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〇章 全身而退
墨菲的自主意识已经很久没有通电了,约瑟夫不到必要时刻不愿意见他,而现在,出现了这个必要时刻。
约瑟夫强忍着脸上的剧痛,命令墨菲试图联系斯嘉丽,但是恋人的频段始终搜索不到,另外搜索谌卢和吴霜雪在永乐号上的频段序列号,一样处于电磁屏蔽当中。
最终,他想到了试着联系小红,经过一段高密电波的破壁,墨菲成功连接到了兰花车。
当谌卢的全息脸部出现在空气中时,约瑟夫怒不可遏。“混账东西,我早该一刀杀了你,你把斯嘉丽弄哪儿去了?”
谌卢眼前的全息影像是蓝白色的,看不出约瑟夫眼瞳的变色,不过从他还未长好便强行使用的脸可以看出,狰狞是没有极限的。
“你放心,斯嘉丽很安全,她是我的同伴,我不会伤害她的!”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活剐了你!”约瑟夫的脸不住抽动。
谌卢平静回道:“这个我可以保证,但也请你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什么狗屁提议,先把斯嘉丽还给我再说!”
“我要带她回河北。”
“你带她去那里干什么,我警告你,限你一天时间,如果你不把她好端端还回来,我就让全鹤坂的紫星人……”他本来想说“陪葬”,话到嘴边觉得不对劲,改成了,“……都消失!”
谌卢难得强硬:“你爱怎么干你自便,不过若真出现那种惨剧,我虽然不会伤害斯嘉丽,但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你敢!”
“我们两个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觉得我敢不敢?”
约瑟夫蔫了下来:“我会再考虑考虑你的提议,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基地了!”
“这是你的自由,我所要做的只是确保凯瑟琳不会为害紫星。”
约瑟夫捂着生疼的脸,似乎**了几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共同对抗凯瑟琳,可是凯瑟琳控制着斯嘉丽,一旦出了问题,她很有可能会被远程关闭。”
“我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我带她回河北的用意。”
“你想叫妖医帮她解除体内的‘忠贞胶囊’?”
谌卢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保证她在途中不会被凯瑟琳伤害?”
“兰花车有电磁屏蔽,电波搜索不到,除非她派大队妖兽攻击。”
约瑟夫很着急:“那你如何保证沿途不会有妖兽?”
谌卢说谎道:“我请求百越派绿鸵骑兵沿路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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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卢的一句话,为百越带来了**烦。
约瑟夫始终没有放弃武力夺回斯嘉丽的机会,他明里将谌卢稳住,暗中却在调兵遣将,矛头直指南城外的百越大营。
按照大舜百越的临时约定,鹤坂城全部归大舜所有,百越正从城中有序地向外撤防,突然,南城门千斤闸坠落,南城北、东、西三面涌出来大量蝎魅和伏羲,对着毫无防备的百越军大肆屠杀。
与此同时,数十门火炮被推上南城墙,炮口直指百越大营,在火光与硝烟中,百越大营外未及撤进营的队伍被轰得十死七八。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朵里诛颖下令据营坚守,所有主力全部调至营北一线。然而,却迟迟没有等来舜军或者妖军的攻击。
一个时辰后,在硝烟弥散的修罗场内,庄无名领军逼近百越大营,指名点姓要谌卢出营对话。
朵里诛颖纳了闷去了,哪个叫做谌卢?立刻着令全军寻找此人。不一刻,齐骏带着西野羽美来到阵前。
“大帅请看,此人乃是谌卢的朋友,亦是对面庄无名的朋友,她说谌卢不在我军当中,她自请上前与庄无名对话。”
朵里诛颖允许,齐骏亲自护西野羽美走到舜军阵前。西野喊话道:“我的伙伴周君,谌卢君并不在这里,请你停止无畏的厮杀。”
庄无名眼瞳金色一闪,回道:“你也太不会编瞎话了,你既然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在?”
“是真的,我同他们两个是分开行动的,我一直在鹤坂城中,刚刚才随大部队出城。”
“我不管你们分开还是合起来,我只管要我的斯嘉丽,你们若是不交出来,我便打进百越营里亲自去搜!”
“你说什么斯嘉丽?”西野惊讶莫名,“她的身体不是已经被凯瑟琳霸占了么?天哪,你见到她了?”
庄无名不置可否,心中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
西野羽美继续劝道:“那肯定是凯瑟琳扮的,你不要相信她,妖军都是她派出来的,你要小心,她可能会对你不利!”
庄无名嘿嘿一笑,把手向身后随队出战的英招、梼杌、蝎魅、伏羲一指。“这里的妖兽,已全不受她的控制!”他扬了扬手中一个小遥控器,“在这里,我说了才算!”
“天哪,你控制了他们?”
话音未落,庄无名手中按钮一按,自阵中冲出来两匹英招,飞速向西野羽美和齐骏冲去。
他的目的很明确,捉住西野羽美,以她威胁谌卢交还斯嘉丽,至于旁边这个不大听话的紫星某城主,死了当然是最好的。
齐骏抽出丙乌同款金刀,护住西野羽美向后慢慢倒退。第一匹英招转瞬冲到眼前,抡起大了一整号的乌黑弯刀向齐骏劈砍。
齐骏想试试金刀到底有多锋利,迎着砍来的刀挥而向上。
一声轻响,毫无悬念,英招的铸铁刀被金刀轻轻松松斩为两段。
这匹冲了过去,后边那匹冲了过来,齐骏想同样以金刀废了英招的铁刀,但闪眼一看,心里舍不得了。
后边英招居然擎着自家送给舜军的“零创满月”,自家的东西自家知道,但丙乌金刀却没试探过极限,万一给“满月”伤了金刀,不仅自己心疼,丙乌那里也说不过去。
心念只一动,英招已挥舞着“零创满月”冲到近前,齐骏临阵机变,金刀仍旧挥出,却用刀背迎敌。
在双刃即将触碰的刹那,齐骏运起“凌霄弯刀”的“斜打诀”,刀背斜斜一让,突然发力击打在“零创满月”的刀身。此处为“满月”的软肋所在,只此一击,“满月”清脆地碎为三段。
电光火石之际,齐骏连坏两匹英招的武器。庄无名一边大骂齐骏不地道,给的礼物是赝品,一边极速按动按钮,又遣出数匹英招前去争夺西野羽美。
百越营里,朵里诛颖怎能叫庄无名伤了齐骏,一声令下,百余鸵骑抢将上去,逼走英招,救回齐骏和西野。
一旦彻底撕破面皮,庄无名也没什么顾虑的了,他连连操纵遥控器,自鹤坂西、南、东门涌出成千上万的妖军,分三路直扑百越大营。
百越大军早已在做渡荆棘江的准备,当前辎重伤兵已经渡了过去,朵里诛颖亲领百越精锐防在最后,部分有对抗妖军经验的鹤坂宁军也参与到防守当中,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为防误伤到斯嘉丽,庄无名始终不敢朝着百越大营开炮,只令妖军冲突。随着百越军渡江越来越多,他心中越来越急,正想传令调炮,突然怀中墨菲的金属头有了动静。
谌卢的全息头像出现在马头上方:“立刻停止攻击,否则我会违背深航规则,把斯嘉丽沉入荆棘江!”
“你敢!”
“不相信的话,你往西边看看。”
庄无名依言向西边望去,荆棘江左,孤零零停着一辆金属车,遥遥可见三个人影站在江边,其中一个推着另一个,就悬在滚滚江水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庄无名咬牙切齿:“你给我记住这次,我饶不了你!”随后拨动遥控器,收拢所有妖军徐徐撤回鹤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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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越大军顺利渡江,在江左岸搭筑临时防线,大部队还是要开回七祖龙山山口和桓桦城,保护补给线,防止舜军再次攻击。
兰花车在西野和齐骏的引导下顺利开进大营,朵里诛颖短暂接见,便又忙军务去了,只留下相关人等详谈。
谌卢方面,要带斯嘉丽找妖医拔除脑干部位的自爆胶囊,之后便要想尽一切办法为克隆人洗脑,令其成为斯嘉丽的替代品,加上成功一半的泽南哥提,永乐号队员已经回复了半数。
齐骏方面,首先云非雪答应了要带许去顽北上,找艾师疗毒,但她又放心不下齐骏,真个左右为难。
齐骏此行为的是寻找盟友,可谓成功一半失败一半,失败的那半边变故太大,未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不过成功的这一半比较理想,一个大帅一个酋长都和自己拜了把子,并都允诺增派援军协防听雷城,成果可谓不错。
所以是要回听雷还是去河北,也是齐骏头疼的问题。
这时出现的两个因素为他做决断提供了参考。
第一,谌卢和齐骏并不认识,但当云非雪提到齐骏还要找缪成学功夫时被谌卢听到,这下两个人有了交集。
畅谈一番之后,谌卢说出一个坏消息——缪成失踪,齐骏一听就急了。这是他要去河北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陶晨递来一封家书,代城主齐骕讲道,靖王的采购团已到听雷城,欲购买乌山矿的钨砂锰砂。
齐骕代为决断,卖了一批矿,货已发,因妖患严重,未敢走北线草原近路,而是走的长林-节朱山一线,到咽罗河下游装船顺流,至巨原渡口再装车北上。
这条线路正和谌卢北上有重叠,这一批矿可是结盟靖王最好的礼物,这下齐骏不得不去河北了。
而许去顽知道艾师同缪成一道失踪后,本来十分沮丧,但在云非雪的鼓励和保证下,寻找艾师的希望之火重新被点燃。
最后是雾岸听雪了。
这家遴甄坊的新身,未及红火一时便再遭变故,各方面一致建议黛桐另在别城开新号,但被黛桐一口否决。
事在人为,不到最危难的时候,雾岸听雪决不擅动,毕竟自家是经营歌舞,又不是搞间谍生内鬼的地方,无论舜军宁军,总得有个消遣不是。
诸般事务办理妥当,谌卢、吴霜雪、西野羽美、斯嘉丽、齐骏、云非雪、许去顽、戚七郎钻进兰花车中,在朵里诛颖、丙乌、黛桐、陶晨、夏霓川等人的目送下,缓缓渡过椒江。
鹤坂西城上,面目僵硬的约瑟夫独自望着大江上的两栖艇,黯然神伤。
直到艇变车,渐行渐远最终看不到了,他轻轻揩了把眼泪,将面具重新戴上,再转身时,精光大盛的双眸已然盯向了遥远的东方。
第四二一章 再返钟玄
周柔坟前纸马、纸屋、童子、摇钱树排了满满当当,遴甄坊秦簪、怀璧长跪痛哭,一旁陪着盖衔金和小茹婉儿不住地抹泪。
时辰到了,秦簪亲自点火,为周柔送去人间的记挂,一应纸扎的供品被橙黄色的火焰舔舐、焦黑、化为飞灰,四人就着火焰一捆捆地烧纸,生怕周柔在那边没得用度。
周柔的忌日本是在八月十三,但这日子秦簪尚在江北赶路,虽有盖衔金为周柔祭过一次,但秦簪怀璧还是坚持要再补上一次祭奠,因此到达钟玄便立刻张罗祭品,转过天就来上坟了。
小茹婉儿同周柔非亲非故,本是不用来的,但她对遴甄坊神慕已久,如今又有秦簪这层关系,便也来表一份哀思。
至于盖衔金嘛,那是来看周柔最多的人了。
祭过周柔,一行人做客盖宅。
昌元通的生意早已没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不造,盖衔金积攒的家业足够他后半生优哉游哉,因此他也乐得做个喝喝茶钓钓鱼的富家翁了,生意上、官场上的事情再也不去操心,因此人又胖回来点。
会仙楼送过来的酒菜那叫一个纯正,秦簪、怀璧包括小茹婉儿都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也不和盖衔金客气,三个人先吃了个半饱。
“盖老板别光看着我们吃呀,这么好的菜你也动动筷子。”秦簪劝道。
盖衔金呷一小口酒,摆摆手道:“这大鱼大肉的老盖可享受不了了!”
“怎么回事?”秦簪好奇。
盖衔金指指肚子:“郎中叫我控制饮食,要想多活几年,饭就要少吃,肥甘厚味更是碰不得,也就青菜萝卜保平安喽!”
秦簪夹起一块冰糖肘子在他面前直晃:“这么好吃的肘子,盖老板真不来一块?”
盖衔金馋地吞了口口水,冰糖肘子那咸甜柔糯的口感几乎就在舌尖,但他耳边立刻响起郎中的警告,不得不强抑住肚子里的馋虫。
“不啦不啦,看你们吃就很开心,姑娘们替老盖多吃些!”
小茹婉儿道:“我们班子里有一套舞戏,最有减肚子的功效,盖老板如果需要,我可以教您!”
盖衔金特别喜欢这个“红婆婆”,和她很谈得来,闻言连忙点头。“好呀好呀,茹姑娘一定要教教老盖,另外再送老盖一年的戏票,嘴巴瘪了,别叫眼睛再吃亏喽。”
“那是自然,甭提一年,就是十年,也要盖老板常来捧场!”小茹婉儿连连点头。
四人又闲聊了一阵,盖衔金步入正题,问秦簪道:“教坊那边需要我来打点一下么?”
秦簪停箸:“暂时先不劳烦盖老板,婉儿和那边还算比较熟络,我们也会先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需要盖老板帮忙的话一定来叨扰您。”
盖衔金点点头,突然神秘兮兮说道:“这会回来同往常不同了,江湖上的人要避着点!”
“此话怎讲?”
“五帮十二派,”盖衔金摇了摇头,“变了味道了。”
“什么叫变了味道?”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上边有大变动,老盖我已经数月未见着刘得川了,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哪边问都没有消息,为防万一,你还是避开点他们,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秦簪点点头:“盖老板这话秦簪记得了,我们查事情本来也比较隐蔽,应该不会招惹他们。”
“还有,”盖衔金继续叮嘱,“你上次将安绮罗捞出郑聪外宅,面上虽没什么,但听说大院里边杀了不少人。”
秦簪微微变色:“少个侍女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在大院里凭空消失,还是当朝首辅的外宅,里边还住着只狐狸精,无论哪一点都是大事。不过最关键的还是……”
秦簪心窍玲珑:“难道说他们发现了密道?”
盖衔金点点头:“郑聪为找安绮罗恨不得挖地三尺,密道自然是给找到了,关键是将底下一连串的地道全折腾出来了。本来苏甲想要掩住这事,可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全城老百姓都知道钟玄地下有密道。”
“那密道现在如何处置了?埋了么?”
“那么现成的密道埋了岂不可惜!当时流言四起,有说钟玄地下有古城的,有说黄石山灾变是古城地震引起的,有说底下有上古宝藏的,更邪乎的,说有各种妖怪藏在地下,动不动就要出来吃人。”
盖衔金又呷了口酒。
“所以官府与其隐瞒遮挡,不如公开信息,特意招了一批士绅百姓共探地道,这才将留言止住,然后钟玄卫就接管了地道,该堵的堵该通的通,现在成了战备地穴。”
秦簪不屑道:“没想到郑聪老儿还有些眼光么!”
盖衔金摇了摇头:“这主意可不是他想出来的,要照他的风格,根本不会叫人下去参观的。”
“那还有谁能够这么有办法,而且还能叫郑聪听话?”
“还有谁能叫郑聪听话?枕头风呗!”
秦簪吃惊:“文娇?她能有这精明?”
“莫小看了这狐狸精,”盖衔金压低声音,“当年颖王受的一半罪是程宣威给的,另一半就是这条狐狸精给的,要没有这一内一外两个人全力支撑,高耕武不和个废物一样嘛!”
秦簪轻舒一口气:“好在她现在不得势了。”
盖衔金再摇摇头:“此言差矣,她既能叫老家伙言听计从,那她的触角肯定不止在外宅之中,你们此次行动若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千万不要强来,说不准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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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盖宅离开,一行三人分路而行。
本来小茹婉儿想邀请秦簪两个到红蓝班去落脚,但秦簪顾念着常余的石榴巷小院,便婉拒了小茹婉儿。
小院依旧,只是两三个月没人打理了,杂草长了满院子,鱼缸里全是臭水,锦鲤全都烂成了鱼骨架。
昨夜回来得太急没顾得上打扫,这有整个下午的时间,秦簪怀璧两个便将楼内院外好好收拾了一通。
怀璧的腿已好利索了,楼上楼下地跑,不敢叫秦簪太过劳累。也真是赶路累了,忙到日头见西,秦簪两片上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索性也不吃晚饭了,简单洗漱,上床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天蒙蒙亮,半睡半醒间,听到院门在咣咣响,同时院子外边有男人的声音。
秦簪吓了一跳,见怀璧睡得正熟,也不想叫醒她,连忙穿衣提鞋到了大门。
大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谁回来了?小竹声还是常兄弟?快开门!”
秦簪一喜,把门栓抽走,打开门,笑容随即送出。“蒯大哥,你怎么来了?”
蒯大一成不变,还是那么五大三粗。“哎呦是你呀,常余兄弟也回来了么?小竹声呢?”
“他们都没有回来,是我跟怀璧回来了。”她见蒯大一手拎着水桶剪刀扫把,另一只手捏着把钥匙,不明所以,问:“蒯大哥这是来做什么?”
“哎呀,小竹声走时候叫我家那口子帮忙打理你们这院子,我家她忙忘了,昨晚上才想起来,一大早打发洒家过来收拾,她倒是会,累的还是我!”蒯大把头往院子里一探,“你们这收拾好了呀,收拾好了洒家就不费劲啦!”
难得见着熟人,秦簪招呼道:“这么大早,蒯大哥还没吃饭吧,进来我烧面条给你吃!”
蒯大咂吧咂吧嘴,确实饿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秦簪将蒯大迎进客厅,自己转去伙房烧水煮面,不一阵怀璧也醒了,她和蒯大寒暄了一阵,便接替秦簪煮面。
秦簪出伙房,见蒯大正盯着餐桌窗外的树干看,便问:“看什么呢?”
蒯大将手一指树上不太明显的两个小洞,道:“你还记不记得,周老板宴请常兄弟时,常兄弟露了那么一手,这洞就是当时的箭眼。”
秦簪当然记得这事,那时他对常余初有好感,本想在酒桌上和他近乎近乎,没成想周柔大手一挥,将竹声送了给他,搞得自己一晚上没个好心情,若非是黄石山那三晚定情,自己说不定就和常余是路人了。
“蒯大哥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蒯大一个大老粗,难得地叹了口气。“想当时,周老板坐主位,常兄弟做客位,洒家陪在这边,老盖在这边,老刘在这边,你和牟何在这边,也就一年时间吧,你瞅瞅,还剩几个!”
一句话触动心肠,秦簪黯然神伤。“唉,大姐和牟姐姐已登极乐,再也不用受这世间诸般苦楚,这是好事,蒯大哥不用伤心。”
蒯大抹了把脸,把快掉出来的眼泪抹进了络腮胡中。
“世事弄人啊,这一年,你们奔波千里,老盖产业荡尽,老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个是犯了什么邪祟,我看这挡窗树就不对风水,你跟常兄弟讲,把它砍了得了,我觉着不吉利!”
