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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七章 妆台秋思

    晚饭已经备好,大家洗手用膳,小姑娘儿恋恋不舍地从小麻的膝上下来,回头又望了小麻好几眼,眼神中写满了好奇与期待。

    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进行着,小麻兴之所至,竟提出要为众人演奏一曲。

    众人方才便为小姑娘儿高超的箫声吸引折服,此刻听小姑娘儿竟然主动要演奏,自然是求之不得,喜不自胜,小姑娘为大家演奏了一曲《妆台秋思》,箫声哀婉凄切,闻之竟似见一名美妇人端坐于妆奁之前,对着铜镜,细细地端详着镜中自己的姣美容颜,只是那副容颜此刻观来却略显憔悴,秀眉紧蹙,眼神空洞,那眼中似乎藏着一个人,在遥遥地向她招手,可她却再也触碰不到……

    夫人听得入神,仿佛自己便成为了那曲中的妇人,只是那时的自己尚是少女,也曾无数次地像这样坐在梳妆台前,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郎君,他为人是否谦和有礼?是否温文尔雅?是否相貌俊朗?是否……每每想到这些,夫人便会捂着早已通红的双颊,偷偷地观察着四周,见没人发现,才会稍稍的安下心来,而后便难掩一阵窃喜。

    时过境迁,现在夫人早已成为了母亲,也早已褪去了少女独有的青涩,对那人事也早已熟谙,可却再也没有产生过年少时分的悸动,也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那份情愫……

    颖儿则默默流下泪来,她突然觉得那曲中的人就是自己,对镜自怜,默默地思念着心中记挂之人,也曾于长夜喟叹,也曾于月夜痛哭,她们都将那份感情隐藏得很深,闲来无事,便将心事埋藏于尘土之下,再一锹一锹的将土覆上……

    座中大部分人都为曲中所表达的幽怨之情感动,痛哭流涕,一时间,满座皆悲。

    小姑娘儿紧闭双眼,整个人似乎沉浸在乐曲声中,那支白箫在她的手中似乎成为了一个默诵神语的庄严天使,洗涤人们的心灵,让人身心素然,如坠冰湖玉井……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大家都沉浸在箫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小姑娘儿的眼角竟缓缓地流下一滴泪,一直流到腮边……

    只有老和尚默默地看着小姑娘儿,一双原本睿智明亮的眼睛此刻却似蒙尘,有些浑浊,有些尘垢……

    一曲了,满座肃然,大家尚未从箫声中脱离出来,只觉箫声仿佛还在自己的耳边幽幽吹响……

    小姑娘儿自己亦是满脸泪痕,一语不发……

    大家围坐过来,小麻更是将小姑娘儿抱在怀中,哭个不停。

    小麻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小姑娘儿,柔声说道:“为何你吹的曲子这么动人?”

    小姑娘儿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也不知道……”

    小麻再问道:“那你可知这首曲子中的情感?”

    小姑娘儿闻言低头,神情似有悲伤,道:“这首曲子是我娘教我的,也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每次我想我娘了,就会吹这首曲子……”

    小麻忍不住问道:“那你娘呢?”

    这一次,小姑娘儿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紧抿双唇,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衣角,泫然欲泣。

    小麻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安慰小姑娘儿道:“没事儿,你娘若是听到,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小姑娘儿轻轻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麻看到小姑娘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只觉心疼,便提议带小姑娘儿出去玩游戏,小姑娘儿抬起头看了看小麻,又点了点头。

    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老和尚和夫人等人,从头至尾,老和尚只是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吃肉喝酒,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出家人……

    期间只有小姑娘儿吹响那曲《妆台秋思》之时,他才将头抬起片刻,而后便又低头吃喝,只是比之先前,吃得更快,喝得更凶……

    没有人说话,场面一时间陷入一种安静胶着的状态之中,只有老和尚的杯盘撞击发出的响动。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突然,老和尚含糊不清地说了这一句话。

    没有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大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

    “她的娘走得早……”老和尚又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众人听得清了,可是却是一脸迷茫,不知道老和尚为何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话。

    “所以,你应该懂我的意思……”这句话,是老和尚冲着夫人说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和尚也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慈祥的眼盯着夫人,一眨不眨。

    夫人没有说话,她的心头一阵悸动,虽然老和尚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只那个眼神,便无异于千言万语……

    老和尚没有等夫人回答,便又低下了头,继续埋头吃喝。

    “当你们踏入天音塔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知道了,本想着你们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你们竟然不怕死,不过也是,既然能走到这一层,又岂会怕死,想来也不会是庸俗无能之辈,虽然山下的那几个都是废物,但是好歹也算是有点儿本事的废物,你们能走到这里,便也算是比他们更有点儿本事的废物了……”

    老和尚一番话极具讽刺性,桌上几个人早已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若不是夫人一直在暗中使眼色,他们怕是早已掀翻桌子,乱刀砍死这个老和尚了。

    老和尚却全然不顾旁边几个人能够杀人的目光,将一盘肥肉端到自己的面前,一边大口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废物终究是废物,本事大一点儿的废物和本事小一点儿的废物又有什么区别呢?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我奉劝你一句吧,吃完这顿饭,最好赶快离开,出家人的脾气虽然很好,但是也不是非常好,况且,我本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和尚又将目光抬起,还是只看着夫人一人。

    夫人心中对眼前这个老和尚的实力已有些估计,想来绝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她也不愿节外生枝,更深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因此在面对这个老和尚的时候,也是一改以往的强硬语气,先是站起来冲着老和尚深施一礼,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前辈不要误会,我是苗疆‘天’的夫人,此番上秦王岭,只为求见秦王岭主人苗青,说起来,她也是我的大姐,因此,我不论是为公事,还是为私情,都该亲自上秦王岭见她一面……”

    夫人本以为老和尚听到自己自报家门时至少该有一丝惊讶,即便不给自己面子,也总该给苗疆“天”几分薄面,可老和尚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夫人说话一般,神色没有一丝改变,依旧自顾自地低头吃喝。

    “在秦王岭,我只知道有岭主,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天’不‘天’的,‘天’当个屁用……”

    此言一出,不但在场所有人一惊,便是夫人也是一惊。

    苗疆“天”,那是何许人也,何等人物,寻常人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该双股战战,跪下磕头,更别说竟有人不但不知道苗疆“天”的名号,还敢当着夫人的面贬低“天”,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罪,其罪当诛……

    当老和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有几个人拔出刀冲了上去,即便夫人阻拦也无济于事。

    老和尚慈祥一笑,说了一声:“废物们,不要弄乱了言儿的屋子……”

    说罢,只见老和尚一拂袖,那几个冲出来的人便倒飞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之上,角度不偏不倚,力道不轻不重,几个人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

    “废物们,我不杀你们,并非我心肠有多慈悲,只是因为这是在言儿的屋子里,若是弄得满屋子血,言儿会怪我的……”老和尚仍是慈祥地笑着,只是说出的话却冷得像一把刀子。

    几个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便要起身再向老和尚冲去。

    老和尚终于收起了慈祥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人。

    “够了!”

    突然,夫人一声大喝,几个人顿时停住了脚步,满脸怒气地看着夫人,脸上写满了不甘。

    “坐回去!”

    夫人又大喝一声,几个人面面相觑,盯着夫人看了良久,重重地叹气一声,坐回原位。

    “还算你识趣……”老和尚又露出了那副慈祥的笑容,轻声说道。

    “扑通!”

    突然,夫人跪在了老和尚的面前。

    这一次,老和尚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涟漪。

    夫人的贴身侍卫见到这一幕,都站起来怒喝着,“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你等着!我们这就砍了这个老秃驴,咱们不用对他低声下气的……”

    夫人摆摆手,再一次制止了众人的行动。

    这一次,几个人在那里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但是却没有人敢违抗夫人的命令。

    夫人仰起头,微笑着注视着老和尚,说道:“老前辈,我有一言,请您细听……”

第四百零八章 再见“三王”

    夫人命令所有人离开房间,众人因担心夫人的安危,起初不愿,但夫人态度强硬,众人不敢违拗,只得遵命退出。

    当房间里只剩下夫人和老和尚两人,夫人缓缓站起,遂将自己为何要踏上秦王岭一事和盘托出。

    夫人说得慷慨激昂,老和尚听得连连点头……

    众人在房间外却是等得焦急,见房间里一直安静异常,没有打斗声传来,众人方才耐住性子,但也是时刻做好准备,若是事态稍有变化,便冲进去营救夫人。

    夫人一番陈词娓娓道来,语毕,老和尚的双眼竟有些许湿润,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夫人此举,不啻于佛祖割肉喂鹰啊……”老和尚叹息一声说道。

    夫人微笑道:“好巧,前不久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老和尚摇摇头,说道:“只是老衲我还是想要奉劝施主一句……”

    夫人垂首恭敬说道:“大师请讲……”

    老和尚便接着说道:“常言道众生皆苦,佛祖也难以尽救,其实众生真正苦的并非不可救,而是不自知和自以为是,佛祖也并非不可尽救世人,要知道佛乃是有**力的神,纵使人间万苦,在佛祖眼中,也不过一颗芥子而已,只不过可尽救却不能尽救,这里面还有一个信仰的问题,有人信道,有人信佛,有人信天地,还有人信自己,佛存于世,自有一番神化感召世人,其他的宗教亦是如此,佛祖慈悲为怀,自是不会强迫所有人都信自己,佛祖也要容忍异己的存在,这里面还有对人性的考量,即信我佛者得永生,不堕阿鼻地狱,可人性往往阴暗不堪,经不起考验,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无法根治,天地神人鬼,人作为一方主宰,即便是法力通天的佛,到最后,也只能感化,不可强取……”

    沉默片刻,老和尚接着说道:“看着吧,到最后,你所信仰的,必将成为你的桎梏;你所拯救的,必将累及你的祸身;你所依靠的,必将动摇;你所期望的,势必成空……”

    老和尚言罢,口中再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一次,夫人也默然垂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诚心忏悔的罪徒。

    末了,夫人又说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和尚默默地看着夫人,他心里深知,有人心如羽毛,风来则起舞,有人心如磐石,霜雨雷电不可侵,当夫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然明了夫人心中志向,更知自己不可劝阻……

    房门缓缓开启,夫人自房中莲步走出,身上仿佛照耀着佛子般的清辉,众人心中的石头也终于安然落地,众人知道,该启程了……

    告别仪式显得有些悲戚,原因在于经过这一日的相处,小姑娘儿与小麻已然成为挚友,小姑娘儿对小麻从最初的抵制到现在的亲近,也算是经历了一番心路历程,此刻听说小麻要走,自然是千万般不情愿。

    小麻也同样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儿,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便是一个不断别离的过程,只是最后,小麻再次将小姑娘儿抱入怀中,最后一次温柔地替小姑娘儿理好额前的秀发,便跟着夫人离去了……

    小姑娘儿一直目送着小麻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一直扁着的小嘴才终于张开,委屈的哭声登时响彻开来……

    夫人一行人已走出很远,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一轮曦月高悬,似在冷漠地注视着人间。

    夫人本想在天音塔留宿一晚,但是每每想到距离秦王殿又近了一步,心中便涌起难以遏制的激动,前方便是花王阁,只要顺利经过花王阁,便到达了苗青所在的秦王殿。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夫人生性谨慎,即便老和尚对他们并没有恶意,但是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若是住在天音塔,难保老和尚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恶意。为保险起见,夫人自然也不会同意留宿。当务之急,及时离去才是上策。

    可天色已晚,在昏黑的密林中,月光被高大茂盛的树冠遮住,难有亮光洒下,众人举步维艰,加之远处不时传来的不知名的嚎叫,更是令众人毛骨悚然。

    夫人当机立断,再走下去恐怕会有危险,因此下令原地扎营休整,待到明日天明再继续行走。

    当是时,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只有一个外号“大壮”的汉子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时地望一下身旁空无一人的位置……

    以往都是他与另一个名叫“瘦驼”的年轻人一起去拾柴,两人相谈甚欢,私交甚好,常常斗嘴拼酒,谁也不肯服输,可惜“瘦驼”死在了那个山洞中,到最后,“大壮”甚至都没有将“瘦驼”的尸首拖出来。

    “大壮”还记得“瘦驼”临死之前死死地攥着他的手,然后在他的耳畔轻声骂了一句,发出一声得意的微弱笑声,便溘然长逝。

    如今“大壮”的耳边清净得令他有些不习惯,昔日“瘦驼”肆无忌惮的笑声和难以入耳的谩骂声如今想来,竟让人颇为怀念。

    方才也是“大壮”习惯性地骂了一句什么,正期待着身旁的“瘦驼”会随声也骂一句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却迟迟也不见身旁传来熟悉的骂声,“大壮”正想大骂“瘦驼”一句,可一转过头,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只有清风入耳的“嗡嗡”声,“大壮”呆愣了片刻,才想起“瘦驼”已经死了,不由得咧开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暗骂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而后寞然转身,独自向着丛林深处亦步亦趋地缓缓走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晚风拂过,风中似乎响起一个人的呢喃低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那一夜,所有人都无心入睡,当在天音塔享受的刹那欢愉过后,就当众人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孤独无依的场面,已经忘记了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可伴随着寂无一声的漫漫长夜,夜晚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之时,众人方才晓得,最是回忆欺煞生人……

    夫人一人坐在火堆旁,独倚着一棵枯木老树,眼神呆滞,愣愣地望着摇曳不息的火光,听着不时传出的低声哭泣,将心中情感压抑到极致,夫人方才明白,大悲无言、大音希声的含义,说不上绝望,却也难见光明,那种只身行走在茫茫苍野间的寂静,才最是难捱……

    众人都在独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人互相交谈,也没有人互相打扰,黑夜就像一只蚕,慢慢地蚕食着悲伤人心中的悲伤,连同那颗心,也一块儿被啃啮撕咬,酸酸的,痛痛的,空空的,却又说不出,道不明,只得默默忍耐,默默享受,然后在一刹那的绝望中寻求片刻的安宁与解脱,而后便是周而复始,轮回不休……

    林梢叶动,颖儿注视着东方情绝美的侧颜,或许这样的悲伤孤独,她早已在这样的黑夜中品尝过无数次,如今再见她的脸,只有平静坦然,那并非绝情,只是早已习惯而已……

    一个人悄悄地接近营地,在这样静到骇人的夜晚,他的脚步踏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连草叶折断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仿佛飘荡于空中的幽灵鬼魂一般……

    可当他动的时候,却又如一道闪电,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即便是颖儿,也只觉得一道白影在自己的眼前掠过,而自己便眼皮沉重,只支撑了两三秒,便沉沉睡去……

    夫人一动未动,她甚至都没有回头,更没有表示出惊讶,当那道白影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也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便又垂下眼眸,继续注视着面前那堆已将燃尽的篝火……

    “他们都太累了,我让他们睡了……”来人坐在夫人对面,轻声说道。

    夫人点了点头,道:“那些都是你做的……”

    来人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一口酒,然后将酒葫芦一把扔向夫人,抹了抹嘴唇,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一直都在追那个人,可那个人武艺在我之上,即便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也没能看清他的脸……”

    夫人也猛灌了一口酒,烈酒入喉,身上的寒意才总算被祛除了些,一股暖流从夫人的丹田处升起,她仿佛又来了精神。

    “我早就发现你了,沿途的记号是你做的吧?”夫人笑道。

    那人笑着摸摸颔下胡须,说道:“其实我也是在追那个人的时候,随手做的,那人似乎是在故意为我引路,可当我追他到天音塔的时候,他便消失不见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夫人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可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实在太过被动,所以,我需要你在暗处协助我……”

    那人“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只要回去以后给我多备几坛好酒,我就知足了……”

    夫人闻言也不禁笑道:“堂堂三王,还用得着我给你好酒?”

