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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太史令的鼠标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txt下载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六章 大舌头鱼

    师兄弟两个在龙沙岛望海楼相会,别有一番滋味。艾师将他的经历简略讲述,回过头来问缪成出海的缘由。

    缪成将高荃遇害、达真观求助、樟蒲出海等经过简述一遍,待说道葳菱道人指点巨骨蛇鱼顶珠是为还魂药引之时,小霓突然插口。

    “你说的巨骨蛇鱼我从来没听说过,但海里确实有一种大鱼在颅内结珠,我们管它叫大舌头鱼!”

    缪成急忙把葳菱道人在书中看到的巨骨蛇鱼形状对小霓讲述,问道:“你说的大舌头鱼与巨骨蛇鱼可是有一些类似?”

    小霓点点头:“嗯嗯,三角头、地包天嘴、浑身金红色鳞片、身子像条大舌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大舌头鱼的鱼珠,我爹爹也没见过,连岛上最老的爷爷都未见过。”

    “怎么会这样?”

    “因为寻常渔家根本无法捕获像艘小舰那么大的大舌头鱼,据说只有人鱼曾经以柔美的声音魅惑过,大舌头鱼沉醉如死,方可开颅取珠,可人鱼已经百年不见踪迹了,所以……”

    “难道就没有人在海中碰上它的尸体?”

    “有是有,不过大舌头鱼的鱼珠和牛黄麝香狗宝什么的一样是生灵凝聚的精华,只要大舌头鱼一死,第一时间就会有群鲨围拢来争抢鱼珠,激斗而死的鲨鱼往往铺满一大片海面,且不论渔家有没有胆子,便叫渔船挤都挤不进去!”

    小霓话锋一转:“就算大舌头鱼搁浅而死,顶珠超过一个时辰便会钙化,和头骨连成一体,给你一个时辰,连它的头骨都锯不开,所以……难啊!”

    缪成一时没了言语,心中着实犯愁。既然真有鱼珠这个东西,势必不能空手回去,但获取鱼珠难于登天,步步凶险,寸寸精微,百年来生长于此的人都没有获得过,自己凭什么能够成功。

    艾师在那边洞里一直在听二人对话,此时插道:“若是能找到这大鱼,我倒有办法可以叫它僵而不死,不过这得向惠弥轩求一件东西。”

    缪成闻言一喜,忙问:“要她什么东西?”

    “蜂蝶采蕊蜜!”

    齐骏和尹菩轩同时一僵,小洞中几乎给尴尬的气氛凝固住了。

    缪成也拘红了一张脸,看看偷笑的小霓,浑身越发得不自在。“这……怎么…….怎么会用到那邪药?”

    艾师笑声爽朗。“情药挑起的乃是虚浮燥气,若一心清净,肾中静水自然润下不惊,哪里有尘垢可以激荡的?”

    缪成道:“师兄医、道双修,自然有这般修为!”

    “非也非也!”艾师缓缓讲述。“实不相瞒,惠弥轩为了在药技上击败我,曾灌我服下这药。牛鼻子这里有些夸口了,这药非但没有激起我的‘尘垢’,其大燥之性倒缓解了我常年行走山下磨出来的老寒腿!”

    艾师笑笑再道:“我也趁此时机内观药性对经络脏腑的作用,知晓了此药的药性:若少量服用,药性可激动肾精,化为阳躁;若大量服用,药性则令人血涨气胀,可淤塞经脉而使四肢僵直。”

    艾师话头转回正题上:“她那邪药虽然是对付人的,但我若辅以几味彰扩药性的药物,应该可以僵住大舌头鱼。”

    缪成忙问小霓:“大舌头鱼在何处可以找到?”

    小霓道:“千山万岛海域哪里都可能见到,不过便宜了你,近些年大舌头鱼多在我家东边的海域出现,那里没有鲛人。”

    缪成不明所以:“怎么,鲛人会吃大舌头鱼么?”

    小霓微微皱了皱眉,瞟了一眼缪成,压低声音道:“鲛人是没有女身的,它们的**无从发泄,逮到大点的雌鱼便穷追猛打,呸呸呸,恶心得很!”

    缪成臊了个大红脸,假装没听懂,转而大声问艾师:“师兄,我们最快何时能够脱困?”

    艾师笑答:“看你的啦,若想休息休息,今夜子时惠弥轩会来带我,若想先发制人,现在便可以出去。”

    缪成不明所以,忙向师兄请教。

    艾师道:“你看外边的崖壁,远远看上去似乎是光滑无比,但千百年来风吹日晒雨淋浪打,石壁上遍布粗细长短不一的裂痕,你并未受内伤,若把‘灵鹤七踏’的功力转到手指,在这‘望海楼’数处的石洞间跳跃,以你的本事,应该能跃到东边那处低崖。”

    缪成探身向右望去,隐约可见那边植被伸出悬崖,其间石壁上果然有不易察觉的缝隙。

    此时齐骏和艾师都自洞中伸出手来,齐骏临近偏下,艾师较远偏上,缪成策划再三,刚要横跳,小霓突然拉住他手腕。

    “掉下去是要粉身碎骨的呀!”

    “放心,有那只灵鸥保佑,我掉不下去!”言罢气沉双踵,就要发力。

    小霓再次将他拽住,凑过脸来在缪成颊边一吻,缪成顿时火烧皮囊,心跳如战鼓一般疾擂。“你……你做什么?”

    小霓贼兮兮一笑:“给你提提神!”

    缪成再不敢看她,忙提气踏向左边石壁,双手顺势在洞口右沿一抠,身子横跃而出,双脚在微倾的崖壁上不断蹬踏,身子将要脱离石壁之际,右手手指准准地插入裂缝当中,双脚再次发力。

    如此五次跳跃,人已落到了齐骏的洞口,缪成右手搭住齐骏右手,借回拽之力稳稳踏住洞沿,回头看看这无路之路,稍稍松了半口气。

    小霓探出半个身子,炸豆价鼓掌;“我看上你啦,回去就向爹爹提亲,非你不嫁!”

    这一句话险些让缪成倒栽下崖,齐骏攥着他手坏笑,尹菩轩也不禁莞尔。

    艾师在斜上方应道:“我看这姑娘不错,晶莹剔透未染尘埃,师兄代师父替你允啦!”

    缪成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上跃,突然停住,对齐骏道:“这一路相伴,已知你乃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之前那些错事也非全怪你一人,只要你一心向善,帮我保护好尹姑娘,日后回返大宁,我定在王爷面前替你求情。”

    齐骏淡淡一笑:“我作孽太深,不求王爷原谅,只求护得尹姑娘周全,之后悉听尊便!”

    缪成道:“你习武资质上乘,待脱困后再传几套凌霄绝艺给你,也好真正实现护佑尹姑娘的诺言!”

    尹菩轩冷冷道:“别吹牛了,先脱困了再说,若真的能够安全回返大宁,我也自当在王爷面前替他说情!”(未完待续)

第二二七章 万竹林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只字酷暑寒。

    尹菩轩一句“自当在王爷面前替你说情”,听得缪齐二人均是一愣,齐骏感动得险些没掉下泪来。

    他心中一热手中一紧,颤声道:“缪兄,我尽力送你一程,当心!”

    缪成看好方位远近,算准石缝的疏密,依旧气沉足踵,腾地跃了出去。

    齐骏一手扳住牢门铁窗,另一只手攥住缪成手尽力向上一兜,助他转向上跃。

    缪成借齐骏的力,在崖壁上施展出达真观绝技“灵鹤七踏”功夫,以手代脚,抠着石缝攀援而上,光看速度还以为崖顶上有根绳索吊着他上升一般,毫无滞涩。

    上窜了丈余,眼瞅着将要够着艾师的洞沿了,此处偏偏没了石头缝,一旦没了着力之处,升势将尽,缪成眼瞅着就要坠下崖去,那边小霓吓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想叫又叫不出声。

    便在此毫厘之际,上边洞中坠下来一条带子,正丢到缪成手中。

    生死一线间,缪成获得救命稻草,手臂施力,身子重新跃起,稳稳站到洞口,打量时,却是艾师的腰带助了他关键的一步。

    艾师高盘发髻,五绺墨髯飘逸,近五十的人了,却丝毫不显老态。

    师兄弟二人拥抱问候,缪成再向洞外右边看,此处已离矮崖不远。艾师助他第三次纵跃,缪成依旧运用“灵鹤七踏”。

    此处岩峰的凸石凹缝有很多,一跃并未遇到什么惊险,缪成双手成功抓住崖边外伸的枝干,身子借势一荡,顺利地翻上了石崖。

    潜到望海楼正门,缪成本以为会有一场争斗,但正门根本无人看守,钥匙就大摇大摆挂在石壁上。

    众人脱困,艾师指点着向惠弥轩所在之处赶去。

    万竹林就在望海楼石崖之下,院中人看上去良善友好,并无阻拦之意,见面还礼貌地微笑,一路毫无阻碍,众人径直来到惠弥轩居住的竹屋,长长的山影已将整个竹林笼罩了起来。

    惠弥轩乍见众人,很是吃了一惊,脑子一转,随即挑大拇指送给缪成。

    “好俊的轻功,以人身之重竟可以作鹰隼之能,小女子真是小看少侠了!”

    小霓闪身挡在缪成身前:“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知道你会些邪魅之术,劝你离他远远的,不然我枪口可不长眼睛!”

    云非雪从里屋也跑了出来,立在惠弥轩身后驳斥小霓:“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是什么狗屎货色,能配得上我大姐给个正眼么!”

    小霓正在遣词造句准备顶回去,艾师在一旁止住。

    “莫争口舌之快,贫道此来是想解决问题的,你要救的人也不必等到子时至阴生阳,我现在就施术,以厚土时辰入后天之本治疗,一样可得全功,不过你得言而有信,治好了人立刻放我们离去,另外再送我一瓶‘蜂蝶采蕊蜜’如何?”

    云非雪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老道居然要“蜂蝶采蕊蜜”,连忙疑惑地望向惠弥轩。

    惠弥轩吃吃一笑:“道长怎么突然想这个了,真羞死奴家了!是想改行做男女生意了?”

    艾师并不在意她的言辞:“你莫替我操心,你只管给你的,我只管救我的,怎么样,成交么?”

    惠弥轩爽快地掏出一个小瓷瓶扔给艾师:“只要道长能救好我师父,给十瓶也行,道长请吧!”

    惠云二人在前带路,艾师缪成众人相随。拐过几道篱笆墙,来到院子后边一处僻静的竹舍。

    惠弥轩将侍候的几名女子清走,请众人进屋。

    屋中清淡简朴,内屋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四旬左右的女子,面皮惨白毫无血色,眼睛微睁,发青的嘴巴无力地翕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惠弥轩赶到床前,关切地说道:“师父,艾师道长今日给您做最关键的治疗,若能打通先天气脉,这病慢慢就养好了,千万不能急,顺着道长的法子来。”

    惠弥轩的师父似是感动,两行清泪顺眼角流淌下来。艾师将众人请到外间,把门关住,自在里屋施治。

    尹菩轩突然问惠弥轩:“你怎么突然发起善心救起人来了?”

    惠弥轩也不看她,微微出神道:“我自从被遴甄坊除名,飘零江湖如风中残叶,若非师父收养我指教我,我哪里能得今日的造化,你视我为冷血无情之人,我来问你,到底是谁冷血无情在先了?”

    两道凶戾的目光像两柄匕首刺向尹菩轩。

    尹菩轩知道她还在为高耘功欺凌她的事而怨恨自己,但尹菩轩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那天如果自己不逃走,悲惨的命运一样会降到自己头上,虽然后来自己的遭遇更惨,但要是那时就被高耘功霸占了,恐怕现在已没自己这个人了。

    她淡淡说道:“是自己的命自己就要认,强拧着和老天爷斗,以为是飞得高了,最终摔得更狠!”

    惠弥轩突然大笑:“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命由我不由天,咱们走着瞧,看看最后谁摔得狠,今日救我师父要紧,权且放你一马,若他日再叫我碰上你,定叫你鬼门关前走三遍!”

    齐骏见惠弥轩猖狂,一来想起自己的遭遇,二来不愿尹菩轩受到威胁,一发也恼了,指着她鼻尖怒斥。

    “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逞什么凶,除非叫这世上没了齐骏此人,否则你休想再动尹姑娘一分一毫!”

    云非雪那头也恼了,立刻骂了回去:“臭不要脸的,你那张臭脸没地方搁了?怎么尽赶着去贴这**的冷屁股,老娘第一个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齐骏将胸膛一挺:“你个肥猪烂蹄子,有本事戳老子一百个透明窟窿,让你热脸贴老子的冷屁股!”

    见双方越吵越凶,缪成亮出水虹,手腕一震,水虹在鞘中嗡嗡筝鸣。“都给我住口,大事在前,任谁都不能打扰我师兄救人!”

    云非雪仍在破口大骂:“你个蠢材几斤几两,敢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嚣张……”

    话未说完,惠弥轩早一巴掌扇了过去。

    云非雪雪白的脸蛋上登时红红地浮起五条指印,她嘴尬着闭不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盯着惠弥轩,却没敢再出声。

    外堂一时间陷入沉默。

    小霓满不在乎地问惠弥轩:“听说节姑以制药闻名千山万岛,怎么她居然会生病?”

    惠弥轩微微一怔,没想到会给小霓认出师父,继而亢声回道:“医不自治!”

    小霓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

    “那就奇怪了,龙沙岛那么多大夫,周边岛上也有名医,为何不请他们来治病,却费那劳什子力气从千里之外的大宁请艾师道长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二八章 百毒内丹

    惠弥轩一巴掌将云非雪打了个懵,后者用委屈的目光争辩,惠弥轩则回以凶狠的目光。

    “不要叫我再说第二遍,我师父在里边治病需要安静,谁要是再多一句嘴,休怪我不客气了!”

    小霓向缪成身后一缩,故意刺激她道:“就随便问问嘛,把你紧张的,倒好像你师父是给你毒了似的。”

    一句话激得惠弥轩娇躯如遭电击,两只眼死死盯住小霓。

    缪成见她面色不善,心里也已起疑,忙提了提水虹,加了双倍的警觉。

    里屋突然传出一阵呕吐声音,艾师急迫呼喊道:“快来人!”

    惠弥轩当先冲进屋去,只见师父节姑趴在床沿一动不动,艾师以手掌抵其背正为她输送真气,地上吐得全是胆汁与淤血,腥臭盈室,冲得人脑仁直疼。

    惠弥轩也不去管她师父是死是活,眼睛左右在地上的秽物里边睃,突然眼神一亮,双瞳定在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绿莹莹的物件上,她抢上前去,也不避污秽,伸手将那物件牢牢攥到手中,同时另一只手里一把毒针向艾师打去。

    缪成进屋晚,一切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想救艾师却已经来不及了,当即抽水虹向惠弥轩背心猛刺过去。

    惠弥轩也不躲也不闪,只拈起那颗绿珠子,回身向缪成一吹,缪成但觉腥香扑鼻,四肢瞬间僵硬,摔到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外间云非雪已和齐骏斗了起来,齐骏毕竟空手,三招便叫云非雪制住。

    小霓却已端起了火铳,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惠弥轩。“都别动,铁弹和火砂可不长眼睛!”

    竹屋内外一时间僵持住了,谁也不敢妄动。

    缪成干扰了惠弥轩,叫她一把毒针每使上全力,是以虽然艾师满背钉的全是毒针,却只伤及了皮肉,而他已服下了自制的解毒药,毒质更奈何不了他。

    艾师忍着背上的痛站起身来,对惠弥轩惋惜道:“原来你要我救她竟是为了取她体内这颗百毒内丹?”

