不谢的打什么紧,你们两个姑娘尽量少露面,由我来和他们周旋!”
吃过午饭又等了一个时辰,海盗船才没精打采地驶了过来。
海盗船长昨晚先是小赢,玩开心了收不住性子,一发将本钱全都折回去了。恼火之下本想天亮就来找秦簪的千两银票,结果黎明时候熬不住困,一觉睡到了正午。
海盗头子顶着黑眼圈和倭瓜脸,向着留守的两个海盗发了一通牢骚,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到航道上去截船。
两个海盗在老大面前窝窝囊囊,明明是为了等他,结果挨了一顿熊,哭丧着脸升帆摇桨,这才将渔船驶离小岛。
其实小岛就在航道的旁边,来往船只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秦簪打从醒来后就盯着航道,总共也就三艘拉石头木头的货船北上,其余都是出海的渔船,一艘载客的船都没有。
海盗船长的觉没睡够,只嘱咐四名海盗和翻译官监督着秦簪辨认自家商船,便回舱里补觉。
下午生意倒好,截住了两艘没挂蓝金绸条的北上船只,收了二十两纹银的“洗帆捐”,到日暮时分却再也看不到船只了。
海盗船长急躁地质问秦簪。
秦簪也没底,只得扯谎说最迟明天一定能拦住自家商船。
海盗船长骂骂咧咧,怀揣二十两纹银又驶回东海城,继续铸造他的发财大业。
当夜无事,转过天来,海盗船长上午便回来了,这次脸色好了很多,原来是昨夜时来运转,用二十两银子赢了一百多两回来。
心情虽然好了一点,但记挂秦簪家千两银票的心思丝毫未减。
秦簪主动献策,说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慢慢往南行驶,一来能早一点遇上自家商船,二来路上有可能还会多收一些捐赋。
海盗船长点了点头,又将舵盘交给手下,仍旧回舱补昨夜的觉。
秦簪怀璧并肩站在渔船船头,四只眼睛紧盯着眼前的海面,似乎海船不是慢悠悠地过来,而是像电闪一般,一个不留神就会错过似的。
将近正午,后舱煎鱼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怀璧眼尖,先看到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根桅杆,慢慢看清前边来了一艘大渔船。
两艘南下的船上十六只眼睛都向北上的这艘渔船瞄去。
三条船越靠越近,十四只眼睛都去到了别的地方,只有秦簪的眼睛死死盯着即将交会的船舷。
几乎就在秦簪要放弃这条普普通通的渔船时,她突然注意到舵舱里的船老大也在偷偷地瞧向自己这边。
那眼神分明就是作奸犯科的人才会有的,再向甲板上打量,光秃秃没有一个帮手,但是船舷吃水却很足。
秦簪脑筋飞转,这么一艘渔船,如果吃水这么深,打起的鱼起码得有上千斤,但正午时分除了船老板却看不到一个人,难道光凭他自己就能捕起来千斤的渔获?这条船实在是可疑。
至此,她已不想放过任何一艘可疑的船只,哪怕是误认,叫海盗收点“洗帆捐”,自己也能多一份缓冲的余地。
思虑妥当,秦簪将手一指,冲着翻译官大喊:“这条船有问题!”
翻译官没明白秦簪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未等做出反应,掌舵的海盗已经看明白了秦簪的手势,当即吹响了哨子,连带着海盗船长,五名海盗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海盗船打了左满舵,斜斜地贴向大渔船的侧面,与此同时,翻译官朝着大渔船舵舱高喊停船。
大渔船当真有鬼,见海盗船逼来,急忙右满舵向外海逃去。
海盗船上帆叶全张,不一刻劈着浪花就追了上去。海盗船长亲自掌舵,待追上后,另两名海盗叼着刀子,从桅梁的长绳上一荡跳到大渔船上,将船逼停。
秦簪的小渔船速度赶不上那两艘,在后边拼命追赶,待接近之后,却见大渔船甲板上空空荡荡。
海盗船长和两名海盗难道钻进舱去了?
小渔船上的两名海盗对了个眼色,舵舱里一名海盗留守,另一名海盗甩出去挠钩搭住大渔船右舷,吊着身子攀了上去。
刚自那边右舷露头,蓦地血光一闪,人头抢先掉向海里,底下哗啦一声响,迟了半拍之后,没头的腔子才喷着血倒栽下船。
这一血腥的变故吓得秦簪怀璧两个当场尖叫起来,翻译官也跟着叫。
舵舱里的海盗反应也真够快,登时右满舵向一旁躲开,同时也不知道扔出个什么药丸,明黄色的烟柱一飞冲天。
可船毕竟不像车子灵活,哪里是说躲得开就躲得开的,还未离舷三尺,大渔船上已跳下一人,兔起鹘落之际抢到舵舱,未等海盗抽出兵器,舵舱里红光一闪,最后一个海盗也呜呼哀哉了。
大渔船上跳下的那人转身冲到甲板,正要下手劈砍软瘫在地的翻译官,秦簪突然尖叫:“恩公手下留情!”
那人一惊,长刀虚点翻译官,再向秦簪看去,惊呼出口:“秦小姐,怀璧姑娘,怎么是你们?”
秦簪喜出望外,奔到沈升面前,急急问道:“我爹爹呢,他在船上么?”
沈升点点头,谨慎地问道:“船上还有其他人么?”
秦簪忙推开沈升的刀子:“这位大叔是好人,其他再没有了!”
沈升瞅了翻译官一眼,然后收起兵刃,嘬唇对大渔船打声呼哨,再对秦簪道:“你且稍等!”
话音未落,大渔船上传来稚嫩的声音:“阿姐!”
秦簪看去,不是秦佩璿还能是谁,接着秦无伤也上了甲板,惊讶溢于言表。“簪儿,你怎么在这里?”言罢托着秦佩璿一起跳到小渔船上。
秦簪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抱住父亲妹妹哇哇哭了起来。
秦无伤爱抚着长女的秀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怀璧。
怀璧先惊后喜,软到甲板上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却还能说出话来:“秦伯伯,我们等的好苦,你们可算来了!”
秦无伤眉头一立,扳住秦簪肩头:“簪儿,你们怎么了,可是受了委屈?”
他最怕的就是这伙海盗对女儿无礼,见秦簪摇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又转头瞪视着翻译官。“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翻译官死中得活,虚汗出了一身,站也站不起来了。“经过……经过再讲不迟,还请诸位赶紧离开,你们看……”
他先指了指仍在燃烧的黄烟药丸,再向北方海面一指,不知何时,又一艘双桅海盗大船正向这边烟柱靠拢。
沈升急问:“是海盗们的求救信号?”
秦簪这时才缓过悲伤,急向父亲道:“父亲快走,这些海盗就是来捉您的!”
第三〇一章 迟到的原因
蠲州政变.
秦无伤亲信五千余众拼死护着秦刘氏与佩環佩璿向城外闯,然而寡不敌众,突围的人群很快被层层围挡并分隔成了两拨,一拨人护着秦刘氏与秦佩環向东门冲,另一拨护着秦佩璿向北门冲。
北门守备暗中已成了庄无名的亲信,他得了主子的密信,偷偷放了一马,八百余人护着秦佩璿狼狈出城,隐入重山逃遁去了。
东门却无人网开一面。
秦三友亲自督阵,数万人马像绞肉机一般围剿无伤残党,很快便将这一拨人尽数斩杀,并把秦刘氏与秦佩環的首级悬城示众。
至此,蠲州兵变告一段落,同时宣告着大清洗的开始。
护送秦佩璿的亲信不敢向南走,只在山中穿梭,先北后东再南,远远兜了个大圈子,这才涉过大江,从溯峡南的蒹葭谷出了蠲州。
他们本来想着去百越周边寻找秦无伤,但不久后碰上了霄冠山于战派来打探蠲州消息的斥候,这才引着众人到南海道汇聚。
当突围的勇士赶到霄冠山时已剩下五百余人,几乎没一个不挂彩的。
秦无伤本想带这些忠勇老兵一起北上归附靖王的,可一来人数不少,容易成为朝廷截击的目标,十分不利于潜行,二来于战这里急于用人,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能不报,因此几乎将自己所剩无几的本钱全部留在了霄冠山。
秦无伤最后仅从其中挑选出六名精勇,并沈升、佩璿,九个人乔装成商旅,挑了六担南海的土特产上了客船。
本来秦无伤在秦簪走后半个月便动身海航了,可为什么却走到了已在钟玄转了一圈的秦簪后边呢?
原来在航途中,秦无伤苦恼自己投靠靖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他的愁容给六名随行精勇中的姜儒看在了眼里。
姜儒在蠲州时曾协助办理过财帛事务,这一段经历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蠲州地土有限,若要作为旧舜复辟的中心,仅依靠普通粮赋根本入不敷出,好在蠲州物产丰富,尤以茶、酒、药、锦为特色。
这些货品的大宗买卖主要是同大宁中原做,但其收入仍然满足不了军队的巨大开销,尤其是庄无名来到之后,各种火器的研造更是耗资巨大。
蠲州的偏僻山区非常适合种植麻药阿芙蓉,大宁境内是禁止此药流通的,因此种植规模一直上不去,但海外的需求量特别大,蠲州主管财赋的官员早就盯上了这块利好,当时正好将向海外贩买阿芙蓉的计划推上了台面。
秦无伤虽对这类买卖十足的不屑,但手头实在吃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奈之下,安排了姜儒协助办理。
说是买卖,实际上就是一支武装商队打着贩药的名义偷偷在黑市交易阿芙蓉。
为防止大宁稽查,阿芙蓉的交易地点从来不固定,可能在东海城,可能在樟蒲城,也可能在南海城,总之收药的海船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市场。
算算日子,收阿芙蓉的番邦海船近期应该泊在樟蒲城,姜儒献计,在樟蒲城潜伏一段时间等候蠲州商队,待他们交易完毕,或盗或抢,这一笔银子足够给靖王当见面礼了。
秦无伤闻计大喜,这一计不仅抢了银子,还能给秦三友后背扎一刀,一箭双雕的买卖,关键是能出气,因此便在樟蒲港停了下来。
等了十来天,到五月头里,贩药的商队终于到了樟蒲。
黑市里做完买卖,商队半数人依旧到城外半山上“逛花市”,秦无伤便在此刻动手。
沈升并六名精勇趁人不备,将留守客栈的二十几人尽数做掉,再守株待兔,于黎明时在半途中偷袭了“放松”归来的余众。
当时办事不利索,给跑了两人,赶去报了官,秦无伤拖着十几箱现银走不了路,只得藏匿在山中等风头过去。
结果还是沈升有手段,查到了逃跑的那两人,轻轻松松干掉。
原告失踪,这案子查不下去啦,官府便偷了懒。
到了五月中旬,风头已经过去,一行人这才重新启航,雇了艘渔船作为掩护,将现银尽数塞到鱼舱当中。
秦无伤能得手,并非蠲州商队武装不足,而是商队一直以来都十分顺利,从未遇到什么棘手问题,因此放松了警惕,这才被“自己人”劫了财害了命。
秦无伤有了大把银子,原本以为复仇大计可以一帆风顺的,谁成想刚到东海城地界便出了岔子,竟给海盗船盯上,本来他不想节外生枝,打算一走了之,谁料海盗船狗皮膏药一般贴着不放,这才惹得沈升大开杀戒。
可话又说回来,若真遁走了,秦簪肯定拦不住秦无伤,等在前边的便是大批队的精英海盗,专门候着秦无伤这个“旧舜余孽”的。
秦氏父女三个正在互道别来情景,翻译官瞅到了远处驶来的双桅海盗船。
依着这些天他同海盗们打交道的经验,估计那艘大船上的海盗不下三十人,出海收捐的都是小海盗船,能出动如此大的舰艇,摆明了就是等秦无伤的。
沈升舔舔手指侧了风向,急请众人登上大渔船,吩咐船家全帆行驶,向西南岸上躲避。
翻译官连忙阻止:“使不得使不得,你这单桅的渔船再快能快得过人家双桅的海盗船?恐怕没等走一半就给人家追上了!”
秦无伤护女心切,急切询问翻译官:“那你说该当如何?”
翻译官反向指了指正东,海面上坐着几个山头。“到岛上躲避!”
沈升斥道:“你可是害我等的?向东侧逆风,怎么跑得快?”
翻译官反问道:“是单桅逆风强还是双桅逆风强?”
沈升被噎了一道,转而又问:“到岛上又如何躲藏?”
翻译官道:“那边是蛏子岛,一个大岛围着七个小岛,退了潮随便跑,想到哪个岛到哪个岛!”
“难道要躲一辈子不成?”
这次沈升终于成功地反噎翻译官,翻译官尬巴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秦无伤发话了。
“咱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在海上起了冲突势必吃亏,如今只能先躲到岛上,只要他们敢上岛,咱们就有办法对付,万一真要是把咱们困住,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翻译官这时又向着沈升说话了:“可……可是万一招来更多海盗,恐怕咱们得躲到岛里最深处了!”
沈升问道:“这岛有多大?”
“大倒是不大,和东海城差不多吧,但是山多洞多。”
秦无伤看看秦簪焦急地瞅着海盗船,亏欠她的情绪又上来了,当下下了决断。“实在没办法,这一船银子怎么着也能赎几个人吧!”
海盗船果然够快,虽在侧逆风较大的情况下,仍靠着几十人的力气追近了大渔船。眼瞅着再有一箭之地就能冲上沙滩了,海盗船的挠钩却已搭上了大渔船的船舷。
当先从海盗船桅杆高处跳来五个凶恶的海盗,沈升提刀迎了上去。
一照面,他仍当这些人如同小海盗船上那些脓包一样不堪一击,谁知这五名海盗格外的凶悍,只一招便成功合围,还将沈升的左肩砍伤了。
沈升大怒,劈刀猛砍,将伤了自己那人砍翻在地,再将另四名海盗死死缠住,不叫他们去袭击秦无伤父女。
海盗船甲板上的五人很快也跳到大渔船上,沈升想来阻截,却给之前那四个牢牢地反缠,蠲州六名精勇不得不冲上来抵挡,双方一时形成僵局。
海盗船既然已经追上了大渔船,舱底划桨的几十名海盗纷纷抄家伙冲上甲板,若真给这伙人冲过来,秦无伤这几个人武功再强也抵挡不住。
大渔船猛地一震,在浅滩上搁浅。
沈升放声大喊:“秦将军速速上岸躲避,这边由我撑着!”言罢反向海盗船跳去,以一人之力阻截众海盗夺船。
蠲州精勇死力抵住大渔船上的九名海盗,已是伤痕累累。秦无伤右手抱起秦佩璿,左手牵起秦簪,一跃跳下海滩,海水刚好及腰,父女三个涉水向岸上奔去。
后边噗通通又跳下几个,靠前的是怀璧和翻译官,水深处跳下的则是海盗,海盗们怪叫着奋力划水追赶,吓得怀璧腿一软栽到海水当中。
秦簪想回来救,秦无伤哪里肯让女儿涉险,忙吩咐她护着妹妹先上岸躲避,自己翻身回来抽刀御敌。
秦无伤迎住怀璧,叫翻译官带她先上岸,接着抡刀砍向追得最近的海盗。
他当年也是在疆场上纵横的好手,如今上了年纪,又重病了一场,气力反应都大不如前了,面对一个海盗都感吃力,后边又冲上来两个,他想全拦住,一个分神,给刺中了大腿,登时跪倒在地。
海盗举刀刚要生劈了秦无伤,海滩上翻译官扯开嗓子喊起了海葵国方言。
“不要杀他,他是你们飒槟国主要的人!”
这句话乃是秦簪临危之时为保父亲性命想出来的办法,果然海盗一愣之下,刀顿在半空,却没料到秦无伤已缓了过来,一刀将海盗肚皮划开,下水流了一滩。
随后追来的一名海盗听明白了翻译官的话,想抢这个生擒的功劳,却又不敢伤了秦无伤的性命,只在他手臂上腿上开了好几个口子,正要捉住他,猛地后心一凉,被浑身是血的姜儒捅了个对穿。
姜儒正要扶秦无伤,秦无伤一指海滩,一名海盗已经追到了秦簪等人附近。
秦簪几个捡起鹅卵石下雨一般向那海盗扔,一时竟阻住了他。
姜儒飞奔过去,十个照面将那人也结果了,这时秦无伤已用刀支撑着来到了海滩。
再看海盗船上仍在争斗,隐隐看到一个血人拼命阻挡海盗下水,可终究寡不敌众,好似被什么重物击中,一头栽到海里不见了踪影。
秦无伤心中一叹,可怜了救命恩公沈升,致死都护佑自己,往后定要为他立牌位四时供奉。
看看海盗已经纷纷跳到浅滩,大渔船上的蠲州精勇恐怕也尽忠了,秦无伤指挥众人立刻钻入密林,往后是福是祸,只有听凭天意了。
第三〇二章 海蚀洞
海葵国主飒槟槌接受了大宁首辅郑聪的请求,派出五艘“枪鱼”战舰在东海城东、南航道左近巡回搜索,专等“旧舜逆贼”秦无伤的座船。
秦簪抢先一步拦下了父亲,却仍给其中一艘“枪鱼”发现了小海盗船上的求救烟柱。
秦家急往海岛躲避,将到之时被“枪鱼”追上,一场厮杀,秦家损失惨重,只有秦氏父女三人、怀璧、翻译官并姜儒潜入了岛上的密林之中。
树木茂密,穿行不易,秦无伤和姜儒浑身是伤,行走起来更加困难。秦簪急得想直接背起父亲,却被姜儒拦下。姜儒吃力地将秦无伤背起来,没走几步,膝盖一软栽了个跟头。
秦簪赶忙扶起父亲,就要往自己背上背,翻译官咬了咬嘴唇,抢到秦簪前头。“我来吧,我没受伤!”
秦簪万分感激:“大叔帮我们家这么多,只要能渡过此劫,秦簪定要报答您的恩情!”
翻译官弯腰把秦无伤背起来:“谈不上报答,我也是给自家女儿积些阴德,都别耽搁了,到了山脚下咱们就有救了!”
秦无伤也是感激不尽,有气无力地问道:“还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老王就行。”
身后海盗们也已抢上了海滩,听声音得有四五十号人,咋咋呼呼循着众人的足迹追了过来。
秦无伤虽然受伤,但神志是清醒的,他知道若按这个走法,几个“老弱病残”肯定得给训练有素的海盗一锅端了,便出了一计迷惑敌人。
“姜儒护着孩子们先走,找第二高的山头正北山腰处会合,我和老王兄弟找地方躲起来!”
