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天外天谷
天外天谷三面悬崖,藤萝蛇蔓结满绝壁,凡人无法通行。朝东的谷口有草木泥石构筑的八卦迷阵,阵内隐伏着不计其数的毒虫灵蛊,不懂行的根本不敢擅自闯入。
谷外大道上,追剿哈库窟族余党的藏惹王军结寨守住关要,既不敢进,又不敢撤,只能死死收住谷口,既不放人出去,也不准进入。
母女数年未见,此番重逢,朵里薇杜娜见女儿清瘦了不少,一头乌黑锃亮的秀发变作了寸发,想她在钟玄潜伏必然吃了不少苦头,母爱怜惜蓦地涌上心头。
她连日奔波逃命,儿子又给冤家藏惹捉了去,本已悲恸不堪,可自打丈夫朵里矛戈被杀之后,她便铁了心肠培养儿女复仇,对骨肉至亲严如秋霜,笑都没有笑过一次,此刻眼泪只在眼眶中转了三转,硬着心肠铁青着脸,生生憋了回去。
朵里芍茵见母亲头发已经全白了,眼珠褐黄毫无光华,眼窝深陷,面容枯槁,原来那个光彩照人的阿妈才十余年的光景已老态尽显,她真想扑到母亲怀中好好哭上一场。
可面对母亲严峻的表情,女儿的天性又被复仇的责任压了下去,她只得将柔弱的一面按捺下去,恭恭敬敬以本族大礼叩拜了朵里薇杜娜。
她未起身,调转方向又朝自己的师父——天外天谷谷主鸿吉婆婆行了尊师之礼。
鸿吉生得短小精悍,面孔看上去老辣凌厉,可她却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她招呼朵里芍茵凑到近前,嘘寒问暖了一番。
老太太已年近八旬,满脸堆叠的皱纹仍旧掩不住昔日的煞气,腿脚虽还利索,只是精不得拳脚功夫了,她只是名义上朵里芍茵的师父,实际传授功夫的全是大徒弟郁玛夔,便是朵里芍茵口中的夔姑。
此番藏惹王发难,朵里薇杜娜邦丧家败,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躲到老朋友的天外天谷里。藏惹王军摄于天外天谷“拳蛊阵”三绝艺未敢贸然进攻,只将布了灵蛊阵的谷口牢牢堵死,逼得朵里芍茵众人不得不从谷后的悬崖上索降入谷。
朵里芍茵第一时间来见母亲与师父,肚子里满是焦急。
“母亲,师父,阿毛现在是什么情况?”阿毛是朵里诛颖的乳名。
朵里薇杜娜拧着眉头答道:“我们当时被围困在鼠窟岭上,叛军一时倒攻不上来,只是口粮没了,大家肚子一饿,难免发些牢骚。”
“阿毛毕竟还是年轻,急躁得很,竟背着我鞭笞了那几个发牢骚的人,他们一怒之下带着部署下山投敌,引来叛军。大伙实在饿得不行了,只勉强抵抗了一阵子就纷纷投降。”
“我宁死不做俘虏,本来想跳崖自尽的,只是念着你父亲大仇未报,不能就这么去了,便要亲兵结索将我从崖后放下来。”
“我才降到一半,上边几个亲兵已经死在了叛军刀下,亏得下边山势趋缓,我双手双脚硬爬了下来。却在山下又碰上了一股敌军,若非老姐姐及时赶到,以毒烟逼退敌人,你阿妈恐怕就再见不到你了!”
朵里芍茵一进来便看到母亲手上缠着的绷带,听她这样讲,想必下岩时没那么轻松。
“之后我们一刻不停地往谷中赶,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若不是摄于老姐姐的威名,如今谷里空虚,他们大军若要真闯,灵蛊阵又哪里能拦得住数万大军!”
百越民俗讲究天有九重,突破了九重天便可抵达神仙境界。鸿吉婆婆盛年时在百越从未遇到敌手,是以十分自傲,收的九个徒弟分别以九重天命名,自己“拳蛊阵”三绝盖世,自然便是天外之天。
之前应朵里薇杜娜的请求,鸿吉将弟子九重天悉数调给朵里芍茵带去了钟玄,谷内只留下些杂役奴仆,遇上危难全然顶不上事,是以鸿吉才千里传书,要她们立刻回谷救援。
鸿吉沙哑着声音说道:“谷里托人去打听,说阿毛已给锁回刚脊城,本定的斩立决,后来不知为何,好像叛王将有什么喜事,所有死囚一律到来年秋后问斩,现在阿毛正押在城里的潴笼当中,受尽了苦头,你得好好想办法啊!”
朵里芍茵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想先到刚脊去打探打探,知己知彼,也好搭救阿毛!”
朵里薇杜娜突然斥道:“叫你回来不是仅仅救你弟弟,叛贼藏惹十分可恨,你要把他杀了,到时百越又会大乱,我们才好借机东山再起!”
朵里芍茵颇感为难,秀眉紧蹙盯着母亲。
朵里薇杜娜看她迟疑,大喝一声:“听明白没有?”
朵里芍茵不敢违拗母亲,只得低头强应了下来。
还是鸿吉心疼小徒弟,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朵里芍茵摇了摇头。
“你带回来那几个怪人准备怎么处置?”
“不瞒师父,徒儿曾在钟玄黄石山底受到全身烫伤,若非得到其中一人的医治,徒儿性命几乎不保,是以带了回来,看能不能为我复仇大业所用。”
“那其他几个呢?”
“其他几个人自称是番邦人士,但处处透着诡异,和那医者貌似是一伙的,又从天上摘下一颗奇怪的流星,徒儿觉得这些人有些本事,想请师父用用手段,看能不能问出一些事情。”
鸿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他们暂时不可献给叛贼藏惹,师父的这条计策看来是用不上了!”
朵里芍茵道:“母亲,师父,眼下虽然还想不到万全的计策,但茵儿想到刚脊城实地打探一下,再做筹划不迟!”
“好,那你把夔姑几个还带走,只留下阿苞阿秀阿仇给我就行了!”
朵里芍茵道:“谷里情势紧急,茵儿不能再叫师父和母亲身处危险,几位师姐因而一个都不带,只带上我在司天监的同窗即可!”
“哦,你那同窗有什么本事?”
“现在还未发觉,不过他一定会有一些非常人所能及的本事的。”
“此话怎讲?”
朵里芍茵盈盈拜伏在地:“徒儿现在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等大事成功之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鸿吉不顾朵里芍茵拒绝,最终拍板:“玄空天、沉善天、咸桂天、明轮天、丛载天、常晏天随你同赴刚脊,图谋大事。曜粹天、升梵天、元动天留在谷里,共同抵御叛军。”(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 释放
由良山喊谷到百越天外天谷,千里的路途,常余一路被睡蛊迷着,只觉得昏昏沉沉永无天日。
突然,压在身体上那股似重又轻的无形笼罩好似消失不见了,他神气一轻,竟然坐起身来,但又坐得不稳,天地不住地打转,他忙伸手向后支撑,但双手绑着撑不住,身子一歪又倒了回去。
虽然身子不爽快,但他脑子十分清醒,左右打量,见自己蜷在一个藤条编成的卵形笼子当中,隔着缝隙可见笼子悬在地上左右摇晃,难怪天旋地转的。
此时正值静夜,薄露微凉,身前铁盆里点着柴火,劈里啪啦地爆着火星,估计是刚有人填过新柴。
火盆前方是半畦空地,四周黑幽幽的全是密林,也不知什么鸟钩唔钩唔直叫,听得瘆人,再就万籁俱寂了。
常余正在向外张望,蓦地身侧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妈呀,不会是蛇吧?
他膈应地一甩腰想要避开这东西,但笼子悬空不吃力,越躲缠得越紧,他最恶心长虫,生怕和这祖宗“同居一室”,再使劲拧了几下,倒挤出了嘤的一个女子声音。
常余到此时方才发觉,自己竟然和寸发的王因然四仰八叉地纠缠在一起。少女体香扑鼻,云体触手柔滑温暖,他心神一荡,脸烧得可以煎鸡蛋。
同窗初醒,朦胧胧还不知所遭何遇。常余紧扭两下,好歹把倒剪着的双手从王因然的大腿上拽到一旁。
“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一样的问题,不同的意思。
常余不禁苦笑,他回想往事,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被抓住了,要是我能多拖上一阵子,你应该能跑到鲸口村的。”
王因然醒神醒得差不多了,发觉二人纠缠得有些不雅观,忙将涨红的脸避开常余的胳肢窝,半天挤出一句话。“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啊!”
常余向笼子外的夜空望去,想观星辩位,无奈此处树叶茂盛,只能看到斑驳的紫夜和淡粉的星云,但无法观到足够的星星。
“他们究竟是谁?”王因然似是自言自语,“为何要捉我们,可是你的什么仇家?”
“我哪有什么仇家,我还以为这伙人是要劫你的色,顺道把我也搭上了呢!”
见王因然惊大了双眼,双臂回护前胸,常余知道此情此景自己失语了,连忙致歉。“看来不是冲着你我,那必定是……”
王因然恍然:“谌卢、妖医那伙怪人?”
“不然怎么解释!整个山谷里边就他们最古怪,咱两个包括鲸口村的人都是良民,去哪儿招惹这些歹人!”
常余第一次公开发表牢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这是哪辈子拆了庙,好端端地在后山考试,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了!”
王因然安慰道:“既然我们如今同处一……同被囚禁,对方应该没有加害之意,不然何故等到现在?”
常余有些纳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在良山喊谷时是什么时节?”
“秋初啊,怎么啦?”
“那你看看,秋天会有迎春花开么?”王因然努努嘴指向笼子外的空地,一旁果然生着一大丛迎春花。
常余惊大了嘴:“你意思是说我们被……被迷翻了半年?不吃不喝不拉不撒?”
王因然略显厌色:“若非半年,那我们必定身在南方四季如春之地!”
常余暗暗佩服王因然的洞察力,转问道:“可你又怎么能判断他们没有加害之心?”
王因然侧目凝思,火光为纤眉润颊镀上一层暖色,常余忍住不看,又不自觉偷偷瞄了两眼。
“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哼哼,女人的直觉,很准!” 静夜中蓦地传来一个阴鹜的女子声音,接着从林中转出一个黑衣女子,看身段仿佛就是劫持自己那人。常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别是刚才说的话给她听了去,这要来加害我们吧!
那女子走到笼子底下,手随意一扬,常余顿觉身子一轻,同王因然一起摔在草地上。那女子再对着笼子上头轻轻一捏,藤条便似灵蛇一般四散开来,把两个囚徒放了出来,二人拉扯了半天才分开身子。
那女子没好气地说:“我们主人查实了,你两个不是我们要的人,现在就放你们出去,把这个带上!”言罢扔过来两个头套。
常余问道:“我们那几个朋友身在何处,是不是也抓错了?”
那女子沉长了脸道:“不要给脸不要脸,现在不走那一辈子就别走了!”