    停顿片刻,夫人咂摸咂摸嘴,突然问道:“话说你这葫芦里装的酒,是哪里来的?”

第四百零九章 再遇老和尚

    杜白苏不以为意,又拎起酒壶猛灌一口酒,随口说道:“这是我在方才那个老和尚的住处里寻的,唉,真是可惜了,那个老和尚看着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谁知竟是一个嗜好酒肉之徒,他那个宽敞的卧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大酒缸,里面盛满了整整一缸美酒,馋得我口水都流出来了,唉,要不是看在你们已经走了,我一定要喝个痛快再走,无奈呀,一缸美酒,却只能装满这一个小小的酒葫芦,着实不过瘾,不过瘾啊……”

    杜白苏说罢,又仰起头灌了一口酒,眼见葫芦底已经朝天,一壶酒已经见底。

    夫人皱起眉头,不知为何,现在只要有任何一点儿与那个老和尚沾上关系的事情,她都会产生一种无可名状的异样情绪,现在也是一样。

    望着只剩余烬的火堆,夫人有些困乏了,她手扶着枯树,缓缓地站起身,可还未站稳,便突觉一阵晕眩感袭来,险些坐在地上。

    夫人勉强倚树站立,急忙问道:“你这是什么酒?难道比苗疆最烈的烧刀子还要烈性不成?”

    杜白苏正待笑话夫人不胜酒力,此时听到夫人这么说,顿时也收起了玩笑之心。

    当他也要站起身时,更是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他喝的比夫人更多,因此感觉自然比夫人更强烈。

    也就是在这时,杜白苏与夫人两人同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对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年少时两人便能抱缸痛饮,喝完一缸酒都不会醉,若说只因喝了这小小的一葫芦酒便能醉到眩晕,他们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一刹那,两人心中皆是一凉,既然酒量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便只能是这葫芦中的酒……

    可现在酒已下肚,悔之晚矣,夫人更是悲叹,想不到自己谨慎一生,今日竟在阴沟中翻了船。

    夫人勉强站起身,试着运功将刚刚喝下去的酒水逼出来,可现在浑身乏力,从丹田处升起的功力到达中脘穴附近便如泥牛入海,霎时间消散不见。

    夫人急得直冒冷汗,咬紧牙关支撑住身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跑!”

    现在唯有跑,而且跑得越远越好,最好是让那个老和尚再也找不到自己。

    可夫人刚打定主意,费力地迈开步子,张开嘴呼唤睡梦中的众人。眼角余光处,便见一袭白衫踏着细碎月光而来,那颗光秃秃的头颅,在月光下显得尤其晃眼。

    夫人心中一声哀叹,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老和尚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讲究礼节,一屁股坐在火堆旁,坐在夫人与杜白苏身旁,然后便微笑着看着夫人,一言不发。

    夫人心中有些恼火,看着老和尚那值得玩味儿的眼神,夫人秀眉倒竖,心中尊严让她不愿屈服。

    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夫人自己不够谨慎,这次算是栽在了老和尚手中,夫人心服口服,但是想让自己向老和尚求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夫人梗着脖子,看着老和尚,一脸的敌视。

    老和尚没有在意夫人的目光,却是微笑着将头先转向一旁的杜白苏,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位小友年纪轻轻,却干起了偷盗的营生,着实不好,佛家第二戒便是戒偷盗,若不是老衲我早已养成了每晚拿尺子量酒的好习惯,还真是险些让你蒙混了过去……”

    看着杜白苏一脸难以置信外加铁青的脸色,老和尚像是故意炫耀一般,冲着杜白苏更加大声地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若不是杜白苏现在全身瘫软,无法站立,他一定会狠狠地掐住老和尚的脖子,然后向他脸上吐口水,这天底下竟真会有人小气到这种程度,每天拿尺子量酒缸里的酒。他活了几十年,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是他贵为苗疆三王,毕竟是有身份的人,转念一想,自己也确实做得不对,能屈能伸,方不失大丈夫本色。

    想到这里,杜白苏恭恭敬敬地冲着老和尚拱手作揖,俯首说道:“前辈得罪了,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望着美酒在前,一时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等丢脸之事,晚辈在此赔罪了,佛语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这个苦海中翻涌沉浮的人一般见识……”

    老和尚闻言微微一笑,一摆手,说道:“此事说来也怪我,其实那酒本就不是用来喝的,老衲嗜酒如命,恨不得每晚拥酒入眠,思来想去,便想出一个绝妙好法,那便是找来一个大缸,而后将美酒悉数倒入缸中,每晚老衲便脱去衣物,赤身**坐入缸中,鼻中嗅着酒香,身体浸泡在酒里,端的是舒筋活血,解乏快哉……”

    此言一出,但见杜白苏与夫人脸色俱是一白,怔怔地坐在原地,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呕……”

    还是夫人没有忍住,最先呕吐出来。杜白苏本来还在极力忍耐,但是一见夫人呕吐,自己再也忍耐不住,也跟着一块儿呕吐起来。

    老和尚则是面带微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二人呕吐不止,口中喃喃不住地默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末了,杜白苏与夫人已将今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再也没有可以呕吐的东西了。

    这时,老和尚反倒好心地递过来一瓢水,夫人气得扭头不去看老和尚,更不接他递过来的水,杜白苏怕拂了老和尚的面子,届时老和尚一恼,若是对他们二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那他们便是得不偿失了。

    夫人气恼地恨不得找出刀剑活劈了杜白苏,再顺带劈了老和尚。忙活了半天,还以为捡到了什么便宜,结果竟是免费品尝了人家的洗澡水。

    老和尚更是阴险,此刻若说杜白苏偷他酒,他不知道,便是鬼都不会相信,可他明明知道却不提醒,摆明了是想让他偷,然后再看他们出丑。

    夫人在一旁默不作声,独自生着闷气,老和尚又是一言不发只顾笑,场面一时之间陷入寂静,竟有些尴尬。

    杜白苏深知,此刻场面越是安静,对他们便越是不利。

    杜白苏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但是他并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礼义廉耻固然重要,但是与生命比起来,便是一文不值了。诚然,这世上有许多杀身取义的人,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人间才永远不缺正义,不缺傲骨,才能让后世人无数次在面临生死关头之时,有几个可以喊的出口的名字,而后慨然赴死。但若是这世上都是这样的人,那么人类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便只有灭绝一条路可走了。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灵的本能,人类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作为一个人,在死亡面前认怂,并不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反倒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虽然杜白苏在骨子里是一向瞧不起那些软骨头人的,男人当有不屈之傲骨,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薄如纸应有不屈之心。但是他认为大丈夫生于世间,便是不能扬名立万,至少也该死得其所,方不愧这一世为人。若是一味的不肯服软,不肯认输,死在阴险小人手下,充其量也不过是助长了小人的猖狂,玷污了自己的名誉,于己,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这一点,历史上的韩信做的便相当好,韩信当年若是不能受胯下之辱,奋起拔剑,最多也不过是为这世间除掉一个地痞流氓,反而还要将自己的一条性命搭进去,以自己一条为帅为王的性命去为一条地痞流氓的性命陪葬,这是何等的不值得,他又如何能够创下千秋万世之功业,以致名垂青史。后世人若是读到这条历史,最多不过一声叹息,道一句不值得,或是压根就不知道历史上还有韩信这个人……

    杜白苏马上接过水瓢,一口将瓢中水饮尽,抹抹嘴唇,忙笑道:“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老和尚笑了笑,点了点头。

    杜白苏见气氛有所缓和,脸一红,便吞吞吐吐地问道:“老前辈……您缸中的酒……虽说是……嗯……用来……泡澡的……但是……它毕竟还是酒啊……为何我们喝了以后……”

    老和尚微笑着摆摆手,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问,为何你们喝了我缸中的酒以后,会全身瘫软,使不上力气,而且也提不起内力是吧?”

    杜白苏忙点头,他就是想问这个。此时夫人也微微侧过头,她虽然对老和尚满腹怨气,但是对苗疆毒药颇有研究的她,此刻也是满腹狐疑,若是寻常毒药,她只需看上一眼,或是闻上一闻,便知是何种毒药。即便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中毒之后,根据不同的中毒症状,她也能马上判断出所中何毒,这都是年少之时在村子里,婆婆教给她的,为此,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可这一次,她想了半晌,却是丝毫头绪也没有。

    老和尚神秘地笑了笑,轻声问道:“想知道吗?”

    杜白苏忙点点头,急切神色溢于言表。

    老和尚故意压低声音道:“莫慌,你且附耳过来……”

第四百一十章 “才美玉郎”江天心

    一丛篝火,三人围坐……

    杜白苏将头侧向老和尚,满脸紧张期待的神色。

    老和尚则是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好似怕被别人偷听去一般,那副小气的样子,也着实令人发笑。

    夫人虽不屑听他们之间说的什么,但是好奇就像是疯狂滋生的野草,在夫人心底蔓延,到头来依旧是微微侧着脑袋,聚精会神地听着。

    老和尚瞄了一眼夫人,又看向杜白苏,说道:“其实这件事说来也简单,那缸中的酒看着虽像是普通的酒,但其实是药酒,专门用来洗筋伐髓的,本就不是可以饮用的普通美酒佳酿,唉,老年人身子骨弱,污垢也多,每晚泡在这药酒中,入睡前便觉浑身舒泰,睡得格外香甜……”

    当老和尚说出“污垢”这个词的时候,夫人的脸色便已是一白,老和尚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夫人的表情,眼看着夫人马上又要呕吐出来,老和尚忙一转话风,说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这药酒我每天是必换一次的,而你们喝的那个,还是我没有来得及使用的,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担心……”

    此言一出,杜白苏心中的一块儿巨石登时落了地,之前始终梗在喉咙处的异物顿时烟消云散一般,心中一片清明开朗,脸上凝重的表情也替换上了笑容。

    夫人此刻的心情与杜白苏如出一辙,不禁暗暗庆幸,否则这件事肯定会成为她一生的阴影,只要想起,便一定会涌出恶心呕吐之感。

    夫人胸中的不适感虽然消失,但是心头的火气却是更盛,联想到方才老和尚所说的每晚都会拿尺子去量缸中的酒,现在想来,定是老和尚在故意耍弄他们。

    夫人实在忍不住,毕竟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戏耍的样子,任谁想来都是满腔愤懑难平。

    夫人也不客气,反唇相讥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您作为一名得道高僧,竟然也会骗我们这些小辈,未免太有**份……”

    这番话说出,杜白苏惊出一身冷汗,他现在的功力还不能使用,还没有把握打败面前这个老和尚,若是老和尚一怒,反手将他们杀了,那可就死得太冤了。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个老和尚都不像是一个秉承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可是夫人对于杜白苏给她递出的眼色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仍旧是我行我素,与老和尚针锋相对。

    奇怪的是,老和尚倒也没有生气,仍是一脸笑眯眯地注视着夫人,眼神中反倒充斥着慈祥之意。

    不知是在夫人强大的目光逼视之下还是老和尚心有所感,末了,他竟轻叹一声,心下戚戚然,看着夫人,轻声说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夫人不禁抬眼看向老和尚,那一瞬间,夫人竟被老和尚的目光触动了,看着老和尚满布沧桑的双眼,夫人仿佛在那一双眼中看到了一碧如洗的天空,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大地,看到了古井无波的山泉,看到了一道白衫踏雪而过的倩影,这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那双眼睛中仿佛充满了魔力,让人与之对视便忍不住沉沦,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是夫人心中涌起的一个疑问。

    老和尚将目光收回,不再看向任何人,转而看向天空,在树影婆娑间,天上一轮明月洒下光辉,如一轮微缩的天地,高挂苍穹,俯视众生。

    老和尚看着明月,月色映在他浑浊的眼中,仿佛照亮了他的灵魂,他缓缓开口,声如小姑娘儿手中的箫声一般悠扬婉转,慢慢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此刻,一阵晚风吹过,飒飒风声,簌簌落叶,仿佛都在为老和尚心中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相和悲鸣……

    老和尚出家前名叫江天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淮扬江氏”的传人,也是家中唯一的幼子,自幼聪颖好学,他的父亲便是当时“淮扬江氏”的家主,“淮扬江氏”一门有着几百年的历史,出过无数个高官,在各朝各代中担任过宰相一职的便多达数十人,可谓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豪门望族。传至江天心这一辈,仍是赫赫有名。

    江天心的父亲江佐贤在本朝担任御史中丞,显赫一时。江天心在很小的时候便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加之本就天性聪颖,七岁能文,九岁能诗,在淮扬一带名噪一时,人们都称他为“神童”。

    家族中对这个天才儿童自然是寄予厚望,江佐贤更是亲自教育他,一心想将他培养成宰相之资,日后再振“淮扬江氏”威名,光耀门楣。

    在父亲的精心培养下,江天心长至十四五岁时便已博古观今,博闻强识,加之容貌俊美,每走起路来,衣带飘飘,神采俊逸,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且常常对当下时局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每每切中要害。更有数次,江佐贤看罢他写的文章后都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所有人都认为“淮扬江氏”在不久之后便会再出现一个宰相,作为“淮扬江氏”的代表踏上朝堂,辅君之弼,尽人臣之职,荣显一世。而年少的江天心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人海浮沉,多年以后,他竟然会走上一条与当年大相径庭的路,或者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一条路。