谁知秦簪和姜儒拒不领命。
“分开可以,得留姜大哥在您身边以防万一!”
“将军不可,姜儒誓要护您周全的!”
秦无伤急道:“眼瞅着敌人就追上来了,还争个什么,都听我的,我是一家之主!”
秦簪和姜儒似有默契般对视一眼,秦簪回身拉起怀璧和佩璿,提起长裙向树林深处跑去。
秦无伤干着急,却不敢喊,怕把海盗们招过来,只得凶巴巴低声命令姜儒跟上去保护。可姜儒此刻再也不听将令,而是引着王翻译向荆棘茂密的方向躲去。
秦簪带着两个妹妹拨草前行,她走过黄石山的野道,脚底下有分寸,可怀璧和佩璿可没进过山,走两步绊一跤,走两步撞棵树,速度严重受阻。
后边的海盗追寻着秦簪故意留下的衣角碎布追了上来,透过树丛缝隙已能看到七八个人紧随。
秦簪大急,干脆将佩璿背了起来,督促怀璧快走,可慌乱之中哪里顾得了路,而且这里原本也就没有路。
三个姑娘一头撞进一座黑树林里,树冠茂密得看不到阳光,地面上更给植物挤得看不到一寸土壤。
再走几步,凌乱的低矮灌木和杂草变得密集起来,草越走越高,几乎淹没头顶,脚下树根草枝横七竖八,每走一步都像有无数双小手在拉你扯你。
草海中除了走路的摩擦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秦簪凝神身后,同样的拨草声隐隐传来,看来海盗们已经追了进来,她冲怀璧说声“快走”,往更深更黑的地方走了进去。
草海阻断了秦簪的视线,但海盗们是跟着她们三个姑娘走出来的路追踪的,所以速度快了很多,身后海盗们操着番外话大声咋呼,光听语气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唬得秦簪三人连爬带滚,速度更是大降。
就在双方还差十步左右距离时,从海滩方向传来三声长长的哨音,哨音尖锐得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刺透重重密林直接钻到秦簪的耳中。
秦簪三人并不知道这哨音是怎么回事,但追击的海盗们却明白,当下爆出一阵欢呼,也不再追人了,当下翻身撤了回去。
原来是留守海滩的海盗们发现了秦无伤渔船中密藏的银箱,因此吹哨通知船老大。
其他海盗一听到这个哨音,唯恐自己分不到好宝贝,第一时间都折返了回去,盗贼贪婪的天性果真难移。
这一声哨算是救了秦簪她们,但三人仍不敢大意,只管埋着头向里逃。她们越逃越远,渐渐地势上行,应该是走到山根了。
听王翻译说山体内洞窟复杂,只要躲进一个洞去,海盗轻易不会找到,可问题是,眼前这片密林草海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呢?
追兵走了,秦簪稍稍放松,这一放松,身上擦得碰得累得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再看身边怀璧,狼狈得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也不知在哪儿划了几个血道,丰沛的泪水早和血水混在一起,淌了满脖子都是。
“早往前走走咱们就歇一歇。”秦簪鼓励怀璧。
秦佩璿倒是没怎么受伤:“阿姐累了,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到前边一起歇,咱们……”
秦簪一句话没讲完,突然脚下一空,背着妹妹整个人栽向了前边。
她情急中回手拉住怀璧,怀璧想使劲拉住秦簪,但两个人太重,这一扯,连带着怀璧一起跌了下去。
这片长草掩住了一个石洞,亏着这是一眼斜着生出来的洞,三人连翻带滚,转出去有三丈多远,斜洞到底是一处断崖,三人先后摔在洞底,一口气没上来,都晕了过去。
秦佩璿年纪小体重轻,滚落的时候又有秦簪全力护着,因此除了手脚有些擦伤外并没大问题。
她坐起身来推了推身边的长姐,秦簪额头不知给什么划破了,一条血线斜着流到了耳根。小姑娘焦急地呼唤,秦簪长长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支撑起几乎要散架的身子。
秦簪快速检查妹妹:“有受伤么?”
小女孩非常懂事:“阿姐放心,我没事,你快看看怀璧姐姐吧!”
怀璧蜷在地上满脸是血,衣衫裙裾已给刮得一条条没个完整。
秦簪急上前呼唤,怀璧幽幽转醒,刚看清秦簪的脸,突然腿上传来钻心割肝一样的剧痛,疼得她冷汗瞬间淌了下来,气也喘不匀了。
秦簪一看,怀璧左小腿迎面骨靠膝盖的位置有一处巴掌长的伤口,黑渗渗正往外冒血,最深处露出一段惨白颜色,已经见骨了,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事。
怀璧哭一声疼一声,也不敢往伤处看。
秦簪看出血太多,再不止血恐怕有生命危险,她当机立断,对怀璧道:“妹子没事,皮外伤而已,我现在帮你把大腿扎起来止血,你要忍着点!”
怀璧哭喊着摇头:“不要不要,太疼了!”
“没事没事,骨头没事,等出去将养个把月就长起来了!”秦簪一边劝,一边扯下布条结绳子。
秦佩璿自打蠲州事变亲母亲姐出事之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此刻挪到怀璧身边,轻轻将她抱住,怀璧顺势把脸藏进佩璿怀里,再也不敢看秦簪给她止血。
剧痛传来,是秦簪快速地将膝盖以上勒了起来,她手劲毕竟有限,止血效果有限,也不管怀璧如何喊叫颤抖,她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截粗树枝拧在布条上,用力拧了几圈,伤口血流这才止住。
怀璧整个人虚脱了,软在佩璿身上抽泣。
秦簪累出一身汗,看怀璧伤口虽然不出血了,但碎末土渣沾得都是,伤口和张嘴一样咧着,如果不及时清洗缝合,有可能感染,况且骨头有没有事还不确定。
她转移视线,打量起身处的地洞。
洞顶透进来光线,掉进来的口子开在三人多高的斜上方,要想原路返回非常困难,再向洞内暗处打量,这个洞潮兮兮满地都是泥浆,右手边黑洞洞的吹来发霉的空气,看来这边有路。
怀璧是暂时走不了了,自己必须得去探一探出口,只能留下妹妹陪怀璧。秦簪强打笑颜,和佩璿商量:“姐姐要去那边找找出口,你能陪怀璧姐姐么?”
哪知这个六岁小姑娘和小大人一般,不仅不用照顾,反而给亲姐姐打气。“阿姐放心去吧,有璿儿在,怀璧姐姐没事!”
秦簪吃惊之余深深感动,这个妹妹虽然说起来还不如与怀璧处的时间长了,但毕竟是同父妹妹,血缘是割不断的,关键时刻显现出了承自父亲血脉中的勇敢,也同秦簪骨子里的勇敢一模一样。
她温柔地抚了抚妹妹的秀发。“姐姐速去速回!”
王翻译所言果然不假,这小岛的山体里有像蚁穴一样纵横八达的洞穴,有的空洞大到能塞进去一幢小楼,有的通道却要秦簪一点点把自己塞过去。
光线虽然很暗,但总在什么地方有个石头缝透进光来,秦簪便沿着有光的石洞走。
走出一阵子,地上水脉渐渐多了起来,由小流汇聚成水潭,倾斜着向光线传来的低处流去,风也渐渐有了,隐隐传来海水咸咸的味道。
秦簪顺着水道向低处走去,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石洞变成一处大海蚀洞,左侧是四人多高的石岩,右侧的岩石千百年来被海浪冲撞,已是支离破碎,一根根石柱好似牢笼一般把海蚀洞锁住,光线便是从石柱之间透进来的,一同进来的还有平缓间歇的细浪和清凉的海风。
秦簪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找到出口了,但这里出去是海水,不如再往前看看,是否有陆路可以通到外边。
沿着狭长的海蚀洞又往前走出里许,脚下突然咔吧一声,似乎踩断了什么东西。
秦簪俯下身子,借着石柱间透进的光线查看,认出是一根骨头,像是一根人骨,再向左右看去,地上零零散散撒着不少骸骨,越靠近石壁骸骨越多。
秦簪毕竟是女子,见着这许多疑似人骨的遗骸,心底还是有些打怵的,正要双手合十为这些死去的人念段往生咒,突然发现了石壁下有一个圆形的骷髅。
这骷髅似有魔力般吸引着秦簪的目光叫她不得转移,待看清骷髅的形状,直吓得秦簪一跤跌倒在地。
连在肋骨锁骨之上的,竟然是一颗鱼的头骨。
再向左右索寻,远近不下十具这样恐怖的尸骨。
秦簪再也不敢停留,慌慌张爬起身来向前边跑去,却猛地发现前头忽明忽暗地似乎藏着两个鱼头怪物,她急中生智,赶忙跳下浅滩,藏到两个石柱之间的狭窄缝隙当中。
心中盘算,若两个怪物真来袭击自己,没得说,只有钻出洞去,跳海逃生了。
第三〇三章 出乎意料的援助
吧唧吧唧。
像是脚蹼与鹅卵石摩擦的声音。
两个鱼头怪物向着秦簪的方位慢慢走来。
秦簪借着随海潮涌进洞中的弱光最后瞥了一眼怪物,似乎看到了一颗硕大的头颅支在腔子前头,心尖一阵抽搐,胃里翻江倒海。
她回头瞅了瞅石缝外的海潮。
海浪细碎,翻着卷吐着沫,是给水下复杂的礁石切割而成的,自己若真跳下去,幸运的话能找到主流游到礁石圈外,若是不幸,一个浪头回卷过来,就有可能把自己拍在坚硬无比的礁石上,后果想都不敢想。
可是如果不跳海,越来越近的怪物说不定让自己有个什么龌龊的死法,罢罢罢,便赌他一次,是生是死全凭天定。
秦簪横了心,将身子往石缝外一挤,就要行险跳海。
突然,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自洞中传了过来。
秦簪打了个激灵,暗道“不可能”,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莫非这鱼头怪物有妖法,能摄人心魄不成?
秦簪继续往外钻,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石缝外边,只要再使一点力气,身子就能掉到海里,可偏在这时,又传来一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簪迷失了。
这妖物当真厉害,竟连自己的心事都能猜透,算了算了,且看看这妖物到底长什么样子,若真能变作他们的模样,死了也就死了。
她一时未动,等着看两个怪物出现,而当真出现的那一刹,秦簪几乎要晕厥过去。
简直不可思议,鱼头妖怪真地能变做他们的样子!
她本身额头受伤已经失了很多血,又挤在狭窄的石缝当中,胸腹已而呼吸不畅,心神再这么一激荡,顿觉血往下抽,一阵晕眩袭来,未等使力跳下大海,意识已而没了。
幽幽苏醒,是什么如此柔软,在轻抚自己的额头,是什么如此甘冽,在滋润自己的嘴唇。
秦簪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中,可以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悬在自己上方,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都是自己熟识之人,如今在此处再看到,非但没有亲切的感觉,反倒叫她彻骨奇寒。
她一个激灵猛地翻滚到一旁,接着慌乱地站起身子,将背顶在石壁上,双手护住胸腹,紧张得浑身发抖。
一个亲切而又担忧的声音传来:“簪姐姐,你这是怎么啦,我是竹声呀,你不认得我了么?”
秦簪之前由于失血、惊吓和疲惫,加上挤在石缝中喘不上气,致使脑子犯了迷糊,此刻刚一清醒,混沌仍未清除,一对眼睛紧紧盯着竹声,防范她是那鱼头人身的怪物变成的。
常余关切问道:“簪……秦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么?”
秦簪一看怪物变作了心中的郎君,也不知从哪里崩出一串怒火,抡起拳头发了狠向常余砸去。
常余也不敢还手,只缩着脖子生挨。
竹声在一边急得直喊:“簪姐姐,他是常余呀,你不认识他了么?”
常余终于抓住秦簪乱挥的手,但她在迷离中力气颇大,同常余挣来挣去,最后一口气用完了,身子一歪,压着常余摔倒在地上。
男子气息冲入鼻腔,这才叫混沌彻底清爽,秦簪明白过来,眼前是实实在在的常余和竹声,并非什么妖怪变得。
这一清醒,数日来的担惊受怕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常余,抱住竹声啜泣了起来。
女孩子心事竹声怎能不懂,急忙使眼色叫常余回避。
常余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恋恋不舍地望着两个心爱的姑娘,躲到老远石柱子后边了。
常余和竹声为什么不偏不倚地出现在海蚀洞中了?
原来自从在钟玄得知秦簪下东海城拦截秦无伤的消息,常余便决定要助心上人达成此事,偏偏天外天谷二重天中了毒,又不能不管,因此先张罗着为他们请了郎中,办妥之后,找了个借口带着竹声离开了钟玄。
一路顺流别无他事,只想着加快速度追上秦簪,然而临别时秦簪只告诉竹声到东海城,东海城那么大,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不过这却难不倒常余。
每夜,常余都舒展开黄金十分仪,运用“紫仪十方论”应对天星测量秦簪的位置。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推测的精度也越来越大,将到东海城,准衡却斜斜地指向了东南,举目远望,东南方向碧波万顷,哪里有船的影子。
因为有在霄冠山给常余指到悬崖的经历,竹声对他此刻的推演结果连番质疑。
常余也有些拿不住,但再三确定结果后,方位仍在东南,后来他还是决定相信“紫仪十方论”,解释给竹声说,大海不像大山,山有起伏,海却是一览无余,朝指定的方向走肯定没错。
果然一天之后发现了一座小岛,岛的西岸隐隐可见一条大海船停泊,常余正在兴奋,船家兜头给泼了一盆冷水。
“那是海盗船!”
常余心中一凉。
按照自己的测算,秦簪十有**就在这座岛上,可为什么有那么大一艘海葵国的海盗船堵在港湾,莫非秦簪遇上了海盗袭击不成。
这些天他只顾着测算秦簪的方位,却未来得及推演她于此期间的境遇,心中一慌,顿时没了主意。
还是竹声冷静一些,她问船家能不能绕开西岸登陆,船家说只能远远地兜个圈子,假装出外海打渔,再由东岸找处浅滩上岸。
渔船远远地从小岛北边向东航行,等到岛将海盗船和自己分隔开,这才转舵南下。
小岛的东岸参差不齐尽是悬崖和礁石,几乎没有可供登岸的地方。
还是船家有经验,给常余放了一个羊皮的摸虾筏子,趁着涨潮叫他两自己划上一处稍微平整的礁石。
常余和竹声挤在只能坐一个人的羊皮筏子里,竹声几乎是半坐在常余的腿上,男子气息和坚实的身体令小姑娘一阵紧张一阵甜蜜,心中小鹿乱撞。
常余倒是颇为享受,妹子柔软香甜地半倚在怀中,每划一桨都像是在轻抚少女。
这一来左一桨右一桨歪歪扭扭,若非海浪推着筏子向前,以他的表现恐怕只能在原地打转转。
看着常余累得满头汗,竹声既心疼又心酸,心疼哥哥吃苦,心酸这苦是为秦簪吃的,若是自己也这般落了难,哥哥肯不肯如此搭救自己。心里虽然咸一阵酸一阵,可手上还是不时为常余擦汗。
常余扭回头看了看礁石群已将抛锚的渔船遮挡住,贼兮兮调戏竹声:“甜妹子,亲哥哥一口呗!”
竹声臊了个大红脸:“你说什么呢,真不害臊!”
“你又不是没亲过,”常余厚颜无耻地将脸凑到竹声跟前,“就亲一口,给哥哥鼓鼓劲,哥哥好卖力划船!”
竹声啐了一口:“少要瞎说,刚脊城的事情谁说得准,我当时喝醉了什么的说不定是你编出来诳我的,我才不上当哩!”
常余把桨往筏子边一横:“哎呀累死我了,腰酸背疼的,这哪是人干的事!”
一个浪头扑过来,将两人的衣衫打湿。竹声头发贴着脸颊脖子,娇滴滴惹人疼爱。
常余情思一荡,瞅准竹声脸蛋亲了一口。
竹声连忙拍打:“你讨厌,害不害臊!”
常余长舒一口气:“妹子生的真好看,若能一直像这样抱着你亲着你,一辈子也不枉了!”
竹声低着头嘤嘤低语:“我本就是哥哥的人,天涯海角都跟哥哥走,可要是哥哥没正行犯浑,我是坚决不从的!”
常余哈哈一笑:“想哪儿去啦,你哥哥我是这样的人么,本公子身清气正,绝对的好品行,我那可爱的妹子竹声,我只有加倍疼爱呵护,绝不叫她受一点委屈,我自己给的也不行!”
竹声心中一阵甜蜜,抬起明眸凝视常余,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瞥。
小姑娘已而飞霞满面,她像只小猫一样轻盈快速地在常余嘴上一吻,接着扭过头去再也不敢看他了。
羊皮筏子冲上一段十步长的鹅卵石滩,常余竹声跳下水中,将筏子拖上岸安置好。
黑色的石滩外遍布着各种形状的礁石,海浪打在上边碎成倒流的瀑布,虽不是大潮,轰然之声仍然震得心肺颤动。
石滩正面对着一堵黑色的石壁,上去约有三丈,石壁顶上郁郁葱葱全是树,右边是一块大礁石,两边都走不通,再看左边,礁石之间有空隙倒能行走。
竹声问道:“簪姐姐真的在这个岛上?”