常余还想问什么,王因然在背后轻轻揪了揪他衣角,顺从地接过头套套好。
常余还在犹豫,女子恶狠狠将一块麻布塞进常余嘴里,再将头罩兜在他头上,接着腰带一紧,身子已被她提了起来,奔了一阵被塞到一辆车中,车子颠颠簸簸摇摇晃晃,约莫两个多时辰方停住。
又等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也没个动静,王因然自己摘下头套,给常余解开束缚,二人出车查看,此刻天已黎明,车停在山道上,前头套着的牲口也无声无息给带走了。
二人左右看看,也不知身在何处,商量了先往山下走走,见到人了再打听地方。
相伴东行了三日,王因然对常余渐渐亲切起来,起居行走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一个大美人寸步不离,难免心猿意马,常余少不得飘飘然想入非非。
第四天晌午,在山道上已能望见山下江边紫巍巍的百越王都刚脊城,大江上轻舟小舸顺涛溯波,驿道上熙熙攘攘都是车辆,借风声几可听闻市井里的喧嚣叫闹之声,好不热闹。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虽然在上上看着刚脊城近在眼前,可等下到城门的时候已临近黄昏,城门在酉末即要关闭,二人急忙入城。
城是进了,可慌慌张张没个计划,进来一看客栈爆满,也不知是有个什么盛会即将举行,两个人寻寻觅觅,也不知道今晚要上哪里打尖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 赚钱方法
藏惹氏篡夺沙鸠氏政权,权柄易主未久,刚脊城内军队仍随处可见,但百姓的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虽在枪戟林下,已开始利来利往奔波劳作了。
西南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建筑多以竹木架构,城中满目苍翠,随处可见奇花异草,满城芬芳。
百姓的服饰三人不相同,尤其女子的装饰华丽而复杂,头饰、挂坠、手镯、脚环均以金银为基料,镶嵌以各色宝石,雕镂出精巧复杂的花式,映衬着鲜亮的布绸更加明艳。只要动上一动,便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更散发出异域奇香,叫人不仅悦目飨听,愈发得赏心抒意。
百越的男子女子身材均不算高,语言十分拗口,说出的官话也带着一股滑不溜秋的感觉,但个个透着精干。
此地盛产甜糯,和以红豆、青艾、木瓜等等配料,五颜六色鲜艳欲滴,香甜的味道溢满街道,各式各样熟透的果子见所未见,更有火腿、腊兔、竹筒肉、淬鸡鸭等等勾涎硬货高悬门面。
最稀奇的还是满大街走动的鸵鸟与麝象,鸵鸟头上蒙着头套,供人骑乘,麝象肚子下挂着水桶大的香脐,十分温顺地拉车负重。
常余哪里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儿,一对眼睛恨不得扯到脑袋两边用。
眼睛虽过了瘾,但肚子还在受罪,常余是被从喊谷劫持而来,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亏得王因然身上有几件首饰,一路靠典当勉强供给吃住,到城里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二人不敢挑明楼大店,只找普通的客栈问询,可一连走了五家,家家爆满,说是藏惹新王崇文尚技,设了一个招贤榜广纳各方英才,近日进城投榜的外地人多了,自然没地方住。
城里已渐次上了灯,到主街的支巷寻了几家,好不容易在一处偏僻巷子找到一家破旧的客栈,还只剩下一间小房,身上的银子也只勉强够用,王因然把常余拽到一遍,红着脸嗫嚅道:“我身上的钱……不够了……只够付这一间的了。”
常余也实在乏了:“那就你住,我上大通铺挤一挤。”
王因然头快埋到咯吱窝了,细弱蚊蝇说道:“要不……要不……一起……凑合一晚上。”
常余没听清:“你说什么?”
王因然羞了半天,再不回答,扭身要了房间,钻进去再不理他了。
常余寻到大通铺,撩门帘刚要进去,迎面臭脚臭屁味将他直接熏出门来。大通铺他也不是没有住过,可真没闻过这么臭的,站在门口犹豫再三,硬着头皮挤上了铺子。
久臭不臭,他也着实累了,起先给旁边人的呼噜吵得翻来覆去,可没一阵,他的呼噜倒把那人给吵醒了。
感觉没睡多久,店小二拍醒了常余,说有人找。他迷迷瞪瞪地出来,见王因然躲在老远的地方招呼他。
小二口中美其名曰的上房横竖不过四步,只有一张单人藤床与一架烛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王因然轻轻掩上门,看常余哈欠连天,指了指床沿。“凑合坐一下吧。”
常余摇摇晃晃:“我还是站着吧,你要和我说什么?”
看常余不坐,王因然也不坐,低声说道:“我刚才找人打听了一下,想到个赚盘缠的法子。”
二人约定好同返钟玄,只是苦于无处生财,常余不是做生意的料,没钱两眼一抹黑,只讲边走边看,大不了一路乞讨,他可没想着人家大姑娘怎么拉的下那脸和他受苦,听她这么一说,只简单“哦”了一声。
王因然轻叹一声:“你也真是心宽,出门无钱处处难,我们不过才走了几天,便已是处处捉襟见肘,真要走上千里返回钟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光鞋就不止要换几双的,你就一点不担心?”
常余挠头傻笑:“你既然想到主意了,那咱们就去试试呗。”
王因然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特长?”
常余音不通律,舞不成拍,文无风雅颂之才,武无三脚猫之能,想来想去,只有摇头时间特长。
王因然又叹了一口气,认真讲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精不会的本领?”
常余警惕地盯着同窗:“你要做什么?不会叫我去做……做那什么吧?”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客栈给点的是红烛,融光侧映,照得王因然嗔容娇媚。“我是听说藏惹王正在招贤纳士,门径设得极宽,我们若以身上的本事前往投榜,赚些茶饭钱应该是没问题的。”
常余还没醒透,嗅着王因然的体香飘飘然十分舒坦:“你的意思是叫我们在百越做官?”
“你倒会做梦,人家是招贤,又不是发榜登科,做什么官!等攒够了盘缠我们走自己的,他们应该不会阻拦吧?”
常余还是摇头:“不成不成,我除了看星星以外什么都不会,除了司天监,哪里还要咱们这些看星星的人!”
王因然支颐思量了片刻。“那你现在观星能观到什么程度?”
“你说观天啊?”常余想到良谷清夜给几个亲近之人测命,全是耍闹之举,不由得有那么一瞬想到秦簪。“上观天文下查地理中间通人事,歌诀我背得滚瓜烂熟,可解辞我还没掌握,准不准可由不得我!”
王因然眼睛一亮:“歌诀你都背熟的?”
常余点点头。
王因然喜道:“那就成了,整个大宁哪里还有比司天监更精于观天的地方,你既然将那些拗口的歌诀全都背了下来,便胡乱讲讲,谁能听出真假?”
常余盯着王因然眨巴眼。
王因然不理他的傻样,继续说道:“本来观天预测之事十有**都不准,全凭天师们一张嘴巴圆。不如这样,你来观星,我来解辞,蒙蒙这里的白丁还不是什么难事!”
“你这…….不合适吧?”
“这也是权宜之计,咱们又不作恶,只为攒足盘缠,诸天神佛定会原谅你的。”
二人达成一致,常余转身要回大通铺,王因然轻轻拉住常余袖角,眼中放出五彩光华,身姿如水,声音柔媚无匹。“你今夜……能不能……不走?”(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 观天测凶吉
王因然娇滴滴拉住常余,柔媚地哀求他同住一屋,常余神主一乱,心脏似乎停跳了一个时辰,脑门却冲上来一股燥血。
“你说什……什么?”
王因然粉面桃花,羞得不敢看常余,她翩然翻身上床,微散床帷,露出半边身子斜倚床栏,说不出得妩媚。
常余热血上冲,情不自禁就要爬向温柔乡,蓦地脑仁深处好似被一根钢锥狠狠戳了一下,一汪刺骨的寒流沿着脊椎浸入腰间,整个人打个激灵,邪火顿时给激得无影无踪,窘得他夺门而逃。
在那一瞬间,常余眼前似真似幻地映出了秦簪薄怒的面容。
王因然猛然掀帷下床,脸上又嗔又怒又惊诧,羞赧换做了精炼,胸膛气得剧烈起伏。缓了好一阵,她把房门闩好,变魔术般从床下掏出来一套夜行服换上,开窗看看午夜寂静,接着翻身跳窗出店。
城南水道旁有座小龙王庙,王因然潜到跟前,嘬唇学了两句鸮语,龙王庙里也回以同样声音,门打开,六重天正在庙中安歇。
“夔姑,探查到阿毛的下落了么?”
“查到了,在死囚牢!”
“他……还好吧?”
“受点小罪,性命暂时没有大碍,我已打点过狱卒,饮食不用操心。”
“能不能直接救他出来?”
“不行,太难!”
“那只有依计行事了!”
“你这边怎么样?”
“已经安排妥了,明天便见分晓!”
藏惹新王的招贤榜设在王城南门,靠墙根立起一趟竹篷向左右延展,每间竹篷上挂有名牌,大路中央竖着旗杆,西边挑着“武兵金木”,东边挑着“文术法农”。
常余有了昨夜的窘事,对王因然即敬畏又想亲近,肚子里正邪两股势力不住地争斗,王因然倒和没事人一般与他有说有笑。
二人看明指向便朝右走去,竹蓬渐次是理学、修史、词赋等文科到农植、演算、遁甲等术科,直走到最边角也未发现有和观天相关的竹篷。
常余找到坐职的官员打听,得知未归科属的人可直接找城门口地职司官询问。二人回转询问,职司官也不知道观天到底是个什么门类,但上头有令,有投必试,二人因此进了王城。
刚脊城内高外低,依中央高地环筑三道城墙,最外是刚脊城墙,第二道护佑王城外围,各行署官衙都在二城之内,第三道才护佑内城宫苑。
常王跟着人流走到司徒衙门,里边数十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鱼龙混杂,嘈杂不已。好不容易挤到台案前,将两人的名籍技能报了上去,领了号牌,见是杂字第二百廿三号,此时才排到一百五十四号,算算排到自己起码要下午了,两人也不想再回客栈,干脆和大部分人一样,在大院内随便找处地方歇了。
熬到日落城头才排到他们,此时投榜者已走得稀稀拉拉,常余攥着号牌当先走进杂字应试房,里边三名中年官人早已疲惫不堪,只打眼多瞅了瞅王因然,对常余则正眼也不给一个。
“来者姓名?所献才能?”主试官操着滑溜溜的官话,常余险些没听懂,赶忙报了上去。
主试官怪眼一翻:“观天是什么技艺?”
身旁一个清瘦的官员道:“下官倒是有些耳闻,貌似与我们的火祝一样,是占卜术。”
常余连忙点头。
主试官懒洋洋道:“既是占卜术,要通过什么仪轨实施呢?”
“需要观测诸天繁星周行的轨迹而定。”
“本官可没工夫陪你到夜里!但王命不可违,季木母,你来带他们吧!”
清瘦官员抚胸允诺。
没过多久天便黑了下来,最亮的星星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当星云亮起之时,满天繁星才相继闪烁。
此刻人定鸟栖,静夜中,只隐隐传来外城的犬吠声与巡夜的吆喝声,身后诺大的内城一片寂静。
常余请季木母带二人到一个地势较高之处。中城之内也就城墙稍高,季木母亮了官牌,卫士放行。
登上城墙,外城的夜景一览眼底。刚脊城毕竟地处藩境,也就闹市处一趟十字大街四衢明亮,四周围灯火寥若星辰,远不比钟玄王都火线纵横,暗却皓月。
肉眼有界,地明则天不明,常余请季木母领自己到灯火稍暗的地方观星。
中城有马墙连向内城城墙,内城地势最高,城墙围挡下露不出宫光阙影,也隔离了外城灯火,在此处观测非常合适。
常余躬身道:“此时此地正好,请大人出题吧?”
季木母想了想道:“正巧前不久王佐火巫测出了三百年一遇的良辰吉时,就以这个为题,你来用你的技能试试,看是否与我百越火巫所测的时辰相同。”
常余领命,从怀中掏出黄金十分仪,端端正正搁在城垛之上,接着舒展衡臂,心中默念歌诀,分主次定明暗,对天遥测。
王因然再见黄金仪,血海深仇浮上心头,多年的辛酸苦辣全为诛杀高犁文,如今攥着常余这条线,万千不可轻易断掉。
常余自黄石山奇遇之后心如明镜,脑中观天歌诀源源不断涌向指尖,推演手法毫无滞涩,小半个时辰后,他心头一喜,俨然已经得到挂辞,然而将卦辞默念了一遍后,蓦地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急忙回头望向王因然,又望向季木母,前一个满眼疑问,后一个有些不耐烦。他怕是自己推演过程中出了错,忙重头又验了一遍。
城头风冷,吹得满身虚汗的他微微颤抖。
王因然急急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推演出来了么?”
常余又回头瞅了瞅季木母,见他已坐在垛堞之间躲风,看模样倒似见惯了名不符实之辈,懒得搭理了,于是低声向同窗求助。
“我推足了两遍,近半年之内都见不到一个上吉之日,又去哪里找这三百年一遇的良辰吉时?三百年一遇的大凶之日倒是有一个!”
“会不会是你歌诀记错了,还是你这仪器太小精度不足?”
