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章 夺船
凡是晕车晕船之人,往死里整一次,之后便再无障碍。
齐骏二度登船,任海船如何摇晃,肚腑里便像灌了水银一样稳当,连他自己也纳闷。
他总想着见上尹菩轩一面,诚诚恳恳地说上两句道歉的话,可尹菩轩深藏舱底,除了登船时扫到一眼她的背影,再就无缘见面。越是这般,齐骏越是想见,可又不敢逾礼,心中暗自煎熬。
海船在褚浪的指引下扬帆东去,离岛两天后折向东南。又驶出三天,缪成见时机已至,先点倒了八名护船师傅,再将云非雪、齐骏与褚浪一一点倒。
他逼住船老大,叫所有人聚在甲板,让水手强请尹菩轩出来,待一船人都汇聚甲板,他放声说话。
“非是缪某不仁义,只是身处大海,肩挑重担,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有得罪,还请各位原谅!”
他右手逼着船老大,左手垂剑四方一转,算是致歉。
云非雪瘫在甲板上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没看出来你心机如此之深,老娘倒不怕你的阴谋诡计,你若舍得尹菩轩犯险,便自去指挥船家。”
缪成笑道:“如今有我护在尹姑娘身边,万事无虞,又能有什么危险?”
自打尹菩轩出来,齐骏一直盯着她不放,见她身罩宽大斗篷,面遮青纱,只露出暗淡的一双眼睛,幽幽望着大海出神。他心中一紧,对缪成道:
“尹姑娘中了惠弥轩的毒,你若能解得,只管带她走,若解不得,我劝你老老实实交给云非雪办这事情。”
缪成闻言一惊,转向尹菩轩问道:“姑娘身中何毒,可要紧么?”
尹菩轩仍是望着大海,淡淡答道:“死了也好,免得在世间受苦!”
缪成闻言大急,一把揪住云非雪,将她拎了起来。
“尹姑娘到底中了什么毒?”
云非雪不屑地笑笑:“炼贞坊惠老板的毒,天下除了她师尊,若有人能解得,老娘跪下来给他磕一百个响头!”
眼看缪成变了颜色,齐骏急忙打圆场。
“缪兄莫急,这贼女子与尹姑娘中了同样毒药,也赶着找到惠弥轩解毒,我已与她约定,我助她找到惠弥轩,她负责给尹姑娘解毒。”
“她的话你也信?”缪成计算落空,颇有些着恼。
云非雪哼了一声:“爱信不信,老娘又没和你赌约,你若是顾着你主子的面子,便好好助我寻找我家老板,若找不着,嘿嘿,有这么个大美人陪我上路,老娘也值了!”
缪成力灌长臂,猛地一抖云非雪,震得她浑身骨节嘎巴直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上路?”
还是齐骏打圆场:“缪兄听我一言,小弟好歹也是七尺男儿,一诺千金,若缪兄信得过我,只要给尹姑娘解了毒后,我便随你到靖王面前领罪,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尹菩轩突然问道:“靖王是谁?”
缪成扔下云非雪,恭敬答道:“便是王爷!”
尹菩轩轻轻哦了一声,再不说话。
缪成看看桀骜不驯的云非雪,又看看面带焦急的齐骏,最终决定相信齐骏。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问云非雪道:“惠弥轩现在何处,如何找她?”
“龙沙岛。万竹林。”
褚浪插话道:“咱们这就是向着龙沙岛去的。”
缪成问道:“多长时间能到?”
“一帆风顺的话不出整月就能到,若再遇上那天的风浪,迟上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定。”
缪成想到一事,问褚浪:“你可知道东海千里外有个珍珠礁?”
褚浪摇摇头:“东海正东是一片汪洋,一颗沙粒都见不到,所谓的东海海外,乃是指东南方向的千山万岛,那一片海域内岛屿星罗棋布,方圆能有半个大宁那么大,能住人的大岛何止百座,岩屿沙洲鸟礁更是数不胜数,龙沙岛便在千山万岛的东南,我在海上颠簸了二十年,从未听说过那里有什么珍珠礁,倒是有翡翠礁、棋子礁、鸟不拉屎礁……”
缪成嫌他啰嗦,打断他道:“我知道船老大听你的,如今全船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做掉你们易如反掌!”
他对着船帮就是一脚,木头帮子齐刷刷给踢出一个脚印。
寻常武者如能将半尺厚的木头踢断已是不易,能踹出如此形状,可见功力非同小可,惊得那八名护船师傅连连咂舌。
“你只管督船,待到了龙沙岛找到解药,我还要你们陪我寻访一趟珍珠礁。”缪成自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这权当雇船的定金,待回到樟蒲,再酬你们一份。”
船家本来就是做生意的,这行讲究伸手不打生意人,在缪成的威逼利诱下,上自船老大,下到水手,无一不认缪成是财神爷。
原先褚浪所托多半是因为交情,实利并没有这么丰厚,看看原雇主并没什么异议,当下欣然领了这买卖,缪成才为众人一一解穴。
船上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云非雪发作不得,气得学了尹菩轩闭门不出。
齐骏忙里忙外地伺候,一是怕把这姑奶奶惹急了不去找解药,另一大半是为了借此机会接近尹菩轩,可后者冷冰冰谁也不理,只终日对着大海出神。
秋季海象多变,虽再无大风大浪,但也并非一帆风顺。海船又航行了一月有余,才进入千山万岛的海域。
放眼望去,山山相连远黛近墨,层叠无穷,大海仿佛变作大山之间的大河大湖,山海主客倒转。
海道上渔船络绎不绝,其间水深不一,需得牢牢地按照航线行驶。
在岛间停泊补给一次,又驶出五天,山峰渐低,岛屿渐小,岛与岛之间距离愈拉愈大,小岛、沙洲与礁石逐渐增多,海底却浅了不少,海水格外澄澈,堪堪能看到洁白的海床与奇形怪状的游鱼。
此处已比樟蒲城靠南,一年长夏,长衣已经穿不住了,众人纷纷换上夏装。
据褚浪讲,再有三天便可抵达龙沙岛。艳阳下缪成心情颇好,未等黄昏便叫海船在一处沙洲旁下锚,船上留了照应,余众搭分浪舟上岸过夜。
缪成并未上小船,而是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好一番畅游。待游至沙洲,夕阳欲沉,他一手拎着一尾大鱼准备上岸野炊,却被水手们笑话。
“这鱼哪里能吃,肉比老醋还酸!”水手抬上一个木桶,里边早已网了奇形怪状的各色蟹虾贝蚌,“这才是人间美味!”
船上带下大锅柴火淡水,就在沙滩上支起灶火,将海鲜囫囵一锅炖了。
大伙围坐在篝火旁,等着开锅,船帮水手们早已等不及,端起海碗喝起了老酒。船老大笑骂伙计没规矩,忙递给客人们一人一只海碗。
缪成齐骏都是豪爽之人,端起酒来与大家一起哄闹。
云非雪越近龙沙岛,心思仿佛越重,一改往日嬉闹的样子,只捞着海鲜心不在焉地吃着。
尹菩轩自到了海上以后心情越发好转,但她对天不对人,人前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此刻她不吃也不喝,只静静地坐在圈外,背着篝火望向西天落日。夕阳将一抹余晖留恋在她精致的面孔上,仿佛为了这绝世女子而迟迟不愿西沉。(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 鲛人
一轮红日半沉远岛,岛峰在红轮中切出起伏的剪影,暮天一片橙红,晚海似有火精灵在跳跃。
尹菩轩眼力不佳,这么美的精致她瞧过去都是朦朦胧胧的一片,不过令她醉心的并非夕阳海景,而是轻风、海浪、归鸟发出的各种美妙的和声。
她正在出神,一阵极细微的声音被她敏锐的耳力捕获,似是有人嚎叫哭喊,又好像是在谩骂争吵。
围坐篝火喝酒吃海鲜的人们嬉闹声音太大,让远处的声音听不真切,她轻轻喊道“噤声”,但没人听到,她提高声音再说,齐骏先听到,连忙示意众人安静。
尹菩轩侧过最敏锐的右耳向东北方向倾听,果然又传来了声音,这次像是呼救,她伸手向东北海面一指。“那边出事了!”
船老大目力极佳,站起身来向尹菩轩所指的方向眺望。
铁青的暮色中,隐隐可以见到一艘单桅双帆海船正在左右摇摆,看样子有倾覆的危险,他忙点起四名护船师傅和四名水手,推下分浪舟。
缪成拾起水虹,一跃上舟,齐骏也想去救人,但瞥了瞥娥眉微蹙的尹菩轩,强将双脚按在了沙滩之上。
船老大站在船尾掌舵,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四名护船师傅同四名水手配合娴熟,八支长桨动作整齐划一,尖细的船身随着船老大的号子一窜一窜地劈风斩浪,极速向出事海船驶去。
即将接近那艘单桅船,船老大眼尖,惊道:“不好!”
缪成问道:“怎么了?”
船老大指着单桅船白帆后的一面黑旗皱眉:“是海盗的船!”
缪成向那黑旗望去,暮色中只见黑底上绣着一只惨白的巨龙头骨,獠牙尖角剑拔弩张,黑洞洞的眼眶直往人魂里看。
他微一思量,对船老大道:“你们在下边稍候,我先上去探探!”
海盗船的甲板上传来厮杀打斗的声音,黑乎乎人影攒动,但光线不足看不真切。缪成提一口气,攥紧水虹,看看距离差不多,气沉双踵,一跃而上海盗船。
脚刚沾到甲板,蓦地侧面一股恶风扑来,一个人影撞了过来。缪成轻巧一闪,用剑鞘顺势一带,撞来的人影收势不住,撞在栏杆上翻了个大头朝下,扑通一声摔到海里。
缪成仔细打量甲板的情况,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舰楼通向底舱的入口杵着一截黑塔,这魁梧海盗手中横着一杆铜瓜护在门外,瓜头有他脑袋那么大,若是实心,没有两百斤也差不多。甲板上随处可见残缺不齐的海盗尸体,污血随着船势颠簸肆意地流淌。
缪成纳闷,这是强盗遇上了土匪——火并么?