    惠弥轩盯着手中的毒丹,欣喜若狂到面目扭曲。

    “不错,节姑以制毒闻名千山万岛,全身早已浸满了毒质,毒在人在,毒解人亡,艾师道长一味解毒,不想却要了她的命,这可是你手底下治死的第一条人命吧?咱俩打的赌终究还是我赢了!”

    艾师深深叹了口气:“究竟是何遭遇叫你入魔如此深重?”

    惠弥轩痴痴出神,忽而大笑欲哭,伸手一指尹菩轩。

    “你问她,是谁将我心上之人夺走,是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我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处女…….”

    她双目赤红欲裂,面目扭曲,冲着尹菩轩咆哮。

    “你可曾坐过麻绳,你可曾被绑作僵尸,你可曾被铁鞭穿刺,你可曾被千人骑万人压?”

    尹菩轩触动伤心事,一滴清泪无声落地。

    惠弥轩恣意狂笑。

    “不过我已开窍,我最恨的人并不是你,最应该恨得是他,恨他在遴甄坊水亭里的样子,恨他赠我的诸般礼物,恨他夸我赞我,却只对你好,对我敷衍搪塞,恨他们同是一个父亲,一个生得如此英武伟岸,一个却生得如此龌龊阴毒!”

    艾师叹道:“你不食蜂蝶采蕊蜜,可你那一颗尘垢早已激荡到了九天之上,需知一日为恶,终生怨苦,一念为善,立得清凉!”

    “呸!”

    惠弥轩朝艾师吐了口痰。

    “善有个屁用,你走南闯北,见过几个恶人遭殃,又见过几个善人好报?大千世界万物弱肉强食,如今我有百毒内丹在手,复仇易如反掌,待将仇人一个一个毒杀,我要武林,群豪便俯首,我要江山,黎民便拜伏。听你老道啰嗦有个屁用,你们不是要走么,老娘这就送你们上西天!”

    小霓指扣扳机厉声喝道:“再动取你狗命!”

    惠弥轩阴毒一笑,突然展开手掌。百毒内丹受到她内力逼迫已久,如今得以释放,碧绿的毒气如光似电,瞬间溢满整个屋子,又将整个万竹林笼罩其中。

    小霓抠向扳机的手指再快,只到一半即便僵直,身子随着栽倒在地。

    一时间,万竹林内除了艾师与惠弥轩,余众一一僵直跌到。

    云非雪歪在地上,嘴却还能动:“大姐救我!”

    惠弥轩狂躁的面孔浮出一丝怜色,正要去为云非雪解毒,两步一迈,忽然觉得丹田内炸开一股寒流,逆着任脉冲入十二正经,四肢百骸瞬间冷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艾师强撑着不倒地,慢慢向惠弥轩挨来。

    “我有心引你出魔道,是以在这数月间与你接触之时偷偷给你下了药,本来今夜子时最后一次下药后你才会发作,谁知你强用毒丹,将我的药劲提前勾引了出来,此刻切莫再强运内功,否则经脉寸断而亡!”

    惠弥轩暗运内力,果然如艾师所言,五脏六腑都随着经脉里的寒气变得冰冷脆硬。

    她心有不甘,筹谋已久的大业方才成功便面临失败,这些年来受的委屈和苦楚去哪里申诉去哪里补偿。

    她倔性大起,脑中全是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当即运气俯身,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缪成扑去。

    艾师大惊,忙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惠弥轩。

    惠弥轩已是强弩之末,被一点功夫不会的艾师撞得一个跟头翻出内室,正巧摔到了云非雪身边。她想支撑着站起来,但却毫无气力,看看眼前这个同命相怜的小妹,实在不忍心害她,但此刻除了她再无人可用,一时狠下了心。

    她支撑着将毒丹塞入嘴中,强用意志吊着头颅,对准云非雪半张的嘴巴贴了上去,挤尽仅存的偷来的功力,将体内寒流统统引向毒丹。毒丹多大的劲儿,逼着寒流尽数冲入云非雪体内,后者寒透骨髓,登时晕厥。

    惠弥轩用百毒内丹将寒毒引出去大半,身体已能活动,本想将一屋子人尽数杀死,奈何气力已尽,再无行凶之余,只软绵绵拿起随身包裹,歪歪扭扭地抢出门去。

    屋中院中,一个个中毒之人意识清醒,却丝毫动弹不得。

    夕阳的余晖已尽,星云渐渐升起,也不知这一夜还有什么凶吉祸福。(未完待续)

第二二九章 养虎为患

    千山万岛谁人不知龙沙岛万竹林的节姑。

    节姑效法神农,遍尝诸岛所生百草,身体里诸种毒质渐渐达到均衡状态,以药闻名,自成一体。

    千山万岛来万竹林求药的人不少,节姑擅长以毒攻毒,善事做了许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药师。

    这一年,节姑从百卉国王廷送药出来,途径集市,身后跟上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仔细看去,却是个女花子。

    节姑看她跟着自己不放实在是可怜,便带回万竹林养了几天。几天一过,这花子完全变了副模样,不仅貌美如花,更伶俐乖巧,哄得节姑十分开心,一来二去,节姑便收她为徒。

    这叫花子自然是惠弥轩扮的,她哄着节姑将一身制药的本领尽数传给自己,艺成之后借故回大宁省亲离开了龙沙岛。

    后来遴甄坊剧变,周柔因惠弥轩而死,她知道惹不起周刚和五帮十二派,便想到了节姑腹中焙养的百毒内丹。

    什么叫做养虎为患,节姑用生命真真体会到了这滋味。

    百毒内丹已与节姑同为一体,毒丹在节姑活,毒丹出节姑死。惠弥轩一上岛就对节姑百般哄骗,趁她不备之时暗中下了毒。

    这是惠弥轩早已筹划好的计策,自己下的毒只能将节姑毒“病”,有百毒内丹在,节姑是不会被她毒死的,但艾师的能耐惠弥轩是知道的,她一路引艾师上岛,为的就是借刀杀人。

    果然,艾师医术高超,硬生生用内功与针砭药剂将节姑的毒解了,可节姑就是仗着毒活着,艾师将毒一解,体内诸种毒质破了平衡,活生生将她治死。

    节姑多年来亲身尝毒培毒,是以凝炼成了百毒内丹。惠弥轩新物到手,用起来不免生疏,第一次施法,仅仅将万竹林内的活物毒僵,若以百毒内丹真实的本领,恐怕方圆数里之内都无一活口了。

    小霓与艾师先后解释给众人。

    末了,艾师问小霓:“节姑咽气前翻来覆去念叨‘对不住他’,你是本地人,可知道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

    小霓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答道:“只听说她救活的人有梭子鱼那么多,没听说过什么事故呀,兴许是情感问题!”

    艾师遗憾地摇了摇头:“同为医者,道法有异,仁心却是如一,今天可是我对她不住了!”言罢亲手挖坑,将自己第一个“医死”之人好好葬了。

    百毒内丹毒僵众人之后,艾师最先为自己解毒,此时距惠弥轩离开万竹林已逾两个时辰了。

    他四肢一旦舒活了,立刻掌灯,逐个为万竹林的人解毒,一番忙活下来已近凌晨寅时。

    缪成能动弹之后本想立刻去追截惠弥轩,但艾师将他拦住。

    “惠弥轩如今有百毒内丹在手,切莫逼之过急,否则远近的活人少不了遭殃受罪。她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必定是要回返大宁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巨骨蛇鱼的顶珠,不可节外生枝,她的事先遣人速回大宁警示黑白两道吧。”

    众人虽然顺利解毒,却也着实恢复了一阵,缪成很费了一番口舌才劝走不相干的人,只留下万竹林的仆役门守预备节姑后事。

    所有人都好,除了云非雪,她的情况比较棘手。

    首先是中了百毒内丹的僵毒,随后又受了惠弥轩自体内逼出的寒毒,一个小小的身子,同时中了艾师、节姑、惠弥轩三大用药高手齐下的毒,此刻还能有口气在,也就是亏了艾师就在身边。即便如此,艾师仍是难得连摇脑袋。

    “这姑娘的毒势还在其次,要命的是她的心神已经散了。受最敬重之人的陷害,心结太大,年少时又好像有什么劫难,如今新伤勾起旧痛,能不能活只看她的意愿,我也只有尽力了!”

    缪成齐骏听得如此,虽然对云非雪的为人很有意见,但于生死大事上仍不免心生恻隐。

    缪成问道:“有师兄在,她应该不会死吧?”

    艾师苦笑:“你师兄又不是大罗金仙,刚才不就治死一个,这个也是命悬一线,若按寻常疗法,起码得在平稳之地休养三个月,前提还得看她想活不想。可我若是留在岛上不走,鱼珠怎么办?若行险救急,倒有一法,不过……”

    艾师抬头瞅了瞅齐骏,欲言又止,又看了看尹菩轩和小霓,低下头重又摇了三摇。

    尹菩轩粗通医理,又是玲珑心窍,看艾师如此神态,连忙拽着小霓出屋去了。

    缪成问道:“师兄是有什么奇方妙术么?”

    艾师看了看缪成,又看了看齐骏,随后一声轻叹,似乎是累坏了。

    “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本来阴阳相通相和乃是天地之大道,却被穷酸腐儒说成是大羞大臊之事,什么男女有别啦,又是授受不亲的。我来问你,若能救人,你可否愿意与她肌肤相亲?”

    缪成一张脸登时拘得绛紫:“师兄莫说笑,这事怎能……怎能……”怎能个什么却说不出来。

    艾师再叹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也是浅闻天道之人,尚且如此不能免俗,这里现成有一剂良药,但他的答复恐怕也比你强不到哪儿去。”

    齐骏早已听出了端倪,忙将手一伸:“实在抱歉了道长,恕齐某不敢苟且!”

    艾师将齐骏的手一拨,连摇其头。

    “哎呦呦,你们这是想哪儿去了,我说的肌肤相亲就是皮肤贴在一起的意思!以你脊梁督脉贴合她胸腹任脉,再以外力推动你体内的邪阳燥火与她体内的寒冰凝节交相融汇,一旦阴阳和合,即可天清地泰,于你于她都是利大于弊。”

    齐骏自觉想法猥琐,面子上有些难堪,但仍撇不下这层隔阂,斩钉截铁道:“道长请住,叫我为她采药熬汤可以,我本俗人,无法免俗,这话切莫再提了!”

    艾师摸着胡子沉吟了片刻,忽而爽朗一笑,计上心头。

    “既然如此,老道也不便强人所难,先把她带在身边吧,我尽心尽力去照料,如果能将她救活,也算是偿了些债给节姑。”(未完待续)

第二三〇章 飒槟槌

    四天后,众人登上缪成雇来的海船,由小霓指引方向,长帆斜挂,一行离岛向北航行。

    一路海途风轻浪稳,没什么太大的颠簸,云非雪沉在昏迷当中,艾师时刻守在她身边,无论如何都要吊住她这口热乎气。

    航行的第三天头上,小霓正陪着尹菩轩在船头东望日出,她突然“呀”了一声,招呼也不打便钻回舱中猫了起来。尹菩轩连忙下舱来询问情况,姐妹两个叽叽咕咕咬起了耳朵。

    没过一盏茶时间,船老大也发现不对了,突然变了颜色,惊慌失措地调转船头,向东顺风疾航。

    缪成赶忙询问,船老大伸手指向左舷。“我的海神姥姥,哪儿来的那么多海盗呀?”

    缪成极目远眺,晨光中,见海天之际有如长起一层浅浅的毛发,却看不明白那为什么是海盗,他问道:“你说那是海盗船?”

    “我的老板呦,那些都是海盗船的桅尖,光桅尖就多得和飞鱼一样,再不快走,咱们可就撞大运啦!”言罢焦急地督令水手全力扯帆划桨。

    海盗船能在大海之上横行无忌,靠的就是船快人狠。孤零零的猎物向东逃窜未及半个时辰,北边黑压压的舰队便如狼群一般逼上前来。船老大一看如此情势,知道逃也无用,干脆把舵盘一扔,再不挣扎,老老实实停船认命。

    海盗的舰队里边没有巨舰,最大的几艘也不过是双桅,但船上挂的帆又大又多,一色黑帆,给暴日和盐风渍得隐隐发红。舰首头帆上均印有白色的巨龙头骨,放眼望去,北边海面已给密密麻麻的黑帆遮蔽,海盗船恐怕没有两百也有一百八。

    当先三艘快船顷刻间已欺近缪成的坐船,黑洞洞的炮口狠狠地瞪着小小的客船,挠钩纷纷搭来,帆索上下冰雹般跳下三十余名持械海盗。船老大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和海盗交涉。

    船老大一番交涉后喜出望外。今日真是撞了头彩,这么多海盗居然没有劫掠绑票的意图,只问了阵子话后便纷纷掉转回船,再松开钩索向南驶下。船老大油汗湿透胸背,似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急急忙掌舵东开,为海盗舰队腾挪让路。

    海盗舰队如同巨鲸劈波斩浪向南航去,带起的碎浪打得这边客船摇摇晃晃。

    缪成十分好奇,问船老大:“这伙海盗这么大声势,究竟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去抢百卉国吧?”

    船老大此刻惊魂稍定,回道:“这是千山万岛最大的海盗势力——棋子礁海葵国的舰队,听说他家的公主给百卉国绑了,这是去要人的,所以没工夫搭理咱们这小芝麻!”

    “哦,这是飒槟槌的海盗?”

    “咦,你个西陆人居然知道他?”

    缪成撇下船老大,径直下到小霓的舱室,开门的却是尹菩轩。

    女子卧舱缪成不便进入,只冲着里头大声说道:“外头是你家的舰队!”

    小霓背着脸不看他,噎声噎气回道:“是我家舰队又怎么啦?”

    缪成一愣,回道:“他们是去龙沙岛救你的!”

    小霓没好气地顶道:“让他去呗去打呗去杀呗,这一方海域就属他最霸道,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屁事!”

    缪成给她噎得不知该说什么,尹菩轩在旁边使了个眼色,轻轻带上舱门,低声道:“父女两个怄气,没什么大事,你上去照应吧。”

    缪成碰了一鼻子灰,回返甲板,冲着舰队尾部的一艘海盗船提气高呼:“飒槟茉霓公主在此,请你们首领过来说话!”

    如此连续三呼,海盗舰队里精通大宁官话的不在少数,早已调转船头,将小客船团团围住,海盗们重又跳到甲板,冷森森的兵锋围住缪成。

    “公主在哪里?”

    缪成背着手,笑嘻嘻望向舱门。“正在卧舱。”

    “既然在卧舱,为何不请公主出来,你可是把我们公主怎么样了?”寒光闪闪的利刃丛又逼近了缪成几分。

    “都滚回你们船上去!”小霓满脸怒**上甲板,气呼呼瞪着自家海盗,扭头又把火撒到缪成身上。“谁叫你招他们来的,通过我允许了么?”

    众海盗急忙单膝跪地左手掩额,齐声呼喊:“公主”。

    小霓指着为首头领的鼻子,急得直跺脚:“叫你滚回去听见了没有,统统给我滚回去,该上哪儿上哪儿。船老大愣着干嘛,快开船快开船!”