秦簪听的重点并不在树,她问道:“怎么,刘师傅出事了?”
“谁知道出没出事,几个月了不见人,水生金也关门了,一个猢狲都不剩,也不知道咋回事,我托江湖上的兄弟去江南打听,都说没听到老刘的消息,倒是东边有消息说老刘在东海城出现过,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秦簪忧形于色:“盖老板也在担心他,会不是真有什么事?”
蒯大严肃道:“以他的本事和人脉,除了周刚,一般人弄不过他,所以要么是帮派里有什么秘密任务,要么是……”
“是什么?”
蒯大拧着眉毛道:“要么就是——帮派有变!”
第四二二章 探教坊
虽说东市是大宁帝都皇冠上的明珠,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在此处,但也有不买东市账的,红蓝班就是一个。
红蓝班班营选在僻静的皇城东北区域燕赵县,一趟七厝大院方方正正,前见客、中居住、后练功,七七八八的道具器械琳琅满目,前前后后的伙计仆从忙里忙外。
正门口,马车牛车人力轿子停了有十七八个,倒不全是来约场的,也有会钞的、卖货的、拜访的、提亲的,总之透着一股热闹劲儿。
秦簪到门首递上名帖,看门人接过看了看,问道:“二位姑娘是来请傩的?”
傩舞本是一种古老的趋疫逐鬼的巫舞,久已失传。红蓝班的生意非戏非乐,杂技乃是俗称,上不得台面,当得前三代班主时红蓝班开始起色,为图个场面,就在字典里扣字,最终挑了这个“傩”字,专取一个驱凶的吉利意思。
秦簪摇摇头:“劳烦这位大哥进去通报一下,就说秦簪前来拜访。”
看门人将手向门内左边一指,里边一条长凳坐着三位。“见班主请坐在这里稍候。”
秦簪又摇摇头:“不是的,我们是来拜访茹琬儿姑娘的。”
看门人将手向门内右边一指,同样一条长凳,却坐着五位。“见茹姑娘请坐在这边等候。”
秦簪和小茹琬儿约好了今天去教坊的,她想探知母亲下落之心如烧似焚,哪里堪得等待,她看看这看门的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不好说话的,既然不好说话,那就不费口舌了。
她轻轻拉住看门人衣袖走到一旁,递上去一颗银锭。“劳烦大哥行个方便,我确实有急事找茹姑娘。”
看门人掂量掂量手中银锭,约莫有十两多,往怀中一揣,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瞧瞧,要是茹姑娘不练功的话,我再出来带你进去。”
秦簪连连道谢,目送看门人拐进二厝院子,不一阵,小茹琬儿风一般跑了出来,离老远就招呼上了。“哎呀呀,你看我这记性,明明约好的事情就给忘了,累得姐姐在这门口受罪!”
两个姑娘拉起手来,羡煞了门内右边长凳上的五个男青年。
“茹姑娘,小生此来专为送上赞颂姑娘的七律三首!”
“茹姑娘,我家上月去南海城办货,我特地叫他们带回一颗大南珠。”
“茹姑娘,今夜会仙楼摆酒一桌,请姑娘移芳。”
“咦,我们排这么半天队了,你这姑娘怎么说插队就插队,不行,我要先和茹姑娘说话!”
小茹琬儿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看门人:“簪姐姐的秋风也敢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看门人点头哈腰将银锭捧还秦簪:“小的狗眼不识泰山,秦姑姑您大人不见小人怪,就饶了小的这次吧!”
秦簪将银锭塞还回去,未理看门人,对小茹琬儿道:“小事不打紧,下人们也不容易!”
小茹琬儿冲着秦簪一笑,又冲着五名急不可待的男访客一笑,回头吩咐看门人:“去,拿簪姐姐的赏钱请这五位公子到街头茶馆喝茶,我随后就到。”
五个男青年一听小茹琬儿随后就到,乐得争先跑去抢座次了。小茹琬儿这才拉起秦簪的手进入内院。
小茹琬儿是从会客厅里出来的。红蓝班如今名义上的班主虽然是喻仁,但他已处于半休状态,非大事不出山,具体的班务全交给了“红婆婆”和“蓝先生”。
小茹琬儿确实忙忘了和秦簪约的事情,先来后到的规矩不能破,她只得撇下厅里的客人,留下“蓝先生”刘日刘月兄弟两个支应。
穿堂过院,小茹琬儿将秦簪领到中院,一栋小二楼,下边是班里四名姑娘的卧室,二楼则全部是小茹琬儿的地盘。
上了楼,花草香气扑鼻而来,内部装饰温馨细致,主人偏爱黄绿之色,是以盆栽罗列,一上楼梯,还以为是回到了阳春三月。
小茹琬儿请秦簪稍坐,自己到衣柜里翻腾了一阵,未久,拎出两套褐黄相间的衣衫。
秦簪只知道她要上楼准备一下,却不晓得为何取出来两套略显陈旧的衣服。“妹妹这是何意?”
小茹琬儿一笑,展开一套衣服的前襟,上边绣着“执礼掌乐”四个篆字,她道:“这是教坊女官的官衣,那年咱家从教坊里搞得,有了这身皮,进出各个园子方便得很。”
秦簪大喜,同小茹琬儿一起换上,往镜前一站,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官,但当小茹琬儿将一枚木制官牌掖在她腰带上后,这别扭的感觉荡然无存了。
收拾停当,小茹琬儿要了自家马车,同秦簪来到教坊北门。
下车看时,也不知是因为昨晚大降温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白日下的教坊泛着青森森的幽光,街巷内连个走买走卖的贩子都见不到一个,更别提一个官奴了,满世界似乎都是冷的味道。
教坊沿着楚翘溪北段搭筑,溪水在此由南北转向东西,教坊南口设在离东市近些的河畔,北口则在东北角,秦茹二人此刻便在北口。
两个姑娘的“官靴”踏在清沥沥的青条石路上,发出“橐橐”的声响,似乎这就是教坊里唯一的声音,再有的,是路旁楚翘溪潺潺的流水。
似乎为了应景,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只由着小茹琬儿头前带路。
迈过弯弯的夫子石桥,到了南教坊。南教坊比北边稍有些人气,几吊脱了色的红灯笼在残余的北风中虚弱地摇曳,也有了淡淡的煮饭味道,现下正是辰末巳初,也不知她们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走到一间稍阔气的门脸,一扇仿牌坊的二层楼面严实实闭着嘴。小茹琬儿上前扣门,约莫二十弹指后,一个小龟奴探出来小脑袋。
“找谁?”刚想发牢骚的小鬼,一眼瞅到一身官衣,立刻矬了下去。“二位秀官找我家老板?”
小茹琬儿毫不客气地推开小龟奴和门扇,往厅上太师椅大咧咧一坐,眼睛看也不看龟奴,骄横道:“把老红鹃喊出来!”
龟奴不敢怠慢,稍稍掩了掩门,马上跑到后面,将尚在熟睡中的鸨嬷喊了起来。
红嬷嬷骂骂咧咧一路,当到前厅时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呦,二位秀官怎么这个点来咱家啦?可是有好生意交给嬷嬷?”
秦簪大气不敢出,强绷着张脸看小茹琬儿表演。
小茹琬儿不愧是班子里出来的,真是演什么像什么,便叫梨园里的戏子都不一定能够做到。她也不瞅红嬷嬷,指拈茶盖轻轻撇着浮沫,却不接红嬷嬷的话。
红嬷嬷吃了个瘪,又陪上了三分笑脸。“两位秀官看着面生嘛,怎么,是新上任的还是调任的?”
小茹琬儿瞥了红嬷嬷一眼:“怎么,是不是要验看我二人的关牌牒抄?”
“不敢不敢,嬷嬷就是觉得眼生,想必孝敬还没送到,是以惹了秀官发火。”言罢从怀中掏出两圈嵌玉金镯,一人一个塞给两位假女官。
秦簪正不知道该不该收,见小茹琬儿已老实不客气地将东西塞进腰包,只好接过,沉甸甸装入荷包里边。
拿人的手短,演戏不能不把这人情世故演出来,小茹琬儿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嘴角也有了丝丝笑意。
“实不相瞒,我二人乃是新从宫里调出来的,为的是解洲兰台的事情。”
红嬷嬷好奇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对面人的来历。“咦,不都讲‘一入宫门深似海,未到枯骨不出栏’,怎么……”
小茹琬儿知道她什么意思,眼眉一立,语音又高了二分。“我们是专管内史的外官,不是内官,在宫而非入宫,懂么?”
红嬷嬷似懂非懂,嘴里却是“懂得懂得”。
“知道兰台出了什么事么?”小茹琬儿继续诈唬。
“兰台?兰台是什么地方?”
“我刚才不都讲了么,解洲兰台解洲兰台,听没听我说话!”
“哦哦哦,那个……存奴籍的禁地!”红嬷嬷连连拍额,“可咱家是卖皮肉的,兰台是卖笔墨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怎么秀官会为了它会找上门来?”
“你少要装蒜!”小茹琬儿故意稳了稳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其实也不怪你,你当嬷嬷才几年,怪就怪你前面那位!”
红嬷嬷有些着急:“到底是什么事啊?大不大?要命不要命?”
小茹琬儿伸手按了按红嬷嬷肩头:“别怕,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回去就说是历史遗漏,不关你这个现任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情,秀官可别再急我了!”
小茹琬儿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所有官奴籍册必须按年度递交兰台。”
红嬷嬷点点头:“这我们每年都交啊,出什么问题了?”
“我不是说了么,不关你事,是你前边那位,她在时有近十年未报!”
红嬷嬷一听不关己事,一阵晕眩后刚缓过神来,小茹琬儿却来了个大转弯。
“本来这些压箱子烂底子的事情是没人会查的,可前一阵子兰台不是出事了么,地库好端端漏了那么大一个洞,洞里牵着地下四通八达的密道,这一露馅,兰台就惨了,所有老账全都给扒拉出来,你家少的那十年吗,就是我们二人此行的目的!若是如数上缴,万事大吉,若是少那么两三本……”
红嬷嬷又急了:“每年上报籍册我都亲自过目,确实没有前边的存货呀,这可怎么办?”
她又掏出来两串玛瑙项坠塞给秦茹。
“两位秀官行行好,帮咱们家想个办法囫囵搪塞过去,姑娘们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吃官司,怕是又要逼死几个。”
小茹琬儿接过“孝敬”,表情为难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倒是个好嬷嬷!”
红嬷嬷摸不清她的意思:“秀官到底有没有主意?”
“难呀!”
“哎呦喂,那可叫我们怎么办?”
“先找一找吧,说不定在呢!”
“上哪儿找去,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小龟奴突然发话:“咱柴房里有几麻袋点火废纸,里边倒是有像账册一样的纸,不知道那些是不是!”
第四二三章 零姐的讲述
三天后,从“火口”里救出来的奴籍残档被整理好,一共两大箱送到了石榴巷小院。
秦簪迫不及待地展卷查找母亲可能存在的痕迹,怀璧也帮着看,看了一整天加一个通宵,两大箱残卷全部看过。
因为当时北舜女奴的真名并未记录在册,有的只是编号,按照喻仁提供的五个号码,秦簪怀璧浏览一遍并未发现,秦簪怕浏览太快错过了蛛丝马迹,又要接着日出继续看,被怀璧强按下来,好歹睡了一个上午。
下午继续看,仍是没有头绪。傍晚时分,小茹琬儿来了,带来一个好消息——她找到了一个老舜奴。
这名舜奴被岁月和男人摧残得不成样子,论实际年纪也不过四十五六,但看上去已像个花甲老妪,满脸干涸的皱纹,佝着腰背,披头散发像乌鸡炸了窝,破衣烂衫透着一股**的味道。
会面的前半程全部是她在胡吃海喝,等肚皮吃得溜圆了,一个响嗝之后,她满意地剔着黄板牙。
“说吧,你们想打听谁?但凡是教坊里的舜奴没有我零姐不认识的。”
“三十四、五十七、五十九、七十二、百零一、百零九。”秦簪对这五组数字如刻在甲骨上一般清晰。
编号一九〇的舜奴翻着白眼剔牙,吐出一粒牛肉,缓缓道:“原来你要问她们!”
秦簪心中狂喜:“您认得她们?”
零姐摇了摇头:“当年下在钟玄的舜奴超过五百,仅在教坊里的前前后后就有两百多,我编号一九〇,已是第三批投下来的了,你说的这五个号码都是在我之前便到了教坊的!”
秦簪追问:“那您认得她们么?有没有见过面说过话?”
零姐摇了摇头。
“那您刚才说的话明明就是知道呀?”
零姐又打了个饱嗝,道:“我说知道她们五个,并没说我认得她们见过她们!”
“那您是什么意思?”
零姐把身子一偏,拾起筷子又夹了一片酱牛肉强填入饱腹,却不搭理秦簪的问话。
小茹琬儿面带愠色:“我们价钱谈好了的,半数已付给了你,你要不痛快说话,后边那些银子别想要了!”
原来小茹琬儿是花了钱财找到这条线索的,秦簪不禁感激。零姐这架势摆明了是在事前要好处,没办法,自己寻母心切,哪能再心疼银子!
秦簪从怀中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摆在桌上,又觉得不够,再掏出一锭,向穷嗖嗖的零姐一推。
果然见钱眼开,零姐一划拉银锭收入囊中,开始她的讲述。
“这五个人我是真没见过,在我们第三批舜奴到之前她们已经走了,目的地是当时的赫王府,就是如今的悼王府,嘿嘿,都是可怜人,进了‘鸡鸣割头’的院子,哪里能活着出来!”
秦簪眼神一暗,心如死灰。
零姐话锋却一转:“不过呢,后来出了件事情。”
秦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什么事情?”
零姐一片酱牛肉入口,又不说话了。
小茹琬儿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呵斥道:“我已许了你许多银两,你却尽说些我本就知道的事情,若再如此糊弄人,莫说银子你一文拿不到,教坊这边也定不叫你好过!”
零姐撇了撇嘴:“说就说,凶什么凶,零姐也是为赚个棺材本,你们年轻漂亮姑娘有的是资本,还缺这十来八两的?”
小茹琬儿怒目逼视:“你敢再说一遍?你这话什么意思?”看样子她已忍了她许久了。
秦簪急忙安抚小茹琬儿,同时递给零姐又一锭银子,道:“就这么多了,请你好好说,不然就按照我妹妹说的办!”
零姐重又恢复了笑脸。
“这变故呢其实全大宁人都知道,就是赫王高耘功南征百越战殁。按照大宁的丧俗,已殁亲王的遗属是要优加抚恤的。讲道抚恤,那就要按册照录,不能被吃了空恤,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件事。”
她行为举止虽然粗俗,但讲起故事来却是文绉绉的,想必在亡舜的家乡时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只不过被悲惨的经历摧折糙了。
“赫王,啊不,已经是悼王了,家里大大小小夫人儿子闺女的,包括丫鬟仆人都有抚恤,他们自然有户籍可寻,偏有这么一个无籍可寻,仔细询问之下得知,这是一名舜奴。”
“要官奴的籍册只能到教坊找,官员们并非是为了给一个舜奴张罗抚恤,而是想在不吃空恤的情况下吃掉舜奴的抚恤,才会这么积极!因此专门到教坊调了一次籍册。”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红嬷嬷的残档中见不到一个有关五组数字的记录。
秦簪急问:“您可知道来找的那人编号多少?”
零姐摇摇头:“只知道这么个事,至于是几号,官员肯定不会说,知道的人估计已经死绝了吧!”
“为何?”
“办事的两名小官也不知道得罪了谁,半个月后就横死了,至于红馆的老嬷嬷,现在在棺材里躺着呢!我猜啊,八成还是悼王府下的手,谁叫他们贪心多事,非得把赫王府里私藏官奴的事情抖落出去!”
小茹琬儿问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这五个人里曾有怀孕的或者收养过一个小女娃娃的?”
“在教坊里怀个孕还不是寻常的意外,至于收人家的娃,那这女童肯定是有个妈生下来的,要么这女童的妈在教坊里死了,要么干脆就是从外边捡的,才能有收养这一说。”
这话不中听,却很有道理。小茹琬儿强压着脾气问:“别扯远,我问的是这五个人里有没有这种情况?”
零姐翻着白眼回忆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您不知道?”秦簪也着急。
零姐道:“隔了有一阵子的事,我只能知道个大概,至于教坊里的小孩,也都是有奴籍的,你们干嘛不去查?一查不就知道是谁生的了么?”
小茹琬儿何曾没有想到过这点:“你说的办法得有名有姓,一个没有名字的孩子怎么查?”
零姐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她是还在教坊—并还在世—目前唯一知晓进赫王府舜奴事情的人,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她知道的也差不多都抖落出来了,现在唯一一条线索指向悼王府中,当年赚得提调奴籍领取抚恤的那名舜奴。
她会是秦簪的母亲么?
她还在世么?
她为什么能在“鸡鸣割头”面前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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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帝六个儿子,除了故太子高耕武居住在东宫,其余五个儿子都住在紧邻皇城的东西面。
东面最南是黄龙帝未登基前住的琉王府,登基后来空出来作为太子的外宫;中部是肃王高锄治原先的桂王府;北边是皇五子高扬是的乔王府。
西面,靠北的是皇六子高抑非的戚王府;中部,是狐牙胡同原颖王府;靠南,便是生前住着赫王高耘功的现悼王府。
若论破败,原先最风光的颖王府和故太子外宫衰落的最厉害,离皇城政变也就一年多点时间,原先车水马龙的东西两枢已而野草繁茂,老天爷便以这样的方式昭告世事无常。
乔王戚王虽在政变中蒙难,但好歹两家府邸还有人在照料。
桂王府因为高锄治一直同钟玄暧昧不清,郑聪不好断了这条路线,因此此刻的桂王府仍保留了原来的样子。
至于悼王府,因为一直有悼王妃和其子嗣居住,这里的烟火气反而是最足的。
也正因为这里久已为人忽视,是以郑聪在血洗皇室的时候居然忘了高耘功的儿子们,后来再想杀,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
秦簪小茹琬儿夜探悼王府,得揣着多大的胆子!
两个人都不会功夫,但小茹琬儿一手绝活厉害得很,钩索搭住墙头,当前攀了上去,秦簪也不是笨拙的人,在小茹琬儿的帮助下成功上墙。
两个姑娘伏在马头墙上向悼王府望去,黑漆漆看不着边际,只有星星点点的淡光漫射在有人居住的屋顶,数一数,阖府不超过二十处光亮。
十几处有光的地方亮度都很低,估摸着是院灯路灯,唯有一处光亮明显,人是趋向光明的,哪里有亮,哪里就有人的注意力。探听当然要听,去没人说话的地方怎么达成心愿!
小茹琬儿领着秦簪在墙脊房梁上小心前行,高了爬低了下,很费了一阵功夫才接近亮光处。亮灯处是间客厅,两个人正好趴在对面的屋顶上,里边情况和声音看得听得十分真切。
厅中跪着站着一大片,奇怪的是,跪着的十几号人无论主仆均衣着光鲜,而站着的四个人则是一身江湖装扮,莫不是悼王府惹上了哪家豪杰?
