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闯祸(一)
飞雪葬花
人间情,谁人明。红颜劫,谁堪破。说甚么掌天下、定乾坤,拥你入怀,执子白头。都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尘缘浮夸,一场梦……
帝国西部,紫山城。
此时已是深秋,满城枫叶尽红,层林尽染。
远远望去,紫山城犹如一朵在烈焰中盛开的花儿,娇艳而美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生机与活力。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尽现一派繁荣景象。
在紫山城最繁华的街道,一座府第依山而建,似一只匍匐在地的巨兽,两扇大门高逾丈尺,两侧石柱雕刻之精美,令人赞叹。
匾额上书楷体镏金大字——李府。
银钩铁划,透露着沧桑与古意,门前装饰,殿宇楼阁,凸显一片恢弘之气。
“梦龙,梦龙……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真不叫人省心。”
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从侧楼走出。
但见这妇人,头上斜插一支紫金飞凤簪,身上穿着窄袖紧身袄,外罩猩红袍,足蹬绣花靴,靴上织着一只金凤。
语气中一分薄怒,二分无奈,七分宠爱。
脚步轻快,盈盈而过。
“嗯,梦龙这孩子是有些贪玩了,不过爱玩乃小孩子天性,嫂嫂不必太在意。”
说话之人挽着妇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很是亲昵。
但见此人,一袭白衣胜雪,明眸皓齿,双目顾盼流离,熠熠生辉,步履轻盈,脚似不曾沾地一样,一看便知其功力深厚。
四周红枫掩映,她犹如白莲花般高贵,又似广寒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清冷惊艳。
“嫂嫂,听说后园秋菊开得正盛,我们去看看吧。”
白衣女子轻摇妇人的胳膊,柔声说道。
妇人微微一笑,道:“好吧,看在你学艺辛苦,且久不在家的份上,今日,我便依了你。”
两人相互依偎,奔后园去了。
“李梦龙,你耍赖。”
一个约莫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紧握拳头冲着另一个男孩大吼。
而那个被称作李梦龙的男孩却全无惧色,撇着嘴,一脸轻蔑地冷笑道:“哼,李良,你哪只眼睛见我耍赖了,沙包明明落在格子里,是你自己看不清楚。不信,你问他们。”
李梦龙指着边上围观的其他孩子说道。
其他孩子连忙附和。
“对呀,我也看到了,是沙包落在了格子里……”
“我也看到了……”
“我也……”
李梦龙得意地望着李良笑了笑,似乎对其他孩子的表现很满意。
此刻,他就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一般,耀武扬威,骄横跋扈。
“我……你……”
李良张了半天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明显被气得不轻。
“呸,你爹不就是李家家主吗,有什么了不起,有种单挑,我让你一只手。”
李良忍无可忍,脸色煞白,指着李梦龙骂道。
李梦龙听罢,面色一沉,快步走到李良身前,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将李良踢翻在地,随即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李良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拳头时紧时松,内心似乎在挣扎、犹豫。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打得累了,李梦龙直起身子,狠狠地朝李良身上吐了一口痰,继而大笑。
猖狂的笑声响彻山林,惊走了无数飞鸟。
然后,李梦龙冷冷地撇了一眼兀自在地上扭动的李良,嘴角上扬,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冰冷猖狂的话语自他口中蹦出:“我爹是李苔,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罢,又是一脚重重地踢在李良的身上。
而后一招手,旁边围观的那十几个孩子便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向山下走去。
夕阳的余晖似流水般倾在山坡上,映的山坡如血般鲜艳。
归燕还巢。
只留下了一个浑身伤痕,眼含泪水,面色狰狞的小男孩。
李苔,李家家主。
紫山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李家诺大家业,都是他一手所创,年纪不过三旬,便已有此成就,可谓惊才绝艳。
此刻,他正在前庭来回踱步,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阴沉。
在他的左手边站着那位红袍妇人和白衣女子。
前庭正中站着面庞青肿的李良和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年人。
“那个畜生又跑到哪去了!”
李苔猛地一拍桌子,冲着管家怒喊道。
管家明显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说:“少主...少主他...马上就回来,我已经...派人去...去找了...”
李苔冷哼一声,仍旧踱步。
此时红袍妇人缓缓走来,搂住李苔的胳膊,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原来此人便是李苔的妻子,李梦龙的母亲——凤来仪。
而他身旁的白衣女子则是李梦龙的姑姑——冷幽玉。
“哼,那个畜生,居然敢仗着我在外狐假虎威,这不,把李总管的儿子李良给打了,李总管不依,便找到了我,要我给他评评理。这个逆子我今天非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凤来仪听罢,秀眉一蹙,转过身来看着李总管。
只见李总管满脸的悲愤之色,直嚷嚷着要李苔给他做主。
而李良则站在李总管的身旁,却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眼中寒芒时隐时现。
看到这里,凤来仪冷冷一笑,冲着李总管说道:“李总管,梦龙打了李良是梦龙不对,我在此替梦龙向您赔罪了,但小孩子天性好动,打打闹闹实数平常,您老又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反倒显得您小家子气了。”
李总管听得出凤来仪话中的冷嘲热讽,语气顿时强硬了几分。
“夫人,难道少主是孩子,我家良儿就不是孩子了吗?凭什么少主打了我儿子,我们就要忍气吞声。想我李柱为李家辛劳了半辈子,跟随上任家主,鞍前马后,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李柱任劳任怨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个讨理的地方都没有。老爷,您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李家……”
“够了!”
李苔见他越说越离谱,到最后竟连老家主都搬了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怒气。
“待梦龙回来,我自会与你讨还公道,休要在此聒噪!”
李柱心中一凛,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见状赶忙上前,神色恭敬地说道:“谨凭家主定夺!”
深秋时节的紫山城最是美丽,枫红如染。
城外成片的枫林,在金风的吹拂下,搔首弄姿。
远远望去,犹如红色波涛般起伏不定,波澜壮阔。
竟连途中飞鸟都被这奇景所吸引,落在枝头观赏,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痴了,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汹涌的枫涛与痴醉的鸟儿,一动一静,相映成趣,如画般美丽。
透露着些许的神秘与迷离,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府后门,一个衣着朴素的老人正拿着扫把,弯腰慢慢地扫落在地上的枫叶,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李梦龙从后门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见只有一位老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忽然见是张老,又赶忙悄悄地跑过去,却不敢打扰他,只是坐在旁边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张老。
李梦龙自恃眼高于顶,但凭心而论,在这李府,他只敬重两人,一位是他的姑姑,一位就是这看门的张老。
而李梦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敬重他,只是一种感觉,犹如晚辈对长辈,学生对师长那种天生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过了一会儿,张老似乎有所察觉,依旧是慢慢地抬起头来,就见李梦龙怔怔地盯着自己,便放下扫把,慢慢地向李梦龙走去。
张老微笑着,捋着胡须,笑呵呵地对李梦龙说道:“小少主,你怎么在这里,是找不到小孩子玩耍了,还是后山景致不好,勾不起您的兴致,觉得无聊,便来看我这糟老头子扫地了。哈哈……”
李梦龙回过神来,赶忙站起身,说道:“没有,我就是路过这里,见您在这儿扫地,便坐下来看看。哦,对了,张爷爷,你为什么扫地的时候直发呆啊?”
“啊,哈哈...”
张老苦笑了一下。
“唉,人老了,总是喜欢胡思乱想,脑子也不灵光,连小少主来了都没看见,还望小少主不要怪罪……”
“哎,没事,没事。”
李梦龙连连摆手。
“张爷爷,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梦龙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啊,呵呵,小少主,你且看这满树的枫叶,漂亮不漂亮?”
“漂亮,当然漂亮,我最喜欢这些枫叶了,红得似火,把他们拿在手里,就像真地拿着一团火一样,漂亮极了!”
李梦龙手舞足蹈地说着。
张老看着李梦龙兴奋的样子,微微一笑,眼中慈爱之色更浓。
“可是,不论它们有多么漂亮,却也只能红极一时,纵然在枝头极尽妖娆,最终还是会飘落,归于泥土,归于大地。这便如人,不论生前身份多么崇高,地位多么显赫,百年后也只是一捧黄土,随风飘散罢了。倒不如做个凡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没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活得开心就好。这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啊。”
说罢,张老深深地看了李梦龙一眼,便拾起扫把,嘴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慢地去了。
只留下李梦龙一个人站在那里出神,眼中光芒闪动,似乎若有所思。
……
……
空旷的大厅中,透露着诡异的静谧,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几道微弱的呼吸可闻。
“报……”
一个下人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打破了这积蓄已久的沉默。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出什么事了?”