再看进攻的一方十足得疯狂,只攻不守玩命向舱门冲击。无奈堵在舱口的那尊凶神天生神力,暴喝震得甲板直颤,那杆铜瓜左锤右拨,每抡一次,至少有一名敌人倒飞出去。
借着晚霞的余光,可见这波进攻的强人有十余名,四肢手足具是人形,浑身**,油亮亮发青,一色俱是男身,但纤细的腰身上挺着一颗硕大的鱼头,鳞片鳍刺直长到胸背大臂,两只暴圆的鱼眼更是呆板而可怖,一张血盆大口内密密麻麻全是长满倒刺的锋利牙齿,一张一合间,发出磨刀般的怪声。
饶是缪成见多识广,仍给这怪物吓得激灵灵一个冷战,脑海中登时闪现出在西市会仙楼上知微师叔讲到的“鲛人”。
他原准备上船观望一下再作处置,但鲛人见到有人上船,竟怪叫着冲了来。缪成不敢托大,水虹瑞彩一闪,照着当先冲来的一头怪鱼刺去。未成想这鲛人实在是古怪,剑尖扎在鱼头上,入手又韧又滑,以水虹之锋利居然刺不穿这畜生的皮。
水虹在鱼皮上斜着滑开,鲛人的獠牙却已经咬到了面门,缪成急忙闪身。
这边刚躲开,斜刺里又有一头扑咬了过来,水虹疾向鲛人人身部分的小腹刺去。
小腹本应该是人体最柔软的地方,缪成选此处制敌就是想一招废了这怪物,哪个知道鲛人的肚子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实则奇韧无比,水虹刺在上面只将肚皮戳出一个窝,剑尖转瞬又给滑开,肚皮却连个白点白线都没留下。
这下缪成狼狈了,利器水虹在鲛人面前成了小竹棍,制敌不成,堪堪能够自保,在几头鲛人的连番夹击下有些手忙脚乱。
被缪成分去了几头鲛人,那门神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一时间士气大振,猛地砸飞了一头,利用此空档冲着缪成哇啦哇啦地喊叫。
缪成耳听八方,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可惜一句都听不懂。
那门神倒是很担心缪成,嘴里哇啦哇啦说个不停,手上的活却丝毫不停,看看围向缪成的鲛人越来越多,他瞅准时机,将铜瓜朝面前的鲛人一丢,伸左手薅住侧面袭来鲛人的鳍刺,猛地一提,将鲛人捏在半空,右手自腰间摸出一柄匕首,对准鱼头与人身相接的咽喉部位一刺而入,一股粘稠的蓝紫色血液喷溅而出,那门神再一甩手,将鲛人的尸体当做武器,砸飞了另一头怪物。
缪成看得真切,那人、门神显然是给自己指示破敌之术,看来鲛人身上虽然坚韧,但藏在鱼头大嘴下的咽喉正是其脉门,当下剑锋一转,在鲛人眼前一晃吸引注意力,剑身由上自下走了半圈,剑尖忽而上指,轻巧地刺入了鲛人的咽喉。
鲛人咔的一声喷出一口污血,翻身毙命。
缪成既得到了要领,手下便再不留情面,水虹紫芒大盛,七步之后,身边再也没有站着的鲛人了。
那门神之前因为敌人太多之故,无法一一刺杀,只得以重器阻挡,但怪物皮糙肉厚,打一个跟头翻起来又扑,他很有些吃力,若再无援,恐怕就要力尽。如今得一强援,他也舒展开了手脚,也不去捡铜瓜,直接一手捉怪,一手刺杀,身边的七八头鲛人很快也毙命了。这时船上再无鲛人,那门神冲着缪成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正要说些什么,船下突然传来了嘶嚎之声。
缪成急往下看,原来之前被自己甩下海的那头鲛人竟扒上了分浪舟,已有两名水手遇袭,浑身是血,四名护船师傅全力护佑,眼瞅着就要抵挡不住。
缪成急忙跃回快舟,借着坠落之势,一剑朝鱼头大力砍去。
这一击旨在将它拍到海里,未成想那鲛人并不躲闪,扭回身直接向落下来的缪成扑去。
缪成在空中一拧腰,躲开了这一扑,却也沾不到分浪舟了,与鲛人一前一后落到了海中。
缪成水性虽好,但怎么能和生长在大海里的鲛人相比,若真在水中搏斗,缪成必然要吃亏,见鲛人身子一摆朝自己游来,他双脚猛地踩水,身子后跃出水,水虹自下而上穿刺鲛人咽喉。
鲛人在水中异常灵活,它早有防备,将爪子护在前头,张开大口毫不减速地向缪成扑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顶海盗船上突然响起石破天惊的一声霹雳,鲛人的右眼应声炸裂,爪子捂眼不捂咽,自己撞到了水虹的尖头上。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
缪成转危为安,踩定水后向船上望去,只见栏杆之后,那门神身边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短衫短裤,皮肤微棕,样貌俊美,双手托着长长一枝火铳,铳头兀自冒烟。
她朝缪成灿烂一笑,缪成竟痴在水中了。(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 误打误撞
竹声十足是一个路痴。
自八月廿七出钟玄后,头五天里因为走的是笔直大路,除了腿脚有些受罪外,她倒感觉行路不过如此。
到第六天进了丘陵地带,官道变得蜿蜒曲折,每逢路口她便要百般周折,整整五天,她就在方圆数十里的山区打转转,急得小花狗不停地哼唧。
自从望天台胡驼子跳崖后,小花狗便同狗皮膏药一般贴着竹声,竹声看它可怜,便收养了,没想到它竟跟着自己一路南下,好歹算有了个旅伴。
大宁民风淳朴,江南一带国治民安,是以女子行路并不危险,但为了方便,竹声还是换了一套男装。打扮得十足一个英俊小生,走村过镇的时候惹来不少大姑娘的注目。
人家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竹声自己反而给一道道黏糖一样的目光臊了个大红脸。
未出发时,竹声前怕狼后怕虎。一怕找不到哥哥常余,二怕找到个缺胳膊少腿的哥哥常余,三怕路上牛鬼蛇神豺狼虎豹,四怕人心险恶坑蒙拐骗。
可千里之行一旦迈出第一步,沿路的秋高气爽与农忙景象让小姑娘将前边的忧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从未出过远门,十几年来见的都是钟玄风物,一旦走到大千世界里来,直个是目不暇接。
此刻她又站在一处三岔路口旁。摘下斗笠擦了擦汗,左边右边看了半天。
迎面这个山包将道路分成了两边,她依稀记得两旁竹林的模样,又好像前边一个路口也是一模一样的竹林。
之前问过樵夫好像是右转,可是再之前问的那个卖货郎说好像是左转。
小姑娘又犯了迷糊,索性找了块平整石头,将包袱一垫坐了下来,摘下水葫芦喝了两口,又倒在手中喂给小花狗。
“咱们先在这里歇歇脚吧,看看能不能碰上个本地人问问路。”
左等右等日已西偏,吃过干粮有些犯困,竹声站起身来提了提精神。
左右都是路,里外里能通到村镇,即便绕点路,也比在这儿傻等着强。
她打定主意,立刻收拾行李起身,左右又看了看,低头问小花狗:“你说咱往哪边走好?”
小花狗抬头哈哈地吐着舌头,尾巴轻轻摇摆,显然这新主子的话它还没有完全搞懂,只傻兮兮地小眼瞪大眼。
“哼,上次叫你选路,你往右边跑,是不是把姐姐带到坟地里去啦,亏的是大白天,不然魂都给你带跑了,这次不听你的!”言罢拔腿向左边道上走去。
山风清爽,竹林飒飒,明溪潺潺。山道时而在谷地伸展,时而在半山蜿蜒,中间又遇到不少岔口,竹声尽管挑宽路走。
两旁竹林黄肥绿瘦,山影已慢慢拉长,眼瞅着将近黄昏,眼前这道越走越窄,两旁山峦却越来越高,要命的是这一路都没碰到一个人,都没遇到一座村庄,真是问路都没地儿去问。
想往回走,又怕再走岔了,竹声还从未露宿过,蓦然想起大白天里闯进的坟地,自己吓出自己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地小跑起来。
正所谓慌不择路,她哪知道自己越走越错,已进了万头岭的深处,再往前走,只剩下樵夫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了。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岭之后,竹声如受惊了的小羊一般战战兢兢,风吹草动叫她一惊一乍,若非有只小花狗跟在身边,恐怕两条腿已经吓软了。
再向前走已看不清路了,山中寂静,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鸮啼,夜风冰冷,激起竹声一身鸡皮疙瘩,正在慌张,竹声模模糊糊瞅到前面似乎有套庭院,急忙跑过去,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这里破败了也不知多少年了,残垣断壁内生满了杂草,好在尚有半边屋子硬挺着,躲在山神泥塑背后,正好避风。
竹声几乎是瘫在墙根,浑身瑟瑟发抖,一把将小花狗抱在怀中。
本来野营是应该生火的,一是为了取暖,一是为了驱赶野兽,但她哪里还敢动弹,只紧紧地缩成一团。
山岭寂静,人又疲乏,小花狗暖烘烘窝在怀中十分舒服,虽然害怕,但胡思乱想了一阵,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竹声被小花狗的叫声吵醒。
小花狗正站在半拉墙上吼吼直叫,竹声乍然惊起,心都快跳出胸膛了,牙关不由自主地哒哒作响,想站却站不起来,干脆把眼一闭,双手合十,心里把诸天神佛都念了个遍。
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小花狗叫得更加厉害,竹声感觉自己即将吓晕过去了,破庙外突然传来了真真切切的人声:“这里有人!”
竹声如遇大赦,再也把控不住情绪,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中秋之难时冲出钟玄的赤锋军于战部。
当时于战为了保护颖王顺利离城,主动断后阻截英招妖军,后来又吸引了大量追兵向西而去。突出西麟门后,他身边只剩下五名寒光阁死士、五名五帮十二派的兄弟以及二百多名赤锋军。
城北方向布防严密,以他这点人手妄想冲过去,不得已,沿着椒江南岸一路南下,躲进了这万头岭中。
万头岭在钟玄西南方向,其内峰岭成千上万,藏他这几百人绰绰有余。于战暂时与颖王失去了联系,权在此处休养整顿。
前不久探子回报,颖王已成功在木鳖城落脚,改号易帜诛伐伪宁朝廷,便筹划着将部下化整为零,分批次渡江北上。
今天夜里哨兵例行巡山,不期捡到了竹声。于战不认识竹声,此刻正有要事,便传令将她带到一处山洞内暂押。
石洞口燃着篝火,木柴噼啪作响喷吐着火星,于战闭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火光勾勒出他沉如静水的脸廓。
他慢慢睁开眼,传令道:“把人带上来!”
两名帮派兄弟推推搡搡,将一个背剪双臂的脚夫模样人推了进来。
一名帮众道:“昨儿个傍晚在刘家庄碰上的,一行五人。我们兄弟下山后本准备回各自分舵,走到西岭的时候碰上他们,他们自己漏了底细,咱跟了一天,在山下下的手,具体情况还是请将军自己讯问吧!”(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 方向百越
五帮十二派帮众在万头岭截获了一名细作,交到了于战手中,请他审讯。
于战轻轻点头,冲那两名帮众拱了拱手,道声辛苦,转脸问那名俘虏。
“你是在胡国舅帐下做事的?”胡争恤是故乔王高扬是的娘舅。
那人见于战抽出匕首向自己走来,慌道:“小的只是一名信使,并非什么大官,家里上有老母下有**,一向两袖清风,英雄莫杀!莫杀!”
“不杀你!”于战将他绑绳挑断,请他坐到身边,“我有些事情请教,无意为难兄台,你只要好好配合,自然放你离去。”
那人看于战说得诚挚,一颗心稍稍放下:“英雄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于战微一沉吟,开门见山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国舅爷往钟玄送的什么信?”
钟玄政变时郑聪屠戮了帝室,南海道胡争恤为外甥的死兴兵问责,郑聪第一时间遣使安抚,将乔王高扬是的死一股脑推到了靖王身上,把自己做下的罪业撇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胡争恤虽然名义上打着为妹妹和外甥讨公道的幌子,但其并非真心,只是想趁政局动乱之际捞些实际好处。
钟玄若是客气,便讨些金银粮帛。若不客气,则趁北方靖肃二王作乱钟玄无力南顾之机,挥兵北上抢他几座富庶城池。北边、西边、西南都反了,眼瞅着天下就要大乱,自己若不趁机做大,往后可要以什么作为安身立命的筹码呢!
钟玄方面之前答应了供应南军部分粮草和军饷,但交换条件是要调南军北上木鳖城讨逆。
胡争恤不傻,他才不会去做这赔本买卖。此番回信一来是声明自己与靖贼不共戴天,二来是讲部队尚未集结完毕,且北上讨逆兵行路远,粮饷仍然空欠了不少,实际还是在敲竹杠。
五帮十二派的伙计已将另外四名南海城信使结果掉了,是以这位“正使大人”老老实实十分配合,当下便将胡争恤的密信交给于战观看。
于战问道:“我要是拆了这封秘信,你回去可如何交待?”
信使道:“哪里还敢回去,胡争恤荒淫残暴,我只有携家跑路啦!”
于战放了信使,立刻修书,将胡争恤的密信附在后边封了,交给得力斥候连夜北上木鳖城送信。
他自己原本打算不日北上,如今既然知道南海道已有异动,心中筹谋已定,天明便要带领己部转向南下。
黎明时分,于战着人叫醒竹声。
“小姑娘,你为什么女扮男装一个人跑到山里来?”
竹声被人看穿,腾地红了脸,侧了半边身子,嗫嚅道:“原本是为了行路方便,不想……走错了道。”
“恕在下冒昧,姑娘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竹声犹豫了半天,还是老实回答:“我要去百越。”
“百越?”
于战微微皱眉,如今帝国边疆烽烟四起,刚刚送走一个南海道的,偏巧又碰着个去百越的,令他不得不留心。
“姑娘去百越做什么?那边现在正在起内乱,打打杀杀的。”
“我……我……我去寻家里人!”
于战心系靖王一统大业,闻言灵机一动,说道:“不知姑娘肯信于某不信?”
竹声扑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
“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我部下正好有两人想回百越老家省亲,人品是靠得住的,不知可否与姑娘同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竹声十足十的不愿意。
南下百越又不是三五十里地的事,两个陌生大男人跟着哪儿哪儿都不方便,况且他说人品靠得住就真靠得住啊,自己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便真的没事,好说也不好听呀!