为首跪着一名华服中年女子,左右大大小小有七个男孩女孩,若没猜错,应该是高耘功的儿子女儿,最大的看上去十五六岁了,小的也有六七岁。
只听中年女子语气感激问道:“蒙老爷子准时赐药,高家满门感激不尽,敢问老爷子现在何方,我们也好四时应位祈祷他老人家安泰吉祥长命百岁!”
为首一名江湖豪客沉声道:“他老人家忙得很,四处八方不定,你们只要常揣着这颗孝心就足够了,要好好赡养大姑姑,莫叫她吃了一星半点的亏,这就是你们的功劳!”
中年女子唯唯诺诺:“大姑姑和我们是一家人,比亲爹亲妈还要亲,什么好东西都要先送到她那里,请侠士回禀老爷子,大姑姑吃得香睡得香,身体好得很!”
江湖豪客点了点头,再问:“大姑姑那个好些了么?”
中年女子摇了摇头:“这个恐怕……难!不过请老爷子放心,除了那个,其余一切安好!”
江湖豪客拍了拍高耘功的长子:“你们很好,要坚持下去,莫叫冷了老爷子的心,一旦他老人家的心凉了,这解药么,也就配不出来了!”
“一定一定!”悼王妃磕头如捣蒜。
“此间事情已了,还有件事情要责问你!”江湖豪客突然生威。
悼王妃吓得抖如筛糠:“不知侠士所指何事,我们……我们甘愿受罚!”
豪客眼光突然像箭一般射出门外,直刺秦簪茹琬儿趴伏的房顶。
“你们诺大个王府,防卫形同虚设,怎么叫两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作了梁上君子?”
第四二四章 鞭尸
悼王妃之惊恐丝毫不逊于被捉住的秦簪。
诺大一个王府,叫两个毫不会功夫的女子深夜潜入,还怎么保证自家的安全?还如何能照顾好江湖豪客口中的“大姑姑”?
小茹琬儿第一时间跳起身来,抓住秦簪就要跑。可秦簪不会她这一身杂耍功夫,还没跑到另一个房顶,已而被江湖客追上。
小茹琬儿自袖筒里打出一团碎花,暂暂阻了一名江湖客的脚步,另一名的鹰爪手已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滑不溜秋,江湖客想攥紧,却只留下半截袖子,人已金蝉脱壳。
秦簪眼看小茹琬儿顾念自己是万万逃不掉的,索性狠狠一把推开她,喊句“回头救我”,接着挓开双臂等着人家来抓。
追的人是两个,一个钳住秦簪,另一个继续去追小茹琬儿。
秦簪挣扎加下毫无用处,喝问:“你们是谁,可是五帮十二派的人?”
豪客头子提了提眼皮:“你个姑娘家居然知道五帮十二派?”
“实话告诉你,我乃是你家帮主已故亲妹子的贴身侍女,劝你快将我放开,否则周帮主面前定不叫你们讨了好去!”
我家帮主已故亲妹子的贴身侍女?这人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知道她到底是个啥背景,只将询问的眼神甩给自家头子。
被人撞破密事,这拨强人原本是动了杀心的,但听秦簪这么一说,为防万一,豪客头子使个眼色,钳住秦簪那人立刻给她上了绳索。
一刻钟后,追小茹琬儿那人灰溜溜自己回了来,红着脸说贼妮子狡猾,叫给逃脱了,免不了受江湖客头子一顿奚落。
不过看豪客头子的样子,对暴露的事情倒并不是很着急,只对另一名豪客低语几句,那人随后跳出院子。
秦簪给绑住手脚塞住嘴巴,慌得一身冷汗,可那边并不问她任何话,豪客头子只管对悼王妃说话。
“我们这边事情了了,剩下的该是炼贞坊的事情,咱们过去吧?”
悼王妃给秦簪这事吓得几乎站立不起来,亏得长子高蒲搀扶,再由他带领一众弟妹向厅外走去。
豪客头子递个眼色,刚才那没追上小茹琬儿的汉子搂腰抱起秦簪扛到肩上。
秦簪起初抗争了一下,但她在这些人手中基本就像小鸡一样,没办法,还是省些气力,后边再想逃脱之策吧。
悼王家人引着江湖豪客出厅,提着灯笼穿廊过院,不一刻来到一座花园。
这个时节是菊桂之季,即便没有花香,也应有花园独有的清新。可悼王府这花园也不知是上了什么肥料,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臭味,像是放馊了的腌菜,又像是沤烂了的牛皮,叫人十分难受。
花园亮灯处候着五名妖艳的女子,秦簪只一望,便知道是炼贞坊的妖女。
她们为何在此?
她们要干什么?
五帮十二派和炼贞坊同流合污了?
一想到炼贞坊那些邪淫怪巧的伎俩,秦簪又惊出一身冷汗。她暗下决心,若是有受辱的危险,说不得,定得学大姐自全贞洁,宁死不叫妖妇得逞。
可炼贞坊的妖女根本未注意秦簪,只将五双眼睛色眯眯盯着已长宽大的高蒲。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别看悼王妃刚才抖如筛糠,可一旦看到炼贞坊妖女们的眼神,立刻挡到了儿子身前,冲着她们说道:“犯妇遥向惠姑奶奶祝祷,祝她老人家阴阳彼盛,童颜永驻!”
五名妖女听闻此语眼神明显一暗。惠弥轩有规矩在先,不得动悼王家男丁,那是她“御用”发泄仇恨的,因此颇为扫兴。
为首妖女将神色正了一正,问道:“犯妇犯子到齐了没有?”
悼王妃卑微地答道:“犯户八口全部到齐!”
妖女质问:“时至今日,犯户可有怨言?”
悼王妃语气平淡:“犯户毫无怨言!”
“那就好!好得很!大姐托我们给你们带句话,只要好好悔过,认真反省,定不再受千虫万蚁之苦,你们可准备好了?”
自悼王妃至七八岁的小儿,一个个口中毫无生机地回答“准备好了”。
妖女点了点头,传令道:“曝尸!”
早有几名麻利家丁跑到一旁树边,拉住搭在树上的一根粗麻绳,合力下拉。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照,秦簪看到树下有一个地洞,粗麻绳绕树枝探进里边,慢慢吊起来一挂黑乎乎的东西。
未等辨明此物,先是一阵剧臭散溢而出,令人闻之欲呕。
待得仔细观瞧,这东西上部顶着两孔黑洞洞的空穴,中部疙疙瘩瘩条条索索破破烂烂,下边分开两条“干柴”,另在“干柴”最底部叉开五七支“树丫”。
秦簪脑子嗡的一声,应和这反应,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干呕,好悬没把晚饭折出来。
不用猜,这一定是和惠弥轩有弥天大恨的高耘功的干尸!
妖女们早用香帕掩住口鼻,即便如此,仍躲开大树远远的。为首妖女下令:“犯户忏悔!”
悼王妃神情僵硬地走上前去,也不避恶臭,接过一条软鞭,抡圆了往干尸身上抽去。
一鞭两鞭三鞭,手下越抽越用力,脸上越抽越扭曲。仿佛眼下所受之罪全部拜亡夫所赐,又像是他生前便已对她不好。
女人家能有多少耐力,狠抽了十多鞭子,一个脱力,身子扑倒在地,险些没掉进地洞里去。
妖女头子皱着眉点了点头,捂着香帕的嘴发出嗡嗡的声音:“犯妇诚心忏悔,我定代你向大姐说知。犯子忏悔!”
高蒲早上去扶起母亲,先搀回后边由弟弟妹妹扶住,接着走到亡父尸前,捡起鞭子,抡圆了狠抽。
他是家人里力气最大的,抽起干尸来风声四起,打得尸体左右乱晃,仿佛眼前这东西并未生养自己,而是将自己带到这世间吃尽苦楚一般。
秦簪不忍心看这场面,眼睛却不由自主瞪住不放。
她心想,这变态的复仇仪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多小年纪开始鞭尸的?他怕么?
梅花陵空有一座悼王墓,四时享受祭奠,又有几人知道正主蜷在这里受苦?
当真是莫作恶,早晚必还得!
高蒲抽完,五个稍大些的弟弟妹妹轮流鞭尸,等轮到最小的男孩时,高蒲一挺身站了出来,卑微恳求。
“仙子娘娘,可否允许我依照惯例代小弟忏悔?”
带头妖女瞟了瞟已蹿了一截的悼王幼子,问道:“他今年几岁了?”
高蒲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敢撒谎:“七岁!”
妖女眼眉一挑:“那到年纪了,叫他自己来吧,免得日后没个胆子!”
高蒲想争取一下:“高英年岁虽已到了,但是他自来体弱多病,恳请仙子娘娘再宽限一年。”
带头妖女冷哼一声:“这是我最后一次办这差事,等明年换了姐妹,你再唬她,那高英何时忏悔?莫非犯户想播下复仇的种子不成?”
这话一说,吓得高蒲再不敢言语,只得蹲到弟弟身边好言安抚。
高英自小就给这场面吓到,早已慌得摇摇晃晃面白如纸,当接过长鞭,三次没拿稳,都掉到地上。
妖女早给臭得不耐烦了,哪里看得下去小孩磨磨蹭蹭。
带头妖女大喝一声:“快点!不忏悔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鞭子给吓得再次掉到地上,一弹指后,孩子也摔倒在地,伴随着浑身剧烈抽动,眼睛翻白,嘴角吐沫,喉头嗬嗬怪响,竟给直接吓出了羊角风。
悼王妃、高蒲和长女高芋慌得冲上前去抱住弟弟傻哭,也不懂得施救,还是忠仆里有个老翁明白,急忙撬开孩子牙关塞进粗树枝,再掐按人中等待苏醒。
妖女道声“晦气”,离开那边,直接向五帮十二派四名豪客走来。
“呦,这不是游大侠嘛,这个月是您的差事呀?”
游姓豪客一张脸看不出喜恶,冲着妖女一抱拳:“姚仙子请了,代向惠坊主问好!”
“哎呦呦,都是一家人啦,还恁地客气,游大侠是要回东海还是留在钟玄?若是留下,奴家正好……”一张脸浪荡恣意。
游姓豪客客气回道:“办了差事自然要复命,等下次再来钟玄,定与仙子畅饮三大坛。”语气严正,便像同男子说话一般。
“游大侠真是好风骨,五帮十二派私下里和我炼贞坊姑娘相好的多了去了,两家家主都是默认了的,莫不是游大侠看不上奴家?”
“不敢不敢,仙子风姿卓绝,游某自惭形秽,不敢高攀!”最后四个字用了真气,说得斩钉截铁威风十足,足以扫荡邪祟之气。
姚姓妖女再次讨了个没趣,把下巴向秦簪一努,悻悻道:“我道游大侠为何看不上奴家呢,原来已掳了一朵鲜花,啧啧啧,奴家是比不上这妹妹的清纯靓丽,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吧!”
游姓豪客再次抱拳:“请向惠坊主转告,我家帮主的解药已而送到。”
姚姓妖女轻哼一声,带领余下四名妖女飘出悼王府。
那边小高英已被救醒,痴痴呆呆缩在母亲怀里,一家人窝成一团哭哭啼啼,而高耘功的残躯,早已给放到了地洞当中。
游姓豪客道:“老爷子有吩咐,办完事情叫我们去看一眼大姑姑,必须亲眼见到她老人家安好我们才算完成任务,走吧?”
悼王妃揩了把眼泪:“这深更半夜的,大姑姑早已休息了,还要去打扰么?”
游姓豪客道:“我们不惊动她,只看上一眼便可复命,职责在身,走吧!”
无奈,高蒲将高英交给高芋和老仆照看,自己扶着母亲接过一串钥匙。
那厢,游姓豪客吩咐其余三人看好秦簪,自己随着悼王妃和王子隐进夜色。
秦簪早已凌乱迷离。
这大姑姑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零姐口中所说的幸存舜奴?
会不会是我的生身母亲?
第四二五章 打涸盐
舟行颠簸,命运驱策。
未成想,在钟玄呆了没有八日,自己便如同一片树叶,飘零在滚滚椒江之上,沉浮于涛涛命数之中。
因为请出了周柔做护身符,四名豪客对秦簪倒还客气,好吃好喝好伺候,但就是不多同她说话。
面对她的疑问,尤其是那句“悼王府中的大姑姑到底是谁”,他们只有简单的一句“无可奉告”,而对她说的,无非是“开饭啦”“熄灯啦”“上岸啦”。
一路漂流,见到椒江中顺逆游弋着撑着蓝色“胡”字旗号的战舰,这应是南海舰队。到了东海城,蓝色“胡”字消失不见,转而一色全是黑底白龙骨的海葵国战旗。
海葵国的战舰将军港塞得满满当当,旌旗蔽日炮管森森,水手上上下下好不忙活。
许多停不进去的小舰挤到了民用港,船甲跳板几乎可以将东海城与大陆之间的海面连接起来,活脱脱一座不给百姓行走的浮桥。
无奈之下,许多不愿麻烦的民船商船全都在城南沙滩外抛锚,再由小艇将人货运上沙滩,虽费了些事,但总比在港里被海盗船堵住强上百倍。
秦簪仍给绑着双手,但为不惹人眼目,手绑在腹前,又交给她一沓不重的布料抱住,以此掩饰。
上岸,进城,登车。车行向上,很用了一阵子才拉到老城钟楼外。
四月十九钟楼大乱的痕迹几乎已不可寻,秦簪因未参与,只觉得这院子哪儿哪儿都是新的。
殊不知这里又耗费了五帮十二派不少银子重新装修,将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房舍重修起来,外墙重刷,内饰新作。
只有那口裂了几道大纹的巨钟仍嵌入地面几寸,也不知是找不到合适的悬钟木,还是此间主人懒得再将它吊上去。
独臂周刚正用右手拈着一小块香料凑在鼻前闻着,得着通报,他稍显烦躁地将香料往桌上一扔,屏退左右海商,叫传来人。
游姓豪客并三名同伴牵着秦簪走了进来,秦周两个对望,都是一惊。
“怎么是你?”
“你的胳膊!”
周刚暂且不理秦簪,问办差四人:“游帮主此行辛苦了,事情办得还顺利吧?”
“托大帮主福威照应,游川此行还算顺利。”
周刚瞥了秦簪一眼,再问游川:“那人怎么样了?”
“身体好得很,只是……”
周刚点点头:“知道了,游帮主辛苦,回去歇息歇息吧。”
游川看了看秦簪:“此人自称是柔老板的侍女,属下不知真假,特带来请大帮主定夺。”言罢将秦茹夜探悼王府的事简单告知周刚。
周刚摆摆右手:“她是自己人,交给我吧,你们去歇着。”
游川抱拳躬身,顺手一掐,秦簪手上的绑绳无声而断。
厅里就剩周刚秦簪两个,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周刚先问:“你不是去了鹤坂,怎么又跑回钟玄了?干嘛要扒悼王府的墙头?”
比起其他事情,秦簪有一股怨气不吐不快。“大姐的坟上少了周帮主一捧香灰,你就这么狠得下去心么?”
周刚眼神一暗,迟迟道:“人死如灯灭,做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事情有什么意义,祭奠了她就能活?不如集中精力替她报仇!”
“那替她报仇她就能活么?惠弥轩是害她的罪魁祸首,怎么你五帮十二派又和炼贞坊的妖妇勾搭上了?这也是为了报仇?”秦簪当真是豁出去了。
周刚脸上怒色一闪:“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没听说过认贼做妇的,妇人的妇!”
“住口!”周刚暴喝,额头青筋绷起,死盯着秦簪。“别以为你在我妹子面前混得开就敢在我面前放肆,若不是我,你连个下等婢女都不如!”
秦簪最是吃软不吃硬,即便是周刚的面子也不给。“呦呵,小女子怎堪劳动周大帮主大驾,怎么我混的好坏还和您有关啦?”
周刚逼近秦簪,近得鼻尖几乎碰到一起,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道钻入鼻孔,膈应得她连忙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周刚眯着眼觑着秦簪:“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夜探悼王府是何用意,有些事估计你已经查出来了吧?”
话中有话。
秦簪毕竟寻母心切,急忙收敛脾气,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刚冷笑一声,却不答她:“既然来了,就多在东海城住一阵子吧,等捉到了你爹秦无伤,好叫你们—全—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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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在秦簪被囚前后,有两个男人的眼皮跳个不停。一个是身在涸盐城外大营的秦无伤,另一个是在紫金台发呆的常余。
秦无伤自从在葫芦谷大焚妖军之后,他简直成了杀妖兽第一的英雄。
实际上,单上善引海潮杀的妖兽要多于他火烧的,但是除了常余,谁也不知道单上善是谁。
而秦无伤的名声自然是高上加高,在北疆军民被妖军欺侮了数月后,终于有个人能够大胜妖物了。
因此,他被靖王暂时委任为谷地留守,接替受伤的黄名举负责谷地防务。
已有大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秦无伤可不这样认为。
当他负气出走准备北上红原城时,曾在山路上领略过南谷地的军争地势,他心里明白,无论从防妖角度还是从进取角度,扼守出谷南路的涸盐城必须拿下,是以他在胸中布局,该如何攻取易守难攻的涸盐城。
整整半个月,他用新身份调动南谷地五城的兵马和粮草,只给他们留下足够的防御力,接下来,就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十余天后,一个机会出现了。
又有一股约千数的英招蝎魅混合妖军窜进南谷地,在四处劫杀,由于没有克隆人统一指挥,这股妖军时聚时散,乱七八糟不成章法。
秦无伤当机立断,派出五股山地骑兵引诱妖军,利用大阵堡垒一步步将妖军向南引去。
当七百余妖军最后聚合,诱兵引着它们向山南的闪电峡奔去。
妖军给饿了好几天,看着马上的活人,馋涎给拉在身后老长,拼命追赶爬高窜低的山地兵。
进谷起始较宽阔,前边越走越窄,当妖兽快要追上时,诱兵果断弃马登山。
战马没了主人,塞在谷中慢悠悠走动,后边可急坏了妖兽。
眼前既然有活人,它们是不肯吃其他血肉的,只驱杀战马想夺条路来,可山道狭窄杀也杀不快,等冲进闪电峡中央后,再看活人,早已攀到半山壁了。
闪电峡形如闪电,眼前正是只可供一马通过的“闪电折拐”,打头妖军刚想过去,突然头顶上雷鸣隆隆,抬头一看,无数岩石从谷两边滚将下来。
前头的妖兽趁着空当钻出去十余头,再后边的便被石头塞住了道路。赶忙往回跑,哪知后边巨石大木也给塞住了。
这下可好,六百头妖兽成了瓮中之鳖,“享受”着少数谷地军慢悠悠从两崖扔下来的滚木礌石火箭热油。
秦无伤追逐妖军乃是虚招,他真实的意图乃是隔五道山谷的涸盐城,因此当成功引诱妖军入闪电峡后,主力立刻弃马,带足三日口粮,翻山越岭,急速向东边的涸盐城掠去。
两日后的黎明,谷地军一鼓作气,由涸盐城西山头向其西门展开突袭。
涸盐城左右夹山,北谷南田,若是从南北方向攻城,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在闪电峡诱歼妖兽的谷地兵,居然敢翻越悬崖峭壁急行军到涸盐,更想不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涸盐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西门当即失守。不过涸盐驻有重兵,地面上立刻顶上了厚厚的防线,城墙上也堵了十道沙垒,登时将西门隔离开来。
谷地兵翻山毕竟极耗体力,拿下西门后已到了极限,再没气力进取。只有固守所占之地,等候北边大部队来援。
秦无伤亲领大军逼近涸盐,却被涸盐一支兵马堵在谷口。浴血三日,战线不断向前推,眼瞅着能看到涸盐北城了,只要再加一把力气,在西门同山地兵顺利会师,攻破涸盐势在必得。
千不顺万不利,一则十万火急的战报突然传到中军大帐。
妖军猛攻淄唐。
此次攻取涸盐,秦无伤将八成兵力带了出来,守城的两成人勉强够用,但坚持不了太久。
一边是再坚持坚持就能拿下的涸盐,另一边是再不回援可能丢掉的淄唐。秦无伤左右为难,哪个都不肯放弃。
还是姜儒给了中肯的意见:靖王当初有令,谷地大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秦无伤眼皮狂跳不止,左右不舍眼前这优势,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将,不得不权衡利弊,最终含恨下令撤军。
临退前,他喃喃自语:“错过此次良机,再想取涸盐,非有尸山血海不可得!”