    “神童”美名远播,自然就会有许多地位势力相当的豪门望族预备下拜帖想要结识江天心一番,为日后自己家族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先结交一个强力的盟友,而家中有女的门阀士族更是早早派人找好媒婆,登门说亲。那段时间,江佐贤家中的门槛都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碎了好几个,迫不得已,江佐贤干脆下令锯掉府中所有的门槛,来者不拒。

    如此一来,不论远近亲疏,来访者从早排到晚,江府门前车水马龙,旌旗展展,往来不绝,行人不通。

    其实江佐贤此举也有自己的考虑,他之所以不遗余力地结交朝中大小官员和地方门阀望族,说到底也是在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淮扬江氏”虽是淮扬一带的名门望族,但是放眼天下,像“淮扬江氏”这样的家族比比皆是,根本算不得稀奇。而其他官员和家族不惜自降身价来结识江佐贤,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看中“淮扬江氏”这个招牌,而是那个未来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江天心。

    大家纷纷表示好感,深谙官场逢迎之道的江佐贤又岂有拒绝的道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这句话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至理名言。说到底,江天心日后能够成为宰相,以“淮扬江氏”一家之力是完全不够的,还需要许多家族门阀在后面推波助澜,届时得多家助力,一举登上人臣之顶,朝中有人,各家族门阀想从朝廷中谋求些官职利益,也只需宰相一句话的事情,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至江天心长到十六岁时,端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气质儒雅,行动如月,便是天底下的女子都没有他那般秀美温柔。

    江天心每每在淮扬乘车出行,途径集市,车后都会跟着一大批女子,不论年轻还是年老,年轻的手携香囊追随,年老的便拄杖亍行,车至家中,沿途人们扔向车中的瓜果菜蔬便足够江府全府上下吃上三天,江天心美名可见一斑。

    那年会试,江天心在家族父老殷切的目光相送下进京,而他也不孚众望,第一年会试便高中探花,名动京师,而那一年,他才只有十七岁。

    皇帝在大殿上亲自面见他,赐予他“才美玉郎”的称号,至此,江天心到达人生的巅峰时刻。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风过水起,一切都顺理成章,顺风顺水。三媒六聘,成就姻缘,娶的还是当时宰相的孙女,名唤崔小妹,两人结成姻缘,在当时更是传为一段佳话。

    很快,皇帝派遣江天心担任官职,名为“侍居诏”,简单来说就是随行皇帝,记录皇帝饮食起居以及言行的官职,因为职位的特殊性,所以经常能够陪伴在皇帝身边,皇帝对他自然也颇为信任。

    可即便江天心文采一流,但是自小却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每每听闻江湖上又有新晋出现的大侠,听着大侠们杀富济贫的光辉事迹,他都要欢喜激动一阵。

    而真正改变他的人生命运的却是那样一件事……

    那一夜,他正随同皇帝在郊外围场打猎,突然,一只斑斓猛虎经过皇帝马前,马匹受惊,皇帝自马上滚落在地,江天心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扶起皇帝。

    皇帝麻利起身,恨恨地骂了一句,没有招呼侍卫,便独自一人搭弓携箭追了上去。

    江天心正待回去呼唤侍卫,见皇帝竟一人追逐猛虎而去,也来不及回身,急急忙忙跟在皇帝身后,保卫皇帝安全。

    君臣二人走了几里地,却不见半点猛虎踪迹,料想猛虎应是转入哪个山坳之中,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想要找到一只善于藏匿行踪的猛兽,简直比登天还难。

    皇帝见状,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更加大声地骂了一句,悻悻地往回走。江天心心中倒是一喜,若是皇帝在此地出现意外,那他一定会被安上一个守护失职之罪,到时不单是他本人,便是他的家人,也会一并受到牵连,株连九族。

    君臣二人一前一后,眼见便要走出这片荒无人烟的野岭,忽然,一声鹞子叫传来,紧接着,一道黑影便冲到皇帝面前……

第四百一十一章 荣显一时

    江天心出于本能反应,一把将皇帝拉到自己的身后,张开双臂,像是一只护着小鸡的母鸡,悍不畏死地阻挡着刺客的袭击。

    黑影欺身上前,看都不看江天心一眼,飞起一脚,正中江天心胸口,江天心只觉胸口似遭到大锤的锤击,口吐鲜血,向后倒飞出去,摔倒在泥土中,奄奄一息。

    皇帝见状,忙拔出身侧宝剑,与刺客激战在一处。皇帝师承大内第一剑客顾风飞,尽习得其剑术精髓,单手剑舞得虎虎生风,密不透风,刺客一时之间竟不能近身,刺客越打越急,手中剑剑势凌厉非常,左砍右刺,有几次都险些刺中皇帝。

    可皇帝毕竟常年深居皇宫高墙之中,每日耽于政务,剑术上总归还是有些生疏,与这等常年刀口舔血、混迹于生死之间的凶狠刺客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很快,皇帝身上袍衫已被刺客划破好几处,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江天心见皇帝陷入苦战,自己有心帮忙,奈何微微一动便觉胸口锥心般的刺痛传来,估计刺客那一脚应是让自己的胸前肋骨折断了好几根。可情况万分紧急,间不容发,容不得自己再有半分迟疑,他知道随行而来的皇宫禁卫军就在不远处,现在只需自己大声呼喊一声,禁卫军兴许就能听到。

    想到这里,江天心顾不得**上的疼痛,咬紧牙关,嘶着凉气从地上爬起,那边刺客好似在故意戏弄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主人,手中剑迟迟不刺向皇帝的要害处,只是在皇帝的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口,这些伤口有深有浅,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都不伤及性命。

    刺客一见这位文弱的书生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觉一惊,便想着事不宜迟,速战速决,他没有管江天心,反倒将手中剑的攻势变得更加凌厉,而且剑剑逼向皇帝要害,皇帝拼死挡下一剑,却不慎让剑刺中了自己的右腿,登时血流如注,皇帝哀嚎一声,扑倒在地。与此同时,江天心也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高声喊道:“来人!救驾!”

    话音刚落,江天心只觉“飕飕”风声传到自己的耳边,他转头一看,便见一柄长剑正向自己飞来,江天心避无可避,躲无可躲,愣在原地,紧接着,只听“噗嗤”一声,那柄剑便刺入江天心的身体,贯体而过,江天心向后仰倒,一刹那,江天心与刺客四目相对,那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江天心在心中想道,仿佛如星辰大海一般,自己只看了一眼,便已觉沉沦,可江天心在刺客的眼中也看到了慌乱,江天心的嘴角不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不远处的禁卫军已经听到了江天心的求救声,急忙整肃队伍,一时间,马嘶人喊,烟尘四起,喊杀声阵阵传来。

    刺客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器,她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皇帝,愤恨不已,简直想亲手撕了这个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九五之尊,但是禁卫军转眼已到眼前,对着她弯弓搭箭,她已经没有了机会,无奈之下,只得转身逃去,一部分禁卫军对刺客穷追不舍,剩下的一部分禁卫军则赶紧派人查看皇帝和江天心的伤情,随行的太医捧着医药箱急匆匆跑来,为皇帝和江天心做紧急处理。

    好在皇帝只是被划伤了大腿,并未伤及要害,止住血便已无大碍,而反观江天心,铁剑贯体,恐怕是凶多吉少。

    皇帝一边在一旁痛骂着禁卫军废物,没有抓到刺客,另一方面又痛骂太医无能,说若是太医不能救活江天心,他便让太医们全家九族陪葬,太医闻言,吓得战战兢兢,为江天心处理伤口时双手不停颤抖,好几次都不能完整地包扎好伤口。

    就这样,江天心被禁卫军抬回江府,一时间,朝野震动,皇帝对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更是上心得紧,不仅一天三次派自己的贴身宦官问候,送来许多稀奇珍贵的进补之物,更是隔三岔五便御驾亲临,前来探望,受皇帝影响,朝野上下无数想要巴结皇帝和宰相的官员都亲自前来江府拜望,嘘寒问暖,江府门前,又如当年那般,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而江天心因救驾有功,在朝堂之中更是显赫非常,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江天心的父亲江佐贤也被皇帝擢升为御史大夫,赏赐无数。

    转眼半年过去,江天心命大,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已能下床行走,又过一月,身体已经基本痊愈。

    皇帝高兴异常,特命朝中大宗伯择选黄道吉日,于宫廷之中大办筵席,宴请百官。

    筵席之上,皇帝一时兴起,竟命江天心上前与自己同席而坐,这对于当时的官员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可江天心秉持礼节,丝毫不敢僭越,为此,他还特意义正辞严道:“皇帝贵为天子,我等皆为臣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礼不可乱,我只是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尽了一个臣子该尽的本分,这算不得什么,陛下能够大难脱险,是因为陛下贵为天子,有上天护佑,得世人供奉,与我无关,即便当时我并不在场,想必陛下也定会化险为夷,神人天佑……”

    此番话出,皇帝对江天心更多了几分敬佩,只觉江天心实乃千古罕见之忠臣,当即下了一道命令,擢升江天心为礼部尚书,统领礼部所有官员,一个十八岁的礼部尚书,这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后世无数读书人津津乐道的典范。

    若是换做一般人,想必这时候早已被荣耀冲昏了头脑,当即跪下誓死谢恩。可是江天心听到这个封赏任命之后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先是跪下叩头,接着又义正辞严地说道:“陛下,江天心不敢受此殊荣,还望您收回成命……”

    皇帝见自己再次被拒绝,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向来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此刻心中不觉有些不快,可是下面跪着的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发作,只得缓和语气说道:“江爱卿,先前让你与朕同席而坐,爱卿便已拒绝,这次朕封你大官,为何又要拒绝啊?”

    江天心闻言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接着便正色说道:“禀陛下,臣以为,江山社稷得来不易,官员的选拔与任命更是国之重器,重中之重,有些官员,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工作数十年,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几品的小官,更有些官员,在地方任上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圣面,而微臣才不过十八岁,只因碰巧做了一件我天朝所有官员都会做的事情,便得如此厚恩,忝居列位大人之上,微臣惶恐。想我天朝纵横捭阖数百载,无数官员前辈身死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为我大天朝创造了一个安康盛世,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是各位前辈官员的功劳,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却连名字都没有留在史籍中,他们都是功臣啊,都是我大天朝的股肱之臣啊,都是为我大天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功臣啊,陛下不应忘记他们,更不应寒了一众臣子们的心,所以,请恕微臣誓死不能接受成命,倘若日后微臣也能成为这些前辈官员中的一员,为我大天朝的辉煌添上一笔,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微臣只希望陛下能够记住微臣的名字,这便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微臣不敢奢求,最后,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微臣今日便死跪不起……”

    江天心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筵席中有许多老臣更是痛哭流涕,泣不能声。皇帝也是听得眼眶泛红,不禁潸然泪下,而后来不及擦拭眼角泪水,便小跑着来到江天心身边,一把将江天心扶起,朗声说道:“我大天朝得此忠贞之士,我大天朝得此股肱之臣,是我大天朝之福,是朕之福,是天下黎民苍生之福!”

    说罢,皇帝亲自为江天心倒酒,与他痛浮三大白……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群臣尽欢,直到凌晨时分,方才散席。

    第二日,皇帝下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因感念昨日江爱卿所言,特在太庙旁另设一祠堂,将本朝有功之臣悉数画影图形,挂于祠堂之中,接受皇家供奉,此祠堂命名为‘凌霄阁’……”

    皇帝听从了江天心的建议,并未对江天心进行任何封赏,仍任命他为“侍居诏”,常伴自己左右。

    而那晚宴会上江天心的那一席话,很快便传颂天下,一时之间,成为天下无数文人士子争相歌颂的对象,也成为了无数怀揣着“致君尧舜上,当使民风淳”等宏大理想的士子们的榜样。至此,江氏一族在天朝显赫到极点,再没有哪家能够与其争锋……

第四百一十二章 德“感”鱼暮恩

    此后三年,江天心不离皇帝左右,皇帝也早已将他视为心腹,无论朝中大事小情,皆要寻求他的意见。皇帝亲近江天心,甚至胜于身边最大的宦官鱼暮恩,为此,鱼暮恩对江天心颇有微词,私下里曾多次同其他宦官抱怨。

    鱼暮恩在皇帝面前日益失宠,因此更是对江天心恨之入骨,总想借机除掉江天心,重获皇帝信任,奈何皇帝根本不听信其他奸邪小人诋毁诽谤江天心的奏折。有一次,皇帝甚至将朝中所有弹劾江天心的奏折叫一个侍卫搬到江天心的面前,然后当着江天心的面儿一把火全部烧掉,并下旨,此后但凡再有弹劾江天心的奏折,不必呈上来,直接扔掉即可,若再有诽谤江天心的官员,直接革职查办。

    这是皇帝给予江天心的无边信任,同时也是对于江天心功绩的无声表彰。

    但是皇帝越是信任看重谁,身为天朝第一大宦官的鱼暮恩便越是看谁不顺眼,眼见着江天心在皇帝面前日益受宠,鱼暮恩自然是没少在皇帝耳边吹风,种种诬告弹劾。可是皇帝向来是充耳不闻,再或者便是微笑着说一声“爱卿多虑了”,鱼暮恩由是更加忌恨江天心,简直视他为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正所谓急则生变,鱼暮恩想要赶快收拾掉江天心,便一日数次在皇帝面前说坏话,尤其是江天心犯了什么小错,鱼暮恩便更要以此大做文章,大加批判,久而久之,皇帝也因此厌烦,有一次,甚至还为此要罢免鱼暮恩……

    事情是这样的,江天心因记录皇帝言行之时,漏记了一个字,其实对于皇帝的意思倒是并没有什么曲解影响,只是鱼暮恩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他又在皇帝面前开始了他一贯的诋毁策略。

    鱼暮恩滔滔不绝,从小弊说到大害,最后甚至说到了江天心这是对皇帝不尊敬,说到了此乃是欺君之罪上。皇帝因向来感念鱼暮恩年事已高,且是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老奴,对他一贯是比较看重,说实话,这些年来朝堂上弹劾鱼暮恩专权弄朝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来,皇帝总是将这些奏折压下,不做理会,可是鱼暮恩恃宠而骄,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自己最亲近的大臣,正所谓龙有逆鳞,触之不得,天威难测,皇帝这次发怒了……

    皇帝一改往日嬉笑应之的语气,先是打断了鱼暮恩的话,而后一脸严肃地说道:“爱卿今年高寿几许了?”