常余为保险起见,展开黄金十分仪,映照着山势海势和之前的结果重新又测量了一番,准衡最后指在了左边这条路斜右方。
常余收好十分仪,将手一伸。竹声迟疑了片刻,紧紧握住哥哥的手,两人并肩向礁石丛林走去。
路越走越宽,礁石越变越大,最后和聚成了一个海蚀洞,兄妹两个边走边眼花缭乱。
海蚀洞中的景物声响都是他们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竹声眼尖,明暗斑驳间,她似乎看到一条黑影闪到了海浪浸入的石柱后边,她急忙拉了拉常余。
二人蹑足潜踪凑了上去,一扭头,正看到一个人影向石头缝外边钻。
竹声大喊一声“簪姐姐”,常余几乎是发自本能冲上前去,一把将即将跳海的秦簪拉了回来。
秦簪竹声互道由来经过,泪水也止住了。秦簪回头看看常余躲着的石柱,心中五味杂陈。
她心里确实还在生他的气,但听竹声讲道一路来他的表现,心中的不爽也化了一多半去了。
他们既然来接应,肯定有船,有船就能离开这座岛,父亲和怀璧就有救了。
秦簪整理了一下凌乱破损的衣衫和起伏不定的心绪,尽量用不愠不喜的声音呼唤常余。
谁知常余却没有应声。
第三〇四章 人鱼葬鲛人
常余听到了秦簪的呼唤,他之所以没有回答秦簪,是眼前的一幕令他太过震惊。
在海蚀洞被海水冲刷出的石柱间,随着浪潮涌上来两个“人”,而当洞外的光线照亮这两个“人”时,常余吓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一个看上去像是活着的“人”,长着一张男性的面孔,茂密的长发与胡须连成了一片,湿哒哒地贴在肩头。
他**着上身,胸口和胳膊上肌肉虬结,但皮肤不是普通人应有的淡黄色,倒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灰白得发光。
此刻,这“人”一对浓眉下的两只晶亮的大眼睛正在紧张地瞪视着常余。
“他”有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鱼尾!
常余揉了揉眼睛,再向这个“人鱼”怀中看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死了的“人”,消瘦的身体肋骨根根可见,手脚也是皮包骨头,皮肤好像沙皮狗一般松弛,灰黑没有半分光彩。
“他”有一颗灰不溜秋的大鱼头!
两声尖叫刺破了常余与石柱边两个“人”的僵持。
常余第一时间挡到寻过来的两个姑娘身前,挓开臂膀,一边护住一个。
秦簪和竹声也看到了石柱边的景象,竹声连惊带吓,缩到常余背后不敢露头,秦簪也吓了一跳,但她的目光立刻被看上去像死了一样的那颗大鱼头吸引过去。
“是它!”
石柱那边的反应也很强烈。
人鱼把鲛人往积潮水洼一丢,整个身子由鱼尾支撑着立了起来,双拳攥在胸前,胳膊上身上肌肉一块块隆起,眼中泛着凶光,喉咙里嗬嗬作响,似是示威,又像在给自己壮胆。
常余脑海中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哥哥给讲过的故事,说要是一个人进到山里,遇到豹子狗熊这些野兽时,千万不可慌张逃跑,一定要用最凶的样子盯着它,再慢慢一点点后退,等走出它的领地再跑。
前提是它们不饿。
眼前这条人鱼饿不饿不知道,但常余仍旧拿出了十二分的凶狠劲死盯着人鱼,自己都几乎给自己的状态吓坏了。
他右手翻回背后攥住不知是秦簪还是竹声的手,左手五指挓开,笔直地伸在胸前,腰半弯着,护着两个心上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人鱼的脸色果然同两者间的距离有关系,常余在心中擦了一把冷汗,又给自己竖了一万根大拇指,慢慢推着姑娘们向石壁退。
眼瞅着就要背靠石壁了,也不知谁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整个海蚀洞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这声音顺着狭长的洞穴向两边传去,激起的回音一声一声嘲笑此刻的僵局,当场四个活物有那么一刹那安静到了极点。
竹声花容失色,慢慢低头看向脚底下踩断的东西,赫然是一根长长的骨头,吓得憋了半天的恐惧再也控制不住,一声尖叫几乎将常余的耳膜刺破。
谁知另一边的尖叫更加刺耳。
如果竹声的尖叫像一根钢针,那人鱼的尖叫就像是一柄利锥。
一瞬间,仿佛海潮也不敢闯进高音的世界,整个海蚀洞应和着发出嗡嗡的共鸣。
人鱼显然是因为竹声踩断了一根鲛人的尸骨而大发雷霆,他附身从地上捡起鹅卵石,恶狠狠地朝竹声砸去。
常余急忙护到前边,下意识地用手拨挡石头,虽然用了“手里抹油”的招式,未使石头砸到人身上,但用肉手生格,也是相当的酸爽。
再退开一段距离,石头已经砸不到众人了,人鱼还在恶狠狠地威胁,似乎是想把三人吓走。
常余这边甩着红肿的双手不住地倒吸冷气,竹声心疼地想帮他按摩,又怕弄疼了,秦簪虽也心疼,但碍着面子没吱声。
常余偷眼瞧了瞧秦簪,见她不喜不怒的摸不准情绪,这时候不是撒娇卖萌的时候,火烧眉毛先顾眼前。
“咱们赶紧走吧,这怪物看着实在瘆人!”
竹声随声应和。
秦簪眼睛看向人鱼那边,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回答道:“咱们先往后躲一躲,找个暗处看看他要做什么!”
三人依言又向洞深处走去,到了一个拐角,藏进阴影中观察人鱼的行动。
人鱼又咆哮了一阵,看看人走没影了,这才从水洼中爬上岸来,自己爬一寸,回身将死去的鲛人拽一寸,如此非常吃力地挪动,将近一刻钟时间才将鲛人的尸体拖上岸十步远。
前方的石壁根有不少鲛人的尸骸,看样子这里是它们的坟场,原来却不是他们自己来此等死,而是由人鱼送上来的。
人鱼累得不轻,用手和鱼尾支着地,手臂不住地缠斗,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在蠕动,似乎在对亡者说“我已尽力”,不一刻,一颗晶莹的泪珠自半空中坠落。
秦簪是见过人面鸟身的句芒怪物的,她在蠲州时曾听闻这怪物乃是一种巫术将活人与禽兽的身体强行结合在一起制作出来的,此刻见了人鱼拖拽鲛人的悲苦样子,再也忍不住同情,从暗处跳出来,冲着人鱼大喊。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么?如果能听懂的话,让我们来帮你吧!”
人鱼惊得浑身一震,接着翻倒在地,却怎么也支撑不起来,权在地上嘶哑地咆哮。
秦簪双手伸在身前,慢慢向人鱼走去。“我们没有歹意,不会害你,你在陆地上行动不便,让我们帮助你可好?”
人鱼也不知道是累坏了还是真能听懂秦簪的话,慢慢爬回水边,神色却仍十分警惕。
秦簪在前,常余竹声在后,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人鱼二十步开外。
秦簪轻轻指了指死鲛人,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我们可以帮你把它抬到石壁底下。”
人鱼的眼睛快速在秦簪和鲛人之间徘徊,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一方面他实在虚脱,短时间再也拖不动鲛人尸体了,可另一方面,这三个突然出现在鲛人墓地的人类到底怀着什么意图,他还捉摸不透,万一居心叵测,送葬不成,反陪了自己。
他正在犯嘀咕,秦簪的手已经摸到了鲛人,他又是一声尖叫,吓得秦簪退开几步,但他实在没力气动,只能有气无力地守护着鲛人,等秦簪再次触碰鲛人时,人鱼的反应已没有那么大了。
秦簪知道自己的沟通起了效果,便喊来常余竹声一起帮忙抬鲛人。
鲛人的皮肤冰凉坚韧,身子很沉,尽管是三个人合力,仍然废了不少力气才将鲛人的尸体抬到石壁根。
待放置好尸体后,秦簪三人慢慢退到十步开外。
人鱼已经懂了秦簪的好意,情绪平静了不少。他先试探性地爬到岸上,看看三人没有动静,再吃力地爬到鲛人身边,用手拾起石头将鲛人的头埋住,之后对着鲛人的身体哭了起来,哭声有如夜半鸮鸣,叫人听着好生凄凉。
待做完这番“祭奠”,人鱼艰难地用鱼尾支撑起身体,冲着秦簪三人鞠了一个躬,接着从鱼尾上抠下来一片纯金色的鳞片,血淋淋托在手中,往前一伸,示意秦簪来拿。
秦簪尽量舒缓脚步,忐忑地走到人鱼身前,轻轻将鳞片捏起,再牢牢攥在手中。
人鱼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温柔,他指了指鳞片,又做了一个敲石升火的动作。
秦簪居然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人鱼第一次露出笑容,接着倒下身子,爬回水岸,回头再看一眼三人,接着钻进海里不见了踪影。
秦簪攥着金鳞,瞧着人鱼消失的地方发呆,嘴里不住念叨:“都是可怜人!都是可怜人啊!”
常余怕她受魇,急忙上来询问情况。
秦簪展开手掌,对常余道:“他刚才叫我们找到有光的地方,这鳞片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能够看见。”
常余道:“咱们还是先离开吧,这里奇离古怪,同咱们好像不在一个世界中,等出去了再研究不迟。”
秦簪凝目看向常余。
这段时间不见,情郎又黑了几分瘦了几分,这一番苦可不是为着自己受的?
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她心中最后一丝怨气也消散了,她轻轻拉起常余的手,温言道:“刚才你那般护我,我已知你是真心待我好,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吧,往后不许离开我!”
幽暗的海蚀洞仿佛自秦簪背后射出万条彩瑞,冰凉的海风忽而化作和煦的春风,海潮腥气倒像比鲜花闻着还要舒坦。
常余感动、幸福加委屈,眼泪几乎溢出了眼眶,一时间又犯了傻劲,呆乎乎杵在地上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秦簪吃吃地笑了两声,回头拉起竹声的手。“妹子我们走,不理这个呆瓜!”
酸溜溜涩兮兮的竹声给秦簪一把拽走,留下常余一个人手足无措,他回头看了看满洞的鲛人尸骸,顿时觉得后脊梁冒冷汗,急忙追赶两个姑娘去了。
秦簪引路,三人来到怀璧和秦佩璿歇息的洞内。
佩璿扑到姐姐怀中,显然是等得久了担心。怀璧伤处已经麻木了,状况不太好。常余看了一下,说是骨头没事,接着俯身背起怀璧,五人再走到海蚀洞。
出了洞口,天色已经昏黑,常余点起火把,爬到一块较高的礁石上给外海停泊的渔船发信号。
可是左边看不到桅灯,右边也看不到桅灯,整个视线可及的海面连艘船的影子都没有。
常余心中一凉,难道渔船卷了钱跑路了不成。
便在此时,东边海岬转出一艘海船,迎着暮光,可以见到桅杆上旗帜里白惨惨的巨龙头骨。
常余脖子一缩,坏了,还是给海盗发现了。
他急忙将火把扔到海里,手忙脚乱地爬下礁石,冲着等候的四名姑娘说清楚了状况。
秦簪决断,立刻上山,到秦无伤事先约定好的位置附近躲藏,等大家聚齐之后,再商议脱身的办法。
第三〇五章 布阵退敌兵
秦无伤自樟蒲城截获的蠲州城阿芙蓉走私赃款,一厘不落尽数收入了千山万岛“枪鱼”海盗的囊中。
然而海盗贪心不足,既想私吞了这批黄白疙瘩,又想捉到朝廷钦犯回东海城邀功请赏,是以并未给总港回报消息,只自己一艘“枪鱼”在海外这座无名小岛上追捕秦无伤。
秦无伤定计分路逃脱,其实是冒着十二分危险的。他嘴里说的叫女儿们替自己引开追兵,实则是他为女儿们引开了大部分追兵。
他同姜儒、王翻译沿路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转引海盗向自己的方向追赶,可海盗一来人多,二来一个个比旱贼还精,还是有一小波追向了女儿们。
秦无伤空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暗自祈祷秦簪和佩璿千万不要被捉到,不然这些畜生说不准会对如花似玉的三个姑娘做出什么事来。
三个爷们儿冒着失足的危险,躲进了一处断崖边上老树的树根里,海盗围到附近正要仔细寻找,海滩方向一声哨响,这边的贪财鬼也心急火燎地跑回去分赃了。
海盗们想的好,钦犯反正已没了船,里外里就这一座小岛,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可要是自己晚一步,沉甸甸的利好可就真的插翅膀飞了。
利用这段空当,秦无伤三人重新爬回崖上,看准了岛上第二高的山头爬了上去。
山上岩洞交织,洞内互通,随便进去一个躲了起来,再派姜儒到北山腰等候秦簪。
两个方向追人的海盗分赃不均,结实打了一架,最后给海盗船长硬压了下来,悬赏先捉到秦无伤者得大份,余众平分小份,众海盗这才吹胡子瞪眼地返回岛上继续寻找。
大部队刚走,留守舰艇的瞭望手望到岛北有艘小渔船鬼鬼祟祟隐没在海岬之后,此处并非去渔场的常规航道,出现了渔船肯定是不对头的。
他立即通报海盗船长,海盗头子心里有鬼,生怕一点点疏漏导致眼前一船银子飞了,立刻下令拔锚鼓帆,绕过岛北去探个究竟。
“偷渡”常余竹声的渔船刚下锚不久,船老大一眼瞅着巨龙头骨绕过北岬,吓得赶忙把锚链提起来,撑起帆斜乘着风向东海岬逃去。
渔船哪里快得过海盗船,刚绕过东海岬,海盗的挠钩已经搭住了船舷。
海盗们蹦上渔船,凶神恶煞地咋呼了一番,看看渔船并无异样,又听得船家说是和人打赌要钓只海龟才驶到了这里,最后收了“辛苦费”,方才“不辛苦”的转舵回航。
谁知刚转回暮色沉沉的东海岬,岸边一点闪烁的火光瞧得真真切切,隐约似乎有三五个人等在乱石滩上。
海盗这才意识到上了渔船的当,想回追收拾了他,却又怎能放过无人岛上几个大活人钦犯,当下加速冲向乱石滩。
乱石滩外密布礁石,大船无法靠近,海盗们急忙放下小艇,待冲到石滩上,人家哪里会傻站着等你捉,早已消失到不知哪里去了。
海盗们升起火把,在石滩左右寻找踪迹,没一刻找到了向山上延伸而去的几串脚印,便披星戴月地追了上去,同时放了一支通信火箭,告知仍在岛西搜寻的大队海盗“点子在这里”。
追过了一个山包,璀璨的星云已经亮了起来,几乎一点不落地映照在平静的海面上。
今天的海面静得出奇,连一丝细浪都看不出来,海风更是没有半级,湿漉漉咸腥腥的空气裹在爬山的海盗身上,说不出的粘腻不爽。
有经验的老海盗抽了抽鼻子,大声咋呼:“若是明后天不下大雨,老子割了这颗脑袋喂鱼!”
暗夜寻踪十分费力,如此拖慢了海盗们的速度,当攀上第二个山包时,一座大林子挡在了眼前。
“猎物”的足迹延伸进了林子,里边老枝枯叶也不知攒了几千百年,没带狗,光凭着火光与肉眼,极不容易继续追踪。
海盗们抬头看了看,林子一直伸到下一座山头的半山腰,东边西边都是大海,钦犯们要逃也只有向南上山一条路,带队的大副下令,九人分三路向上搜索,不管找没找到人,一起在山腰林子外会合。
海盗们三三一组分头进了林子,林中老树参天,低矮灌木与藤萝更是茂密,几乎没什么能走的路。
找来找去,三组人在半途的时候居然汇到了一起,再想往前分岔,能供人走的路只剩一条,海盗们干脆合起伙来。
谁知走来走去,本应向上的山路却越走越顺溜越走越省劲,眼前一亮出了林子,再看时,眼前一片大海,身后半座山峰,竟是掉头走回了原处。
海盗大副骂骂咧咧,带着人又返回头进了林子,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又绕回了原点,这下海盗有些发憷了。
在海上干没本钱的买卖忌讳最多,有个说法是“下海之人不上山”,但那说的是月圆之夜,今夜的下弦月还没露出羞容,怎么就连续两次碰上“鬼打墙”?
那神神叨叨的海盗又嘀咕上了。
“‘月圆之夜不杀人,下海之人不上山,见了老龙走右手,碰上血雾急开船。’今夜咱‘吃盐的’碰上‘烧砖的’了,再不走可要嗝儿屁!”
这阴森森的话说得海盗们一个个无风自打颤,军心已而乱了,大副大骂了几句,毕竟自己也胆秃,最后想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带人回船,拼着被老大当众数落,也不敢在夜里再进这邪乎的林子了。
常余躲在山顶上瞧着火把“小蛇”蜿蜒退回海滩,心头的石头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们五人爬到林子里时,海盗们已然蹬了岸,为防被追到,常余安排几个姑娘先上山,自己拖在后边在林子里作了一番手脚。
《紫仪十方论》的《木石荣枯篇》里详细介绍了改变地表土石树木以应使用者需求的方法,常余虽未精通,但在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误导海盗还是做得到的。
他前脚出林子,海盗后脚就进了来,他手脚并用爬到山顶,却并未追赶前头的姑娘们,而是存着另一个心思。
一旦自己的方法引不开海盗,那只能牺牲自己,将他们引到另外一个方向,以保全秦簪竹声几个姑娘。
还是竹声关心常余,躲在大石头后边等着,借着星云微光认清是哥哥,急忙跳出来拉住他手询问。
常余拍了拍胸脯:“成了,海盗们已经吓回海边去了,估计天明之前是不会上山了。”
竹声眼眶中的两泓清泉倒映着星光:“哥哥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有这么厉害的风水法术?”
常余拔了拔胸膛:“比风水可厉害多了,哥哥我这个本领可以呼风唤雨翻江倒海,叫他们迷个路不是小意思么!”
“真的么?”竹声满脸崇拜,“那哥哥招个大浪把他们的船打翻了咱们不就省心啦?”
好狠的姑娘!
常余吐了吐舌头,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而是装腔作势道:“姑娘这倒也是个主意,容某思虑思虑!”
说着简单做起来难,常余虽然经历了黄石山地底奇遇,使得记忆力与理解力超出常人很多,但《紫仪十方论》变化繁复,对应的天地万物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掌握住规律的,是以他也仅有小成,在小范围内“呼风唤雨”勉强能够做到,但真叫他“翻江倒海”,他自己也知道是吹牛。
竹声领着他翻下一道山梁,秦簪搀着走不快的怀璧就在前头,秦佩璿已经跑上了前头的山梁。
秦簪回头看看常余和竹声亲昵地走在一起,眼神里说不清含着的是关心还是嫉妒,她停下来等二人追上,询问了情况,也说不清自己心中为常余这本领感到高兴还是担忧。
高兴理所当然,可那一丝担忧又是什么?她真觉得自己这玲珑心窍越来越碍事,与其耳聪目明,倒不如傻傻地粘着心上人,像竹声一般,只要在常余身边,便觉得安心。
可她毕竟是她,周柔的遗嘱和父亲的寄托让她不可能像竹声一样简简单单,甚至对常余的情感她自己也揣摩不透,到底是爱恋多一些,还是为了给自己和所有看着她的人一个交代,而要交代什么,她仍是说不清楚。
常余的声音打断了秦簪的胡思乱想:“你不要紧吧?是不是累着了?”