可是转头一想,自己这认路水平实在是差劲,若照着原来的走法,恐怕蒯大就要走到自己前边了,一旦误了两个人的约期,去百越的事情可就要耽误了。
小姑娘在那里举棋不定,偷偷瞄了瞄于战,见他一脸正气,看相貌应该不是歹人,想想再往前不远应该就能和蒯大会合,小姑娘毕竟纯真,防人之心尚浅,亏得福气大遇着了于战,若真遇到不良人,有的亏吃。最终点头允诺。
于战叫竹声先去吃早饭,接着叫来自己的近卫张九鲲张九鹏哥俩,附耳嘱咐,要他们明里护送竹声,暗地探查百越的情况。
饭后,于战亲自为竹声牵来马匹,待送走三人,众将士整点行装,化整为零出山南下。
张氏兄弟对竹声礼敬有加,出山不久便雇了辆骡车给竹声坐。兄弟二人骑马在一旁护卫,弄得平日总伺候别人的竹声满身不自在。
兄弟俩问明竹声要在旧江集等人,也不废话,领路到椒江,弃车乘舟逆流而上,不日来到旧江集。
此处集子不大,竹声左右打听蒯大的消息。蒯大的样貌实在是特别,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得知他已南下石湖镇,竹声忙请张氏兄弟上路追赶。
竹声嫌坐车慢,便还换了骑马。她怀里揣着常余的金锭不知如何使唤,之前生生靠自己双脚走路,如今有了张氏兄弟指点,行路轻松了许多。
沿江往南三日便到了石湖镇。一个小镇子靠在一镜大湖跟前,老远便望见蒯大立在镇口大石头上抻着脖子。
竹声见到熟人不免兴奋,朝蒯大连连招手。
蒯大下石上马,一溜小跑过来,劈头盖脸先把竹声数落了一番,倒把张氏兄弟搞得不知所措。
原来蒯大伤愈烧退,忽然听说遴甄坊被查封,左右找寻秦簪等人,但一众姑娘早已西上鹤坂城了。他恐怕竹声在路上等得急了,也不多管遴甄坊的事情,立刻打点行囊,和媳妇儿请了假,南下追赶竹声。
到了旧江集左右打听,没一个见过竹声模样的过来,蒯大想想自己拖延了七八天,小姑娘八成已去了石湖镇,当下拍马继续南行。
谁知到了石湖镇依旧没有竹声的消息,蒯大有些着急,又不敢再往前赶路,只每天在镇里镇外转悠。
堪堪等了五天,他已是心急如焚,正想着南下追逐,没想到竹声在两个青年壮士的陪伴下优哉游哉地才来。他本个火爆子脾气,也就是面对姑娘家,要换作是个男人,恐怕早已骂得狗血淋头了。
众人进镇子吃午餐,互道来时情景。
蒯大对张氏兄弟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就想要轰他们走。竹声好说歹说,立了保证,这才说得四人同行。
修整一夜,次日赶路,少不得晓行夜住风餐露宿,这一路直走到腊月里才到达百越王都刚脊城。
百越此时政权已经稳定,并无特别混乱的景象。张氏兄弟有于战嘱托的秘务在身,便借口回家省亲,与竹蒯二人道了别。
刚脊城虽不如钟玄繁华,但好歹也是百越第一大城。竹声放眼望去,城内服饰各异民族不同,热闹起来当真也不比东市西市差多少。这人山人海的,自己又怎么去寻找哥哥的下落啊!(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 酒店遇刁难
秦簪知道竹声在黄石山望天台得到高人的占卜,说常余应当去百越寻找,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黄石山失踪的人,居然要到西南边陲去寻找。
莫非是有什么冤家对头找上常余了?抑或是百越与黄石山的剧变有什么联系?
秦簪和常余相处时间不算长,按常理说是不应该如此为他奔波的,可是少女的一颗心真真切切地牵挂在常余身上,既然有了一分希望,不去努力一下怎么能够心安,又怎么能够纾解相思之苦!
另外,周柔身亡,遴甄坊剧变,朝夕相处的姐妹死的死陷的陷,种种变故让秦簪心力憔悴,深心里头已有了逃避现实的趋势,只是自己不敢去正视,撇开雾岸听雪南行便是个佐证。
秦簪比竹声的阅历广,鼻子底下一张嘴,路走得通畅了许多。
秦簪、怀璧、翔醴三人买了高头大马代步,荣装劲束,一人配一柄文剑,都扮作侠女模样,一路走官道,倒也没遇上什么麻烦,艳羡的眼光倒赚了不少。
自鹤坂城南下,沿椒江支流荆棘江行走五日,拐向西南古道,进入绵延的泉山。
泉山西连百越七祖龙山,之后的道路全部要在崇山峻岭间穿行,旅者要爬高三百仞,脚底下坎坷三千里,沟堑荆棘盈道,悬崖峭壁无数,端的是路难行,难于上青天。
进入泉山后,虽说山势较缓山路易行,但秦簪三个女孩子毕竟还是胆小,夜路是万万不敢走的,宁可早一点歇下,也不敢错过了宿头。如此停停走走,一日也赶不了多少路程。
地势越行越高,天气逐渐寒冷,青山秀水越发变得褐黄。这天才未牌时分,秦簪看看浓云压顶,寒风在山间呼啸,虽说才十月底,但山里说不定会下雪,正好前方谷底是座小县城,便叫怀璧与翔醴催马,今夜便在那里歇宿。
县城虽然不大,但好歹是方圆百里的治所,一应民生俱全。秦簪拉着马走进主街,见家家户户门头都挂着火腿、腊肠、咸鹅、腌鱼,那一串串干红辣椒更是惹眼,当地人显然是在为过冬做准备了。
时间正在下午,街上行人匆忙,皮货茶酒买卖格外热闹,方言吆喝起来听不太懂,十足像在唱歌,句句透着喜庆。
秦簪看看前边布幌上写着“醴乡老栈”,一座小二楼在街上十分显眼,她们不缺银子,当然要住好店,便一指招牌,转头对翔醴开玩笑。
“你看,这可不是到了你家么?”
三女咯咯一笑,牵马走进店去。
醴乡老栈的门头开在当街,一侧有扇大门通到后边大院。小二远远地看见牵马的行客,早早迎了出来,操着浓重的乡音说官话:“三位女侠住店还是吃饭?”
秦簪将马缰递给小二:“今夜就住在你家,我们午饭还未吃,整治一桌好饭菜上来,马牵到后边好好喂料。”
言罢扔去一块银角,小二笑眯眯接过马匹,朝大堂里边吆喝一声,先把马牵进院。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大堂里边空落落的,只在角落里坐着两桌行商模样的人,看上去饭吃得也差不多了。那两桌人见到三名英姿飒爽的女子进来,十几个男人不禁多瞧了两眼。
秦簪也不介意,只当没看见,要了靠窗的一张方桌,三女落座。
小二跑进来端茶送水格外殷勤,问秦簪要些什么菜肴。秦簪讲挑厨子拿手的来四菜一汤。小二再问要酒不要。秦簪不要。
角落那桌上一个莽汉显然是多喝了两杯,咋呼道:“到了醴乡不喝酒,枉在世上走一走。看女侠也是倜傥的人物,不如老兄我请三位喝一杯如何?”
秦簪微微一笑,抱拳道:“壮士请自便,咱身上练的功夫沾不得酒气。”
有人搭腔,莽汉来了劲:“若说功夫嘛我也练得,不过是酒越喝本事越长,怎么,女人家的功夫难道和老爷们儿的不一样么?”
他这酒话已带了几分轻佻,秦簪不想招惹他们,对小二道:“给我们开间上房,饭食直接送到屋子里吧。”言罢起身要带怀璧与翔醴离去。
那莽汉看样子是有些功夫,也不怕秦簪腰间那装模做样的宝剑,趁着酒劲尽管撩逗三女,一闪身拦到了秦簪身前。
“女侠别急呀,这醴乡酿的‘仙’‘鬼’二酒,‘酒中仙’入口香醇绵柔,三杯一过浑身飘飘欲仙,妙不可言;‘酒中鬼’初尝辛辣,冲鼻子顶眼的,但回味无穷,越喝越是**,非得酩酊大醉不可,不知女侠是喜欢文的呢还是武的?”
这话已十分不堪,秦簪再不理他,绕到一边便要走,哪知那莽汉竟然伸出手来去撩翔醴的手腕。翔醴躲闪不及,给他将皓腕牢牢攥住。
“你干什么?”翔醴有些害怕。
秦簪回身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无礼,快放开你的臭手!”
莽汉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我若是不放呢,你踢我屁股呀?”
他那一桌子人跟着起哄,另一桌人则静静地冷眼观瞧。
莽汉向自己桌上一指,主座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的中年人。“我们公子请你们过去喝两杯解解闷儿,也不把你们怎么地,就这么不给面子么?”
被指到的中年男子闪着色眼站起身来:“大锤不要无礼,对姑娘家怎么能这样请呢!”转而对秦簪道:“三位姐姐貌若天仙,如不嫌弃,便到在下这桌来坐坐,聊些风花雪月,岂不快活?”
这人想附庸风雅,却没那水平,场合又差了十万八千里,这话说出来牛头不对马嘴,显得格外轻浮。
怀璧和翔醴早已花容失色了,秦簪勉强镇定着,却质问店家:“怎么着,你这店里还容许强人所难么?大宁没有王法啦?县官不管么?”
小二忙上来打圆场:“各位爷,和气生财,都是行路人,这边的贵客又是女侠客,不看僧面……”
话没说完,那莽汉挓开大手,将店小二推了个趔趄。“老子又没少你饭钱,你来管个什么闲事!”
小二倒退几步险些坐个屁蹾,神情万分为难。
一直瞧热闹那桌上有个人脸戴面罩穿斗篷,将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兜帽抵下一双晶亮的眸子始终盯着翔醴不放。
此刻他对身旁一名英豪青年耳语了些什么,青年即刻起身走到那中年公子哥身边抵了一句话,那公子哥听罢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满脸写着不情愿,不还是招了招手叫回了莽汉大锤。
秦簪三人如遇大赦,急忙逃离大堂。(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 荒村
在酒楼里闹了一场不痛快,秦簪三人心情十分不好,一桌好菜也没尝出个味来,只草草吃了个饱。
本来还想上街去逛逛,可又怕那伙人再来捣乱,干脆收拾收拾早点休息了。
第二日,三人起了个大早,整理停当,用罢早饭,结了店钱便出门上路。
走出几里之后,突然发觉昨天那伙人竟然在后边老远地跟着,还是行商的打扮,不过马屁股上都挂着长家伙。
秦簪心里没底,叫怀璧翔醴两个催马奔驰,跑到有官衙治所的地方,谅他们也不敢在公家面前无礼。
山道崎岖,也不敢放开速度叫马儿奔驰,就小跑着往前赶,走出半日,回头看看已经将那伙人甩开了,这才慢慢放下速度。之后又在山中穿行了三日,再未见到那伙人,秦簪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走来,心里想的全是怎么甩开那伙不正经,一路的好风景都没心情欣赏,不过在茶馆饭庄里歇息时,总能听到本地人议论什么“狗毛”还是“狗母”的东西。
他们的方言听不大懂,大概说这东西又是吃人心肝啦,又是灭人满门啦,乱七八糟的,尽是些民间精怪传说。
怀璧胆子小,这天午饭时问秦簪:“簪姐姐,他们说的这‘狗毛’是个什么东西啊?”
秦簪哪里晓得,哄哄怀璧得了:“我觉得说不定是哪家的疯狗!”
“不会吧,听他们说除恶扬善劫富济贫的,疯狗还懂这个?”
“这都是些民间传说,钟玄不还说有人面马身的怪物吃人么,你活这么大见过么?”
“可那些人说得活灵活现的,就好像真的一样!”