    鱼暮恩本来正说到兴头上,见皇帝突然打断他的话,转而问自己的年龄,鱼暮恩也未多想,据实相答道:“老臣今年六十有三矣……”说罢,许是想到自己十三岁便入宫净身为宦官,至今已整整五十年矣,又一想到自己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皇帝小的时候,还曾数次骑在他的脖子上,唤作“骑大马”,那时皇帝最爱骑他,因为他没有胡子,皇帝摸着他的下巴不扎手。鱼暮恩想到这里,不觉自豪涌上心头,又补上一句:“唉,一晃五十载光阴逝去了,老臣也已是皱纹堆垒,形容枯槁,再也不能给陛下当大马骑了,这可正应了那句话,岁月不饶人啊,老了,老了……”

    皇帝点点头,语气平淡道:“确实,爱卿真是老了啊,已经六十三岁了,依照我朝律例,年满六十岁倘若还在世,即便是生人也要被活埋了,照这么说,爱卿现在已经是被活埋了三年了……”

    鱼暮恩闻言猛然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张挂着浅浅笑意的脸,鱼暮恩只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脚后跟升起,一直窜到自己的后脑勺,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接着慌忙跪倒在地,以头抢地道:“老臣惶恐……老臣能多活这三载光阴……全赖陛下对老臣宽宏大度……让老臣得以留全残躯侍……侍奉陛下……而没有到地下去侍奉先主……老臣对陛下感激涕零……虽万死难以……”

    鱼暮恩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大笑着离席来到鱼暮恩身边,伸手将他扶起,笑道:“爱卿这是作何?朕只是与爱卿开个玩笑而已,爱卿何必紧张,哈哈哈哈……”

    鱼暮恩在皇帝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汗水已将身上衣衫打湿,站在那里时仍旧战栗不已。

    皇帝轻轻地拍了拍鱼暮恩的后背,轻声说道:“朕感念爱卿为我大天朝所做的贡献,这样吧,明日我命人在西湖岸边为爱卿购置一块田地,爱卿可以去那里颐养天年了,就不必继续跟着朕操劳了,如此这般,也算是对先帝有一个交代……”

    皇帝此言,更是惊得鱼暮恩大气不敢喘,只觉双腿一软,又扑倒在地,痛哭流涕道:“陛下啊!老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臣愿意跟着陛下,为陛下排忧解难,只求陛下莫要嫌弃老臣年老体衰,老臣这一把老骨头永远都是陛下的,只求陛下莫要抛弃老臣啊,就让老臣再继续服侍陛下吧,老臣即便是死也甘愿啊……”

    皇帝见鱼暮恩跪在自己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着,不禁隐动恻隐之心,往事种种浮现心头,说实话,若真是让鱼暮恩就此告老还乡,他也着实有些不忍,心想着,只要鱼暮恩能够吸取教训,以后少在自己面前诋毁江天心便也罢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让他长长记性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皇帝再次亲手将鱼暮恩扶起,语气凝重道:“爱卿为国操劳,朕心甚慰,如此甚好,以后还望爱卿再接再厉,将我天朝重任扛于肩上,为朕排忧解难才是啊……”

    鱼暮恩求之不得,忙又跪倒磕头,额头出血方止……

    自那之后,鱼暮恩便果然很少在皇帝面前说江天心的坏话,准确的说,是再也不敢说任何人的坏话了,鱼暮恩怕了,望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皇帝,在那一刻,竟是如此陌生,他也算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皇权的权威,也终于意识到了,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帝终于长大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皇帝便是那个高处,在皇帝的眼中,没有真正的恩与罚,所有的恩罚不过是权衡之术,是御下之术,是高高在上、包容和蔑视世间一切的无上威严……

    鱼暮恩自此低调了许多,但也正是因此,他对江天心的恨与日俱增,已经浸入了骨髓,淌在了血液之中……

    既然不能再向皇帝进谗言,那么便只能利用自己的势力,好在他在朝中多年,弄权专政多年,身边自然是依附了一大批善于逢迎拍马、阿谀奉承的溜须之辈,这其中,官职有大有小,职位涉猎广泛,这些都是鱼暮恩敢于在朝中胡作非为的资本,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对江天心处处打压、排挤,意在让他在朝中难以立足。

    江天心聪慧谨慎,自然是早已察觉出鱼暮恩对自己的恶意,所以对于鱼暮恩及他的党羽向来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也从来不与皇帝告状,而自己行事也更加小心,绝对不让鱼暮恩抓住自己的任何一点儿把柄,久而久之,鱼暮恩对他也无可奈何……

    这时,鱼暮恩的幕僚便给他出主意,说如此这般,取了江天心性命算了,到时即便是皇帝怪罪下来,可人已死,木已成舟,到时再随便找出一个顶罪的杀了便是,鱼暮恩闻言大喜……

    于是在天朝三年的正月十五日,鱼暮恩以赏灯为由,邀请江天心到昌元寺一同猜灯谜,赏灯景,再趁着元宵佳节行人如织,制造混乱,借机除掉江天心……

    下人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江天心,并趁机提醒江天心要小心鱼暮恩欲行不轨之事,江天心闻言微微一笑,道一声“无妨”,而后说道:“我是陛下臣子,没有陛下的命令,鱼暮恩怎敢加害于我,若是有陛下的命令,那么结果也一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死便是不忠……”随后便只带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书童洒然前往。

    待江天心主仆二人来到昌元寺,鱼暮恩见江天心竟然只带了一个书童,登时呆愣在原地三秒,直到江天心冲着他拱手作揖,他才反应过来。

    “你……你……为何只带了一个人……”鱼暮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只见江天心微笑着走上前,一把拉住鱼暮恩的手臂,寒暄着笑道:“鱼总管,我这不是想着您一会儿动手杀我的时候可以省事一些,若是我带的人多了,待会儿闹出的动静太大,将来您也不好在皇帝面前交代不是,哈哈哈哈……”

    鱼暮恩听后大为惊骇,面容一动,感佩之情顿生,激动地说道:“若非阁下为忠厚德者,孰能不疑我乎?”自此之后,鱼暮恩对江天心大加赞颂,再也没有诋毁伤害过他。

    在朝中少了鱼暮恩这个障碍,江天心的仕途之路更加顺畅了许多。可是他却总是忘不了那日刺杀皇帝的那个刺客的双眸,每于夜深无人处,他便倚窗独坐,孤影阑珊,想象着天边月便是那个刺客的眼,于碧苍旷穹处,冷漠地俯视世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小情

    陪皇伴驾固然显赫一时,但是这却并非江天心的本心追求,他虽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加之家学渊源,对于“学而优则仕”这种观点深以为然,但是实际上他对老庄之学更感兴趣,对于其中高深奥妙的道家真理更是如食珍馐美脍,每读之便如获至宝,废寝忘食。

    亦常慕先贤遗风,如东晋诗人陶渊明,唐朝诗人王维,都是他心向往之的人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悠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安谧祥和,都是他时常于梦中所见之景。也正因此,他早早地便为自己购置了一套别墅,名为“辋川别业”,取王维当年隐居之地命名,其中楼阁景物陈设皆与王维当年的辋川别业如出一辙……

    他也时常效仿先贤,唤上三五好友知己,穿着宽松的衣衫,自备酒菜,坐在辋川别业之中,赏景沐风,吟诗作赋,曲水流觞,好不快活恣意,悠然闲哉……

    可**的舒适安闲总是抵不过精神追寻的空虚皈依,他愈是追求散漫,便愈是觉得空洞无依。那个刺客的双眸便也时常浮现于他的眼前,他很想再见那个刺客一面,他常常于夜深无人时想道:“只要一面,此生便无憾了……”

    不可期造化弄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竟然再次见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还是在一次皇家组织的狩猎中,一名女子突然闯入围场,江天心自知围场内猛兽云集,一名瘦弱女子贸然闯入,恐怕会遭遇危险。他出于好心,打马上前,想要劝说那名女子赶紧离开,可是他刚刚从马背上下来,冲着女子作了一个揖,女子眼中却登时寒芒一闪,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伸到腰后,待到江天心抬起头时,正巧与女子相对视。于是,戏剧性的一幕便出现了,他魂牵梦萦的那双眼眸竟然也正在注视着他,他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就是那双眼眸,就是那双差点曾致自己于死地的眼眸,现在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

    他愣住了,看着那名毫不掩饰眼中杀机的女子,他忽然笑了……

    女子满眼疑惑地看着他,一脸陌生的神情……

    突然,女子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看着这个冲着自己傻笑的人,微微的惊诧过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便走……

    江天心自然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他一步上前,拦住女子,说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抬眼看了他一下,轻声说道:“白痴……”说罢便欲离去。

    江天心再次拦住女子,满脸笑意地说道:“姑娘莫走,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再次被拦,女子早已是满脸的不耐烦,右手在身后紧了又紧,思索半晌,终是没有动手,只留下一句,“你认错人了……”

    这下江天心更加确信,这名女子就是那日刺杀皇帝的那名刺客。

    见女子不管他,只身大步地向前走去,江天心便像着了魔障一般地跟在后面,一直到女子已经走出林子,他却还依依不舍地跟在女子身后。

    女子走到一片无人的密林深处,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两柄短剑已经握在手中。

    女子大喝一声:“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罢,女子双手持剑,欺身上前,就在女子的剑距离江天心的咽喉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江天心却突然满脸惊喜地说道:“你认出我了?”

    女子的剑停下了,同时停下的,还有她方才不可遏制的杀机。

    女子注视江天心几秒钟,突然将双剑入鞘,低骂一声:“白痴,莫名其妙……”

    说罢转身又走,走出三步,忽然回头看着江天心的眼睛说道:“你若再敢跟来,我必杀你……”

    这一次,女子再也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而江天心却也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一直跟在女子身后不远处。

    途中几次,女子回头看见他还穷追不舍,都曾拔出双剑威胁他,有一次,甚至将他的头按在了臭水沟中,可即便如此,江天心也丝毫没有动摇……

    就这样,日子缓慢地流逝着,一晃三个月过去了,这三个月,女子每日走走停停,遇到客店便住客店,若是走到荒野无人处,便风餐露宿。而江天心也跟着女子一块儿走,他见女子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到后来,钓鱼摸虾、徒手抓野兔和老鼠的本领倒是增长了不少。

    三个月下来,江天心变得黑了,整个人瘦了好几圈,但却也结实了不少。

    而女子也从帝都走到了南荒苗疆……

    眼见便要进入苗疆,前方便是秦王岭,女子第一次停下脚步,走到江天心的面前,说道:“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为你的狗皇帝搜集情报,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的任务结束了,前方是秦王岭,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像你这样没有半点武功的人若是踏岭,不出三天,定会尸骨无存,所以我劝你现在赶紧回头,还可保全一条性命……”

    江天心急切地问道:“那你要踏上秦王岭吗?”

    女子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说话,随后转身便踏上秦王岭。

    江天心看着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心中不知从哪里升起的勇气,冲着女子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去哪!我便跟去哪!我不怕死!”

    女子的脚步微微一滞,她的头微微一侧,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脚步不停,继续向岭上走去……

    果然如女子所说的一样,秦王岭密林参天,处处是沼泽毒气,江天心只在岭上走了一天,便累得再也爬不起来。可是每每想到女子那双晶亮的眼眸,江天心便鼓足了勇气,他不愿就此服输……

    第一天夜里,江天心睡在荒郊野外,忍受着蚊虫鼠蚁的骚扰,耳听着远处狼嗥的声音,他害怕得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不亮,他便醒来了,醒来后到溪边洗了一把脸,喝了些溪水,沿途采摘些野果勉强果腹,便再次出发了。

    这一天,他误入迷林,在迷林中转了一天,到了晚上,依旧没有找到出去的路,看着月影阑珊,他又渴又累,隐隐之中,他仿佛看见那名女子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可是待他定睛一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树的影子映衬在地上,他不禁自嘲般地一笑,“已经出现幻觉了吗……”他自言自语道。

    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将要死亡之时便会出现幻觉,看来,他是要死了吗?他不禁觉得今晚的月都有些悲凉,心情有些悲戚,可也只是悲戚,现在他并不惧怕死亡,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执著地追寻着那人的脚步,如果说开始只是因为好奇,但是到后来,又是因为什么呢?现在他也不知道了……

    不远处,两名女子正站在山岗之上向下注视着江天心,其中一名女子正是先前那名刺客,旁边一名与刺客女子年纪相仿的黑衣女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江天心,笑道:“小情,你说的那个一直跟着你,跟了三个月的男人,就是他?”

    被唤作“小情”的刺客女子面容清冷,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旁边那名女子拿手指一点刺客女子,坏笑道:“小情,这个男人不会是爱上你了吧?之前我还当天下痴情男子都是传说笑话呢,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撞见一个活的,哈哈哈……”

    刺客女子见黑衣女子调笑自己,转身便走,丝毫不给她机会。

    “哎哎哎,等等我,等等我,别着急走啊,再看会儿,你不怕一会儿你的情郎哥被野兽吃了啊,啊,对了,今晚可是寒月玉狮子最喜欢出没的夜晚啊……”黑衣女子越是这么说,刺客女子走得便越快。

    黑衣女子自讨无趣,只得悻悻地跟着刺客女子一起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什么。

    此刻,叫作“小情”的刺客女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如果说这名男子跟着自己只是为了掌握自己的行踪,将来好向皇帝邀功请赏,可他不顾安危地跟了自己三个月又是为何?现如今为了继续跟着自己只身踏上秦王岭又是为何?她也想不明白了,而自己本有无数次机会杀死他,可是每每下手之时,看着男子的眼神,自己便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这又是为何?更可怕的是,每当自己看到这名男子的时候,心中便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情愫,难以言说,难以名状,她之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她有些慌了……

    深夜降临,江天心倚着一棵老树,昏昏睡去,嘴中喃喃自语,脸上泛起笑容,好像在做着一个美梦。

    不远处,一只通体沐浴在银色月光中的白狼正瞪着两只透着幽幽绿光的眼注视着他,那一双似乎充满了人类智慧的眼眸中此刻写满了嗜血的贪婪,一直在山岗上紧盯着江天心的刺客女子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寒月玉狮子,它果然来了……”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走……

    寒月玉狮子已经走到江天心的身旁,而睡梦中的江天心却浑然未觉。

    寒月玉狮子伸出舌头在江天心的脸上舔了一下,一双狼眸中透露出人类独有的戏谑之色,江天心轻轻地挥挥手,只当是丛林中的蚊子在他的脸上短暂驻足了片刻,他的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在说些什么,眼睛却没有睁开,刺客女子见状不由得暗骂了一声,“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睡着……”殊不知江天心三个月来跋山涉水,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轻弱文人,若说是让他吟诗作赋,顷刻间便可赋诗数十首,可若是让他劳动筋骨,他便不行了,加上这两天在秦王岭中连口热饭都没有吃上,他早已饿得骨瘦如柴,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欲坠,几欲倾倒,即便此刻他睁眼看见了这头凶猛骇人的寒月玉狮子,怕是已经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见寒月玉狮子已经张开血盆大口要朝江天心的脑袋咬下去,电光火石之间,刺客女子连思考都没有来得及,身体便已经冲了出去,大喝道:“畜生,休得伤人!”