李苔威严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无形的威压外泄。
在场之人除了冷幽玉外皆是心头一震,原本已松弛的神经再度绷紧。
下人更是惶恐不安,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
“禀...禀家主...小...少主他...他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苔脸色涨红,周身罡气波动,衣襟鼓荡,发出“噼啪”的声响。
空气似乎都有些扭曲,如水纹般波动,无形威压竟生生将坚硬的楠木桌子掀了起来。
威压向周遭扩散,又将跪在地上的下人掀了个跟头。
幸好冷幽玉及时出手,这才保住了屋内的其他陈设和众人无虞。
“快把这逆子带来见我!”
李苔威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不过这威严中却夹杂了浓浓的愤怒。
片刻后......
“我回来了...啊欠...”
一丝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个面容英俊,一袭白衣的少年从门外慢慢地踱了进来,正是李梦龙。
只见他双手交叠置于脑后,目光骄狂,只用眼角余光撇了一眼李柱父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然后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李苔,撇了撇嘴,向厅内走去。
“逆子,你给我跪下!”
李苔浑身颤抖,双拳紧握,发出“嘎嘣嘣”的声响。
李梦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高昂着头颅,执拗地没有跪下。
李苔见他没有动作,越发愤怒,大喊一声。
“逆子!”
李苔举起手掌便要打。
李梦龙眼中坚毅神色甚浓,硬是站着不动。
但见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且看力道也不弱,想想打在身上定是极疼的。
毕竟小孩子心性,在手掌即将拍到自己的一刹那,扑向了正急忙赶来阻止的凤来仪怀里,大叫一声。
“娘!”
声音中委屈撒娇意味甚浓,凤来仪宠溺地拍了拍李梦龙的头,柔声说道:“梦龙不怕,不怕,有娘在。”
李梦龙轻轻地点了点头。
凤来仪将他紧紧地护在身后。
李苔一掌拍空,先是一阵惊愕,而后勃然大怒,连声怒喝:“逆子!逆子!”
说着便又冲了过来,凤来仪一闪身挡住了李苔。
“夫人,你这是何意,快让开,让我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老爷,你干什么,梦龙还小,你把他吓坏了怎么办?梦龙可是李家的独苗啊,你舍得打他吗?”
凤来仪越说越委屈,泫然欲泣,梨花带雨。
“哼,此子今日若不严加管教,将来必惹事端,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啊,夫人...”
李苔见夫人落泪,也有些心软,奈何李柱父子在场,只能向着公道不徇私情了。
“呜呜...我不管,你要是打梦龙,就先打死我吧...”
“唉,夫人,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况且李总管就站在那里,不教训一下梦龙,不好向李总管交代啊...”
“哼,你堂堂李家家主,谁敢忤逆你,他一个小小的总管,何必给他面子...”
凤来仪低声说道。
“而且,若是老爷今天不过问此事,此后你的事我也不再管……”
说罢便退了下去。
李苔呆立原地,眉头时紧时松,可见其内心的纠结。
但在细细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后,李苔重重地一跺脚,似做出了决定一般。
接着便猛然向厅外走去...
第二章 闯祸(二)
李柱满以为李苔会狠狠地教训李梦龙,为儿子李良出气。
此刻见李苔欲走,心中已大是不解,便问道:“家主,少主现已在此,您却中途离去,却是何故?”
“啊...那个...”
李苔心里发虚,但又不好直接离去,便支支吾吾地答道:“啊,我忽然...记得...有个老朋友请我谈公事...没错...是请我谈公事。所以我必须…去处理一下…呵呵…”
李苔挠了挠头,笑道。
“家主...那...少主的事...”
“啊,一切自有夫人决定,我先失陪了……”
待说完,便施展轻功,几个闪身间已窜出了内院。
李柱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以威严公正著称的李苔,会在那妇人耳语了几句后便仓皇逃窜。
他一脸惊愕地望向凤来仪,却见凤来仪也正冷冷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李柱心里咯噔一下。
那眼神,就像猎人望着进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李柱心里没来由的一寒,脊背直向上冒寒气,后背长衫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呜呼...”
山风乍起,吹动枫林,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呱...呱...”
几只寒鸦惊起。
此时已是夜幕,紫山城中一片寂静,只偶尔响起几声鸟鸣,为这宁静的山谷增添几分诡谧。
冷月高悬,月华如练,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如纱般柔顺,似丝般轻灵,使这静谧山谷更添一分梦幻与迷离。
而此刻李府的正厅却灯火通明,与这安宁的夜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似也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李柱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李苔一走,就再没人给他撑腰了。
可他一个小小的李府总管又哪敢管家主的事。
纵然明知李苔是故意离去,可李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有些后悔了。
李柱本想离去,毕竟双方身份地位不同,他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奴才,李苔肯为他说句话,也是看在他为李家操劳半生的份上,给了他极大的面子。
不然别说打儿子,就算打这个老子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李柱心中已萌生退意。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他刚一转身,看到了儿子李良眼中委屈的泪水,和脸上还未消去的淤痕,以及衣服上脏乱的鞋印。
那只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生生地转过身子,眼神坚定,毫无惧色地盯着凤来仪的眼睛。
此刻,他顿悟。
他是一位父亲,他要用父亲最后的尊严为儿子筑造一个坚固的堡垒,哪怕只有一秒钟,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他也不后悔,因为他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父亲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是崇高的,在孩子眼中,父亲似山,屹立不倒,父亲似树,遮风挡雨,父亲永远会用伟岸的身姿挡在孩子面前,使其免受苦难的侵扰,父亲永远会用强壮的臂膀托起孩子整个人生。
李柱此刻的感觉很好,因为他已将儿子牢牢地护在身后。
而在李良眼中,此刻父亲那有些佝偻的身材却变得从未有过般高大。
“爹……”
李柱纵然卑微,可他也是父亲,他也有做父亲的权利,而且他成功了,他已经成功的在李良心中塑造了一个光辉高大的形象。
他知道,此生已足矣!
“嗯?李总管怎么还不走,难道是想留下来喝茶?”
凤来仪傲慢地问道,神情已有些不悦。
“哦,小儿李良之事还未解决,老夫怎可先走?”
李柱此刻再无半分惶恐之色,一脸平淡地答道。
“李总管,关于梦龙打你儿子李良一事,我早已说过,只是小孩子性情顽劣,不知分寸,而且我也替梦龙道过歉了,啊,这是纹银一百两,就算是我给李良贤侄的补偿费,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不好!”
李柱斩钉截铁,态度坚决地回道。
“李总管,我已给了你极大的面子,你休要得寸进尺!”
“哼,想老夫一生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遇过,说句难听的,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家玩过家家呢……”
“放肆!”
凤来仪一声暴喝,李柱只觉眼前一花,胸前一股大力传来,喉头一甜,禁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去,身子向后飞去,直撞到门上方才落地。
“爹!”
李良狂吼一声,哭喊着向李柱爬去,一把握住李柱颤抖的手,嘴中不停喊着:“爹...爹...你怎么了...你快起来呀……”
此刻的李柱已面如金纸,嘴唇不断翕动,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却只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句话。
“儿...儿啊...爹爹...无能...咳...”
说着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李良忙用手把他嘴角的血迹擦干。
“咳咳...爹爹...不能...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记住...千万...不...不要为...爹爹...报仇,你...斗不过...不过...他们...好...好好...活...下...”