“这些离奇的传说大部分都是一些无聊的士子学人编造出来的,他们不编得吊人胃口神乎其神,谁来听他的信他的?好了,安静吃饭,吃完饭再赶一程路。”
这日未时三刻,连挂了三天的浓云终于有了说法。
一阵山风卷起满山的砂尘,紧跟着撒下来细密的雪粒子,银风卷着细盐,在山坳中打着旋旋呜呜乱刮,雪粒子如同一枚枚钢针,扎得三个姑娘柔嫩的肌肤好不疼痛。
风雪中行路很难,秦簪想赶紧找个人家避雪,可偏偏在雪雾中视线放不远,将近黄昏,天沉得厉害,好容易瞅着前边半山上有座小村落,三人急忙催马上行。
离村子越近,越觉得村子古怪,到了跟前才发现,天已经近黑了,却没有一家有灯火透出窗来。
这山村颇小,满打满算才有十户人家,都挤在半山腰上的平地,路上经过的薄田说不出得贫瘠。十户人家好一点的是石墙瓦顶,困难些的只有单薄的茅草房,走近了非但看不到灯火和村民,更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一声,真个静得出奇。
怀璧赶紧凑到秦簪跟前,像只吓破了胆的兔子,看翔醴也是满脸迟疑之色。
天色愈来愈暗,冰风吹着老林子呜呜咽咽地哭,怎么看眼前的村子怎么像鬼故事中的**,秦簪也有些发憷。
她仗着胆子走近一户人家,在大门口朝内大喊:“请问有人么?”
里边静悄悄无人应答。
秦簪又喊了一声,仍是悄无声息。
她轻轻推开篱笆门,看看院子里猪圈狗窝一应俱全,可圈窝里边却是空空如也。再看屋门大开着,探头进去,炕灶桌椅一样不少,锅碗瓢盆整整齐齐,一切都如正常居家的场景,只是空荡荡得没有人气,灶内只剩下冷灰和焦柴,看样子许久没有生火了。
秦簪向怀璧翔醴摇摇头。
怀璧脸色唰地白了,翔醴倒还能勉强保持镇静。她到隔壁院子查探了一圈,同样摇了摇头,三人再将整个村子探了个遍,竟然连个会喘气的活物都没见着。
怀璧颤声问道:“簪姐姐,这……这该不会是个**吧?”
秦簪毕竟是个女子,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这里有些诡异,咱们还是辛苦一点,往前再赶赶路吧!”
说是想到一处,不如说三个姑娘是给吓着了。正要下山赶路,突然一阵紧风刮来,老天爷一哆嗦,原本细密的雪粒子变作鹅毛大雪在天地间翻卷了起来,一时间白蝗群舞,顷刻间视线已穿不透半里之遥。
天已经黑成了一团墨,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真是山不留人天留人,不得已,挑了间看上去坚固的石头屋子暂避风雪。
院子里现成有柴火,怀璧起了灶,架上大锅烧了满满一锅开水,三人挤在火炕上就着开水吃干粮,心里忐忑不安,求神拜佛祈祷平安熬过此夜。
深山老林中只有此处亮着一点火光,在暴雪中明明灭灭。窗外淫风鬼哭狼嚎,村里也不知什么瓶瓶罐罐被吹得当当直响,更托衬着**可怖。
屋门和窗户早已被姑娘们闩牢,可总觉得不安定。怀璧缩在秦簪怀中,一会害怕这个一会害怕那个。翔醴看上去也是提心吊胆的,双手牢牢攥着文剑。
看到她们两个紧张兮兮的,秦簪不能再显露惧色了,说了些笑话转移注意力,然而此情此景说笑话,好似屋外混沌雪夜一般苍白。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将近午夜,风声隐去,落雪无声,山中一片寂静,只有灶中的红炭偶尔发出一声噼啪。
三个姑娘依偎在一起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听到外面似乎又起了风,时急时缓的。风忽然像是刮到了院子当中,翙翙有声,激起的雪粒子猛地扑打窗棂。
伴随着风声,一个轻纱滑落般的诡异语音钻进了三人的耳朵当中。
“开——门——!”
这声音仿佛有股不可抗拒的魔力,胆小的怀璧最先被摄去心神,就要下炕开门。
秦簪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怀璧要犯傻,急忙挓开双臂牢牢抱住她。这一下连惊带动,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
翔醴也变了颜色,勉强保持理智,伸手向秦簪打了个手势,右手抽出文剑,下地闪到灶前,左手挑了一根燃烧的柴火。
院中的扑翼之声一直不停,似乎是有一只大鸟在外边扑闪。那怪祟的语音一叫不灵,接着又喊了一声“开门”。
妖术钻进三人鼓膜,这次好似蜻蜓轻轻落在小荷尖角,轻柔鬼魅,更加慑人心魄。
秦簪心神一荡,飘飘忽不知所踪。她理智明白此乃鬼怪的伎俩,但情感上十足十地愿意遵循它的指示去开门。她见翔醴把手臂横在火焰上灼烤,知道她在以痛固魂。自己急忙狠咬舌尖,舌头一疼,心里清楚了不少。(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 捉怪
荒村,雪夜,怪声!
妖魅的声音叫得人七情躁动,一发想应了它的要求大开门户。亏得疼痛这个朋友在关键的时刻尚能锁定心神,秦簪咬舌尖,翔醴烫手腕,勉强顶住了怪魅的声诱。
那怪祟使用声音诱惑之法不成,转而施展暴力,门外的破空风声遽然大噪,窗纸噗噗作响向内鼓荡,没坚持片刻,便给恶风尽数顶破。
怪祟魅惑的声音第三次在窗边响起,没了窗户纸,显得无比清晰,叫人神魂颠倒。
秦簪三人实在抵挡不住,状若痴傻,身子一阵发软。怀璧受到的魅惑最深,她已经痴痴傻傻地爬到了窗边,伸手拔开窗闩。
随着窗口大开,外边探进来一只形同老树根的怪爪,四根铁钩般的指甲弯曲尖利,钳住怀璧的肩臂,猛力拽向窗外。
秦簪心神稍定,急忙紧紧抱住怀璧腰腿不放,那怪爪的力量奇大无比,竟连着秦簪也一并拖出了窗外。
雪夜地明,院中已积了半尺厚的雪,纸片大的雪花被怪祟激荡地上下颠倒,院中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怪鸟悬停在空中,浑身覆满油亮亮蓝绿红三色锦羽,丈许长的巨翼有力地扑扇。
再看它的头面,惊得秦簪三魂掉了两魄。
只见那怪物长长的鲜红羽颈上竟长了一张鸭蛋脸,白皙渗人的皮肤上嵌着一张鲜红的厚嘴唇,鹰钩鼻子尖挺,一对纯黑眸子精光锃亮,脸上却没有半根眉毛,实在诡异到了极点。
火光一闪,却是稍微清醒些的翔醴冲出屋来。她大声尖叫着为自己壮胆,左手挥舞着火把戳向怪鸟的右翼。
怪鸟怕火急忙躲闪,右翼一收一张,火把那点“星星之火”早给翻云卷浪的扑翼之风扇灭。
翔醴右手拿的长剑趁势刺去,怪鸟爆发出一声女性的尖叫,右翼上荡起数片锦羽,雪地上落了红。
怪鸟吃痛发了急,双翼猛地振动,带起的飓风将翔醴掀翻,它顺势探出另一只钢爪钳住翔醴,锋利的趾甲直剜到了翔醴腰腿部位的肉里,疼得她也是一声尖叫,倒比怪鸟的尖叫声还响亮三分,震地雪夜里群山回响。
怪鸟得势,双翅大摆,也不惧风雪,钳着三个女孩子直冲云霄。
寒空中吞风饮雪,秦簪只觉得浑身刺骨奇寒,冰风迫得眼睛睁也睁不开,鼻子也呼吸不得,只能张大嘴巴喘气。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牢牢地抱着怀璧,即便遇难,姐妹也要在一起,可是双手已经被寒风吹得麻木了,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怪鸟虽然天生神力,可毕竟带了三个大活人,怎么也有两百斤往上,右翼又被翔醴刺中挂了彩,飞起来颇感吃力。
感觉飞出并不远,下方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哨声,是一支劲弩急速地划破静夜。
怪鸟振翅躲闪。本来要是没抓着人它可以轻松闪开,但如今笨重了,一闪之下仅仅是贴着翅膀躲过。弹指间,下方强弓硬弩纷繁破空刺来,树梢间隙里可以见到数支火把点明了方寸雪地。
怪鸟遭遇弓弩阻截猛地一惊,松开爪子,双翅全力扑动搧挡箭矢,秦簪三人自然而然摔了下来。
也是她们运气好,一来怪鸟带着她们飞得并不高,再者下边正好是一片密林,浓密的枝桠间早已落满了积雪,如此阻挡了大部分的坠力,另外地上又积了厚厚一层枯叶,三人虽然摔得四仰八叉,但并未受重伤。
火光渐渐逼进,在树木间忽明忽暗地闪动,并伴随着男子捕猎的吼啸声音,这粗犷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听起来真是无比亲切,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发号施令,一边“围攻”一边“救人”,随后便有踏雪声朝三人这边传来。
攻击怪鸟的普通弓弩此时已经换成了火箭,暗夜中,一道道火舌舔向怪鸟,劲道足,准头高,若非怪鸟不住地扇动长翼鼓风,恐怕早给乱箭扎成飞天刺猬了,饶是如此,仍被火焰燎着了羽毛,一股焦臭味隐隐可闻。
怪鸟性情十分凶猛,原想着逞凶还击,无奈一来对方人多,二来有火,最主要是右翼有伤,没法发猛力,它不甘心地盘旋了两圈,最终准备高飞逃走,那边的猎者首领瞧出了端倪,变换了战术。
“挠钩!”
片刻后,数条钩索如长蛇一般甩向天空,其中三条钩索缠住了怪鸟右翼,下边人一齐用力,牵动了怪鸟伤口,纵使它刚力无穷,也得受制于柔韧的长索,生生被从天上扯了下来,口中兀自尖叫不止。
怪鸟在雪地上不住地挣扎,结果越扑腾绳索缠得越紧,一名猎手轻敌,双手捧着渔网想要走到近前兜它。
怪鸟巨翼虽然受缚,但钢爪尚且自由,冲着这人脸面就是一抓。雪地路滑,那人收足不住,半边脸皮硬生生给撕碎,惨叫声回荡山谷。
其余人等摄于困兽之斗,只牢牢将它围住,并探出长兵刃将它逼住,因上头有“活捉”的命令,矛尖刀刃并不敢真的朝它身上招呼。
怪鸟似乎能看明白形势,也不避锋芒,腾地一跃而起,重重踩到一人身上,未及众人上来救应,钢爪已将地上那人的肠子扯了出来。
其他人赶忙用棍棒叉开怪鸟,看看满地殷红,伤者一声不吭,显然没得救了。
怪鸟凶悍,猎人们再也不敢托大,合力用长兵器将它牢牢压住,四人撑起渔网,刚要兜它,怪鸟突地又是一跃,险些再伤一人。
渔网左右兜不住它,又有一人被钢爪挠伤,眼看它就要冲出包围圈向山下逃去,发令人忙朝身后一颗大树的方向请求。
“大师,出手吧!”
大树后应声闪出一人,手中捧着圆滚滚的一颗球,这人冲着打斗方向在圆球上一阵鼓捣,球体一侧突然闪烁起红色的光芒,三闪之后变作绿光,说也奇怪,那边场子里的怪鸟直如见到了驯兽师一般,再就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了。
“大师”朝发令人点点头,后者一挥手,众猎手忙扑上前去将怪鸟牢牢缚住,待绑了个结实,“大师”手中圆球的绿灯熄灭,怪鸟回了魂,任它如何挣扎,已而没有用了。(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 句芒
猎手们兵分两路,那边一路已将怪鸟捉住,这边的四名猎手也已寻到了秦簪三人。
秦簪心惊胆战一路吹风,连吓带冻,浑身已哆嗦成一团。看翔醴也是面色惨白,不住地打颤,而怀璧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伏在一名猎手的背上目光呆滞,显然是吓掉魂了。
借火把的光芒看去,猎人中赫然站着那日在醴乡调戏自己的莽汉大锤,他手中真的捧着一柄铁锤。再看那发号施令之人,便是酒桌上附耳色公子那个英豪青年。他身后大树旁阴侧侧站着一个人,便是隐在面罩斗篷中的怪客。
英豪青年同时也认出了秦簪,他眼睛一亮,忙抱拳施礼。“叫三位姑娘受惊了,万没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景重逢,真不知该说声‘好巧’,还是该说声‘好险’!”