“要不你来试试,我也担心哪儿出了问题。”
王因然稍一迟疑,还是接过黄金仪,在常余的指导下展臂折衡,心中默念歌诀,慢慢推演起来。
她的观天技巧差出常余太多,亏得常余前后指点,她方能完成了全局。得到的卦辞中果然没什么上上大吉之日,端端一个大凶摆在半年之后。
她又核正了一遍,果然没有半点差错,回眸惶惑地看着常余,见他也拿不定主意,心中突起执拗,对常余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凶日便是吉日,你只管说你的卦辞,剩下解辞看我的!”(未完待续)
第二〇〇章 歪解卦辞
司天监好歹也是七品衙门,挂的是御史的衔头,行的是史官的职责,一直以来的教育让常余对王因然的话大为吃惊。
“这不是弄虚作假么?天官要以天语传世,这是我辈司职的守则呀……”
王因然心中自有乾坤,哪里管这些条条框框:“少来婆婆妈妈的,我就问你一句,你还想回钟玄么?”
常余仍在坚持:“俗话说‘八方通衢到钟玄’,怎么着也会有办法,没必要用欺骗的手段来换盘缠吧!”
王因然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柳眉倒竖,眼中射出奇异的光彩,攥起指节朝着常余腰眼狠狠戳了一下。
这一戳酸不酸痒不痒的,接着半边身子好似有千万根钢针齐齐扎了进来,疼得常余险些叫出声来,想发作又不敢。
“你干什么!”
王因然的声音听上去好似毒蛇吐信:“实话告诉你,甭想叫我随你一路讨饭回去,今日之事成也要成,不成也要成,你是若不配合我,我现在就告发了你与叛逆高犁文的关系!”
常余被她摄得激灵灵打个冷战:“叛……叛逆!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么,你那‘伯乐’高犁文逼父杀兄,已被驱逐到了北疆孤城,殒灭只在旦夕,如今朝廷大肆搜捕其余党,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听我的话!”
王因然见常余被自己的摄心术拘得脸色煞白,素知他一向胆小,一唬即中,扇完耳光忙又给颗蜜枣,神色一柔,话音也变成轻风舞纱。
“其实你这人并不坏,我看也不像是叛逆的同党,只要你听我的,我是断然不会告发你的,况且……况且我同你这一路回京,终究……好说……不好听。”
王因然秀面微醺,皓腕虚叠。
“只要……只要咱们能够顺利回到钟玄,我……我……我便求云师……就与你订下……”说至此时已声若蚊蝇。
常余好似被一根巨大无比的弹簧从万丈深渊中一下子弹到了九霄云外,痴痴傻傻得只觉着晕眩。
他万万料想不到仙子一般的王因然也倾心于自己,到底是几辈子的桃花泻成了雨,才不过半年时间,已有三块明珠美玉投怀送抱,当真胜于齐人之福了。
然而他灵台尚存清明,昨夜的境遇使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却又抓不住摸不着。少年情迷,不堪考验,如今身在局中,已没了取舍,只一味云里雾里去了。
王因然见计策得奏,拽着常余来到季木母身边,施礼道:“大人,我们已有了结果!”
季木母略微活动一下僵直的肩颈:“请讲!”
王因然见常余还杵在身后发痴,指上运力戳他曲池。
痴子吃痛,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人,卦辞言道‘朱雀浴火。麒麟囚藤。白虎磨爪。玄武……玄武汹涌。’,吉时当在一百八十九日之后,四柱为‘乙丑癸亥庚午己丑’。”
季木母一个百越人哪里能听懂司天监这些术语,“那预测的正日是哪天?这拗口的卦辞又如何解释?”提问后他掰着指头数一百八十九天后是哪天。
王因然忙接过话来:“正日子应是明年六月十二,卦辞讲的是……”
“不对!”季木母斩钉截铁地打断王因然。
王因然粲然一笑:“大人恕罪,民女方才讲的是大宁朝的历法,咱百越的历法应该是……”她拈着柔荑筹算了一通,“当是蚺月盈七!”
季木母眸子一亮:“请讲下去。”
“中原历法以五神兽为尊,青龙守东,白虎守西,朱雀守南,玄武守北,麒麟据中央。一般卦辞中能出现一尊神兽已是吉祥了,如今四瑞齐显,端的是上上大吉。”
王因然乜斜常余,见他神色慌张,额头沁出了汗,怕他误事,索性对季木母道:“观天颇费精力,我师弟有些倦乏,不知可否叫他一旁休息,民女来细细讲于大人?”
季木母点头。
王因然续道:“卦辞中并无东方青龙,乃是因为西方‘白虎磨爪’之故,西方属金,专克东木,牙尖爪利,居高杀伐升腾的木性,是以东方平抑,并没出现卦辞。”
常余软在墙边,心脏突突乱跳,听王因然如此解释,即惊又怕,心想:
爪牙如刀兵,待磨得锋利了,不饮血怎得罢休?西方肃杀之气太过,恐怕只有东方是生门所在,不管测得是真是假,大凶正日子到来之前定要回趟老家,哄上父母,并簪儿竹声先到东方避上一避。
王因然在对季木母侃侃而谈:“玄武乃是北方神兽,统御天地之水,水本柔善,利万物而不争,但其若集聚到一定的程度,当有汹涌澎湃之势,摧枯拉朽一泻千里。”
她进而解释道:“现如今,大宁北疆有高氏双雄盘踞边塞,手中握有大宁边防军精锐,觊觎中原之心汹汹,谋权夺位之势涌涌,谁不想最终成功逐鹿问鼎……”
常余暗道:
大凶主发于北方,她却一笔带过。喊谷那夜自己替王爷审命,其中‘滔天巨浪’与如今的‘玄武汹涌’相对应,我得空得立即修书劝诫王爷,叫他以万千生灵为念,不可杀伐太过,以免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王因然道:“……中央麒麟属土,被阴木牢牢桎梏,神威不得施展,当其鹬蚌相争之际,唯有渔翁得利,望当今天下谁掌樯橹,卦辞里已说得明白,‘朱雀浴火’!百越不尚朱雀,而以凤凰为尊,两个瑞禽其实是一物双形,都有浴火重生之性,见火愈兴……”
常余暗道:
此解更加的不对,浴火重生,先浴火,后重生,指的是百越疆域之内,并非是某人,成王败寇夺江山,一人不焚,一人不兴,最终谁兴谁衰还未可知。
六重天早已探知藏惹王有意剑指中原,她们将消息告诉王因然,王因然此刻想着法将卦辞往这层意思上靠。
“……由此观之,此卦辞不指别的,当应了我大藏惹王一统海内之兆,此祥瑞吉时便是起势之时!”
王因然在城下巧舌如簧,蓦地头顶传来橐橐橐的鼓掌声音。
三个人都聚精会神,未曾想到还有人在内城墙头偷听,待抬头看去,正巧上边已亮起了灯火,季木母借火光一看,连忙抚胸单跪。
“大王圣安!”(未完待续)
第二〇一章 兄妹相会
藏惹王生得魁梧肥大,站在垛堞之间仍高出墙头两头去,裸着上身,活脱脱一个毛人,卷毛胡子杂在胸毛之中混成一团,灯火映照中一对蛇眼凶光毕露。
鼓掌声便是由他发出的,他收起肉掌,声若牛吼,对季木母道:“带两位贤人上城来!”
季木母领命,立刻带常余王因然转下城墙,待赶到内城门口,守城营已将内门开了一道缝,里边宦官候着,引着三人向内城墙上走去。
藏惹王只穿了条肥裤,就在城楼内端坐,季木母领常王进入,先行跪拜,再令二人行礼。
藏惹王叫贤人免礼,看二人时,却只被王因然吸住了眼球,色眯眯盯了半晌方问道:“二位贤人自何处来啊?”
这弄虚作假的事,常余一个老实孩子早没了主意,全听王因然的摆布,后者昂首上前一步,盈盈万福:“回大王,我师姐弟二人自钟玄而来!”
藏惹王色眼朦胧,招手道:“走近前来我看。”
王因然拉着常余走到藏惹王身前,见他身侧四名险道神般的护卫按刀怒视,一刹那兴起的行刺念头被压了下来。
藏惹王上上下下打量王因然,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剥个干净,他揩了揩口水问道:“钟玄人士?即有如此祝由的能耐,为何到我这番邦小国来献技?”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因然不退反进,摆出一个含胸虚臂的古怪身姿,嘴里侃侃而谈。
“不瞒大王,我师姐弟早半年前已观天勘测出天命将归西南,我等学艺在身,谁不图个富贵荣华,眼瞅着钟玄大宁风雨飘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良禽择木而栖,我二人左右商量,不远万里而来,就是要搭上大王这艘顺风巨舰,不求闻名于后世,但求回报父母以锦衣玉食。”
藏惹王大老粗一个,先已被王因然的姿色迷得三魂出窍,再听她口若悬河,满嘴漂亮话,早就心痒难耐。不过他毕竟是一方枭雄,气场还是拿得稳的,他佯怒。
“哦?女贤人恐怕言重了吧,我百越世代与中原交好,几天之后本王将要迎娶长宁公主,两国永结万世之好,你此刻跑来挑拨离间,莫非是想看本王的笑话,还是说你们是蠲州的奸细,想把这洼水搅浑,坐收那个什么利不成?”
王因然在他怒目瞪视之下全然不惧,眼中反而放出五彩光华,连声音也似变得柔媚空灵。
“大王若是疑心,自然可以将我们囚禁起来或是杀掉,不过我等秉持赤诚之心,怀惊世绝艺前来投奔,大王以蠲州旧舜奸细处置,不免坏了这招贤的名声,更不免叫天下人笑大王身魁器窄!”
藏惹王被王因然摄得心旌摇动,强自稳了稳神,沉声喝斥:“住嘴,来人呐,与本王拿下!”
护卫猛虎般扑了过来,两人一个钳住常余王因然。
藏惹王喝道:“推出去!”
常余以为真要拉出去问斩,两眼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王因然则傲然孑立,双眼死死盯住藏惹王不放。
藏惹王实在抵不住王因然摄心术的诱惑,口气一转,挥挥手道:“客气些把男贤人送去客馆好生招待,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侍卫宦官们错愕不已,四近侍更加转不过来脑筋,一弹指前那架势是要取项上人头,一弹指后却要礼敬有嘉,见主人目光坚定,知他向来说一不二,一群人悻悻而退,常余交由季木母带去客馆,只留下王因然与藏惹王独处城楼。
常余只是惊吓过度,又加上连日劳顿,医官给用了安神香,睡一觉也就好了。
睡了半夜,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屋内一点豆烛轻轻摇摆,窗外已挤进片片曙光,待要起身,觉得腿旁边压着什么重物,支起身子一看,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醒了。
是竹声?
常余使劲揉去眵目糊,再看,不是念兹在兹的妹子又能是谁。
常余一时没了反应,只傻呆呆看着竹声,而床下蜷着的小花狗见到望天台的旧友立刻哼唧着撒娇起来,它吵醒了竹声。
竹声也是呆呆地望着常余发怔,义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竹声嘤地一声哭了起来。
胡驼子果真有些手段。
竹声腊月初十到的刚脊城,才过去三天便找到了正主。也亏得蒯大在刚脊招贤榜和人大打出手,他们方被以“武贤人”的身份请进客馆。
昨夜小竹声虽然身体乏累,精神却很亢奋,左翻右翻睡不着觉,索性到客馆大院去望天发愁,想着怎么样打探哥哥的消息。
没坐一会,门外众人抬着一个担架进了客馆,开始她并未留意,只当是武贤人们又打架了,还是小花狗鼻子灵,在望天台上常余时常给它带些饭团骨头,它对常余的味道再熟悉不过,因此追着担架嗷嗷叫个不停。
竹声起身安抚小花狗,却赫然发觉躺在担架上的人竟是哥哥。
小姑娘惊喜交加,忙认了人,又照顾了常余半夜,乏得睡了过去,醒来见到牵挂之人头发只剩毛绒绒一层,脸又黑又瘦,加之自己一路艰辛,满腔苦辣酸甜化作欢喜泪,心中实在谢遍了化外神奇。
他乡遇亲人,说不出的激动,常余轻轻握住竹声温暖柔软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傻笑。
竹声情不能已,顺势倚到哥哥肩头又抽泣了一阵。常余轻抚其背,不住口地安慰。正待分开,蒯大一把推开房门,羞得竹声捂着脸背着门不敢瞧他。
双方互道别来境遇,直说到日上三竿。简单用了早点,蒯大识趣,退了出去,竹声这才放开与常余互道别离之情。
她感念胡驼子的指点,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得稳妥的册子。
“这便是胡大叔交给我的书。我想着遇到算士之前先给哥哥瞧瞧,看能不能派上些用场。”
常余接过薄册观瞧,见封皮上隶书写着《紫仪十方论》,翻开浏览,里边全部是草书手稿,夹杂有众多的星图顺次。他自黄石山底死里逃生,占星时越来越上手,看到这书内所载直如写给自己一般,不禁入了迷。
竹声见他读得入神,也不打扰,只静静地坐一旁瞧着,心中无限欢喜。
但老天不叫好景绵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接着有百越礼官在院中高唱。
“传百越雄主藏惹圣王谕令:象月满盈大吉祥日,本王将迎娶紫金仙子高青农,并蓉华仙子王因然,着令新进贤士列鸥台观礼。”
噗的一声,常余手中的薄册掉落尘埃。(未完待续)
第二〇二章 舰长的记录
地球标准年公元2184年,土卫二基地接受“移民同盟”的委托,由航天局主持开展第二次深空探索.