不待说完,李良只觉李柱手一松,知他已去了。
“爹!爹!你怎么了...呜...你别吓我啊...你看看我呀...呜...爹...你醒醒呀……”
此刻大厅一片寂静,只有李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窗外几声鸦鸣回荡,久久不息……
凤来仪一脸愕然,自己只用了三成力,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他这么不经打,不成想竟把他打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许久,正厅哭声渐息。
再看李良,双眼血红,面色狰狞,一口钢牙紧咬,牙龈都渗出了血,双拳握得嘎嘣作响。
他慢慢站起身,朝着凤来仪一步步走来。
凤来仪也知道自己当时情绪失控,闹出人命,但错已铸成,无法挽回。
看着步步逼近的李良,她一时间竟慌了手脚,难道要把李良一并灭杀。
凤来仪自知自己还没有那般冷血,她做不到。
无奈之下,她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冷幽玉。
冷幽玉见状,一声叹息,摇头不已,望着李良,眼中神色悲悯,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一掌拍在他额头,使他昏睡了过去。
屋内众人望着倒卧在地,神情悲痛,面上泪痕依旧清晰可辨的李良。
屋内一时静到了极点。
只有远处几声鸦鸣唤起一朵墨色的乌云遮住了天边如血的残月……
第三章 转瞬即逝
翌日,李苔知晓此事,只是责备凤来仪几句,命人厚葬了李柱。
当天夜里,有下人来报,李良失踪。
李苔忙令人寻找,找寻三日未果。
众人只道李良失父心痛,恐触景生情,故不忍在此居住。
时间一久,此事便也作罢。
然无风不起浪,谁知竟酿成了一桩祸事……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
李梦龙也从一个小屁孩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男。
剑眉星目,明眸皓齿,眉梢眼角,尽显风流。
以致家人时常调笑说:“梦龙若换上女装,当羞煞天下众女子了。”
不过李梦龙的脾性在这三年不但无丝毫收敛,反而愈加变本加厉。
现如今,问整个紫山城,李家大少的恶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不是李家家主管教的严,只怕欺男霸女也不足为奇了吧。
且李梦龙整日不学无术,只想着抓鸟斗蟋蟀,对武学全然不感兴趣。
可惜了李家偌大家产、庞大资源,愣是无丝毫用武之地。
真个是急煞旁人。
为了李家这根独苗,李苔更是遍寻名师。
然而无论多有名的武师,在李府都待不过三个月。
只因李梦龙实在是太过顽劣。
俗话说:“严师出高徒。”
但李梦龙是谁,李家大少爷,平日里嚣张跋扈,哪个见他不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
就算给那些武师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李梦龙棍棒相加。
因为整个紫山城的人都知道,李梦龙有个护短的娘和一个耳根子极软的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李梦龙依旧整日打鸟、逃学、嚣张。
小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惬意。
然而,他却不知,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从此以后,李梦龙的命运将发生重大转折,而他传奇的一生也就此拉开帷幕……
“梦龙,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整日贪玩,你应勤加练功,将来接管李家,重振威名。来,我看看,前日我教你的鹰拳练的如何了,给我耍一遍。”
冷幽玉自从三年前回到李府便未离去。
经过三年的成长,冷幽玉功力更胜,浑身散发出一股如坠冰窟般的幽冷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平日里下人难见其一展笑颜。
便是李苔、凤来仪也少见其欢笑模样,是名副其实的“冰美人”。
但她似乎对李梦龙有种天生的亲近感,也只有在李梦龙身边才会偶尔露出微笑。
据说冷幽玉的一笑堪比昙花绽放,夏荷露蕊,倾国倾城。
有一次,一个下人无意间看到冷幽玉微笑,竟痴了一般,以致将热水倒在李苔手上也全然不知。
李苔为此大发雷霆,罚那个下人去打扫了两个月茅厕。
“啊...”李梦龙原本阳光灿烂的笑脸瞬间变成一张苦瓜脸。
“呃...姑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攻习兵法计谋,所以...呵呵...”
“哼,你个臭小子,少拿这一套唬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一般好骗哪!”
说着,只见一只玉手已闪电般地揪住李梦龙的耳朵,直接拧了一百八十度。
李梦龙痛的是呲牙咧嘴,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连连告饶。
“哎呦...好姑姑...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哎呦...痛痛痛...嘶...”
冷幽玉看着李梦龙脸呈猪肝色,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蹦来蹦去,不觉掩嘴轻笑。
笑靥如花,直教百花失色,白鸟忘鸣。
李梦龙看得一呆,心似荒原野马般奔向天际。
眼神涣散,眼光迷离。
冷幽玉似也意识到气氛不对,连忙松开小手,低下头去,不觉两片粉霞早已飞上双颊,染红玉面。
“啊...那个...”
李梦龙回过神来。
“啊,姑姑,你捏的真疼啊...”
李梦龙率先打破尴尬。
“哼,谁教你不听话,看你以后还敢偷懒!”
冷幽玉连忙接话。
“哎,姑姑,练功非一朝一夕之事,殊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工出细活,凡事随缘最好……”
李梦龙站起身来,一副正儿八经的说教模样,仿佛他早已看破这红尘,臻入化境一般。
“好...好...好...”
冷幽玉连说了三个“好”字。
随即慢慢地站起身来。
趁其不备,突然扑向李梦龙,同时嘴中说道:“好你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你个慢工出细活,看我不打你个万事随缘……”
李梦龙嚎叫一声,如逃命的野兔般上蹿下跳。
不久,院里传来了一阵犹如杀猪般的悲嚎。
声调之高亢,穿金裂石,直上云霄,惊走了满院的宿鸟……
第四章 变故(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看似平淡无奇。
这天,李梦龙一如往常般跑到后山去玩耍。
后山景色秀丽,林木参天。
山上有着各式各样的稀奇珍贵的植物,以及许多古灵精怪的小动物。
躺在如毛毯般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白云。
就在离你不远处,盛开着一大簇鲜草野花,吸引着彩蝶蜜蜂环绕舞蹈,花香草香直往你鼻孔里钻,如熟悉的母亲怀里的气息,哄你入睡,伴你安眠。
此刻,李梦龙正躺在半山坡的高草丛里,让挺拔的高草遮住自己。
李梦龙双手垫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双眼微眯,似乎很享受阳光照射在身上时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听着花声鸟语,如灵魂出窍一般,上下飘浮。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啊……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来我李府捣乱,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苔看着倒在地上的护院,怒声质问面前站立的两人道。
“呦...人家好怕怕啊,李家主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嘛,吓坏奴家了...”
一个白纱罩面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折扇,伸出兰花指,嗲声嗲气地说道。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面色黝黑,虬须立眉,铜头铁额的大块头,全身肌肉贲起,两条手臂如两条树干般结实。一看就是一身横练功夫。
“夫君,他们是什么人?”
凤来仪闻听声响,从内院赶来,身后跟着冷幽玉。
“呦呦呦...啧啧啧...难怪李家主年纪轻轻就不过问武林之事,都说‘英雄也难逃温柔乡‘看来,就算是李家主这样的惊才绝艳之辈,也难免俗呢...不过,天天抱着这样的大美人,别说是李家主,恐怕是我,也不愿抛下呢,吼吼吼...”
“你……”
凤来仪刚要发作,李苔忙拉住她,低声说:“对方来历不明,目的不清,先不要轻举妄动,待我问个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哈哈,兄台,本府小门小户,下人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处,若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少废话!李苔,你有什么不该得的东西,自然比我清楚,你若是识相,就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在这紫山城继续做你们的土霸王,但你若是不知趣,可别怪我……”蒙面青年面色狰狞地威胁道。
李苔闻听此言,心头一凛,那件宝物乃是其父临终前所托,但此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就连自己的夫人都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得知。
但他震惊之余,脸上却竭力表现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色。
“兄台,我不知你在说什……”
“少跟我装蒜!”
蒙面青年厉喝一声,打断李苔的话。
“哼,既然李家主不识相,不愿拿来,那奴家就少不得动手抢了!”
青衣男子“啪”地一收扇子,气势陡升。
李苔自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己亡,生死关头,竟不由得生出万丈豪情,遂大喝道:“嗬,来得好,既然谈不得,那我李苔正好请教请教,好在我李家霸枪也多年未饮血了,今日就让它喝个痛快!兄台!小心了……”
第五章 变故(二)
夕阳慕着傍晚,晚风和着笛声。
倦鸟归林。
远处牧童骑着青牛珊珊而来,悠扬的笛声从牧笛中倾泻而下,似尘雾星海般萦绕着牧童和青牛。
乍一看,真似传说中老子骑着青牛破空成仙,飘然而去的景象。
“吱,吱吱……”
“嗯...呵啊...”
在一处山坡的草丛中,一只小鸟站在一个少年的脸上,正“吱吱”地叫着。
东啄一下,西啄一下。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此沐风怡情的李梦龙。
许是山风和煦,山草鲜香。
也许是这山野景色太过烂漫,身心融入自然的感觉总是如此令人心醉。
李梦龙一不留神,竟在这天与地的怀抱中安然入睡。
要不是这只小鸟“叫”醒了他,真不知他会睡到什么时候。
李梦龙“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猛地伸了个懒腰,身体弯成一张大弓的形状。
那只小鸟早已被惊走。
也许它还在疑惑,刚才那个“东西”明明一动不动,怎么会突然就动了呢?