大部队步步为营向后撤退,涸盐兵也不贪恋追击,只将矛头对准西门山地兵。
山地兵久等援兵不至,伤亡已过半数,接到撤退命令后士气一落千丈,被涸盐守兵又留下半数尸体,余者翻山退却,还者不及来时的三成。
秦无伤回军,面对的是三千余众妖军,他不敢同妖军正面抗击,只排出轻骑诱敌,将妖军大部队引向红沙河,趁机将主力塞入城中固守。
这批妖军由克隆人带领,受到凯瑟琳的指示,不叫谷地兵打通南路,因此疾驰南下“围魏救赵”。
在强留下了三成谷地诱兵作“军粮”后,克隆人看看再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了,便引兵向北,继续围攻那座筑在红色石原上的风雨飘摇的大城去了。
至于秦无伤,虽去了妖军这股威胁,但黑暗中却有一只利爪伸向了他的脖颈。他眼皮狂跳不止,这夜的噩梦,他梦见了妻女。
第四二六章 救不救红原
另一个眼皮狂跳的是常余。
他揉了三天不见好,竹声劝他去看看郎中,他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夜里观星睡眠不足,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自打脱了禁闭,常余要忙的事情太多。
于公,靖王要他占卜攻取东海城的凶吉,近期,又送来一个纸条,上写:红原运势如何。
于私,谌卢拜托他找人,自己还要看看恋人这一路的运势,另外,缪大哥现在身在何处?他还安好么?
一桩桩一件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观星不是随便测测就完了,得要留意数日甚至是数月的星象变化,再要结合卦辞一一准确分析,哪里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公事毕竟靠前,朋友的托付也得靠前,至于秦簪么,她一个女孩子家能惹多大事,又有机灵的小茹琬儿和体贴的怀璧陪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因递来的条子是急务,因此常余一夜没睡,勘定星辰,预测红原城的运势,相对于一件事一个人,一座城相对好测,因为它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是以到了黎明,已初步有了结果。
东方微熹,群星隐退。
常余收黄金十分仪,嫌弃地瞥了一眼回炉返工衡臂的大十分仪,下紫金台上车,回返家里准备补觉。刚到巷口,看到竹声抻着又白又细的脖子望在门首,就知道有事。
果然,竹声急匆匆迎了上来,把想下车的常余往车里一塞,道:“王府那边要你赶紧去一趟。”言罢塞给常余一卷热腾腾的白棉纱。
常余凑到鼻子一闻,棉纱里包着的是自己最爱吃的咸蛋黄饭卷,心中登时涌起阵阵温暖,令车夫掉转车头,回头冲竹声一笑:“把床铺好,我回来补觉。”
望着消失在巷口的马车,竹声轻叹一声。
车子很快到了王府,常余稍稍整点形容,上门告见。
向兵候在门首似乎专为等他,见人到了,也不废话,拉起来就往里头走。
看这架势,也不知道出了多大事,要自己来做什么?观天测运可不是个能着急的事!
靖王坐在厅上,左边坐着夏无名,右边坐着石立胥。
常余一惊:方山公不是在巨原渡口练兵么,怎么回来了,看来事情真是紧急。
谁知靖王却一脸悠闲样子,脸色也不错,同前些日子的横眉竖目像变了个人。
“这么早将天师找来,实在是对不住啊!”
常余挠挠头笑答:“没事没事,反正没睡。不知主公找我来所为何事?”
靖王先夸赞了几句“勤于司职”“天道酬勤”之类的话,再答:“昨天送给天师的条子可见到了?”
亏得常余急事先办,现在有了应对。“回主公,臣接到手谕即刻准备,托老天爷的福,昨夜天气晴好,已大致测出了结果。”
“甚好,结果是什么?”
“红原城破!”
结果一出,厅上主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言语。
常余候在下边干等,约莫在他们三个互看厌烦之后,石立胥提问:“有没有城破的具体时间?”
常余回道:“因观测时间较短,没有个具体时间,大致不超过一个月。”
“一个月!迫在眉睫了!”石立胥陷入思考。
夏无名问道:“天师可有为红原百姓官弁人等测运?”
常余答:“星象显示不明,似隐似现,或有变数。”
“此话怎讲?”
“古语云:尽人事,听天命。但当天命闪烁之际,可以尽人事而向有利的一方推动,或可避凶趋吉也说不定。”
三人又互相看了看,靖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以天师近日观星所得之结果,我军是攻取东海城有利些,还是攻取红原城有利些?”
哦,原来是要打红原。
常余道:“自然是先打红原城,卦象都预示了,红原城破!”
常余走后,靖王三人继续商议。
石立胥先开口:“请主公明鉴,上天已有预示,事在人为,我军当救红原!”
靖王闭着嘴不说话,脸上看不出喜怒。
夏无名回应石立胥:“方山公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它外围毕竟围着两三万的妖军,我们同妖军野战,讨不到任何好处!”
石立胥急道:“救红原不是为救高锄治那小儿,救得乃是红原边军和万千百姓,臣愿领红原重骑突入重围,收拢旧部一并突围回来。”
夏无名道:“此举乃为下策,红原重骑乃我军至锐,轻易不可犯险,即便冲下红原城,但再出来一遭,红原城的轻骑和步兵可没有重骑的铠甲,恐怕得不偿失!”
石立胥是真着急,红原边军乃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之前被高锄治排挤出来只带着亲卫逃离,这并不代表边军对他没有旧情,也不代表他对红原没有遗恋,是以在收到靖王专递的肃王求救信后,第一时间赶回寂磬。
“主公,高锄治虽然不是个东西,可边军实在是我方一剂强援,有了他们我们如虎添翼,红原城必须救哇主公,再不救,红原城破,边军耗尽,就什么都白瞎啦!”
靖王终于开口:“方山公稍安勿躁,红原救是一定要救的,不过不是这么个硬拼法!”
石立胥离席抱拳单膝跪地:“请主公示下,石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靖王又玩起了他的老把戏:“军师可有良策?”
夏无名暗笑,却不敢流于颜色,只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攥紧了握成拳头。“五指扇不响,拳头打人疼。臣以为,当合力讨伐红原妖军。”
靖王眯着眼睛问:“如何合力?”
夏无名瞧了瞧石立胥,又瞧了瞧靖王,抬起一只拳头,又落下一只拳头。
“这合的非是人力之力,乃是各位玄武大将军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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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靖王罕见地亲自出征,拜方山公石立胥为正印先锋,领三千红原铁甲重骑、五千寂磬玄甲并三万精兵向红原城开去。
同行的,有五十尊红绸覆体的“玄武大将军”和三十辆生有龙头的奇怪车子。
此行出师名为“征伐肃逆”,报的是高锄治偷袭木鳖城之仇。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报仇为什么不带万俟良跖,反将他和李力擎远远遣到大沼泽边上对付流寇。
大沼泽在铜山之东,千里泥泞少有人居,虽然那边偶有悍匪海盗袭扰沽淐港,但都是小打小闹,凭东海舰队和沽淐港守军完全应付得了,何必杀鸡用牛刀,将李力擎万俟良跖新训的北征军派到那里去吃泥?
包括常余也看不明白。却有一个令他讨厌的人看得清楚。
邵尽秋道:“靖王此次‘御驾亲征’,不是去打红原,而是为救红原!”
常余打了个大哈哈:“哗众取宠,耸人听闻!”
朱珠狠狠拍了常余一下:“你干嘛总是针对邵公子?是欠你钱了还是烧你田了,怎么老是别别扭扭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邵公子是我请来的,你要是再这样子,我可扫地哄人了!”
邵尽秋摆摆手道:“不打紧的朱大小姐,常公子或许对我有些微成见,不过都是些小节,时间长了必然就看懂了。”
常余心里想:懂你个屁,等你不再骚扰我竹声妹子我再给你好脸!
嘴里问道:“高锄治在钟玄时处处为难王爷,在红原又害死了万俟老将军,荼毒木鳖城上万百姓,这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说打也就罢了,你这个‘救’又是从何讲起?”
邵尽秋不答他的问题,转而将皮球抛给王因然。
王因然这些日子都在侍候靖王。她毕竟是鸿吉婆婆的徒弟,于针石药剂颇有心得,艾师一失踪,她便抓住机会以此为名接近靖王。虽说靖王夫妇已有了纳她为侧妃的心思,但能有朝夕相处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以她的能耐,对靖王是攻是救心知肚明,不过看破不说破,以她的城府,是不可能在人前显露的。
“邵公子真是为难因然了,因然只是一介女流,哪能知道这些个军国大事。”
“嗳,咱们这不是品茗清谈么,尽管说话,没有拘束。”
但凡是正常男人,见到王因然都不可能不动容,是以邵尽秋对她的客气程度要比对此间主人朱珠还要强上三分,饶是他尽力掩饰,还是露出痕迹。
好在朱珠不计较这个,便对王因然道:“对呀对呀,咱么就是闲聊天,因然你说说你的看法呗?反正我觉得邵公子言之有理。”
王因然腼腆一笑:“我倒是赞同常余的观点。你想啊,靖王爷行兵一向光明正大,既然说了是攻伐,那就一定是攻伐,我是这么以为的。”
邵尽秋赶着抢过话去:“非也非也,兵者诡道也,靖王用兵一向出奇,依如今态势,妖患乃为河北第一大患,听说红原城正给妖兽围着,难道说靖王会不打妖兽去攻城?即便如此,那妖兽可不分敌我,他们见着活人都是要吃的呀!”
朱珠跟着应和。
常余心里有事,急着单独和王因然说话,同时也实在烦邵尽秋,他道:“是不是的咱在这儿说也不管用,不如赌一把,看看谁更对!”
朱珠一听来了兴致:“这个玩法有意思,怎么个赌法?”
常余肚子里的坏水翻涌上来,道:“赌钱财没意思,不如输了的人为赢了的人办一件事。”
“你这个可不好控制,我叫你摘星星你能行么?”朱珠替邵尽秋回怼常余。
常余道:“就易办好办的小事来一桩,或者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也可以。”
“那你先说,你输了怎么办?”
“怎么是这样说法,明明应该是‘如果我赢了,我要输家怎么办’才对!”
“那你说你说!”
“如果我赢了,我想请邵尽秋大才子帮我舀瓢椒江水!”
“邵公子,你要赢了如何?”
“我若赢了,也不麻烦,想请常公子帮我采朵鹿山鲜木莲!”
“我要是赢了,想请邵公子为我写一首诗!”朱珠面上十分开心,丝毫没有缪成失踪那几日的阴霾。“因然呢?”
王因然笑笑:“我要是赢了,就请邵公子送我副墨宝吧!”
四人赌局三者在邵尽秋身上,只有邵尽秋对的是常余,叫常余心里更不服气。但不服归不服,除了竹声这事,其他方面他还算佩服邵尽秋,因此也没多牢骚。
清谈结束,三人送邵尽秋出樾阳侯府,常余和王因然也告辞。
常余将王因然拉到一处巷子,迫不及待道:“总算能和你单独说话了,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第四二七章 常余见紫苑
常余从怀中掏出一张材质颇为柔韧的纸递给王因然。王因然展开一看,险些把唇边的热茶喷到上边。
“你要找画上这人?”
常余眼睛一亮:“你不会正巧认得她吧?”
纸是妖医从喊谷带在兰花车上的自造纸,画是谌卢的亲笔。还别说,谌卢有那么一些绘画天赋,画出来的紫苑有那么三分相似。
但王因然为何会吃惊呢?
原因是画中少女一袭淡紫长裙,左手捧着香囊,右手拈出盘香。这正是谌卢初见紫苑时的场景,他深深印刻在脑海中,在日思夜想中,在不断改稿后,终于觉得这是最像紫苑的一幅。
王因然未答反问:“你先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这一句说出来等于默认了她认识紫苑,常余高兴地直搓手。“不不不,我并不认得他,这乃是我一位朋友托我找的人。”
王因然眼睛一眯:“什么朋友?”
常余知道在她面前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干脆老实交代。“哎,其实是,说出来你别吃惊,是谌卢大哥在找她,他不叫我声张,你可得替我保密哦!”
紫苑是同尹菩轩、雨萝一起到寂磬的,两边人见面不多,她同紫苑交谈更少,并不知道谌卢和她两个之间有过什么事情,因此十分好奇。
“谌卢找她做什么?”末了更正一句,“兴许不是她呢,只是有些神似罢了!”
常余又掏出一件物什:“你把这个拿给你那朋友看,若是她满脸陌生,那也就罢了,若是有什么反应,你一定要告诉我!”
王因然接过来观瞧,这物件乃是一只锦绣香囊,面上绣着一个“苑”字,得嘞,这十成十是紫苑了。
不过,他们两个怎么能凑到一起去的?谌卢自称在钟玄时是被泼教囚禁的呀,怎么能和遴甄坊的紫苑有了交集?而且这交集八成还是香艳的交集。若真有那么一出缠绵,自己便可利用紫苑拿住谌卢了!
王因然收好香囊,重新端起茶杯,懒懒说道:“探是可以帮你打探一下,不过我有什么好处?”
“哎呦我的姑奶奶唉,这我都快成你家家仆了,还想叫我干嘛?你直接说好不好,求求你别叫我猜!”
王因然银铃般咯咯娇笑:“瞧你说的,我们是伙伴、是同窗、是战友,什么仆不仆的,听得笑死我啦!不过我不要你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我要你随东海舰队出征东海城!”
“啥?”
“自然是打仗啊,我也一起去的!”
“你什么意思?”常余垮着脖子拧着脸,“你瞧我哪里像是会打仗的人?”
王因然压低声音,凝重语气。“东海是计划实施之地,你必须去!”
“不在寂磬?”
“不在寂磬!”
“那你招我来这里做什么呀!”常余气不打一处来。
王因然一瞪眼:“棋要一步一步下,你是不情愿帮我喽?”
常余摆摆手:“算了算了,都到这份上了,啥都别说了!我可提前声明,我手无缚鸡之力,即便跟部队出征,我也是绝对不上火线的!”
“你就躲在我身边!”王因然探出头去在他耳边轻语,“丛载天常晏天也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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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王因然吃了常余一顿请,得给他办事,于是揣着香囊没回居所,七拐八拐转到城西一处僻静街道,数过七家灯笼,在第八户没掌灯的角门处停下。
左右看看巷子里没人,三短两长两短敲门,片刻后,门打开一条缝,里边露出雨萝的脸。
“茵姐姐来啦,快请进!”
王因然闪入院子,等雨萝关好门,问道:“表姐没睡下吧?”
“这才什么点,小姐正和苑姐姐拉呱呢。”
王因然走到小楼前,轻声呼唤。“表姐,我来啦!”
尹菩轩早听到了:“快进来吧,正巧今天买了新鲜的蜜果,快来吃些。”
王因然进屋,看尹菩轩眼睛上蒙着药袋子,后边紫苑在给她揉肩。
她先和紫苑打了声招呼,然后特意多瞧了她几眼。
“这蜜饯果子真好吃,是在哪家买的?”
“是一家行走贩子卖的,这人只有上大集时才从乡下赶来。”尹菩轩摸过一颗塞进嘴里,“雨萝,给茵儿把剩下的全包回去,叫夔姑她们也尝尝。”
“表姐倒是留些呀!”这蜜饯果子又甜又糯,咬一口恨不得能滴出蜜来,香得王因然一颗一颗往嘴里塞。
“都拿走吧,今晚上饭都没吃,我们三个塞了一肚子,现下正腻着呢,吃太多甜食对眼睛也不好。”话虽这样说,尹菩轩还是又摸了一颗。“茵儿来有事么?”
王因然喝了口茶水顺下去喉间蜜饯,瞅了瞅紫苑,后者识趣地拉着雨萝上了楼。
她接替紫苑的工作,边按摩边压低声音回答。“姓高的去救红原城了!”
“我猜也是。”尹菩轩就说了这一句话,再没发表别的意见。
“如果此行顺利,他回来就要出征东海了。官库里见底了!”
“诛颖那边联系的怎么样?”
“鹤坂那边据说有一股神秘势力插足,把岳州军连锅端了,均势打破,联军正在猛攻,估计不日即可破城!”
尹菩轩坐直身子,将眼罩摘下。“可有叮嘱他照顾好雾岸听雪?”
王因然将她重新按回座椅,继续揉肩。“表姐你放心吧,光护院里就有咱们十多个人,里应外合,管保不叫姐妹们吃亏。”
尹菩轩轻轻舒了一口气:“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半晌后,她继续问:“你要随高犁文去东海城么?”
王因然点点头,发现尹菩轩闭上眼了,便道了声“嗯”。“对付他都不用特别上心,我看他对我神魂颠倒的,八成还是为了还表姐当年的情!”
“此话不必再说,我与他已没有任何关系!”尹菩轩语气冰冷,“那准备在东海城动手?”
“没错,大师姐她们已经过去布置了,那边离着钟玄近,无论他能不能打过飒槟槌,我们都将他掳到钟玄去!”
“既然你们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就先回钟玄等着!”
“我叫丛载天常晏天护送表姐。”
“不必了,南下之路没什么妖物,我和紫苑雨萝一道即可,你身边不能没有帮手。”
“说来惭愧,叫表姐白跑了寂磬一趟。”
尹菩轩笑笑:“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光想着报仇,却没有对家里有什么帮助,还是你和诛颖有本事,想出这双全其美的好计策!”
“表姐过奖了,我们也是受人启发。”
“那既然说定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两天便准备上路。”
“表姐先不急,有个人还想找紫苑。”
王因然走到楼上卧室,见紫苑正和雨萝捡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蜜饯吃。她两个尴尬地笑笑,雨萝道:“实在太好吃了,明明吃饱了的!”