第四百一十四章 割肉献情

    寒月玉狮子灵敏地躲过刺客女子的飞来一击,向后退一步,一双狡黠的狼眸中透露出机警。
    面对着这样一头有着不亚于人类智慧的野兽,刺客女子丝毫不敢懈怠,开始逐渐绕着寒月玉狮子转起圈来,寻找合适的时机,一是为救下江天心,当然,若是能顺便击杀寒月玉狮子,便是更好。
    可寒月玉狮子却始终不离江天心身边,它似乎已经看穿刺客女子的用意,它是在以江天心做诱饵,只等刺客女子耐不住性子,向它扑来,它便可以顺势咬死她。
    就这样,一人一兽,在一处略显狭窄的密林中兜着圈子,互相试探,互相寻找时机。
    寒月玉狮子当然不急,毕竟,只要江天心在它身边多一刻,它的胜算便多一分,而相应的留给刺客女子的时间便少一分。
    寒月玉狮子早已想明白,江天心若是不幸死掉,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顿可口晚餐,可对于面前的女子来说,一定会后悔莫及,貌似也只有这样,这场游戏才显得有趣……
    刺客女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能再拖下去,若是待会儿寒月玉狮子唤来狼群,那么自己与江天心定会葬身狼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刺客女子打定主意,先发制人,趁着寒月玉狮子最松懈的时候持着双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这头猛兽,谁知寒月玉狮子方才竟是故意卖出个破绽,就为等刺客女子冲过来,现在它一见对方奋不顾身地袭来,一双狼眸中不禁露出喜色,对着刺客女子低吼一声,狼首回顾,顷刻之间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刺客女子就欲咬下去。
    刺客女子早知这牲畜狡猾,早已提前做好防备,可当亲眼目睹这头野兽嘴中的森森獠牙,嗅到野兽口中散发出的腥臭之气,刺客女子心中还是不由得一惊,一个愣神间,便险些被野兽吞入腹中,所幸危急关头,刺客女子急中生智,将右手短剑用力向前抛出,正插入寒月玉狮子的嘴里,寒月玉狮子受痛仰天怒吼一声,刺客女子觑准机会,找准这个空档,疾速奔向还昏坐在一旁的江天心,搀起他的胳膊便要逃走。
    寒月玉狮子受了一剑之痛,怎会轻易放过他们,它顾不得疼痛,回身便向江天心咬去,江天心不会躲闪,眼见这一口便要咬在身上,刺客女子根本来不及细想,本能反应一般,将江天心一把推开,寒月玉狮子的血盆大口便咬在了她自己的身上,正咬在右腿上,登时鲜血淋漓。
    刺客女子闷哼一声,以左手剑猛插入寒月玉狮子的右眼之中,寒月玉狮子一躲,正中右侧面颊,寒月玉狮子怒吼着向后退两步,想要甩掉脸上的剑,刺客女子见机不可失,刹那间使出浑身之力,背起江天心便向远处逃遁,右腿上阵痛袭来,犹如枪钻,刺客女子紧咬牙关,后方寒月玉狮子仰天怒吼一声,刺客女子知道,这是它在呼唤狼群,因此,她更顾不得许多,奋力逃窜,天明时分,她才终于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彼时,刺客女子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右腿血染已成黑色,脸色苍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江天心放置在一块平坦干燥的土地之上,默默地注视着江天心,片刻后,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直到天已大明,江天心方悠悠醒转,醒来便觉头疼欲裂,浑身饥寒无力,只觉胸口处似有重物坠压,他勉强睁开双眼,入目所见,便是一个看起来娇弱柔美的女子正趴在自己的身上。江天心定睛细看,突然,待看清那名女子的相貌后,他仿若窒息,那个面庞,正是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啊,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或者是自己快要死了。他曾听人说过,人在临死之前,这一辈子所有的遗憾都会在梦中得到弥补实现,于是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像是要证明这一切不过都是虚幻,像是要极力反驳老天与他开的这个莫大的玩笑,可是身体上清晰传来的疼痛令他清醒,让他确信,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梦”醒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痛苦,于江天心而言,则是震惊与绝望,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张面庞,却也是在那张面庞即将要离他而去的现在……
    刺客女子奄奄一息,微弱的鼻息,渐趋冰冷的身体无不向江天心昭示着眼前人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那一刻,他仿若置身云里雾里,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一切都是虚幻不实的,恰如梦醒过后独对幽幽苍穹的失落,天明之后空余灯花点点的寂寥,他,彻底呆了……
    直到刺客女子微弱的咳嗽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没有勇气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无法想象当那一幕真的到来之时,自己的心会不会也永远随她而去……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江天心一边在嘴中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一边像中了魔障一般四下里慌乱地走动,他极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可是此刻他的身体与他的灵魂仿佛已不是一体,身体不停战栗,灵魂极度渴望安息。
    接下来,他以极快的速度拾来干柴,打来清水,生火,为刺客女子清洗右腿的伤口,伤口已经感染,流出的血液已呈黑色,江天心没有任何犹豫,将刺客女子右腿处的淤血吸出来,他已顾不得任何,他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他不想让她死,他只想让她活……
    夜晚降临,刺客女子发起了高烧,睡梦中不停地在喃喃低语,身体不时一悚,表情极为痛苦,似乎灵魂也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
    江天心想为女子熬些肉汤,可是现在天色已晚,山洞外又遍布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江天心急得满地打转,情急之下,不慎摔倒在地,突然,他看到了自己的大腿……
    “肉……”
    江天心嘿嘿一笑,笑容阴森可怖,他取来了女子的短剑,嘴里咬着一根木棒,眼神残忍坚定……
    随后,山洞中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喊声……
    肉香弥漫在山洞中,江天心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缓慢地搅动着锅里的汤,眼神空洞呆滞,只有在看向身旁女子的时候,才会露出些微笑意……
    夜晚暴雨倾盆而下,冷气侵袭而来,刚刚喝下肉汤的刺客女子又因寒冷打起了哆嗦。
    看着紧咬嘴唇脸色铁青的女子,江天心心乱如麻,目睹着女子娇弱的样子,他本能地想将她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可他秉持着君子礼仪,绝不愿趁人之危,更不愿被她认为是一个好色之徒,思虑再三,他咬咬牙,解开衣扣,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长衫脱下来盖在女子身上,而他自己则裸露着上身,蜷缩在一旁,迎着冷风苦雨,不住地打着寒颤。
    深夜来临,外面竟刮起了极为猛烈的寒风,山洞不大,江天心不想女子被雨淋湿,他便挡在洞口处,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女子挡住一切,冰冷的雨滴落在江天心的身上,犹如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毫不留情地刺在他的后背上,每承受一滴,他便要吸一口凉气。可是看着火光摇曳中女子俊美的脸庞和渐渐变得红润的双颊,他的心中便泛起了丝丝暖流,好似连落在他身上的冷雨也变得分外温柔,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柔软纤细的手指轻触在自己的肌肤上,想到这里,江天心不由得脸一红,忙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下流!”然后当他再次抬起眼眸注视着女子的时候,眼中便只有欣赏与宠爱,好像那个人是他这一生最爱重的一件艺术品,眼波流转间,也怕她毁坏,他不敢妄想将她占为己有,只有将她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得空时小心翼翼地偷瞄两眼,便已觉知足,而像现在这样,可以光明正大地直视,那应当是上天对他这个贪心者最大的恩赏了……
    不知什么时候,江天心睡着了,虽然睡得并不踏实,腿上传来的剧痛与身体上所受的疼痛,初时还很强烈,逐渐便已经麻木,他仿佛灵魂出走,只余一具躯壳,犹如一棵信守诺言的大树,坚定地守护着自己足下的土地……
    第二日,大雨已经止息,天地间充斥着淡淡清新的泥土芳香,江天心是在一片花香鸟语中醒来的,醒来时仍觉是梦境,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毫无知觉的右腿,不由得一阵苦笑,也不知道这条腿还能不能保得住,不过现在的他却并不关心这些问题,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当他抬起眼眸向四下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时,他却呆住了……
    她不见了……
    一股无名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江天心的全身,使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此刻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呼喊她的名字,可是他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名字,一股无名的悲哀又瞬间掩盖了一切,他落泪了,她就如一道天边虹霓,只在雨后初晴的一刹那出现,而后便隐于天边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躺在地上,悲伤得犹如一具死尸,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那一刻,他想,还是死了算了……
    “你醒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小情往事

    “你醒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一道闪电一般瞬间击中江天心,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全然忘记了身上的伤势。

    刺客女子抱着一堆木柴站在洞口,呆呆地看着江天心,两人对视片刻,又同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开,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江天心愣愣地站在原地,刺客女子抱着木柴往里走,神情有些不悦,直到刺客女子站在江天心面前,吃力地弯下身子,江天心才突然反应过来,忙脚步蹒跚地接过刺客女子手中的柴,女子的脸上才展露些笑意。

    江天心本想跪在地上生火,可是右腿少了一块肉的他,根本使不上力,直接趴在了地上,样子虽然滑稽可笑,但是刺客女子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急忙走到江天心身边,一把扯开江天心包裹右腿的白布,只见白布早已被染红,江天心的右腿处赫然少了一块肉,露出森森白骨,只余下一块血淋淋的早已结痂的伤疤,刺客女子心中一疼,她低垂双目,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江天心忍痛“嘿嘿”笑道:“没事儿,是我昨晚出去拾柴时遇到野兽了,咬的……”

    刺客女子低声说道:“骗人,以你的身手,若是果真遇到野兽,焉有命在?”说到这里,刺客女子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极其可怕的神情,她抬起头,注视着江天心,眼中满是震惊,颤声道:“今晨我在锅中发现肉渣,难不成是你的……”

    江天心见瞒不住对方,忙解释道:“对不起……是昨晚雨下得太急……我实在找不到吃的……迫不得已才……不过你放心……我在煮之前已经洗干净了……”

    江天心还没有解释完,刺客女子的唇已经触上了他的唇,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就仿佛是昨夜的雨滴重新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这次并不凄神寒骨,而是炙热迷离……

    ……

    ……

    刺客女子依偎在江天心的怀中,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他的脸颊,脸上泛起少女特有的红晕,轻声问道:“我叫小情,你叫什么名字?”

    江天心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儿,好像生怕她会平白无故消失一样,他又感觉仿佛是在梦中,可是这一次他却再也不舍得掐醒自己,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就让自己永远沉迷在这梦境之中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江天心眯着眼,微笑着说道:“我叫江天心……”

    “江天心……天心……好名字……我很喜欢……”刺客女子口中喃喃地念着江天心的名字,脸上逐渐浮现出幸福的笑意。

    “这是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你为何会喜欢?”江天心疑惑地发问道。

    小情登时面色一冷,原本轻触江天心脸颊的手指转而捏住他的脸,一边捏着一边一字一顿道:“我为何不能喜欢?我就喜欢,如何?”

    江天心满面愁容,一边捂着自己的脸颊,一边疑惑不解,“难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了吗?”然后又在心中想道:“难怪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果然,孔老夫子诚不欺我……”

    小情看着愣神的江天心,冷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天心回过神来,忙道:“没有,没什么,只是我这次离家甚久,音讯皆无,想必家中定会甚是担心……”

    小情闻言,轻轻地离开江天心,穿戴好衣物,站起身,背过脸,说道:“你回家去吧,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方有这一段露水情缘,你不必太过在意,忘了这件事吧,从此天涯路远,你我相逢应不识……”

    在江天心看不到的地方,小情的眼中满是不舍与哀伤,可是她的语气却是那样的坚决。

    江天心忙起身,说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只是想与家中报个平安而已……”

    听到这句话,小情方才转过身,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问道:“真的?”

    江天心一把拉住小情的手,柔声道:“当然是真的……”

    小情坐在江天心身旁,将头依偎在他的怀中,又问道:“你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江天心笑道:“嗯……我还有爹爹……娘亲……还有一个娘子……”

    听到这句话,小情先是一惊,而后猛然离开江天心,右手瞬间拔出腰间短剑,抵在江天心的脖子上,冷声道:“淫贼,还不速速受死!”

    江天心惊道:“怎么了?”

    小情恼恨道:“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你明明已有家室,为何还要……还要……”

    江天心忙解释道:“娶妻乃父母之命,不敢违抗……”

    小情冷声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这般做,你这样做,将置家中妻子于何地?”