小鸟永远也不懂人的世界,正如人永远不会懂老天一样。
我们都只是天地间一匆匆过客,沧海一粟,一生的短暂如白驹过隙,总是如此让人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面对。
芸芸众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飘飘乎又不知该归焉何处。
人生就总是在这种迷茫与刹那的感悟间艰难前行,这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
李梦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极目远眺,暮色四合。
“都这么晚了。呀!糟了,姑姑说今晚要指导我武功。啊,这下惨了……”
说着急忙站起身,“腾腾腾”地向山下跑去。
只是此刻李梦龙还不知道,他的一生即将被改写……
李府……
此时的李府满目荒夷,一片狼藉。
恢宏气派的府门洞开着,李府金匾折成两段。
一半落在地上,犹如因饥寒倦怠而伏地不起的乞人。
另一半仍挂在门梁上,只不过已经倒悬下来,犹如一个含冤而死的吊死鬼挂在那里,冷眼看着经过他面前的世人。
院内一株百年银杏被拦腰截断,倒在地上,如涸泽中的鱼儿一样,瞪着一双死鱼眼盯着你看,让你不寒而栗。
惊惧中带着哀悯,索然无味。
李府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此刻,李府院内俨然人间炼狱。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早已没了气息的人。
还有许多人像被砍成两截的蚯蚓般在地上扭动,兀自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在正对府门的大厅门前。
李苔和凤来仪相互依偎着,嘴角向外不停地淌着血,一身衣襟早已被鲜血染红,透着妖异的红黑色。
在他们的周围围着一圈早已失去生机的黑衣护卫。
他们无一例外,皆是怒容满面,目眦俱裂。
握刀的手因大力而发紫,刀身满布缺口。
可以看出,他们生前必定经历了一番浴血的奋战。
最终虽不敌来者,却仍战至生命最后一刻。
忠心护主,昭然可示……
“咳,咳...”
李苔倚在门上的身子一阵抽搐,又咳出几口鲜血。
凤来仪忙抬起颤抖的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李苔看着这群忠心耿耿的护卫,默默无言。
许久,他双眼潮红,低语喃喃:“好兄弟,我对不起你们啊……”
说完,又沉默不语。
凤来仪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道:“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都是真正的豪杰……只是我没想到,我李家辉煌一时,最后竟被……”
“罢了,罢了...”
李苔抬起右手摆了摆,神情一片落寞。
“在宝物面前又有几人能坐怀不乱,只是我没想到,竟连她也……唉,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居者多难''居者多难',哈哈,哈哈...咳...”
李苔笑着笑着,只觉胸口一阵抽痛,“哇”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凤来仪慌张地忙用衣袖去擦,被李苔阻止了。
“凤儿,我心脉尽……断,已时日不……多了,我没有告……告诉你宝物的事,是因为我怕有人...有人会伤害你...逼你说出...宝物的下落,我……”
凤来仪用手指轻轻覆在李苔嘴唇上,柔声说道:“好了,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我都懂。”
李苔注视着凤来仪,一言不发。
但那潮红的双眼,含情脉脉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时间静止,仿佛岁月不再,天地归于混沌,一秒如一世般漫长。
春花飘落,夏风拂柳,秋叶烂漫,冬雪旖旎。
寒来暑往,周转不息。
渐渐地,李苔的呼吸越来越弱。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凤来仪紧紧地抱住李苔,感受着他慢慢变冷变硬的身体,泪水无声滑落,到腮边,泪珠越聚越大。
终于,像终不能承受,不能承受之重,滴落在尘埃里,溅起一蓬尘雾。
凤来仪的身体抽搐,紧咬嘴唇,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倾泻而下。
少顷,她平静下来,喃喃地说:“夫君,你慢些走,等等我,我来陪你……”
说罢,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短剑……
第六章 灭门
李梦龙急匆匆地向家奔去,远远地便望见残破的府门。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脚步蹒跚,向李府跑去。
刚转入府门,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哆嗦。
遍地的尸体,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整个院子像铺上了一层鲜艳的红布。
浓重的血腥味像看见猎物的野兽,直往他鼻孔里钻。
他“哇”的一声,趴在地上一阵干呕。
此刻,他的精神是崩溃的。
他的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一般,运转不灵。
恐惧爬完了他的全身,他不住的战栗,冷汗顺着脸颊奔涌而下,浑身犹如水洗了一般。
他吃力地抬起脑袋,向远处那地狱般的景象瞥了一眼。
瞬间,他瞳孔放大,嘴巴大张。
惊恐写满了他的脸。
那一刹那,仿佛世界不在。
风停了,一切都静止了。
四周静的可怕,静得他已忘记了呼吸。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在心中狂喊:“不!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噩梦!”
他连滚带爬的向前。
一段不长的路,可他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直到爬到那里。
他抬眼望去。
父亲、母亲相互依偎的身影交叠。
他们神态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们一定在做一个美梦,一个永远也不会醒过来的美梦。
他颤抖着伸出手,他想确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幻觉,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他多么希望能快点醒来。
他艰难地向前伸着手。
蓦地,他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极度的恐惧令他浑身打颤,那只手更是颤抖不已。
终于,他下定决心,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母亲的脸庞。
那种感觉是那么真实。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脸庞还有一丝温热。
但他又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个梦,只是个逼真的梦。
他双眼空洞,呆滞,歪着头盯着他们看。
他慢慢地把手缩回来,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指尖还留有母亲肌肤的温度。
这一刻,世界崩塌,末日来临。
这一刻,万物消逝,唯有安宁。
他扑进父亲,母亲的怀抱中,嚎啕大哭。
这一刻,狂风肆起。
这一刻,墨雷滚滚。天地为之变色。
半空中一个惊雷炸响,照亮了李梦龙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
照亮了世间的一切罪恶,丑陋不堪。
李梦龙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是美好温馨的天堂,下一秒就成了冰冷黑暗的地狱。
是啊,这世间本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是凡人难以预知的。
天意难解,圣心难判。
风中似乎夹杂着远处飘来的歌声:
“泼毫所至,流光溢彩,灿笔微云,荡尽了多少人间琐事。墨影斑驳,青雨缠绵,杏花微露,煞尽了多少痴情野景。莫与花语林夕晚,翠冈不闻怒涛声。莫薄了柔情,苦了绝情,乱了方寸。世人情怀莫语佛事,莫解圣心。非难至,莫诵大悲咒:非福来,莫感苍天盛。无嗔怨,戒浮躁。众生芸芸泛泛,非一平常心不可:莫虚度,莫悔恨,命运磕磕绊绊,只一平常心可耳······“
李梦龙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昨夜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许是哭累了,倦了,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他有些口渴,习惯性地想叫下人去给他取点水来。
他迷迷糊糊地呼唤着丫鬟的名字。
但无人应答。
他正欲睁眼大骂。
突然,他惊醒。
远处传来几只寒鸦的呱叫,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落魄。
他头疼欲裂,双眼血红,布满血丝。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父母,他们的神态依旧安详,似乎完成了心中许久的夙愿。
李梦龙痴痴地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
突然,他看见母亲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他急忙擦干眼泪。
原来是一块手帕,白色的手帕只露出一角,隐约还有点点鲜红。
他掰开母亲紧握的手,抽出了那块手帕。
原来是一封血书,李梦龙瞬间呆滞······