这些人的及时出现真可谓是雪中送炭,秦簪有惊无险,心中存着十二万分的感激,那天的不愉快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略定了定魂,娉婷回礼,说出来话仍有些发颤。
“多谢公子与众位壮士的救命之恩,若非大伙赶到,我们恐怕要给这怪物害了,只是不知……”
英豪青年打断秦簪:“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此地并非讲话之处,请三位姑娘在此略歇息片刻,我们还有些事情要了结,去去就回。”
此役猎手死了一人,重伤两人,都是练家子,如此的折损已属严重。青年留下四人看守怪鸟,两人照看伤者,余众随他向山上跑去。
杳然密林突然响起“哇”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却是怀璧缓过了劲,扑在秦簪怀里好一阵哭。
秦簪之前害怕她吓掉了魂麻烦,既然已经哭了出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翔醴右边臀股部位给怪鸟的爪子剜了三个小洞,左边腰上还有一个,幸好天冷衣服穿得厚重,只是些皮外伤,不过仍流了不少血,她自己扯衣襟草草包扎,刚处理好,一行人已经下了山来,莽汉大锤背着一个昏迷之人。
青年招呼众人下山,猎手们有的搀扶伤者,有的去拖怪鸟,拖拖拉拉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座村落,早有村长率壮丁举火把迎了出来,见捉住了怪物,敲锣打鼓好一阵热闹,十里八乡都听到这边闹腾。
青年左右安排妥当,便请秦簪三人一起吃了些姜汤热面驱寒,再叫村长找了间暖室给她们休息。
三人又惊又累,一觉醒来已是辰时。秦簪看看翔醴的伤与怀璧的精神都没什么大碍,稍稍放心。
早有村妇给三人端来了早点,山村朴素,上了一大盆糙米粥、六个大白馒头、两碟咸菜,虽说简单,但清香扑鼻。三人吃过,青年亲自过来请她们说话,三人急忙整理仪容,出来随青年转到了村长家。
村长院子外围满了村民,指指点点低声议论那怪鸟,小孩子好奇心强,想挤到前边看看稀罕,却被家长堵在身后,怕这妖异之物吓着孩子。
再看怪鸟被牢牢地绑缚在墙根,身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此刻双目紧闭浑身不动,只有胸膛能看出微微的起伏,那张诡异的女人脸苍白更胜满山积雪,两片原本鲜红欲滴的厚唇却冻得发青,看来再凶猛的鹰也扛不住熬。
村长在大门口迎接众人,客厅内已坐着莽汉大锤以及那名斗篷怪客,青年请秦簪三人坐了,接着自报门户。
“小可秦三友,是蠲州府泯水乡的一名里长。这位是庄大师。”他伸手指向斗篷怪客,却不详细介绍。
再指点莽汉:“大锤是我家家丁,三位姑娘想必认得。” 秦大锤满不在乎地一拱手。
秦三友致歉道:“三位姑娘莫怪,大锤虽说是我家家丁,但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便如亲兄弟一般,他平时性子豪爽,就是不能喝酒,那天正巧有我家公子在席上,就……就和姑娘们玩笑了一下,请莫见怪!”
“不妨事,不妨事!”秦簪轻轻一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秦三友嘴里貌似尊那好色的中年公子为上,但那天在醴乡色公子貌似又很听秦三友的话,也不知其间是怎么个关系,毕竟与己无关,她也懒得操理,便介绍自己人。
“民女秦簪,这位是翔醴,这位是怀璧,都是我的同乡姐妹,本要到百越王都刚脊城去游玩一番,没想到路遇大险,若非秦公子搭救,此刻恐怕……”
秦三友连连摆手:“姑娘哪里话来,我们一行人本就是要捉这怪物的,只是不知这畜牲竟然冒犯了三位姑娘,幸亏老天开眼,若真叫它捉去,后果不堪设想!”
村长插话道:“尉家村除了救回来的那个阿公,其余人全部遇难了,说起来实在是惨,后山眉沟和梯沟也给这怪物祸祸了不少人!”
“操!”秦大锤咬着后槽牙爆粗口,“这畜生居然他妈的吃人,一洞的胳膊腿,老子平时总觉得胆子大,这今后再也不敢吹牛了!吃吃大人也就算了,它妈了个巴子的居然连……”
听者闻言无不变色,秦三友忙止住秦大锤,接着为秦簪解释。
“这怪物叫做‘句芒’,它在蠲州作案已有百起,我等追踪它也有数月了,总是因为它会飞,好几次即将得手都叫它给逃了,昨天本来已经发现了它的行踪,可傍晚偏又下起雪来,正满山转悠找它不着,寂静的空山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我们便火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远远地看着句芒低飞着,便立刻剿捕,本来它要飞高逃走我们仍是毫无办法,今晨见到它右翼有处剑伤,想来是它受伤在前,如此我们才得侥幸擒住!”
秦簪瞅瞅翔醴,对秦三友道:“这是翔醴姑娘的功劳,是她将怪鸟刺伤的。”
秦三友主仆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居然是看上去弱弱的翔醴助了他们一臂之力,秦三友起身一恭到底:“这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秦大锤大咧咧翘起大拇指:“哎呦,那天在醴乡可是小瞧了女侠,真要是给我一剑,我估摸着可比不过那怪物呀,厉害!厉害!”
翔醴大大方方回礼,说的却是一口不知哪里口音的官话。(未完待续)
第一**章 翻脸无情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当秦三友询问何人刺伤的句芒,翔醴甜甜一笑,起身回礼,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回道。“当时……着急……刺了一下……没有你们……我们不行!”
谁也没有注意到庄大师一直盯着翔醴,听她开口说话,兜帽深处亮起了两点幽光。
“那个怪物叫勾……勾……什么?”怀璧颤着声音问道。
“句芒!”秦三友解释,“《山海经》里有记载人面鸟身的东方神叫做句芒,这怪物的样貌倒是和书里的记载对上了,可犯下的事情却是凶神恶煞所为,左右想不到合适的名字,权且给它这个罢了。”
秦簪脑海闪过句芒那张没有眉毛的丑脸,红透的嘴唇铁定是人血染出来的,忙问:“这句芒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长着一张人脸?”
“其实在下也不知道它的底细,这畜牲数月之前突然就在山中出现,秉性极其凶恶,生食人肉,听说西北长林内出了条人首蛇身的怪物,也有传说说是伏羲祥瑞现世。”
听秦三友说到人兽蛇身的怪物,翔醴身体微微一颤,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这些小动作均未逃开庄大师的眼睛。
“总之杂七杂八的谣言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不过眼前这句芒实实在在是头凶物,我们回去之后便要上报官府。”
这时院墙上不知哪个手欠孩子朝句芒丢了块石头,本来已经蔫巴了的句芒猛然挣起,怒睁双目,血口大开,朝着孩子扑了过去,好在它被绑得结结实实,一跃之后重重摔在地上,不住地扭曲嘶叫。
骑着墙头的四五个孩子全被句芒这一下狰狞吓傻了,村民这才从看热闹的心态中反应过来,急忙把孩子拽下墙。
句芒越挣扎越疯狂,院中看守的猎户们一阵嘈杂,显然有些应付不了。秦三友看了看庄大师,后者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那颗大圆球,伸出三根焦黑枯瘦的手指,掀开球顶的一块铁片鼓捣起来。
秦簪瞧去,见那圆球表面泛着金属光泽,貌似有些沉重,表面纹路纵横,侧面有三个黑洞,乍一看倒似个骷髅模样。
庄大师摆弄一阵,怪球黑洞里红绿光芒交替闪了几下,屋外句芒便逐渐安静下来。
秦簪怀璧都觉得不可思议,唯有翔醴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球和庄大师打量。庄大师瞥到翔醴的怪异目光,先将怪球收起,接着瞪回翔醴,倒把翔醴弄得不知所措,急忙别过脸去。
也不见庄大师面罩颤动,斗篷下似乎传来腹语,语调低平,听上去更增他的怪异感觉。“这位姑娘似曾相识,不知我们在哪里见过?”
翔醴一愣,回道:“我……见过你?……并没有!”
庄大师道:“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家乡在何处?”
翔醴略一迟疑,扯谎道:“我……做生意……不是……宁人……和同伴散了……找不到……秦老板救我……去找同伴。”
庄大师逼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国人士?”
翔醴从未被人询问家底如此之细,一时不知该胡诌哪个国家,正在着急,秦簪帮忙打了圆场。“庄大师如此询问女孩子家的底细,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庄大师沉默了片刻,继而发出干涸的笑声:“恕罪恕罪,我看着翔醴姑娘像极了一位故人,心下有些感伤,不觉便多问了两句。”
秦三友转移开话题,问秦簪道:“不知三位姑娘下一步有何打算?”
秦簪回道:“我们想着先到前面的大镇甸好好休养一番,秦公子是要回蠲州交差吧?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别过。”
村长道:“从咱们村往西二十里便是打马集,三位姑娘可以去那里休养。”
秦三友突然想到一事:“今天真是巧了,庄大师见到翔醴姑娘觉得眼熟,我看秦姑娘也有几分眼熟,似与我家长辈有几分相像,刚巧咱们又是本家,该不会是什么远方的亲戚吧?”
秦簪此行实际是要去和竹声回合寻找常余,但面上的说法是做梦梦见从未谋面的父母,想要南下探寻一番。她听秦三友如此讲,心尖颤了两颤,凄然一笑。
“秦公子说笑了,秦簪是名孤儿,打小就没见过爹娘一面,更不知道还有什么亲戚!”
若换作普通人听到“孤儿”这话,总该道歉或者宽慰一番,但秦三友眼神一闪似乎带有喜色,这喜色稍纵即逝,神神秘秘地自宽**道:“不会不会,哪里会有这种巧事,岂不成了戏文了!”
秦簪没听清他说的什么,疑问了一句。
秦三友假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姑娘实在眼熟,兴许是我搞错了,天下哪有那般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这样吊着胃口,秦簪好奇心给他勾了起来,想听他下文怎么讲,秦三友却突然摆了摆手结束了话题。
“既如此,今日就此别过,我们还要带着句芒北返蠲州,他日若有机缘再见,三位姑娘莫要不认识了!”
秦簪毫不扫兴,却也不便追问,三人起身再谢,刚要出门,庄大师突然喊道:“留步!”
秦簪回头询问,却见庄大师贴近秦三友低语了些什么。秦簪微感不快,待再相问,秦三友却起身一恭扫地,道声“珍重”,亲自起身相送。
三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脚刚跨过门槛,蓦地背后传来庄大师一句奇怪的呼喊。这句话秦簪和怀璧都没有听懂,但翔醴却如浑身触电一般猛地转回身子。
西野羽美惊喜交加,盯着庄大师上下打量,却认不出他是自己的哪位同伴,忙改用地球标准语问道:“你是谁?”
庄大师再未多言,只是眼神明亮闪着光彩。
西野羽美突然全身**歪倒在地,秦簪怀璧早已委在一旁。
秦三友收回手指,抱拳致歉。
“庄大师还有些要事留姑娘们一留,秦某得罪了,待事情查清楚,秦某亲自护送姑娘们南下。”
言罢一挥手,屋外进来六名伙计,将西野羽美三人杠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九〇章 死囚牢
湿气、霉菌、屎尿混合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恶臭,钻进鼻孔后直接冲向脑仁,尽管用沉香手帕捂着口鼻,秦三友仍给熏得泪流满面,身旁的庄大师却不为这味道所动,秦三友暗自佩服。
死囚牢底昏暗无光,只有狱卒手上的一提气死风灯。一趟地牢有三十多个牢房,每间牢房里或三或五住满了囚徒。
这些将死之人早已被黑暗和恐惧夺去了愤怒和挣扎,剩下的唯有一张依靠本能讨吃的嘴,还有就是苦苦等待不久之后令人解脱的脖子上那一刀。
蠲州原本并没有这么多死囚,而在宣布重建大舜之后,莫名其妙地就多了起来。其实论罪能有几个是真正的细作或叛贼,无非是当权者公报私仇借机打压异己罢了。
稀薄的灯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搅动了一圈,秦三友满目都是面孔惨白与双瞳无神,这些人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正好拿来供自己使用。验过死囚后,他丢给狱卒一枚银角,同庄大师拐到地牢门外一个僻静角落。
秦三友略显不安地问道:“大师,这样办真的稳妥么?”
庄大师阴沉沉的金属面具后面传来阴沉沉的声音:“你的良心若是过不去,就叫它饿死了好了,反正我无所谓!”
秦三友踌躇道:“此事万一走漏了风声,义父和我都不好向外界交代!”
庄大师不屑道:“我已将具体章法告诉了你,做的时候只需小心谨慎些,哪里会有什么外人发觉?一群将死之人换一柄制空利器,这买卖难道不合算么?”