王因然笑笑,对雨萝道:“我想和苑姐姐说上几句话。”
雨萝麻溜地下了楼。
紫苑问:“因然找我有事?”
“有个朋友托我带了一个物件,想请苑姐姐看一看。”
紫苑刚想疑问,已看到了王因然手中的香囊。这香囊紫锦金线,那个“苑”字再熟悉不过,附着在上边的香气便像是久违的老友一般。
她心跳骤然失律,脸上像被抽掉了血液,两腿一软栽坐回椅中。“你……你怎么……他呢……他来了么?”
王因然将香囊交到紫苑手中,仔细端详着紫苑的反应。“这是我一个朋友转交给我的,说是他的一个朋友托他找一位姑娘,该不会就是苑姐姐吧?”
紫苑右手攥紧香囊,左手不自觉地抚住心口。“不行,我不能见他!”
“谁?”王因然明知故问。
“我发过誓再不见他的!”
王因然道:“据我所知,要找你这人现在并不在寂磬。”
紫苑使劲摇头:“不不,他就在寂磬,之前我见过他的,因此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王因然假装为难道:“可是我答应了我那朋友,若找的人是你,要请你同他见上一面,不是找你那人,是受委托的那个我的朋友,可以么?”
紫苑仍是摇头:“不行,叫你朋友知道了他也便知道了,我不能见他的!”
王因然瞳孔闪亮,有三分逼问意味:“你为何不能见他?你发的什么誓?”
紫苑在她摄心术的强迫下,抖抖索索说了自己的誓言:“若再见他,全身腐臭而亡!”
“啊呀呀!”王因然装作遗憾,“这么毒的誓言,这负心汉得有多伤姐姐的心呀?”
紫苑眼泪早洗花了妆容:“不是的,他没有对我不住之处,是我,坏了规矩,总之,我不能见他!”
“那你先见见我的朋友吧,我毕竟受人之托,见了之后姐姐再决定见不见那正主,可好?”
紫苑仍在抵抗。
“而且你和我表姐很快就要回钟玄了,那正主真的出远门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你先见上一见吧,就这样定了,明日午时街口酒楼,不见不散。”
王因然收了摄心术,还怕紫苑反悔,一把将她握得紧紧的香囊夺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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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余见到擦了无盐香的紫苑,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寻常得很,怎么就把谌卢迷得神魂颠倒了,用自己身边随便一个姑娘比,都强过眼前这人百倍千倍,看来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紫苑浑身不自在,眼睛看也不敢看常余,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他……人在何处?”
常余回答:“谌大哥几日前去了鹤坂,估计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
“鹤坂?他去鹤坂做什么?”紫苑强抑狂跳的心。
“谌大哥心系除妖大计,此去乃是为了见一个朋友,相约共同抗妖。姑娘莫急,只要他一回来,我马上安排你们重逢?”
紫苑惊慌地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明日便要走了。”
“走?”常余不无惊诧,“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总之是要离开寂磬。”
“那怎么成,谌大哥叫我找你的!”
“不行,我是绝对不会见他的!”
一个逼着见,一个忙着躲,旁边烦了王因然。“你们两个都听我一言!”
她先对紫苑道:“姐姐不就是碍着一个所谓的誓言嘛,其实因然已而看出,姐姐对谌大哥还是有情的,既有请,为何要强迫自己躲开这段善缘,因然有一计,不知苑姐姐可否一听?”
紫苑先是口头上否认“善缘”,但深心里确实渴望再见谌卢,便叫王因然说说她的计策。
王因然道:“其实很简单,姐姐所谓的‘腐臭而死’的毒誓并没有时间限制,等你得享天年,寿终正寝之后必然会在棺材里腐臭,我这话既然说了,那姐姐就定是在那时候兑现誓言,所以,该见谁见谁,一点没毛病!”
“这也行?”紫苑充满期待地询问。
“怎么不行,人家谁发誓不带时间的!”王因然满口胡诌,“就这样,听我的,不过呢,为了显示诚意,姐姐还是回钟玄去,这边谌大哥回来,叫常余通知她去钟玄找姐姐,怎么样?”
紫苑这边算是暂时搞定,轮到常余了。
“至于你呢,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得还我一个人情!”
“什么人情?”
“你要陪我随靖王出征东海城,不得有任何推辞,等拿下东海,你与我的约定就算履行,就近,你也可以去找你的情妹妹秦姐姐啦!”
第四二八章 初战红原
靖宁军兵分三路,由猩山北三陉上行,翻过崇山峻岭,于四日后抵达红原城外围。
左路军由白旗鞍督率,领一万山地兵督运辎重粮草,由正南向红原开进。
中路靖王坐纛,夏无名辅佐在侧,新晋侍卫长神箭手柏小三护在身后,领两万精兵压阵,由东南挺进红原。
右路军方山公石立胥领三千重甲红原骑兵、五千寂磬玄甲军并八百朱雀军突在最前,由东方向红原城逼近。
按照靖王的战略布置,石立胥抵达红原外围后并未急着攻击妖军,一方面占领东侧石原稳固营盘,一方面派出大量探马刺探妖军情况。
这支妖军乃是由克隆人率领,领头的是克隆谌卢和克隆吴霜雪。本来克隆西野羽美也在领军行列,但因她发现永乐登陆舱从草原逃进鹿猩山,一路跟踪下来,却被令上工一狙电翻,后来被“感化”成了西野羽美的替代品。
在永乐号全员中,两名探险队员的军事素养最高。其中之一,本尊已在蠲州、鹤坂展示了自己的能力,而另一个的克隆体,正在红原围城战中“运筹帷幄”。
六月十二妖凶日后,便有一股股妖军袭扰红原城。不过妖军没有统帅,攻击力始终上不去,高锄治占据红原高地并坚固的城池死守并没有多大的难度。
然而不久后,克隆人的到来使得战局发生了质的变化。
首先是一盘散沙的妖军变得服从命令听指挥,当真是指挥调度犹如臂使手、手使指,几场仗下来,城虽还在人类手中,但红原兵的损失已经大为上升。
其次,妖军以红原城为据点越聚越多,起先不过三五百,后来几千上万,至如今,四门之外已围了不下四万妖兽,这怪物似乎怎么也打不死,数量仍在不断上升中。
而最要命的,周边所有城池已尽被妖军屠戮一空,红原城真正变成了谷地北部唯一一座城池,左右无援,孤悬险地。
本来黄名举领南谷地大军想趁着妖乱割一割红原城的韭菜,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与妖军一战大败,士卒伤亡惨重,连他自己也给“开膛破肚”,若非溜得快,恐怕命也要留下了。
不得已,高锄治扔下面子不要,给寂磬写了求援信。
十万红原边防军,加之高锄治半年来新招揽的十万新军,二十万大军蜷在一个城中,被妖军攻了三个月,还能上城防御的已剩八万不到。
若非妖物吃人,恐怕部队早已哗变多时。之所以如今还能撑着一口气,绝非对高锄治有多么多么忠心,为的只是一个“活”字罢了。
因此,当靖宁军像磁铁吸铁屑一样驻在东面石原上时,红原城内无论军民均士气大涨。而高锄治心中除了高兴,另有忐忑之心。
克隆谌卢首先分拨出三千英招试探来援军队的战斗力,三千英招风驰电掣一般刺向石原。
石立胥深藏红绸覆盖下的“玄武大将军”和“朱雀车”,令五千寂磬玄甲据原固守。
谷地石原但凡能上骑兵者,英招必能冲上。一波冲锋杀至原头,壕沟里突然点起旺火,只有几个通道无火。
英招军登时向无火之处挤去,冲锋之势大挫。
等在无火处后边的,是一桩桩削尖了的拒鹿木桩,拒鹿之后是寂磬玄甲一根根冷森森的长矛。
英招冲击余势在撞击拒鹿后基本削减。寂磬玄甲同英招军硬碰硬。
由于英招皮糙肉厚,矛尖戳刺不穿,因此玄甲军只得合力将长矛当作挑棍,几人合力挑开一匹英招,尽全力将妖物向火焰里戳。
第一批冲上原头的英招要么被穿五官、咽喉、人兽结合部而死,要么被推到火中,很快,临时用火油筑起来的壕沟便被英招尸体压灭了。
后续英招冲破拒鹿,已有一股和寂磬玄甲直面相搏了,玄甲军大受制约。
这五千玄甲基本上是靠石立胥同朱樾阳的私交借来的,寂磬城里总共不过一万玄甲,一下子借来一半,朱镇幽可以说是非常给面子了。
人家给面子,自己不能把人家的家底耗光了,眼见玄甲军吃力,石立胥不能藏着掖着,一声令下,整装待发的红原重骑成排结阵冲向妖兽。
红原重骑原本有两套武器装备,长兵是重戟,短兵是马刀,但为对付妖兽,靖王特意下令为其全部配置狼牙棒。
随着骏马渐渐起速,全套重甲加上人、马重量超过两千斤,三十余斤沉的狼牙棒配以马速和战士的膂力,那就是千斤的力道,再加上敌上攻我下攻,重骑的优势完全展现。
只见,石原顶上泛起一层层黑色的波浪,大浪冲沙,灰褐色的英招在黑潮之前彻底溃塌,有被撞下原摔死的,有被狼牙棒打折马腿的,寂磬玄甲趁势攻上,步骑配合,一发儿将三千妖军赶下原去。
妖军损失泰半,克隆谌卢发号施令,叫残兵暂时回撤。靖宁军与红原妖军第一次接触,以靖宁军小胜告终。
深夜,钩月不出,只有星云垂下暗淡的冷辉。
靖宁军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地面,却忽略了妖军有空中力量的事实。
暗淡的星云内更暗了无数黑影,由克隆吴霜雪指挥的上百句芒从半空突然袭来,巡夜兵、帐篷、卸甲的战马一时间成了牺牲品。
妖乱的罡风中,句芒使坏,吊起沉重的战马后也不飞高,只将爪子一松,将战马投向帐篷密集之处。
惊天的警锣震醒了满营兵士,尚未贯甲的倒霉蛋被从天而降的战马砸死不少,而由于高度不高,战马坠地并未即死,而是挣扎着四蹄乱蹬,又有无数靖宁军遭殃。
句芒俯冲三番,靖宁军才反应过来,石立胥立令能点多少火把就点多少,一时间,石原上灯火通明。
有火把的兵士将火焰高高探上天空,没有火把的便将长矛大戟支在头顶,一簇簇散兵开始聚拢,火焰和锋刃也渐渐聚拢在一起,这叫句芒再难有下手的机会。
这项阵法防了句芒,却不想早有近千只善于攀爬的蝎魅攀岩上了原顶。
它们不敢去火多的地方,尽管着在阴影之处偷袭散兵抑或捣毁帐栅,将越聚越大的兵团拘得更紧了。
突然,自原下亮起一支格外明亮的焰火,光芒冲天而起,拖着长长的尾巴升空、转向、坠落,不偏不倚,正砸进密集的防御兵团当中。
一记闪光、一声轰鸣,接着兵团中央火焰与血肉四散迸溅,惊呼并惨叫四起。
维持良好的阵型一下子散了架,兵卒你推我搡尽相向周边扩散,踩踏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底下一乱,空中的句芒与暗处的蝎魅趁火打劫,将一个个奔散的兵卒或吊至半空,或推到崖下。
石立胥在红原驻守多年,同忒渠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大场面是完全应付得了的。他稍加变动,强令兵卒继续抱团,不过改变抱一个大团的方式,变为抱多个小团,每个兵团重新举火,重新防御偷袭。
又一支焰火自原底升起,落向七个小团其中一个。
有了足够的空间,那个兵团的外围士兵当先奔散,里边的跑不了,却早已预备好了各式盾牌,人挤人将要害藏住,爆炸过后,除了爆炸中心少数人被炸身亡,外围的轻重伤不等,已好过前次太多。
句芒和蝎魅的偷袭也未成功太久,随着圆阵重新聚拢,偷袭成果有限。
靖宁军聚拢,焰火再升起。爆炸,分散,偷袭,再聚拢,焰火再升起。
整个后半夜,攻守双方就这么磨着耗着,妖军英招大部队也不上攻,靖宁军也不突围。
早有将官请战,被石立胥牢牢按住,理由是天黑路险,下原等于白白送死。
这批人却不死心,偷偷组建了一支敢死队,目标不是别的,乃是那焰火升起之处。
一阵骚乱,石立胥得报是自家人冲下原去,他怜悯地叹了口气,同时传令全军:“如有不尊军令擅自行动者,斩立决!”
冲下山的百余骑铁骑自以为精锐,朝着焰火升起之处全速前进,希望利用重装和马速冲到那里,将最讨厌但是唯一一处炮火消灭掉。
冲到原底都很顺利,但前面黑压压一片,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敢死队也懒得操心,直接撞过去了事。
一柄利剑刺入油膏,在重装战马的奔驰下,少有活物能够阻挡,敢死队马撞棒打,很快冲出去八成距离。
眼瞅着就要靠近焰火升.asxs.了,阻力突然轻松,前面是一片空地,剩余的敢死队心中一喜,踹蹬加速。
黑暗中,斜刺里突然冲出两彪妖军,向着敢死队利剑的两刃撞去。
敢死队登时被壮硕的梼杌队伍撞断,只剩下头里五骑继续向前冲刺。
还有一百步,还有五十步,还有……
突然,本应高升的焰火突然平射而来,在五名精骑脚下开了花,无一例外,这最后五骑均被爆炸的狂狼撕碎。
克隆吴霜雪撇着嘴冷笑:“无知的紫星人,找死!”
她重新将多功能迫击炮支起,瞄准句芒发回数据中的一个靖宁军兵团,缓缓从弹药箱中拈出一枚炮弹,轻轻贯入炮筒。
“哧!”
炮弹拖着火尾窜上天空。
那边亮起了什么?克隆吴霜雪注意到石原边缘在整体发光,不对,石原怎么会发光,应该是石原后边的光亮!
炮弹窜到半空力尽,熄灭火焰调转方向向原顶靖宁军兵团砸去。
与其同时,石原后那光芒也像是炮弹一样升起,只是那光芒要亮出炮弹无数倍。
轰的一声,炮弹未落地便爆炸。
克隆人惊讶不已,紫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够拦截住永乐号的炮弹,不可能,紫星人中不可能有这种技术,更不可能有神枪手。
下一刻,石原背后的光芒终于露出了狰狞。
那是无数荧光构成的一大片光芒,像是无数萤火虫飞来,又像是一支羽毛会发光的火凤凰在俯冲。
克隆人很快意识到错误了——那是无数支火箭。
无数靖宁军轻骑绕过石原两边呼啸奔驰,手中马弓一发发全是饱含怒火的火矢。
妖军怕火,见到如此阵仗哪里还能受控制,一发儿掉头逃跑,跑得快的还有机会回返妖军大营,跑得慢的,等待它们的,只有火神的审判。
柏小三瞄准克隆吴霜雪一箭射去,就在箭头离克隆人一人距离时,克隆人操控的一头伏羲挡到了前面。
万钧利箭直接贯穿伏羲的胸口,死尸栽倒在地,克隆人趁机跳上一匹英招,率残部退了回去。
第四二九章 红原决战
清晨,淡淡雾霭被旭日染成了血色,似乎预兆着这一天将主要充斥着这种色调。
天空叠云排朵,像海潮冲沙抹出的纹理。云朵的缝隙像一张张饥饿的大口,贪婪地等待着吞噬地上的魂灵。
红原城外寂静无声,并不是因为没有能弄出声响的东西,相反,靖宁军与妖军正在东门外沙场对峙,却连一丝一毫声音都没有,静得能听到举家逃离是非之地的蚂蚁的脚步声。
三万靖宁军对阵四万妖军,人人心都悬着,再怎么看,这次军事行动都像是自杀之举,即便红原城内还能杀出五万人马,但以妖军的作战能力,在旷野之上,以一敌三是不成问题的。
靖宁军的眼神不住向中军那里披着红绸的八十尊将军飘扫,似乎看上它们一眼,心中便能安生半分。
当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匹英招,它未拿兵刃,而是举着一面血红的“谌”字帅旗,小步跑到沙场正中央,高喊:“紫星将领来见!”
靖王催马便行,吓得身边夏无名并石立胥连忙拉住他马头。
石立胥道:“主公万万不可上前,某愿代主公一行。”
靖王点头,石立胥振缰缓驰。靖王身侧,柏小三虚箭搭弦,以防不测。
石立胥停在英招对面二十步,背着朝霞打量对手。只见怪物筋肉虬结,浑身银白,毛鬣辉映晨光,一张人脸虽布满细毛,单瞧上去不失为一副将军面孔,可惜,老天爷怎么会造出如此怪物。
“敌将有何话说?”石立胥按照两军接战礼仪率先开口。
白毛英招声音低沉浑厚,吐字却不甚清楚。“你们紫星人知不知道‘以卵击石’这个成语?”
嘴虽是英招嘴,话却是克隆人的话。
石立胥冷笑一声:“这个不是你操心的事,一会打起来,谁是石谁是卵便见分晓!”
克隆谌卢通过英招传话,白毛英招将右手向靖宁军阵中红绸一指:“我知道你们造出了老式火炮,可惜呀,太少了!”
石立胥先惊后稳:“兵争之关键,在于人心,而次天时、地利、战术,再次为器。我们并不依靠大炮获胜。”
“哦,那是什么给了你们如此胆量?”
“没什么特别的,首先是我们要活着,其次,看不惯你们!”
白毛英招点了点头:“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本来是想劝你们哪儿来的哪儿回去,既然话讲到这份上了,一会儿开战,莫怪谌某不客气!”
石立胥望了望自己半生的心血打造的红原城,其上满目疮痍涸血如墨,不禁大起敌忾之心,收焦盯在英招脸上。“你们最好别客气!”