秦簪回过神来:“什么?”
常余弯下腰去背起怀璧:“看你两眼无神,像是虚脱了的样子。”
秦簪摇摇头,帮着把怀璧扶上去:“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常余道:“你不要担心,有我在,咱们准能离开,况且还有你父亲,他足智多谋,肯定有好办法!”
秦簪心中一暖,脸上浮现微笑:“要是你那新本领能够卷起个大浪,把海盗船打翻那才好嘞!”
常余别过头去吐了吐舌头。
前头的秦佩璿突然发出一声欢呼,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见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钻出来三个人,正是秦无伤、姜儒和王翻译。
他们早就焦急地候在了约定地点,并找了一处四通八达的洞穴,白天派出姜儒寻找,谁知姑娘们大黑天的领着个大小伙子自己找上来了。
亲人会合,难免互道别离之情。秦簪轻轻握住常余的手将他拉过来,面上早已飞起了粉霞。
“爹爹见过他的,是他及时出现救了我们几个。”
在霄冠山时秦无伤对常余的印象并不很好,直到夜测南海城和秦三友的命数时,才知道常余是有些真本事的。
他知道大女儿倾心于这后生,小子样貌虽然傻里傻气,此番行事却不失男儿本色,当下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秦无伤也不客套,重重地拍了拍常余肩头,算是致谢,接着问出当前最重要的问题:“贤侄可有脱困之法?”
常余先是被秦簪柔荑握手,再感受到秦无伤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年轻人一时气血激荡,定要护佑心上人和未来的“岳丈”周全,嘴上一松,夸下海口。
“容晚辈召风引浪,好歹叫他一船贼人上下颠倒!”
第三〇六章 呼风唤雨
因为“怕蛇而不敢穿过林子”的借口,海盗大副挨了船长一通臭骂。
由于挨骂的时候从岛西边找过来的海盗们已经会合,当着那边带队二副的面挨熊,大副更没面子。
憋气加窝火,和难兄难弟们在乱石滩前缩了一晚上,天光微微放亮,大副便振作精神,准备一举擒获朝廷钦犯。
谁知入眼的却是白茫茫一片混沌,五步之外看不到人影。
那嘴快的海盗又来劲了:“怎么样怎么样,老子说啥来着,看看这大雾,要是傍晚之前不起风,老子割了这颗脑袋喂鱼!”
大副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吆喝众海盗拎家伙上山。
海盗们叫苦,这漫天大雾的怎么上山搜人。
大副撂下句话,不想要赏银的就留在原地。
海盗们硬着头皮摸着五步内的地面向上山找去,可他们几乎连路都找不到了,谈什么捉拿钦犯。
常余昨晚吹了大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虽说有了黄石山底奇遇与《紫仪十方论》撑腰,可真要凭着现在的掌握程度翻江倒海,就算全大宁的牛现在即刻死了,他恐怕也翻不出一朵浪花。
可是话已出口,再吃进去不觉着恶心么!
看看秦氏父女殷切的眼神,看看竹声崇拜的表情,再看看姜儒和王翻译质疑的眉眼,常余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布阵。
当夜风清气朗,在山顶上瞭望海疆,万顷靛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着粉紫色的星云。
天空中淡得一丝云彩也没有,要想起浪,没有风怎么能行。
面对如此一个晴好的夜晚,常余后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心想你也不提前看看天,就敢许下这没道理的诺,若真得连几朵浪花都招不出来,以后还哪里有脸在“岳父老泰山”跟前晃悠。
常余偷眼向秦簪瞄去。秦簪仿佛猜到自己在想什么,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小年轻心里一虚,恐怕自己想这个“岳父老泰山”早了点吧,脸上微感发烧,忙将注意力转移到星空之上。
姜儒已为怀璧将伤口清理包扎妥当,秦无伤安排女眷们进洞休息,老爷们儿留在外边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常余展开黄金十分仪,摇对星空仔细勘测,再对应星位勘测山势海势,一番忙活后,渐渐有了一点眉目。
能不能召唤来风浪实在说不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山脊上行风布阵远比前次在地坑中复杂,但是此处土石树木又比地坑中的丰富,能出力的人多了四倍,两相抵消,如此也忙到后半夜。
常余将“行风阵”布在了小岛最高的两座山峰之间的长谷中。
谷中树木不多,条件比较理想,在两边山肩上用石头堆砌起来四五十座石塔。石阵布到一半的时候,满身大汗的四个男人已能感觉到丝丝凉风,待石阵完全布好,站在石阵中央,风吹石缝,已能够听到呜呜的风声。
秦无伤一半赞许一半疑惑,他不是悭吝褒奖之人,先勉慰了常余一番,接着问出关键点:“贤侄能确定以此石阵为诱饵,可以引来东海上的大风?”
常余舔了舔嘴唇,其实他心里也没谱,一切都是照着星象与《紫仪十方论》的指示照搬套用的,能不能行从来没试过,到此时也不敢再托大吹牛了,只好以实话回答。
“五月末乃是阴气衰退阳气升发的交互时节,去冬在海里留下的阴气消耗殆尽,数日晴好,太阳早将海中的水汽蒸腾,因此阴阳之气已经形成转化。”
他将手往东天一指。
“今夜星象开合严整,有沉沉紫气压在东方星座之上,此乃风雨之象。另外,《紫仪十方论》的《日月风云》篇中有记述,但凡海面平整如绸,是有大风雨的前兆。”
常余顿了顿,斟酌一下词语。
“以此推断,一日至两日间应有风雨。晚辈再以此阵为眼,以小岛的山形为幡,应该能将风眼吸引过来,到时即便翻不了海盗们的船,他们这些成天吃海盐的也势必不敢在没有避风港的小岛落锚。”
秦无伤听常余讲的头头是道,身为“一方诸侯”的秦将军越来越佩服这个后生晚辈,而作为父亲的他,却更多的感受到来自于抢自己女儿的这个男人的威胁。
即便常余真的能召唤来风浪能逼走海盗,可是自家的船已经被抢了,大家一样离不开这座荒岛,况且风雨停息之后,海盗们势必卷土重来,那时就不一定是对付一艘船的事了,众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岛上的石洞中吧!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去烦,眼前的石阵已经将东风引了过来。
站在高岗处,可以见到东边海天相接之处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说明云层和水汽已经在向西边移动。
已经是后半夜了,忙了半个晚上大家都累得够呛,秦无伤和姜儒身上还有伤,秦无伤便吩咐大家回洞抓紧时间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明,常余第一个跳出洞来观察天气,一出来就傻眼了。
漫天大雾和想要的大风牛头不对马嘴,难道是自己的方法不对?
可昨夜明明有风的,难不成那一阵风只将海面上的大雾吹了过来便没了力气?
秦无伤紧跟着出了洞,眉头“川”字深深地褶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常余使劲抓了抓头皮:“恐怕是石阵规模太小,引来的风力不足以将外海上的风暴吸引过来!”
秦簪也跟着出了洞,她轻轻惊呼一声,虽然有雾无风,但她仍为常余能获得如此手段而暗自欣喜。
“其实大雾也不错,朦朦胧胧蛮美的,咱们看不见远处,海盗们一样看不见。”
秦无伤担忧道:“若是辰时巳时太阳把大雾晒化了,看你还有没有这份心情!”
姜儒站在最后说道:“为今之计还请主公和小姐到洞内隐蔽,万一真的雾散了,咱们还能在洞里周旋,再想计策不迟。”
将近巳时,大雾却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天色已不再变亮,看来大雾之上,天顶已经被云层遮盖。
常余苦挨在洞口,等着风来带走大雾,或者真实的心声是不希望大雾散去,因为秦簪正陪在身边,同样望着大雾出神。
秦簪主动坐在了常余身边,两个人的肩膀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像两个渴望接触又害怕莫须有的尖刺的心灵一样。
起先的几句闲碎话早已没了接头,两个少年就这般静静地坐着,四道眼神散漫在灰白色的水汽当中。
“喂,怎么不说话?”还是秦簪先开口。
“呃……没有啊,你想说什么?”常余其实想说的是“我早就想和你聊天了,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合适”,嘴里却蹦出这句。
秦簪暗骂“笨蛋”,随即深呼吸一口:“这是大海的味道呢还是大山的味道?咸咸的,又有草木的味道。”
常余道:“是大雾的味道吧,怎么样,好闻么?”
秦簪突然感到一丝疲惫,也许是周柔给她的,也许是父亲给她的,也许是常余给她的。
“若是能这样安安静静地住在岛上,隔三差五有朵云彩降下来作伴,也是很好的。”
常余扭头盯着秦簪,神色关切道:“你不会是真想住在岛上吧,这里连淡水都不好收集!”
秦簪轻叹一声。
为何眼前人就是不懂自己的心呢,此刻他哪怕说一句情话,哪怕一句抒情的话,自己便抛下这不中看不中用的面子,立刻靠在他肩头。
可是他怎么就如此僵硬,是生性如此么?可看他和竹声相处起来说说笑笑好得不得了,为何与自己相处就如此的别扭?难道真是两个人不对调子?
“梦想和实际相差万里,我也就是借景生情,总不能叫我连想都不能想吧!”
“想想是可以的,千万不能当真,你……你还年轻!”
秦簪心头火蹭的一声蹿了起来。
她哪知道常余的本意是“我还想和你好”,但这憨子自从在刚脊城被秦簪“捉奸”之后,心里总揣着鬼,说话颠三倒四不成章法,完全没有夜游黄石山时那般潇洒。
这句话被秦簪当做了“你还年轻还有更好的人选”,怎么能叫她不恼火。
秦簪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看常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路来的辛苦与牵绊更令她觉得委屈。
本来在海蚀洞中借着人鱼的事情已而原谅了他,可他仍像一块臭石头不懂人心,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成全了他和竹声两个,我自去活我的年轻去!
秦簪猛地站起身来想回洞里,也不知是起得太猛还是气得太凶,晃晃悠悠就要栽倒,突然身子一紧,已给常余稳稳扶住。
她左右挣扎,不想再和常余发生任何关系,谁知常余抱紧了就是不放。
“放开我,你干什么?”
常余终于突破了内心中的枷锁,释放了自己。
他曾在心中发誓要保护秦簪周全,可是再三被面子禁锢,不得发出真正的心声,此刻若是真叫秦簪走了,他知道几乎没办法将她追回来了,是以狠狠咬了舌尖一下,抱住秦簪就是不放。
“你干什么呀,光天化日的,耍流氓么?”秦簪气急。
常余抱着不放,嘴里却不停。
“我知道我是块木头,怎么说话怎么做事都会惹你生气,可我实在放不下你,你要怎么责罚我都可以,犯了的错我一定承担,但请你不要离开我,我……我……”
常余终于将最后一片假皮从脸上撕掉:“我喜欢你!”
海岛云山雾罩,秦簪混乱晕眩。
“谁要你的喜欢?谁要你的关心?”
“我千里跋涉时你去哪里了?遇上怪物时你去哪里了?被人追杀时你又在哪里?”
“你是不是还和你那百越的小公主卿卿我我?”
“你有竹声不就够了么?干嘛还要纠缠着我?干嘛还不肯放过我?”
“我是你什么人?不就是和你在山中玩了几个晚上么,至于你这么牵肠挂肚么?……”
常余这次下了决心,不管秦簪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自己只管挨骂不说话,不管她怎么挣扎,自己豁出去抱着她就是不放。
秦簪终于将一腔幽怨发泄了出来,心中无比畅快,又得常余紧紧搂住,身子慢慢柔软下来,不觉间眼泪流了出来,却已软在了情郎的怀中。
常余任秦簪的泪水打湿胸襟,慢慢松了紧箍的双臂,一只手轻轻缠在她腰间,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她的秀发。
又过了半晌,秦簪止住悲伤,将头埋在常余怀中,双手紧紧将他搂住。“你说的是真话?当真再不同我分离?”
“当真,一辈子也不分开!”
“可我还要帮助父亲和妹妹报仇雪恨!”
“我帮你,你也瞧到我现在有些本事了。”
“那竹声……”
“竹声是咱们的妹子,最好的亲人!”
秦簪心满意足地抬起了头,微微闭上双目,将双唇交给了常余。
洞内不远处,竹声泣不成声。
“竹声是咱们的妹子,最好的亲人!”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戳刺着小姑娘娇嫩的心房。
雾渐渐散了,风起来了。
第三〇七章 坐困孤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东海洋面上连日来烈日高照,将汪洋巨鲲蒸腾到天空,凝聚成翻涌的云鹏。
云鹏展翅寻找南冥,在海的西岸出现一个缺口,像雏鸟鸣叫召唤着云鹏。
云鹏找准方向,振翼滑翔,激起的大风先吹走了西岸浓稠的大雾,接着对准召唤自己的一座小岛直扑而下。
早在风来之前,云就已经密布在了小岛的上空,渐渐增强的海风吹走大雾后,已在外海上卷起了碎浪花。
空气中海腥味越来越重,铁青的东风刮得桅杆呜呜嚎叫。
海盗船长常年同风浪打交道,一看这阵仗,知道是台风要来了,他看看小岛,东岸暗礁密布,西岸水浅滩多,根本没有可供自家大船避风的深水港。
趁着海面还未狂怒,海盗船长果断下令所有海盗上船,乘东风避回东海城躲避台风。同时发出撤退信号给西岸留守秦无伤银船的海盗,叫他们也起锚回港。
至于朝廷钦犯么,他并不担心。
一来他们没有船,只能困在岛上。二来这个小岛只有自家知道,等避过风去,再回来“瓮中捉鳖”,前后不过是个时间的差别,功劳一成不少。
算盘打得叮当响,海盗船长却低估了他手下的野心。
留守小岛西岸的海盗共有六名,这六人私下里的交情是穿一条裤子的程度,他们早在船上商量着如何私吞了整船的银子。正愁没有机会躲过阴险老辣的船长,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给了他们机会。
看到回东海城避风的焰火信号后,六人决定冒一次险。
他们起锚鼓帆向着西南方向航行,想冒险借着风雨逃到樟蒲港,然后携巨款下南洋,从此销声匿迹,去过富豪的小日子。
当海盗船绕过小岛北岬时,打头阵的暴雨已经落了下来,狂风就在身后追赶,如果扯足了帆,可以保证在狂涛追上他们之前躲回东海城。
然而本来应该在海盗船之前踏上归途的银船却并没有出现在航线上,海盗船长大感不妙,亲自带着西洋望远镜爬到桅杆上搜寻银船。
果不其然,在西南方向发现了满帆逃走的银船。
海盗船长大怒,那一船银子拿回千山万岛够买三五座大岛了,天杀的贼厮鸟,竟敢背着老子私吞银子,这还得了!
利令智昏,海盗船长掂量掂量那船银子的分量,再回头掂量掂量风暴的强度,他做出了一生当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失败的一次判断——在整船贪财海盗的“请愿”声中,海盗船长下令左满舵追赶叛徒。
当海盗船追上逃跑的银船之际,巨浪也已追上了海盗船。
海盗船长的预判彻底失败,他以为这次风暴自己完全能够应付得了,可这只疾冲的云鹏乃是天时地利人和运化召唤而来,若无常余的行风阵,这次史上罕见的台风根本不会达到如此强度,也不一定会向大宁东海岸袭来。
过程很简单,尽管海盗们使尽浑身解数,但云鹏只振翼七次,狂风掀起的怒涛便将海盗船狠狠地抛向银船。
疾风呼啸中几乎听不到船只碰撞的声音,也听不到几十条人命垂死的挣扎。
只在波谷中见到银船断为两截,满船银子拽着船体迅速沉入海底。
又在波峰见到海盗船船头黑森森的大洞,它不甘心地三起三落,最终带着满船生灵作为陪葬,永远沉睡在大海中了。
“啪”的一声,一根木头爆裂,迸出一串火星,把发呆出神的秦簪惊醒。
躲在洞里避风的只有三名女孩,怀璧和佩璿耐不住昏暗,缩在火堆旁睡着了,秦簪独自对着火焰发愁,因为竹声不见了。
秦簪和常余的关系在小岛洞口更进一步,等甜蜜够了,大雾已经散去,海上的风浪也起来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回洞中,将海盗船离开小岛的消息带给大家。
众人被海盗们追了这些个时候,闻讯轻松了不少,先夸赞了常余一番,接着准备边吃烤鱼边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谁知左右找不到了竹声。
常余心急,害怕山内洞隧复杂竹声走丢了道,举起一根火把找去。
过了一会常余找了回来,说道路太多,自己也不敢贸然深入。
秦无伤叫常余别急,先等一等看,若是一个时辰内竹声还不回来,大家便分头去找。
未到一个时辰常余便等不及了,秦无伤也觉得事有蹊跷,按理说海盗已经走了,竹声不会有被捉到的危险,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姑娘方便的时候走岔了路,只要她不走到洞外去,里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了,四名男丁全部出动寻找竹声,却没一个回来的。秦簪的直觉告诉她,竹声恐怕不是走丢了。
莫不会是她看到了我们的亲昵之举?
她听到了常余说的话么?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和竹声分享常余!
看那呆子急的样子,哪里当竹声是妹子,说的漂亮话分明就是哄骗自己的!
可竹声也是遴甄坊的姑娘,大姐的嘱托万万不能辜负!
要么将就着我做大竹声做小,把她当丫鬟使算了?
不行不行,别的都好商量,但常余是我一个人的!