    江天心闻言更慌张了,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我……我……我没想那么多……当初我见到你……便早已不顾一切了……一心只想着跟随你……无论去哪里都可以……我也从未想过会与你这……这样……”

    “你不要再说了!”小情怒斥道。

    “我平生最恨抛妻弃子之人,但凡遇一个,便杀一个,你既然是这样的人,今日我不杀你,但是今后我也不会见你,你,去留随意吧……”小情说罢,转身便走。

    江天心在后面苦苦哀求,可是小情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直到小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江天心痛苦绝望的哭声依旧清晰可闻……

    他再一次地失去了她,曾经,他觉得,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距离仅仅相隔一层纸,触之可及;曾经,他也觉得,他是上天眷顾之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他又是何其不幸,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上了井沿儿,也终于见识过了外面风景的美丽,可是现在,他却再一次地掉回了井底,而且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再爬上去了……

    在江天心看不见的角落,小情茫然无措地向前走着,她仿佛丢失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她不知道前方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胸口憋闷,忍不住弯下了腰,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吐了出去,殷红的鲜血洒在翠绿的草叶上,显得那样扎眼,她凄然一笑,她不笑任何人,只笑自己,只笑命运,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她倚着那棵参天大树缓缓坐下,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昔年往事,她出生于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父亲是朝廷大员,母亲是名门闺秀,父母恩爱非常,她也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自小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她,享受了家中所有的娇惯宠爱,可是当她长到七岁时,一切便都变了,先是她的父亲去外地赴任时,因太过清正廉洁,眼里揉不得沙子,被当地官员伙同强盗残忍杀害。从此,家中便只剩下孤儿寡母,她的母亲惊闻噩耗,一病不起,没了主心骨,家中境遇自然是每况愈下,她的母亲虽然想要为自己的亡夫誓死守节,发誓终身不再嫁,但是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在偌大的天地之间,她没有任何可以赖以生存的手段,加之来自娘家的无限压力,最终,她的母亲还是被迫嫁给了当地一个商人做妻。

    婚后日子平淡如水,商人每日忙于生意,对她的母亲自然倍加冷落,而且当初决定娶她的母亲也不过是想借助她母亲娘家的势力,来为自己的生意拓宽道路,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他又怎会多看这个人老珠黄的寡妇一眼呢……

    商人每日在外面花天酒地,每次醉醺醺地回到家中,看见她和她的母亲,动辄非打即骂,加之言语相辱,小情每次都是非常勇敢地冲上前去与商人理论,但是每次换来的都是更加凶残的殴打,每当这时,她的母亲便会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用后背承受着商人无情的鞭笞。到后来,商人更加过分,竟直接带青楼女子回家,还一连纳了三四个小妾,新来的小妾仗着自己受商人宠爱,对待小情的母亲和小情也是毫不客气,时常将她们当下人使唤。小情的母亲有几次实在不堪其辱,偷偷跑回娘家诉苦,可是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像小情母亲这样的寡妇呢,那时大家都认为,若是男子与女子成亲,男子不幸暴毙,一定是因为这个女子命里克夫,像这样的女子,又有谁敢要呢?所以每次娘家都是劝小情的母亲,再忍忍,再忍忍……

    就这样,一忍忍了三年……

    这三年来,小情从未见母亲笑过,她的眼中永远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翳,每次看向小情的目光,也总是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至小情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模样,容貌俊俏,含羞闭月,街坊四邻无不夸赞这个堪比天仙一般的小姑娘,而她,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一时间,媒婆将商人家的门槛都快要踏平了,可是小情的母亲却总是挑三拣四,除家世渊源以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人品不佳者不嫁,而且男子娶小情过门以后要发誓,此生再不纳妾……

    这一点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毕竟,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为了一个女子,便放弃全天下那么多含苞待放的娇妾美姬,在当时,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恐怕都不会答应,即便这个女子长得貌比貂蝉,胜过西施……

    可想而知,当小情的母亲提出这一条要求以后,一瞬间,商人的府邸便门可罗雀,再无人问津。

    商人原本想靠着小情的美貌,再结交一个有权有势的亲家,来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可是没想到小情母亲的这一番“无理要求”,直接使得再没人敢来给小情做媒。商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到家以后,便将房门反锁,整整鞭打了小情母亲一个晚上……

    那一晚,小情就站在母亲身旁,目睹着一切,而小情母亲却是一声都没有吭,更是一声都没有求饶……

    第二天,小情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将小情叫到身边,爱惜地抚摸着小情的脑袋,温柔地说道:“小情,你记住,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疼你入骨的人,一定要找一个将你视为生命的人,一定要找一个甘愿为你死的人……”

    说完这句话,母亲便昏睡过去,小情则久久地伫立在母亲身旁,看着睡梦中母亲不时皱起的双眉,她默然无言……

    商人见自己借小情攀附权贵的计划落空,便暗地里联系上一个本地最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那个纨绔子弟觊觎小情美貌已久,因此愿意出百金买下小情,供自己玩乐。商人见钱眼开,便私下里与那人商议好,定于晚间将小情强绑来送过去,两人商议已定,各自回家。

    而小情和小情母亲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

    至晚间,商人借口有事,将小情骗到后院,早已埋伏好的几人便将小情打晕,装入马车,马车“吱呦呦”地向着纨绔子弟的府中走去……

    这边小情母亲醒来呼唤小情,无人应答,又想起小情久去未归,当下心头一惊,不顾伤体,连滚带爬地跑到商人面前,质问商人将小情带到了哪里。

    商人一脸得意,将事情和盘托出,小情母亲悲痛欲绝,凄厉哀嚎一声,拿出早已藏好的剪刀,向商人刺去,奈何商人身强体壮,一个巴掌,便将小情母亲打翻在地,剪刀也被商人夺下……

    商人不停地殴打着小情母亲,一边殴打,一边辱骂,小情母亲在弥留之际,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蹿到商人身上,犹如一只受伤将死的母狮一般,死死地咬住商人的咽喉,商人使劲挣脱,用剪刀在小情母亲身上插了数百下,可是小情母亲至死也没有松开手,就这样,两个人同时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边小情醒来,见自己竟在马车之上,也猜到事情有诈,她大声哭喊,可是没人应答……

    就这样,马车载着小情,进入了纨绔子弟的府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卖于陈府

    纨绔子弟名叫陈鸣,是当地有名的大纨绔,终日里游手好闲,靠着父辈的庇荫,在本地为所欲为,但凡在街上见到长得年轻漂亮的姑娘便强抢上车,载回府中,受害人将其告入官府,陈鸣之父便上下打点,往往是上午刚入县衙,不到中午,便又安然无恙地从县衙中走出来,如此也更滋长了陈鸣的骄横跋扈之气,他愈是目中无人,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做起了土皇帝。

    陈鸣之父名叫陈旭,在本地开了一间米铺,也是本地最大的一间米铺,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他这里买米,他见有利可图,往往临时哄抬米价,涉及到身家性命,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即便说了又如何?店大欺客,你若是不在他这里买米,一家人便只能饿肚子,就这样,陈旭靠着这一手赚了不少钱……

    陈旭并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商人,他为人圆滑,颇懂得人情世故,更深知民不与官斗。所以,赚到钱后的陈旭总是拿出相当一部分钱财来贿赂当地县令。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当地县令受了陈旭的好处,便也不好意思为难陈旭,由是,有了官方背景的陈旭,米铺生意更是火爆,赚取的黑心钱财自然也就更多,后来,他更是不仅仅满足于米铺这一行,他的商业版图更加扩大,涉及到的商业领域也越来越多,至后来,仅陈旭一人在本地所开的店铺便几乎占了全部店铺的一半左右,积累了万贯家财,陈旭一家也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三教九流,官员强盗,无不卖陈旭三分薄面……

    与陈鸣的高调纨绔截然不同,陈旭为人谦逊和蔼,对人总是笑脸相迎,因此也颇看不惯陈鸣的所作所为,对于陈鸣欺男霸女的行径常常予以痛斥,可是无奈家中只有陈鸣这一根独苗,陈旭便是再想管教,也总是狠不下心来,到后来,对陈鸣的行事做派也大多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是太过分,陈旭本人便也极少过问,有时见陈鸣捅出的篓子太大,他还会亲自出马,为陈鸣“处理后事”。得到了父亲的“默许”,陈鸣行事也更为大胆张狂,像这次,出钱买回小情,便是背着父亲干的,可是即便父亲知道了他也不怕,一个无权无势、没有丝毫背景的小丫头,凭她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得知小情进府的那一刻,陈鸣高兴得手舞足蹈,不禁又多喝了几杯美酒,只等着今晚“洞房花烛夜”,可是凭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死神此时也已悄悄地盯上了他……

    载着小情的马车前脚刚一进府,一道黑影便如鬼魅一般跟着马车“飘”进了陈府……

    深夜,万籁俱寂,小情一个人浑身被绑缚着,躺在床上,又饿又困,可是比饥困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结合方才商人对自己说的几句话,她隐隐约约也能够猜到自己会遭遇什么,她早已想好,若是一会儿自己被人强暴,她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宁死也要捍卫自己的清白……

    夜越来越深,渐渐地,嘈杂声渐趋平息,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寂寥安静,小情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紧张地倾听着外面的一切……

    “吱扭扭……”

    伴随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小情的神经绷紧到了顶点,好像随时都会断裂一般……

    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清晰,渐渐靠近,小情努力地使自己急促的呼吸尽量变得平稳起来,为的是不让对方看出端倪,身体却像一张弓一样绷紧,为的是随时应对突发情况,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小情的肩膀上,小情大喝一声,身子猛地从床上跃起,想拿头撞开对方。

    可是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一般,没等小情有所动作,一只手已经死死地按在了小情的嘴巴上,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按住小情的身子,不让她有任何动作。

    小情动弹不得,只能在鼻子里发出“唔唔”的闷哼声,那人俯身到小情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叫喊……”

    小情闻言,心头一惊,竟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急忙转头看向那人,那人也顺势放开了小情。

    小情看向那人,竟然真的是一名女子,而且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子,虽然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但是紧身的夜行衣反倒完美地勾勒出了女子妖娆的曲线,再加上一双明眸、一排皓齿和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风华绝代的气质,小情即使作为一名女子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真不知道当世间这些凡夫俗子看到这名女子时又该是怎样的垂涎三尺、饥渴难耐了……

    “你是谁?”小情微微愣神之后,还是满怀戒心地问了女子这样一个问题。毕竟,对于现在的小情来说,除了自己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任何人值得她信赖了……

    “我叫碧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女子嫣然一笑,那一瞬间,小情再度愣神,这个温馨笑容简直可令百花失色,日月无光,传说中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是放在这名女子身上,想来定是丝毫也不为过,小情这般想道。

    “姐姐……姐姐……”小情不禁在嘴中喃喃默念这两个字。

    对于现在的小情来说,这两个字无疑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小情是一个极聪慧的姑娘,她知道,现在能够救她脱离苦海的,只有眼前这个如天仙般美丽的“姐姐”了……

    因此,意识到这一点后的小情毫不犹豫,当下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爬起,“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女子面前,磕头如捣蒜一般,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碧姬看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忙将小情扶起,柔声说道:“你叫我一声‘姐姐’,你便是我的妹妹,因此,你不必向我叩首……”

    小情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姐姐”,心中一暖,仿佛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新认的“姐姐”,而是她的母亲。当下,小情心中所有的委屈、痛苦都汇聚成了眼泪,如决堤之水一般,倾泻而下……

    而碧姬则将小情的头轻轻地搂在怀中,用手温柔地抚摸着小情的头顶,眼中满是悲情与怜悯……

    小情抬起满蕴泪水的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一般,忧声说道:“姐姐,你能救我吗?”

    碧姬温柔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了一句,“你猜猜看?”

    小情垂下眼眸,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被救出去,不过我相信姐姐,如果最后我不能活着走出去,还希望姐姐给我家中母亲捎个话儿,报个平安即可,我不想让母亲担心……”

    碧姬宠溺地摸了摸小情的头,轻声问道:“你可知道是谁把你抓进来的?又为何把你抓进来?”

    小情疑惑地摇摇头,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碧姬站起身,面朝窗外,冷声说道:“抓你的人名叫陈鸣,是当地有名的恶霸纨绔……”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碧姬的眼中陡然爆出两道杀气,小情只觉屋中温度仿佛也降了几度似的,不禁打了个寒噤。

    “而将你卖给陈鸣的人却正是你的养父……”说完这句话,碧姬眼中神色转柔,她不禁同情地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小情。

    小情闻言则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眼中神色不变,看不出悲喜,或许从她被商人骗至后院打晕的那一刻,她便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我知道陈鸣,他是本地出了名的恶霸,本地不知有多少黄花姑娘被她强抢入府,或死或伤,侥幸逃出来的或是被她玩腻丢出来的几个也早已丧失了神智,变成了疯子和傻子……”小情的声音有些发颤,可见她对这个本地有名的“土皇帝”还是颇有些畏惧。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小情知道应该是陈鸣回来了,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碧姬轻声说道:“你先躺在床上,假装入睡,不要怕,有我在……”

    小情现在只能选择相信碧姬,于是赶紧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吱扭扭……”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一阵熏人的酒气随风飘来,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屋子。

    与此同时,一个白面书生装扮的年轻人走进了屋子,这名年轻人身高六尺有余,形体瘦弱,眼窝深陷,脚步虚浮无根,应是长期的酒色无制掏空了他的身子,他踉踉跄跄地走向床边,看着床上那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美人,不禁发出两声淫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躺在床上的小情神经绷紧,紧张地感受着陈鸣的一举一动。

    不久,她听到陈鸣宽衣解带的声音,若是换做平时,她此时定会一跃而起,与这个无耻好色之徒以命相搏,可是现在她牢记碧姬对她说的话,不敢有丝毫异动。

    就在陈鸣的一只脚刚刚踏上床榻之时,躲于房梁之上的碧姬一跃而下,手中短剑无声无息地向着陈鸣的要害刺去。

    陈鸣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他没有躲避,可是门外却传出了几声大吼,几个手持各样兵刃的人破门而入,直愣愣地向着碧姬砍去,看起来是早有防备。

    碧姬情急之下慌忙闪身,避开了锋芒,可是原本刺向陈鸣的剑却也只能用来自保。

    直到此时,陈鸣方才缓缓转身,当他看到碧姬的容颜之时,不禁一愣,一瞬间惊为天人,忙对他的手下人说:“要活的,切记不要误伤了这个美貌的小娘子……”

    说罢,陈鸣细细地打量起碧姬来,他的眼如鹰隼一般,仿佛有着一种能够刹那间看透所有人的犀利,他先是微笑着冲碧姬打了一个招呼。

    “你好啊,初次见面,鄙人名叫陈鸣……”

    碧姬对他似乎并不惊讶,不卑不亢地说道:“你知道我来了?”

    陈鸣闻言,再笑一声,道:“美女此言差矣,我家每年花重金培养的这些专门用来看家护院的死士也并非都是酒囊饭袋之徒啊,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碧姬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我且问你,你把小翠藏在哪里了?”

    陈鸣闻言,故意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嘴里喃喃自语道:“小翠,哦,你说小翠是吧,她应该是先你之前入陈府来刺杀我的那个女刺客吧,啊,我也没把她怎么样,不过是喂她吃了些驴马交配时灌的烈性春药,然后将她丢到本地的牢狱里面了,唉,你都不知道,那些犯人们可高兴坏了,纷纷对我跪着磕头,说永远也不忘我的大恩大德呢,不过,那一夜牢狱之中的叫声,至今想来依旧是让人兴奋呢……”

    “畜……畜生……”碧姬怒极,浑身发抖,盯着陈鸣,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

    陈鸣略显惊讶,而后突然笑道:“你的妹妹?哈哈哈哈,可是她要杀我呢,要杀我的人,即便是我的亲生父母,也不行呢,我会将他们都折磨至死的,哈哈哈哈……”

    碧姬听完这番话,反倒平静下来,冷声说道:“看来我与你这样早已灭绝人性之人是没有什么值得交谈的了……”

    陈鸣闻言亦怒道:“早就不必多费口舌!你放心,待我抓到你以后,定会叫人好好地‘伺候伺候’你,绝对不会比你的那位好妹妹差……”

    陈鸣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几名护卫便冲了出来,看得出来,他们应该都与自己的主子是同等品性,根本不会讲究什么武德,一群手持利刃的大男人围攻起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来,丝毫也不会手下留情。

第四百一十七章 陈府脱险

    独自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若是换做旁人,想必现在早已吓得手足无措,没骨气的更是早已跪地求饶起来,可是碧姬面对此番场景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慌张,甚至还发出了几声冷笑,仿佛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大场面”。

    “乡野小民,没见过世面,我不怪你们,只是怕你们死得太冤,过后见到阎王,诉苦都不知道该报谁的名字……”

    听到碧姬杀机毕露的话语,那几名持刀大汉不禁停下了脚步,眼中俱流露出惊惧之色。他们并非害怕一名女子的威胁之语,毕竟他们在成为陈鸣的护卫之前,个个也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穷凶极恶之徒,每天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早就见惯了死亡,杀人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于死亡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敏锐,他们在杀人之时,往往是出手便已知对方能不能活下来,更是在交手之初,便已知自己是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当眼前这名女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股无匹的气势令他们毫不怀疑,这名女子似乎真的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

    陈鸣见一群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女人的一番话吓住,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大声喝骂道:“一群废物,老子天天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你们,难道是拿来看的吗?要是想看,我看你们做甚?老子去青楼包上一群小娘子天天摆在家里看,不比看你们一群臭男人强吗?还愣着干嘛?都给我上啊!”