    这一群硬惯了的海盗遇上小霓这个千金,登时不知所措,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干站着大眼瞪小眼。

    海面上众舰分开水路,一艘漆得油黑发亮的双桅十帆大船缓缓靠了过来,便是旗舰。

    舰艏龙头撞锤上立着一名劲装中年男子,身后有壮士阿洛侍候。阿洛故技重施,托起中年男子奋力一掷,男子在空中七连翻飘然越海,稳稳落在这边甲板上,自比小霓越海的高度远度强了双倍不止。

    海盗门连忙转身施礼。“大王!”

    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沉着一张棕黑的硬脸,气呼呼呵斥小霓道:“胡闹够了没有?”一口大宁官话字正腔圆,丝毫不带樟蒲口音,便如钟玄人一般。

    小霓也变了正宗口音,反顶他父亲道:“你闹够了没有?”

    “混账!”飒槟槌面貌不怒而威,待一发作,状如巨灵天神。“来呀,给我把公主绑起来!”

    小霓哇地一声嚎了起来:“你尽管欺负我吧,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说什么都是错的,罢了罢了,反正这世上我没人疼也没人爱,不如这就去见娘亲吧!”

    她猛地从腰后抽出一柄锋利的鲨齿匕首,对准自己心口狠狠刺下。

    缪成本是菩萨心肠,此刻又有求于人,怎会眼睁睁瞅着小霓香消玉殒,当即挑剑鞘拨挡鲨齿匕首。

    倏然间,一道棕色身影撞到小霓身前。

    飒槟槌左手二指轻轻捏住鲨齿匕首,小霓挣了三挣纹丝不动。

    他右手同时扣住水虹,一股刚劲的内力自剑鞘向上逼来,缪成忙运功防阻。

    小霓被父亲逼住,一腔恼火无从发泄,正瞅着凝神拼功的缪成,嘴如蹦豆般揶揄。

    “要你这白眼狼救我了么?你不是看不惯我一身的海盗做派么?怎么这时候又跑来假仁假义?你要真有本事,把这不讲理的老头子败了,治我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飒槟槌左手扳下鲨齿,顺势点倒小霓,招招手,身后海盗扶走小霓。

    他右手一直紧扣水虹剑鞘,借此试探缪成的功力,但觉对方气如潮涌,开始时是为防他伤到女儿才夺鞘拼功,此刻已知对方是友非敌,又兼起了欣赏之意,慢慢收了功,那边缪成也渐退气力。(未完待续)

第二三一章 棋子礁

    飒槟槌转身正面缪成,神色虽仍然冷峻,语气却已舒缓了许多。

    “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知少侠师承何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

    从剑鞘拼功上缪成已知对方是个厉害角色,为取珠之便,对飒槟槌加了十二分的恭敬,连忙一揖到地。

    “前辈的造诣如岳之恒如川之长,令晚辈敬佩不已。晚辈投师节朱山达真观,葳菱仙人正是家师。”

    “哦,怪不得怪不得!”飒槟槌目光深邃,似有回忆。“葳菱仙人名满江湖,**出的弟子也是一流英雄,可惜我无缘得见仙茂,此为人生一大憾也!”

    飒槟槌无论语音、谈吐、武功、见识均不似海外异域人士,令缪成疑惑不已,他掂量着话探问道:“前辈颇似大宁人士,不知是否曾在中原生活过?”

    飒槟槌淡淡一笑,并未回答。

    小霓此时倒过来气,手脚虽然被缚,嘴里哪里饶得了人。“我的爹呀,你怎么和仇人拉扯起来了?就是他把我绑票的,这就要送到蜢子岛上熬我的鹰呢!”

    缪成噎得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暗道此女太过刁顽,她自己被制,就要挑拨二虎相争。见飒槟槌冷若寒冰的目光刺来,忙措辞准备解释,倒是尹菩轩出了舱门解了围。

    “妹子别要冤枉了好人!”

    便有片刻,附近目力可及的海船上突然掉落了声响,静讶讶连呼吸声都杳不可闻。

    飒槟槌但觉半身气血欲凝,一腔**里都是空白。

    尹菩轩左脸戴着艾师为她制作的草药面具,仅露出右半侧面容,如此半遮玉面,倒比她脸未受伤时更加出尘。

    她向飒槟槌微微致礼,转而对小霓道:“我们姐妹之前可是约定好了的,说话不能不算数啊!”

    小霓委屈地眼泪吧嗒吧嗒又滚了下来:“可是这老头子欺侮妹子太过分,姐姐不替妹妹做主么?”

    尹菩轩对飒槟槌淡淡一笑:“大王爱女情深,天地可鉴,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可否请您先替小霓松绑,小女不才,愿为大王开导小霓叛逆之情,不知大王允不允许?”

    飒槟槌迷迷瞪瞪也不知答应了一声什么,背后海盗七手八脚就为小霓解绑。

    小霓得脱,一溜烟跑到尹菩轩身后,冲着老爹吐了吐舌头。

    飒槟槌颇觉失态,抱拳向尹菩轩一揖,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字词对她说话,只得转向缪成。

    “误会已解,请各位上宾到棋子礁小驻,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言罢飞身跳上接舷的旗舰,大手一挥,乌泱泱的舰队护着缪成众人北返海葵国。

    棋子礁得名于景貌截然不同的两种岛礁,其一白沙椰林缓丘平谷,其一黑砂乌岩寸草不生。

    因岛礁散布海中多达七十余座,若以鸟瞰,直如天神和海神在汪洋之上对弈,不过黑子势大白子势弱,造化早定,此乃海神的地界。

    海葵国居民散居在白沙洲上,不农耕不牧渔,男子全数皆盗,女子在家养老教幼。黑岩礁上遍布天然的洞窟,其内多构筑有船坞和码头,却是海盗的大本营。

    北上途中,褚浪已与缪成等人会合。互道别来情景,褚浪看看云非雪昏迷不醒,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

    船行三日即抵达棋子礁,海盗船悉数归返各自码头,只旗舰引着缪成的客船在黑礁白洲间固定的航道内穿梭。

    远山青翠将近,已到了主岛,码头上王廷官弁早已接了出来,飒槟槌等先下船,候着迎下缪成一干人等,自有礼仪官请走贵宾沐浴更衣,不时国王将在王宫宴客,那边自有医官协助艾师安顿好了云非雪。

    小霓却不急着回家,左右粘着尹菩轩不放。

    将近午时,未等礼官迎请,小霓已蹦蹦哒哒相邀缪成众人赴宴。看她此刻神貌,全没了那日海船上要死要活的劲儿,真不知是因为少女天真,还是尹菩轩说了什么灵验的闺中密语。

    艾师、缪成、齐骏、褚浪换上了当地水绿色植物纹饰的短衫短裤,真个清凉。尹菩轩也入乡随俗,一身海蓝短衫短裤轻纱罗裙,惹得缪齐褚六只眼睛如患了斜视病一般不住歪斜,每每听到艾师无奈的轻咳声才能暂时治过来。

    海葵国王宫坐落在三面环山的谷地当中,郁郁葱葱的柔岭怀抱之下,一大片丰茂的草地伸至远处丛林。

    王宫虽也带个“宫”字,实则仅比普通民居高大一些,房屋多了一些,其余并没有什么奢豪之处。

    房屋一色使用棕榈铺盖屋顶,以樟木构筑框架,四壁迎风,薄纱漫舞。建筑间遍布珍奇植物,花开如斗,叶密如发,一应家具、装饰、布局均透着浓浓的海岛风情。

    淡淡海风吹拂,草木清息和着瓜果甜香沁人心脾,虫鸟欢歌伴着飒爽风吟,真个畅解胸怀。

    飒槟槌早已候在会客厅黑曜石王座之上,却未穿本地服饰,只随意穿着便服。

    他起身迎了出来,将客人请到席前,众人分长幼尊卑坐在王座右手,对面坐着五名官装男子,便是海葵国的文武要员。

    飒槟槌互为介绍,众人寒暄已了,飒槟槌端起黑曜石酒杯敬道:“许久未有嘉宾光临,承蒙诸位英雄搭救小女,这一杯本王先干了!”

    众人都是豪爽性子,举杯畅饮,只尹菩轩微微沾了沾嘴唇。

    小霓早已站到了父亲身后,见尹菩轩对自己使眼色,略踌躇一刻,还是跳下阶来,一个头磕到地上。

    “爹爹在上,女儿有罪!”

    飒槟槌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越是对女儿疼惜,管教得就越严,此刻见她认错,也自柔和了下来。

    “贵客在此,怎么又来撒娇!”

    小霓扬起脸来诚恳说道。

    “女儿不孝,数次惹得爹爹生气,菩轩姐姐讲了许多故事给女儿听,后来女儿琢磨明白了,天下第一是娘好,娘不在了,就只爹爹最疼女儿,女儿若是再惹爹爹生气,还不如扔到海里喂鱼去,所以请爹爹一定要原谅女儿,女儿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言罢已挤出两滴眼泪来。(未完待续)

第二三二章 寻鱼

    小霓主动在国宴上对飒槟槌承认错误,这一对父女之前争得水火不容,不料尹菩轩几日开导竟得女儿如此。飒槟槌一时心软,想到了小霓的母亲,眼泪险些掉下来,忙绷住架子。

    “你知道了就好,知错能改就是我的好女儿,快些起来,这么多客人在场,岂不怠慢了!”

    小霓起身拭去眼泪,欢欢喜喜地跑到尹菩轩身边贴肩坐在了一起。

    此刻山珍海味已经走起菜来,粗若儿臂的蟹钳,细如粟米的鱼子,形似鹌鹑的烧鸥,状同花蛇的酢鳝,蒸焗焖炸煮焦嫩相宜,配以朝天椒、胡麻、青柠、果泥、虾酱种种佐料,真个五味俱全,叫人馋虫大躁。

    飒槟槌也不啰嗦,请众人饮酒吃菜。一时间,殿前青川碧海,林中鹦语鹃歌,几案七香八嗅,舌尖咸辣酸甜,阵阵熏风拂开腠理,直如神仙过的日子一般逍遥。

    三巡五味过后,飒槟槌开口问道:“听说诸位英雄是来摘取大舌头鱼的顶珠,本王唐突,不知众位取鱼珠何用?”

    缪成拱手道:“不瞒大王,我家主人的长女出了意外导致失魂,欲取鱼珠以为引魂之药饵。”

    飒槟槌微微点头:“原来是用作救人,用心至正,善莫大焉。”

    艾师问道:“听大王言外之意,这鱼珠莫非另有他用?”

    飒槟槌目光一凛,似乎特意对艾师说话:“确是如此。曾有一派修仙炼丹的术士专门收集鱼珠以为白日飞升之用,大鱼杀了不少,却未见一个人登仙。”

    艾师自然听得出其中味道,他问心无愧,也不去理会,只问道:“为何令爱却说已经百年未有人取过鱼珠?”

    飒槟槌笑着看看小霓:“她毕竟年少,有些事我未曾对她讲过。当我少年之时,盗取鱼珠之风甚炽,不过后来海上发生了剧变,与事者十亡其九,生者也不愿对外宣彰,是以外界鲜有传闻。”

    艾师问道:“大王便是那九外之一?”

    飒槟槌笑而不答,转问道:“如今取珠比之从前更难,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缪成答道:“我师兄精研医药,准备配制一挤麻药喂食大鱼,可保其僵而不死。”

    飒槟槌默不作声,良久方道:“大鱼通灵,且生长不易,若从鱼鳃取珠,可保其性命,不比高垒七级浮屠攒的功德少,我派一艘鱼艇并八名精干水手助你,万望看在薄面,留大鱼一条生路!”

    小霓霍地站起身来:“我也要去!”

    飒槟槌皱皱眉头:“你去掺和什么?”

    “菩轩姐姐要去,我要护着她。”

    飒槟槌一直不敢直视尹菩轩,此刻眼神交汇,见她微笑着点点头,一国之主竟如得着饬令般毫无拒绝之意,于是轻叹一声:“别胡闹就行。”

    艾师配药不易,足足花了四天时间,因为他要亲自去投药,云非雪这边不能没人照料,便搬出齐骏自己讲的那句“叫我为她采药熬汤可以”,将齐骏留了下来。

    缪成艾师尹菩轩小霓一行四人登上长梭形的窄小鱼艇,飒槟槌却未来送行,只着礼官相送。八名精干海盗两排划桨,待划到阔海通途方高挂长帆,轻梭乘西风劈波斩浪向东航去。

    大海茫茫,虽说大鱼常出没的海域就在棋子群礁东方,可真航行起来足足耗了三日时间。鱼艇只有逼仄腥潮的鱼舱,根本无法用来休息,夜里众人全部睡在甲板。

    出航前缪成曾苦劝尹菩轩,但这弱女子不知为何在这事上出奇的执拗,如今吃不好睡不好整日烈日当头,缪成早已晒秃了皮,而两个女子躲在船艏分浪舷的阴影里叽叽咕咕,一个满腹大宁风物,一个尽是海岛奇闻,凑到一起整日价说个没完,缪成看了不住摇头,艾师则笑他“做工的不累监工的累”。

    第四日上,惨毒的日头给浓浓的云层遮到了后边,负责督船的海盗头子下令减帆降速,接着公布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鱼艇已经航至大舌头鱼经常出没的海域。

    坏消息是不出二十四个时辰必起风暴。

    若在风暴降临之前仍寻不到大舌头鱼的踪迹,则必须向南航至独尖屿躲避风浪。

    既知风暴将至,众人便不敢托大,商议后决定缓缓向独尖屿航行,若运气好,便可在风暴前遇上大鱼,若遇不到,也可就近避风。鱼艇于是折向东南。

    整航一日半,并未见着大鱼,渐疾的东北风已将海面吹起层层堆雪,云浓得更深,湛蓝的海面已灰得没半分色彩。

    鱼艇轻薄,在浪上跌跌撞撞。过午,已能远远看到独尖屿孤零零的山顶,众人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再航行半个时辰,小霓突然一声欢呼,指着左舷大呼:“大舌头鱼!”