秦簪盯着跳动的火苗胡思乱想,也不知是烤火的原因还是激动的原因,脸蛋红扑扑发烫,满眼的愁容都是为常余、竹声和自己的关系而生的。
那一声木柴爆裂将她的神思暂时勾了回来,这才感觉到肩酸背痛,自己几乎原封不动地抱膝坐了两个时辰。
她起身活动活动关节,伸出胳膊抻了个懒腰,突然从怀中掉出来一个小物件,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秦簪低头看,原来是之前在海蚀洞中那条人鱼送给自己的金鳞。
秦簪俯身将金色的鳞片捡了起来,正想收回怀中,却看到鳞片上金光闪闪跃动着火焰的光芒,十分好看。
她将鳞片抬到眼前仔细端详,半只手掌大的鳞片呈半透明的金色,火光穿过鳞片,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动,微微旋转鳞片,光芒还会变幻。
这也真算个稀罕玩意了,说不定大宁举国就自己有这么一枚人鱼的金鳞,等从岛上脱困了,打一只簪子把它挂上去送给佩璿,插在发髻上一定很好看。
她继续转着金鳞欣赏,蓦地,眼角余光扫到身旁的石壁上似乎有光在闪动,她扭过头去看,火光透过金鳞以后,变成了橙红的光影投在石壁上,秦簪每一旋转鳞片,石壁上的光影就变幻形状。
秦簪看向石壁的投影,模模糊糊好像有规则的图案,她试了试继续转动鳞片,图案一共变化三次,但图形都比较模糊。
她将鳞片向火光挪,光影变模糊,反向向石壁挪,图案渐渐清晰起来。
光影由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分好像是一个人的半身像,下半部分有一团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线条。
秦簪左右转动鳞片,前一副图是个人形,看身材像是名男子,但五官分辨不清楚,后一幅图秦簪看明白了,一个人的上半身同一条鱼的下半身接在了一起,在人鱼旁边,一颗硕大的鱼头接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上。
“这就是庄无名他们在搞的怪物!”
秦簪吓得失声尖叫,金鳞脱手掉到地上。
正当自己聚精会神查看金鳞的光影时,一个人悄没声息地走到背后,自己完全没有察觉,若是歹人,当真凶多吉少,好在回头看时,是自己的父亲,无端惊出一身冷汗。
秦簪手抚心口,仍旧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爹,你走路没有声音的么?吓死女儿了!”
怀璧和佩璿本来睡得不沉,被秦簪一嗓子惊醒,一样吓得够呛。
秦无伤蹲下身去拍了拍睁着大眼睛坐起身来的秦佩璿,示意没事。“爹不是怕吵醒她们么。”
怀璧迷迷糊糊问道:“簪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秦簪回道:“没事没事,我给爹爹吓了一跳,你们继续睡吧。”
怀璧道:“哪里还睡得着,心慌的厉害,秦伯伯,竹声妹子找到了么?外边的风暴结束了没有?”
秦无伤盘膝坐到火堆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显然累得不轻。“我找了七八个方向,都没有竹声的痕迹,若是迷路的话她肯定不会走那么远的。”
怀璧道:“那她能去哪里呢,总不该会跑到外边去了吧?”
秦无伤道:“先不急,等等他们几个的消息吧,外边风大雨急,竹声没道理跑到外边去。”
秦无伤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大女儿瞅了一眼。
秦簪急忙避开父亲的眼神,转问道:“爹爹刚才说是那……怪物……是庄无名他们搞的?”
秦无伤拾起金鳞反复端详:“句芒你和怀璧是见过的。”
怀璧慌张张抢问:“这里有句芒?”显然在蠲州雪夜的恐怖经历叫小姑娘后怕不已。
秦无伤将金鳞对准火光,人鱼的图像又在石壁上显现出来。“放心吧,这里没有句芒,全大宁估计也就蠲州有,这里有的是人鱼和鲛人。”
怀璧当时跌入地洞受伤,秦簪同常余会合后找回来,并未告诉她人鱼的事情,此刻小姑娘见到石壁上非常写实的图像,一下子来了兴趣。
“真的是人鱼!”怀璧急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秦佩璿小孩心性,看怀璧见到石壁上的人鱼图像突然祷告了起来,好奇心上来了,悄声问怀璧:“怀璧姐姐,你为什么要祷告呀?”
怀璧念叨完祷辞,对秦佩璿道:“人鱼是祥瑞,要是有幸见到人鱼,那一定要抓紧许愿,这样愿望就会实现啦!”
秦佩璿眼睛一亮:“真的那么灵么?”
“老人们都这么讲,不管灵不灵,先试试呗!”
秦无伤神情一黯,恐怕小女儿心中所求的无非是妈妈和二姐能够回到她身边,正要开口阻止,秦簪已心领神会,抢先解释了。
“佩璿不要听怀璧胡说,许愿要对真的人鱼,对着这假影子算什么,等姐姐找到了人鱼,一定叫你来许愿!”
秦佩璿信以为真,开心道:“阿姐说的是真的么?”
秦簪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而继续向秦无伤询问人鱼的事情。
秦无伤盯着金鳞幻影出的人鱼与鲛人图影出了一会神,便放下金鳞,将一段故事娓娓道来。
第三〇八章 秦无伤往事
大舜朝末年,舜哀宗倒行逆施、偏信奸佞,使得政治昏暗、国势衰微。
南方的大宁朝刚刚结束了夺嫡之乱,黄龙帝高阚最终坐上御座,一番激浊扬清,使得国势蒸蒸日上,统一寰宇的大业也就摆上了席面。
一时间,椒江之北,咽罗河南,成了新旧帝国冲突的白热地区。
秦无伤早年就中了武举,但风清气正的他在贪腐的官场里无异于一个异类,既不送礼也不收礼,混来混去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副将。
他驻守之处不是能争战功的前线,也不是能捞油水的后方,而是在个山沟沟里的偏关小镇,西边守着一座节朱山,东边离着火线十万八千里。
由于没有军事冲突,秦无伤的驻守地相对安宁,此间百姓早给大舜朝廷压榨得汁水不剩,勉勉强强从贫瘠的山地里刨一口食吃,却因祸得福,朝中的贪官们暂时记不起这个角落,一方百姓有限地享受着贫苦但安定的日子。
这天,打东边道上来了三挂大车。
车厢沉甸甸压着车辙,看外表干净漂亮,显然不是运送煤石木炭的,而这小关平常又没有什么大宗买卖,出现这种车辆,唯一的目的地就只能是山上的达真观了。
秦无伤同达真观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冲突也没什么交情,然而此时毕竟两国相争,例行的检查势不能免。
车把式十分客气,打开车厢请官兵检查。
当兵的原以为能在里边看到什么珍奇异宝值钱玩意儿开开眼,谁知三大车里边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书。
当兵的大字认不了半箩筐,一看见纸墨就头疼,于是没起什么兴趣,照例通报秦无伤,戳个关防就可以叫他们过去了。
谁知秦无伤是个爱读书的,他听说有三大车书打自己的地界经过,书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亲自拿着关防文书前来查看。
车把式并不知道内幕,一看守城的军官来了,以为摊上什么大事,急忙向一辆辒车中送消息。
辒车中走下来一名娉婷少女,来到秦无伤面前准备交涉,本以为要费一些钱财和口舌,没想到人家提出的要求只是阅览一下书籍,还提出付给相应的报酬。
“县官不如现管”,少女怎好不答应,便将书车停到了军营之中。
秦无伤先简单浏览了书籍的目录,第一印象是书的主人非常博览,而且分类整理得十分精细,心中不禁叹服。
再向少女打听这三车书的去向,少女说是要送到达真观中,因为书的主人与观中一名仙长是好友,特地将自己的珍藏暂存在观中保存。
秦无伤感叹世事艰难,两国相争使得平民受厄,连书籍都保管不了。
谁知少女听闻此话神色一暗,说道并非是因打仗才转移书籍,而是书主人要远赴海外,这些书都是带不走的,面上说是暂存到达真观,实际上等于是捐赠给了山上。
秦无伤又与少女聊了些关于藏书的事情,二人越聊越投机,秦无伤提出请求,要他们在关里多住些日子,反正达真观近在咫尺,他想趁此机会誊录一些书籍,问少女方不方便。
少女说并不急着上山,既然秦无伤也是爱书之人,便多留一阵子也没问题。
秦无伤立刻安排人手抄录自己挑选的书籍,闲暇时间基本都与少女及她运送的书待在一起。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时间过得飞快,书誊得差不多了,秦无伤再无理由挽留人家,只好将书与少女好好地送到山上。
送走了少女,秦无伤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能读书消遣。
在自己誊抄的一批书中,他发现了一本《海外精怪志》,里边写着许多海外的稀奇怪物,还有许多奇异的故事,其中就有关于人鱼与鲛人的故事。
据说上古有一个非常邪恶的黑巫师,他为了夺取权利,制造了许多怪兽为他行使暴力。
然而怪兽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搞破坏自然没得说,却没脑子,有时候不分良莠,搞得玉石俱焚,并且也不是那么听话。
黑巫师苦思冥想,居然想出了一种邪恶的法术。
他将活人生生斩断,再将人的上半身与野兽的下半身接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野兽的敏捷与力量同人类的智力与反应邪恶地结合在一起,黑巫师的实验宣告成功,同时善良的百姓开始了噩梦。
黑巫师非常变态,他出于恶趣味,会将邪法使用剩下的活人的下半身同野兽上半身结合在一起,制造出另一种蠢笨的怪物。
他的第一次实验制造出了人鱼与鲛人,但是对人鱼并未进行洗脑,整个人鱼群体全部抛弃了他,消失在大海之中,黑巫师只留下了蠢笨的鲛人充当打手。
人鱼是拥有自己的认知的,他们虽然痛恨黑巫师,但也可怜拥有自己一部分身体的鲛人。
后来通过一次策划,人鱼群体救走了鲛人群体,全部逃进了大海,脱离了黑巫师的掌控。不过鲛人智力低下,只懂得用本能和**办事,在沿海制造了不少事故。
这时还是人鱼出现了,他们会用一种独特的歌声来控制鲛人,后来人鱼带着鲛人消失了,几百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另外一则故事讲的是黑巫师后来制造的人面狮身怪物同狮面人身怪物的。
若说人鱼是逃离主义者,那人面狮身怪则是反抗主义者。
虽然黑巫师已经对人狮做过必要的洗脑,但不知为何,人狮仍然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的心性,经过一段时间的进化,黑巫师的洗脑效果已经基本被抵消掉。
人狮策划了一起反击,差点将黑巫师本人消灭,然而最终最悲惨的事情发生了。
黑巫师命令狮面人身怪对敌人狮,人狮虽然有锋利的爪子和强壮的四肢,但是狮面人身怪狂暴血腥,一张大口几乎从来不知道饱。
人狮的起义最终在“同宗”狮人的血盆大口下宣告失败,而黑巫师经此一事也害了怕,此后再也不敢用猫科野兽进行合成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少女从山上一个人下来了,她直接找到秦无伤,说了一个请求。
她本是一名孤儿,书主人远走他乡后她便无家可归了。她自小便看护书籍,也没有别的本事,山上观中不留女性,她无法再守着那些书,便问秦无伤可否在他的小关卡里为他保管那批誊抄本,以此糊口。
秦无伤愿意得不得了,当即允诺。
两人相处越来越亲昵,郎有情妾有意,未出半年,便托媒人定了终身,这便是秦簪的生母茹琬儿。
秦无伤从茹琬儿的嘴中得知,那些珍本书籍的主人叫做高妍,乃是南边大宁朝皇帝高阚的同胞妹妹。
高妍之所以离开大宁,乃是跟随恋人高无退去了海外,至于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荣华富贵不享,茹琬儿一个排书丫头就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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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簪默默听着父亲讲述自己的过往,也不知他是为了讲述人鱼与鲛人的来历,还是为了重温一下他与母亲年轻时的美好时光。
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有眼泪,可情感上她却没有一丝悲伤,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对是不对。
秦无伤讲述完毕,温柔的眼神穿透厚厚的石壁,仿佛望见了节朱山下伉俪翻书策马的最温馨的时光。
秦佩璿从未看到过爹爹有这种神态,便学着大人说话:“爹爹,大娘是您最爱的人吧?”
“傻闺女,跟谁学的说这话?”秦无伤收回神思,微微一笑。
他轻轻抚了抚秦佩璿的秀发,看着小女儿稚嫩的面孔像极了她母亲,惨死的续弦夫人秦刘氏登时跳出脑海,温馨的回忆瞬间被仇恨占据,面目随之变得扭曲狰狞。
“待爹爹借到兵马,定要杀回蠲州,拿韩三友(秦三友本姓韩)狗贼的人头为你娘和你姐姐祭奠!”
秦佩璿被秦无伤的表情吓了一跳,缩进秦簪怀中瑟瑟发抖。
秦簪也觉得父亲煞气太重,一边抚慰小妹,一边转移话题。“难道这本《海外精怪志》记述的是真事,而非杜撰演绎?”
秦无伤很快控制住情绪,答道:“我起先也当它是一本精灵志怪,直到刚才看到人鱼鳞片映射出的图案时,我才把这本书想起来。”
秦簪道:“也许这本书能解释我们遇到的那条人鱼将鲛人送到‘墓地’的举动,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
“极有可能,而且海蚀洞中还有许多鲛人的尸骸,应该都是人鱼送上来的!”
“可是书中提到人鱼和鲛人已经几百年没有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们是隐藏得极好还是又回来了?”
“他们恐怕一直都未远离,只是隐藏在了暗处,不然庄无名又怎么能够找到句芒、梼杌这些怪物的!”
想起自己在风雪夜中遭遇的人面雕身怪物,秦簪自心底打了个冷战。
“庄无名用一个奇怪盒子就可以控制句芒,难道说那盒子就是黑巫术?我虽与他见面不多,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眼神太复杂了,复杂到仿佛藏着很多颜色!”
秦无伤心中烦闷,沉沉出了口气。
只要庄无名还在支持秦三友,以他精通火器和操控怪兽的本领,自己实在难以讨得什么好处,若要复仇,离间庄无名或者干掉他是成功的第一步。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们休息一会吧,我和王大哥再到另外一条通道去找找竹声,这小姑娘也真是的……”
秦簪内疚了起来,从火堆中捡起一根柴火。“我跟爹爹一起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危险,怀璧和佩璿相互照应一下。”
秦无伤看看女儿,似乎懂了她的心思,点点头,再对佩璿道:“好好照顾怀璧姐姐,若是姜叔叔回来了,请他歇下陪着你们。”
秦佩璿终究是小孩子,被人鱼的故事和父亲的狰狞吓得还没有缓过劲来,强自点了点头,身子却缩在了怀璧怀中。
第三〇九章 意乱情迷
常余急坏了!
狂风将钉子一样的雨点打在身上,迎雨的一面又冷又疼。
天空不时闪过黄紫色的闪电,炸雷几乎就在头顶响起,每闪爆一次,常余就缩起脖子蹲在地上,本能令他对狂怒的天象有着原始的恐惧,每恐惧一次,对竹声的担心就更重一分。
他几乎可以断定,当自己同秦簪在石洞口私语之时,竹声就躲在洞内不远处。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压得很低的情话仍叫竹声听了去,不然怎么解释竹声为何在之后突然失踪,又失踪得如此彻底?
石洞内好走的通道大家几乎都找过了,除非竹声刻意藏在暗处,不然她只能是跑到了风雨交加的岛面上。
我真的把竹声当妹子了么?
我真的要把竹声当妹子么?
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常余无数次地想。
雨实在太大,从山梁上冲下来的水已经渐渐汇成洪流,裹挟着泥沙向两边冲落,再往山下找就要进入自己布置迷阵的林子了,外边总算还有闪电照明,真要是钻到林子里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竹声恐怕也不会往这里边钻,然而其他地方也没有路可走,竹声若非从山梁往山下走,只能向两侧的陡崖下跳了。
一想到这个“跳”字,常余激灵灵打个冷战,心想小姑娘不会为情所困寻了短见吧!
越想越着急,越急脚底下越没根,接连摔了几个狗啃屎,他实在受不了冷,且挨回洞口再从长计议吧。
洞口内外简直是天壤之别,常余抱着胳膊哆嗦了一阵,向洞内看看,黑咕隆咚,向洞外看看,风雨狂舞。
他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没了主意,心里边着急,嘴里边不由自主地嘀咕:“竹声啊,这么大的雨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正望着大雨发愁,突然胳膊上一麻,常余猛回头,借着闪电的光芒,看到竹声正衣衫整洁地站在自己身后,吓得他“妈呀”一声跳起来老高。
这一嗓子把竹声也吓得够呛,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责怪道:“你干什么大吼大叫的,把我也吓了一跳!”
常余哆嗦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还是激动的,指着竹声质问:“你跑到哪儿去了,害大家着急死了!”
竹声低下头去:“我哪儿都没去,一直躲在那里的。”她伸手指了指洞口拐弯一角暗处。
“什么?你一直躲在这里?那我找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没见到你?”
竹声躲在这暗处偷听到了令自己“震惊”的消息,一颗心登时沉到了万丈深渊,当时蜷缩在了暗处偷偷哭泣。
常余和秦簪返回洞内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暗角,而常余再找来时,他一门心思以为竹声必定是跑到外边了,自然而然地也忽略了这处暗角。
那时候竹声正在伤心,见常余风一样跑到外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但她首先还没哭痛快,再者觉得既然自己被常余抛弃了,也没有必要再理他,所以仍是抱着膝缩成一团。
当常余淋得水汲汲的回到洞中,听见他那句关切十足的自言自语,竹声心中莫名一暖,理智控制不住感情,两条腿不自觉地走出暗角。
“我……我……”
竹声一个小姑娘家,面对感情的波折最是无法表达,她怎么会说自己是因为伤心才躲起来的,于是扯了个非常拙劣的慌。
“……我在哪儿睡着了!”
说完话自己都觉得难堪,巴不得把头低到衣领里算了。
常余的下巴倒是给雷到了衣领里:“你睡觉了?这么个天气?这么个地方?”
竹声低着头闭着眼晃悠着身体,一句话不说。
常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冲着竹声一通发泄。
“你知不知道大家以为你走丢了有多着急多担心?”
“我们满世界地找你,快把整个山里洞穴都找遍了,你一句‘睡着了’就了事啦?”
“我们要是不管你走了怎么办?把你一个人扔在荒岛上怎么办?”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能睡着呢?这个地方,天哪!”
竹声仍是低着头,但嘴唇已经紧紧咬住,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常余哆嗦了几下,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这一身雨淋的,冷不冷的就不说了,差点给我摔到山底下,差点摔死,摔死我你就见不着你哥哥啦,懂么?”
竹声猛地抬起头,两行眼泪自燃起两团怒火的眼中淌下。
常余登时矮了半头:“你哭什么呀,我急还不是因为你玩失踪么,本来大家被困在这岛上就已经很着急了,你再来这么一出,大家都快叫你搞死了,你说我一会回去怎么跟大家解释,就说你在洞口‘睡着了’?那他们责备的不是你,是我这个哥哥!”