“儿啊,当你看到这封血书时,相信我和你爹爹已结伴共赴黄泉了。儿啊,不要悲伤、不要难过,因为你还太小,看不到这世间的丑恶。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天真烂漫的岁月抹上哪怕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因为现在的你就如一张雪白的纸,我不允许任何灰尘沾染它。当然,我更不会给他染上哪怕一丝的尘土。儿啊,母亲对不起你,让你如此幼小的心灵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留你在这偌大的天地间摸爬滚打,我于心何忍啊!但我相信,我李家的儿郎没有孬种!好好活下去,我不求你扬名立万,光宗耀祖,只求你平平安安,开心就好。在李府后山“藏兵库”的地窖中,埋着一袋金子,那是我专门为你留的,这些金子,足够你这辈子丰衣足食,风流快活。但为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想着为我们报仇,你只要幸福地活下去就好,哪怕荷锄挑担,结庐为家,隐居山野,只要你能快乐地活下去,就是我和你爹爹最大的夙愿。儿啊,愿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到时我把这一世未能给你的爱统统给你,只愿你幸福、平安······“
血书看罢。
李梦龙只觉似有无限委屈、难过,填充在他的胸中。
他大张着嘴巴,仰首向天,想大嚎一声,借以发泄心中的苦闷、悲伤。
但他无论如何用力,喉咙似有棉絮塞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额上青筋暴起,直冒冷汗,浑身瑟瑟发抖。
泪水顺着两鬓流进耳朵里,热热的、痒痒的,浸湿了鬓发。
一阵微风吹过,凉凉的……
第七章 神秘人
“哒、哒、哒···”“哒、哒、哒···”
一串脚步声回荡在幽深昏黑的长廊里。
这长廊足有两三百米长,只能容两人并肩前行。
廊顶隐约可见一幅巨型壁画。
人物、服饰、场景还依稀可辨,但其表面呈现暗红色,犹如鲜血凝固在上面一般。
壁上挂满蛛丝。
抬头向上望去。
只见黑暗中,廊壁上无数个忽闪忽闪的小红点,像无数个红色的星星一般。
原来廊里黑暗潮湿,最适蝙蝠居住。
那无数的小红点,就是无数只蝙蝠,倒挂在壁上。
地上铺满了一层蝙蝠屎。
拨开地上的粪便,脚下是青石铺就的地面。
但青石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可知这墓室有些年头了。
此时,倒挂在壁上的蝙蝠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呼啦啦”都飞了起来,并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一般。
“他娘的···青哥···每次见头儿都要走这儿,这声音···太他娘的吓人了···”
说完,紧紧地抱住身旁一个瘦高男人的胳膊。
那瘦高个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胳膊,发现他抱得还挺紧,竟没甩掉。
“行了,别抱怨了,这次任务很顺利,虽说挂了点彩,但任务总算完成了。一会儿见了头儿,头儿一高兴,兴许赏咱们点儿金银珠宝,到时哥带你出去快活快活······”
原来这俩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去李府闹事的那个青衣男子和黑壮大汉。
“青哥,快活不快活我倒是不在意,只要能让我放开肚皮好好地吃一顿就行,嘿嘿嘿···”
黑大个用手挠了挠后脑勺,一阵傻笑。
“行,只要你能吃得下,我把整座酒楼都搬给你···”
青衣男子咧了咧嘴,语气轻松地说道。
“好嘞,青哥,你就擎好吧······”
黑壮大汉一脸憨厚地笑着道。
”哎,青哥,这上面掉下来的都是些啥啊?黏糊糊的,这墓室也漏水啊?“
说完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那是上面那些家伙拉的屎,怎么样?味道好闻吗?”
“啊!这是···这是···屎?!我靠,呸呸呸···”
说完连忙用衣袖狠狠地蹭脸。
“行了,别蹭了,就你那大黑脸还指望蹭白了不成?”
青衣男子在一旁揶揄道。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前走。
只是那黑大个的手仍旧紧紧地抓着黑衣男子,一拐一拐地向墓道尽头走去······
灯罩纱,罩枯灯,灯照万冢哭。刀漆蜡,蜡衍刀,刀辣千魂眼。
墓道尽头是一间偌大的石室。
雕梁画栋,危檐飞涧。
四根漆黑石柱支撑着室顶,石柱上也是雕龙画凤,祥云五彩环绕其间。
地面清一色青砖铺就。
室顶及室壁都画满了壁画,有五龙抬棺图,驾鹤西去图,也有往生极乐,西方佛土。殡葬随从,车马、人物、山水、鸟兽,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雕刻壁画之精美,琳琅满目,世所罕见,气势恢宏,气象万千。
墓室正中整齐排列着五个巨大的石质棺椁。
棺椁上刻满了符文、祷词。
五个石质棺椁每个至少有千斤重。
但此刻,这五个棺椁的石盖都不知被何人打开了。
玉器、金币、奇珍异宝散落一地,显然是被人盗过了。
在离棺椁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干尸。
从他们惊恐的面部表情看,他们死前似乎经历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在五个石质棺椁的后面,有一个用夯土圆石堆起的方台。
台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漆黑石质棺椁。
棺椁周身墨化流转,看材质应该是黑曜石所制。
棺身刻满不知名的符文,刻痕凹槽间似用朱砂涂抹。
因年代久远,凹槽中的朱砂已呈现暗红色,犹如鲜血干涸了一般。
墓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鼎。
整个墓室格局恢弘大气,空旷静谧。
但不知为何,隐隐之中却透着一股阴森与可怖,让人汗毛乍起、冷汗直冒。端得是诡异非常。
此时,赤色石棺上站着一个人。
此人黑纱罩面,一袭丝质黑裙,将此人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体态婀娜,是个女人。
面罩中只露出一双眼。
本是一双美目,却透着掩饰不住的阴森,杀意,似有无限亡灵军马冲撞而出,摄人心魄,冰冷绝情。
那怎么可能是人类的眼神?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无限的回忆,无尽的疑团。
神秘得令人着迷,却让人不敢接近。
在她的斜下方站着一个人,白纱罩面,白衣白裙,曼妙身姿。
此刻她的眼神里掩藏着无尽的悲伤,以及那无法掩饰的,深深的疲倦。
“哈哈哈,李石,你看到了吗?我把你和那个贱女人的儿子杀了,把你的家毁了,把你辛辛苦苦打拼的基业都毁了。哈哈···怎么样?你高兴吗?哈哈哈···当初,你为了一本秘籍不惜抛弃、伤害我,现在,我来报复你了。只是便宜了你,你竟先走一步,不过没关系,哈哈···你死了,我把你的后人都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凉嘶哑的声音响起。
“玉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他们对你的爱都是假的,都是有利可图······”
“可是,可是他们·····”
“玉儿,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感情,你们也不可以产生感情!这世界只有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可是···可是他们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而我却······”
说到最后,她已然带着哭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
前方的女人一声断喝。
“你别忘了,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地把你生下来。”
接着,像是有些愧疚,那女人声音转柔。
“玉儿,你要相信我,这是他们李家欠我们的,你又何必为他们伤心难过呢?”
“可···”
她欲言又止。
第八章 宿仇
“哒...哒...哒...,哒...哒...哒...”
甬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好了,玉儿,他们来了。”
那个被叫作玉儿的人连忙用衣袖揩干了眼泪。
不一会儿,墓室中央跪着两个人,正是那青衣男子和黑虬大汉。
“青牙,黑獒,你们回来了,这次的任务完成的不错,这是给你们的奖赏。”
苍老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墓室之中。黑衣人说着就将一个袋子扔在了地上。
”哗啦”
袋子落地。
青牙赶忙伸手从地上拾起袋子,暗中掂了掂,边往怀里揣便喜笑颜开地奉承道:“谢谢教主恩典,若没有教主的英明决策,睿智领导,也不会有我们哥俩的今天。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再世爹娘......”
青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赞美着,整个墓室回荡着他因激动而略显尖锐的声音。
“当然,这次的行动之所以能够完美地完成,还要归功于少主,要不是少主最后那一剑出其不意,说实话,就凭我们哥俩这萤火之微光,想弄死李苔,还真要多费一番功夫......”
“够了!不要再说了...”
这次说话的不是教主,而是站在后方一直未出声的少主。
“够了...”
她用手捂住嘴,低着头,眼泪扑簌簌地掉个不停,打湿了她面前的黑纱。
“好了!你们退下吧!”
教主发话,青牙和黑獒应了声“遵命。
便倒退着走出了墓室。
很快,墓室里只剩下教主和少主。
“玉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是我的女儿,现在我大仇得报,只想潜心修炼这本《血易法典》。我创建的圣月神教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中,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就是我生存下去的理由和动力啊!玉儿!”