    半海里外起伏交错的浪尖中,一排马鬣般的黑鳍浮浮沉沉,若非常年航海之人,根本无法在黑白灰三色渐变的浪涛中分辨出鱼身。

    鱼艇迅速左旋,八名水手跳进桨位,伴着号子齐整如一划水逼近。

    大舌头鱼不会乖乖呆在原地等人捉它,鱼艇足足划了一个时辰才接近。大舌头鱼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头扎入水中再不露面。

    缪成等人正在焦急,那边众海盗已经撒了桨,开鱼舱,从底下拎出十余桶发臭的死鱼,逐一倾倒入海水当中。

    这鱼乃是大舌头鱼平时最爱吃的食物,动物好吃的天性大于一切,正准备逃走的大鱼甫一闻到鱼腥味,也不多想,当即调转回来张开大嘴,囫囵着将臭鱼和海水一同吸入腹中。

    船上,艾师掏出两个瓷瓶,将蜂蝶采蕊蜜化成的药水倒入另一瓶自制的药粉当中,水和粉搅拌成泥,自瓶口冒出淡绿色的烟气。艾师要来三条死鱼,抠开鱼嘴,将药泥灌满鱼腹,吩咐水手务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把药鱼喂给大鱼,否则药效就没了。

    三名水性最好的海盗一人接过一条药鱼,翻个猛子扎入海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鱼,将药鱼轻轻地送到它嘴边,大鱼大嘴一吸,险些将水手的胳膊也吸进嘴去。

    药效在三炷香之后奏效,大舌头鱼翻起半边白肚子浮在了碎浪之下,圆圆的大眼无神地瞅着满天黑云,鱼为食亡,到了这份上,只有任凭人类摆布了。(未完待续)

第二三三章 被困独尖屿

    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巨骨蛇鱼在海中也算是一条“龙”,若在寻常侍候,任多大的鲨鱼也不敢在它左右放肆,可一旦它被艾师麻翻,未出一盏茶时间,鱼身及鱼艇四周围已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上百支鲨鳍。

    群鲨慑于巨骨蛇鱼的体型,一时间还不敢确定它是否真的不能动了,灰的白的黑的各色鲨鳍逆时针兜着一个大圈子观察,将本就被恶风打碎的海面搅得更加狂躁。

    海盗对付鲨雨那可是太有心得了,撬开十余桶浓黄色的胶臭药水倾倒入海中,黄色水雾在透澈的海水中团团扩散,将大鱼与鱼艇裹住。

    说也奇怪,群鲨竟如野兽畏火一般不敢沾到黄色药水分毫,只气急败坏地在外围迅速转圈游动,企图带动海水加速药水稀释。

    药水终究是液体,早晚会给海水冲淡,时间紧迫,缪成就要下水取珠。海盗头子突然伸手拦住他,那边已有四名海盗跳入水中游到大鱼身边。

    下水的其中一名僵面汉子迅速翻到鱼鳃处,将整只胳膊探了进去,一阵摸摸索索,不多时抽出手来,血淋淋一条臂膀前端攥着滴血未沾的一颗剔透珠子。

    鱼珠得手后海盗立刻上船,将鸡子大小的鱼珠交到缪成手中。缪成捧着沉甸甸的鱼珠,一时如堕梦中。

    昏暗的云团底部骤然间亮了起来,一道闪电在众人头顶横空霹过。

    几乎同时,巨雷炸响在众人耳畔,音浪几乎将心膜都震破了。

    腥风跟着呜咽而起,东方一大块铁幕已经集结,明明暗暗电龙游走,风暴瞬息即至。

    众海盗持桨奋力划水,缪成收好鱼珠,同艾师上去帮忙,鱼艇侧着劲风急速向独尖屿冲去。

    鲨群似乎能感觉到鱼珠的移动,撇下昏睡的大舌头鱼,尽数围向鱼艇。

    在海里,划船快不过游鱼,鲨群为得到宝贝也豁出去了,不住地以身体撞击艇身,用尾鳍大力地扫打桨叶,非要将水面上那个又黑又长的怪物掀翻不可。

    若在寻常,鱼艇只需鼓起长帆,鲨鱼速度再快,毕竟耐力有限,时间一长便跟不住了。但此刻鱼艇若顺着东风扯帆,倒是能将鲨群甩开,却无论如何到不了独尖屿,更甭提甩开舷后的飓风了,因此只有拼尽全力划桨。

    鱼艇在风浪中疾航本就摇晃不稳,再经这些畜生如此搅闹,即便不翻船,也给它们拖着航行不快,到时候摧枯拉朽的风暴一走一过,不用群鲨动口,湍急的气流便可将人体撕碎。

    鱼艇的平衡全靠经验丰富的八名海盗以长桨全力支撑,独尖屿已近在眼前,鲨群探查到海底越来越浅,知道鱼艇一旦登陆就再难得着鱼珠了,因此发了狂一般对鱼艇猛撞猛拍,血盆大口张圆了来咬水中的桨叶。

    眼见还未能掀翻,一条狂鲨突地高高跃出水面,一人多长的鱼身在空中一拧,重重地向鱼艇砸来。

    海盗们反应神速,下方两名水手立刻竖起船桨,合力将这不要命的鲨鱼顶下水去。

    鲨身落水,激起一堵水墙冲击右舷,船身严重倾斜,左舷瞬间沾到海面,险些倾覆。

    鲨群一经点拨,又有三条高高跃起,鱼艇左支右绌,堪堪躲过,若再不采取措施,待鲨鱼琢磨过味来一起跃出,恐怕鱼艇得给上千斤的重压拍成碎片。

    当此未及之际,坐在船尾的那名僵面汉子掏出一根褐黄色的骨笛,运足气力幽幽吹响。

    烈风嘶吼下,低沉的笛声在海面上远远荡开,如泣如诉,和着铅云墨海,显得无比凄楚。

    鲨群正在准备发起总攻,蓦然听到骨笛的声音,仿佛老鼠见着猫,尾巴急摇,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爹爹!”小霓突然放声呼喊。

    飒槟槌撕掉人皮面具,面色比浓云还愁,他大吼发令道:“立即登岸!”

    独尖屿乃是汪洋中孑立的一整块礁岩,北低南高,尖顶破出海面三丈有余,孤悬在南角,其方圆不过半里,光秃秃的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此刻哪里还去管搁不搁浅漏不漏底,鱼艇借着大浪拍上倾斜的北岸碎石滩,险些将众人甩出艇去,待稍稍停稳,众海盗迅速跳下来,护着飒槟槌父女登礁。

    缪成三人浑身尽湿,在海上早已晃得三魂浮荡七魄乱撞,脚踏实地后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飒槟槌厉声呼喝:“速速登顶戒备!”缪成不明所以,只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情势紧迫,忙护着艾师尹菩轩爬向南顶。

    众人登上屿顶,狂风几乎要将人推落悬崖,海浪轰隆隆自东面扑打坚礁,碎浪几乎溅到了岩顶。

    飒槟槌令小霓尹菩轩艾师低坐稳重,自己与七名海盗并缪成排成一行挡在前面,惶惶如临大敌。

    此刻将近傍晚,天昏得几近黑夜,耳边突然炸响了小霓的火铳,缪成定睛望下,随着一堵厚浪扑上石滩,回流之上黑幽幽爬出一群活物,刚巧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白芒下看那些活物,居然是一头头的鲛人。

    向四周望去,礁石四周海面上浮着密密麻麻无数的鲛头,激得缪成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艾师多好的定力,见到此景不禁低呼出声。尹菩轩虽然目力不济,却早已听到了鲛口那磨牙霍霍的噪声。

    鲛人出海攀礁,如蚂蚁附树般涌上岩屿。

    飒槟槌临危反增血性,一双电目熠熠生辉,看看最近的鲛人将近十步,突然暴吼一声:“磨石!”

    海盗们早将棱角鲜明的石英石攥在手里,得令后立刻左右相对***擦,一时间尖锐的切磨声音刺穿耳膜,尹菩轩尖叫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鲛人被石英摩擦声逼住,一时不敢前进,层层叠叠挤在十步之外,后边音波刺不到的鲛人仍在不住往前拥搡,前边痛苦万分的鲛人捂着鱼头蹬腿向后拥挤,两头大力一揉,靠在石崖两边的怪物登时被挤落起伏沸腾的海中。

    突然一串闷雷如战车隆隆滚来,石英摩擦声在天威之下几不可闻,鲛人乘势凶狠扑来。

    众海盗手不停歇,左脚定桩,齐发一声吼,右脚对准扑来的鲛人猛踹,将进逼的鲛人一一踹飞,砸倒后面一片。

    缪成水虹出鞘,迎着横面一剑四刺,血光闪处,登时有四头鲛人的喉咙开了花。

    雷车渐渐驶远,石英摩擦声重新起了作用,逼近的鲛人重又捂着鱼头退到声音稍弱之处。

    众人一时并无退敌良策,只能在越来越频繁的雷声间隙拼死防御。天公却不作美,狂风忽而欲停,未出十弹指,东方弧垂的雨幕遽然欺近,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恶风跟着旋了回来,甩着豆大的雨滴往人眼睛上打,这一下起雨来情势更糟,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天地此刻为大水主宰,暴雨将石英摩擦声音冲刷殆尽,崖下的海面更加汹涌,骇浪从四面八方扑打礁石,激起的飞浪由下而上击打被困者,似乎在与天降之水遥相呼应,水势竟不分伯仲。

    轰轰潮吼震耳,隆隆雷爆欲聋,任海盗使出吃奶的力气,石英摩擦之声再难走出三步之外,一行人面对穷凶极恶的鲛人,也不知如何才能脱离险境。(未完待续)

第二三四章 鱼兮母兮

    凶雷、狂涛、啸风、骤雨。

    一桩桩一件件轰击出震人心脾的巨响,石英石的摩擦声在天威之下气若游丝,已无法抵御密密麻麻攀上独尖屿的鲛人了。

    鲛人哪里还客气,鱼嘴咧到鱼鳃,手足并用地涌了上来。

    这七名海盗显然是飒槟槌的近卫,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同时抬脚,同时踢踹,一排脚踢去,冲在最前面的鲛人倒飞下去,撞倒后续的一层。

    有的鲛人被踢下或撞下独尖屿两侧悬崖,掉到海里的重新攀上来,运气不好掉到石头上的,痛快的**迸裂,腻歪的骨断筋折,嘶哑的哀嚎穿插在风浪雷雨之中,更增恐怖气息。

    缪成处在防线的最左边,再向外半步就是悬崖,但他立桩扎得十分稳,便有三五个壮汉来推也未必能将他推动。

    他手中有水虹,又知晓鲛人的软肋,因此一出手便是三五条鲛命,海盗那边费力一把子力气杀不了几头,他这边没一阵功夫已堆起了两层鲛尸。

    屿尖最高处站着小霓,她手端长铳,一发一个鲛人,铁弹都是从鲛眼打入脑子,弹无虚发,效率甚至高过缪成。

    可是鲛人实在太多了!

    一道闪电劈过,亮闪下,独尖屿根部鲛头窜动,如附骨之疽,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紧,再向海面上望去,峰谷之间似乎长出一茬茬的毒蘑菇,无数贼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崖顶上的几个活人。

    海盗勉勉强强又踢下三波鲛人的攻击,后边一排却突然发了狠,跳过前排摔倒的同类,一扑而至海盗身前,海盗里有一名抬脚抬晚了,被鲛人抓住小腿,一把扯倒,后边七八只鲛手登时探了过来钳住摔倒那人。

    那海盗身边同伴想搭救,却被飒槟槌一声喝住。

    “各守其位,不得有误!”

    巍巍然犹如大将军之怒,震得所有海盗拔撅胆魄,重新补好防线。

    其实飒槟槌此时的做法是顾全大局最好的办法,如果去救摔倒的那名海盗,防线势必出现一个大洞,这么多鲛人乘势扑上,这点人瞬间就得玩完。

    临危不慌,调度有方,缪成只在自己主人身上见过如此气度,这飒槟槌能统御万千海盗,着实也称得上一方枭雄。

    下边众鲛人将摔倒那海盗拖了下去,都听不到海盗的哀嚎,便被一层鲛人淹没。鲛人暂时得逞,一时不再攻击屿尖众人,只围拢在一起争抢新鲜的战利品,你挣我夺推推搡搡毫不相让。

    未出一盏茶时间,鲛人重又围拢回来,不多时又拖走两名海盗,再涌上来时,缝隙间隐隐可见被啃剩下的白森森的骸骨。

    小霓的弹药并未带多少,此刻早已耗尽,她射术再高,但毕竟还是一个青青少女,待见到鲛人活吃人的恐怖景象,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身子一软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爹爹,女儿不想死!”

    飒槟槌心中一痛。

    是他吹响骨哨招来的鲛人,如果骨哨不响,鱼艇顷刻间便会给鲨群掀翻,彼时利弊权衡,吹骨哨是唯一能脚踏实地的办法。

    可谁知独尖屿附近会有这么多鲛人,若是三五十头自己或许能够对付,可眼下这方圆海面上聚集了不下千头鲛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家族的鲛人同时聚在这里呢?

    看看潮涌而上的鲛人,看看几近力竭的卫士,身后女儿已然泪崩,瑟瑟发抖的尹菩轩更像是落难的仙子。

    今日真的要在此了解么?

    飒槟槌一腔英雄气不知怎的泄了,回想当年憾事,一发颓丧起来。

    “有爹爹在这儿,没事的!”语意虽好,但已没了半分的安全感。

    其实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鲛人性淫,一旦众人不撑,绝不能叫女儿落入禽兽手中,到时先将女儿击毙免遭耻辱,自己随后便陪女儿一同上路罢了。

    便在鲛人潮涌近身的刹那,混沌的水声世界里突然响起一记高亢嘹亮的啸声。

    一如鹤鸣九天,又如猿啼重山。

    这啸声尖利无匹,竟比石英摩擦之声更加尖锐,连听惯了石英摩擦声的海盗都不禁捂住了耳朵。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鲛人竟然给这啸声刺破了脑髓,死尸翻滚着栽下悬崖,稍靠后些的鲛人好像老鼠见了猫,捂着鱼鳃,像风吹迷雾般撤退到了岩石底层,没路跑的干脆一头扎回海中。

    啸声稍歇,众人回头看去,尹菩轩柔弱的身子在迅风里飘飘然独立屿尖。

    鲛人在岩礁底部看看上边暂时没有刺耳的声音,慢慢地重新又挤了上来。

    待鲛人进到三步,尹菩轩深吸一口气二度清啸,她的啸声全是靠着多年清歌练出来的嗓音,实则没有多少内力,因此这次的声音已比前次低了许多。

    鲛人退后不远,待到停啸重新又围了上来。

    尹菩轩终究气弱,待到第四次清啸时,她一口罡气散了,突然嗓音撕破,捂着咽喉痛苦地跌坐在地,再也发不出声了。

    支离破碎的海面倒映着天空电走龙蛇,明暗之间,但见尹菩轩神色凄苦,艾师如临天劫,飒槟父女相依待命,往日横行四海的四名海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缪成忽觉一应如梦,周边没了声响,也没了知觉,唯有心中一念,便拼死,也要护得可怜人周全。

    心魔一动,缪成眼白泛起赤芒,左手自怀中掏出巨骨蛇鱼顶珠,右手将水虹一振,一声龙吟,双腿贯力,合身跃到鲛人面前,凌霄剑法喷薄而出,风驰电掣,整排整排的鲛人倒下,空中同时绽放出黑紫色的血花。

    鲛人眼见至宝鱼珠就在眼前,再也不去搭理岩顶上的众人,尽数围拢来争夺。

    缪成入魔后剑意飘洒,近身的鲛人无一幸免,他边杀边下岩,将包围圈一步一步逼到海滩之上。

    海滩上的鲛尸已堆过一人,缪成越杀越狠,发了性子绞杀怪物,却不想有一头鲛人没死透,倒在尸堆上一口咬住了缪成左脚脚踝。

    缪成已感觉不到疼痛,但觉脚下有阻滞,水虹在上刺砍活鲛,腾不出工夫劈咬脚踝的这头,心念起处,四真道内力灌至右脚,一脚跺下,鲛头眼眶登时陷下去一个大坑。

    缪成这一跺使上了本门内力,一发而不可收拾,体内的四真道真气渐渐沸腾,终于达到极值,再次与凌霄绝艺龙虎相搏,他浑身猛地一震,四肢百骸突然僵住,再也动弹不得,浑身挺直栽倒在地。

    离他最近的一头鲛人趁势张开利齿鱼口,将缪成左手整个咬下,连鱼珠带手掌囫囵吞入腹中,翻身就跑。

    其余鲛人哪里能放得过鱼珠,一层层又扑上吞珠的鲛人争抢了起来,一时间鲛人肚破肠流。

    缪成倒在血泊中,一切陷入绝望。

    悠悠天籁似梵音、似凤鸣,也不知何时飘荡在波谷浪尖。乐声虽然低弱,却在风雨鸣潮中轻灵跃动。

    众鲛人正在激烈地争抢鱼珠,偶闻天籁,痴痴呆呆没了半丝凶恶,尽数软绵绵瘫倒在地上,尽数坠入醒梦混沌之中。

    艾师急忙将缪成抢回岩顶急救,独尖屿四周的海面似乎也被这天籁安抚,平静了许多,云缝间垂下几次晚照的柔光,风雨也因此减弱。

    这一刻,世间仿佛只剩下天籁与瑞霭。

    瑞霭之下的海面上浮出七名裸着上身的女子,她们轻歌漫游,缓缓地接近了礁岩。

    飒槟槌如遭电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顺着斜坡翻滚下去,小霓并海盗连忙呼喊着奔下去抢救。

    待悠悠醒转,飒槟槌两行老泪纵横,强撑起身子来痴痴地盯着游在最前面的一名美貌妇人,颤抖着对小霓说道:“快,快去见过你娘亲!”