激扬号的事故便发生在这次深空探索中,随后凯瑟琳为丈夫金梵殉情,人类社会因此舆论大噪,致使基地暂停了一切与深空探索相关的业务,只集中精力经营土木二星的类地卫星改造工程。
两个世纪过去了,人类圈在土星轨道内不进一步,满足于自给自足的奢腐生活,再没几个人想飞出太阳系外,直到2399年。
深空信息接收器的显示器虽然从液晶屏换成水晶屏,又从全息投影换成如今的粒子瀑,但二百年来一直保持着无规则波动。
深空信号监测原来占用主机内存将近3%,随着超级计算机能力的不断跃升,现在监控并分析外太空飘荡的亿兆杂乱信号只用到了超算的万分之一心思。
超算拥有号称天衣无缝的防火墙,任何外部攻击都会被它的“高墙深沟”阻挡,但此刻刺眼的红灯一明一灭地急速闪烁,人工智能立刻向超算司职人员示警。
超算工程师迅速赶到,警报却意外地解除了,当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防火墙上时,深空信息接收器的粒子瀑却泛起了点点涟漪。
人工智能第一时间将这组深空信号捕捉并存储,接着立即提醒愣在防火墙端的工程师,并配合他将信号破译出来。
信号来自一千五百光年外的马头星云方向,是一组人类文明的计算机语言,来源自称是“流浪儿”,内容十分简洁:
我在v星。
如此重大的事件立刻被航天局严密控制起来,并秘密上报了基地。
基地高层无比震惊,经讨论,信号来源极有可能是当年“解体”的激扬号,v星是当年深空探索的一颗目标类地行星,既然激扬号成功地到达了v星,以现在的航天科技,重新寻找v星并非难事。
基地一方面命令航天局立刻开展筹备工作,另一方面以救援“流浪儿”为契机,开始在社会制造舆论,重燃民众对外太空探索的热情。
第三次深空探索分为三个方向,同一目标前后出发两批次,永乐号作为第一批次,借助土木二星的巨大引力弹弓直接跃出太阳系,在航行75年后准确穿过虫洞,36.75秒后抵达目标星域,又航行了56年终于到达v星外围。
然而变故于此时发生了。
早在航天局筹备星舰的阶段,有一个小事故发生在永乐号上。
当时主机出现了约半秒钟的掉线,因为找不到原因,又没有后续的问题,畏责的工程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次掉线记录为一次概率事件掩盖了过去。
便在这不到半秒的时间里,一种特异的电脑病毒成功地潜入到永乐号主机的监控死角,深深地将自己掩藏起来。
当‘反殖民阵线’的仿生智能墨菲企图篡改永乐号星舰航行路径而关闭防火墙时,潜伏的病毒突然发作,将永乐号主机占领。
泛着蓝光的全息投影显示的是一片植被茂密的森林,永乐号逃生舱在树木间“杀开一条血路”,舰长尼波莫切诺正利用胸章内置芯片与视网膜摄像机进行记录。
“当那女人与我联网读取意识时,作为舰长特权,我也读取了她的一部分数据,不仅知道了墨菲是‘反殖民阵线’的内线,更知道她已潜伏在永乐号里很久了,不过,嘿嘿,比起她在基地主机里的潜伏时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难以置信!”画面在一棵长满枝杈的树前晃动升起,尼波莫切诺在向上攀爬,他边爬边录音,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意外。“她居然是凯瑟琳.金!”
“她的那一套什么‘意识轨迹’理论全是大放狗屁,她是仿生智能工程师,是个牛人,同时也是个疯子,竟大胆到将自己原生的生物意识数字化进计算机里,结果当然是成功了。”
“不过在我个人看来,复制品永远代替不了原件,凯瑟琳.金在数字化的那一刻已经死了,永乐号上那一串数字的复制品,妈的,谁知道是什么鬼!”
“我在她表层意识中看到她一直潜伏在基地超算的宏垃圾场中,激活她的信号便是‘我在v星’。”
“永乐号在出发前的半秒断线就是她在侵入,小绿被她覆盖,小红被她格式化,斯嘉丽的意识被永久删除,她又逆数字化成为活人,也成功了,实在是佩服。”
“以她的能耐,我本来是读取不到这么多信息的,也许是她几百年后重归**后情绪太过于激动,又或者她已胜券在握,不屑于泄密,总之,她要去找金梵!”
将要爬到树冠,树枝似乎承受不住舰长的体重而吱吱叫苦。
“‘我在v星’便是金梵发出的。”
“他们夫妻之间确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超意识联系,要不然怎么解释一组普通的计算机语言能将潜伏在宏垃圾场的凯瑟琳激活。”
“至于金梵躲在紫星哪个角落,我也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真正任务是尽快找到金梵,天知道那老娘们儿会不会对金梵不利!”
尼波莫切诺无法再向上爬了,这个高度枝叶已经稀疏,他的视野向各个方向延伸,最终锁定了远处一屡淡淡的烟雾。
接着画面里一片混乱,再稳定时他已经跳到地上,大步流星向烟雾方向走去。
“应急方案做了三套,实在没有意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万一出现不测,接受我授权的人首先要保证全体队员的人身安全,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掉队,这是在出发前我们反复强调过的!”
“其次要想方设法完成寻找金梵的任务,找到他,把他带回基地。”
“不要担心回不了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别死喽,第二批探险队不久后就到!”
改装探测器、飞影、绯影三合一的智能眼中投出的全息影像到此熄灭,良山喊谷的木屋中,谌卢、令上工、吴霜雪面面相觑。(未完待续)
第二〇三章 梦境示警
谌卢脑洞大开。
他安排妖医绯影制造化学火箭,将他的遥控手掌送到了紫星同步轨道,抓获了永乐号释放在同步轨道上三颗探测器中的一颗。绯影用同体磁力一点一点将探测器拖离同步轨道,按照预定目标准确降落在喊谷的大湖当中。
谌卢和绯影当天即对探测器进行了改造,之后读取了永乐号舰长尼波莫切诺留下的芯片,得知了星舰最高机密和舰长的遗嘱。
就在当天晚上,百越天外天谷九重天十分轻松地将谌卢众人迷倒。
不知是什么缘故,绯影自从与探测器连接后便陷入了“待机”状态,只能对简单的行动指令做出反应,本来他是最难对付的人,但因为这个,九重天轻易地将他也绑走了。
百越,天外天谷。
谌卢被单独囚禁在湿漉漉的山洞中已经是第八天了,不仅见不到永乐号的同伴,连绯影、常余、王因然也见不到。
饥一顿,饱一顿,似乎囚禁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考虑囚犯应有的权利,每天只打发一个仆人模样的紫星人来送水送饭,任自己怎么引诱询问,紫星仆人就是不理不睬。
在喊谷疗伤的时候,多功能戒指保存在吴霜雪手里,还没来得及取回便遭囚禁,吴霜雪用不了谌卢的戒指,两手空空的谌卢一时又想不出脱困的办法,饿极了只能睡觉,醒了只能极度无聊。
囚禁的头几天除了憋闷倒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可最近几天,只要一入眠,就会陷入离奇古怪的梦境。
梦境似虚似实,杂乱不已,仿佛一帧帧的胶片从四面八方向梦中挤来,毫无规律地放映。
大部分梦境醒来后都会忘记,但总有一些能够记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梦境碎片竟然能够和不久后发生的现实相重叠:
鲜紫果子的味道。
紫星仆人手指上的小创口。
囚室里喳喳怪叫的虫子……
最惊奇的是,自己在梦里说的话仿佛彩排一般,台词感十分浓烈,等到说出了口才惊觉这依稀在梦中讲过的。
虽说有“美梦成真”的嫌疑,但梦境的预示跨度貌似在一天左右,再远的未来梦境要么是没做过,要么就是醒来记不得了。
乱糟糟的梦十分影响睡眠质量,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身体如灌了水银一般沉重,而思维却如一片羽毛般轻灵自在,真实能感觉到灵魂出窍的状态。
漆黑的囚穴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铸着铁条的囚窗透进来条条血光,浓黄色的硝烟打着旋逸进洞里,却闻不到刺鼻的味道,厮杀搏斗全化作银色的星光在铁窗前闪烁,似乎有千军万马在交锋。
谌卢拼命地呼救,却没有声音,只有惨白的几何图形撞出窗外。
一个矮小佝偻的黑影打开囚门,血光下并肩站着永乐号的同伴,他们的嘴在动,却无声无息。
众人钻过漆黑的隧道,进入墨绿的密林,突然闪出两点血芒,带着一个硕大怪异的身影扑向自己。
谌卢猛然惊醒。
冷汗已将内衣全都浸透了,他稳定了一下呼吸,看看窗外已经投进了日光,肚子饿得难受,但实在不想再做梦,心里憋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扳住铁窗朝外放声发泄。
他本不是什么绅士,污七八糟骂了一通,心里舒服了不少,肚子却更饿了。
将近正午,一天例行的送饭时间才到,那个紫星仆人将一碟胡萝卜颜色的浆果从门下的食窗塞进来,转身要走,谌卢连忙抢到窗边,用紫星语对他示警。
“喂,告诉你们这里管事的人,这儿今天要出事,小心有血光之灾!”
仆人好像是个聋子,完全不理会谌卢,自顾自地走了。
谌卢不爽,扯着嗓子发泄:“就是提醒你们也没有卵用,这破地方在劫难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见仆人消失在树丛拐角,谌卢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醒来后只能隐隐约约记起硝烟、喊杀、身影、隧道和那红眼睛怪物,细节处全然想不起来,若自己真有“梦想成真”的能力,今天真不知道要受多少惊吓。
烦恼无益,他把浆果囫囵吞了,也没吃出个滋味。
那仆人不聋不哑,乃是奉了鸿吉的命令不得与这几个奇怪的囚徒搭话,但他们说的话则一五一十反馈给了鸿吉。
鸿吉其实并不明了自己的关门徒弟究竟要拿这些人何用,只能这么先“养”着,待朵里芍茵成功营救朵里诛颖后再安排谷里的囚徒。
鸿吉送走朵里芍茵和六重天,身边只留下三重天防备谷外的藏惹军。昨夜探明了消息,外边已运来大量硫磺干柴,想必是要火攻破了灵蛊阵。
百越不分四季,只有雨旱两季,此时正值旱季,偏偏有众伤能力的蛊虫均须借助雨季升腾的瘴雾,旱季无法施放攻击藏惹军,山谷全靠灵蛊阵守着,若对方一把火烧起来,此阵必破。
到那时,藏惹大军一走一过,自己身边便叫九重天全在也保不住这份家业。她实在不明白,藏惹军明明与自己约定不进谷一步的,何以这么快就食言不顾?
谷外的情报加上仆人转述谌卢的警告,叫鸿吉心中一沉,她独自来到谌卢的囚室外,先顺着铁窗放入真言蛊,半晌后里边谌卢连打五六个喷嚏,知道下蛊成功,这才开口询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高犁文的亲信么?还是大宁的什么权贵?”鸿吉如此猜测徒儿的动机。
昏暗的囚洞似乎将谌卢的声音也拘得发闷了。
“我们并非什么权贵亲信,更不认识谁是高犁文,我们从西域行商而来,不想在钟玄落了难,辗转周折到了良山喊谷,也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就将我等如此囚禁起来,实在冤呐!”
鸿吉微微诧异,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答案,如此更摸不透徒儿的谋划了。她转而问道:“你方才说此处将有血光之灾,到底是什么意思?”