克隆谌卢根本不顾及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规则,他知道擒贼先擒王,以为出来的这个就是敌军的统帅,因此电波命令传出,白毛英招一压旗杆四蹄发力,狠狠向石立胥胸口戳去。
石立胥能得大宁公爵称号,并非靠的祖荫,并非靠的逢迎,乃是有真功夫之人。他也不着慌,合手攥住刺来的旗杆,两臂一绞千钧力,硬生生将英招刺来的杆子滞住。
与其同时,妖军大部队开始疾冲,梼杌突前冲锋,蝎魅伏羲紧跟着突击,英招两翼包抄,霎时间就冲到了石立胥的位置。
铁弦响处,一支强弓划破空气,电光火石间已扎到了白毛英招面门。
五官乃是英招的破绽,白毛急忙撒旗杆抱臂捂脸,这一箭正刺在小臂上。虽未刺伤,但强劲的力道将白毛打得一栽歪,石立胥趁机一旗杆扫去,将白毛打翻在地。
石立胥在沙场摸爬滚打多少年,眼瞅着对面大军转瞬即至,深知不可恋战之理,即将白毛打翻,立刻拨马向本阵撤回。
战场上,第一批队一万妖兽追着石方山一人死不松口,而靖宁军阵内戒备森严,却丝毫不动。
石立胥看旗语要自己向本军左翼奔驰,立刻打马转向。刚离开火线,十尊“玄武大将军”便释放了将军之威。
十颗实心铁丸拖挂烟火,以肉眼观察不到的轨迹打向冲在最前方的梼杌部队。
打在地上的,土崩石裂;打在肉上的,骨断筋折。
梼杌阵被第一阵炮火惊得一滞,回过味来刚要加速,第二阵十颗铁丸又劈头打来。
前军跑过射程,中军又被第三阵第四阵炸乱,中军跑过射程,后军又被第五阵炸开花。
第一阵放过的炮已经充填弹药,炮口放低,点火发射,重又打在梼杌阵前军。接着是第二轮排射,第三轮排射。
等梼杌冲出火炮最短射程,已少了三成。火炮却不攻击紧随其后的蝎魅伏羲军团,而是将炮口放平,等待再等待。
梼杌闯入一百步,火铳手接上空当,三千火铳分三排轮射。
对于皮糙肉厚的梼杌,火铳的威力比之火炮小太多了,但其胜在数量多。一轮齐射一千颗铁弹,说不准哪颗就能打进全速奔跑的梼杌的嘴里、鼻子里、眼睛里。
又有两成梼杌被火铳干掉,进了三十步,火铳手让开正面,重又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梼杌。
可怜余下的五百梼杌,面对的是霰弹齐射。
三十步不开炮,二十步不开炮,十步、九步、八步……五步!
二十五尊玄武大将军怒吼,霰弹彻底撕碎了梼杌厚实的皮甲,血雾漫天飞舞。
又是二十五声咆哮,后队的梼杌也被平射殆尽。
然而,怪物终究是不知道害怕的,剩余的三十余头梼杌然红了眼睛,引着身后蝎魅伏羲大军冲向“大将军”们。一旁早有重盾手结成两层盾墙抵住妖兽,惨烈的近身肉搏开始。
正面战况如此,侧翼也早打得不可开交。
占绝对数量优势的英招部队从两翼撕扯靖宁军的五行梅花大阵,一南一北攻击三瓣梅花的间隙。
火龙车早已藏在它们必经之地。
两朵“花瓣”让过头前的英招,专等中军,时机一至,负责防护的重盾手纷纷让开精钢龙头,火油一喷而出,见火怒燃,呼啸着燎向疾驰而过的英招中军。
这一招以静制动收获颇丰。
火龙车威力虽大,但弱点是损耗过快,一桶火油喷不了十弹指就没了。因此,奔驰的英招从反面增加了火龙车的威力。
若老天有眼,他可以从空中俯瞰到,靖宁军两朵花瓣之间燃起一整片明亮的花蕊,这花蕊全部是由燃烧的英招构成,其明亮程度重让清晨黯淡了色彩。
侥幸冲过火海的英招面临另一道难题——刺蒺藜。
这刺蒺藜是靖宁军专门为英招量身定做的,不同于普通铁蒺藜,刺蒺藜个头有箩筐那么大,一个球身铸满了带有倒刺的细铁枝,这些铁枝一旦刮到英招马腿马腹上,等闲甩脱不得,严重影响到其奔驰速度。
英招一旦没有了速度,步兵对付起来就相对容易多了。既然利器难伤皮肉,那么就换钝重兵器催其筋骨。
第一批队的妖兽陷入被动,克隆谌卢并不着急。紫星人能用的“先进武器”都用上了,能耗费的也耗费得差不多了。他再次下令,第二批队一万妖军疯狂冲向肉搏的前三朵“花瓣”。
一旦进入近身战,火炮和火龙车便用不上了。这时,火铳和火箭派上了大用场。
火铳手不填弹丸,全部填充引硝磺药粉,一枪打出去就是一溜火线,不管沾到妖兽哪里,他浑身皮毛就像浸过油一般快速燃着。
弓箭手全将箭簇换成了油布疙瘩,他们处在花瓣中心,被重盾手和步兵护住,收到妖兽的威胁较少,是以全速向外攒射。
花瓣外火光越来越亮,烟尘逼散了雾霭,火星燎红了残云。
第二批队妖军杀到,靖宁军顿感吃力,前军已渐渐支撑不住。
夏无名强烈要求靖王移驻后军,靖王非但不肯,反将佩剑抽出,冲上去加入战团。
靖宁军第一朵花瓣正在一层一层削减,这里是靖宁军精锐中的精锐,少一人就少一份力量,靖王今日身先士卒,看来是真的要和妖军拼了!
两翼也陷入苦战,杀红眼的妖兽不避火焰,即便全身烧红,只要意识不丧,仍旧疯踢猛砍,这样疯魔,反将靖宁军烧死不少。
夏无名急道:“请主公动后军吧!”
靖王将长矛从一头伏羲的腰间拽出,向南边瞧了瞧,咬牙道:“还不到时机,再坚持一刻!再坚持一刻!”
“再等下去,咱的精锐就都耗光了!”
靖王坚持道:“若要解救红原,势必将妖军全歼,否则毫无用处,只要再坚持一会,等他们来了,胜券必握!”
言罢又冲上前去戳刺妖物,忙的柏小三一众亲兵手忙脚乱拼死护卫。
靖宁军前军、左军、右军已消耗泰半,急得左后军右后军骑兵呼哧、战马刨地,可没有军令,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高锄治难得自己爬到城头,窝着肥肚子躲在垛堞之后观瞧,胆战心惊。
早有守将请战:“主公,冲出去吧,人家已经帮到这份上了!”
高锄治擦了把虚汗,将下巴往石原底努了努。“他还有轻重两支骑兵未用,不急突围!不急突围!”
“主公,一旦靖宁军步兵垮了,士气尽丧,骑兵也顶不了多大作用,咱们尚有一万精骑可出,豁出去吧!”
高锄治抹了抹汗,只缩在墙后一个劲地说“不急突围”。
这一战从卯初打到了辰末,靖宁军越来越不支,却死活不动骑兵。
克隆谌卢冷笑两声:“不知死活!”电波一动,第三批队一万妖军席地卷来。
红原城南边石原之后升起一柱狼烟,夏无名兴奋地高喊:“起烟啦!起烟啦!”
靖王大喜,立刻传令:“后军前突!”
什么叫脱缰野马?什么叫开闸泄洪?靖宁军轻重骑兵就是脱了缰的野马,就是开了闸的洪流。
右后军重骑依借山势俯冲而下,如天水溃决,万钧之势疾冲右翼妖军。
左后军轻骑狂奔齐射,兜出一个大圈子攒射左翼妖军,似剥丝抽茧。
克隆谌卢见到了决战时刻,最后电波传出,最后一个批队妖军连带着本部句芒尽数杀出。
他身边,只留下五百伏羲。
就在南边狼烟起处,绕出两只生力军。
右边的,是白旗鞍率领的一万山地兵。
左边的,是秦无伤率领的一万谷地兵。
两支奇兵如一只钳子,狠狠向克隆人所在之处钳去。
第四三〇章 忍无可忍
第三批队妖军刚冲出去一半路程,眼瞅着就能将对面人类军队彻底冲垮,偏偏电子通讯频道传来“回撤”的讯号,同时右耳道当先灌进滔天的冲杀声。
妖兽无法抵抗电波的指令,只能硬生生调转方向。可一万加起速来的大军怎么是说掉头就能掉头的,阵型登时给前后左右不同的步调搅成了一锅粥。
秦无伤部有一彪人马是山地骑兵,他们当先跃出,像一根毒刺一般刺向克隆人所在的妖军中军,未等妖军回援大部队彻底调转方向,这根硬刺已经刺进了伏羲近卫军当中。
五百伏羲五百条蟒身四散游动,纷纷挡在克隆人身前,此刻,什么战术在奔驰的骑兵面前也不管用了,只能用自己厚实的皮肉生生挡住冲锋。
硬刺遭遇坚盾,锐势受挫。
那边英招踏英招,稀糊乱的一大片已经翻转回来。白旗鞍在右,令旗手向左军秦无伤传信,叫他全力攻击敌军中军,回援妖军自由自己顶着。
山地兵结成一团团圆阵,长矛排开在重盾之外,像一只只刺猬蜷在英招回援的路上,等着它们自己往枪口上撞。
那边,秦无伤主力已经合围伏羲近卫,饶是伏羲凶悍,也扛不住这么多人这么多刀枪的戳刺,数量越来越少。
谷地兵受妖灾最深,对妖物最为痛恨,因此一个个杀红了眼砍卷了刀,仍不要命一般往里冲。
这一幕,彻底吓坏了克隆人。
克隆人在生理和心理意义上同正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懂贪恋嗔痴,问生者有几个不惜命的,何况是自认为高紫星人一等的克隆地球人。
克隆谌卢连发电波讯号,主力大军被靖宁军主力死死缠住无法回援,而卡在半路的英招又死活突破不了白旗鞍的刺猬阵,若再耽搁下去,眼前的伏羲早晚得给人家砍光,到那时……
克隆谌卢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无奈,只得动用最后一张牌了。
电波发出,几乎同时,藏在远处石原顶上待命的克隆吴霜雪接到求救,领起本部句芒部队,展翼俯冲而下。
句芒短暂地趋开了秦无伤的围剿部队,克隆谌卢趁机跳上一头句芒,振翅从空中逃走。
那边柏小三早瞄得准准的,铁胎弓弦连珠三响,三支悍箭分列一排,预测者句芒的飞行轨迹前后向半空扎去。
克隆谌卢身在半空躲闪不易,急忙升起能量盾抵御。
第一箭被能量盾弹开,同时,克隆谌卢感觉到一股奇大的力量几乎将自己撞下鸟背。
还未等直起腰身,第二箭又已打中了能量盾,克隆人再受重击,半边身子已经悬在了句芒之外。
最后一箭并未射中能量盾,是因为克隆人怕冲击力直接将自己撞下半空,是以收了起来。
最后一箭也未能射中克隆人,是因为他已经被前两箭射得歪向了背箭的一面。
不过,这千钧之矢却结结实实扎进了句芒的翅根,利箭几乎没羽,句芒在半空中一声哀鸣,带着克隆人打着旋向下坠落。
克隆吴霜雪就在他身边,急忙操控自己身下的句芒翻身去救。一阵俯冲,在离地两丈之处抓住了克隆谌卢,但不知为何,他的脚和句芒的什么部位绞到了一起,整个一人一怪的重量全部吊在了克隆吴霜雪的坐骑之下。
她这头句芒受不了这么大力,想松开鹰爪,克隆吴霜雪却不许,它只能拼命地扑闪羽翼,但仍阻不住下坠之时。
这时,柏小三帮了他们的“忙”。
又是连珠三箭射来,不偏不倚准准射在克隆谌卢右腿膝盖。他几乎没觉出疼来,只是凉冰冰轻快快。
受伤句芒带着克隆谌卢的断腿跌落尘埃,克隆吴霜雪带着克隆谌卢冲上云端,留下一道血线洒向地面上混乱的妖军。
云端上这时才隐隐传来一声惨叫。
同时,所有妖军失去了电波管束,进入到一团散沙各自为战的状态,而一旦它们没有了统一的调度,那也到了它们灭亡之时。
靖王这最后一口气算是憋住了,多少年没打过如此恶仗,感觉自己真是越老越没出息,胸口居然在腾腾的跳痛。
玄武大将军重新愤怒了起来,冲着妖军最密最浓之处喷吐业火。
麦子熟了,到割的时候了。
红原重骑成冲锋阵型,速度逐渐加了起来,痛快地收割边缘逃窜的妖物。
面对生死,妖军也不是不会怕,吃肉是一回事,有没有命吃肉又是另一回事。因此,肚子不是太饿的怪物已经出现溃逃,而大部妖军出现溃逃,是克隆吴霜雪重新发出的撤退电波。
剩余的妖军聚起万余众,突破靖宁军的封锁,朝着北方草原逃去。轻骑兵怎能叫他们轻易逃走,当下从两翼探出两只利刃追了上去。
高锄治腾地从墙垛之后跳了起来,一跳过猛,险些从墙上翻下去。“骑……骑兵听令,开城门,给我追杀妖物!”
早已急不可待的红原边骑像是开闸洪水一般冲下红原,聚成第三柄利刃追击妖军去了。
高锄治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浑身衣衫已汗得能拧出水来,而两条腿似乎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躯,膝盖突突直跳,生怕一弯下去当众出丑。
他忙招来几名心腹,将胳膊往他们身上一搭,算是稳住了身形,同时耳语道:“速遣亲兵把守四门,无我的王令,靖宁军一个都不得进城!”
这一战可谓是妖灾降临之后,人类同妖物打的最大的一场仗。无论从规模还是惨烈程度都超过火烧葫芦谷、听雷保卫战、偷袭岳州营、大舜百越冲突等战役。
论规模,红原围城战及解围战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有超过二十万人类部队参与,而妖军陆陆续续也投入了五万多的兵力。
轮惨烈,妖军在红原吃了最大的败仗,攻城时死伤一万余,解围战时死伤近三万;而人类军队更是付出了近十万的代价。
其中损失最大的莫过于肃王高锄治,整个红原兵力削减几乎一半,令其大伤筋骨,不然也不会低声下气向寂磬求救,如今围解了,他却不想就这么失去对红原的控制。
至于靖宁军方面,此一战也付出了近两万的代价,这批带出来的兵可都是精锐,若不彻底接收红原城,未来海战与南征势必于元气有损。
红原解围战自昨日石立胥前锋抵达后打响,几乎一直在持续,最激烈的决战自清晨打到下午,而追击妖军残部的靖肃联军又追出去两天,彻底将这支部队赶到了大漠深处。
如今最大一个问题是,高锄治闭门不开。这可气坏了靖王。
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你击退强敌,你倒好,一口热茶没有也就罢了,居然连个谢字都听不到,城头就差写上“防靖”两个字了。
他余毒未清,一发恼火起来,就要下令炮轰红原城。
夏无名与石立胥强将靖王劝了下来,石立胥立下军令状,若红原城门不开,自己提头来见。
第二天,石立胥换了一身粗布短工衣衫,独自扛起一截木材,赤着脚走到红原东门之下。
城头立刻有警箭射到了石立胥脚前。“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石立胥将木材往地上一墩,抬手擦了把老汗,借着旭日光辉向城头瞧去。
“那是王大川么?如今穿上游击的盔甲啦!”
“你是牛徐,怎么还是个佰长,真没出息,还在赌钱啊!”
“呦,林虎子,你怎么改成弓箭手了,是弓箭手都死绝了么?”
“这个……难道是小窝头?真是呀!个子都窜这么高啦!”
他伸手指点,一个个老部下如数家珍,开起玩笑来逗得老兵们嘿嘿乱笑。
高锄治的亲信急忙勒令军纪,同时又向石立胥身前放出一支警箭。“兀那汉子,莫要来我城前搅扰军心,如今妖患未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石立胥白了那将官一眼,并未理他,而是扛起地上木料又向前走了几步,被一箭射到木料头上,他一个栽歪跪倒在地。
城头早已泪花了一拨老兵。
想当年为防范忒渠袭扰边疆,石立胥便是如此打扮,带领官兵亲自巩固城池,吃在一起住在一起,骂也痛快笑也痛快,当真如兄长叔父一般。
而那年,他被高锄治排挤离开,大家连送都未送上他一次,遗憾早已深埋心中。
再看城下人,风霜已浸透了他层层皴皱,而这一身打扮一脸笑容,仍同往昔一般,相比吆三喝四的高锄治,城下这人才是大家心甘情愿出生入死的将军。
石立胥站起身来,重新扛起木料又向前走,边走边道:“你们在红原吃苦拼命,我记挂得很,为此甩干唇舌,劝得靖王来援,怎么,我当日就是如此教你们礼节的,你们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又是一支箭射到木料上,将石立胥再次带倒。
“最后一次警告,来人若再敢靠近,再射就是身上了!”
石立胥拍拍膝盖尘土,慢慢直起腰身,重扶木料上肩。
“你们是我教出来的,居然教成这副怂样,对亲不亲,对恶不恶,我石立胥算是白瞎了这一辈子,罢罢罢,就让高锄治射死我吧,省得我回靖王面前丢人现眼!”
石立胥忽而疾行两步,城头上慌了一名肃王亲信,弓弦一个没控住,羽箭直扎进石立胥肩头。
这一下可急了城头一众老兵,更急了靖宁军阵内观敌瞭阵的靖王。“柏小三,给孤搭箭!看看哪个龟孙子还敢放箭!”
柏小三吐了吐舌头,自己只能第一个当这“龟孙子”!
石立胥咬牙重新站起身,却再也扛不起来木料了,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昂首仰望城头自己带出来的老兵,一步一顿,慢慢走向胜利,抑或慢慢走向死亡。
“最后警告!不要过来!最后警告!”
高锄治亲信军官被逼无奈,抬手准备下令放箭,却突然被四周无数饿狼一般的眼神摄住,手脚几乎不能动弹。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兵变者依军令满门抄斩!”
红原老兵们慢慢将肃王亲信围拢,慌得后者扯着嗓门大吼,越是如此,越暴露出他们的慌张。
又是一支箭射向城下,这彻底点燃了爆炸桶。
城头上,红原老兵一哄而上。
城下,柏小三的箭后发而先至,打歪了射向石立胥心脏的哪支箭。
第四三一章 生杀予夺
高锄治被五花大绑解到靖宁军中军大帐,由于他实在太胖,又不配合行走,竟用了八个人拿杠子把他架了过来。
他像一团烂肉般摊到地上,费尽力气、呼哧带喘地支正身子,也不顾浑身被揍的伤痛,努力跪在地上,已而憋得满面通红。
“三哥,饶命啊!四弟向你赔罪来啦!”言罢一个头想往地上磕,却被大肚子别住磕不下去。
靖王满脸厌恶地瞅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心中着实想不明白,自家兄弟六个,另五个要么魁梧要么精壮,便叫姐姐妹妹们都算上,也没一个胖成他这没有人样的德行。想父皇与他生母裕妃也都不是肥胖之人,真是奇哉怪也!
比厌恶更炽盛的,是他五次三番的敌对与无信之举。
在钟玄,他与太子高耕武沆瀣一气,是太子一党不争的第二号人物。若说高耕武是为党争是为大位,阴谋诡计也都是正经八百的阴谋诡计,而他!
诬陷颖王私通内宫的鬼点子是他出的!
毒酒是他在高耕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勾兑的!
巫毒娃娃也是在他府中藏着的!
他前边天生横着一个高耕武,大位根本没有他的份,他为何对自己频频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恐怕已超出了党争政斗的范围了吧!