    小霓惊呆了!

    她看看瘫倒在地的父亲,不像是魔怔了。再看看海中散发遮胸的妇人,满面期待,自己简直就是她的翻版,小姑娘一时不知所措,只慌乱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那美妇人却已吃力地爬上岸来,似乎腿脚有伤不能行走。

    海中一人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叫,似在警告。那妇人回身以手比划,半晌方才重新爬上礁岩,待出了水,才看清她窈窕的腰身之后,竟然拖着金光闪闪的一条鱼尾。

    众人无不惊呆在原地,只有飒槟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架势似乎要上前扶起那条人鱼,却又停在了半途。

    “你终究还是肯见我的!”言罢已泣不成声。

    那人鱼痴痴地望了飒槟槌半晌,重又吃力地爬向小霓,上上下下无比慈爱地仔细打量。

    两行晶莹的泪水闪着光滑落脸颊,滴滴落地成珠,滚落海中。

    她想伸手抚摸小霓的脸颊,小霓却像蛇咬蝎蜇般向后缩去,一跤跌倒在地,往后爬了两步,语带惊恐地向父亲求救。

    “爹爹,她是谁?她干嘛要跟着我?”

    飒槟槌哽咽道:“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娘啊!”

    小霓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她不是我娘,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娘是人,不是鱼,不是鱼!”

    人鱼滴落的珍珠已散落成堆,凄苦之色人间难寻,她再次展开双臂想要抱抱小霓,手伸至半途却又滞住,扭头看看了飒槟槌,轻轻叹息一声,扭转身体便要下海。

    尹菩轩不知什么时候已默默走到小霓身边,轻轻拉起她手,将她送到人鱼身前。

    小霓胸脯剧烈抖动,再看人鱼脸庞,简直与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忽而升起一种感觉,在这惊涛骇浪的异世界中,似乎唯有眼前这臂弯里最是安全,此念一起,再无阻碍,当下扑到人鱼怀中放声痛哭。

    人鱼悲喜交加不能自已,缓缓向飒槟槌伸出右手,后者哪里还把持得了,搂起母女二人放声痛哭。

    海中人鱼再次发出警告,小霓母亲万般无奈,只得收束心神,抚着小霓脸庞慈柔地凝视。末了,自鱼身生扳下一块赤金色的鱼鳞交到小霓手中,之后决绝地推开小霓,一头扎入水中,同其他人鱼一起消失在海中。

    小霓痴痴呆呆看着母亲远去,不哭不笑,貌似魔魇,突然一头栽倒。身旁飒槟槌跟着厥倒在地。

    凄风冷雨中再次响起一串歌声,却是无比的沙哑悲怆。

    哀兮织牛各一方,怎比儿女情长?

    痛兮盈亏皆定数,好教相思哪堪?(未完待续)

第二三五章 飒槟槌往事

    千山万岛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同庆春节,但其域内并无四季之分,只有旱雨两季,是以并不称为春节,而是称为年节。

    年节自腊月初八始,至正月十五上元节终。节庆延续近一个半月,期间三大庆五小庆。

    腊八、除夕、上元一个赛一个红火。

    小年、大年、破五、初七、初十均要宴饮欢聚。

    这里虽没有大宁北方的冰雪送瑞,南方的斗龙舞狮,却有一番百花争放山海祥和的异域风情。

    今儿个是迎年的头节--腊八,千山万岛家家户户贡起海神姥姥,神龛前香烟缠绕,聚成雾霭半拢山海之间。

    大门外贴着各式各样搔首弄姿的大红年兽,有四面八爪的海贼、巨螯尖足的龙蟹、宽翅钩喙的灵鸥、阔吻金鳞的蟒蜥,张牙舞爪携祥云瑞彩降临人间。

    无论贫富贵贱,家家桌案上海鲜盈盆瓜果压几,只待上弦月浮上星云便要放炮欢闹。

    可棋子礁海葵国诸沙洲却一片萧肃。

    自打取珠鱼艇初四回港,国王飒槟槌便病倒在床,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因此举国为其斋戒祈福,不许有嚣闹的庆祝动作,家家户户只能闷在家里吃团圆饭。

    艾师自打独尖屿劫难之后便忙得焦头烂额。

    这边要吊住飒槟槌和云非雪的生气。

    那边要料理缪成的断掌,调理他乱成一锅粥的内息。

    另外还要抽空为尹菩轩治疗嗓子,恨不得三刀劈作八个人用。

    海葵国的医官偏偏还来捣乱,一会指责这针下的不妥,一会质疑此药用得过猛,最后急得一向恬淡的艾师当面怒斥。

    “都给我走远点!”那个“滚”字终究没蹦出来。

    缪成的左掌被鲛人连着鱼珠一起吞下,后来经海盗剖喉取出,但已是血肉模糊,接不上了。

    不得已,只妥善收起了鱼珠,断掌依照海盗们的风俗葬在了海底。

    相比内伤,断掌的外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缪成的真气几次三番出岔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相互叠加起来叫气血几近沸腾,多处经脉被真气冲断,五脏除了肾脏外都受了深浅不一的钝伤。

    此刻,他同飒槟槌、云非雪一起作了难兄难弟,双目紧闭人事不省,但艾师讲他预后较好,因为缪成心神未散,求生欲极强,而另外两位已近心死。

    尹菩轩长啸退敌喊破了嗓子,倒没受什么重伤。艾师开药给她外敷内服,三四天便能正常说话。

    她苦苦劝解失魂落魄的小霓,但后者坚决要出海寻找母亲,撇下重病的老父,带了阿洛并一干心腹,撑起一艘双桅七帆大船,初五便重回独尖屿海域了。

    齐骏之前本来是想护着尹菩轩出海的,但艾师强将他留下照看云非雪。这差事他做得极不情愿,但毕竟自己有话在先,不好食言,只能硬着头皮吊着心捱在云非雪左右。

    这些天照看病号的辛苦倒在其次,只是担忧之心愈盛,待看到尹菩轩安然无恙地归来,一颗心才放回了胸腔。

    心弦一松,顿时觉得腰酸背疼身如烤火,艾师却还不放过他,将他叫来作了副手,端药熬汤碾砸磨舂全是事,累得听雷城大公子如苦力长工一般。

    海葵国明明严令不准喧闹庆祝,但外岛上还是有不听话的,当着夜幕微垂星云还未亮起的时候,噼里啪啦放起了爆竹。

    飒槟槌受到影响,于昏迷中猛然打起了摆子。照料他的医官眼看不对劲,急忙来喊艾师。

    艾师施针定气,但收效甚微,搭脉诊断,知道他心神已行至人鬼分际之处,倘或还有牵绊,除了女儿小霓之外还能有谁?

    他立刻找来主事的臣工,叫派人出海速速寻回小霓,千万耽误不得。

    小霓直到腊月十五才赶了回来。

    她出海寻母,数天吞风饮浪,直觉告诉她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只呆呆拈着母亲鱼尾的金鳞看了又看。

    待看到本家的紧急烟火,得知父亲病危,脑子一下冷静了下来。

    重要莫过眼前人,别为了再见不到的母亲而再也见不到了父亲。

    她当即转命令舵回航。

    经此一事,天真烂漫的少女已成熟了许多。

    小霓第一时间来到父亲身前服侍,不住地在耳边柔声呼唤,到第二日上,飒槟槌幽幽转醒。

    艾师已吩咐过小霓,若想父亲活,必须激起他的生气,否则他将随悲痛的记忆逝去。

    小霓牢记于心,当即屏退左右,跪在父亲榻前,轻轻拉过他手枕到耳侧。

    “爹爹你好些了么,这些天可吓死女儿了!”

    飒槟槌醒了醒神,聚拢目光,慢慢瞧清了伺候在枕侧的是自己的爱女,他眼神清亮了些许,沙哑着嗓子问道:“我昏迷了几日?”

    “十二天了,全靠艾师道长施针用药,爹爹这才好转,既然醒了,病马上就会好的。”

    飒槟槌知道自己情况,只苦涩地一笑。“你不恨爹么?”

    小霓眼圈红通通的:“往常都是女儿使小性子,把爹爹气成这样,爹爹别生气了,女儿往后乖乖听爹爹的话,你叫我嫁熔岩王子我便嫁他,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飒槟槌长叹一声:“爹何尝不知你情我愿乃是天赐瑰宝,可总转不过门当户对这个弯,今日你我父女两个既然把话说开了,爹索性再不去操心了,你爱谁就和谁好吧,爹只有你这个独女,这份家业不留给你还能给谁呢?”

    “爹爹不要为女儿的事操心了,还是好好安养最重要,等爹爹好了再给女儿张罗不迟。”

    飒槟槌原以为女儿必会劈头询问母亲的事情,没想到她非但只字不提,更一改往日刁蛮任性的脾气,变得体贴懂事,越是如此,他愈发觉得内疚。

    “你一直不问,爹倒觉得憋得慌,这次出海发生的事情你就没有想问爹的么?”

    小霓心头一痛,嘴唇抖了三抖。“这些事不急,等爹爹好了再问不迟。”

    飒槟槌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事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小霓吧嗒吧嗒滴下泪来:“大过年的,爹爹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有艾师道长在,爹一定会好起来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富贵了半辈子,也算值了,但不能把你娘的事情带到土里,那样爹死也无法瞑目!”

    小霓毕竟万分渴望知道母亲的事情,并未再劝,却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叫飒槟槌这一番回忆,郁在心里半生的心结化解了不少,倒对他病势有所助益。

    “爹少年时曾在大宁打拼,这你是知道的,咱家老本行是山贼,如今又作了海盗,这辈子可谓盗星高悬。”

    飒槟槌摇头苦笑,思绪已陷入回忆当中。

    “爹做山贼时的本名叫做蒋三槌,十七岁上时被咱家的贵人收服,因我二人义气相投,贵人不避身份与爹义结金兰,并以自己的姓氏相赠,为爹改名高无退,他的本名却不方便告诉你,你只需知道他别名叫做高有进,我兄弟二人正好凑成‘有进无退’。”

    “其时正逢舜消宁长之际,我兄弟二人十年间闯出一片天地,后来功成,爹听取高人的指点,隐退山海之外,这才有了海葵国的一番气象。”

    小霓心急,问道:“那我娘呢?”

    “有进义兄的亲妹子闺名叫做高妍,便是你娘亲!”

    “我娘叫高妍?我还以为‘月儿’是她的名字呢!”小霓急切地渴求任何一丝娘亲的信息。

    “‘阅儿’是她的小名,‘阅览’之‘阅’。你娘她生得一颗玲珑心窍,性情却温润淑娴,普天之下再难寻得第二个如此佳人了!”

    飒槟槌回想少年温情,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半晌方低头望望小霓。

    “你便得了你娘的玲珑,却收了爹的泼辣性格,不过容貌还是像她多些!”

    “爹和娘是在十年闯荡中结下的情分,经义兄主婚结为夫妻。”

    “你娘她嫁鸡随鸡,同爹一并来到海岛上吃苦,本想着好好经营,日子一天天就变好了,我俩个朝云暮雨神仙一般逍遥快活,没想到灾厄却从天而降。”

    飒槟槌浅淡的笑容至此收拢,眉头渐渐拧在一起。

    “千山万岛海域虽然古来便有鲛人,却都零零星星不成气候,并不影响牧鱼通商,但那年鲛人却像是**桶爆炸了一般急剧扩张,海船海岛多次受其殃害,死了很多人,咱家也吃了不少亏。”

    “为抵御怪物,千山万岛第一次聚力合一共同剿杀鲛人,共组舰队出海围歼。也许是大家杀红了眼,亦或是天黑分不清上下,阴差阳错中,一艘海舰将珍珠礁附近的数十只人鱼错当鲛人杀了。”

    “鲛人与人鱼一凶一吉判若霄壤,我辈屠戮吉物触动天怒,上苍降厄,千山万岛海域风暴四起,地震频繁,火山因此躁动,岩浆四溢,激起漫天大雾笼罩诸岛礁。”

    “众人知道犯了忌讳,却苦无良策化解,上贡的祭品够海神姥姥享用百年也无济于事,时间一长,人心惶惑,都把责任推到错杀人鱼的那国家身上,便要合力攻伐,捉获正犯剜心祭天。”

    讲到此处,飒槟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怜悯地瞧了瞧小霓。

    “你娘古道热肠,悲天悯人,你虽说面儿上像爹,打打杀杀的,可骨子里还是像你娘,怜贫恤孤扶弱济困,爹宁可要你一世霸道,也莫要过于慈柔,记下了么?”

    小霓隐隐觉得娘便是在这上头出的事,心头一紧,嘴上连忙顺从地敷衍。

第二三六章 节姑往事

    飒槟槌给女儿讲述青年时的往事,不知不觉深陷到甜蜜而惋惜的回忆当中。

    “你娘最好读书,在大宁时她便藏有一阁的私人珍本,她曾经翻阅过有关人鱼的古籍,隐约急得天怒是可以平息的,但好像需用一种特殊的仪式来献祭,可还未等你娘查明具体祭祀方法,这消息竟不胫而走。”

    “当时诸岛主有病乱投医,先是杀鸡割鸭,没有用,接着屠羊宰牛,仍是无用。”

    “其时诸岛的恐惧已临崩溃,莫说出海打渔,便连近海养殖的蚌贝海藻也都叫潮汐卷得无影无踪。靠海吃海,海货这一断绝,岛民被逼,只得犯险。”

    “其时你娘已从中原回来,找到了献祭的线索,然而情势却已由不得她控制,几个岛上分别发生了活人生祭的惨事,这一来更损阴鸷,天灾地动愈发厉害。”

    “大家的恐惧和愤怒更加无从发泄了,便把屎盆子统统扣到你娘头上,说你娘是妖女,妖言惑众,要活祭你娘以泄天怒……”

    飒槟槌将当年的天灾**讲得绘声绘色,吓得小霓紧捂嘴唇,虽然知道母亲如今仍然在世,但心中不免为她加了十二分的担忧。

    “千山万岛的上千艘海舰不避风暴,尽数逼到咱家门口,要爹交出你娘。”

    “你娘那时怀了你已有七个月了,爹拼着这份家业不要,硬撑了两个月,待你出世,你娘不堪岛内舆情的重压,主动提住赴珍珠礁向人鱼祭奠谢罪,爹几番拦阻终究抵不过你娘大情小理的说辞,最终同意护她上珍珠礁。”

    “珍珠礁位于棋子礁正东,虽同棋子礁一般岛礁绵延,但那里却占尽了风水,座座岛礁沙洲直如粒粒珍珠散落在海面一般,寸寸土地绿茵成林,清泉漫流,人鱼便散居其间。”

    “岛上的土著世世代代视人鱼为神祇恭敬供奉,那么与世无争的一拨人,硬叫咱们之前的逆举逼急了,拿着棒子拼命。”

    “我们一行人偷偷摸摸地在珍珠礁四处寻找人鱼踪迹,却一直不可得。这日泊在一座大礁岩旁,被土著发现了,围住我们就要发难。爹率部下全力阻挡,再回头时已不见了你娘。”

    “所有人在珍珠礁找了七天七夜,最后你娘自己出现了,却对这七天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说天灾即将平息。”

    “果然未出半个时辰,海上云开雾散风平浪静,爹高高兴兴迎你娘上船返航,以为万事大吉了,可船队刚驶出珍珠礁海域,突然传来剧烈的地震,海啸随之而来,船队十损其九。”

    “爹护着你娘侥幸逃生,原想回珍珠礁缓冲一下,没想到整个珍珠礁已在巨震中沉入海底,只留下独尖屿露出海面的一角。”

    “经此震之后,山海重归太平,鲛人也不常来作祟了,千山万岛虽不感承你娘的大恩,却也不再来骚扰咱们。”

    “哎,爹只当日子能够一切如常,却未料到,平息天怒的乃是你娘和天地鬼神做了笔交易!”