“呀,原来那人不聋么,怎么竟那般无礼!”
“回答我的话!”
“好吧,实不相瞒,我有一项异能,能稍稍洞见未来之事!”
“哦?洞见未来?”鸿吉几十年施蛊不曾失手,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负,听里边如此回答,心中实感震惊。
“既然如此,我来问你,谁人放火,又是哪个杀人?”(未完待续)
第二〇四章 蝎魅
谌卢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他的脑海中忽然回忆起一段梦境:自己脱下了上衣,将嘴巴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瞬息思维回到现实,发现身体已经跟着潜意识脱衣服捂鼻子了。
片刻后,潜意识又要他假装打喷嚏,身体果然做出了反应。
他一时弄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的大脑在操纵身体,他却觉得是梦境在控制他。
正在愣神,洞外突然传进来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
鸿吉施放的真言蛊需要从呼吸道进入人体,一旦未附着在寄主体内,不出三分钟便会死亡。
谌卢依照梦境这么一番操作,小小蛊虫给拦在捂鼻子的衣服上,没一阵子就失效了,谌卢应对着鸿吉的问题,半真半假地回答,倒把一生自负的鸿吉给哄住了。
谌卢继续说道:“我这异能好似是水中望月,梦境的景象并不十分清晰,只知道血与火都是从外边进来的!”
比起起因,鸿吉更关心结果:“后来如何了?有人伤亡么?”
“伤亡惨重!”这句是谌卢胡诌的,接下来的是梦境景象。“一个矮小佝偻的人放我出来,带着我和同伴穿过一条隧道逃到了一处森林里。”
鸿吉身子一颤。
谷中的密道只有自己和徒弟们知晓,连仆役们都未曾告知,他一个外人竟连出口在哪儿都晓得,看来他这异能是真的,原来茵儿用他是顶这个大用的。
鸿吉心中虽然震惊,但声音十分平静。“那你倒是说说,这凶灾何时发生?”
“我只知道是在夜里,天黑的时候,具体什么时辰就不清楚了!”
洞外陷入沉默,静悄悄地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
谌卢不知道下一步棋怎么走,只好纹丝不动地等待。过了将近五分钟,外边还是没有动静,他仗着胆子摸到门边,凑到铁窗一角向外瞧去,外边哪里还有人影。
谌卢虽然依照梦境的预示逃过了真言蛊,但鸿吉对谌卢的状态并没有怀疑,毕竟自己种蛊的能耐摆在那里,不过对他所预示的情境仍旧半信半疑。
这一大摊子家业是穷尽一生心血所建,怎能轻易就叫人毁掉。
鸿吉立刻召集三重天商议,仔细安排了一番,之后带着一盒珍贵的蛊虫来到峭壁后的谷中谷,隔着铁栅,对着其内纠缠阴暗的密林,似是对话似是自言自语。
“天外天谷今日存亡与否,就看你们的了!”
夜幕渐临,粉瓣莲花一样的晚霞腾满西天。
人间似乎要造势与老天竞美,赤红的火龙在天外天谷口飞腾起来,一时间谷内外被烧得亮如白昼,似是暗却了暮天流云。
封锁天外天谷的藏惹军原来只奉令封锁谷口,困住钦犯,但近日得到最新军令:
藏惹王即将大婚,须于大吉婚日前攻破天外天谷,诛杀或擒拿朵里薇杜娜等一干要犯。
天外天谷口灵蛊阵以活草木搭筑,虽然鲜嫩潮湿,但如何耐得住一层层硫磺火油往上泼,里边颇费心血培育出的万千蛰伏蛊虫在烈火中瞬息湮灭,不消一顿饭功夫,谷口已给焚开一条火路。
藏惹军冲锋队三百名健卒,披湿衫拎水桶率先冲过烟道,一路浇过去,身后一千名劲装结束的骁兵一拥而入。
藏惹军推进至天外天谷垓心,见惨惨月光下的树林中凸起一座长草土丘,丘顶上有三名女子孤零零冷清清傲然孑立。
三名女子一色青纱遮面,微风吹拂衣襟,身子柔弱无骨,十足的鬼魅气息,手里各执短利兵刃,目光森森盯着藏惹军。
藏惹骁勇为三女目光所逼,稍稍滞住了脚步,领头的千总怒喝一声“进击”,当兵的仗着势众,长矛沉锋,呼喝着冲了上去。
此三重天乃是鸿吉的五弟子曜粹天、六弟子升梵天与七弟子元动天。
九重天年纪越小长得越漂亮,但论武艺,却是越老越辣。鸿吉留下她们三人本是为防万一,谁知藏惹军真得会撕破脸皮。
此刻,三重天见兵锋如潮水一般涌来,不仅不退,反而依地势向兵阵冲了下去,三道青芒如三柄利刃刺入藏惹王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须臾间,丘下已散布死尸。
三重天虽勇,但一来猛虎不敌群狼,二来她们是来奉命种蛊的,待将蛊虫种下大半,曜粹天一声唿哨,三人撇下众军跃上树梢,顷刻间消失在枝叶之后。
藏惹军折了一阵,但未伤元气,旋即跟着树梢摇摆处齐齐追了下去。
在林间绕来绕去,早已跟丢了三重天踪迹,正待铺开搜索,林中蓦然惊起无数栖息的鸟雀。鸟雀夜视不佳,只会往亮出飞,藏惹军的火把堆正是它们的目标。
霎时间,军阵上空噗噜噜呼叉叉全是扑翼的杂声,军卒不停挥舞火把兵器驱赶鸟雀。待得众鸟散去,前方树丛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躁动,黑漆漆的灌木丛里猛然跳出三头怪物。
火光映照下,怪物的四对螯足漆黑油亮,乌青的节身好似环戴上了铁甲,一根根刚鬣自节甲的缝隙中支棱出来,身子后边弓着一条蝎尾,弯曲锋利的毒针闪着猩红色的光芒。
最骇人的是昂起的蝎身上竟然长着人的上半身,双臂自肘以下是乌亮的锯齿大螯,一张狰狞变形的人脸上钉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细看瞳仁,却闪着幽幽的绿光。
鸿吉捉养这三头怪物十足不易,费尽心力才将它们制服。三重天方才已在众军身上种了蛊虫,此刻蛊虫散发出的气味叫人蝎怪物凶性大起,三声裂帛般的怪叫后,怪物朝眼前的活人狂躁地扑去。
暗夜!密林!诡怪!
藏惹军一睹之下先丢了半条命,未及摆好阵型,三头人蝎怪物已撞到人群中。
巨螯剪处身首异位,毒针刺处腹背通透。
藏惹军哪里打过这仗,士气顿时丧得干干净净,以千总为首抱头鼠窜,众军如洪水冲砂一般一触即溃。
人蝎哪里肯轻易放过,直将败兵溃卒们赶出谷口。
守在谷口的五百壮丁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见逃兵蜂拥涌出,后头撵着三团黑乎乎的东西,主将毕竟久经沙场,十足得老辣,忙令守兵将火油泼在谷口大路上。
人蝎怪物冲来时,火油被一把点着,冲在最前头的一头怪物瞬间裹入火海,挣扎翻滚出老远才烧死不动。
落在后头那两头怪物被火燎了半边身子,受了惊,怪叫着掉头窜回谷内。
藏惹军主将重整队伍,亲率长矛阵稳扎稳打向谷内推进,其后火油手压阵,以防困兽之斗。
朵里薇杜娜由鸿吉与三重天陪着正在高处瞭望谷口的情势。
鸿吉原本庆幸自己蛊惑多时的“蝎魅”派上了用场,待看到火势再起,蝎魅叫声不远反近,心道不妙,忙吩咐众人快走。
三重天护着鸿吉与朵里薇杜娜走不快,未行多远,听见身后风声不善,回头看,竟是其中一头蝎魅追了上来。
此刻这畜牲眼中的绿芒已经消失,变作了血红,竟是谷口的火焰将它体内的傀儡蛊烤死了,如今回返了本性,又惊了火,见人就要杀。(未完待续)
第二〇五章 形势逆转
蝎魅被火,热死了体内的傀儡蛊,一发回了本性,不敢向着有火的地方跑,可肚子实在是饿,嗅着人味反向鸿吉朵里薇杜娜一干人等追了过来。
眼瞅着逃不过这一劫,升梵天和元动天转身阻住蝎魅,由曜粹天护着鸿吉与朵里薇杜娜向谷中逃生密道跑去。
姐妹两个全力抵挡,一个主攻蝎身,一个防御蝎螯蝎尾,闪转腾挪灵活无比,不久便给蝎魅留下十余处伤口。
可面对怪兽,人力终归有限,也就阻了它一盏茶时间,元动天一个没留神,脚被蝎足绊了一跤,刚要起身,蝎尾毒针穿胸而过。
升梵天见师妹毙命,手脚全乱了章法,苦苦撑过三个回合,兵器给蝎螯夹住,放手刚想逃,毒针从背后扎了进去。
谌卢早就听到谷口有打斗的声音,急得热锅蚂蚁一样在铁窗前左右张望,吊着嗓子喊着同伴的名字,但一句答复都没有。
正在焦急中,从黑暗处闪出来三个人影,离近后辨认出是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取钥匙开锁,旁边响起那个套自己话的老妇人声音。
她命令道:“跟我走!”
谌卢脑中闪回着梦境碎片,知道自己需要跟着她们逃走,但同时脑海中又幻显着那头黑乎乎的怪物,犹豫着要不要遵循梦里的启示。
鸿吉急道:“要死么?”
谌卢在永乐号上吃的毕竟是冒险这碗饭,心念急速转动,已下定了主意。
“要我跟你们走可以,但必须得把我的同伴一起带上!”
耳听追兵的喊杀声将至,徒弟也不知能不能阻住蝎魅,鸿吉万分焦急,又不肯舍弃谌卢这个“卜士”,只得忍着怒答应下来。
众人沿山壁紧跑了一阵,从另外的洞中放出吴霜雪、令上工和绯影。
绯影虽仍处于“待机”的状态,倒是能够跟着人跑。永乐号队友重逢分外欢喜,但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时机。
谌卢又问常余和王因然在哪里,鸿吉说道已经放了,再一声招呼,众人径向密道跑去。
天外天谷的密道开在峭壁下一个隐蔽处,草木一转,露出一个狭窄的山缝,众人鱼贯而入。
进洞后,身后追兵的嘶喊声音立时消失,沿着人工铺成的阶梯上行不远便到了出口。
鸿吉不敢托大,叫曜粹天把密道出口堵死,再在山中林间攀爬,好一阵来到半山一处平台,上边搭着一间破漏的草棚,蛛网密结野草丛生,显然年久失修。
鸿吉叫众人进去暂且歇歇脚,自己和五弟子站在崖边俯瞰谷底。
谷中屋舍血光冲天,猎猎火啸割人心肝,那间汇集了鸿吉一生心血的蛊室烧得最猛最烈,由不得她不悲恸,老人两眼一黑,身子一歪就要栽到崖下,亏得曜粹天一把抓住。
朵里薇杜娜心情复杂,火光将她两只眼睛染得鲜红如欲滴血,她斩钉截铁对鸿吉道:
“老姐姐因我累得家业尽废,薇杜娜如不替老姐姐报此深仇,誓不为人,以此为约!”
言罢逃出匕首,从左臂割下一条肉皮,鲜血立刻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到石间。
鸿吉颓然坐在石上,瞬间老态尽显,眼睛空洞洞地对着朵里薇杜娜摇头。
“你又何必如此,我俩患难的交情,难道还需这些个劳什子约定么!”言罢吩咐曜粹天给朵里薇杜娜裹伤。
朵里薇杜娜问道:“老姐姐下一步有什么筹划?”
鸿吉出了一会神,叹气道:“我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如今心力体力尽皆憔悴,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了。阿萝听令!”
曜粹天忙恭立鸿吉身前。
“你传我口信,自今日起,九重天尽数归于茵儿手下,不得再以师姐妹称呼,今后她就是你们的主人!”
曜粹天一愣,瞅瞅师父,又瞅瞅朵里薇杜娜,一时不知该不该答应。
“老姐姐,此举不妥!”
朵里薇杜娜察言观色,知道九重天只服鸿吉一人,是以解释。
“凡事都有个长幼尊卑,且不说年龄辈分在那里摆着,单就小夔悉心**芍茵多年,已有了师徒情分,我族复仇只需借力天外天谷,实在无意鸠占鹊巢!”