那双冷漠如亘古荒原的双眼闪动着点点泪光,透出一种母性的光辉。
冷幽玉看着面前这个被仇恨剥夺了理智的女人。
这么多年,她还是走不出那个阴影,在仇恨中苦苦挣扎。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被人抛弃,被人伤害。
在冷幽玉的印象中,这是她第二次流泪。
记得那是在冷幽玉很小的时候。
她在讲述自己的遭遇时,她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也就是在那之后,冷幽玉知道了那个男人——李石。
他抛下了当时正怀有身孕的她的母亲,把她俩机缘巧合下得到的武功秘籍《血易法典》也一并带走。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这些年,她东奔西走,寻找李石的踪迹。
黄天不负有心人。
在冷幽玉五岁那年,他们经过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了李石。
在紫山城。
此时的李石虽已成家立业,但却早已不在人世。
在得知李石早已过世的消息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哀嚎咒骂声不断。
待她再出来的时候,冷幽玉被吓哭了。
只见她原本一头乌丝秀发竟已全白。
她的眼神也变得犀利冰冷,摄人心魄。
而她的声音更变得嘶哑难听,如指甲划在石板上的声音,俨然八十多岁的老太婆。
也就是在那晚,她向冷幽玉讲述了她的遭遇,她的故事。
幼小的冷幽玉只记得母亲那晚哭得很伤心。
也只有在那晚,她觉得母亲像个女人。
也只有在那晚,她看到了母亲坚强外壳包裹下的脆弱的心。
一颗破碎的正在滴血的心。
于是,她答应母亲假装孤儿混进李府,寻找《血易法典》。
并在关键时刻,助母亲一臂之力,灭了李家。
二十多年的等待,只为了今天这一刻。
如今,母亲大仇得报。
这么多年的心愿也终于完成。
“唉,只是苦了梦龙,小小年纪便要承受丧亲之痛。”
若不是她骗母亲说李梦龙已被她在后山亲手杀死,想必她的母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希望梦龙以后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吧。
想到这儿,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轻声说了句:”母亲,我懂了......“。
第九章 往事
青牙和黑獒俩人早已拿着钱花天酒地、逍遥快活去了。
此时,他们俩正在一处酒楼之上。
左拥右抱、推杯换盏。
“哎,青哥,你说,咱们教主多大岁数了,唉,除了声音太难听以外,那身材,真是...唉...“
说着,黑獒舔了舔嘴唇,直咽唾沫,一脸的猥琐样儿,放在女人身上的手也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道,直捏得身旁的女人”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嘘!小点声,你不想活了,我可是曾经亲眼看见她把一个薄情的男人劈成了两半,肠子、内脏散落一地,教主被溅得浑身是血,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青牙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
末了,突然压低了嗓音,像讲聊斋故事一样。
黑獒听得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的妈呀,这女人也太狠了,唔......”
边说边扑愣脑袋,看来是吓得不轻。
“也是,我上次只看了她一眼,就差点给俺吓尿了,那眼神,太他娘吓人了。”
说完,还用手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哎,青哥,那个少主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俺以前从未见过她呢?”
黑獒缓过神来,向青牙发问。
“那是教主的女儿,听说是叫冷什么玉的...啊,对了,叫...冷...幽玉,对,是叫冷幽玉。这些年不在教主身边,这次也是教主大仇得报,才让她回来的,人家娘俩都这麽多年没见了,宝贝得紧。哎,我说,黑子,你小子可别找死,去打少主的主意。”
“哎,青哥,得了吧,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也就是想想。嘿嘿。”
说着憨憨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黄牙。
“嗯,不敢最好,你可给我老实点,我跟你说,教主对咱俩有知遇之恩,咱俩这命都是教主给的,要是没有教主就没有咱俩的今天。我这条命就是教主的,她什么时候想要,只需吱一声,尽管拿去就是,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青哥,你别说了...我懂...”
黑獒这个铁骨铮铮的九尺汉子落泪了,青牙也落泪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往事历历在目,回不去的仍是昨天。
青牙从小是一个孤儿,跟着一个老乞丐靠乞讨为生,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挨饿是经常的事。
后来,老乞丐被当地的一家客栈伙计活活打死。
因为当时小青牙饿得直哭闹,老乞丐没办法,只得跑到客栈里,从一个客人的餐桌上抢了一只烧鸡。
客栈伙计穷追不舍,老乞丐见没法逃脱,就把烧鸡扔给小青牙,叫他快吃。
小青牙拿起烧鸡就啃,啃得满脸是油。
而老乞丐就在不远处被一群人踢着、打着。
小青牙看着老乞丐,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边啃烧鸡边无声地哭着。
他只记得,那只烧鸡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烧鸡。
因为那只烧鸡的味道...是苦的......
后来,老乞丐死了。
小青牙跪在老乞丐的尸体旁,跪了一天一夜,哭了一天一夜。
小青牙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道失去父母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他感觉心里很难受,很委屈,他只想哭,只想这么跪着......
再后来,他遇到了黑獒。
当时的黑獒又瘦又小,总是被人欺负。
一样的破衣烂衫,一样的饥肠辘辘。
他们俩一起乞讨,一起偷东西吃。
因为黑獒比青牙小了一岁,所以,青牙便把黑獒当作自己的亲弟弟般对待。
有一次,小黑獒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便跪在客栈门口乞讨。
伙计拿着一根粗木棍朝着小黑獒劈头打去。
小黑獒抱头痛哭。
木棍打在了小青牙背上,鲜血立时浸湿了小青牙的后背。
小青牙趴在小黑獒身上,奄奄一息。
小青牙本想着像老乞丐对他那样对小黑獒,可他命不该绝,他们遇到了教主。
当年的教主一样的黑衣黑裙、黑纱罩面。
教主给他治好了伤,带他们吃了一顿饱饭。
从此以后,他们便决定死心塌地跟着教主。
因为他们知道,跟着教主能吃饱饭,跟着教主不会挨欺负。
再后来,教主传授他们武功。
他们亦感念教主大恩大德,勤奋修炼,终于有所成就,成为教主心腹。
后来,他们让镇子上所有乞丐都加入了圣月神教。
再后来,他为老乞丐报了仇,把老乞丐的尸骨重新埋葬在一处景色优雅的风水宝地。
也算是他对老乞丐养育之恩的报答。
后来,他们东征西讨,屡立战功,又忠心不二,很快便升为圣月神教左右护法。
江湖人称“獒牙双煞,索命无常”。
“行了,黑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哥俩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他天王老子爱谁谁,来,干!”
两个大男人手握着酒杯“碰”的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继而一饮而尽。
在月影的晕染中,在琉璃盏的映射下,两个男人眼角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辨,熠熠生辉......
第十章 落魄
“姑姑!姑姑!”