    小霓心如刀割:“是她答应做人鱼么?”

    飒槟槌悲戚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简单,爹也是在你娘后来出事的时候才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个棱角,具体是为了什么,爹到现在也并不完全清楚!”

    小霓追问道:“爹猜测娘是为何做出了牺牲?”

    飒槟槌沉默良久,缓缓道:“你娘她……哎,化鱼之时太过痛楚,她那时神志不清,说的话也是颠七倒八,好像是说人世将降大厄,唯有海中可避,她以身试险,寻求解脱之道,难道解脱之道便是化身人鱼么?自七日失踪后,爹实在有些看不懂你娘,脾气变得暴躁,动不动便出神,以至于……以至于……哎!”

    飒槟槌连声叹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小霓虽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但实在不忍老爹重病之下再折费心力。“女儿已经知道了,爹不要再讲了,女儿服侍您休息吧。”

    飒槟槌闭目仰卧,胸口却不住起伏。

    小霓想叫父亲睡个好觉,轻轻走到桌前,拈起一盘安息香,就着烛火点燃,片刻后,清甜的香气飘漫到全屋。

    哪知飒槟槌闻到香气后突然赤红着双目一挣而起。

    “掐了香,掐了香,为什么要此时点香?为什么要此时点香?我说过一辈子也不闻你的香,你干什么又来诱惑我?”

    飒槟槌神情亢奋满面潮红,双臂不住挥舞,似是要将香气尽数扇走。

    小霓吓得连忙掐灭香头,扑到父亲榻前不住地轻声安抚,飒槟槌这才慢慢安静躺倒。

    小霓已吓得满面泪水:“爹,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唬女儿!”

    飒槟槌神志稍稍清醒,两行老泪随之滚落枕侧。

    “是爹做了错事,不然你娘不会去,不会去呀,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飒槟槌情绪再度崩溃,双拳猛击自己胸口。

    小霓合身扑到父亲胸前,拳拳砸到背上透骨地疼。

    飒槟槌忽然醒过神来,一把推开小霓。“爹有脸做错事,却没脸说,算什么英雄,叫什么好汉,来来来,今天就叫你认识你爹的丑恶嘴脸!”

    小霓哭着扑回来,却被瞠着血睛的飒槟槌一指点倒,任女儿如何哭喊,飒槟槌只是疯疯癫癫地痛陈己罪。

    “高无退就是条淫棍,是条披着人皮的色狼,谁家姑娘漂亮你就喜欢谁,你当年对高妍发下的盟誓去哪儿了?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哈哈哈哈,百卉国公主露莎瓦妮妮最漂亮,哈哈,你就喜欢她,她制得香最香,你越闻越欢喜,你们俩个花前月下柔情蜜意,她善解人意,比你的高妍犟驴脾气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她要给你生娃,哈哈哈,生十个,不不不,十个太少,生一百个,哈哈哈哈!”

    飒槟槌此刻已入魔道,整个人跨在榻上张牙舞爪,将浑身衣衫扯得稀烂。

    小霓瘫在地上吓断了眼泪,脑中一片空白,只见艾师闯了进来,迅疾无比地在父亲身上连扎几十枚银钉,见飒槟槌仍不住挣扎,艾师神情凝重地来到小霓身边。“人鱼金鳞呢?”

    小霓道:“在我香囊中。”

    艾师不逼俗嫌,伸手自小霓腰间香囊抽出金鳞,凑到烛焰之前。

    烛光透过金鳞,在屋中央结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光影渐渐聚拢,女子体态形貌正是小霓的母亲高妍。

    高妍的影子双臂合十,目光似温柔地注视着飒槟槌,癫狂中的飒槟槌突如冰水灌顶,一跤从床上栽倒在地,两眼痴痴地望着妻子的淡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霓早已看得呆了,不知什么时候艾师已为自己解穴,换了齐骏擎着金鳞守在烛前。

    小霓连忙扶起父亲,艾师就地为他回魂,半晌,盯着光影的飒槟槌才捯过这口气,向上一扑想要抱紧妻子,无奈那只是虚无,重又一跤跌倒。

    飒槟槌对着哭花脸的女儿摆摆手,示意不要搀扶自己,接着盘膝坐好,端详了好一阵金鳞。“真不知金鳞竟有如此用处,仙长真是高人!”

    艾师道:“说来惭愧,这法子乃是尊夫人留下的笔记里记载的,她留在大宁的那一库珍藏,达真观一直替她守得好好的。”

    飒槟槌望望艾师,心中无比感慨,缓缓自贴身内衣中掏出一片干卷了的金鳞。

    “内人当日化鱼也曾拔鳞相送,我这愚人居然不知她留恋情深,还当是寻常的纪念之物。”

    艾师接过金鳞,再到另一盏烛前照亮,唤出来的却是另一幅打扮的高妍。

    飒槟槌轻抚小霓,怜惜道:“只是苦了我儿,叫你担惊受怕了,爹如今想明白了,大错即已铸成,若还不敢面对,实在是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爹这就向你说个明白。”

    艾师起身带齐骏欲走,飒槟槌开口:“道长不用避嫌,没什么好遮掩的!”

    “道长您别走……”小霓像只受惊的小兔,可怜兮兮地望着艾师,生怕父亲再入魔道。

    艾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齐骏则识趣地退出屋子。

    飒槟槌柔声对女儿道:“爹是犯错之人,叫你娘伤心欲绝,婚姻中容不得第三个人,你若有了心上人,便要好好爱他一辈子,别学爹朝三暮四,始乱终弃!”

    小霓重重点了点头。

    飒槟槌续道:“那人你是知道的,她本名叫做露莎瓦妮妮,是百卉国君的小公主,后来千山万岛都唤她作‘节姑’!”

    节姑!

    小霓与艾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讶,任谁也想不到,凝练百毒内丹的救人菩萨竟然做过海葵国国王和王后的第三者。

    飒槟槌并未看到两人的神情,只自顾自地讲述。

    “她年轻时便开始尝草食药,人鱼风波后不久便来到咱们岛上采药,不知为何,她喜欢上了爹,宁可做小也要嫁爹。”

    “你娘自珍珠礁回来后性情大变,听闻此事暴跳如雷,爹也是坚决不同意的。”

    “谁知阿妮是个倔强性子,别人越不同意,她越要争得,她本就善于用药,此后见爹时每次换涂不同香料,那香越闻越上瘾,加之爹当时与你娘怄气,竟渐渐堕入邪道,以至于……以至于……做下羞愧之事!”

    卧榻前一阵沉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娘终究还是知道了,当场捉了……哎!”

    “爹无地自容,缩在一边找地缝钻,她两个女子却吵了起来,你娘打了阿妮一巴掌,阿妮恼羞成怒,竟对你娘下了毒药!”

    “她是一走了之,可全岛没一个能解得了她毒的。爹追到百卉国求她,她问爹到底要她还是要你娘,若要你娘,她当场自刎,若要她,只需三日没有解药,你娘便……”

第二三七章 高妍往事

    飒槟槌追忆当年悔事,讲到了节姑盛怒之下对高妍下了毒,听得小霓心惊胆战。

    飒槟槌无比懊悔:“你爹是个狗屁英雄,在这时没了半分主见,只有跪下来苦苦哀求阿妮。”

    “阿妮熬不住爹的苦求,终于在最后时刻给了解药,然而当爹返回家里时你和你娘统统不见了。”

    小霓下意识问出了声:“我娘带我去哪里了?”

    “爹当时又哪里能够知道,只急得满山寻找,最后在山阴的海潮洞中找到了你们。”

    “你娘原本是想抱着你一起投海自尽的,可看着可爱又无辜的你实在不忍心,正趴在石头上痛哭。”

    “爹向你娘真心认错,好说歹说叫她先把解药服下,你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尚在襁褓中的你服下了解药。”

    “哎……”

    飒槟槌仰天长叹,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

    “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妮看上去单纯,却有一副蛇蝎心肠,她给爹的解药是假的,非但解不了毒,更叫你娘吐血数升,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小霓早已吓出了眼泪,而飒槟槌虽是最苦涩之人,眼中的泪水却早已干涸。

    “你娘那时的眼神无比怨毒,任爹如何解释,心里认定了是爹伙同阿妮杀她,爹辨无可辨,倔脾气涌了上来,把你扔到岛上,下来便要与她一同赴死。”

    “你娘缓缓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药丸吞了下去,说女儿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有爹了,她已看破了人世这一辈子,只求爹好好抚养你长大,之后便昏了过去。”

    “当时你已哭的死去活来,爹没办法,只得先把你送回家里,顺便找帮手来带你娘到龙沙岛,无论如何求阿妮救她。谁知再回到洞里时,你娘正半潜在海潮中痛苦地挣扎。”

    “爹急忙屏退手下,守在你娘身边一天一夜,亲眼见她的双腿渐渐化作鱼尾,其间痛楚实在无法用言语描述。”

    “待你娘缓过一口气来,问爹到底爱她不爱。爹说爱。”

    “你娘再问,既然爱,为何又去和别人好。爹却答不上来。”

    “你娘伤心欲绝,掉下的泪水竟粒粒凝结成珍珠,滚滚落入海中,她最后看了爹一眼,拔下鱼尾一片金鳞递给爹,千叮咛万嘱咐要爹好好抚养你,接着一头扎入海中,就此离去!”

    随着往事述尽,飒槟槌歪身倒地,又昏了过去。

    小霓慌张地凑近了呼唤,艾师急忙抢救。

    艾师一边施术,一边意味深长地对小霓道:“令尊郁结在心底的疙瘩已经解开了,能不能活要看他有没有别的期望,你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和他讲,他在这世上唯一挂念的就是你,你若有求于他,说不定有枯木逢春之效!”

    在客馆花园的瞭汐亭内,一望可见海滩上绵延数里通明的篝火,好似星云中最闪亮的星河降临人间。主岛上的居民在海滩高歌畅饮欢度年节,隐隐飘来舞曲和肉香,衬得打禁闭的客馆里一片萧索。

    缪成的伤手用绷带挂在脖子上,断腕处随着海滩上的鼓点一跳一跳地疼。

    因为缪成驳了飒槟槌纳婿的面子,海葵国主以“留客静思”为名将众人圈在了客馆之中,并请在感情上倾向小霓的艾师慢慢开导缪成。

    缪成拒绝飒槟槌的好意明着是碍于小霓海盗的身份,实则是顾忌着靖王关于高荃的托付,因此他实难从命。艾师费尽口舌,料不到成熟稳重的师弟在这事上边竟出奇的固执。

    比起一团乱麻的内息,断掌的伤倒显得轻了,缪成庆幸断的不是使剑的右掌。一旦内息平复可以出海,便要立即启航回宁,只是如何脱禁是个问题,虚情假意答应婚约又万难允诺。他盯着火焰长龙呆呆出神,未察觉齐骏已来到亭外。

    缪成能行动之后便开始传授凌霄绝艺给齐骏,此段时间受禁,左右无事,正好授艺。他行动不利,以讲解为主,齐骏虽是习武的行家,但单凭讲解能领悟几分精妙,几日下来,刀术才学了七八招。

    二人在丘顶上的空地教学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声声鸣雷炸起,海滩密密麻麻燃起了焰火,赤橙黄绿映了满山。

    新年将至,二人停练,齐齐向海滩望去,那厢光辉暗却群星,端的如皓月出海。

    姹紫嫣红中,齐骏瞥见丘下假山旁站着一个人,瞧身形像是小霓,他颇为识趣,借故解手避了开去。

    小霓轻轻跳上丘来,缪成想躲已来不及了,姑娘大大方方与缪成并肩而立,遥望红火,轻轻叹息一问:“你还好吧?”

    缪成瞅瞅断腕,苦涩一笑。“它未杀一头鲛人,却给右手当了垫背!”

    一阵沉默。

    小霓突然问道:“你真得讨厌我么?”

    缪成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小霓久久得不到回答,眼睑低垂下去,再轻叹一声,扭身要走。

    缪成下意识伸手去拦,却又觉得失态,憋了半晌红脸,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对小霓道:“我知你对我……对我的情谊,可是……可是我也有难言之隐!”

    一朵赤红的烟花映照在小霓脸上,娇红的脸蛋分不清是兴奋的还是映染的,唯见眼眶中晶莹闪烁。

    此情此景,由不得缪成不怜惜,胸口那堵千斤巨石逼压得透不过气,强自挣扎后低低说道:“我……已有婚约!”

    小霓早已预感到是这么回事,此刻得知真相,眼泪盈珠滚了下来。“那她一定是国色天香,不然怎能令你英雄气短!”

    缪成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十数支冲天猴拉着尖利的哨声划破天际,炸响在山前。

    小霓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你千难万险地寻求鱼珠,为的便是救你的未婚妻子,我说的对么?”

    缪成断腕猛然一跳,紧跟着的是幽幽一声长叹。

    “这位姐姐,你真是幸福,有个男人肯为你远航海外,肯为你劈波斩浪,甘心跳下那连鸟都站不稳的峭壁,我原以为他行险是为救我脱困,如今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至此小霓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缪成心中酸咸苦辣折腾,唯独品不到一丝甜味。高荃于他责任大于情感,对小霓的情感则桎梏在了身份礼教之上,本来修真寻仙的一个潇洒人儿,偏在尘世中背负了这许多包袱,实在不得自解。

    他又长叹一声:“小霓姑娘情深义重,缪某了然于心,然则官盗殊途,我又有盟约在先,实在有负于你了!”

    小霓早在尹菩轩跟前讨了不少男人经,听他的推脱之言中实实在在带着对自己的情分,心中一暖,已恢复了笑容。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做海盗,如果我不与姐姐争名位大小,你愿意要我么?”

    高荃比小霓小着好几岁,小霓一口一个姐姐叫着,令缪成哭笑不得,可偏偏又不好说破。

    “你富可敌国的身家,何苦为我如此?”

    小霓不答,反逼问道:“既有齐人之福摆在眼前,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缪成慌乱了心意,迷乱了眼神,一时痴痴呆在原地。

    小霓已探知缪成的心意,不由得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跟定你啦,你休想甩掉我!”言罢再不啰嗦,三跳两跳消失在夜色之中。

    齐骏与缪成相处数月,已有兄弟情义,也盼着他和小霓能够有些说法,是以偷偷摸摸藏在暗廊当中窃听。蓦地肩头一沉,吓得他就地滚开,起身横刀,正要叱问,却见艾师笑嘻嘻竖起指头示意他噤声。

    老道招招手,带齐骏踅过暗廊回到卧室,反手将门掩上,轻声道:“咱俩聊聊?”