在红原,一纸盟书墨迹未干,当得自己苦战木鳖之时,他非但不出一兵一卒,更将求援的夏无名囚禁,害得程宣威搭救夏无名时旧疾复发不治身死,这笔账毫无疑问要算在他头上。
再到后边就更可恶了,当得自己在河北脚跟未稳之际,他竟偷袭木鳖,累得自己的大恩人万俟麻铸战死沙场,累得得力勇将万俟良跖心病难愈。
今日若不杀他,且不论他欠下自己之前的旧账如何,便万俟良跖那边如何交代?自己的良心又如何回复万俟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念及此处,靖王龙眉倒竖、虎须怒张,天神之威铺天砸下。“兀那贼厮,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高锄治浑身肥肉一颤,跌声道:“三哥!靖王爷!我是你亲弟弟呀,有什么错看在父皇的份上你也不能杀我呀!红原城我不要了,肃王桂王的虚头巴脑我也不要了,你留我一条狗命在,叫我做个富家翁便罢了,切莫动刀!切莫动刀哇!”
中军帐中靖宁军诸将气得好悬没笑出声来。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这厮求活尚且难得,还妄想着做什么富家翁,世上竟有此不知廉耻之徒!
靖王眯缝着眼睛,语音冷至极点。“要不要再赐你良田千顷、美女百人?”
高锄治畏畏缩缩:“岂敢岂敢,有口饭吃即可,能养活你几个弟妹十几个侄子侄女即可!”
这下连解缴他来的红原边军将领都听不下去了。
一人冲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吕某当真是瞎了眼,竟跟了你这没骨头的怂吊蛋子!”
转而向靖王抱拳:“靖王爷,请恕红原边军多次得罪,您若有怒,吕某身为统管甘愿一人领受全部责罚,请靖王爷莫再追究弟兄们了。不过高锄治这厮,请王爷万万不可饶恕!”
高锄治杀猪一般地叫喊:“吕吉狗贼,本王可曾有亏待你处,你竟这般落井下石!三哥!靖王!莫听这人满口胡诌,打仗的事全是他出谋划策,你知道我的,我哪根脑筋懂得打仗……”
话未说完,吕吉一脚踹在高锄治背心,将他像肉球一样踹滚了出去,嘴里兀自辱骂不休。
高锄治一滚到了靖王脚下,抱住王靴又亲又舔。“皇兄!三哥哎!从前都是高耕武那厮蛊惑于我,叫我与哥哥为难作对,其实兄弟深心早就悔了。至于在红原城,那全为自保,实在没有半分对不住三哥之处啊!”
此话不说则已,一字一句像是给大灶里的旺火扇风。
靖王猛地抽出满是口水的右脚,卯足了劲一脚踹在他肩头,直将他重又踢还给吕吉。
“你还敢说这话?等你下到地府,万俟麻铸老将军定在奈何桥边等你,且看看黄泉水能不能再淹死你一次!”
靖王大声传令:“速传万俟良跖到营,要他手刃杀父仇人!”
突然一阵恶臭溢满大帐,竟是这厮给吓得屎尿齐迸,臭得帐内将官无不皱眉掩鼻。
“三哥!你以后就是我三爷爷、三祖宗!木鳖城的债可不能算在我头上啊,那是赖庆生打的主意,万俟老狗,啊不,万俟老将军也是赖庆生所杀,我本意是将老将军好好奉还给三爷爷你呀!”
靖王越听越怒,立喝左右:“还不给孤拉出去,等着还给郑聪么!”
“郑聪”二字一出口,死到临头的高锄治忽而灵犀大开,他挥舞着肉手打开近卫。
“三爷爷!我要戴罪立功!我知道郑聪许多隐事,您老人家不是想登极三宝么,若留得我在,郑聪老吊势必毫无秘密,还有苏甲的,包括车究极的黑账我也有!”
靖王厌恶恼愤已极,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只连连挥手,勒令近卫叉这臭囊出帐。
高锄治突然撕破嗓音高叫:“你不想知道你那颗夜明珠去了哪里?你不想知道你为何隐中慢毒?你不想知道你那好妹妹为何要进太子的外宫?”
一锅热油,突然跌进五七十颗冰珠,冰火相搏,直激得火油乱溅,炸得胸臆间说不出的难受。
一阵晕眩过后,靖王瞅定满脸满身腌臜的高锄治,弱弱地说了句。“圈起来,严加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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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原解围战虽取得胜利,但并未将妖军全歼,或零或整仍走了万余,况且敌首在逃,说不准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是以当前第一要务乃是巩固城防。
石立胥本想去负责,但他箭伤在身,靖王又不愿杀鸡用牛刀,便建议投诚的吕吉去负责。吕吉本是石立胥部下,由他负责,石立胥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总算放心了。
四日后,追击妖军残部的靖宁、红原两支骑兵大胜归来,虽未能尽数绞杀妖物,但已将其大部队打整为零,直逐过玉带河去,料想数月之内定不会再有大股妖军南下作乱了。
靖王已移驻红原城内,为显诚意,只带亲兵卫队随从,主力部队一概候在城外。
靖宁军本部由白旗鞍统辖,分在红原城北、东北、东三个大原顶上驻扎,护佑主城,以防万一。秦无伤辖部谷地兵扎营城西大原,作以协防。
早有庆功酒肉送到军营,秦无伤并姜儒则被请到城中吃庆功宴。
论起功劳来,秦无伤的谷地骁勇在关键时刻突刺妖军中军,给了其致命一击,靖王定要将这个头功送给秦无伤。
秦无伤哪里敢接,言道一切均由主公运筹帷幄,若没有靖王主力吸去妖军主力,若没有白旗鞍强阻妖军回援,自己又怎能奈何得了这些邪祟,若论首功,非靖王莫属。
靖王笑称哪有自己给自己上首功的,众将你推我让,最终靖王拍板,石立胥稳扎稳打抵御妖军首攻,白旗鞍疏通粮道阻截妖军回援,秦无伤千里疾行逼走敌帅,三人并为首功。
一桌子皆大欢喜。
秦无伤在靖王手下连战连捷,虽说涸盐城一战有所遗憾,但瑕不掩瑜,他隐隐已有压倒白窦石朱之势,今日在庆功宴上又并列头功,叫他心生谨慎。
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若是风头出的太足难免会遭别人的妒忌排挤,以后行军,若无急险,还是冲和谦让一些的好,毕竟自己志在杀回蠲州复仇,此外不愿节外生枝。
这一顿酒从中午直喝到晚上,天上盖着层层浓云,星月无光,出城后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卫队举起的火把似乎也化不开浓夜,只近近地照个三五步远。
秦无伤酒量本大,但年轻时候贪杯将胃喝坏了,寻常是不敢动酒的,但庆功宴如此场合他不能惜量,觥筹交错之间,酒早上了头脸。
他席间便已吐过两次,如今在马上摇摇晃晃,再给夜风一熏,胃里又翻江倒海了,急忙跳下马来,歪七扭八地挨到道边大石头后,哇哇哇痛快起来。
姜儒也喝了不少酒,但他毕竟年轻,比之秦无伤的状态还是要好上许多的。他晃到秦无伤背后为他捶背,秦无伤又干呕了两下,冲他摆了摆手。
“你且回马上,这里都是些腥臊腌臜,不用你捶!”
姜儒只好回到马前,也不上马,就等着自己主人回来。
大石头后边,秦无伤大着舌头道:“你们等我一等,我出个恭。”言罢窸窸窣窣之声传来,显然是往草里深处走去。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那边毫无动静,姜儒有些担心,别是酒劲上来了睡倒在草里,沾上一身污秽可是膈应得慌。
他招手唤来四名近卫,一边喊着“将军”,一边拨草向里找去。
前边没有回音,看样子真是睡倒了。姜儒拨草快行,火光照到一片空地,两块石头中间一坨污秽,周边却没有秦无伤的人影。
姜儒大声呼唤,暗夜中无人回应,他背脊上淌下一溜冰线,回头大喊:“都给我过来,散开来找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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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尽兴而归,靖王却没有喝大,耳边总是响起高锄治那几句话,搅得他心绪不宁。
你不想知道你那颗夜明珠去了哪里?
你不想知道你为何隐中慢毒?
你不想知道你那好妹妹为何要进太子的外宫?
好不容易给安息香熏得昏昏沉沉,帐外突然响起亲兵长长的一声“急报”,他激灵灵打个冷战,心脏狂跳不止。
姜儒将秦无伤失踪的消息如实告知靖王,靖王看看夏无名,又看看白旗鞍,回头再问姜儒。“确定周边都搜索过了?”
姜儒急得浑身大汗:“方圆五里之内都搜索过了,回营的道路也搜了,营区里里外外都快拔层土了,可就是没有我家将军丝毫踪迹!”
“周边可有妖兽的痕迹?”靖王最怕的是这个。
姜儒摇了摇头:“暂未发现,属下也正是担心这个,才想请神犬营帮忙。”
靖王点了点头:“速着神犬营寻找秦将军,同时令最好的探子出四门探查,务必找到秦将军!”
第四三二章 政敌的秘密
福不双止,祸不单行。
刚刚得知秦无伤失踪的消息后不久,寂磬窦冠奎又传来急报。
一、飒槟槌再次偷袭沽淐港。
这次不是从海面偷袭,而是从陆路,海盗提前登陆,到沽淐港附近村镇干了一回老本行,将百姓狠狠糟蹋了一阵,当靖宁军赶到时,已剩下烈焰飞腾的废墟。
二、伪宁军夜渡咽罗河,偷袭巨原大营。
其时石周龙尚在养伤,石立胥又调到红原一线,留守的将官顶不住偷袭,无奈后撤十里,将一应辎重战船都丢给了伪宁军。
靖王得讯后拍案而起,气血激得头脑一阵晕眩,好悬没栽倒。当即传令,石立胥立刻率本部军马南援巨原大营,白旗鞍率本部徐徐增援。
至于沽淐港,首先着令东海舰队固守港口,不可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同时派快马急令在大沼泽剿匪的李力擎万俟良跖部南下防御海岸。
石立胥和白旗鞍的部队先后开走,靖王更加着急了。
本来拿下红原城后最好的城守人选正是秦无伤,哪个晓得前天夜里会出这档子事,一下打乱了整个战略布局,不得已,他这个“大帅”得先在红原撑上两天,最好是能将秦无伤毫发无损地找回来,不然,只能调窦冠奎来了。
他忽而长叹一声,于站啊于站,你要是在孤身边该有多好,孤也不至于无人可用,可你又片刻离不得霄冠山,胡争恤数十万大军都得靠你卡着呀!
三天过去了,没有一丁半点秦无伤的消息,靖王越来越坐不住了,不仅坐不住,几乎连觉也睡不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的自己若非身在兰台铁库当中,便是在樾阳侯府;若非在楚翘溪上的凉亭,便是在汤泉大道。
那颗全大宁独一无二的夜明珠,在自己指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总是唤不回佳人的笑颜。
缪成挺剑向自己胸口戳刺,心脏也不知中了几千百剑,可就是躲闪不得。
踢在刺客屁股上的一脚明明十足有力,却就是踹他不动,摘下面罩,刺客赫然有着常余那张惊恐的脸。
向兵和荣沐涛也不知替自己挨了多少刺砍,最终双双倒下,接下来的一刀正中自己心窝。
至此,这一夜噩梦才终于结束。
天尚未亮,靖王揩去额角的冷汗,深呼吸了一阵子,再也不想睡了。他穿戴齐整出了大帐。柏小三恭敬询问目的地,靖王略思索了一阵,向熹微的东天望去。
“高锄治羁押在东原顶上?”
“是!”
“到那里走一遭吧!”
柏小三正要召唤护卫队,靖王将他止住。“就你我二人,隐秘些过去。”
到了城外东原顶大营,第一缕阳光刚好穿透猩山与云层间的缝隙。橙光不炽不黯,用金色的墨汁勾勒出层层山峦,又用朱红的墨汁挑染出汩汩流云。
“别看这阵子霞光万丈,不到辰时便又是浓云漫天。”靖王也不知是对柏小三解释天气,还是自言自语,柏小三一时不知如何应接。
石原大营留驻着靖宁军大部分部队,进城的只有一批精锐护卫,为的是不惹起红原边军的误会。而城内可自行移动的伤员已给送到这里医疗,重伤员则在城内接收靖宁军军医的治疗。
高锄治蜷在木牢中兀自未醒,也不知是木牢狭窄还是他惊怖过甚,才几天功夫,整个人已松弛了一圈,真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帐中弥漫着一种酸臭味道,也不知这厮出了多少臭汗,靖王皱着眉用袖筒掩住口鼻,令柏小三叫醒高锄治。
高锄治给狠狠捅了五下方才醒来,他揉去满眼的眵目糊,望了半晌才认出靖王,忽而扑到木柱前,哀求道:
“三哥你杀了我吧,给四弟一个痛快吧,不要再折磨我啦!只要叫你这不争气的弟弟死前吃顿饱饭,也不要鸡鸭鱼肉,大白馒头给我十几二十个就足够啦!”
靖王唤来看押兵,问道:“没给他吃饱?”
看押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主公明鉴,是上边下的命令,不叫给他吃饱的。”
“哦,是谁下的命令?”
“是……是……小的不敢说!”
靖王一笑,轻拍他肩头,“你放心,你与他概不追究责任,孤只是好奇。”
看押兵听靖王语气和善,这才回答:“是李显将军下的令。”
“李显?”靖王微微点头,“也难怪,他以前是万俟老将军的兵。”
看押兵磕头道:“请主公恕了李将军的罪!”
靖王一笑:“饿一饿对胖子是好事,孤不怪罪你们,不过现在去取些饭食来给他吃罢!”
看押兵拿不准话,弱弱地问道:“拿多少?”
柏小三气急了:“有多少拿多少,快去!”
高锄治真是给饿坏了,抄起馒头和肉满嘴地往里塞,塞得猛了,一疙瘩饭堵在喉头,好悬没给噎死。吓得靖王再不敢给他吃干食,只叫来一小桶粥。高锄治便将这桶稠粥喝得干干净净。
等他吃了个囫囵饱,靖王给柏小三递了个眼色。柏小三检查了一遍木牢的牢固程度,反身出帐。
靖王往木凳上一坐,撇开了数年的争斗,先聊起了家常。
“孤记得你是在十岁的时候开始发胖,那年你生了一场大病,也不知是药用猛了还是怎么的,病好了你就和饿死鬼一般,肚子就好像无底洞,怎么也填不饱你,若生在寻常百姓家,恐怕得叫你把家吃垮了!”
高锄治捂着嘴打了一阵饱嗝,蹭到靖王近处,探出手来去够靖王小腿。
靖王急忙闪开:“你干什么?”
高锄治谄眉媚眼:“好三哥好皇兄,你饶了四弟这条狗命,四弟以后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服侍你一辈子!”
靖王拉家常的情绪刚起了个头,就被他这厌恶的行为掐断了。“叫我不杀你可以,可是我手底下想杀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高锄治演技说来就来,嘴一撇,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三哥呀!我的亲三哥!你瞅瞅整个大宁,父皇的子嗣还留下谁?除了二姐鸿公主和三姐鹬公主,可就剩你我兄弟二人啦。”
“你我虽多年不睦,可下一代你的荃儿和我的药儿倒算是贴心姐妹,我对荃儿也算照顾,要是我在钟玄,能叫文娇那贱人害了荃儿?你就真忍心杀了荃儿的亲叔父?”
“我从前是处处与你为难,是想着法子整你,可你知道为什么么?同样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你仪表堂堂威风八面,不仅文才出众,武功更是冠绝大宁。那我为什么就要处处低你一等?我不服气!”
“你当我是真心帮高耕武么?你两个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巴不得见你们争个鱼死网破。可你太强了,即便把那个死鬼高耘功绑在一起,我们三个都不是你的对手。”
“怎么办?我既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你知道父皇私下找过我多少次么?你知道哪些事情是他暗示我做的么?功高震主呀三哥!你锋芒太露了,咱们那个死鬼老爹才是压制你最狠的人!”
“老头子是怎么上位的?他就是夺嫡而上的,他难道想最后落得他爹咱爷爷的处境?他是想过将大位传给你,可当真改太子,不说高耕武没什么明显的劣迹,他的东宫集团也要作乱也要反的。”
“高耕武代表的是文官集团,你代表的是武官集团,大宁其时四疆宁靖八方来朝,他当然要文官来治,还要打什么仗?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老百姓早就烦了累了怕了!”
靖王就这么听着,第一次听亲弟弟倾吐心声,第一次听政敌揭露内幕,有些事他明白,有些却是万万想不到。一些事叫他坦然,一些又令他惴惴不安。
高锄治讲得口干舌燥,嗓子也哑了。
“四弟我如今什么都不再想了,政争这么多年我也着实累了,再也斗不动了,如今就希望三哥能看在血缘的份上饶了我全家这十几条贱命,给一条糊口的活路即可,三哥,皇兄,你未来是要主宰大宁的,四弟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靖王长叹一声:“饶你不是不可,只是万俟家万难过得去!”
高锄治听得求生有门,眼睛登时亮了百倍。“哪怕做牛做马,四弟还他万俟家就是了!”
靖王摇摇头:“难啊,万俟老将军给你害死,你不知道万俟良跖有多想宰你,你不知道万俟旧部有多想剐了你,孤虽可以强压,但不是长远之计!”
高锄治又慌了:“那可怎么办?三哥,你可得救救四弟啊,我可以叫药儿终身服侍荃儿,做她的丫鬟伺候荃儿一辈子!”
靖王微微笑道:“荃儿已经好了,药儿自不必如此,孩子们是孩子们的事,我们当爹的不可胡乱做主!”
高锄治大喜:“老天保佑菩萨开眼,荃儿是怎么好的?”
“这个不提!”靖王既已有了饶命之心,转瞬即谋划好了对策。“你若想活命,我先问你三个问题。”
“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四弟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那日你说到夜明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了三哥可切莫挑理,”高锄治舔舔嘴唇,“你和尹菩轩的旧事你当是密不透风?实则东宫与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高耕武曾问我要不要将这消息透露给二哥,被我给压住了。别看四弟满肚子坏水,可有一样事绝对不干,绝不棒打鸳鸯!”
你倒是不会棒打鸳鸯,但你乱点鸳鸯谱,秽乱后宫这污名可不是你想出来?
靖王哭笑不得:“说正题!”
“中间过程我不明白,但三哥你那颗夜明珠后来出现在郑聪的手中!”
“郑聪?”靖王表情极冷,语音极轻极轻。
“尹菩轩不去,何来郑璇?”高锄治一语点破。
“好好好!”靖王眯着眼睛连连点头,“那我再来问你,我为何身中慢毒?”
高锄治实在渴得难受,哀求道:“四弟太没出息了,跟三哥讨口水喝!”
靖王唤进柏小三:“给他取水!”
柏小三领命出帐。靖王道:“你先说着。”
高锄治道:“这件事我是在红原同钟玄联系上之后得知的,但只知道个大概,郑聪在你身边安插了一名内线,慢毒便是他下的。”
“是谁?”
高锄治摇摇头:“这个四弟可真不知道了,三哥回去可以暗查,看看哪些人是你出钟玄后主动来投的,哪些又是能近身接触到你的!”