鸿吉缓了缓神,听进去了劝告,改口道:“老身也是糊涂了,不济事了!既如此,九重天惟茵儿将令是从,彼族不兴,我辈不懈,听到了没有?”
曜粹天这才领命。
鸿吉再道:“至于下一步如何走,我已没了主意,但我知道一个人也许晓得。”
鸿吉吩咐曜粹天进草棚将谌卢请出来说话,这一请请出来三个。
谌卢正在和令上工、吴霜雪商量对策,听到外边呼唤,也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他们三人已经约定好不能分开,所以一起出来。
鸿吉对着徒弟愠道:“叫你请这位公子,你怎么全叫出来了?”
谌卢急忙把话接过来:“我们三人一路迭经险阻,再不能分散,他们两个不通大宁语言,你有事但讲无妨。”
鸿吉盯着两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番邦商人看了半晌,终于默认。
“老婆子没听你的话,至有今夜之难,真是活该!贤人既有天眼,可否帮老婆子一个忙,看看我们今夜和明日将去何处?”
“我们?”谌卢已从吴霜雪手里拿到了多功能戒指,不想再任人摆布。“你们无礼胁迫我们至今,连句解释道歉的话都没有,现在却要我再帮你?”
鸿吉冷笑一声:“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虽然不是我**出来最出色的,但对付你们三个番邦小子足够了!”
曜粹天上前一步,亮出手中钢锥。
谌卢回敬了一声冷笑:“你若好好商量,我们联手脱困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你执意继续用强,你道我是吃素的么?”
鸿吉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见谌卢竟敢如此顶撞,立喝:“给我教训他!”
曜粹天轻视了谌卢,手中钢锥照着他肩头砸下。
谌卢早做好了准备,喊了句口令“三昧火”,左手迎着钢锥一扬。
一道蓝光闪过,曜粹天顿时觉得手中一轻,再看时,手腕粗细的钢锥已毫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眼中蓝光耀眼,矮个男子手中一条虚虚实实的火焰匕首已指在了自己胸前。
就在谌卢动手的同时,令上工与吴霜雪对着身前的矮树一人一脚,妖医给装的义肢登时将树干拦腰踢折,树冠歪歪扭扭倒了下来。
鸿吉这边惊得目瞪口呆,强弱形势立转。
谌卢微微一笑,指了指草棚:“我方尚有高手未动,在喊谷时若非你们偷偷摸摸迷昏我们,真刀真枪动手,你们又有几成胜算!”
鸿吉惊怒交加,窘地涨红了脸,强自克制,忍住没有发作,到末了却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今夜老天绝我鸿吉,想不到我纵横一生,却被此等无名小辈逼到绝路,我死就死了,你们给我说句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言既出便觉得可笑,自己用真言蛊套出的话怎会有假。
谌卢刚正有如上将军。
“我已经说过,我们就是普通的商人,不知为何却遭你们胁迫,到底是我们哪里招惹着了你们?”(未完待续)
第二〇六章 又见眼球怪
鸿吉说是被谌卢逼到绝路。
谌卢苦笑,问鸿吉之前谁是囚徒谁是狱卒。
“谁稀罕你们!”鸿吉满脸傲色,当年叱咤风云的神态返照枯躯。“阿萝,你告诉他茵儿为何要囚禁他们?”
曜粹天兵器被谌卢的火焰刀切毁,此刻面如死灰,听师父如此问,只摇了摇头。
“茵师妹只说这些人古怪得很,留着或有助于大计。”
鸿吉扭脸看向朵里薇杜娜。
朵里薇杜娜被鸿吉亢怒的面容惊住了:“老姐姐你也看到了,这些人会妖术,若以傀儡蛊拿住,定可成我股肱之力。”
鸿吉苦笑:“傀儡蛊!嘿嘿,还有用么?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呐!”
崖下的树丛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曜粹天脸色惨白,惊道:“不好,蝎魅追上来了!”言罢瞪向朵里薇杜娜血粼粼的手臂。
鸿吉也变了颜色:“快走,蝎魅见血成狂,不吃饱人肉绝不会罢休,我现在也制不住它了!”
谌卢并不知道什么蝎魅不蝎魅的,以为这是她们的缓兵之计,光焰一抬逼近曜粹天。
“要走也行,把常余小弟和王因然姑娘的下落告诉我们!”
鸿吉急得直跺脚:“王因然是我徒弟,她就是茵儿。别啰嗦了,再不快走就谁也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崖下树丛左右一分,两点鬼气森森的红芒游到台下,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蝎魅狰狞的面孔露出崖边。
谌卢大惊失色,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脑中顿时浮现出舰长惨死的模样,多功能戒指的防自伤程序自动将光焰熄灭。
吴霜雪反应最快,她俯身架起谌卢,叫令上工进屋喊出绯影一起逃走。
曜粹天在武艺上从来只服师父和郁玛夔师姐,一向恃才傲物,今夜被谌卢一招之间将浸淫二十年的兵刃毁掉,炽热的自尊给冰水泼得生气皆无。
见蝎魅追来,她知道两个师妹已经遭了毒手,此刻下了死志,高喊一声“师父快走”,人已合身扑向蝎魅。
她没了兵刃锋芒,打起来完全不要命,只攻不守,没三个回合,她腾在半空中,蝎魅一螯剪来,齐腰将她断成两截。
曜粹天以死拼出机会,断气前撒出一把银针,半数钉在了蝎魅的左脸,有三根扎进了它左眼。
山谷里登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刚刚归栖的鸟雀又给惊起一大片,纷纷然似带着亡者的魂魄飞向明月。
鸿吉见爱徒惨死,悲恸戛然而止,壮年的精气遽然爆发。
她一掌先将朵里薇杜娜击昏,另一只手翻出玉碎火蛊,看准蝎魅扑来的时机,手掌一拈,浑身瞬时没入翠绿的火焰当中。
她本意与蝎魅同归于尽,奈何蝎魅在谷口吃过一次火的亏,这次留了神,火焰只沾到皮毛便立刻跳开,掉头朝谌卢逃走方向追去。
浴火的鸿吉挺立不倒,身子被火蛊焚成灰烬,一阵山风吹过,骨灰粉散,漫天飘洒。
吴霜雪背着谌卢双腿如飞,身后令上工拽着绯影紧跟不舍。
顺着山崖边的秃石地奔跑,身后蝎魅渐渐就快追上,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片林子。
林子里树根盘结,灌木长得密不透风,严重降低了人类奔跑的速度,但对八条腿的蝎魅毫无不影响,眼看大螯就要够着脚后跟了,吴霜雪大喊“分开跑”,她背着谌卢向左拐开,令上工拽着绯影向右跑走。
蝎魅显然从来没做过这道算术题,它拧着身子左右摇摆,见两边都越跑越远,只得忍痛割爱,拔足向左追来。
妖医绯影给了吴霜雪强力的义肢,但没给她与之相配的强力心肺功能。吴霜雪虽然在深空航行时也不忘健身,但在这荒山野岭里深一脚浅一脚,实在拼到了极限,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和谌卢一起滚翻在灌木丛中。
谌卢直到这时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他爬起身唤出光焰,躬身摆好搏斗姿势,准备拼死保护队友。
蝎魅速度快质量大,借势一扑,左螯向眼前这个猎物钳来。
谌卢瞅准时机,仰面躺倒让过螯尖,左手顺势一撩,光焰在蝎魅大螯底端切出一道口子。
蝎魅一声惨叫,翻滚出老远才重新站起来,它举起伤螯看了看,发了狂反扑回来。
谌卢这边刚刚站起来,大螯又戳了过来,他无奈之中只得故技重施。
光焰挥出。蝎魅吃亏学了乖,大螯一抬躲开,身子一拧,蝎尾自侧面闪电偷袭。
谌卢躲闪不及,毒针正刺在腰眼上。
蝎尾用力将他甩到一棵树干上,谌卢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又摔到地上,后腰伤处非但不疼,反而传来一阵麻痒的感觉,他心里一慌,浑身冷汗沁了出来。中了这么大一只蝎子的毒,恐怕立刻要去见舰长了。
吴霜雪早已被这场面惊得花容失色,瘫在地上不能动弹,见蝎魅向受伤的谌卢爬去,胸腔里一股勇气爆燃起来,站起身子大声呼喊,双手拼命摇摆。
蝎魅果然被她吸引过来,支棱着大螯,竖起毒针,就要蓄势猛戳地上这个小人,突然尾巴一紧,接着身子一轻,八脚离地头下脚上竟给吊到了空中。
谌卢伤上加毒,此刻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迷迷蒙蒙中看见蝎魅古怪地悬浮了起来,不自觉地咧嘴傻笑,在看到它上方两个巨大的眼球后,惊恐令他突然清醒,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吴霜雪大喊。
“趴下!”
接着意识便强制关闭了。
蝎魅在半空反弓着身子疯狂挣扎,巨螯几次险些钳住眼球怪的“鱼线”。
另一只观望的眼球怪瞅准蝎魅放松的机会,细线带着风声甩出去,准确地扎在蝎魅后背上,再一收力,蝎魅被两只眼球怪从两端牢牢拽住。
它拼死挣扎,大螯往这边挥,眼球怪这头一紧那头一松,平衡顿失。
大螯往那边挥,眼球怪再反着克制,任它如何挣扎就是挣脱不了这细细的“鱼线”。
蝎魅一世怪雄,离了地便什么都不是了,兀自将双螯舞得呼呼作响,人形嘴里惨烈地嘶吼,奈何沾不着半点吊着它的细丝,更别提反击眼球怪。
它折腾了一夜,连烧带伤,此刻已近油尽灯枯,最后又挣扎了片刻,沉重的大螯再也挥不动了,只剩八只螯足不甘心地四处抓挠,以及有气无力的嘶哑**回荡在幽林之中。
眼球怪见时机已到,吊住蝎尾的细丝慢慢收紧,“瞳仁”慢慢转到下方,一层层锯齿渐次张开,将蝎尾毒针先吸入口内。
蝎魅最后挣扎了一下,精血瞬间已给眼球怪吸走了一半,早已一命呜呼。
前头的怪物接着吸光了蝎魅所有的精血,两根细丝一松,蝎魅沉重的空壳通的一声砸到地上。(未完待续)
第二〇七章 下一步去向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满以为能够无法无天的蝎魅,在树林中遇到了“眼球怪”,没有丝毫还手能力,只能任人宰割,被吸干了精血。
眼球怪似乎并没有吃饱,一边一只慢慢地飘到谌卢和吴霜雪头顶,细丝刷拉刷拉甩来甩去。
吴霜雪伏在地上恨不得钻到土里,只感觉背上一阵阵的恶风像柳条一样抽打。她更担心谌卢,却又不敢抬头找他,正在煎熬,旁边响起了脚步声,是令上工拽着绯影跑了过来。
令上工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跑来的,想着是来帮忙的,却不想帮了倒忙。他并不知道眼球怪的厉害,一个没留神,脖颈一紧,已给眼球怪提了起来,呼吸被迫住,喊都喊不出来。
吴霜雪也真是急了,爬起身来想要过去抱住令上工,却忘了自己头顶上还候着一只,后背传来钻心的剧痛,跟着脚也离了地。
二人在半空无用地挣扎,绯影眼神空洞,杵在一边像个看戏人。
眼球怪已经张开了“瞳仁”嘴巴,眼瞅着就要将二人的头吸进锯齿漩涡中,吴霜雪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一口恶气冲破喉咙,化作可以震碎玻璃的高音尖叫。
突然,连着二人后背的细丝传来一阵颤动。
颤动越来越剧烈,频率越来越高,头顶上方的眼球怪体内发出好似沸腾的咕噜声,片刻后再也吊不住二人。
吴令摔到地上,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飘着三个物体,两个浑身呈波纹状战栗的眼球怪,另一个竟是自己的同伴。
谌卢紧闭双眼,身体似被一层淡淡的光雾笼罩,眼球怪四周也散发出同样光雾。
怪物颤抖越来越剧烈,到了一个极点却突然停止不动,自由落体摔到尘埃,滚出去老远,再也不动弹了。
与此同时,谌卢身周的光雾也熄灭了,四仰八叉地摔到地上。
天空漆黑如墨,星月被笼罩在一片赤芒芒的纱罩中,暗淡得好似要熄灭了一般。
突然世界剧亮,纯粹的光明中目不见物。
瞬息强光消散后,天上留下来一道蜿蜒的闪电,似将一窿墨顶劈得四分五裂。
半秒后,轰鸣的雷声震得山川草木胆战心惊。
谌卢发觉自己已经站在这片无边的炼火旷野几亿年了,双腿被糯米般黏稠的泥土滞涩,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大地上除了龟裂的土地与焦黑的枯木,只有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炙烤烧灼,令身体留不下一滴水分。
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转瞬刮成飓风。
他想随风飘荡,脚下却沉重得似灌了铅一般禁锢在炼狱。
腥风刮了一万年后下起了血雨,瓢泼倾泻。
血雨非但灭不了炼火,反倒更增火势。
满山遍野火龙狂舞,他被烧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雨势太大,终于汇成洪流,席卷天地而来,将他仅存的骸骨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魂魄在腥膻的汪洋中游荡。
恍恍惚惚,他看到了极远方似乎有无数妖异怪物在杀人吃人,死人的鲜血被炼火蒸腾,化为血云凝为血雨。
支离破碎的尸体密密麻麻铺满宇宙,灵魂化为亿兆恒星远远飘去。
他想抓住手边游逸的星辰,它们却如细砂般悄然流逝。
他无声地哭泣了一万年,耳边才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暖的光芒渐渐驱散梦魇,他迟迟才睁开双眼。
艳阳天。
阳光洒进林中,谌卢躺在潮湿的草地上,身旁吴霜雪与令上工面带憔悴与焦急。
吴霜雪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谌卢想坐起来,稍一用力,感觉腰眼剧痛,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他声音嘶哑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令上工想扶镜框,鼻梁上却空空如也,他指了指身后,绯影侧坐在一旁,还是那发呆模样。
“亏得他及时清醒了,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解不了你的毒!”