竹声流着泪倔强说道:“我就是睡着了,这事不用你替我扛!”
“你真的睡着了?”
“睡着了!”
“没听到什么……什么动静……什么声音?”
“没有!”
“没有人说话?”
“没有!”
“哎呦我的好妹妹!”常余张开手臂去抱竹声。
竹声推了他一把,向后躲开。
“干嘛呀,还生哥哥的气?我这不也是着急么!”
竹声擦擦眼泪,**说道:“是我对不住哥哥,大姐叫我好生伺候哥哥,是我做的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这话说得不明白的以为是道歉,明白的却知道这是对男女之情的决绝,一句话说完,刚收住的眼泪又滑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
“哎呦呦,怎么又哭了,别哭了别哭了,以后哥哥再也不骂你了,我保证!”
这榆木疙瘩根本不懂小姑娘的心思,还暗自窃喜自己同秦簪的情话没有泄露,想拉竹声的手进洞里边。
竹声把手一背,再也不想和哥哥发生亲密关系,以后发誓本本分分地做他的“好妹妹”,看着哥哥和秦簪成双入对。
兄妹两个摸黑回到洞中,只有姜儒守着怀璧佩璿两个姑娘,看到人找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姜儒就要去找秦无伤父女和王翻译。
常余请还带着伤的姜儒休息,问明了秦家父女的方向,握着火把找了出去。
秦簪三人并未走远,听到常余的声音便返回了,众人见竹声安好无恙,常余又连连道歉,这一天也累坏了,纷纷倒下休息,只有秦簪和秦无伤父女两个体察到了竹声的变化,一个怀着内疚与不让的复杂心情,一个则对常余有些不满。
暴风雨刮了一整夜,直到次日上午方才风住雨歇。
风雨之后空气异常清新,能见度达到最佳状态,站在山坡上向西眺望,隐隐可见一条深色的线浮在海天之间,那便是大宁东海岸线了。
风雨虽然停止了,但海面上的浪涛依旧很大,云也没有完全消散,太阳躲在浓云背后时隐时现。
众人出洞,趟着泥泞回到了西海岸,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海盗卷土重来之前逃离小岛。
谁知离着海岸还老远,便看到沙滩上狼藉一片,碎木头破布片锅碗瓢盆乱七八糟。
姜儒当先走下海滩,拎着一块黑色的破布回来,抻开给秦无伤看。
破布上依稀能辨认出来绘着巨龙头骨的图案,再看看海滩上的垃圾,都像是海盗船上使用的。
“真有你的!”秦无伤回身拍了拍常余的肩膀,接着对众人道:“这场暴风雨恐怕百年难遇,咱们的一个**烦已经给常余解决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了。”
他一一吩咐:“佩璿在海滩照顾怀璧,竹声负责烤鱼接清水。”
“簪儿到海滩北边礁石高处观望海上的船只情况,我们一会儿会收集一些木柴给你,若有普通船只经过,点起烟火求救,若再有海盗船来,立刻示警!”
“咱们四个男丁从现在开始砍伐树木,若真没船来救我们,咱们就扎个筏子划回去!”
可惜没有趁手的家伙,四个男人分成两组,用仅有的两口利刃轮流砍树,折腾了一白天,才砍倒两棵。
次日起床再忙活,过午,秦簪突然在礁石上喊了起来:“有船!”
男人们扔下手中活爬到礁石上,能看到波浪稍缓的海面上远远的有个黑点,太远瞧不仔细。
秦无伤先带着老弱病伤躲进林子里,留姜儒、秦簪、常余伏在礁石暗处观察。
等到太阳平射眼睛时,夕阳光照下才看清了情况。
来船是条渔船,普普通通没什么异常,但姜儒的眉头越皱越紧,当船将近小岛时,他果断命令三人悄悄撤回林子中。
常余担忧地问:“难道这是海盗假扮的船?”
姜儒回道:“说不准,但冲它笔直地朝这座岛来的架势就有问题,咱们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三人进林子同众人一道躲好,不久后渔船便近了岸。船上跳下来两个身影,看身材纤细苗条,倒像是女子。
秦无伤正在思索海盗中会不会收取女人,那边常余发神经一样蹦了出来,跑到明显处冲着那两个女子大喊大叫。
秦无伤刚要制止,竹声也跳了出来,冲众人道:“得救啦得救啦!”
常余冲到海滩,兴奋地大吼:“你们两个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丛载天常晏天初见常余时都闪过一丝喜色,但很快阴沉下脸来。
丛载天责怪道:“为什么偷偷离开不告诉我们?”
常余满脸尴尬:“那个……你们不是要治疗么!”
常晏天嗔道:“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姐妹么?”
常余陪笑:“那怎么能,你看你们这出现得多及时,对了,快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丛载天道:“天外天谷踪迹蛊!”
常余吓得一跳:“你们会下蛊?还给我下蛊?”
丛载天道:“不给你下蛊能来救你么?再说,蛊是芍茵师妹下的,跟我姐妹两个没关系!”
常余傻笑着搔头。
后边竹声跑了来,欣喜地和二重天互道别离。
众人跟在后边围拢过来,常余一一为大家引见。
待到最后,瞥到秦簪酸溜溜的眼神,常余知道又要对她费一番口舌了。
第三一〇章 一步成魔一步得道
车轮碾压碎石,在行驶过的道路上荡起一片灰尘。
这路本来是给紫星人的牛车马车行驶的,在他们的历史上,第一次有了电动力四轮驱动车,制造者当然是激扬号人工智能设计出来的具形机器人——绯影——妖医——阿牛。
既然车子是自己造的,妖医干脆把它设计成了房车。
所有“乘客”在车厢中都拥有独立的卧室,虽然仅供安置一张窄床,但毕竟算是个人空间。
车子也不敢设计得太大,毕竟紫星上的路不是给电动汽车走得,所以这辆水陆两栖车属于紧凑型的。
在平地或不太颠簸的路上,车子都是用轮子走,遇到地形稍有起伏的无路地段,轮轴便伸出轮毂,变成一个“四脚兽”爬过去。
不过太复杂的地形它还是过不去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挑好一点的路走,至于面对路边紫星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妖医显得颇为得意。
妖医给车子起名叫“兰花号”,吴霜雪为此非常无奈。
它的动力来自妖医心舱中两片高能电池中的一片,所以此刻车子行驶的方向是良山喊谷,妖医要回家里把所有的电池和太阳能充电器都带上,这样车子的平均时速就能从40公里上升到100公里,那样,远路就不是梦了。
谌卢也急着回喊谷,因为他又睡不好觉了,翻来覆去是自己在一层层的破砖碎瓦组成的巷道中寻找出路的疲惫之梦。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病根还没有除尽,另一部分却是因为紫苑。
他要回喊谷取妖医收集的一部分草药,用草药是为了制香。
水路总是最舒服的,此刻舷窗外边是一条夹在峡谷中的河流,顺着这条河蜿蜒向东,便能抵达良山喊谷中的那面大湖了。
谌卢一个人缩在卧舱中,手心里的信笺已经磨破了边缘,折痕处也裂了口,也不知翻过多少遍,他又掏出了那张泛黄的纸,轻轻打开,看着纸上娟秀的字体,见字如面。
我已去,勿念。《宁神屏息录》里载有冥想功法,每日习练一遍,有利无害。那本笔记请收好,你非凡人,或许能把其内收录的所有制香秘籍全部学会。相逢一场,终是有缘,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好自珍重!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简简单单几十个字,透着冷冰冰的气息,让谌卢苦涩不已。
紫苑到底去哪儿了?
她是不是在恨我?
我们到底算什么?
我到底把她摆在什么位置?
我对她的爱恋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她真的打算再也不见我了么?
然而翻开《宁神屏息录》,翻开惠弥轩在遴甄坊时留下的制香笔记,乐观的谌卢隐约感觉到紫苑对自己是有情的,她留下这两个本子是为给自己治疗并发掘潜能的,真情挚意浮于纸面。
可悲观的谌卢却觉得这是紫苑潇洒放手的最好证据,正如地球的一首古诗所写的那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兰花船”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驱散了谌卢的忧愁。他向窗外望去,见夹岸的青山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很远,在正午阳光地照耀下,眼前是波光粼粼的一面大湖,不是到了喊谷又是哪里。
已经靠岸,“船”正在向“车”变形,走廊中传来妖医调皮的声音。
“前方到站‘鲸口村’,有想吃蜜饯或者想见‘小翠’的乘客,请在此站下车。”
鲸口村全村人扔下锄头铁锹,在村长的带领下跟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可以自己行走怪家伙叽叽喳喳。
有胆大的上手摸了摸,“啊呀”一声叫出声来。老乡忙问怎么了。那人咋呼着说“咋冰冰凉的”。
“兰花车”走到妖医住所前的崖壁停了下来。
妖医第一个跳下车,村长瞪着大眼睛走上来:“阿牛,你这是弄的啥稀罕玩意儿?咋比大蛛还大呢?”
妖医爱理不理地走到平台升降机前:“这是‘兰花车’!对了,我家里的东西你都帮我看好了吧?”
“东西都好好的,小翠办事你还不放心!”
“小翠怎么没来?”
“去县上啦,明天回来。”
村长回头跟跳下车来的“兰花”、令上工还有谌卢打了个招呼,见后边还跟着一个陌生女子,服饰打扮倒像一个“国家”的,也跟着哈腰见礼。
“你们也真是的,上次走也不打声招呼,这次来也不打声招呼,怎么着,看不上鲸口村?”
谌卢带着笑脸应酬:“村长和各位老乡热情好客,我们都念着你们的好呢,只不过前次确实有点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走了,今天回来,不是第一时间就来看大家了么!”
上次明明是朵里芍茵指挥天外天谷九重天将众人劫走,谌卢这一套谎话说得字正腔圆,脸不红心不跳。
村长私吞了缪成请妖医赴钟玄救治高荃的银票,但凡见到收款人本主,身子总要矮一截。
“大家还没吃饭吧,来来来,都上我家去,大山、柱子,把猪杀一口,地窖里的十年封搬五坛,马上开饭!”
升降机咔吧扣住齿轮,打断村长的絮叨。
妖医道:“别麻烦啦,我们还有事,简单做一点,好了给我们送上来!”
谌卢还是没有亲手制作宁神的香,一来他有些看不懂惠弥轩的制香笔记,更主要的是,他不想在人前露出对紫苑的留恋,因此将此事委托给“****”妖医。
妖医利用自家现有的材料,做了“乌铁松茶木”“龙涎凤泪”“安息香”三种盘香。
谌卢先点起名字最好听的“龙涎凤泪”,一个人盘膝坐在安静的屋子里努力冥想,可冥想这个事越用力越不成,脑子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飞来飞去,搅到最后心烦意乱。
他跳起来掐断“龙涎凤泪”,又点起“乌铁松茶木”。
“乌铁松茶木”的香气沉静温婉,气场像极了紫苑,谌卢一门心思记挂着紫苑,怕她受委屈,怕她害怕,越想越烦躁,脑门上渐渐渗出汗来,心口越发地憋闷,索性跳起身来手舞足蹈疯魔了一阵子,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看看窗外,半弦月已经挂上了西天,湖水反射月光,波光的律动正好打在屋顶上,缓缓曲动好不安静。
已经是后半夜了,按照《宁神屏息录》上的入门法则修习冥想,这第一关就过不去,后边怎么能达到通神?
通不了神怎么控制梦境?怎么控制那摸不着看不见的‘隔空取物’?
练不好这些本事,怎么找到金梵?怎么阻止凯瑟琳?怎么找回永乐号?怎么找到……
一想到紫苑,谌卢的心绪更乱。
找到她了又能怎么办?带她回基地么?
她肯离开自己的家乡远赴光年之外的异星么?
她要是真的不肯离开,我怎么办?
我是决绝地登上永乐号的返程之旅么?还是控制不了情感的冲动,陪紫苑留在紫星?
这不是我的家啊!地球、基地也不是紫苑的家啊!我该怎么办?
我能找到紫苑么?
烦恼的谌卢熄灭了“乌铁松茶木”,点燃了桌上最后一盘香。
“安息香”熟悉的香味传来,正如在东湖青洲上,自己在这个香味中渐渐苏醒,第一次见到紫苑柔和的面庞。
紫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仿佛浮现在了眼前,她轻轻拈起药匙,慢慢地静静地将药粉弹到青花瓷碟中,又小心地像是呵护婴孩一般将瓷碟捧起,轻轻放到烛头之上,明眸笑颜转向谌卢。
“这是我亲手为你制作的‘踪丝磁粉’,以后不论我走到天涯海角,你都可以找到我!”
谌卢突然兴奋起来:“真的么?真的有用么?你在哪儿?我想你想的好苦,你想我么?不要离开我,我带你走,带你去一个更好的时代!”
紫苑突然丢失了笑容,满眼泪花晶莹闪烁:“不,那是你的,它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他们对我进行了意识复制,我已经不是我了,你快救我!”
紫苑突然变成了西野羽美,张开双手想要抱住谌卢,但她身后伸出两只利爪,牢牢地抓住她将她向深渊里托,后边一张血腥的面孔浮现出来,獠牙长了满嘴,眼睛和声音却无比熟悉。
“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去哪儿了?那个钻进我身体里的又是谁?还我命来!”
魔化的斯嘉丽一口将西野羽美吞没,又不知从哪里拽出了舰长尼波莫切诺、泽南哥提和约瑟夫,一口一个吞入腹中,又伸魔爪来抓谌卢。
谌卢早已怒不可遏,他扳住魔爪,歇斯底里地狂叫:“我的紫苑呢?你把她吃了么?把西野羽美吐出来!”
后脑勺突然甩出一根钢丝,自己变成了一只眼的眼球怪,狂甩着飞丝将魔化斯嘉丽抽得支离破碎。
身前还有更多的斯嘉丽,血腥和杀戮使谌卢彻底陷入疯狂状态,前边只要有人,不管是斯嘉丽,不管是庄无名,不管是金梵,不管是妖医,全都在他的眼球怪的飞丝前化为尸块。
面前突然站出来吴霜雪、令上工,他们哭着质问:“你连我们也要杀么?”
谌卢几乎没有考虑:“你们夺走了紫苑,就必须死!”
飞丝高高甩起,就在抽落的刹那,两根手指凭空出现,轻轻捏住了飞丝。
身边幻化出无垠的破砖烂瓦的废墟,废墟后面有一座孤零零的破塔歪在一边,一个淡蓝色的光影轻轻将谌卢颤抖的飞丝塞回他的头内。
“来这里,找到我!”
所有梦境突然湮灭,谌卢猛然惊醒,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仿佛仍在梦中。
原本干净整洁的卧房已经塌了屋顶,瓦砾碎屑一片狼藉,半边墙也塌了,墙外边躲着惊恐的人们,西野羽美搀着虚弱的吴霜雪,妖医扶着昏迷的令上工。
谌卢被冷汗浸透衣衫,他惶恐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西野羽美哭出声来:“你差点杀了他们!”
谌卢惊恐得无以复加。
妖医身上的衣服和皮肤已经破烂不堪,若非他及时赶到,吴霜雪令上工两个真的会在谌卢的疯魔中死掉。
“你到底怎么了?”妖医冷冰冰问道。
谌卢低下头看了看惨白的双手,再抬头看看可怜的同伴们,对妖医哀求道:
“带我走,找到那座塔,找到那个人!”
第三一一章 自爆
妖医用**炸开了堵在密道口的巨石,留下西野羽美和小翠照顾养伤的吴霜雪和令上工,带着虚弱的谌卢钻进密道。
自大宫殿伙房区的大土灶中钻出来,室外的景物同缪成来的那次没什么变化,略有不同的只是那时秋草微微泛黄,如今夏花正在怒放。
沿着住宅区的小巷子拐来拐去,不一刻进入到中轴线空旷的大广场。
妖医问四下打量的谌卢:“是这里么?”
谌卢抻着脖子左右看了一圈,答道:“像,又不像。梦里的场景是处废墟,除了有一座残破的塔外,其余地方全部坍塌了。”
妖医指了指山脚下的凌霄殿:“是那个塔么?”
谌卢眯着眼睛瞧了又瞧:“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说的一堆废话,到底是不是?”
“梦境里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个塔是歪的,摇摇欲坠,但对那个人的记忆非常清楚,浑身泛着淡蓝色的光芒,比我高出一头,不胖,声音是个男子。”
“我要带你找的人外貌确实和你形容得很像,但是环境又差了许多,不管了,先去试试看吧,不是的话再想办法。”
来到凌霄殿下,幽静似乎万古长存于其中,殿基檐脊上的野草随清风微微摇曳,门窗“飒飒”地透着风,一番破败景象。
“缪成那家伙还真可以,居然能过了老道这一关,不像我,费了大半天劲才把总消息破掉!”妖医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谌卢疑问。
“没什么!加上你,这里算是有第三个访客了,一会儿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出现什么怪事别大惊小怪!”
“能有什么怪事?”
“说了就没意思了,进去吧。”妖医贼笑。
嚓嚓嚓!
凌霄殿的门窗被妖医锁死。
妖医在六楼机关外哈哈大笑:“好玩好玩,一年关了两个人,也就是我能干出来,哈哈哈哈!”
谌卢有点恼火:“我和你说正经事,你把我关起来算什么?调戏我很有意思么?”
钢板上边传来妖医略微扫兴的声音:“你倒是害怕害怕着急着急啊,缪成被困住的时候急死的来,那多好玩,你一本正经的多没意思,倒是也喊两嗓子啊?”
谌卢真的生气了,拳头一攥换出炽热的光焰。“你以为区区钢板就能困住我么,你有永乐号人工智能小红的数据库,应该知道多功能戒指是干什么的吧!”
钢板带着生锈的声音重新开启,楼梯口露出妖医恶作剧不成的憋屈样子。“别切别切,切了你就再见不到楼底下那人了!”
“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一点都没劲。”
妖医跳下五楼,指了指封死门窗的铁板。
“这些应该是唤醒那人的机关,要是楼里不先黑下来,那人是不会出现的,我一会还上去开启机关,你下到楼底,找什么东西对着承重柱使劲敲,后边就会有语音提示。”
谌卢盯着妖医:“语音提示?”