    陈鸣发话,大汉们不敢不从,因此也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提刀冲杀上去。

    碧姬冷笑一声,一改先前的柔弱作风,将短剑弃掷不用,赤手空拳地面对着这几名大汉。

    陈鸣心中暗喜,还以为碧姬是想放弃抵抗,当即高声说道:“哎哎哎,我说你们几个,可千万别伤着这个小娘子,我要活的,还要完整的……”

    陈鸣的话,几名大汉并未听到心里去,他们现在都在心中暗骂,这个陈鸣就是一个草包,根本就看不出眼前这名女子究竟有多么可怕,还要自己别伤了她,他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还说不准呢……

    当几名大汉冲到碧姬身前时,碧姬一动未动,只是负手而立,几名大汉便再不能前进一步,仿佛碧姬的身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阻挡在外。

    几名大汉心道“不好”,就想抽身退去,可是那道墙似乎又有强大的吸力,让他们想退也没法退去,只能卡在空中动弹不得。

    “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豪强贵族迎门立,名士大侠闻胆寒……”

    伴随着碧姬清冷的声音,几名大汉的脸色也越来越扭曲难看,翠仙楼大名远扬,当他们还是江洋大盗之时,便已在江湖上听闻过翠仙楼的名声,那时,不知有多少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好汉豪杰栽在翠仙楼的手上,尤其是翠仙楼的魁皇,为人不但貌美盖世,武艺超绝,而且极其神秘,世人从未见过她的真容,而相传凡是见过翠仙楼魁皇真容的人,无一例外皆死在翠仙楼魁皇的手中……

    看到这一幕,陈鸣早已收起傲慢轻视之心,一心只想着逃命,他跌跌撞撞地向门跑去,只要能够跑出这扇门,大声呼救,便会有数以百计的陈府高手闻声前来,到那时,集齐众人之力,定会斩杀此女子。

    可现实往往不遂人愿,那扇门,此刻在陈鸣的眼中竟是那般遥远,遥不可及一般,他挣扎着向前爬去,可是身后传来的巨大吸力却犹如一块磁石一般将他牢牢吸住,使他动弹不得,那一刻,他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只能像一只困在陷阱之中的老鼠一般,一边无望地挣扎着,一边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碧姬缓缓地走到陈鸣的身边,蹲下身子,冷漠地注视着他。

    此时陈鸣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傲气,一边看着碧姬,一边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那副样子,像极了之前他在虐杀别人时,被虐杀之人向他求饶的场景。

    碧姬仍旧默默地看着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眼神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接着,她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将小情叫到自己的身边。

    小情早已被眼前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更忘记了自己原来还会动,原本当陈鸣带领着一群护卫出现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反抗,可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会将这些穷凶极恶的暴徒全部制服,而且已经到了杀伐随意的结局,她不由得惊讶,对碧姬更是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崇拜与敬畏……

    小情像一只木偶般走到碧姬的身边,她并不知道碧姬为什么要叫她,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命令,她不能违抗,于是她选择本能地听从……

    碧姬将那柄短剑拾起,轻轻地递给小情,微笑道:“给,你来杀了他们……”

    小情吓得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柄短剑,不敢伸手接过。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别说杀人,出身于大家闺秀的她,便是平时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因为她母亲时常礼佛的缘故,耳濡目染之下,所以她素来心肠慈悲,平日里便是见到一只受伤的鸟儿都会亲自为其包扎好伤口再放其回归山林,随着年岁渐长,她更是做到了犹如佛子般“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程度,她母亲以前经常夸赞她,说她与佛有缘,想必前世便是个一心向佛的精诚佛子,今生转世,兴许会与佛再续前缘。她自己在年幼之时也曾经开玩笑说长大以后要出家当尼姑去,虽然是童言无忌,但是她如佛子般慈悲的胸怀也由此可见一斑……

    而现在碧姬竟然要她杀人,她又怎能不感到震悚惊恐呢?

    小情是一个不会轻易屈服于任何人的刚烈女子,这是她的本性,所以即使面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对着这样一位武艺高强且随时能够置她于死地的人,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逢迎巴结,更没有不假思索的言听计从,反而是结结巴巴地反驳道:“可……可是佛家……有云……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不……不可无故杀生……所……所以……我们……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陈鸣听到这话,就像是一个正行走在暗无天日之路上的迷途旅人突然见到前方曙光照耀一般,两只昏暗浑浊的眼中登时爆发出两团光彩,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这名小娘,啊,这名姑奶奶说得太对了,我已经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啊,不对,是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求求你们了,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这个腌臜小人一般见识啊,您放心,只要您放了我,以后您就是我的再生爹娘,我会像侍奉祖宗那样侍奉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论什么东西,您要多少就有多少,哪怕您要这天上的月亮,儿子也立刻飞到天上给您摘回来……”

    碧姬对陈鸣的聒噪话语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望着小情,却没有急于将那柄短剑塞到她的手中,反而转过身,眼望着窗外明月,享受着沐浴在身上的莹白月光,轻启丹唇,缓缓说道:“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治乎?’拾得答:‘你且忍他、让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佛家语言精妙玄理,蕴藏禅机,的确对世人有启示意义,能够规劝世人向善免恶,可是岂不闻佛子中也并非都是大慈大悲的修身养性之人,固然有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之说,但是佛教中亦有怒目金刚,所以降伏四魔之相,对于可以低眉视之的众生苦相,固然要慈悲为怀,慈能与乐,悲能拔苦,但是对于那些作祟人间的邪魔歪道,则要在必要之时现出怒目金刚相,为的是震慑恶人,警醒世人,不要心存邪念,不要再为恶。善恶本同源,既然能够承得住善,便也得能制得住恶,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大慈大悲,如此,方能渡尽世间悲苦相……”

    小情闻言敛眉低首,不再言语,她承认碧姬所言并非不无道理,可要让她一时之间突破心理防线,亲手杀死一个人,实在太过为难她了。

    碧姬轻叹一声,她并不想逼迫小情,虽然她很想让小情明白,渡人还需先渡己,即便是无所不能的佛,也不能渡尽世间所有人,否则地藏王菩萨也不会在地狱发下宏愿,地狱一日不空,他便一日不成佛。即便是佛,也只能渡想自救的人,只能渡那些愿意“放下屠刀”“回头是岸”的人,而像陈鸣这样的人,恐怕早已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像他这样恶贯满盈之人,势必要在阿鼻地狱之中经受十世的地火煎熬,方才能够洗刷尽这一身的罪孽,也只有到那时,他兴许才有机会跪在佛祖的面前,虔诚求饶,也只有到那时,他才有资格获得佛祖的原谅……

    只不过现在的他,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碧姬攥了攥手中的短剑,默默地走到陈鸣的身边,此刻陈鸣的眼中交织着恐惧与不甘,他初时还在苦苦哀求,可是当他感受到碧姬杀他之意已决之时,便一改先前卑躬屈膝的姿态,反而恶狠狠地说道:“臭娘们儿,你敢杀我,我爹知道了绝对不会饶了你!你敢杀我,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碧姬轻叹一声,回头看了小情一眼,仿佛在说,“看吧,他的心早已被魔鬼侵蚀占据,仅凭借着所谓的慈悲感化,根本不可能让他走上正途……”

    碧姬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刀落,随着陈鸣发出的最后一声闷哼,他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与此同时,小情将头微侧,将目光移开,不忍看这一幕……

    陈鸣抽搐了几下,眼中最后一抹不甘的神色消失殆尽,这个一生短暂却一生作恶的人终于结束了他罪恶荒唐的一生……

    至于剩下的几人,碧姬也没有手下留情,他们都是平日里跟着陈鸣为虎作伥的败类,私下里仗着陈鸣的恶名不知做了多少恶事,现在就让他们最后一次再表表忠心,为自己的主子殉葬吧,然后跟随着自己的主子到阴曹地府,到那里,自然会有人为他们一生的罪恶公行判事……

    当碧姬与小情离开陈府的时候,已是漏断三更,陈府鸦雀无声,门口站着两个倚着门栏昏昏欲睡的门童,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碧姬搂着小情,一跃而上高墙,再一跃而下,全程如夜枭凌空掠过一般,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小情对碧姬这样的轻功身法赞不绝口,央求着要学,看得出来,小情很快便从方才的恐惧中走了出来,而且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一片光明,对于未来的美好生活,她充满了期待,甚至莫名之中还带有一丝紧张,她知道,那是兴奋所致……

    在碧姬带她回家的路上,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无数个自认为将来会发生的结局,碧姬已经答应她,会一同带上她的母亲,到时她就可以和母亲一同脱离苦海,再过上以前那样欢欣快意的日子,从此以后,母女两个,再不分离……

    可是现实往往不遂人愿,上天似乎总是喜欢用一个又一个玩笑来证明自己的无上神通,间接嘲笑凡人的无奈弱小,然后让这世间所有的凡人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愚昧无知……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丧亲之痛

    当小情回到商人府邸之时,只见府中下人乱作一团,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叱骂声,她识得这个声音,是噩梦之中使她无数次在夜半惊醒之时仍旧萦绕在耳畔的声音,她本能地皱起眉头,因为她着实厌恶这个声音。

    她熟练地躲过众人,径直跑向母亲的卧室,推开门,室内一切如旧,整洁素雅,那串檀木念珠被母亲恭敬地摆放在自己的妆台之上,她知道母亲近日来身体有恙,估计现在应该是在卧床休息,所以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来到母亲的床前,可是心中兴奋之情难掩,她看起来还是要比平日更加欢跃,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已来到母亲床前。

    床帏紧闭,她轻轻地启帘视之。

    母亲并不在床上,床榻之上,母亲的被子蜷缩在床的一角,她有些惊讶,因为母亲素来是一个爱干净整洁的人,若是自己已经起床,床榻绝对会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也会叠得整整齐齐。

    小情猜想,母亲可能是临时有事出去,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所以才没有叠起被子,想到这里,她随意地坐在母亲床上,想等着母亲回来,然后将碧姬答应自己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她幻想,当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高兴,说不定,病症也能随之减轻不少。

    小情兴高采烈地坐在母亲的床上,可是刚刚坐下,她的心中便闪过一丝异样,她忙用手摸摸母亲的布衾,入手只觉一片冰凉,她的心中也随之一凉。

    看来母亲离开床榻已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再一联想方才府中的乱象,小情的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她急忙跑出母亲的房间,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厅跑去,前厅人潮如海,嘈杂声不绝于耳,人群之中还混迹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

    小情顾不得那么多,瘦弱的身躯拼命地挤过人群,接着,她便看到了那幅令她终生难忘的画面……

    ……

    ……

    小情艰难地挪动着受伤的身躯,不多时,暴雨再至,雨幕遮挡之下,小情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呆呆地倚坐在树旁,眼神空洞无依,那一刻,四周静寂,万物无声,苍穹之下只有连天雨丝,仿佛是根根银线,交织穿梭,织成一张大而沉重的铁网,覆盖在后土之上,皇天之下,亦覆盖在淋雨人的心中。刹那间,所有的声响都已不再入耳,所有的景物都已不再入目,天地之间,唯有一人,捧雨入喉,酹往事千秋……

    ……

    ……

    前厅屋内,俨然一副人间炼狱模样,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一男一女,男人死相狰狞,喉咙处血流如注,眼珠暴凸,眼中不甘神色隐现,女人面容悲戚,云鬓散乱,腹部血肉模糊,内脏散落在地。

    小情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的母亲,她初时一愣,仿佛一瞬间被带走了魂魄,继而如鲠在喉,想哭却又哭不出,那种窒息的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书上所说的,面对着至亲之人的离世,会泣不成声,悲不能已,都是假的,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是哭不出的,大悲无声,她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知觉,只觉得一切都是茫然,都是虚幻,她甚至不敢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呆立在那里,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鸟,彻底忘记了该如何展翅飞翔……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这个小贱蹄子竟然在这儿,来人啊,给我把她绑起来!”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骚乱,几个家仆冲上前来,手拿绳索,将小情三下五除二地绑缚起来,小情全程都没有反抗,任由人摆弄,仿佛这副身躯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

    “啪!”