    齐骏面皮薄如窗户纸,几乎叫臊血冲破皮了。“道长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艾师贼兮兮一笑:“不是和你说缪成的事。老生常谈,还是云姑娘那边……”

    齐骏苦笑:“道长可否放过小子?”

    “之前说你二人阴阳相济乃是一石二鸟,如今却有一箭三雕的妙处!”

    “此话怎讲?”

    “缪成在独尖屿为守护众人岔乱了内息,如能借用你和云姑娘阳亢阴沉的气息去冲击,可打散他体内浆糊一般的乱气,否极泰来,再分经调理,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齐骏沉吟良久,问道:“难道……难道还是那般……赤身露体不成?”

    艾师正色道:“若非任督二脉相贴合,还有一法,乃是阳极百会贴合阴极会阴,你难道能接受这个?”

    “可是……”齐骏话未往下说,想想云非雪并非什么清纯玉女,自己也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于己于她都没什么损失,只是心中不知有道什么关卡总是过不去。

    艾师看看有门,加劲儿劝道:“老道是务实之人,别的不说,你难道不想早日将凌霄绝艺学成了么?”

    齐骏低头看看赤红的掌心。

    每逢学艺,五心异常烦躁,严重阻碍了学艺的进度。缪成又有内伤,只能动口不能动手,照这样下去,几时才能恢复武艺,如何才能兑现护佑尹菩轩的诺言?

    艾师再劝:“缪成与你义同兄弟,理若师徒,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放任不顾,他若能早一日将凌霄绝艺尽传于你,便可早一日修习本门的‘忘忧功’,内息隐患便可早一日解决!”

    齐骏想想靖王,想想老父,又想想惠弥轩,肩上竟挑着不止一副重担。

    “云姑娘本非歹人,误入歧途而已,我们若能救她出魔道,三清簿上要画多少个红圈?”

    艾师不住口地苦劝齐骏,后者碍于那根捉摸不到紧绷的弦始终不愿痛快答应,便在此时,虚掩的窗外响起尹菩轩淡淡的声音。

    “你救她一救吧,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顾忌人言小节!”

    齐骏浑身一颤,心中那根线清清脆脆地绷断开来,他起身痴痴地望着窗口,半晌方道:“她可是为难过你的!”

    谁知窗外尹菩轩早已轻飘飘远去,只剩下小霓俏皮的话音。

    “笨蛋,都说了叫你救了,还发什么呆!”

第二三八章 疗伤

    艾师费尽口水,从龙沙岛劝到棋子礁,却没尹菩轩轻描淡写一句话来的管用,在她的“同意”之下,齐骏答应了三人互助疗伤的事情。

    转过天来,艾师将疗伤的事情安排妥当,托尹菩轩转请小霓派兵看护客馆,保证内外绝对安静。午时前,艾师与齐骏将云非雪抬至幽静的房间,缪成右手提着一应医疗器具跟随而入。

    准备停当,差一刻正午,艾师示意时辰将至,亲自去为云非雪做准备。

    齐骏顶着猪肝脸犹犹豫豫地脱衣服,扯到一半,突然心窗洞豁: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都答应了,还这般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思念及此,三下五除二脱成个光膀子,回身看去,云非雪已由艾师用支架撑着坐起。

    艾师请齐骏盘膝坐到云非雪前,一阵摆弄,齐骏后背突然冰寒刺骨,柔如水滑若脂的肌肤已然贴在了自己炙热的脊背之上,任齐骏怎么分散注意,心神总是给拉回到后面那即柔又韧的两团压力上。

    艾师再请缪成端桩站定,右手劳宫对准云非雪顶心,拉起齐骏左手抵在缪成膻中。

    一切措置停当,艾师对二人讲:“行功三大忌,一忌心猿意马,二忌随便乱动,三忌张口呼喊。一会行起功来,任身体有多么不适,都牢牢把身子钉住喽,嘴巴闭严实,思绪只可随气息内观,烦思杂念切勿兴起,都辛苦辛苦,约莫两三个时辰就可毕功了!”

    艾师缓缓转到云非雪身后盘膝坐下,探掌抵住她后背左右心俞,轻声道:“凝思,行功!”

    言罢双掌均匀地吐出内力,由心俞直接入心包,再由心包转而入心脉,催动云非雪心脉的至阴气息前行,由膻中破壁,渗入齐骏灵台。

    阴气自沉,搅动齐骏督脉的亢阳之气下行,气流出命门进入云非雪关元,阳气自浮,重又升至膻中巡行一周。

    艾师发功不疾不徐,内力均匀吞吐,慢慢带动二人体内浮沉之气阴阳升降。

    齐骏但觉一股股奇寒直刺重楼,好似一汪冰泉浇入滚油,噼噼啪啪在自己体内爆炸,非疼非痒非酸非麻,却十足难受,胳膊腿关节骨头缝刺挠着憋屈着总想抖上一抖。

    因有艾师的警告,齐骏全神贯注抵御不适之感,哪里有心思起别个杂念。随着阴阳气息交互不断加强,侵入体内的寒气被自身燥热捂化,渐渐不那么彻骨了,相反身上燥热逐渐减退,丝丝清爽流入脏腑。

    在二人气息循环到第十周上,艾师猛地喷吐内力,逼着进入云非雪关元的阳气逆小环流下行,破二阴冲入督脉,洪流入川,一行循常,滚滚暖流沿督脉上行至百会,破壁垒冲入缪成右臂心包经。

    缪成身体剧烈震荡,之前的紊乱气息原如小刀细针割刺四肢百骸,这股激流好似一柄利矛大力攒刺,直戳得经脉欲断,几欲窒息,断腕处伤口被撑破,殷红的鲜血渗出绷带,滴滴答答敲上地板,因有艾师告诫在先,再疼也得忍着。

    当气流环心包自膻中冲入齐骏左掌劳宫后,洪流正途源源不断地梳理缪成体内的乱流,慢慢扶乱归正,痛感一点点消失,到后边越来越舒泰,洪流仿佛化作甘泉清溪冲刷体内的杂质。

    大循环气流沿齐骏心包经汇入任脉,再寻旧道进入云非雪体内,气流如百川纳海越聚越多,主流渐渐分流,又使各人体内形成小周天环流,大环套着小环,阴阳相融,理乱为正,三人获益匪浅。

    云非雪沉在寒冰地狱里也不知多少时日了,半边身子给冰河封住,半边身子裸露在外,任由刺骨的风雪削割,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尽给冻得坚如铁石,只心腔最核心的地方深深地蛰伏着一星火种,在无边的寒冷中吃力地挣扎,只怕再撑不了许久便要熄灭。

    突然天开地裂,无数火流星拖着长长的烟尾砸向大地,冰封大地为之龟裂,炽热的岩浆喷涌起数丈高来,灼燎着自己冻僵的躯壳。

    半边灼炙,半边冻结,这是要堕入炼狱了么?

    渐渐的,天开云散,一轮红日中天,融化了万里冰盖,汇作大河大湖弥合龟裂的大地。

    春风渐兴,百花争放,远处长草中隐隐有人走来,看不真切却又无比熟悉,云非雪喊叫着朝他跑去,那人回首,面容再真切不过,竟是自己念兹在兹的未婚郎君。

    云非雪哭喊着朝他奔去,他只是脉脉微笑,脚下草地竟如橡皮条般无限拉长,任云非雪如何狂奔就是触碰不到夫君毫厘。

    阳光遽然炽烈,世界变作一片纯白,云非雪看准夫君模糊的身影不懈狂奔,强光终于黯淡下来,夫君的背影停在面前,她再不能自已,展开双臂扑到他背上放声哭泣。

    行功将近四个时辰,无论艾师缪成齐骏均累得不轻。收功未尽,云非雪猛地大呼“阿蒙”,合身扑到齐骏背上哭天抢地。

    齐骏吓得一哆嗦,以为她气息走岔了,挣扎着要起身,却无论如何脱不开云非雪铁钳一般的双臂,身子一软,二人双双跌倒。

    云非雪如此一挣,显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死活缠住“阿蒙”不肯松手。

    缪成急于回大宁送珠救高荃,便托艾师转告飒槟槌,自己可与小霓暂定婚约,待大宁那边的大事完毕之后再回返棋子礁迎亲。

    本来一拍即合的事情,飒槟槌那边倒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不给个准信,搪塞到出了年,突然翻脸,派兵将客馆牢牢围住,变软禁为囚禁,连艾师都不得出门。

    缪成齐骏仗着功夫冲出去原非难事,可是后头拖着不会功夫的艾师与尹菩轩,挂上个余毒未清的云非雪,投鼠忌器,轻易无法用强。

    小霓几次三番想进来探视,都被挡在门外,没办法,只能用蜡丸投递书信进馆。

    众人展开蜡信,方才知道飒槟槌是接见了大宁来的使臣后变的脸,但究竟双方说了些什么,小霓也不知晓,她只叫众人做好随时出逃的准备,等待她的消息。

    堪堪又挨过一个月,缪成的内伤基本平复,齐骏阴平阳秘,刀法已尽收囊中,云非雪的毒也解清了。

    她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性情变了许多,往日骄悍跋扈的性子似是烟消云散,她本是聪明人,谁好谁坏分得清清楚楚,至此对惠弥轩再无感恩之情,对齐骏则是混混糊糊。

    齐骏与她死去的未婚夫阿蒙有几分神似,她早先对齐骏多次留情也是为此,如今两世为人,特别懂得珍惜现时了。

    她深知齐骏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如此勘破生死情缘,倒有出世之意,并感念艾师的救命之恩,便欲拜师求道。

    艾师知道她尘心未泯,笑着拒绝,转请她一同护送尹菩轩北上,待大事了结,若还有修道之心,便带她到达真观拜师兄求让为师。

    二月初八是飒槟槌的诞日,虽非大寿,但举国该热闹还是要热闹的。

    提前五天,岛内岛外便已筹办起来,临到正日子,王宫那边汇集了本国官商百姓并周边岛国的使臣,乌乌泱泱全是人头。

    入夜大宴,鼓乐笙歌传遍了全岛,而客馆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负责守卫的海盗各个无精打采,眼巴巴盼着换岗去讨口酒喝,可时间慢得像星星爬,防卫不觉间松懈了下来。

    乘着浓夜,客馆周边闪出百十名黑衣人,干净利落地办掉了后门的一队守卫。

    小霓火速冲入客馆,叫起了缪齐五人,一路向码头直奔而去。待上了事先预备好的双桅七帆快船,岸上追兵的火龙已追至近前,飒槟槌一身华服沉着脸冲在最前面。

    小霓见势不妙,道声“快走”,忙砍断缆绳放快船离去,回身冲着登船的海盗大声喝止,并把短铳铳口顶在太阳穴上。

    “爹,女儿求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几个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您为何如此不依不饶?”

    飒槟槌显然喝了不少酒,被小霓的逆举气得红脸返白:“快给我闪开,这几个人与咱家有血海深仇,爹日后定为你重择良偶,他们决计不能……”

    不等飒槟槌一句话说完,小霓猛地朝星云空放了一枪,将千百人的喧闹震得鸦雀无声。

    “爹,这第二枪要是再响,那就要打碎您世上唯一一个亲人的脑袋了,娘已然为情所伤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是她亲生的,爹难道也想我为情所困去到另一个世界不成?女儿就求您最后一次,放了他们吧!”

    眼瞅着七帆快船乘风远去,岸上的火光已照它不到,飒槟槌仰天长叹。

    “你今日放虎归山,明日你老爹的命兴许就要断送在你那心上人之手了!罢罢罢!”

    飒槟槌猛然抽出护卫的腰刀,照着自己手腕一割,鲜血登时涌出。

    他将手腕一举,将血水滴入大海,朗声传令。

    “以吾血祭海神,召集全国战舰,三日后出征大宁!”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霓一眼,无比疲倦地吩咐左右。

    “囚禁公主,不许她出家门半步!”

第二三八章 疗伤

    艾师费尽口水,从龙沙岛劝到棋子礁,却没尹菩轩轻描淡写一句话来的管用,在她的“同意”之下,齐骏答应了三人互助疗伤的事情。

    转过天来,艾师将疗伤的事情安排妥当,托尹菩轩转请小霓派兵看护客馆,保证内外绝对安静。午时前,艾师与齐骏将云非雪抬至幽静的房间,缪成右手提着一应医疗器具跟随而入。

    准备停当,差一刻正午,艾师示意时辰将至,亲自去为云非雪做准备。

    齐骏顶着猪肝脸犹犹豫豫地脱衣服,扯到一半,突然心窗洞豁: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都答应了,还这般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思念及此,三下五除二脱成个光膀子,回身看去,云非雪已由艾师用支架撑着坐起。

    艾师请齐骏盘膝坐到云非雪前,一阵摆弄,齐骏后背突然冰寒刺骨,柔如水滑若脂的肌肤已然贴在了自己炙热的脊背之上,任齐骏怎么分散注意,心神总是给拉回到后面那即柔又韧的两团压力上。

    艾师再请缪成端桩站定,右手劳宫对准云非雪顶心,拉起齐骏左手抵在缪成膻中。

    一切措置停当,艾师对二人讲:“行功三大忌,一忌心猿意马,二忌随便乱动,三忌张口呼喊。一会行起功来,任身体有多么不适,都牢牢把身子钉住喽,嘴巴闭严实,思绪只可随气息内观,烦思杂念切勿兴起,都辛苦辛苦,约莫两三个时辰就可毕功了!”

    艾师缓缓转到云非雪身后盘膝坐下,探掌抵住她后背左右心俞,轻声道:“凝思,行功!”

    言罢双掌均匀地吐出内力,由心俞直接入心包,再由心包转而入心脉,催动云非雪心脉的至阴气息前行,由膻中破壁,渗入齐骏灵台。

    阴气自沉,搅动齐骏督脉的亢阳之气下行,气流出命门进入云非雪关元,阳气自浮,重又升至膻中巡行一周。

    艾师发功不疾不徐,内力均匀吞吐,慢慢带动二人体内浮沉之气阴阳升降。

    齐骏但觉一股股奇寒直刺重楼,好似一汪冰泉浇入滚油,噼噼啪啪在自己体内爆炸,非疼非痒非酸非麻,却十足难受,胳膊腿关节骨头缝刺挠着憋屈着总想抖上一抖。

    因有艾师的警告,齐骏全神贯注抵御不适之感,哪里有心思起别个杂念。随着阴阳气息交互不断加强,侵入体内的寒气被自身燥热捂化,渐渐不那么彻骨了,相反身上燥热逐渐减退,丝丝清爽流入脏腑。

    在二人气息循环到第十周上,艾师猛地喷吐内力,逼着进入云非雪关元的阳气逆小环流下行,破二阴冲入督脉,洪流入川,一行循常,滚滚暖流沿督脉上行至百会,破壁垒冲入缪成右臂心包经。

    缪成身体剧烈震荡,之前的紊乱气息原如小刀细针割刺四肢百骸,这股激流好似一柄利矛大力攒刺,直戳得经脉欲断,几欲窒息,断腕处伤口被撑破,殷红的鲜血渗出绷带,滴滴答答敲上地板,因有艾师告诫在先,再疼也得忍着。

    当气流环心包自膻中冲入齐骏左掌劳宫后,洪流正途源源不断地梳理缪成体内的乱流,慢慢扶乱归正,痛感一点点消失,到后边越来越舒泰,洪流仿佛化作甘泉清溪冲刷体内的杂质。

    大循环气流沿齐骏心包经汇入任脉,再寻旧道进入云非雪体内,气流如百川纳海越聚越多,主流渐渐分流,又使各人体内形成小周天环流,大环套着小环,阴阳相融,理乱为正,三人获益匪浅。

    云非雪沉在寒冰地狱里也不知多少时日了,半边身子给冰河封住,半边身子裸露在外,任由刺骨的风雪削割,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尽给冻得坚如铁石,只心腔最核心的地方深深地蛰伏着一星火种,在无边的寒冷中吃力地挣扎,只怕再撑不了许久便要熄灭。

    突然天开地裂,无数火流星拖着长长的烟尾砸向大地,冰封大地为之龟裂,炽热的岩浆喷涌起数丈高来,灼燎着自己冻僵的躯壳。

    半边灼炙,半边冻结,这是要堕入炼狱了么?