“无聊无聊,没心思和你玩,照着去做吧!”妖医扭身上六楼,有自言自语起来,“以前以为缪成是个板凳脸,没想到和这个比起来,他都算是有趣的了!”
铁板再次封死,谌卢有多功能戒指在手,倒是也不怕被关住,他虽不太相信妖医说得那一套敲敲弄弄,但心中有事相求,不试上一试怎么能行。
打开戒指的手电功能,顺楼梯下到底层,走近大肚子弥勒佛的铁像前,看看两边的铁柱,再看看周围的空地,好像没什么可以敲响铁柱的东西。
地上的破蒲团肯定不行,往远处瞄了瞄,看见一尊罗汉的膀子伸了老长,顿时有了主意。
铁碰铁,凌霄殿楼底震荡着刺耳的撞击声,佛像大肚子上渐渐凝聚起来一团蓝色的光影。
不南不北伸了个懒腰,急忙把耳朵捂住。“行啦行啦,耳朵给你搞炸掉了!”
谌卢关掉手电,顺着声音看过去,兴奋的语音都颤抖了:“真的是你!”
不南不北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耐烦道:“什么我啊你啊的,你这小子是怎么误打误撞进来的?老道我还以为这一觉要睡上几百年呢,这才……这才刚打个盹就给你吵醒了,要学功夫跟缪成学去,老道不教了!”
谌卢只顾着仔细打量不南不北,并同梦中的蓝色光影进行比较,几乎没将不南不北的话听进去。
“喂,我说你,后生,你来干嘛的?你怎么知道叫醒老道的方法?是那个丑八怪告诉你的还是缪成告诉你的?”
谌卢突然打开手电,一束强光穿过不南不北的身影,白炽光登时将幽蓝的光线射穿。
不南不北惊慌着跳开:“喂,你什么意思啊?对老家伙这么不尊重么?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怎么那么亮?你和蜚影是什么关系?”
谌卢这时才完成了自己的“验证工作”,对不南不北说道:“你是全息投影?”
“什么全影什么乱七八糟的,老道道号叫做不南不北,你这后生怎么如此无礼!”不南不北十分生气,却又不敢招惹谌卢手中的强光。
“你不是人!”谌卢莫名其妙地问。
“过分啦,老道虽然没了肉身,但三魂七魄还在凌霄殿中,你这后生不是骂人么,你到底什么来历,想把老道怎么样?”
谌卢皱着眉头:“我梦见过你!”
“什吗?老道我可不是江湖骗子,呼风唤雨招魂入梦的伎俩我可不会!”
“不是的,你……”谌卢努力组织着语言,“你在我梦中……阻止我……做坏事……你救了我的同伴!”
不南不北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道一觉睡过去梦都不做的,又出不了这个楼,又没法术,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可是体态、光影、声音这些都和梦中的你一样!”
“那就怪了,你从来没见过老道,做梦偏又做着老道,要么是你满嘴胡说八道,要么是……”
“要么是什么?”
“要么就是……哎,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不懂蜚影那个什么‘法术’,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肯定是蜚影的手段,与我无关。”
“蜚影是谁?”楼内楼外同时响起这句问题。
不南不北气呼呼朝楼外喊道:“就知道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干的好事,进来吧,偷听多没劲!”
靠楼板的一根支柱突然闪开一个小门,妖医做贼一般钻了出来。“没偷听没偷听,我……那个……检修线路的!”
“当”的一声,也不知不南不北从哪儿发射了一枚螺钉,不偏不倚砸到妖医脑门上。
“我允许你随便带人来了么,你这……客人,厉害得很,我没得东西教他,你让他找缪成学功夫去!”
谌卢道:“我不学功夫,我就是来找你的!”
“我都说了你找错人了!”
妖医插问道:“师父刚才说的‘蜚影’是谁?你不是说可能是他起的作用么?”
不南不北问:“你们要找他?”
妖医道:“你自己说你不是梦中人,那我们只能找他碰碰运气了。”
“他可是不好找呢!”
“不好找也总是有可能找到吧?”
“你若有本事就去找,蜚影同我临别之时只告诉我一串数字,说以后若想找我,可以用这个数字。”
“什么数字?”
“二七六六四五一五零!”
“就这?”
“就这!”
“凭这串数字找到蜚影?”
“凭这串数字找到蜚影!”
妖医和不南不北两个大眼瞪小眼。
谌卢突然问妖医:“非影、飞影、绯影、蜚影,你们不会是一家子吧?”
听闻这话,妖医突然哑了口,像是系统短路似的定住不动了,眼珠都不转一下,任凭谌卢和不南不北怎么呼唤怎么敲打都不起作用。
“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傻了?”不南不北搔了搔头。
谌卢凑在妖医面前连声呼唤,但这个机器人完全没有反应,谌卢回头问不南不北:“是你对他做了手脚么?”
“怎么可能,我对他做手脚干什么,明明是你说了那几个词儿之后他才傻了的!”
谌卢自言自语:“非影、飞影、绯影、蜚影,这对他有什么影响么?”
一句话说完,妖医体内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同时两只眼睛发出一闪一闪的红光,嘴巴里滴嘟吧嗒全是电子杂音。
在不南不北惊慌的质问中,妖医胸口的心舱突然自动弹出,里边两片高能电池像被火烧红一样烤焦了肉皮,从电池下边弹出来一个四方的银色盒子,突然永乐号人工智能小红的声音从银色盒子中传出来。
“保存好银色盒子,赶紧跑,他要爆炸啦!”
还没等谌卢做出反应,银色盒子自动弹了起来,谌卢下意识接住,与此同时,妖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伴随着刺耳的切割金属的啸叫声。
谌卢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不南不北。
光影老道也慌得手足无措,指着妖医似乎在吼着什么,但完全听不到声音。
老道干脆闪到谌卢眼前,用手一指正在缓缓开启的楼门,从嘴型上可以判断,他在大喊:“跑!”
谌卢在不南不北的催促下,在妖医越发震荡的状态下开始拔脚。
跑两步回头看看,不南不北站在门口卯足了劲赶他走。
再跑两步,不南不北的蓝色光影已经被一层大殿内泛起的红光淹没,但仍能看到不停挥舞的两只蓝光手臂。
谌卢撒开丫子冲着前边的大殿跑去,即将进门之际,整个世界猛然变作了刺眼的纯白。
纯粹的光明如同纯粹的黑暗一样,叫人什么都看不到。
紧接着背后撞来排山倒海的冲击波,在听到爆炸声之前,谌卢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三一二章 妖医没了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若有若无的风声像情人的手温柔地拂过面颊。
碧绿的草海随着春风荡漾着波浪,躺在其中,任温暖的阳光穿透皮肤,便这么懒上一辈子也是使得的。
远处是谁走向自己走来,一袭紫衣,温婉恬静,是紫苑么?
谌卢坐起来向她跑去,她却越走越远,任凭如何狂奔终究触摸不及。
突然脚下一绊,身子竟然栽到了湖泊当中。
没有呛水,身体随着惯性从另一个世界翻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由冰雪的山峰搭构而成的,紫色的倩影已经变换成了淡蓝色的光影,站在雪峰上很远很高的一个洞口,向他轻轻招了招手。
“来这里,找到我!”
谌卢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凌霄殿大肚弥勒佛脚边。
他有些混乱,急忙坐起身来左右打量。这里不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么?
楼前的大门敞开着,过午的微风将野草尖尖吹向楼内。
大佛肚子上没有不南不北的光影,地上除了残破的蒲团外,只有一根被多功能戒指光焰斩下来的罗汉臂。
谌卢站起身来,努力使自己从逼真的梦境中恢复过来。
梦实在太真实了,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地上的罗汉铁臂,也许就在敲击铁柱的时候,梦就已经开始了。
二七六六四五一五零。
谌卢脑海中清晰地记得这串数字,比这更深刻的,是妖医爆炸前的恐怖样子。
既然是梦,那妖医跟定没有爆炸,谌卢扯开嗓子呼唤他,却没有回应。
之前分开时妖医是在六楼,谌卢重新爬到楼上寻找,里边并没有妖医的影子,再爬到七楼,这里四面走风,是座楼顶凉亭,这里也没有妖医的影子。
谌卢走到边缘栏杆向远山望去,层层青黛藏风养气,心中赞叹选择此地的人眼光真好。
再把眼光收到近处,整个大宫殿区域的布局严整庄重,若在人气鼎盛时,真像是电影中的远古史诗剧一样的气魄。
正在心旷神怡,眼角余光瞄到楼底有个东西,向下看去,四仰八叉摔展了的不是妖医是谁。
谌卢一阵风冲下楼,看到妖医摔得惨样都不忍心靠近。
妖医一颗仿生眼珠滚出去老远,胳膊腿古怪地扭曲着,胸口和屁股朝上,整个腰摔断了。
谌卢抬头看看凌霄殿七楼,再看看被妖医砸裂的地砖,心想这一下要是给了肉长的人,肯定得玩完,但他对妖医还是乐观的,毕竟他不是肉长的。
连声呼唤妖医,机器人没有任何反应,看他胸口有一块凸起,隐隐约约似乎有滴答的蜂鸣声。
谌卢解开妖医胸口的衣服,噗地弹出两块东西,倒把谌卢吓了一跳,原来是高能电池摔出来了,怪不得叫他没反应。
谌卢将两片电池塞回到他心舱中,本以为妖医能够“起死回生”,没想到心舱里急促地响起蜂鸣声,两秒之后,心舱又把电池弹了出来。
再将电池塞回去,心舱再将电池弹出来。
如此三次,每一次,心舱都是伴着蜂鸣声将电池吐出来。
谌卢研究故障原因,发现电池插片后边似乎有个突起,他向下按那突起,咔吧一声,一个银黑色的小盒子从电池插槽后边弹了出来。
他脑子一阵晕眩。
在梦中,小红叫我保存好一个银色的盒子,难道就是这个?
谌卢先将盒子收好,再把电池塞回去,这次成功了,心槽没有再把电池吐出来,但是妖医仍然不醒,同时心舱中滴答滴答响起了走钟的声音。
谌卢想尽办法也没有将妖医叫醒,想背着他回喊谷,但这家伙人高马大又是金属骨架,没有六七百斤也有四五百斤,抱都抱不起来,更甭谈一路背回去了。
怎么办?
左右权衡,还是先回喊谷,想办法把“兰花车”开过来,或者请鲸口村的村民们帮忙,先把妖医抬回去,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弄醒。
计议已定,谌卢顺着来路走了回去。
来的时候感觉这里地大路远,可返程的道路似乎缩短了不少。
找准了地道入口的房屋,正要进去,突然周边亮起一道极亮的光芒,黯淡了午后的阳光,紧接着地面传来震动,冲击波紧随而至,将谌卢掀翻在地。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凌霄殿方向升了起来,正以飓风的速度将周边的一切吞没。
谌卢反应迅速,就地一滚,赶在火球吞没房屋之前跳进灶台里的地道。
瓦砾夹杂着灰尘和巨响将谌卢冲出去老远,他顾不得疼,紧紧地把耳朵捂住,用身体感受着爆炸的烈度与高温。
当一切震动与能量冲击趋于平静,漫天灰尘笼罩了整个大宫殿。
谌卢拨开碎石,从残垣断壁中爬了回来,攀到灰尘稍小一些的高处剧烈地咳嗽,等到肝都咳疼的时候肺才停止。
他擦了擦糊成泥巴的眼眶,四处打量,心中的震撼无法形容。
遮天的黄霾下,爆炸几乎将大宫殿所有建筑物夷为平地,瓦砾狼藉,栋梁崩摧。
遥遥望见山脚下支离破碎的凌霄殿摇摇欲坠,便如自己的噩梦中所示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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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医没了?”令上工往鼻梁上一戳,没有镜框,却有十足的震惊。
“你是说爆炸是由他引起的?”吴霜雪比令上工多了一层惋惜之情。
“我们都以为是地震了,他……他怎么突然会爆炸呢?”西野羽美惊慌地问道。
谌卢长出一口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他是爆炸了,高能电池应该是爆炸源!”
令上工瞅了一眼桌上盒子里的四片高能电池,身子向一边让了让。
吴霜雪问道:“他使用的高能电池是激扬号的,激扬号那个年代的高能电池已经很稳定了,怎么会发生爆炸?”
“这个我也不清楚,有可能不是高能电池本身的问题。”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曾尝试着把高能电池塞回妖医的心舱,但前几次都被它吐了出来,直到我拿到了这个。”
谌卢将银黑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生怕它也会引起一场爆炸似的。
“这是什么?”西野羽美问道。
谌卢摇摇头:“不知道,不过在我的梦中见过它,梦里有小红的声音,叫我把它保管好!”
令上工沮丧道:“怎么又蹦出来小红了,没了丑八怪,我们后边怎么找永乐号啊?”
吴霜雪驳斥道:“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么?”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需要的科技都在丑八怪身上,他没了,我们连车子都不会开!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
令上工沮丧地指了指谌卢。
“还有他,他也是个定时**!现在好了,丑八怪没有了,他若再像前天那样来一次,哪个还能把我救回来?”
前天夜里谌卢在噩梦中激发出来强大的破坏力,能量场将砖石结构的屋子打得支离破碎。
三个同伴听到异常动静都来查看,结果跑在最前边的令上工直接被能量场炸断的半根横梁砸倒。
吴霜雪为了救令上工也受了重伤,西野羽美跑在最后,她没再敢往跟前走,而是跑去找妖医。
妖医来了之后,冒着“枪林弹雨”把两位重伤员救出来,自己的衣服皮肉也给刮得稀烂,众人无计可施,只能远远地等着谌卢自己消停下来。
谌卢露出愧疚的神色:“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从今天开始,只要我的问题没彻底解决,我就不睡觉,我要熬到困到极致,这样才可能出现无梦的睡眠。”
西野羽美关心道:“那样你会吃不消的,我们休息时离开你远一点好了。”
令上工发牢骚道:“去哪儿?怎么去?咱们谁会开车呀?”
吴霜雪瞪了令上工一眼:“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有那精力发牢骚,不如动动脑筋想想出路!”
“我这左边脑袋是水,右边脑袋是面粉,不动还好,一动就浆糊!”
“你在永乐号上多牛逼一个人,怎么一来到紫星上就变得畏畏缩缩了,你丢了眼镜框子就连老爷们儿的样子也一起丢了么?”
令上工窘地满脸通红,想反驳吴霜雪,又找不到特别好的理由。
谌卢伸手止住即将爆发的争吵:“我既然接受了舰长的遗嘱,要安全带大家返回基地,那我就一定会尽全力办到!”
他环视队友:“请大家相信我配合我,在这颗异星上,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人不能分开,心更不能分开,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找到永乐号,才有机会重返家乡!”
令上工在脑子里嘟囔:那约瑟夫一个人在紫星闯出一片天地怎么讲?
不过深航的规则叫他牢牢地闭上嘴巴,此刻谌卢就是他们的指挥官,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领导。
谌卢见大家或主动或被动递给自己信任的目光,随即回应给大家一个坚定的微笑,将话题引到具体问题上。
“我们虽然失去了妖医这个重要的帮手,但是我们还拥有他留给我们的车,我想开他造的车无非就是一个熟悉问题,基本原理都是基地的,能差到哪里去?
谌卢将信任的目光递给令上工:”我想请你来完成这个任务。”
“好吧,我尽力!”
“另外,我们路上会需要补给,车上的空间还有富余,我们把补给尽可能带足,这件事请西野羽美完成。”
“没问题,我去和鲸口村商量。”
“最后一个棘手的问题是我们要去哪儿。大家也不要悲观,我们是有一些线索的。”
吴令西野竖耳聆听。
“首先,我梦中连续出现了两次的蓝色光影,它指引我去一座雪山上的洞穴。”
“其次,我在大宫殿中的梦境里获得的那一串数字,指向是解决问题的所在,我们只要把这个数字之谜解开,八成可以找到那个叫做‘蜚影’的人。”
“最后,我们虽然没有了妖医,但是我们还有一枚永乐号的探测器,用它连线同步轨道上剩余的两颗探测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定的导航功能。”
“所以,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大家一起加油,我们行的!”
第三一三章 回山
大海蓝蓝呦,
波光闪闪。
海水深深呦,
鱼儿悠游。
大鱼像座小岛,
小岛像串项链。
项链送给心上人呦,
在我脸上轻轻吻。
马上的飒槟茉霓兴致高昂,一路欢歌笑语,把赶路当做了旅行。
一会儿缠着艾师要听大宁的风土人情;一会儿跑到“巨塔”阿洛和八名海葵护卫身边叽叽喳喳;一会儿跳下马去扎一束野花;一会又奔上山岗眺望四方。
缪成干着急,无可奈何。
高荃等着巨骨舌鱼的顶珠作君药还魂,这本来是件急事,但二师兄艾师道人劝他莫要着急。
“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你知道我比求让师兄差在何处么?”
“大师兄道法高深,二师兄医术高明,都是师弟望尘莫及的。”
“嘿,瞧瞧你,在俗世间学了多少花言巧语,同自家师兄说话都这么打官腔?”
缪成尴尬地笑了笑。
“跟你讲吧,你师兄我医术虽然好,但参道修真远比不过大师兄,比如说同在观里,我砍柴时就想着烧什么饭,烧饭时就想吃完饭做什么。”
缪成眨巴眨巴眼:“这很正常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么,这说明师兄对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
艾师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和大师兄差就差在这里了。大师兄砍柴时就想着砍柴,烧饭时就想着烧饭,发呆时就是发呆。怎么样,明白么?”
缪成问:“这是‘四真道’形神合一的秘诀?”
艾师又摇摇头:“你还是没懂!”
“请师兄赐教。”
艾师向后边的小霓努努嘴,然后神秘地一笑,一提缰绳,跑到前边去了。
缪成脸颊微微发烧,回过头看看小霓,正巧小姑娘也向他瞧来。他急忙把眼神闪向一边,尴尬地抬起右手抹了抹嘴,回身继续赶路。
身后嘚嘚嘚一串蹄声,小霓催马赶了上来。“找我么?”
缪成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那个,再走不远就到了,请大家在山下休息吧,我和师兄上山办完事情就下来。”
小霓轻快地答应:“没问题,我叫他们住得远远的,不来跟着我们。”
缪成一愣,急忙更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我和艾师师兄两个上山,山上那个……不让进女子的。”
“啊,那多无聊啊,艾师道长不是说你们道教和佛教不一样么,没什么男女之妨,有的道士还娶老婆呢?”