李梦龙站在院子中大声地呼喊着。
刚才他找遍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在死人堆中翻看着,寻觅着。
可就是没找到姑姑。
但他相信,他的姑姑一定没死。
李家被灭门的消息犹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紫山城。
满城惊骇。
但无一例外,所有的大家族都选择了沉默。
要知道,李家可是紫山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李家被灭门,肯定是惹上了某些神秘的大势力,而这些大势力却是他们所忌惮的。
为了一个已灭的李家,去招惹一个暗中的庞大势力,这是不明智的,更是极其愚蠢的。
万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他们这基业便都毁于一旦了。
所以他们宁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看世界”,也不愿去趟这滩浑水。
反倒是几个以前受过李家恩惠的不成气候的小家族挺身而出,帮助李梦龙料理李家丧事。
幼小的李梦龙不懂为何昔日把他抱起来“宝贝宝贝”地叫个不停的祁伯伯、白伯伯、方伯伯还没有来。
也许此刻的李梦龙还不明白何为世道的无常,人情的冷暖。
当你飞黄腾达时,无数的人围在你的身边,恭维、赞美声不断。
当你遭难落魄时,昔日的好友也会反目成仇,甚至给你使绊子、耍阴招。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名言。
挨了半日,李梦龙实在饿坏了,他跑到厨房,想找点吃的。
他翻看了每个厨架,最后只找到一个早已发馊的馒头。
昔日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连看都不愿看那个馒头一眼。
但饥饿却如蚕食桑叶般一点点地摧残着他。
他终于正视起那个馒头。
他的意志抗拒着它,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它移去。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为他能抵抗它的诱惑再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砝码。
但当他的意志再也抗不过对食物的渴望,他猛地伸出手,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抓起馒头就往嘴里塞。
大口大口的咬着、嚼着。
渐渐地,馒头酸涩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扩散,久久停留,呛得他眼泪直流,珠泪成线。
当他终于吞下最后一块馒头时,不禁悲从中来,仰面朝天,嚎啕大哭。
似乎吞下了整个世界的罪恶、痛苦、飞来横祸。
从此他的世界一片光明,满眼都是幸福。
第十一章 三分李家
李梦龙刚刚吃完那个发馊的馒头。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他推开门,朝内院跑去。
刚转入内院,便迎面撞上了一个大汉。
只见此大汉一身绫罗绸缎,朱环玉佩,腰间系一条白玉腰带。
李梦龙抬头一看,竟是紫山城方家家主方青。
方青看着李梦龙,先是一愣,继而悲痛满面,把李梦龙搂在怀里,“贤侄贤侄”地叫个不停。
李梦龙见是方伯伯,更是悲从中来,趴在方青怀里一阵痛哭。
李梦龙哭罢,便问方青:“呜……方伯伯,您怎么才来啊?我爹娘都被人杀了,呜……您一定要给他们报仇啊,呜…呜…”
说完又哭了起来。
方青拍着李梦龙的头,用一种悲戚的语气说:“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啊……不过你放心,贤侄,方伯伯一定会给你做主,抓到凶手,为你爹娘报仇,也让李苔老弟来仪妹子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说完又抬头望天,大声说道:“李苔老弟,来仪妹子,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梦龙就是我的干儿子,我一定会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他。”
方青又低头看李梦龙,摸着李梦龙的头说道:“梦龙,正好我膝下无子,你可愿意做我儿子。”
“嗯……”李梦龙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方青,委屈地应了一声。
不久,紫山城其他几大势力家主也陆续赶到。
他们分别是:
紫山城祁家,祁连山。
紫山城白家,白漠世。
以及早到的紫山城方家,方青。
李梦龙泣不成声,三大家主也是一阵好言安慰,无非是些“莫伤心,坚强起来,活下去”之类的话。
李梦龙哭哭啼啼好一阵子,方才平复下来。
这时,祁连山说话了:“唉,没想到,李家罹难,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只是可惜了李苔老弟和来仪妹子,又留下梦龙贤侄孤身一人,唉,不过,李苔老弟你在天之灵安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梦龙贤侄,把他当亲儿子一般对待,至于这李家基业,我也只好费心打理了,等将来梦龙贤侄长大了,我再交付于他,也不枉咱们兄弟一场啊,唉……”
说完,又长吁短叹起来。
旁边的白漠世一听不干了,阴阳怪气地说:“哎,我说老祁,这你可就太不地道了,谁不知道这李家家大业大的,你一张嘴就要把李家全吞了,也不怕你胃口小噎着,梦龙贤侄跟着我更好,将来我传授他武艺……”
“哎哎哎,二位,二位……”一旁的方青忙伸手在空中向下压。
“咳、咳…方某不才,早已认了梦龙贤侄为我的干儿子,而且正打算将英英许配于他,将来我方家家业,也早晚是梦龙贤侄的。”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梦龙一眼。
“呸!方老二,你少装模作样,谁不知道你对你那小老婆生的方鹰宝贝得紧,你肯把家业交给李梦龙,糊弄鬼呢吧…”
“啊,他这个……”
方青被揭短,顿时紧张的语无伦次,赶忙瞅了李梦龙一眼,见李梦龙貌似没反应过来,方才舒了一口气。
祁连山脾气暴躁,劈头盖脸地数落了方青一顿。
方青气得牙根直痒痒,无奈今天来得匆忙,人手不够,遂强压下怒火,调转话头道:“祁矮子,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是为了梦龙贤侄和李家的未来,你说话注意点!”
江湖人称方青“假面郎君”,为人阴险狡诈,假仁假义,最会收买人心。
今日观此,果真道貌岸然,小人也。
一旁久未插话的白漠世,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做起了和事佬。
“哎,我说二位老弟,为了这点小事犯不着伤了彼此的和气,既然这是李府的事,自然该由梦龙贤侄决断,至于何去何从,我们各安天命吧。”
方青和祁连山听了白漠世的话,冷“哼”了一声,都齐刷刷地盯着李梦龙。
李梦龙被他们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梦龙贤侄,你决定跟谁呀?”
白漠世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响起,温柔悦耳,不过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一个猥琐老大叔引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李梦龙沉思了许久,也想了很多,最终他一咬牙,说道:“首先,我感谢三位叔叔的好意,不过,我想,这李家家业毕竟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不想祖宗留下的东西在我手里毁掉,所以……”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大声地说:“我决定,谁也不跟!”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方青、白漠世、祁连山三人都瞪大眼睛,张大了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许久,白漠世先回过神来,他动了动嘴唇,摸了摸下巴,“梦龙贤侄,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哎呀,得了,老白,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招不行,小兔崽子,跟他费什么话,直接把李家三分算了,磨磨唧唧的。”
祁连山一脸怒容,挥舞着拳头说道。
方青看着李梦龙,长吁短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李梦龙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原来他们压根就没想征求自己的意见。
李梦龙哭了,不过这次不是嚎啕大哭。
他扁着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终于懂了,他终于看透了这世界。
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人除了父母和姑姑以外,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信赖的。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个本该享受美好天真岁月的孩子,却领悟了这样一个沉重的道理。
我们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愤恨这个世界。
第十二章 望极天涯
李梦龙从泥土中爬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他被两个仆人从李府扔到了街上。
他看着昔日光辉鼎盛的李府,如今残破不堪,犹如他的命运,上一秒锦衣玉食、呼奴使婢,下一秒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他看着周围渐渐围过来的人群,他们对他指指点点,向他吐口水,口水溅到了他的衣服上。
几个七老八十的妇人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踢他几脚,又像是怕他报复似的,踢完以后又赶忙颤颤巍巍地挪到人墙后面,只用一只眼睛盯着他,见他纹丝未动,那一只露出来的眼睛里便漾出旁人难以察觉的,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窃喜。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不吝惜口水。
臭鸡蛋,烂菜叶,劈头盖脸砸来,真如对待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即将押赴刑场之人。
那一刻,谁都没有记起他才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那一刻,谁都没有记起,他平日的欺压百姓,狗仗人势,不过是似小孩子得了件好玩的新玩具后与众人开的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玩笑。
在他还富贵时,还能狗仗人势时,人们对他毕恭毕敬。
可在他稍显落魄之时,人们便对他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谁都没有记起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家破人亡的孩子。
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性,丑恶,欺软怕硬,唯利是图。
李梦龙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狗躺在街道中央,人见人欺。
又像一只困于牢笼的猛兽,供人观赏。
他站起来,奋力推开人群,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远处,几个小孩子正拿着石子追打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狗,它边跑边发出呜咽的叫声……
紫山城的夜晚依旧安谧宁静,山林中不时刮起一股香甜的风,沁人心脾,抚摸梦中人的灵魂,让他们安眠,为他们祈祷。
李梦龙站在紫山半山腰,手里拿着他母亲为他留下的那袋金子。
那是他刚刚趁着夜色,跑到“藏兵库”中拿出的。
现在他来跟父母做最后的道别。
从此以后,他将远离这个另他伤心的地方,他的故乡,他曾经的家园。
他跪在父母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又趴在父母碑前,悄悄地说了一番话。
然后,他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照耀着他凄凉的灵魂,映在通往故乡的路上。
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从此以后,“地床天被山作枕,俯身痛饮五洋水。”
从此以后,“望尔乘风醉卧醒,宏程似锦驾天翎。”
从此以后,“轻呡故乡一捻土,青山桑梓荫乡魂。”
从此以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从此以后,只有从此,没有以后……
第十三章 荷城
李梦龙经过一夜的艰苦跋涉,终于在黎明破晓时分赶到了荷城。
“荷城”,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被荷花包围的城市。
因荷城周围有一条护城河,许多年前,有人无意间向河中撒下莲子,不料竟开得满池荷花。
每当夏季来临,满池的荷花随风摇曳,红的妖艳妩媚,白的端庄典雅。微风拂过,荷叶轻摆,香气四溢。
“荷城”由此得名。
荷城占地广阔,约有两个紫山城大小。
城内人口众多,经济发达。
酒楼店铺相连成片,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接踵。
真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繁荣无比。
且荷城自有一套严厉律法,夜晚实行宵禁。
亥时过后,街上不准出现行人,违者逮捕。
因此,荷城治安一向良好,虽不至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但也是少有盗窃,百姓幸福。
李梦龙初入荷城,即被眼前所观之景震撼。
他虽是富家子弟,但这十多年来,却从未去过别的什么地方。
因此在他的思想里,紫山城便是数一数二的城。
今天突然遇到比紫山城更雄伟、更繁华的城,不免心中惊叹,脸上也满是惊讶之色。
那一副东瞧西看的模样,再加上他此刻一身尘土,破衣烂衫,别人还以为他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呢。
李梦龙在城中转了将近一日,只觉大长见识。
天色将晚,李梦龙走进一家客栈,前堂伙计刚要斥责。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不识相,要饭敢要到你爷爷我头上来了。”
在看到李梦龙拿出一锭金子后,愣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赶忙换成一副笑脸相迎,变脸速度堪比川剧脸谱。
“哎呦,这位客爷,今早我出门就听见枝头喜鹊叫,想着今天定是有喜事发生,您看,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快里面请,里面请。”
说着忙从肩上抽下抹布擦了擦桌子和板凳,又冲着里面几个伙计高喊:“他娘的,你们几个死在里边了,没看见客官老爷登门吗?快沏壶好茶,把店里最好的铁观音拿出来!”