“可是……我们要养它多久?大事并非即刻可成,难道就这么一直……放任它下去?”
庄大师反问一句:“你也是看到了的,那畜牲肯咬一口牛羊马肉么?”
秦三友沉默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转而问道:“诚如大师所施之法,长林人身蛇尾的伏羲、南海鱼头人身的鲛人都可以拢为我用?”
“万法归一,皆由心生,我既能驾驭得了句芒,便能驾驭得了其他的怪物,你只管放手去找,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给你收了来!只是……”
秦三友急问:“何事不妥?”
“若是怪物越收越多,蠲州的死囚牢终有清空的一天,你可有长远打算?”
秦三友咬咬牙狠了狠心:“舜宁终有一战,打仗就要死人,这事情请大师放心吧!”
庄大师点点头,正准备离开,秦三友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大师莫急,三友还有些事情请教。”
“也是私密之事么?”庄大师的意思是非在这旮旯讲不可么。
“一件是公事,一件却是私事。”
“那先说说公事。”
“公事是想问大师督造的红衣大炮和火铳怎么样了?”
庄大师盯着秦三友看了片刻,稳稳说道:“火铳可以交给工匠去造了,就按照我所绘的图纸样式,配料必须严格按照比例。”
秦三友面现喜色:“就按大师的方子。那大炮呢?”
“大炮暂时还不行,你们现有的镍砂纯度不够,做铳管勉强可以,做你要的万斤大炮可就承受不了了!”
“那该怎么办?”
“你连这种问题都要来问我?蠲州没有就到百越去找,西南没有就上西北找,大宁没有就上海外找!你想要大炮,不找到好材料怎么能行!”
秦三友似有所悟:“可以叫咱们在樟蒲城贩阿芙蓉的海船到海外看一看,不是听说大宁朝廷从海外购置了红衣大炮么,既然有炮,那一定有上好的镍砂!”
“既然说到阿芙蓉,你我之间的约定可别忘了!”
秦三友郑重道:“蠲州七成大师三成,三友怎么敢忘!”
庄大师点了点头:“记得就好。其实有了镍砂做成了大炮,万炮齐发势如破竹,你大舜根本不用一刀一枪便可重夺故土,你又费什么劳什子功夫铸那一千柄削铁如泥的精钢利刃?”
秦三友眼珠转了转,搪塞道:“这刀是干别的用的,三百柄进献给皇上,三百柄送给义父,余下的三友准备打造一批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
“对外,大宁、百越都养着无数刺客,尤其是北边高犁文手下就有个‘寒光阁’,均是从事暗杀的买卖,咱们不防着点怎么能行。对内,蠲州并非铁板一块,对某些人用些非常手段也是必须的!”
庄大师摇了摇头,似是不屑:“那就随你的便,我代你做就是了,不过你可不要拿着我做的刀回头指着我的脖子,卸磨杀驴藏弓烹狗的事情我劝你不要做!”
秦三友急忙低下头去:“不敢不敢,三友诚心以大师为师,如此忤逆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做!”
“如此甚好!”庄大师突然想到什么,转问道:“山里边怎么样了?”
“已经收拾好了,要把句芒送过去么?”
“还是在山里边妥当些,总不能就一直放在你义父的眼皮子底下吧,你义父是那种眼睛里揉沙子的人么?”
秦三友僵着脸笑了笑:“现在不许,说不定东征时候就许呢。”
“东征!”庄大师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到时有了火炮火铳,任何坚城劲旅在你大舜眼中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句芒真正的用途却不在随军征伐。”
“擒贼先擒王,三友晓得。”
“你是个聪明后生,我这一生衣钵可算是有人继承了。”庄大师放出诱饵。
秦三友接着话撩袍就要跪倒,庄大师赶忙一手扶住。“你仍是主我仍是客,上下尊卑不能颠倒喽,待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便悉心传授你兵法!”
“学生听从老师安排。”秦三友改跪为揖,“说起眼前事,那三个姑娘如何处置?请老师示下。”
庄大师看了看天,时候已经不早了,对秦三友道:“你只要把翔醴姑娘送到我府即可,那两个想必你还有用,你随意安排吧。”
秦三友玩笑道:“想不到老师对翔醴姑娘青睐有加!”
庄大师瞪了秦三友一眼:“她的事情你不要问,那两个姑娘的事情我也不问你!”
秦三友连忙赔礼:“既如此,学生马上着人将翔醴姑娘送到府上。”(未完待续)
第一九一章 坠落之后
黑色的枯枝插向灰蒙蒙的阴云,最后一片树叶打着旋落到地上。一连半个多月,天就是不晴,不落雨不飘雪,阴森森冷到骨头里。
清晨雾很大,不到中午根本不散,透过装饰成蜂窝状的窗格向外望去,世界存留的调色板上似乎只剩下了不同浓度的灰。
这是西野羽美第二次被软禁在紫星人的室内。
半个多月的“囚途”,众人对自己和秦簪怀璧十分客气,好吃好喝好招待,她知道“庄大师”是永乐号上自己的同僚,可一路上他从不与自己接触,仅靠外表完全认不出他是谁。
舰长已逝,谌卢与自己聚而复散,他究竟是墨菲、令上工、约瑟夫还是泽南哥提?难道说是吴霜雪?他或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大师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西野羽美急不可耐地将心中的疑问倾倒出去。
后者迟疑了片刻,轻轻将兜帽掀开,露出一颗皮肤烧得几乎融化的头颅,黑色的碳渣嵌在粉红色的新肉当中,一股浓重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
西野羽美惊呼一声,捂着嘴淌下了眼泪,哽咽道:“周,你这是怎么了?”
永乐号中只有约瑟夫一人长着美丽幻变的头发,如今烧坏的头皮上再也长不出彩发了,但他瞳仁的色彩与头发一样可以变色,此刻他眼中泛着如同窗外阴霾般的幽灰。
约瑟夫慢慢摘下面具,他的耳朵已被完全熔化,鼻尖也没有了,右边嘴唇烧漏了一个洞,龇出上下尖尖的犬齿,叫人不忍直视。
他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仿佛是在苦笑,说话声音走风漏气,但已不是庄大师那种囔囔的腹语,而是属于他自己声带振动发出的声音。
“本来不会这样的,是我太大意了!”
“怎么会这样!”西野羽美的眼泪打湿了胸口。
约瑟夫轻轻摇了摇头,眼仁渐渐变红,伸出烧得焦黑干枯的手指,从斗篷下将那颗金属球掏了出来。
“你应该已经认出这个了吧?”
西野羽美拭去眼泪,轻轻摇头:“这是什么?我在永乐号里没有见过!”
“来,和老朋友打个招呼!”
约瑟夫冷笑一声,掀开球顶的铁盖,不知按了什么键,球侧面倒三角上边两个圆洞亮起了红光,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从下边圆洞里传出来。
“嗨,西野!”
西野羽美再次将双手捂住惊大了的嘴,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你……你是……墨菲?”
“对,是我,很意外吧?”
“你是智能机器人?”
“不完全算是,我属于仿生智能,皮肉和中枢系统是仿生结构,骨骼与计算系统属于智能。”
“那你居然还活着?!”
“所以说是仿生,只要大脑不损坏,脑干里的电池不衰竭,我就不会死!”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未等墨菲回答,约瑟夫已经关闭了电源。
“后边的事情我来说吧。从哪儿说起呢?”约瑟夫斟酌了片刻,“还要从基地讲起!”
“要追溯到基地?”
“是的,你知道‘反殖民阵线’吧?”
西野羽美点了点头。
“他就是‘反殖民阵线’安插在航天局的仿生智能人。”约瑟夫弹了弹墨菲的金属头骨。
“为了应对深空航行中可能出现的未知宇域长宙旅行,航天局有秘文规定,每艘星舰上必须配置一名仿生智能人,星舰上只有舰长涉密,我是打开他的数据库后才读取了这类密级信息的。”
西野羽美有太多疑问,但她最想知道的是约瑟夫和墨菲为何变成了如此模样。“你们在坠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个我一会儿会讲,先听我讲来龙去脉。”
约瑟夫对西野羽美的打断有些烦躁,右脸肌肉不住地抽搐,他急忙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仰脖喝了些什么。
“我的伤还没有痊愈,只能靠紫星上古老的医药慢慢治疗。你好好听,别打断我!”
约瑟夫与谌卢同为星舰探险官,一个开朗一个沉稳,约瑟夫又有皇室血统,从来都是优雅华贵笑容可掬,如今他被烧毁的脸纠结扭曲,性格也因一连串变故变得乖戾,西野羽美再也不敢插话。
“‘反殖民阵线’的宗旨顾名思义,就是要反对地球文明对地外文明的‘侵略’,他们的势力在基地分布很广,地球上也有不少他们的人,所有人类与智能成员均是绝密。”
“此次墨菲的任务是,如果找到了宜居的类地行星,若其上没有高级文明便罢,若有,则使用一定的手段进行阻止,因为他是仿生智能,必要的话可以违反机器人第一定律。”
“墨菲在跳出虫洞之后便从冬眠中苏醒过来,他明面上依照航天局的机密协约操控星舰驶向紫星,暗中探查紫星的情况。”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紫星的数据越来越丰富,他已有七成把握证明紫星上存在高级文明,于是便着手预备‘破坏’工作。”
“此时出了意外。”约瑟夫伸舌头舔了舔半边干燥的嘴唇,眼神看不懂是怨恨还是悲切。
“墨菲准备向主机种植一种病毒,以此来控制小绿,但永乐号主机内不知何时已经潜伏了另一种病毒,这种病毒利用墨菲拆毁防火墙之际钻进小绿,并以一种墨菲无法解读的编程模式迅速重建了防火墙,它便在主机里为所欲为,之后……”
说到此处,约瑟夫抬眼看了看西野羽美,考虑再三没有说出意识复制的真相。
“之后它篡改了小绿的关键源数据,谌卢因为身负应急协约,主机出了事故,他第一时间苏醒过来,在主机终端看到了墨菲,他并不知道病毒的真相,以为是墨菲在对永乐号做手脚,当即便上去制服墨菲。”
“反殖民定律与机器人第一定律在墨菲的编程中显然前者级别更高,当时若由着谌卢控制住他,必然严重违反高级定律,墨菲的四肢属于机器,谌卢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反而被墨菲制服。”
“然而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耽误,墨菲再去拦截病毒已经晚了,病毒趁着二人打斗的时间感染并彻底替换了小绿,狡猾的它立刻放出一个假身诱饵游走于防火墙。”
“墨菲以为自己拦截病毒成功了,回头将谌卢关于苏醒后冲突的记忆全部删除掉,将他又塞回了冬眠舱,之后……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二章 庄无名
听到约瑟夫讲述永乐号上发生的秘密,令西野羽美神情恍惚,又回想起来坠落之前小红说自己“意识复制”,她百般纠结,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周,你要和我说实话。”
约瑟夫已经猜到了她要问什么,依照深航规则,他几乎没有犹豫,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我……我是被……复制意识了么?”西野羽美颤颤巍巍问道。
“没有!”约瑟夫回答得斩钉截铁。“被复制的是斯嘉丽!”他被烧成两个黑洞的鼻孔哼出愤恨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追杀墨菲!”
西野羽美先为自己感到庆幸,继而十分诧异:“你要追杀墨菲?”
约瑟夫轻轻点了点头,突然咆哮道:“要不是他做的手脚,那病毒怎么能毁了斯嘉丽!”