    渐渐的,天开云散,一轮红日中天,融化了万里冰盖,汇作大河大湖弥合龟裂的大地。

    春风渐兴,百花争放,远处长草中隐隐有人走来,看不真切却又无比熟悉,云非雪喊叫着朝他跑去,那人回首,面容再真切不过,竟是自己念兹在兹的未婚郎君。

    云非雪哭喊着朝他奔去,他只是脉脉微笑,脚下草地竟如橡皮条般无限拉长,任云非雪如何狂奔就是触碰不到夫君毫厘。

    阳光遽然炽烈,世界变作一片纯白,云非雪看准夫君模糊的身影不懈狂奔,强光终于黯淡下来,夫君的背影停在面前,她再不能自已,展开双臂扑到他背上放声哭泣。

    行功将近四个时辰,无论艾师缪成齐骏均累得不轻。收功未尽,云非雪猛地大呼“阿蒙”,合身扑到齐骏背上哭天抢地。

    齐骏吓得一哆嗦,以为她气息走岔了,挣扎着要起身,却无论如何脱不开云非雪铁钳一般的双臂,身子一软,二人双双跌倒。

    云非雪如此一挣,显然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死活缠住“阿蒙”不肯松手。

    缪成急于回大宁送珠救高荃,便托艾师转告飒槟槌,自己可与小霓暂定婚约,待大宁那边的大事完毕之后再回返棋子礁迎亲。

    本来一拍即合的事情,飒槟槌那边倒犹豫了起来,支支吾吾不给个准信,搪塞到出了年,突然翻脸,派兵将客馆牢牢围住,变软禁为囚禁,连艾师都不得出门。

    缪成齐骏仗着功夫冲出去原非难事,可是后头拖着不会功夫的艾师与尹菩轩,挂上个余毒未清的云非雪,投鼠忌器,轻易无法用强。

    小霓几次三番想进来探视,都被挡在门外,没办法,只能用蜡丸投递书信进馆。

    众人展开蜡信,方才知道飒槟槌是接见了大宁来的使臣后变的脸,但究竟双方说了些什么,小霓也不知晓,她只叫众人做好随时出逃的准备,等待她的消息。

    堪堪又挨过一个月,缪成的内伤基本平复,齐骏阴平阳秘,刀法已尽收囊中,云非雪的毒也解清了。

    她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性情变了许多,往日骄悍跋扈的性子似是烟消云散,她本是聪明人,谁好谁坏分得清清楚楚,至此对惠弥轩再无感恩之情,对齐骏则是混混糊糊。

    齐骏与她死去的未婚夫阿蒙有几分神似,她早先对齐骏多次留情也是为此,如今两世为人,特别懂得珍惜现时了。

    她深知齐骏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如此勘破生死情缘,倒有出世之意,并感念艾师的救命之恩,便欲拜师求道。

    艾师知道她尘心未泯,笑着拒绝,转请她一同护送尹菩轩北上,待大事了结,若还有修道之心,便带她到达真观拜师兄求让为师。

    二月初八是飒槟槌的诞日,虽非大寿,但举国该热闹还是要热闹的。

    提前五天,岛内岛外便已筹办起来,临到正日子,王宫那边汇集了本国官商百姓并周边岛国的使臣,乌乌泱泱全是人头。

    入夜大宴,鼓乐笙歌传遍了全岛,而客馆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负责守卫的海盗各个无精打采,眼巴巴盼着换岗去讨口酒喝,可时间慢得像星星爬,防卫不觉间松懈了下来。

    乘着浓夜,客馆周边闪出百十名黑衣人,干净利落地办掉了后门的一队守卫。

    小霓火速冲入客馆,叫起了缪齐五人,一路向码头直奔而去。待上了事先预备好的双桅七帆快船,岸上追兵的火龙已追至近前,飒槟槌一身华服沉着脸冲在最前面。

    小霓见势不妙,道声“快走”,忙砍断缆绳放快船离去,回身冲着登船的海盗大声喝止,并把短铳铳口顶在太阳穴上。

    “爹,女儿求您放过他们吧,他们几个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您为何如此不依不饶?”

    飒槟槌显然喝了不少酒,被小霓的逆举气得红脸返白:“快给我闪开,这几个人与咱家有血海深仇,爹日后定为你重择良偶,他们决计不能……”

    不等飒槟槌一句话说完,小霓猛地朝星云空放了一枪,将千百人的喧闹震得鸦雀无声。

    “爹,这第二枪要是再响,那就要打碎您世上唯一一个亲人的脑袋了,娘已然为情所伤去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是她亲生的,爹难道也想我为情所困去到另一个世界不成?女儿就求您最后一次,放了他们吧!”

    眼瞅着七帆快船乘风远去,岸上的火光已照它不到,飒槟槌仰天长叹。

    “你今日放虎归山,明日你老爹的命兴许就要断送在你那心上人之手了!罢罢罢!”

    飒槟槌猛然抽出护卫的腰刀,照着自己手腕一割,鲜血登时涌出。

    他将手腕一举,将血水滴入大海,朗声传令。

    “以吾血祭海神,召集全国战舰,三日后出征大宁!”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霓一眼,无比疲倦地吩咐左右。

    “囚禁公主,不许她出家门半步!”

第二三九章 紫仪十方论

    大宁历腊月十九,正值百越历象月满盈,是个大吉的日子,藏惹王在这天大婚,迎娶百越前主沙鸠韶的夫人长宁公主——如今叫做紫金仙子——高青农。

    百越风俗与中原大异,婚礼哪里是喜庆欢闹的场景,几乎成了刀山剑林的阅兵。藏惹王辰时牵领着紫金仙子登上王城的五垒鸥台,接受百官朝拜,之后百越各部落依次列阵祝贺。

    常余和蒯大等新晋贤士位列鸥台第二层,上可仰望王室廷臣,下可俯观依仗百姓。百越各族穿戴着本族华丽繁盛的戎装,手持各种礼仪兵器列队齐行。

    火山族人面涂朱砂,柄柄赤金双钺高竖,身披犀甲如粒粒火炭,胯下三角赭犀声声狂哞;

    长藤族人头戴羽冠,面面翠玉坚盾侧护,背插青旗似尊尊古鼎,胯下广喙绿鸵步步高跃;

    远洞族人上身**,挂挂黄木大弓圆张,肩刻纹身若条条游龙,胯下剑齿芒豹嚣嚣刨地;

    毒烟族人连体靛兜,条条乌藤软鞭蛇行,臂垂紫袖像猎猎妖风,胯下庞然灰象汹汹甩鼻。

    还有各种图腾、面具、兵器、门旗、金鼓、傩神,在青赤黄白黑五彩浓烟中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百越百姓崇兵尚武,见到如此盛景,山海般的欢呼撼动梁柱,更增典礼气氛。此间虽无钟玄阅兵之阵势浩大,但单一个气势便将中原的兵马和百姓比了下去。

    常余简直看呆了。

    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装束与兵刃看得他眼花缭乱,然而最吸引眼球的是百越兵卒胯下的坐骑。

    鸵骑他是知道的,这大禽自当年百越大败赫王高耘功之役名声鹊起,然而犀牛、斑豹、大象、巨蜥、野猪这些奇怪坐骑他闻所未闻,且不说这些畜生上阵的功效如何,便能**得它们服服帖帖任人骑坐,这功夫也不是常人能行的。

    当看到榕树溪族长骑着的百足蚰蜒游来时,满世界的人畜臊膻几乎被一股奇异的草香所侵吞,肌肤上更传来隐隐的麻痒,常余不由自主竟跟随百越百姓一道喧喊了起来,倒是蒯大体味浓郁不为所动,瞅着常余的痴态不住撇嘴。

    依仗过后,典礼气氛被燃至极点,台顶司仪官高唱礼辞,藏惹王携紫金仙子焚香祭拜天地鬼神,台下礼官杀牛宰羊献于诸邦图腾神祇,震天礼炮二十一响过后,大礼已成,新王携王后下台入宫,就在议政殿外大宴群臣。

    常余因瞟见盛装华丽的王因然赫然坐在新王的嫔妃之间,一颗心冰凉凉酸溜溜迷迷瞪瞪,也不知吃了些什么佳肴,心中不住感叹人性无常,酒倒是没少喝。

    宴毕返回客馆,已近申末。常余酒重,唤着竹声的名字,想叫她给自己兑个醒酒汤,可左喊右喊没有应答,只有小花狗哼哼唧唧在脚边磨蹭,显然是闻出主人吃了好东西。

    常余心里烦闷,一脚踢开小花狗,也不顾满身的烟尘和酒腥,合衣倒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口鼻喉咙里干渴欲裂,他哑着嗓子呼唤竹声,仍然没有回应,无奈下,只得自己软绵绵爬起身来,对着茶壶嘴灌了一肚子凉水。

    凉水下肚,脑仁里像是有几只老鼠闹腾着要找洞钻出来。没想到百越的“沙里红”这么烈,自己这幅身架从来没有如此稀泥疲塌过,若喝的是“凝花玉露”,顶多晕上半天。

    想起“凝花玉露”便想起了周柔,跟着想起了盖衔金和刘得川,自己的命运似乎在喝过醇香的“凝花玉露”后便被改变了。

    想起“凝花玉露”又怎能不想起秦簪。心上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花前月下的二人世界,似远又近,似真又幻,不知她此刻在钟玄可还安好?有没有思念自己?有没有牵挂自己?

    二人萍水相逢,情义通于灵犀,可这到底是昙花一现还是能续有佳缘?他自己也不敢多想,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仍有太多的变数等待在前路。

    转而又想到王因然。感叹人心如鼓朝秦暮楚,却隐隐约约觉得她并不像是真心,似乎有说不尽的隐情。这女子有谜一般的眼睛,叫人捉摸不透,总在无形中给自己一层压力,可却又显得那么恬静淑雅,对自己的承诺犹然在耳,她是真心还是戏谑?自己又为何这般痴,心意如此不坚,日后见到秦簪又该如何宁静?

    少年人痴情,漫天胡思乱想,越想越是烦闷,这时城里响起子时的梆子,常余突然担心起竹声。

    小竹声性子乖巧,不会夜不归宿,这大半夜的还不见人,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一个小姑娘家,左右手打不过两只母鸡,真要出了事情,自己可得怎么后悔!

    念及此处,常余急忙起身,踩着棉花步踅到蒯大屋外,想叫他帮忙寻找。可任凭常余如何敲门呼喊,屋内的锯子呼拉来扯去就是不停,倒把临近屋的贤士吵醒了几个,常余忙不迭地道歉,又转到大门,向守夜门子询问竹声去处。

    四个门子中倒有一个知道的:“竹声小妹中午前跟着五七个贤士的丫鬟侍女们一起出了门,说是去见叫什么秋的大才子,一帮女孩到现在了还没回来。”

    “什么秋?大才子?不会是邵尽秋吧?可他不应该在钟玄么,跑到百越来干什么?”

    “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常余又口渴了起来,即知道了竹声与人同行,便稍稍放心,回屋再灌了一通凉水,喝得肚子圆滚滚的,心里身上舒服了不少,再想睡觉,睡意却已无影无踪,他走到院中抬头看天,今夜难得星明夜朗,睡是睡不着了,左右无事,干脆温习观天功课,顺便等竹声吧。

    常余放眼晴夜,满天星斗如老朋友般眨着眼瞧着自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不知为何,自打黄石山底奇遇后,自己观天的本事长了不少,也不知那奇奇怪怪的山洞里那奇奇怪怪的人影究竟给自己体内塞了些什么,不知道那个谌卢是否也有自己的感受,更不知王因然如何。

    又想到王因然,常余心里一酸,随即自嘲地一笑。

    “常余啊常余,没想到你是个癞蛤蟆贪心蛇,喜新厌旧!朝三暮四!见色忘……”琢磨着应该拿哪个字形容秦簪,却又想不出来,猛掐了自己一把,收束心神抬头望天。

    此刻观星,歌诀自心中流水般涌出,应对着周天萤光,一则则一项项推演毫无滞涩。

    西天流王羽的异像更加明显了,大灾在即,自己推出了知道时间,却没推出地点和灾情类别,却并非是能耐不济,实在是因为他一个见习生还没有资格参习司天监精深的天象典籍。

    辞穷了,推演无门,他摇头晃脑耍了会疯,手无意间碰到了怀中一个本本,掏出来一看,是竹声带给自己的《紫仪十方论》,他眼睛一亮,不知道胡驼子这书里会不会有什么观星推演的奇招妙法。

    《紫仪十方论》共有十一篇,第一篇是书序,其后正好十论。

    说是十论,实则浓墨重彩都在第一论“恒星轮转”和第二论“飞星飘逝”上,只此两章就占去册子近六成的厚度,即便如此,**也只精要地点明观测的要点,如果详实记录,没有司天监的几大册观天典籍是做不到的。

    若是外行人拿到这书,便同看无字天书没什么两样,即便常余这样的内行人参研,知识储备不足的话也要重翻书本。常余基础扎得实,大部分是能联系到观天典籍上的,有些不能,却不是他惰怠了学业,实在是等级不够,有些典籍尚不能查阅而已。

    第三论至第九论分别是“日月风云”“山川走龙”“木石荣枯”“四角八极”“居祥卧气”“面体应星”和“百脉承天”。

    这八论分别将日、月、风、云、山、水、草木、石脉、城郭、居宅、面相、体态、经脉的势与变对应到天星的运行变化当中,基本宗旨遵循“万物循天”的法则,一条条一例例都可连线到前两论当中,再由前两论指向庞大的观天史库中,由此预测天、地、人的命、数、运、气。

    最玄奥的当属最后一论“天人合一”。

    都说胡驼子人疯,却没有这篇天马行空。

    照他的理论,天人本是一体,顺应了日月星辰山河草木的变化,便能通达人体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不仅能达到颐养天年的效果,更难以理解的是,他居然声称按照一定的法门可以借助天威取得神力,这几乎已是江湖道士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骗人伎俩了。

    对于此,常余一概不信,可看着前九论精奥的秘义,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写下这篇,难道真是疯到家了?

    他也真是无聊,偷偷按照第十论中描述的法子试了试,不过风还是风,瓶子依旧是瓶子,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自己在傻笑。

    前九论匆匆翻过,特别留意了“山川走龙论”和“四角八极论”,想从中发现可供推测灾变信息的字句,可一时却找不到什么线索。看得疲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正巧一阵微风吹来,将小册子吹到了序章的位置。

    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一个人名,常余突然来了兴趣,捧起册子翻对页次,津津有味地读起了序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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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介绍:
人类在进行深空探索时,意外地在一颗宜居星球上播下了文明的种子,若干年后,另一批造访此地的地球人惊奇地发现,这颗星球已经自行进化出了相当的文明,更在此地发生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最终决定了一个人类与后裔、百姓与王权、荣誉与阴谋走向的异世奇缘。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