靖王莫名一惊,脑海中登时跳出来夏无名的样子。
毫无征兆,柏小三突然扑进大帐,高叫:“主公小心!”合身向靖王扑来。
未等柏小三扑到,便看到高锄治被什么力量撕得四分五裂,四周登时充斥了如同纯黑暗的纯光明。
整个世界剧烈摇动,耳膜被一股大力冲击,靖王立时失去了意识。
第四三三章 道歉紫云观
靖王缓缓睁开眼睛,双目聚焦之处是梁桁椽瓦,一角织着一张蛛网,拇指大的蜘蛛入定一般蹲在垓心。
日光正好,照得满堂皆亮。靖王扭转头去打量,却给这动作牵得胸腹剧痛,禁不住“哎呦”一声委屈出口。
床边登时立起来一人,他先瞅了一眼靖王,接着惊喜地冲房外大呼:“主公醒啦!主公醒啦!”
应着柏小三的呼喊,两个人快步进到屋中,首先进来的是军师夏无名,其后跟着的,居然是艾师道长。
艾师收敛神色,不见喜怒,轻轻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靖王提口气回道:“胸口疼。”声音却出己意料得小。
艾师探脉,对夏无名道:“性命无忧,后边多将养便是,老道这就去配伍。”言罢向靖王恭敬行礼,便退出屋子,这感觉说不出得外道。
靖王弱弱问道:“孤这是在哪儿?”
夏无名不答反问:“主公可饿了么?”也不等靖王回答,径直吩咐柏小三,“去端碗温乎粥来。”
柏小三出屋,夏无名坐在床沿。“主公喂,你可急死大家伙了!”
靖王摸不着头脑,上一段记忆还是在囚禁高锄治的大帐中,突然一震剧动,再醒转,便已虚弱地躺在此间了。
“孤这是怎么了?”
夏无名长叹一声,接过柏小三取来的白粥:“主公边吃我边讲吧。”
原来此间是鹿山深山中的紫云观,便是葳菱道人修仙之处。为何靖王到了此处,之前又发生了些什么?
那日靖王同高锄治长谈,直从清晨聊到了将近中午。柏小三奉命去取清水,在回帐的时候突生变故。
当时果然如靖王所言,只清晨晴了个把时辰,上午时便又阴得不像话了。就在柏小三取水回帐之际,云层上突然压下硕大一块铅乌。当先冲破云层的,是上百只句芒,句芒纷纷向大营俯冲而来,而那最大的阴影直朝着红原城涌去。
句芒并不俯冲到底,而是将爪中抓着的两枚爆弹投到了石原上的军营当中,石原上登时开了锅。
一枚爆弹不偏不倚落在高锄治身后,将他炸得支离破碎。他临死倒也帮了靖王一把,庞大的身躯将绝大部分冲击力挡住了,即便如此,靖王仍给冲击波炸伤了头胸,当场晕厥。
柏小三离着爆炸点最远,虽给炸出一溜跟头,却未受重伤,当即跑回来趴在靖王身上死死护住,好在句芒轰炸只有一拨,爆炸声很快便止歇了。
而红原城却惨了。
克隆人为报复泄恨,开了永乐号过来,他们以为紫星人的首领应该在城中,便将永乐号用以自卫的全部星际武器倾斜在了红原城中。
可怜红原军民百姓,在基地现代科技的打击下,十存三四。而靖宁军主力虽在石原上受了些损失,却并未伤到元气。
再看红原城,城墙从东至北已彻底垮塌,城内一片火海,残垣断壁,烂肢碎肉混沌四散,焦尸慌魂蔽目塞路。
好在永乐号和句芒的弹药就那么多,报复完之后,重又飞回了北方草原。
夏无名当时正在城西大营处理秦无伤失踪后的军务,那边未受轰炸,他侥幸无伤,立刻收拢部队,先在城北原下设防,以备妖军偷袭,其次抓紧时间救人。
柏小三抱着靖王惊慌跑到军医处,军医手忙脚乱一阵抢救,血是止住了,但内伤却无能为力。
夏无名作为情报主管,知道要救靖王只有一个人最近,就是百里外的紫云观艾师道长,因此果断令柏小三先行带靖王上山求医,自己留下布置防务与救灾,处理妥当之后即刻上山。
找到紫云观,艾师二话不说收下靖王精心调治,一番凶险,五日后,靖王这才苏醒。
靖王问出最关心的问题:“红原城怎么样了?”
夏无名摇了摇头:“当真是应了常天师的卦象,城全毁了,百姓十死五六!”
靖王脑仁、心窝、小腹一阵剧痛,勉强支撑住,做了几次深呼吸,心里自我警示:切莫动怒。
“我军伤亡如何?”
“大营还好,未动筋骨,只可惜了红原边军,能自己走路的只剩下不到两万。”
靖王忽而打趣:“这下石方山恐怕要疼死了!”
“臣擅自做主,将红原难民迁往红沙河南谷地五城,由姜儒领谷地兵沿途护佑。红沙河北已成赤地,姜儒将在河南岸的并隆、喻祠建立防线,抵御妖军。”
“秦无伤呢?找到了么?”
夏无名摇了摇头。
靖王疲惫地闭上眼睛:“高锄治死了吧?”
“尸体拼不回来了,只把能找到的直接火化了。”
“哎,等回到钟玄后,记得提醒孤厚待他的家人,她们毕竟是孤的弟妹侄儿。”
靖王心中不无遗憾,要问高锄治的话还有很多,偏偏老天爷就是不想叫自己痛快,那么多的疑团可要怎么拆解?毒自己的到底是谁?轩妹为何要上东宫外宫?
不过这样倒是好向万俟一家交代了。
他忽而问道:“缪成呢?”
夏无名一愣:“他现下不在紫云观。”
“艾师在这里,缪成却不在?”
“臣问过艾师道长,道长也未隐瞒,之前缪成却是同他一起来的,如今却和冯丈山道长去了西边,至于做什么事情,艾师道长不说,臣也不好追问。”
“西边?难道他不应该去东海城么?”
“只说是西边!”
靖王默然良久,再问:“葳菱老仙长呢?”
“老仙长同求让道长正在闭关,只有艾师道长一人在前后接应。”
“你去请艾师来一趟吧。”
艾师仍是不喜不怒的表情,恭恭敬敬行礼后站立一旁,也不问为何叫他,倒弄得靖王怪别扭的。
靖王由夏无名扶着强坐起身,喘匀呼吸,诚恳向艾师道:“之前误会了艾师道长和缪成,是孤错了,孤在这里郑重道歉。”
艾师急忙一恭扫地:“王爷言重了!”
千言万语,面对毕恭毕敬的艾师,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既然生分了,就不是一天两天一句话两句话能够暖回来的,靖王深知此义,惋惜中还带着些许希望。
“道歉是一,感谢是二,感谢艾师道长不计前嫌救助于孤,孤定不忘大恩。”
艾师客气道:“医者仁心,王爷切莫挂怀。”
靖王最后试探着问道:“缪成他……伤如何了?”
艾师眼眉一跳,很快又恢复到毕恭毕敬的状态:“他是年轻人,身体的伤好起来快得很。”
这话连夏无名听着都觉不好意思,身体的伤好起来快,心里的伤可就难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就没讲头了,靖王再三感谢艾师,又在观里疗养了三天,始终不见葳菱与求让。一旦能行走,靖王立刻告辞,领夏无名并柏小三下山回城,那边还有诸多棘手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求让转出关房,笑呵呵对艾师道:“你嘴里说释然,心里却不然,身与心扭着干,于道行有损啊!”
艾师望着下山的大部队,苦笑道:“这就是师弟比不上师兄之处,医术再高又有何用,医得了别人,医不了自己。什么时候他能同意缪成和小霓在一起,那时老道再释然不晚。”
求让叹了口气:“你师兄我又何尝没有挂碍,也不知道缪成和丈山此行能否顺利!”
“既有那许多道友助力,大事应该不难。”
“可他们面对的终究是知微这条豺狼,背后更牵扯着妖兽的势力,我只怕……”
艾师道:“要不然我跟去一趟?”
求让摇了摇头:“让年轻人去历练历练吧,况且师尊这边你暂时也走不开。”
艾师目转东南,又转西北。“要是小霓或者齐骏在他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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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回归寂磬,第一时间重新布置战略。
巨原方面,石立胥石周龙重回将帅之位,军心立稳。
靖王将带回来的红原边军全部送到了巨原。石立胥虽心疼被轰炸而亡的将士,但眼前这万余人毕竟是星星火种,有他们在,不愁红原精神不兴。
伪宁军终是实力有限,虽然偷袭得逞,但自忖守不住北岸,索性抢了靖宁军之前丢下的辎重粮草战船铠甲缩了回去,两家重又进入隔河对峙状态。
海军方面,所有新旧百门火炮尽数拉到舰上,督促工匠抓紧安装,并着游氏双雄加紧海训,一旦令至,立可扬帆出征。
谷地方面,黄名举伤情渐复,仍着其留守南谷地。并着姜儒总督红沙河防务,利用天险防范妖兽南袭。至于秦无伤,则加派人手四处打探,一旦有了消息,立刻上报。
北方妖患方面,这次红原惨剧令靖王下定决心捣毁妖巢,他先招李力擎万俟良跖部回寂磬,询问集训成果,命令等待出征号令。
同时好消息传来,谌卢已在两天前返回寂磬,同行者更有西疆听雷城城主齐骏并鹤坂城少主许去顽,二者皆为结盟而来,这令闷闷不乐的靖王大呼痛快。
在定好会见诸客的日程之后,靖王先秘密召见了紫金台大天师常余,以攻北与征南两件军事询问老天的意思。
常余言道两项军事虽过程坎坷,但最终都以成功告终,靖王大喜,立刻着手准备出征事宜。
常余出王府,心中惴惴。
星象预示,征北之事确然过程坎坷结局成功,但南征之事他却有所隐瞒。
应对靖王那套话自然是王因然教他说的,而实际上星象显示是这样的:
南征多舛,主星大灾!
第四三四章 目标知微
达真观创派百年,由曹参祖师那一间小小的道观起始,至宝珠岭上内院,岭下外院,而及整个河北,再至椒江之阳,分观林立,道众繁盛,可谓树大根深。
是以知微虽占了节朱山达真观的大本营,但葳菱在河北振臂一呼,不说整个江北,起码江湖上的半数分观都知道了知微的鬼蜮伎俩,纷纷向德威尚在须芥子之上的葳菱道人输诚。
早有消息传到紫云观。知微明为达真观新任掌门,暗地里却是臭名昭著的泼教右使,江湖上很多泼教的恶账都要算到他头上。
其次他一改门派不准结交官府的铁律,堂而皇之地受了钟玄颁去的“护国法师”衔头,并借机大肆收罗钱财,这已经毁了出家人的道行、达真观的清誉。
更可恶的是,他竟串通妖军,在西北戈壁咽罗河上游搭建了一座驷马浮桥,前前后后从这座浮桥上过去了五七万的妖军,使得本来未收妖灾的河南江北一带备受荼毒。
葳菱曾讲过,若知微安分守己护持基业,也便由他去做这个掌门。可他不仅失了出家人清修的本份,更将达真观搞得乌烟瘴气、藏污纳垢,最最不应该的,是当了妖军的走狗,威胁到大千万民的生生性命,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因此,伤复的缪成和激愤的冯丈山是有此行。
在紫云观中,已有十名外观好手集结,下鹿山出谷地,在咽罗河畔汇合了河北三观七名好手,过大河进节朱山,又在佑节关外汇合了江北十观的十六名好手,三十五名达真观精英秘密潜入佑节关。
三十五人道俗参半,却都是一脸英气,秘密行动时多有不便,缪成早在佑节关投宿时,便叫没怎么和达真观来往过的一十五名师兄弟乔装改扮。
有扮作农夫牵牛的,有扮作樵子背柴的,有扮作货郎挑担的,也有扮作香客上贡的。反正达真观除了少数一些经常负责对外观联络的道人,其余人等也不识得谁是外观的,众人化整为零,分别按照缪成的要求去探听观内虚实。
三日后,众人安全回返佑节关,向缪成汇报情况。情况很简单,知微不在观中,人在戈壁浮桥,只余下少数心腹留守,也没有泼教的人影。
缪成和冯长山、紫云观乌海子道人、河北山海观流夕道人、河南九阳观登云道人、清净庄武梦庄主共同商量。
本次行动的目的非常明确——捉住知微。既然他不在达真观,那大家伙便径直向西,在戈壁上制服知微,顺道将那驷骑浮桥一并毁了。
又是数日奔波,这日到了节朱山西麓。
西麓山峦渐伏,一条条一脉脉先后不一地藏进了大戈壁中,西来的咽罗河便在西麓余脉中穿行、转拐,最终向东北滚去。
西北远离海洋,水汽输运不足,是以一年之中下不了几场雨,土地干旱贫瘠,山头谷底除了长些灰头土脸的低矮灌木,连棵像样的树都见不到,是以,河上的浮桥根本没有遮挡,守在桥两堡的人也暴露无遗。
而缪成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看起来像人的东西,若非长着一副马身蟒身,就是一副蝎身雕身,倒是有些真人在桥上活动,但瞧上去也不像达真观的人,八成是泼教。
众好手再次化整为零四处打探,不久后消息传来,在河南岸一个山坳中,有小小一方绿洲,知微并大部人马都蜷在绿洲当中享福。
六名精英中的翘楚再次商议,最后定下一鼓作气趁夜偷袭的计策。
绿洲去浮桥五里有余,站在谷北山脊上便可清晰地望到浮桥,是以知微在此处设了五座瞭望台,一旦浮桥有情况,绿洲里一众绿林人从西北边的谷口顷刻可至。
缪成众人不敢翻谷北山脊,而是从东边山上兜了个大圈子,绕到谷南山坡上等待天黑。
西北的夜同白天一样晴朗,夜浓得透彻,星云如粉雾一般迷离,周天繁星明暗闪烁,便叫世上史上最好的画师,也临摹不出如此瑰丽奇景。
山谷绿洲里灯火辉映群星,江湖豪客拼酒对赌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坡顶。定睛瞧去,里边不乏有青衣鹤氅的道人,更有妖艳暴露之女穿梭酒桌赌台之间,当真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众人的计划是等后半夜敌人酣睡之后动手,因此也不着急,都在坡上休息,一旦无事可做,缪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体伤易好,心痕难愈。
在寂磬被商涵和石周龙这对断臂折腾出来的伤,有艾师调理,好得自然很快。然而其时受虐受辱却非一个正常男子所能承受的,更甚的是,靖王对他的态度。
还在牵挂着小霓,她在何方?过得好么?有没有受飒槟槌的虐待?
并感怀着高荃与朱珠,是她们两个姑娘在最危急的时刻求情并收留自己。
感情之事是一码,感恩可不能忘却。
西北的夜已经很凉了,寻常老百姓都要加厚衣衫,众武者都有内力护体,倒觉得清爽,疲困之意豪无影踪,只将刀剑磨了又磨。
众人的意思是,一旦拿下知微,立刻解回达真观,向天下布其丑行,并迎接葳菱道人回山执掌门派。
可缪成深知乃师之志,要当掌门,他老人家早在须芥子之前就当了,如今再叫他做,他仍是不肯,多半会在外观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里边挑选。
紫云观的祺阳老真人是一个尚佳人选,缺点就是年岁大了些。此行九阳观登云道人的师兄松鹤散人也不错,只是武功稍逊一筹。另外河南的九真观榣山真人、江北华黎观的穆梓真人也俱可以……
缪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不觉冯丈山凑到身边。“师兄,已过三更了,底下收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准备?”
缪成将视线从星云落向谷底。
此刻残宴已冷,泼教徒和达真观外院一些不争气的子弟早搂着风尘女子们缩进了绿洲暗处。道士们虽跟随知微,自身清修的道行却不肯随便放下,只吃吃酒肉便罢,要掏出自己的精华献给别人,他们还是不舍得的。
席上残羹冷炙杯盘狼藉,三三五五仍有人在向后边寨子走,星星点点火光隐灭在绿洲深处。
自打埋伏在此后,并未见到知微人影,其余杜梦已、卫汉、武担域、安巾帼等辈也没瞅到,若想直捣黄龙,必须趁众徒酣睡之际挨个房间探查。
计划早已定好,三十五人里轻功最好的十人负责侦察,其余人等分散在周边放风、保护,一旦找到知微所在,立刻以夜枭鸣叫通知余众。
精英们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谷中灯火稀疏,除了少数巡夜人外,其余基本沉入梦乡。缪成将头一点,三十五人蹑足潜踪向谷中滑去。
夜里搜索多有不易,也不能举着灯烛照到酣睡者脸上去看,只能听一个人住的帐篷,毕竟,以知微的身份,是不可能同别人合睡的,除非他已彻底堕落。
搜索圈慢慢缩小,众高手成功避开巡夜,消无声息地逐帐排查,最终锁定七顶帐篷,要小心再小心地进帐探查了。
帐内这人呼吸均匀细微,功夫显然不弱,缪成步走轻灵,微微掀开帐帘一角,不敢叫营区火光照到睡者脸上,灵猫一般闪入帐内凝立不动,待目光适应黑暗,再往床上瞧去,心中不免失望。
突然,右侧方二十余步处响起一串铃声,铃声虽小,但在静夜中不啻于洪钟一振。几乎就在同时,那边呼喝声大作,惊醒了满营浅睡的恶党。
眼前人一个激灵弹身而起,缪成哪能叫他自由活动,右手双指连探,登时将他点倒,话也不能说了。
话说此人功夫并不弱,要真的明枪相斗,缪成十招之内未必能制服他,但暗箭难防,他酒喝得足够大,哪里能够预测到竟会有人缩在自己帐中,因此结结实实着了道。
“有刺客!”
“别叫歹人走了!”
“抓活的!”
此刻帐外已打成了一锅粥,呼喝叫喊声此起彼伏。自己人的脚步快速向撤退方向移去,兵器撞击声、掌风、打斗声、怒骂都在向着东北山岭移去,缪成微一转念,收回了要出帐的脚,转而看向倒在床上那人。
水虹闪着森森幽光,锋利无比的剑尖指在了那人咽喉:“若敢呼救,给你这里开个透气的孔子!”
那人身不能动,只能用眼珠点了两下,算是明白。
缪成左手海盗弯钩帮他解开哑穴,问道:“知微呢?”
那人十分配合,轻声道:“去了蠲州!”
“蠲州?”缪成大吃一惊,“他去蠲州做什么?”
“是左使叫他去的,说是联合蠲州共图鹤坂!”
“鹤坂!”缪成再次吃惊,“蠲州不是一直在攻打鹤坂么?”
这泼教徒显然级别不低,对内情知道不少。“舜军前线出了事,分成了两派,知微道长是去蠲州联合他们原来的统帅秦三友去了!”
“那舜军现在在鹤坂前线的统帅是谁?”
“是一个叫庄无名的番子!”
“是他!”缪成第三次吃惊,“他怎么会成了舜军新帅?”
“听说是他搞的兵变!”
缪成沉吟片刻,再问:“杜梦已和知微一起去了?”
那人摇摇头:“没有,他同左使在一起。”
“谁是你们的左使?”
“庄无名!”
“你说什么?”
那人赶忙更正:“非是鹤坂那个庄无名,而是另一个庄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