“那个……那是俗家弟子,修真的道长们培精养气,是不成亲的。”
小霓咯咯一乐:“那不就结了么,我上去又不碍着他们清修,我就去看看玩玩,保证不捣乱,叫阿洛他们在山下好了,实在不方便,我换上男装也行。”
缪成不想让她上山的原因,一是此去救人为主,大家届时肯定会很忙,没心思来照顾小霓;第二个原因是缪成实际上不想叫她这么快就同高荃见面,说深一些,与其说不让两个女孩儿见面,倒不如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状况。
“你就让我跟你上山么,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送你的钩子那么好,你就不回报我一下么?”
小霓扯着缪成左腕断臂上的精致弯钩撒娇。
独尖屿一战,缪成催发凌霄绝艺独斗鲛群,最终凌霄绝艺与体内四真道内息再次龙虎相搏,导致经脉受损,左手被鲛人齐腕咬掉。
之后虽得艾师医治好了伤口,但手掌毕竟是长不回来了。小霓对缪成十分用心,早早地便托工匠为缪成打造一支义肢。
在千山万岛混饭吃的海盗,缺胳膊少腿那都是家常便饭,制作义肢也是一项拿手活。
材料用的是上好的乌金,工艺也十分精细,唯独让缪成接受不了的是,这副义肢是一根地地道道的海盗弯钩。
“你平常活动时就用这支钩子钩拿东西,另外还备了漫天花雨、分水刺和圆盾,都是给你战斗时候用的,你右手拿剑,左手有盾,哪个还能比得过你?”
当时小霓就是这样天真烂漫地给缪成解释义肢的“好处”的,完全不管缪他想不想要接受不接受。
缪成左右推托。
小霓坚持不懈。
后来在艾师眼神的示意下,缪成无可奈之何地将钩子套到了断手上。
心里别扭了几天,但适应了之后,缪成觉得这钩子还挺好用,比之什么都干不了的断臂,钩子可以比作自己又长出来一根大拇指。
他又将另外几件替换武器装在护套上试用。
分水刺多此一举,自己左手本来也不使兵器,全以拳掌配合长剑。
小圆盾增加了防御力,又可以当做拳掌使用,同水虹是可以很好地配合。
漫天花雨是一套暗器,一个圆筒内扣了一百零八枚钢针,发射时它的半球形发射头会向前方一大片范围散射钢针,达到制约多人的效果。
礼物用得越好,心中对小霓的感激之情越增加,此刻被小霓以此为“要挟”带她上山,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这个……这样吧,等到了山下,我先上山向掌门师叔通禀,如果他老人家同意,我就带你上山,但他老人家若是不同意,你也不能坏了山上的规矩,行么?”
乌亮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三圈,小霓点了点头:“那就听你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秦无伤当年驻扎的小关隘,守节关已经改名为佑节关,仅从扼守进山通道的关名当中,便可琢磨出舜、宁二朝对节朱山采取的政策。
名字改了,模样也变了。
当年的守节关就是一处军屯关隘,百姓不多,都挤在巴掌大小的城墙里边。
如今大宁盛世,上下节朱山习武、祈福、求签、问道的人越来越多,山上不够住,怎么办,有头脑的商人自然打上了佑节关的主意。
经过数年的经营,原先的关隘城池已被明里暗里扒得只剩下山头上的一段了,另外的三段城墙全部变成了各家房屋的石料。
既然没有了城墙的限制,往来商旅又多,关隘便渐渐形成了市镇,武城一步步变化到了商家。
佑节关象征性地保留了关口的城门,却没有守军,大家都大大咧咧从门洞出出进进。
缪成一行穿过门洞走进镇子主街,将近黄昏,从山上下来的香客一波一波涌进饭馆客栈,挤得反向上山的缪成等人放不开马。
找了几家客栈,几乎都是爆满,一问才知道,原来明天就是祈泰禳福的“三法尊”节。
佑节关没有合适的地方住,那只有到达真观外院去打尖。
小霓不愿意再带着阿洛等护卫上山,便借口山上没有酒肉,把他们留在了佑节关“自谋出路”。
挤出进镇的人群,上山道的行人渐渐少了,都是外出的道俗门人在往观中赶,都是新人,没有艾师和缪成认识的。
顺着一条山间清溪蜿蜒而行,未出半个时辰便看到了山脚下屋檐层叠的达真观外院。
外院不升香火,只有灰白色的柴炊凝结在屋顶上。
向半山上看去,树木掩盖了内院的姿容,却有一股淡淡的紫气缠绕在枝叶之间。
当夕阳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东山峰顶,缪成一行到了达真观外院。
由于艾师、缪成两个寻常回山都是直接上内院,是以同外院的司职道人并不熟络。
缪成走近门监道人,看看脸熟,却叫不上名字。
“道兄请了,小弟是葳菱道长座下三弟子缪成,这位是我二师兄艾师道长,后边还跟着一位朋友,今天不便上山,劳烦道兄为我等安排个宿处。”
门监道人闻言愣了个神,小老鼠眼上下打量缪成和艾师。“你说你们是葳菱道长的徒弟?”
“正是不假。”
“你确定?”
“确定。”缪成以为门监道人不相信自己,伸手从怀中掏出本门信物“绛朱竹板”。
“好好好,你们稍等。”门监道人把众人往门口一撂,拔开腿跑进了院中。
艾师奇怪道:“现在外院规矩这么多了么?难道门监道人都做不了主,要进去通报外院监院么?”
缪成摇摇头:“不清楚,上次护送王妃他们回山的时候知微道长还在钟玄,我们直接就进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新近改了规矩。”
小霓道:“皇宫王府的进去不都要在门口等通禀么,你们这么大个门派不也应该有些排场?”
艾师笑着先答再问:“道家崇尚清净淡泊,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倒是你从小生长在千山万岛,又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个规矩?”
小霓头一歪:“当然是我爹爹告诉我的,他讲他年轻时进皇宫都要等好久才能进去。”
缪成奇怪道:“你爹进过皇宫?”
小霓嘴巴一噘:“那当然了,我爹爹不仅进过皇宫,还进过古墓嘞,说好像也是什么皇帝的地下的宅院。”
“阴宅!”艾师看了看缪成,缪成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当艾师在海葵国急救飒槟槌之际,便听到了半截飒槟槌的回忆,后来众人因大宁的一封来信而被软禁,艾师和缪成便猜测飒槟槌可能与朝廷的哪位王公贵胄或是重臣有关系。
此刻听小霓如此说,更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艾师便顺道套小霓的话。
“你爹年轻时候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丰富精彩的经历?”
“嘻嘻!”小霓对艾师毫无防备。“要说我爹当年那也是个人物,走南闯北打天下,给他义兄创建下一番基业,却就此金盆洗手,隐退到了千山万岛。”
艾师追问:“哦,你爹还打天下了?他义兄是谁,不会是黄龙帝高阚吧?”
小霓道:“不是叫高阚,却也姓高,叫高有进,我娘是他的亲妹子,他是我亲舅舅。”
“高有进?”艾师和缪成又对视一眼。
“是啊,我舅舅叫高有进,我爹当时叫高无退,他们两个金兰兄弟正好是‘有进无退’。”
缪成再问:“你刚才说‘走南闯北打天下’,你爹爹当年可是带兵打仗么?”
小霓想了想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自己没提打没打仗的事,不过我觉得他肯定会打仗,不然怎么管手下那一帮子吆五喝六的海盗们呢!”
缪成在心中推算,以飒槟槌的年纪推算,若带兵打仗,那应该是大宁伐舜的时间,但自己在颖王府中听到的北伐故事里好像并没有出现一个叫做高有进或者高无退的人。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两人在军中没什么名气,飒槟槌吹牛;
要么是两人干脆就不是从军的,有可能在商界打下一番天地;
也有可能是绿林道的天地。
正在思索,院中有了动静,门监道人满脸堆笑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司礼道人。
“恕小道眼拙,未能认出艾师师兄和缪成师兄,小道已向知微师叔通禀,他老人家正在会客厅,您三位随我里边请。”
第三一四章 酒无好酒
节朱山,达真观外院,会客厅。
厅内灯火通明,一身朴素道装的知微道人亲自迎出大门,艾师和缪成急忙上前执晚辈礼,知微伸手轻轻托起。
“两位师侄终于回来了,可等得王妃好苦哇!不知舌鱼顶珠……?”
“鱼珠已经顺利取得,不知王妃现在何处?是否明日就请师尊为小郡主还魂?”缪成回道
知微摆摆手:“不急不急,葳菱师兄正为了此事闭关凝神呢,约莫着三五天后就能出关了。”
“那王妃和小郡主呢?”
“这个点应该已经休息了,你们也不用急着去打扰,一切等明天再说,现在正赶上师叔会客,你们一道进来坐。”
知微向缪成身后看看。
缪成急忙按照小霓的设计介绍:“这位是樟蒲城海商世家的千金——高小霓。”
知**小霓微微点头。
小霓十分乖巧,对知微一躬身:“小霓见过知微师叔,祝您老人家寿与天齐。”
“嗬嗬嗬,今天不是贫道过生日,”知微放怀笑了两声,又朝缪成说道,“她喊我‘师叔’,可是……?”
缪成一张脸窘地通红,连忙解释道:“她与弟子只是以朋友相称。”
知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缪成,将众人请进会客厅。
西厅内,八仙桌旁迎出来一道四俗四名客人。
道人是知微的助手清水,显然是坐陪的。
四名俗装客人三男一女,三名男性并不认识,待看到那女子瞪着一双怒眼恶狠狠盯着自己时,缪成立刻认出这是在喊谷同自己抢人的那个使长鞭的女子。
他急问知微:“师叔,这些是泼教的人?”
“泼教?泼教早没了!”知微笑着指着站在一起的二男一女,“这三位乃是弃暗投明的真勇士,如今已投在了我的门下。”
缪成回头看了看艾师。
艾师倒是沉稳,示意缪成稍安勿躁。
清水道人这边请师兄弟两个并小霓落座。
知微虚点坐在首客位子上的中年男性介绍。
“这位是京师来的大官,具体职务就不透露了,反正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大红人——童登童大人。”
童登长得一副武官身段,却端着铜臭官架子,大咧咧在座上一点头,算是见礼。
艾师缪成急忙起身行礼。
知微一指次位的魁梧汉子:“这位在江湖上人送绰号‘双钩日月’,乃是原泼教垦魂堂堂主——卫汉卫老弟。”
卫汉僵着脸起身抱拳。
艾师乐呵呵回礼。
缪成却想起在喊谷不愉快的经历,对垦魂堂没什么好感,因此也僵着脸抱了抱拳。
小霓谁也不认识,学着缪成抱了抱拳。
知微再指卫汉下首的高瘦汉子:“这位江湖人称‘急令先行’,乃是原泼教震魄堂堂主——武担域。”
武担域倒是一脸和气,笑嘻嘻抱拳。
“久仰葳菱真人二位高徒的风采,如今得见,真幸会三生也。”
他不管什么海商不海商的,千金小姐千斤重,是以没搭理小霓。
艾师缪成连忙回礼。
小霓嘴一撅,以牙还牙,也没朝武担域见礼。
知微最后指向那气势汹汹地女子:“这位是‘冷弦月’安巾帼,人如其名,巾帼不让须眉的一个女子,原来是卫汉的手下。”
安巾帼的亲哥哥安豪杰在喊谷给妖医的一系列机关打死,当时她处于昏迷,待双拐方锋拍醒她后,告知安豪杰已死。
她大哭了一场,好好安葬了兄长,发誓定要寻到妖医报仇,顺带着把打昏她的缪成也恨了进去,今日见面,恨不得当场就活剥生吞了他。
安巾帼非但不向艾师缪成见礼,更用仇恨的眼光死瞪着缪成。
小霓在一旁不乐意了:“这位姐姐,你眼睛不舒服么?为什么这样子看着缪成?”
知微也有些吃惊:“巾帼,你这是何意?”
安巾帼咬着后槽牙说道:“师尊是否记得我说过我亲哥哥惨死于宵小之手?”
知微眉头一皱:“是缪成?不会这么巧吧?”
“好个缪成缪大侠,我说功夫怎么那么棒呢,原来是达真观葳菱道人的嫡传弟子,哥哥啊哥哥,你就不死在妖医的手里,你也得死在这缪大侠的手里!”
“好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卫汉是安巾帼的老上司,见气氛僵了起来,连忙呵斥老下属。
安巾帼将眼睛一瞪,回怼卫汉。
“哼哼,卫-师-兄,轮得着你教训我么,你我都已投在了知微师尊的门下,咱俩平辈,若是还想像从前在泼教时那般颐指气使,我看你是拜错了山门!”
卫汉一张脸腾地紫了起来,眼中冒火。
武担域急忙打圆场。
“巾帼师妹请息怒,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卫兄既已成了你我的师兄,当然要出于兄长的爱护而说话了,泼教的过往早已烟消云散,如今且看在师尊的面上,你把豪杰的仇先放一放如何,之后看师尊如何处置。”
安巾帼将脸甩向知微,也不说话,只把询问的眼神塞给老道。
知微憨厚的面容闪过一丝怒意,但稍纵即逝,他笑问道:“以你的意思,为师该如何处置啊?”
安巾帼哗楞楞从腰间解下烂银倒钩长鞭,跳到屋外,单手指点缪成。
“来来来,缪大侠,你敢不敢陪姑奶奶下场走上两圈?”
缪成看看知微。
知微面沉似水,正要开口,小霓抢先说出话来:“缪成不会和你动手的!”
安巾帼早看黏在缪成身边的小霓不顺眼,听她说这话,大怒道:“你是哪儿死来的母狗,此处有你说话的份么?”
小霓也不恼怒,笑嘻嘻说道:“我是缪成的手下败将,你要是能胜了我,那他再出手也不晚!”
看看小霓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安巾帼冷笑两声:“就凭你?”
小霓点点头:“对呀,一招决胜负,我是母狗,输了的是小狗,怎么样?”
这不仅把安巾帼骂矮了一辈,更暗指她必输,气得她呀呀乱叫:“不怕死就过来,姑奶奶扫烂你的贱嘴!”
知微动了肝火,将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稀碎,呵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安巾帼给小霓挤兑住了,怒火已然烧掉了理智,横下一条心,凄凄惨惨倾诉。
“我自知不是缪成的对手,更不可能是那妖医的对手,但我哥哥的仇终究要有人报,算我犯傻也好,算我背叛师门也好,总之今日我就是要报仇!”
知微气得站起身来,就要亲手去惩治这个新收的不听话的徒弟。
一旁冷眼观瞧一直未说话的童登轻轻拉住知微袖口。
“仙长犯不上跟几个孩子较真,叫她们比试比试嘛,正好给咱们佐酒。”
“童兄这是何意?”
童登眯缝着眼睛瞅着小霓,对知微道:“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
知微不解。
童登轻轻把知微拉回座位:“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安巾帼早等不及了,指着小霓鼻子喝到:“还不快出来受死,老娘先宰了你,好叫缪成缪大侠体会一下失去至亲的痛苦!”
缪成苦笑,小霓心里倒是甜滋滋的,她离席要走,缪成突然伸手拉住她手。
“算了吧,别和她一般见识,伤了你不好!”
小霓笑得更甜了:“你是关心我喽,这份情谊我领啦,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受伤呢?”
缪成还要阻拦,艾师偷偷拽了拽他衣角,用眼神示意。
缪成微扭头看去,知微手中已叩了另一只酒杯,显然是防止真的出现伤人事件。
小霓走到院中,与安巾帼距离五步。
安巾帼喝道:“出兵刃吧!”
小霓笑嘻嘻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安巾帼更气了:“小妮子你找死!”言罢卷起烂银长鞭向小霓头顶抽去。
鞭子刚挥起来,小霓手中一闪,紧接着惊天一声霹雳,再是一声闷响,安巾帼已经跌倒在地。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小霓自腰间翻出手铳,一击直打安巾帼脑门。
那厢知微早已看见小霓取手铳的动作,酒杯提前飞出,打在安巾帼的肩头,虽是跌了一跤,但让她避开了开碑碎石的一击。
手铳的弹丸打在院墙上,崩起一片尘土碎石,安巾帼捂着右肩瞠目结舌。
“好好好!”童登站起身来鼓掌喝彩,“久闻飒槟国主有一个神枪手女儿,如今得见,果然名副其实!”
小霓也不理呆坐在地上的安巾帼,收起手铳,转身对童登笑道:“这位大叔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呀?”
童登请小霓重新入座,自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展开来看,上边正画着小霓的肖像。
“你也真不给你爹省心,出来玩也不和家人打声招呼,就这么跑了,你爹有多担心你知道么?”童登冷眼瞟了一下缪成。
小霓嘴巴一撅:“我爹是我爹,他忙他的军国大事,我是我,我玩我的山水,我俩井水不犯河水!还有,这图是谁画的?怎么把我画得这么丑!”
“等我回到京师,定找到那画师,把他押解到公主跟前,请你亲自问罪!”
童登哈哈一笑,转正话题。
“我这次来节朱山,一来是代当今册封达真观,二是来看看西北的民情,临走前你爹爹拜托我特别留心一下你的行踪,没想到我老童这么幸运,真就遇上了公主,怎么样?玩也玩够了吧,跟我一起回去吧?”
小霓夹起缪成的海盗钩子虚放在自己脖颈上:“不行不行,我是被他劫持的,我是他的人质,你要带我走先过他这一关!”
童登倏然变了颜色,盯着缪成:“是这样子?”
缪成苦笑道:“公主说笑了!”
小霓撒起娇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不能一回你师门就忘了咱俩的约定呀!”
童登递给知微一个眼色。
知微会意,急忙打圆场。
“劫不劫持的一看就是假的,回去的事情稍后再说,闹了这半天,公主连口水酒都未粘牙,搞得我达真观待客无方,这成何体统,来来来,公主、艾师师侄、缪成师侄,大家满饮此杯!老道代不肖徒儿给你们赔罪!”
“哪敢哪敢!”艾师缪成急忙起身端起酒杯。
酒刚要沾唇,已被武担域扶到一旁的安巾帼冷冰冰剜了鸿门宴一刀。
“你们就喝吧,迷翻过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