谌卢开起了玩笑:“看来那蝎毒也稀松平常嘛!”
“现在抖豁上啦!要不是它已经用掉了大量毒汁,只要一丁点就足以叫你翘辫子了!” 令上工一脸严肃,指了指绯影,欲言又止。“他说你……”
“他到底怎么回事?”
吴霜雪接过话来:“他现在已经不是绯影了,飞影在我们读取舰长芯片后就开始与他融合,现在已经合二为一了!”
谌卢笑道:“那叫他什么?飞绯影?”
吴霜雪道:“他自己让我们还叫他‘妖医’!不过他……性格也变了!”
妖医在一旁接话,头也不扭:“再也不是白痴一个了!”
谌卢搞不明白人工智能的思维融合方式,也懒得管他,只说了句谢谢。
妖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谌卢再问同伴:“我们怎么脱险的?”
吴令二人对视了一眼。
吴霜雪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些个……一些个异常能力?”
谌卢被问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被那人蝎叮了就昏过去了。不对!”谌卢突然回忆起来。“那两个眼球怪是怎么出现的?”
吴霜雪早就想问:“你认得这东西?”
谌卢抹了把脸:“我在坠落后曾经遇到过,差点要了命,舰长和西野羽美也见过,一直以来事赶事,也忘了对你们讲。”
令上工满腹牢骚:“这都是些什么怪物,人不人鬼不鬼的,紫星上的东西太他妈诡异了吧!”
妖医插嘴道:“紫星人管眼球怪叫做‘飞廉’,是本星的土著生物,在人类大量繁衍后慢慢被灭绝了,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存活的!”
令上工道:“你说眼球怪是土著生物,那么那个人蝎呢?”
“你不应该不知道啊!”妖医怪眼盯着令上工。
“我为什么会知道!”令上工的表情好像说怪物又不是我生的。
“生化革命年代的 ‘0-1’计划你难道不知道?”
令上工经妖医提醒恍然大悟:“人兽杂合技术,我怎么没记起来!”
“这技术在伦理上太过邪恶,已被禁止了百年,《现代医学史》里有专门的章节介绍,肯定是你书本功夫不够!”
令上工变了颜色,倒不是因为妖医说他功课不好。“紫星人居然……居然进化到掌握了人兽杂合技术?”
妖医与谌卢同时说了个“不”,二人对视了一眼,妖医伸伸手,把话语权让给谌卢。
“是激扬号——金梵!”
令上工皱眉:“所以说,杀死舰长的那个人身蛇尾怪物也是金梵造的?”
吴霜雪心细如发,追问谌卢:“你是怎么知道的?”
谌卢又被问愣了,半天才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知道,突然一下子脑子里就蹦出了答案!”
妖医冷笑道:“他受过激扬号的基因改造,大脑的构成已比你们进化了很多,不然他中了蝎毒后怎么会爆发出那样惊人的潜力呢!”
“基因改造!”吴令同时惊呼,令上工道:“这也是禁术啊!”
妖医道:“那是在基地,这里是紫星,哪条法律管着!”
吴令一时哑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队友。
谌卢苦笑了一声:“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什么不良效果,我们不要管这个了,还是继续讨论金梵的事情吧!”
令上工吐了口唾沫,仍有些不可置信:“这怪物真是金梵造的?”
妖医道:“谌卢说的没错,在紫星上只有激扬号有这个能力,非影这半拉星舰没做过这事,只有那一半星舰上的金梵有能力、有动机!”
令上工追问:“他想干什么?”
“做紫星的奴隶主!”妖医轻描淡写。
谌卢脑中幻现出炼狱焦土腥风血海,他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得找到他!”
“没错!”妖医把脸扭到一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吴霜雪站起身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妖医伸手向艳阳的右边指去:“去找约瑟夫、西野羽美,哼哼,还有墨菲!”(未完待续)
第二〇八章 避风头
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
即便是到了春节,也只张挂出几串快褪成粉色的灯笼。
再就是年初一,以掌门为首的各宫道长带领留山的道俗弟子,一同前往宝珠峰峰顶上的老观中祭拜祖师,到了初二便又宁静下来,一切起居操练如同常日。
身为皇室宗亲,游云过惯了钟玄姹紫嫣红的年节,今时深居山中,清清冷冷,真想下到山脚佑节关上去热闹热闹,但疼惜着日渐消瘦的痴女高荃,思念着远在东北边疆的丈夫与次女,好好的一个红火年仿佛过成了清明寒食。
东北方向的战报在腊月里便已经传来了。
木鳖城以一隅之力,力挫伪朝廷如山如海般的大军,游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一旦丈夫立稳了足,快了再过月余,慢了不出两月,迎接自己的家丁就要到达达真观。但高荃要等着缪成下南海求取的药引托葳菱仙人回魂,若家里人真的先到了,不知是应该继续等待,还是先行北上。
缪成这一去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如果能够顺利地找到药引子鱼珠,此刻应该已经踏上了回程,怕就怕葳菱仙人所说的这鱼珠虚无缥缈,若寻不着,荃儿这一辈子也就算交代了。
自己夫妇两个百年之后谁来照料长女,总不能指望着终要嫁人的高节吧?
每思及此,烦恼与忧愁便翻着花地与悲伤角斗,游云的鬓角不知觉间已悄悄爬上了几根银丝。
年前冬月里,知微道人回到了达真观,与游云互道别来情景,再就是除夕年夜饭席上见过一面。
据他说,黄石山剧变之时他正好在山区的外围,灾变来得突然,将他也波及到了,虽说性命无碍,但外伤内伤养了百天方才痊愈。
琐琐碎碎乱想了一通,突然意识到今日是大年初三。
若在钟玄,正是一年中仅次于上元节外最热闹的一天。
出阁的闺女回娘家,栓鸡带鹅还要归拢着活蹦乱跳的娃娃。
大人们的呼喝、小孩子的叫闹、鸡鸭的叽叽嘎嘎伴着大街上的叫买叫卖,当时觉得好不吵闹,如今再想,说不出得繁盛温情。
商铺忙着将年里制备的好东西晒出来卖,小贩走街串巷比拼着吆喝,挂满大红灯笼的大街小巷洋溢着烟花浓郁的年味。
……
可现实是,达真观内院外院如同数九寒天一般冷清。
落叶树木揸着枝条戳向天空,松柏倒是常青,但在这节朱山里,它们仿佛也有了道行,缩着绿,入定了一般不摇不动。
正所谓触景生情,游云扶着女儿在院中浴光,连太阳也懒洋洋不肯多放一丝光热,山风一紧,怎能不叫游云愁上心头。
正在烦神,院门响起敲门声音。
“高家道友在么?”达真观掌门须芥子为防人多嘴杂,对外宣称游云乃是上山求医的客人。
游云收定心神,回道:“找我有事么?”
传话道士道:“掌门师伯有请,请您带令爱一同上山。”
高荃隔三差五要到内院葳菱仙人的道房去针灸,游云以为是惯常理疗,并未多虑,直接扶起女儿出了门。
出了门才发现,外院正门方向人影窜动,不少道士在洒扫整点,似是要迎接什么人,游云探了探传话道士的口风,后者只是摇头推作不知。
传话道士的言行举止显得十分谨慎,他并未带母女二人按照寻常路径爬台阶上山,而是转到了林荫的小山道。
游云微微觉察出气氛不对,停步问道:“今日为何要走小路?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传话道人诚恳回道:“请道友莫怪,贫道乃是遵掌门师伯的嘱咐,要带您二位走小道上山。今日山下要来些不相干的人,把二位请到上山避避寒风,至于具体情况,还请道友向掌门师伯询问。”
游云预感可能会有麻烦找上自己,也不再多问,搀着女儿跟随道士上了山。
打偏门进了达真观内院,向西一拐,直趋葳菱仙人的道房。
一个小院,简简单单两进房,正厅中须芥子、葳菱、明鉴与知微都在。
须芥子开门见山,笑呵呵对游云道:“今天下午有些贵客要拜山,叫你上来避避嫌,不介意吧?”他那“贵客”二字说得阴阳怪气。
游云笑道:“山上既然要来贵客,怎么四位仙长都来见我啦?”
明鉴道人正色道:“实不相瞒,拜山的乃是西北五省总督邴青宁,言为遵永贞帝圣旨前来祭拜三清,实为探查朝廷钦犯。”
朝廷钦犯,还能有谁?
游云闻言心中一揪:“先帝在时,钟玄向来不直接插手宗教事务,看来真地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她这个“臣”字说得颇重,话锋直指郑聪。
知微道人道:“请王妃放心,便叫他有千军万马围住达真观,只要寻不到你,又有什么名义在这千年古刹前逞凶耍赖!”
明鉴道人道:“观内知晓王妃真实身份的只我们几个并内院各宫的职司道长,都是稳妥之人,且我已经仔细地嘱咐过了,底下的弟子们均不知道你是谁,所以先委屈你和荃儿在葳菱师兄这里暂避风头,待我们把邴青宁打发走了,再请王妃下山休息。”
须芥子少有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他一字一句对游云道:“你在葳菱师兄这里老老实实藏着,前边就算拆房子刨地你也别出来,一切听从师兄的安排!”
直到掌门人开口,游云才知事情绝不像明鉴知微说得那么轻松,一颗心七上八下,又担心自己给达真观惹上**烦,又怕达真观挡不住朝廷的鹰犬,自己和女儿岂非要遭大难。
葳菱道人一直没有开口,待须芥子吩咐完毕,一招手,引着游云进到内屋,转开一层夹壁,里边竟藏着一条低矮的密道。
“委屈你母女俩了,贫道就在外屋守着,不唤你不要出来。”
游云将高荃先抱进密道,待自己钻进去,手脚已经微微发抖。
“仙长,不会太棘手吧?”
葳菱道人淡淡一笑:“便叫天塌下来,自有老道我顶着呢。”(未完待续)
第二〇九章 拜山
达真观上清宫前香烟缭绕,瑞霭层叠。
宫前丹池内鹤鸣九声,玉清宫下十三记礼炮响过,达真观执法道长明鉴、监院道长知微引领身着团龙出海云袍的钦差邴青宁由中门而入。
邴青宁身后跟着锦衣玉带的百人依仗,个个挑旗树髦,对对合牌搭钺,好不**威仪。
达真观第十八代掌门人须芥子道长身穿洗得泛白的道服恭立上清宫宫门,两边候着达真观各宫六名职司道长,再后,恭立着第十九代的九名弟子。
宣读圣旨与祭拜三清的礼仪繁繁杂杂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完毕,须芥子将邴青宁让至首座,后者毫不谦逊,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这钦差年近五旬,武官出身,精悍之色溢于言表,他端着刺耳的声音道:“当今圣上登基伊始便大尊儒释道三教,此盛举不啻为万千百姓之福,更是三教兴盛的基石,掌门道长还需乘风直上,为朝廷为国家谋心谋力呀!”