西野羽美吓得往后一缩,仿佛从来不认得约瑟夫。
“你知道么?斯嘉丽再也回不来了!”约瑟夫像融化的焦糖软了下来,赤红的双瞳再次泛起冬日死水般的灰黑。
西野羽美不知所措,正想安慰他两句,约瑟夫已经快速地恢复过来,抬头继续讲述他的经历。
“我坠落在一片山地,出舱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墨菲,好在我和他的坠落点离着不远,我翻过几道山梁,找到了吊在树上的救生舱。”
“当时他已经走远了,我搜寻着足迹跟去,不久便追上了他。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仿生智能,一上去就往死里打他。”
“此时的他已经触发不了违反第一定律的条件,不能伤害我,但又必须履行第三定律,不能任由我伤害,所以在一大片枯草地中他点燃了野火将我阻隔开。”
“这把火他本想叫我知难而退,嘿嘿嘿,可是斯嘉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最好是和他同归于尽,区区一点火又算得了什么。”
“我冲过大火扑向了他,他完全没有料到我这自杀之举,被我将头割了下来。断头的那一瞬间倒把我吓得不轻,因此忘了扑灭身上的火焰,我就6这样被烧晕了过去。”
“浑身剧烈的灼痛将我激醒,当时已是黑夜。幸好墨菲计算精确,草场的火没有燎成山火,我也没被烧死。挣扎着爬起来,将他的头带在身边,后来倒在一个紫星人家附近,是紫星人救了我。”
不知是惊是吓还是怜悯,西野羽美的眼泪又断了线。
约瑟夫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养伤时我对墨菲的头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他的生化大脑回路中布满了微型计算机,也就是说他的计算模式与人脑相同,但计算速度、存储空间远大于人脑。”
“我不仅读取了许多基地乃至‘反殖民阵线’的机密信息,更发现他这颗脑袋实在是个宝库,紫星语只用了两个小时便破译了出来。”
“我本来是不想活的,但死过一次也就够了,看看紫星文明不过中世纪水平,如果善加利用这颗脑袋里装着的知识,我在这个星球上便能够称王称霸、为所欲为,你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个理由让我更愿意活下去呢?”
说到这里,约瑟夫原本晦暗的眼神变得妖冶流光,西野羽美听他说这些话,心底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既然想通了,整个紫星世界仿佛为我敞开了大门。”约瑟夫不无兴奋,双瞳金灿灿发光。
“养伤过程中,听说蠲州旧舜朝的余党在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反叛宁朝,还有什么时机比战争更好?”
“虽然我的伤还未痊愈,但强咬牙关一路走来。到了这里,愚蠢的紫星人见我外表丑陋,对我不理不睬。我来了火,配了少量的**,把他们兵营的马料库给炸了。”
“我没跑,专等着他们来抓我,我被绑到他们上司那里,就是那个年轻人秦三友,他义父叫秦无伤,拥立了旧舜后裔古孙复图,就是在醴乡调戏你们那个白痴。”
“我们说了些话,我告诉他我可以提供最先进的武器给他,但他必须给我最好的医疗和物质条件。”
“达成协议后,恰巧民间传来‘句芒’吃人的消息,他们本来没兴趣管这闲事,但我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紫星的动物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仍同地球一样,又想试试身手,便撺掇他们去捉。”
“我本以为‘句芒’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见到后发觉它极像是地球生化革命时期研究的人兽杂合技术,我立刻在数据库中寻找,很快找到很多详细资料。”
“其中记录着人兽杂合技术有电脑芯片作为人兽神经中枢的衔接,既然有电路,便可以远程遥控,我们一路追击‘句芒’,我不断寻找它的频道,找到后立刻着手编程,终于在那天将它控制,没想到竟遇到了你!”
墨菲头颅的金属球面夸张地扭曲着西野羽美惊诧的五官,正如她此刻冰火激斗的心绪,她弱弱地问道:“那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下一步?呵呵,坠落时我脑子里全是怎么找回星舰,怎么找回基地,怎么找回斯嘉丽。”
“在火焰中时,我一心只想与墨菲同归于尽、了此残生。”
“现在,我一无牵挂,以前的约瑟夫已经在火焰中焚尽了,现在你面前的是大舜国师庄无名,你们佛教里不是向往西方极乐世界么?这里便是极乐世界,我在这里就是神、就是佛,等我伤好之后……”
庄无名冷笑一声,收嘴未讲出心中的筹划。
什么大舜大宁,我要的是紫星!
他收回狂梦,一双赤金眸子渐渐澄淀为深海般的幽蓝,神态已复原如初,他紧紧盯着西野羽美,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
西野羽美外表柔若,实则内心非常有主见,她敏锐的第六感已经觉察出潜在的危险。
此时的约瑟夫再也不是星舰上那个阳光灿烂的王子了,此刻自己若和他意见不一,刚刚听了他这么多秘密,他既然下得了手杀墨菲,就不会在乎自己一个弱小女性。
她脑中电光火石计划着,嘴里问道:“其他队友呢?我们还要找他们么?”
“当然要找,我们是一家人,干大事当然要一起来!”
西野羽美佯装坚定,以日本女性特有的方式告诉约瑟夫。
“周君,我们离港时曾经许下过诺言,‘不离不弃,团结如一’,你既然有了好的筹划,我没什么主意,自然是要跟着你,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有机会返回基地,我是说如果,我想回家!”
约瑟夫眼中闪过一瞬血红,即便短暂,西野羽美仍将它捕获。
“好,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还遵从自由世界的规则!”(未完待续)
第一九三章 说服
秦三友第三次来探望秦簪,一样笑脸相送。
“不知秦姑娘可考虑好了?”
秦簪第三次送给他一张冷脸,刺刺地道:“我如今身在彀中,你要我如何便如何,我又不能反抗,何苦五次三番来问我意见?”
秦三友刚要解释,秦簪的“连珠炮”把他压了下去。
“你们若是真的尊重我,又为何将我软禁在此,不叫我同怀璧妹子与翔醴在一起。你若问我考虑好了没有,我还是那句话!”
秦三友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一上来又碰了钉子,却也不恼,仍是和颜悦色。
“怀璧姑娘和翔醴姑娘吃得香睡得好,秦姑娘大可不必操心。上头有明令不能叫三位姑娘住在一起,三友也是按令行事,秦姑娘要体谅三友的难处啊!”
“这前前后后难道不都是你的主意么?怎么你在林子中吆五喝六十分气派,到了这里却说什么按令行事,还有谁能管得住你么,难不成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色鬼么?”既然撕破了脸,秦簪也没句好听的话了。
秦三友仍是笑笑:“秦姑娘小声些,这也就是三友向着姑娘,圣上的坏话怎么敢胡乱说,叫外人听了去又要多事!”
秦簪故意抬高声音:“他是哪家子圣上,北舜亡国快二十年了,如今天下归宁,人心思定,你们这些反贼又要拖百姓于水火,就不怕天兵降临,诛你们九族么?”
也不知是秦簪的恐吓苍白无力,还是秦三友心大,他并不害怕,仍是苦口婆心耐着性子劝导。
“也就是我家圣上志向高远、心胸宽广,你便当着他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介意这些小节。不过你说的天下归心于大宁,三友却不敢苟同。”
“如今北有高氏双雄觊觎中原,南有百越、南海妄图割据鼎立,钟玄以郑聪为首的权奸集团弑杀皇族、拥立幼帝、欺瞒天下,哪个不知道他诡计篡权,明摆着的时局,秦姑娘怎么还说天下归心呢?”
“我大舜在江北励精图治百余年,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被宁武宗逆天攻伐,你看看如今,祸首高阚被权相弑杀,罪魁高犁文被排挤出朝廷,可怜巴巴守着苦寒孤城,殒灭只在旦夕。”
“你再看天府蠲州,大舜遗忠纷繁归复,兵强马壮、士气高昂,不日即要顺江东下收复故土,我看秦姑娘也算是女中豪杰,不会连这么明朗的时局都看不清楚吧?”
秦簪冷笑一声:“我不是什么女中豪杰,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应天良臣,政治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感兴趣,任你吹破天下所有的牛皮我也不在乎。我只问你一句,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秦三友的愠色一闪即逝,复作笑颜说道:“不是和姑娘说过三次了么,想请你与我义父见上一见。”
秦簪突然改口道:“那就见吧,还等什么?”
秦三友没有料到她如此轻易就松了口,笑颜赶上眉梢。
不过秦簪接下来的话却又不好听了:“见是可以,不过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再好的耐性也受不了秦簪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秦三友眉头一皱,语气变硬了起来。
“秦某三次恳求于你,自忖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姑娘为何这般不予配合?”
秦簪心中冷笑,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嘴上利落回道:“软禁就是失礼,不说与你义父相见的真正意图便是不诚,你如此藏着掖着,我又不是风尘女子,为何要老老实实配合你!”
秦簪嘴巴厉害起来当真像刀子一样:“之前看你似有仁侠风范,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阴谋诡计,早知今日,我还不如死在句芒手里好!”
秦三友初见秦簪时便觉得她与义父秦无伤眉眼之间很是相似,又是同姓,秦无伤早年丧妻失子,这厢秦簪偏巧又是孤儿,他便强将秦簪“请”到蠲州,准备献给秦无伤见上一见。
然而秦家的家规十分严厉,若叫秦无伤听说秦簪是抢回来,就算二人真有血亲,秦三友也免不了家法伺候,因此才三度请求秦簪为他圆这个谎。他又不好和秦簪说是认亲之事,怕她顺杆爬讨了秦无伤的便宜。
不论秦簪与秦无伤是否有血亲,她肯定是离不开蠲州了。若是真有血缘,她便是大舜天命王女,一等一的身份,自然要留在大本营静候大舜复辟。若不是,没的说,她已知晓了太多的秘密,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秦三友被秦簪一顿数落,毕竟年轻气盛,怒气一上来,嘴便没了把门的。“我秦三友如此善待姑娘,并非是你如何如何了得,而是你同我家王爷实在是……”
秦簪问道:“实在怎样?”
秦三友豁出去了,自己到底是在尽孝,便受家法也甘愿。“你与我义父相貌十分相似!”
秦簪多聪明的人,只此一句话,这些天的遭遇立刻领会于心。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十分遥远的声音在问自己:“这世上真的还有我的亲人么?”
未久,秦簪回过神来,看看满面涨红的秦三友,轻轻吁了一口气。“此话当真?”
秦三友见有转机,温和下来道:“你看秦三友可是偷奸耍滑之人,请姑娘去与我义父会面,光明正大,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为何执意与三友抬杠?”
秦簪埋怨道:“还不是你无礼在先,你若肯平心静气好好和我讲,我怎会不答应!”
秦三友身涉军国机密,当然不肯轻易结交外人,但他又不能道破,索性深深一揖,诚恳道:“三友多有得罪,请秦姑娘海涵!”
秦簪再叹一口气,蓦地想到常余。
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在做什么,有没有像自己一般突然想念恋人。
忽而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多情,二人相处不过才半个月,怎么自己竟如此不可自拔,说不定常余只当自己是普通朋友,便忘了自己也属正常。
此念一起,滚烫的心房好似落下了片片雪花,点滴的冰冷渐渐凉了满腔热情。
想想人生在世,朋友爱人终归是镜花水月,唯有父母亲人才是实实在在。此间这人若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自己便好好在他身边尽孝。若不是,看看人性良善,也便认了图个安定,常余的烦心事就叫竹声去操心吧,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好,我答应你,你来安排吧!”
秦三友喜上眉梢,冲着秦簪深深一揖。“秦姑娘等我的好消息。”(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 秦无伤
转过天,先来了两名丫鬟,捧着彩服、首饰、胭脂进了屋,说是给秦簪拾掇。
秦簪心绪不宁,不喜欢秦三友安排的浓艳盛装,执意不肯受她们的伺候,只自己淡雅梳妆了一番,仍穿着常服出来。
丫鬟们带着她穿堂走巷,将到一座明楼的侧门,秦三友早在那里等候。
他将秦簪迎上二楼,其内装饰古拙质朴,简洁齐整,北墙一趟书架,满满当当列着史书、兵法、诗集、风物,书柜前一张楠木大桌,只在一角端端正正放着文房,如此简约足见主人性存节律。
秦三友将秦簪请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了,致歉道:“义父前边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算算也快好了,请秦姑娘稍候。”
秦三友说完便下了楼,只由两名丫鬟陪着秦簪喝茶。
知道这是来认亲,秦簪不免有些紧张。
是或不是,后边的事情完全不知如何处理,自己在这世上匆匆走了十九年,从来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相认的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交谈的时候是该展望还是该怀念?
她胡思乱想,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茫茫人海,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正在发愣,楼下传来橐橐靴子疾行的声音。
秦三友走在前面,引上来一名灰发的中年男子,这人身材瘦高,但脊梁微偻,略显病态,刀削斧凿的一张脸上目若寒空,唇上留着浓密的一字胡须,他仍穿着绛紫色天云海舜制官服,神情急忙忙充满企盼。
来人只望得秦簪一眼,立时呆在了楼梯之上,双目泛红,嘴里不自禁喊出声来:“琬儿!”