喊完又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地对李梦龙说:“客爷,您请,您请。”
李梦龙坐下,把那锭金子扔给伙计,说道:“小二,给我收拾出一间最好的客房,再把你们店最好的菜都点上,哦,还有,准备一盆洗澡水,我这身衣服破了,给我找城里最好的裁缝做一套新的,要最好的绸缎布料,要是钱不够,再找我要,我有钱。”
说着用手掂了掂腰间的钱袋。
伙计听见钱袋里发出的声响,高兴得脸立刻像包子褶一样皱成了一团。
“好嘞,您就瞧好吧,客爷。”
说完把李梦龙领到二楼一间空屋子,推门,把李梦龙让进屋子。
屋子还不错,够宽敞,够明亮,打开窗户,还能望见一片湖,李梦龙很满意。
“客爷,您先歇一会儿,饭食马上送到,小人就不打扰了。”
李梦龙点头,伙计倒退着走出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向李梦龙腰间扫一眼,嘴角挂着贪婪的笑。
“啊,累死我了。”
李梦龙倒在床上,和衣而卧。
不久便发出轻微的鼾声,沉沉地睡去。
第十四章 “黑面无常”秋二爷
店小二匆匆跑到一间偏房,在房门口回头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有异动,便在门上“嘟,嘟,嘟”地敲了三下。
门开了,小二一闪身进入房间。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昏暗的油灯的映照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两人的轮廓。
只见男的长得五大三粗,脸上一道狰狞刀疤,赫然可见,一脸的凶相。
女的体态肥胖,满脸的横蛮肉,一看便知不是善茬。
店小二刚进门便探出头去察看,见无人跟踪,迅速关闭房门。
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发问。
“怎么样?这个油水大吗?”
店小二回过身来,低声说:“没问题,这小子肥的很,这回咱们要发财了。”
一旁的胖女人说话了。
“确定没有问题?可别是个茬子。”
“老板娘,您老就放心吧,这小子准是不知踩了什么狗屎运,我看他那锭金子指不定是在哪偷的,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
小二说完习惯性地扫视一圈,突然发觉屋内气氛不对。
他看看那个满脸凶相的男人,发现他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又看看那个胖女人。
当他看到胖女人的一刹那,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貌似说错话了。
赶忙满脸堆笑,大肆恭维。
“哎呀,美若天仙的老板娘,您看我这贱嘴,该打,该打,您不老,您怎么会老呢?您比那月宫里的嫦娥还年轻呢。”
边说边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胖女人气犹未消,硕大的胸脯上下起伏,一张胖脸因呼吸急促而左右乱颤,真似一个插在树枝上的大包子,忽闪忽闪的。
胖女人冷冰冰地说:“下次说话注意点,不然把你剁了喂狗!”
小二吓得脸色煞白,连呼:“不敢!不敢!”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倏”地站了起来,在屋中低头踱了三四步,而后大手一挥说道:“今晚寅时动手!”
小二佝偻着身子,应了声:“是”
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接着说道:“老大,完事后用不用…嗯…”
说着用手在脖子上作势划了一下。
“不用,咱们只劫财,不害命,再说他一个小孩,谅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拿完钱把他扔到街上就行了。”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大大咧咧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说完便“啪”地一声又坐回到他那张椅子里。
店小二心中暗道:“咦,江湖人称‘黑面无常’,最是冷血无情的秋二爷竟然也有劫完财不灭口的时候,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中犯嘀咕可嘴上却不敢怠慢,忙说了声。
“是!”
其实店小二不知道的是,他秋二爷能混到今天,可不是靠他那杀人不眨眼的狠辣手段。
在他那五大三粗的外表下,可有着一颗精明机灵的心。
他知道,武林上比他厉害,比他狠毒的大有人在,人家随便动动小指头,他就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秋二爷杀人是有原则的,不是什么人都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杀,更不是什么人都敢杀。
万一得罪了大人物,那他这条小命也算是蹦哒到头了。
一:衣着华贵之人不杀
二: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之人不杀
三:随身携带武器的武林中人不杀
四:官府之人不杀
以上就是秋二爷的“四不杀”原则。
李梦龙显然属于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一类。
所以他不愿冒这个风险。
毕竟这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假如李梦龙真是大有来头,将来他家人寻他复仇,那他这命怕是保不住了。
若是单纯抢了他的,将来李梦龙家人找他寻仇,他大可以说些“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话。
反正人没死,凭他秋二爷在武林中的人脉和名气,服个软,大家讲讲情,过后将钱财原物奉还便是。
更何况他李梦龙还不一定是有钱有势的主。
当然,对于那些没钱又没背景的人,他秋二爷可不吝挥刀饮血,自是来一个杀一个。
第十五章 回不去的曾经
李梦龙一觉睡到了傍晚。
当他睁开眼睛起身下床时,发现屋子中央不知何时放着一个大澡盆。
盆里的水微微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放不久的。
澡盆沿儿搭着一块毛巾,床头摆放着叠放整齐的一套新衣服。
李梦龙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太阳穴,意识逐渐恢复。
“吱呀…”
李梦龙猛地睁大双眼,向前看去。
房门开启,店小二端着食物盒缓步进入房中,反手轻轻地关上房门。
“客爷,您醒了,这盆洗澡水是我刚刚打的,还热。衣服是我刚刚比对着您去裁缝那里裁剪的,您放心,都是上等的料子,一会儿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客爷,您先沐浴,饭菜我就放在桌上,您沐浴更衣完毕后再用。”
说着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饭菜端出,摆好。
“客爷,您慢用,小的先去忙。”
小二拿去空食盒,对李梦龙点头哈腰地说道。
“啊,有劳伙计了。”
李梦龙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
小二弯着腰倒退着走出房间。
“咔哒…”
房门再次关闭。
屋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梦龙呆呆地坐在床头,目光呆滞,往事幕幕,浮现眼前……
……
……
大院之中,李梦龙因淘气折断了一株珍贵的花草,被李苔狠狠地教训,凤来仪跪在李梦龙旁边,哭喊着劝阻…
李梦龙贪玩,他的姑姑拿竹棍敲他的屁股,教他勤修武艺…
他还看到自己拿蘸满墨汁的毛笔在熟睡的张老额头上画乌龟,醒后的张老浑然不知,结果他被李苔抓着跪到张老面前赔礼道歉,要不是张老为他求情,估计他的屁股又要开花了…
看到这里,李梦龙笑了。
可是紧接着,画风突变,他的眼前尸横遍野,流血漂橹,残破的府门,凋敝的庭院。
不远处,他的父母相互依偎在一起,嘴角流着鲜血,睁着眼睛,瞪着他看。
他的母亲慢慢地向他伸出手,似乎是在召唤他过去。
李梦龙伸出手,眼里噙满泪水,向前爬去,大喊着。
“娘!”
“扑通”一声,李梦龙从床上掉了下来,摔倒在地。
当他再爬起来的时候,眼前只有一个大澡盆,水波微微荡漾,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落魄。
李梦龙就那样坐着,目视前方,盯着澡盆中的水出神。
晚风从虚掩着的窗户外吹来,凉爽舒适,吹得木窗劈啪作响。
风中夹杂着一股湿润的芳香泥土气息,混合着花香,一齐送入屋内,沁人心脾。
风势越来越强,木窗被风抽打得越来越响,大风猛地灌进屋中,吹得李梦龙的衣衫猎猎作响。
可他却浑然不觉,任凭狂风挥舞着长发。
蓦地,墨云翻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看来今晚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