须芥子仍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陪在邴青宁下首回道:
“三清道讲究个出世,倒不如儒教释教入世化人那般广积功德。我等平素里自称方外之人惯了,本以通天地之大道为毕生之所求,敢承当今天子的盛情,可惜恐怕以我们这些牛鼻子的微末道行无力为朝廷分担多少忧虑啊!”
邴青宁闻言一愣。
他这样的封疆大吏寻常见到的都是奉承巴结自己的嘴脸,从前便黄龙帝对他也是客气三分,想不到来到这穷山僻壤,第一句话便吃了噎,这嘻嘻哈哈邋里邋遢的老道摆明了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他知道北方江湖素以达真观马首是瞻,其势力盘根错节,交织整个北方,但江湖终究大不过朝廷去,牛鼻子如此不给面子实在可恶。
本次他奉郑聪的特令,明里是领圣旨宣抚达真观,实则是来打探达真观的风头,防止其与木鳖城那边互通声气。
近日得到的可靠线报称,钦犯游云正在观中,他企图以此为契机拿住达真观的七寸,所得之利或许远大于拿个钦犯这芝麻绿豆大的事。
邴青宁压了压火,强挤笑脸道:
“掌门道长何以如此自谦?邴某虽说身处庙堂之高,但也耳闻达真观所处的江湖之深远,若以贵派万千豪杰效力于今上,何愁教业不立于儒释之上?何愁不万古流芳?”
这邴青宁乃是武将出身,读了半吊子的书就强吐文墨,哪里有人自称“居庙堂之高”的。
须芥子听得白眼一翻,打了个喷嚏,拧着鼻子揉了半天。
“不敢不敢,万古流芳那是死人的功德,我老道年方五十过八,正在道业壮年,若好好地将养,再折腾个三五十年不成问题,流芳这个事老道是不敢想的!”
他转而向明鉴、知微道:“要不你们考虑考虑?”
看看邴青宁涨得青紫的脸膛,知微道人连忙圆场。
“如此隆重的场合,师兄怎么还撒着顽童性子,邴大人是一片好意,你倒驴头不对马嘴地开玩笑。”
言罢对邴青宁陪笑道:
“邴大人有所不知,我观中自曹参祖师爷创派时便立下几条规矩,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参政,几百年来达真观只向寻常巷陌去化缘,未敢高瞻金銮紫巅的荣耀。”
知微摇头晃脑大谈特谈:
“不过话说回来,我等清道只是不问国政大事,但若朝廷有利国利民的小事需要我等出力,达真观还是义不容辞的!”
见须芥子和明鉴道人投来诧异的目光,知微急忙回避开来不予理睬。
邴青宁一拍大腿:“好好好,咱们要的就是这句‘利国利民’,这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做派。”
“慈悲为怀”是释教的法旨,邴青宁胡诌一通,一片乱七八糟。
“今天邴某就带来了一项利国利民的事情请达真观协助,还请掌门道长应诺!”
“哦,不知大人所托何事?”须芥子心里明镜一般,看破不说破,看看这封疆大吏怎么布置。
邴青宁口喷飞沫侃侃而谈。
“如今天下一统,海内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田肥仓溢大丰收,本来是旷古未有之盛世华章,可偏偏有那么一小撮败类妄图割据一方,以期鱼肉黎民百姓,掌门道长你说说看,这些蠹虫要不要给他清理清理?”
“大人是想叫我达真观去上阵杀敌?”须芥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非也非也!杀鸡焉能用牛刀,讨逆自有天兵去,这里托掌门道长办的乃是另一件事,一件小事!”
“国事再小也是大事,达真观未必能胜任!”
“掌门道长别急着推辞嘛,这小事乃是请贵观交出一个人!”
“哦,什么人?”
“叛贼高犁文的妻室——游云!”
上清宫内的空气有一瞬间凝住不动。
须芥子突然放声大笑:“大人的意思是……我达真观窝藏朝廷钦犯?”
邴青宁并未回答,只是得意地冷笑,半晌后轻轻拍了拍手,须芥子身后转出一人,是藏真宫的职司道长苏露。
苏露生得面皮白净身子修长,平素负责掌管观中的典籍,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不知怎地竟于此时发难。
“禀大人,犯妇携贼子于去年八月底上山,贫道曾与她一席而食,当时掌门道长称她为王妃,是以贫道才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明鉴道人大为震惊,满以为放心之人竟然胳膊肘向外拐,一时拘紫了脸,正要发作,旁边知微道人倒抢了先。
“苏露,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观里内外两院何曾来过什么王妃?”
苏露撇着薄嘴唇阴阴地一笑:“贫道不善口舌之争,这人有是没有,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放肆!”明鉴道人忍无可忍,“达真观是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竟如此吃里爬外,信不信我现在就搬出门规制你!”
门规的威力显然不小,苏露闻言微微一怔,偷偷瞥了一眼邴青宁。
邴青宁递给苏露一个“放心去做”的眼神,后者强定了定心神,质问明鉴。
“修道之人应当秉持天地正气,从不扯谎,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执法道长,你敢扪着良心说一句‘山上没有游云’么?”(未完待续)
第二一〇章 踢馆
名为拜山,实为踢山。
西北五省总督邴青宁携永贞帝圣旨拜谒三清,之后提出让达真观交出钦犯游云的要求,须芥子拒不承认,自家后院却起了火,转出来一个苏露泄了底。
明鉴道人给苏露一句“扪心自问”迫得哑口无言,眼中几乎要喷出三昧真火来。只见他道袍衣带微微荡起,稍微有点功夫的人都知道,他已在暗中运气,随时准备动手。
须芥子到底是门派之主,关键时刻还是拿得出手的,见局势僵了起来,忙装出一脸正经相。
“贫道身为达真观掌门,敢说达真观内外院并无游云此人!”
“你……你……”苏露指着须芥子“你”了半天,被他的眯眯眼一扫,竟憋不出第二个字来。
邴青宁虽说文墨是半瓶子,但着实见过大场面,他不慌不忙地掸了掸官靴上的灰尘,望着上清宫门上挂着的灯笼淡淡说道:
“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都是德高望重的仙人,这可叫邴某如何是好?”
苏露早已失了从容,气急败坏道:“请大人下令搜山,观里若无游云此人,贫道自己割了这个脑袋!”
“你敢!”
明鉴道人雄鹰搏兔般遽然欺近苏露,单掌挂着风推向他脊背。
苏露武艺稀松平常,待反应过来时已没能力躲闪,眼一闭只有等死。
眼瞅着明鉴就要掌毙苏露,邴青宁身后侍卫丛中突然连环射出三道金光,后发而先至,直打明鉴养老、风池、太阳三穴。
暗器疾劲凶猛,明鉴不得不收势,头一拧躲过两支暗器,另一支已给他两指捏住,定睛看时,却是一支赤金短弩,弩尾刻着“震魄”二字。
“好好好,钟玄朝廷居然与泼教邪魔沆瀣一气,真是绝妙!”
明鉴勃然大怒,跳到大厅中央,以弩尖指点邴青宁身后一个端着连弩的侍卫。
“暗箭偷袭,真是英雄好汉,来来来,贫道陪你走上两回!”
放弩那人看看邴青宁并无阻止自己的意思,当下转了出来。
“暗箭偷袭当真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我武担域最见不得人施毒手偷袭别人,这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明鉴仙人骂得好哇!”
明鉴身为执法,素来刚正不阿,不以口舌讨便宜,全从行动上见真章,此时被武担域将“暗箭伤人”骂了回来,当真是火上浇油,废话再不多说,猱身前扑,劈手将金弩甩了过去。
他手上用的是巧劲,弩箭明着是打向武担域的,实际的朝向却是邴青宁。
武担域伸连弩格挡,还未沾到弩杆,弩箭已在他身前拧了个方向,朝着邴青宁飞去。
邴宁青脸色一变,却有一人挡在他身前收了暗器。
明鉴一出手就是刚猛的谪仙掌。武担域撇开弩机,双掌对双掌斗了起来,十招一过高下立分,毕竟明鉴功力深厚,压得武担域倒不出手来。
邴青宁身后侍卫队中又跳出两人,分上下两路齐攻明鉴。
明鉴以一敌三精神大振,边斗边笑:“好好好,五川山庄果然还是不服气,老子英雄儿怂蛋,贫道这次就把你兄弟二人也一起废了!”
五川山庄两位庄主一味猛扑猛打,大爷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报更待何时?”
明鉴双掌连拍,精纯的内力将三人各逼开三步,他伸指点着兄弟二人鼻尖大骂。
“你们五川山庄的家财哪一分哪一毫不是靠贩卖婴童诱拐少女积累起来的,贫道一念之慈只废了成山魈,本想给你成雄成霸两兄弟一个从良从善的机会,没想到你们仍不吸取教训继续为恶,来了倒也好,省得老道下山走这一趟!”
武担域知道斗不过明鉴,趁机跳回本阵:“你们既然有仇,老武就不和你们掺和了,你们接着打,接着打!”
成氏兄弟分上下路再次凶猛攻来,明鉴少了一个对手,神威大展,逼得苦练数年的兄弟俩左支右绌,眼见就要披伤挂彩。
须芥子本来想着是装糊涂把邴青宁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自己人出了内奸,动手动得又这么快,万一伤了人,今天的事情可就算闹大,于己无利,倒正中邴青宁的下怀。因此他连忙喝止,明鉴不得不尊掌门号令,气呼呼地退到一旁。
须芥子道:“邴大人,达真观创派百年,腥风血雨见过多少,不论朝代更替还是江湖恩仇,都未能把达真观灭了。邴大人这是奉了当今的旨意先礼后兵?朝廷是要废了达真观不成?”
邴青宁摆摆手道:“误会误会,全都是误会,邴某奉的皇命是来宣彰三清的圣德,保护还来不及呢,怎么扯到灭门上了?”
须芥子一指五川山庄成氏兄弟:“那这是何意?”
邴青宁白眼一翻:“礼教的大事既然办完了,顺便把捉拿朝廷钦犯的小事办办,掌门道长请放心,我们也就走走过场,囫囵搜一下,回去也好向上头交待!”
“假若贫道不允呢?”
邴宁青身后二十名各路豪强伪装的侍卫齐刷站到他身侧。
“哼哼,达真观创派已逾百年了,掌门也轮了几十位,若真有哪位不尊朝廷的号令,咱们举贤推德再选出来一位就是了!”
邴青宁朝宫门使了个眼色,守在宫门外的依仗得着信儿,立时将门外司礼道士尽数控制住,队里跳进宫来四十余人,纷纷摘掉头盔面罩,露出本来面目。
“砂塘寨、寂空山、白木城、贩马帮精英具到啊!”
“呦呵,山阳婆婆也来啦,是报杀夫之仇的吧?”
明鉴一一点数对头。
“只是不知肖老爷子、束先生、酒疯和尚、霹雷手四位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须发皆白的肖悌中气十足回道:“达真观统御江北绿林道数十年了,今天要改天换日,老朽怎能不来瞧瞧热闹?”
酒疯和尚阴阳怪气:“贫僧上次在黑松林和你老道打了个难解难分,回寺里喝干一戒池烈酒,来来来,今日好歹分出个上下!”
江北武林高手来了一半,谄媚阿谀地拍着朝廷的马屁,涎水流出老长等着瞧达真观变天,须芥子知道今天难免有一场恶仗。
他虽然不惧在场的任何一位高手,但好虎不敌群狼,宫内只有自己、明鉴、知微、御仁和九名弟子,大部分武道都在玉清宫前候着,看对方架势是要一发而将自己制住,说不得,若要不制于人,必先制人。
他暗中谋划好奇袭邴青宁的招数,缓缓站起身来,身后明鉴、知微、玉清宫执剑御仁并十九代弟子中九名翘楚纷纷站起,聚在掌门身后。
须芥子凝毕生功力于一瞬,瞅准邴青宁周边护卫形势,策划好偷袭路径,就要一发而擒住贼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