秦簪急忙起身,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应。
秦三友见两个人都魇住了,忙为双方介绍。
“父亲,这便是孩儿说的秦簪姑娘。秦姑娘,这位是我义父,大舜太子太师,振兴王,领蠲州牧,天命重光智武大将军秦无伤。”
秦无伤几步趋至秦簪身前,双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
秦簪被这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微微向后撤了撤。
秦无伤知道自己失态,忙正色问道:“你娘……令堂上下可是茹琬儿?”
秦簪眼神一黯,轻声回道:“小女自幼便是孤儿,从未见过母亲,更不知道她的名讳!”
秦无伤更显焦急:“恕本王冒昧,不知姑娘在何处长大,又是何人抚养?”
“我自小便长在钟玄。”秦簪眼圈一红,清泪无声而落。“抚养我的人如今也已与我阴阳永隔。”
秦无伤长叹一声,这才意识到客人还站着,忙请秦簪入座。
秦无伤入座,秦三友立在身后,他为义子的行为致歉道:“小儿三友胡闹,将姑娘强请了来,过后本王自然狠狠罚他向姑娘赔罪,此间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他虽说得客气,眼睛仍不住在秦簪脸上扫索。
秦簪被看得脸红,低头拭去眼泪,回道:“也不能怪秦公子唐突,若不是他将我姐妹三个从句芒手下救出,我们此刻恐怕已成了兽食了。”
秦无伤满脸严肃,道:“三友一片孝心,本王自然领受,但功过要分明,请秦姑娘就要持明礼,我已听说他的手段,国法家规在上,罚还是要罚的,只是看在姑娘的面上,从轻一点。”
他略一停顿,续道:“本座早年与爱妻失散,其时她已身怀六甲,从此一别,天涯再未相见,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日子过得可好,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本王还有一问,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您请问!”
“秦姑娘芳龄几何?”
“虚龄一十九岁。”
秦无伤伸指掐算,眼眸一闪而亮,“算算时间还真能对的上,不过……”
秦三友知道秦簪无任何凭证,秦无伤身份尊贵,断不敢轻易相认,于是转圜道:“父亲,孩儿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秦三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头问那两个亲信的丫鬟:“雨帘、小蛙你们两个看看,秦姑娘与父亲相貌像是不像?”
两个丫鬟福了福回道:“回王爷、公子,以奴婢们的眼力瞧着,秦姑娘像极了王爷,尤其是眉眼与鼻梁。”
秦三友笑道:“孩儿初见秦姑娘时也与她们的感觉一样,是以才出了下策强将秦姑娘请了回来。秦姑娘无亲,父亲寻子,这么凑巧的事情除了老天爷作合之外,还能是什么?”
看看秦无伤越发放光的眼神,秦三友趁热打铁:“孩儿晓得秦姑娘并没有身份上的凭证,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孩儿是得父亲赐姓才做了您的义子,只要秦姑娘愿意,你们又是同姓,父亲便认秦姑娘为义女岂不两全其美!”
秦无伤闻言不无欢喜。
秦簪的脸庞身材像极了结发妻子,失散之时也正是如此青春年华,是以一上来他便恍惚地将秦簪错认为茹琬儿。他内心已认定老天爷将女儿还给了自己,但他身处要位,底下盯着他的眼睛多了去了,若无实在凭证,万不敢认秦簪为亲生女儿。
说实话,秦三友这个办法并算不上有多奇妙,只是秦无伤身在局中意乱情迷,完全想不到了,经他这么一提,秦无伤欢喜溢于言表,忙问秦簪道:“不知秦姑娘是否愿意?”
秦簪想虽想过,但事情明白搁到桌面上,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一面在疑问“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生身父亲”,另一面周柔的谆谆教诲浮上心头。
世间险恶,人心难测,真小人易躲,伪君子难防,越是道貌岸然之人越要留个心眼,酒色财气尤色难过。
自己端端正正一个姑娘,难保对面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那秦三友看自己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况且此间是旧舜叛逆之地,自己若和他们搅合在一起,等于背上了叛逆之命,于理实在难从。
她又抬眼瞅了瞅秦无伤,见他热切的神态不似作伪,眼鼻之间真得有几分相似,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她一时犯了愁。
秦簪天人一样的姿色,秦三友早存了私心,他是要极力促成此事的,便不住口地劝说,旁边两个丫鬟也跟着劝。
秦簪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她心中思量好了,对秦无伤致歉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恕小女不能立时答应,请您让我回去与两位姐妹商量一下可好?”
萍水相逢,秦无伤并未妄想秦簪能一口答应,见她没把话讲死,逼得太紧恐怕引起她反感,便吩咐雨帘、小蛙好好将秦簪送回住房,再将怀璧与翔醴送到她屋。(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 认亲
秦家认亲之事,秦簪还需要考虑考虑,她提出与同伴见面的要求,秦无伤自然允准。
三个女孩儿重逢,翔醴自是另一番心思,怀璧抱着秦簪好一顿委屈,大家互道别离情景,倒都没吃什么亏。
秦簪开门见山问道:“这里的主人想认我为义女,你们怎么看?”
翔醴心中一惊,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约瑟夫刚与自己相认,这边秦簪又要认亲。
怀璧问道:“他们为何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秦簪便将与秦无伤见面的情况简单向二人讲述。
“他与我是有些相像,不过我却有另一层打算。”见怀璧翔醴两个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秦簪压低声音讲,“不管他是不是我的生身父亲,我若是不认,咱们恐怕就离不开这里了!”
翔醴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并不怎么吃惊,怀璧吓得要叫,给秦簪一把捂住。
“现在是咱们三个自己个儿商量,不能叫其他人知道,妹子稳一点!”
怀璧都快哭了,要早知道出门这么危险,还不如在鹤坂城老实呆着。
秦簪续道:“所以不管怎样,我想先应下来,之后再随机应变,若他们真心待我,我们南下寻找竹声也有了帮手。若是他们有什么图谋,总之我们姐妹万不可分开,面子上对他们虚与委蛇,私底下再想法子逃走。”
“就是这样!”翔醴认了庄无名为故旧,但谁也不知西野羽美与约瑟夫的私下约定,她又比秦簪多了一分心思,若要阻止约瑟夫为祸紫星,必须得借他力量寻到谌卢等队友。二人不谋而合,便简要将与庄无名相认之事对秦簪讲了。
秦簪也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但并未往深里想,既然三人统一了意见,她立刻找到门外的雨帘,将认亲之事应肯了下来。
雨帘欢欢喜喜跑到前边去报讯,一顿饭的功夫,秦无伤便携着秦三友并几名女眷来至后院。
秦无伤此刻满面红光,双手激动地微微颤抖。到这阶段,秦三友也不便说话了,只从女眷中走出来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亲切地拉起秦簪的手。
“瞧瞧瞧瞧,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是老天开眼,叫王爷得还明珠,環儿璿儿,快来见过姐姐!”
中年女子身后跳出一大一小两个女童,大的十岁样子,小的六七岁,过来拉住秦簪左右手,娇嫩嫩喊出姐姐。
秦簪在遴甄坊给人叫姐姐多了,但并没有如此亲切的感觉,心头一热,眼睛也湿润了,忙笑着掩饰。
秦无伤大喜过望,急忙相互介绍:“这是你义母刘氏,这个是你大妹子佩環,这个是你小妹子佩璿。”
秦刘氏是个风火性子:“都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快快到祖宗祠堂前行礼要紧,再半个时辰吉时就要过了!”
一群家眷簇拥着秦簪嘘寒问暖,拐过几道院子,来至一处幽静的小院,院中只有一间祠堂,家丁们早将院落洒扫得一尘不染,礼仪一应用具也准备齐整,总管笑眯眯地司仪。
“秦氏正宗叩拜先祖!”
供桌后神龛上摆着一大两小三个崭新牌位,正中大牌位上镌着“显元祖麓阳秦氏之神主”,右边“显高祖考大舜太子太傅户部尚书秦九山妣育仁夫人秦欧阳氏之神主”,左边“显考大舜乐博斋大学士秦勉阳妣秦孙氏之神主”。
秦无伤趋前一步,自供桌上点着三支线香,恭恭敬敬插到香炉,接着回身跪在蒲团上向秦氏先祖三拜,接着秦刘氏带環璿二女拜了祖宗。
司仪再唱“旁宗叩拜先祖”,秦三友恭敬上香磕头。
司仪接着请秦无伤在供桌旁礼椅上坐了,高唱:“入籍人叩拜先祖!”
秦簪伸指拈香,俯身长拜。
司仪再唱:“入籍人拜家长!”
秦簪微一迟疑,心想这一拜下去,自己再也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即便从前周柔百般呵护,那也是长姐之爱,无论如何代替不了父母之情。
想念及此动了真情,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拜倒在地,再起身时,已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布包,掀开来,却是周柔留给她的那根桃木簪子。
秦簪有意验证秦无伤,双手高高地将簪子捧到他面前,泣问:“父亲可认得此物?”
仅仅看到桃木簪的形状已如身遭九天惊雷,秦无伤颤抖着接过来,待看到簪头小篆“秦”字“禾”的第一笔向右撇去,这不是自己的笔体还是什么,蓦地双眼一黑,噗嗵栽倒在地。
原来秦家高祖秦九山是舜朝的开国元勋,秦家世代入朝为官,可谓书香门第。
秦家有戒,儿孙从文不从武,可到了秦无伤这一代,族中几个兄弟没一个做得了学问,偏偏爱打架胡闹,秦无伤的父亲秦勉阳是个文弱书生,也不多管,竟由着秦无伤中了武举,被选为武官。
正所谓天命无常,这一家子世代习文,一旦出了个武举,偏偏就赶上了大宁伐舜。当时秦无伤已做到参将,随主将驻守咽罗河北岸入通舜京的咽喉要地,宁军在鹿猩山南歼灭舜军主力,使得秦无伤部直接暴露在颖王的锋芒之下。
秦无伤战前不久刚刚得知爱妻茹琬儿腹中有喜,本来誓死保国的豪情壮志偷偷地被儿女情长渗透。
在破城之日,秦无伤被击伤脊梁,他就地钻在死人堆中躲避兵灾。战斗结束后,他本想火速回到妻儿身边,无奈受伤过重,险些死在半道。
他被人救到山里,卧床不起将近半年,出山后发现天下已经改了姓,舜哀宗在宁军的逼迫下焚殿自尽,宁军破城大肆屠掠,此殇成为高犁文一生中洗不去的污点。
秦无伤回到焚毁一空的家园,哪里还能找到家人的踪迹,几番打听,听说没死之人,男的拉去修陵,女的充作官妓。他一路追到钟玄,可茫茫人海,哪里能寻到爱妻的音讯。
其时尚有不少旧舜余党四处袭扰,宁朝对旧舜官员士卒打击十分强硬,秦无伤在钟玄无法立足,又得的消息说亦有部分俘虏被派到了蠲州服苦役,他溯江西上,一寻数年,仍是音信全无。
找来找去,慢慢地也灰心冷意了,后来娶了蠲州大户刘满江的千金,暗中积聚旧舜势力,准备一血家仇国恨,待得基础已成,找了个相貌与舜朝皇室相近的庸人冒充古孙氏遗后,借钟玄剧变之际立起反旗。
蠲州从来不服钟玄的管,秦无伤又施政有方,百姓不管什么大宁大舜,谁给好日子过就跟谁。
秦无伤这一昏倒,众人吓得慌了手脚。
秦三友忙扶起义父,又是抚胸又掐人中。须臾,秦无伤幽幽转醒,满面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这是我送与你娘的定情信物,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上,又……又……交给了你,这还不是信物是什么?”
秦簪早已哭成了泪人,跪着问道:“爹,我娘在哪里?我娘在哪里?”
秦无伤想起往事,悲不自制,泣不成声。“孩子……是爹……对不住你娘俩啊!”
秦簪再也控制不住,扑到秦无伤怀中,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孤单一股脑宣泄出来,父女两个抱头痛哭,家人无不滴泪。
良久,秦刘氏拭干眼泪,扶起秦簪。秦簪稍稍收束悲伤,把秦刘氏扶到秦无伤身边,恭恭敬敬拜了下去。“父亲母亲在上,簪儿给二老磕头了!”
秦无伤夫妇忙伸手扶起。秦簪再拜秦三友,接着秦佩環秦佩璿又拜了秦簪。秦三友吩咐设宴,一家人收住眼泪,欢欢喜喜到酒桌上互道温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