    一个极响亮的耳光响起,喧嚷的人群也随之安静下来。

    小情似乎被这个巴掌打醒了,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她认得那人,正是商人所纳的一个小妾。

    “大家快来看一看啊,就是这个小贱蹄子,勾结着自己的贼老娘,将我家官人害死了,呜呜呜……”小妾一边说着,一边故作悲伤,流下几滴“悲伤”的泪水。

    小情歪着头,她听到了小妾说的话,但却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些什么似的,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小妾见小情竟然没有反驳,更加猖狂恣肆,她用手揪着小情的头发,狠狠地拉扯着,然后恨声骂道:“你个小贱蹄子,你怎么不跟着你那个贼老娘一块儿死了呢,你不想死是吧?不想死也得死,老娘让你给我家官人陪葬……”

    小情的身子随着小妾的拉扯无助地晃动着,就像是深秋飘零的孤叶,随着寒风,飘浮摇曳在空中。

    小妾许是感觉欺负这样一个小孩子没有什么意思,加之小情此刻就像是一个死人一般,既不喊也不叫,愈是看到她这副样子,小妾心中的仇恨便愈加强烈,她将小情踢倒在一旁,转头将狠辣的目光看向了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咬牙切齿道:“贱人,别以为你死了我就拿你没办法,老娘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她向着一旁的下人喝道:“去,抬一根大柱子来,再抱来柴薪,火油……”

    小妾仗着商人的宠爱,平日里在府中便是骄横跋扈,对下人颐指气使,非打即骂,大家皆是敢怒不敢言。此刻商人死了,她俨然已经成为这座府中的主人,大家更是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不多时,柱子,木柴,火油,皆已完备,大家不知她要干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

    小妾冷笑两声,道:“堆起柴薪,架起柱子,淋上火油,将那个贱人绑在柱子上……”

    这一下,众人都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俗话说,人死入土为安,小妾这是想要将小情的母亲烧成灰烬,难怪她方才说要让小情的母亲死也不得超生……

    这一招不可谓不恶毒至极,也简直是毒辣至极,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众人虽心中不忍,但是小妾余威尚存,众人不敢违抗,况且也有那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之辈,巴不得趁此机会,在小妾面前多表现表现,好借小妾威势,为将来自己在府中争得一席之地。

    一切准备停当,小情的母亲便被几个家仆拉了出来,绑在柱子上,立于柴薪之上。

    几缕微风吹过,竟有几分寒冷,原本晴空万里,此刻也有乌云缓缓覆盖。

    小情的母亲低垂着头,紧闭双眼,神色悲悯,仿佛如虔诚佛子一般怜悯地注视着在场之人,但凡心中还有一丝人性的人都不忍再看这一幕,纷纷将头侧向一旁。

    只有小情,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注视着自己的母亲,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旁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哀声叹息,没想到这个女子一生笃信佛祖,到最后竟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更没想到,她会生养出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儿,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架上火堆,她竟然都没有去阻止,更是从开始到现在,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连一下哭声都没有发出。

    小情不懂旁人的不理解,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这个世界此刻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人,她们母女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时间仿佛又穿梭回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母亲坐在一旁绣花,她则拿着母亲刚刚绣好的手帕绕着母亲跑来跑去,母亲一边微笑着,一边嘱咐她跑慢些。

    终于,小情跑累了,她停下来,依偎在母亲的腿旁,认真地研究着手中的手帕,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抚摸着小情的小脑袋,柔声说道:“小情啊,娘亲有一个问题,需要小情认真地回答我,好吗?”

    小情闻言,抬起小脑袋,眼中满是期待,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娘亲你问吧,小情肯定会认真回答的……”

    母亲微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道:“小情啊,若是母亲有一天死了,不在小情身边了,小情会不会哭呢?”

    小情闻言,眼泪便已在眼圈中打转了,还没等母亲说完,她便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了,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母亲不会死的,母亲一定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我不要母亲死,呜呜……”

    母亲宠溺地将小情搂在怀中,脸颊贴着小情的头顶,柔声说道:“傻孩子,没有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所有人都会死的,母亲也不例外呀……”

    小情闻言,止住了哭声,抬起头再次看着母亲,说道:“那我就哭上十天十夜,然后感动老天,把母亲哭活……”

    “哈哈哈哈……”母亲拍拍小情的小脑袋,畅快笑道:“傻孩子,你就算哭上十天十夜,我也不会再活过来的……”

    小情闻言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母亲捧起小情的小脸,认真地说道:“小情啊,答应母亲,当母亲死去的那一天,一定不要哭,好吗?因为母亲最讨厌听到哭声了……”

    小情撅起小嘴,似懂非懂,而后委屈地点点头。

    母亲笑道:“还有哦,这是我和小情之间的约定哦,只有我和小情两个人知道的哦,小情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哦,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哈哈哈哈……”

    ……

    ……

    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仍犹在耳,仍犹在目,小情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压抑着痛入骨髓的悲伤,轻声说道:“娘亲,小情没有哭哦,小情信守诺言了哦,但是,娘亲,小情想让您再睁开眼睛看一看小情哦,可以吗?”

    母亲没有回答,她散乱的发鬓随风拂过染血的脸颊,似乎在向小情做着无声的告别,她永远都不会再回答了。

    小情紧咬嘴唇,嘴唇渗出了血,她的眼中泪花晶莹,可是她依旧强忍着,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直到木柴被浇上火油,小情终于大吼着冲了上去,如一头野兽一般,扑在小妾的身上,将小妾扑倒,怒吼着,撕咬着小妾,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心中无法言说的悲戚哀伤……

    小妾尖叫着,家仆们连忙跑来拉小情,小情死死地扼住小妾的咽喉,力气之大,导致她两只手的指节发白,小妾呼吸不畅,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当是时,场面一片混乱,上来拉扯小情的人少,冷眼旁观的人多,更有甚者,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妾时,两只手也在暗暗用力,仿佛此刻掐着小妾的那人不是小情,而是他自己。

    眼见小妾马上一命呜呼,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壮汉,一脚踢在小情的腹部,小情受痛,手中一松,小妾得到喘息机会,一把推开小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接着便哭喊着向那个壮汉跑去,一下子扑倒在壮汉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师哥救我,这个小贱人要杀了我……”

    壮汉将小妾搂在怀中,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恶狠狠地盯着小情,然后还不忘安慰怀中的小妾,只见他轻轻地搂着小妾的纤细腰肢,柔声说道:“哎呦呦,疼了吧?都怪师哥,是师哥来晚了,让我家师妹受欺负了,师妹莫怕,师哥替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贱人……”

    小妾又在壮汉怀中发嗲撒娇一阵,然后忽然颜色一变,许是见到自己的救命稻草来了,便又恢复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指着小情,厉声喝道:“给我打死这个小贱人!”

    “好嘞……”

    壮汉摩拳擦掌,迈着四方步,缓缓地向小情走去。

    在场之人无不为小情捏着一把冷汗,这名壮汉他们自然认得,正是本地有名的“四方镖局”的镖头,名叫钱桑,相传钱桑自小在少林寺学习武艺,练得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后来因破了色戒,被少林寺住持逐出少林寺,几番辗转,来到“四方镖局”,成了一名镖师,甚受“四方镖局”总镖头赏识,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会与小妾熟识,而且听方才小妾唤他“师哥”,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简单……

第四百一十九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钱桑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只因没人打得过他,加之他手段极其残忍,一般惹到他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重则身死,轻则也是骨断筋折,后半生再也难以行走。

    此刻,小情瘫坐在地上,手捂着腹部,冷汗从额间流下。她狠狠地盯着钱桑,眼中毫无畏惧。忽然,小情冷笑一声,说道:“我认得你,每次商人不在家的时候,你总是半夜三更翻墙进来,然后去小妾的房间……”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原来小妾竟趁着商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与钱桑私会,难怪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么亲密。

    见人群议论纷纷,更见自己与小妾之间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当众揭穿,钱桑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恼羞成怒,疾走一步,大喝一声:“小贱人,你找死!”

    钱桑一把揪住小情的衣领,将她硬生生地提到半空之中,然后攒足全力,一拳打在小情的脸上,小情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飘然落地,一动不动。

    见到这一幕,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登时闭上了嘴巴,他们惊骇地看着钱桑,眼中满是畏惧,当他们看向小情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换上了满是悲悯的神色。

    钱桑拍拍手掌,不屑一顾地说道:“不堪一击……”

    这时,小妾早已从后面搂住钱桑粗壮的胳膊,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依偎在钱桑的身上,然后一脸崇拜地说道:“师哥真棒……”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的表情,但是他们都是低着头,不敢让小妾和钱桑看见。

    “好了,点火吧……”

    小妾冷淡的声音传来,手拿着火把的家仆一愣,然后慌忙地点头,转身向柴堆走去。

    而此时,小妾早已挽着钱桑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到一旁等着看戏去了。

    就在众人都以为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即将上演之时,原本趴在地上的那个众人都以为已经气绝身亡的小女孩儿却突然动了动,她伸出胳膊,艰难地支撑着身子,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到腮边,然后一滴滴落下来,落在尘埃中,溅起一朵朵凄美的血花。

    “住……住手……我还……我还……没有……死……”小情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道。

    小妾见小情竟然还没有死,不禁面色一冷。

    钱桑更是脸色一变,他倒不是惊讶于小情顽强的生命力,而是他的颜面再次扫地,自己尽全力挥出的一拳,竟然没能致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于死地,日后若是传出去,他钱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想到这里,钱桑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掐住小情的脖颈,下一秒,他已经想好了彻底了结这个小姑娘儿性命的最好方法,那便是将小情的头颅从她的身体上硬生生地揪下来,他将另一只手搭在小情的头顶上,残忍地笑道:“小丫头,算你有几分骨气,不过,接下来,我看你还怎么爬起来……”

    说罢,钱桑两手猛地用力,小情的骨骼瞬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围观的人已经猜到了钱桑的用意,纷纷扭过头,不忍再看。

    有几个热血犹在的小伙子紧握拳头,就想冲上去救人,可是皆被身边人拦下,他们低声说道:“想在钱桑的手下救人,你们不要命了?!”

    听到这话,那几个小伙子便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

    是啊,要在钱桑的手下救人,无异于虎口拔牙,到时莫说是救人,怕是连自己这条小命也会搭进去。

    于是,众人不想看也得看,不想听也得听,总之,这一场灭绝人性的“表演”已经上演了……

    小情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用双手拼命地抽打着钱桑的胸膛,可是她的那点力气,打在钱桑的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她越挣扎,钱桑便越兴奋,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加大力气。

    小情的脖颈已经渗出了鲜血,抽打钱桑的力气也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仿佛是本能的抽打一般,众人知道,小情要挺不住了……

    “等等……”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众人以为敢仗义执言的人终于出现了,纷纷循声望去,可是却见小妾邪魅地笑着,说道:“师哥,这样杀了这个小贱人未免太过便宜了她……”

    钱桑闻言,不由笑道:“哦?难道师妹还有更好玩的想法……”

    小妾示意钱桑将小情带过来,然后一把夺过家仆手中的火把,看着小情,恶狠狠地说道:“我要这个小贱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娘亲被烧成灰烬……”

    钱桑闻言大笑道:“嗯,不错,不错,师妹此计甚妙,亲眼目睹自己的至亲在自己的面前被烧成灰,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哈哈哈哈,妙,甚妙……”

    说罢,钱桑一把抓住小情的头发,提着她走到柴堆前。

    彼时,小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身上衣衫尽被鲜血染透,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柴堆,和柴堆之上的母亲,仿佛在梦中一般,看得并不真切,影影绰绰。

    “我这是要死了吗……”小情在心中想道。

    接着,她便看见小妾手拿火把,扔下柴堆,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柴堆中的母亲,她想大叫,“住手!”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她想伸手去抓住母亲的衣角,可是她努力地抬起手,手臂只微微地动了动,便再也抬不起。

    那一刻,她只觉得心中如万蚁啃噬,痛到发肤,仿佛连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渗着痛意,连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化作了钢针,她仰起头,痛苦地大叫一声,一瞬间,泪水混合着血水一齐流出,小情的眼中猛地爆出两团血雾,然后,她缓缓地低下头,一股强悍无匹的气息瞬间席卷全场……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势吓住了,他们惊恐地望着四周,想要找到这股气息的源头在哪里。

    钱桑也在紧张观望,以致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情的变化。

    突然,钱桑大叫一声,只觉手掌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原本被他抓在手中的小情的头发已变得根根倒竖,如钢针一般,且已经刺穿他的手掌,他几乎是本能地松手,眼见着小情的身体缓缓地落在地上,可就在小情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她竟然凭空消失了。

    那一刻,钱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他惊恐地向四周望去,却根本看不清围观众人的脸,他转动着身体,似乎想要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众人只见一道红光穿过钱桑,然后便看见满身鲜血的小情正站在钱桑的身后,摇摇晃晃,面无表情。

    钱桑猛地转过身,想要抓住小情,然后将她撕成碎片,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围观的众人突然发出惊恐的叫声,甚至伴随着阵阵作呕声,钱桑没有理会旁人,向前迈出一步,突然,他觉得有东西掉落在他的脚面上,他不由得低头一看,只见是一截尚在蠕动的肠子,他正在纳闷,这截肠子是谁的?然后他便透过自己的肚子看到了身后的人,他的瞳孔猛地骤缩,一口鲜血喷出,他用手指着小情,颤抖着说不出半句话,然后他庞大的身子便如一座小山一般轰然倒塌,顷刻间死于非命。

    人群顿时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声,一阵混乱过后,商人府邸只剩下了小妾和小情两个活人。

    小妾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坐在地上,看着小情的眼神便像是在看着一头妖怪。

    小情瘫坐在地上,手捂着头,发出阵阵痛苦的沙哑嘶吼。

    就在这时,从空中翩然落下一人,正是碧姬,她走到小情的身边,伸出手掌覆盖在小情的头顶上,随着阵阵白雾飘出,小情逐渐停止了吼叫,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躺在碧姬的怀中,痛苦地皱着眉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碧姬安置好小情,便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小妾的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抬起小妾的脑袋,望着那双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眼,冷声说道:“记着,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的,更是你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还是你惹了就要丢掉性命的,你没法儿反抗,更无处诉冤,就像兔子永远也不能反抗苍鹰,而苍鹰吃了兔子是天经地义的一样,因为,你们在出生的那天起,就早已经注定了今生各自所要扮演的角色,而这一世,很不幸,你扮演的是兔子,却偏偏惹到了苍鹰,所以,你唯有死路一条,别无选择,哦,对了,方才我与你说的这些话,死了以后也千万要记得哦……”

    说罢,碧姬缓缓地站起身,就在这时,她似乎心有所感,慢慢地转过身,只见不知何时,小情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也正在注视着小妾。

    碧姬微笑着,从身后取出那把短剑,轻轻地递给小情,这一次,小情没有拒绝,她默默地接过那柄短剑,向着小妾走去。

    碧姬识趣地向远处走去,刚走出十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小妾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她微笑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然后静静地欣赏起院中新开的鲜花……

    小妾的惨叫声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止。

    碧姬知道时候到了,于是便缓缓地转过身,当她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愣,可也仅仅只是一愣,接着便迈开步子,向小情走去。

    天空中洒下鲜红的花瓣,铺成一条芬芳的血红的路,几名女子盛装款款而来,白纱罩面,从天而降,迎候在花路两侧,缄默不语。

    碧姬张开双臂,踏过这条铺满鲜花的道路,像是迎接着小情的新生一般,给了小情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在小情的耳畔喃喃耳语道:“欢迎来到翠仙楼,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碧姬……”

    ……

    ……

    那之后,小情在自己的家乡安葬了母亲,与自己的父亲合葬在一处,然后她便像是心无挂碍一般,跟随着碧姬,来到了万里之外的翠仙楼……

    从此以后,她在翠仙楼得碧姬亲自教导,功力武艺大增,也是在那之后,她才终于明白翠仙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从她学有所成的那一天开始,她便活得像一个影子,影子是不能见光的,只能躲在暗处,默默观察,寻找机会,然后一击毙命。

    几年下来,死在她手中的江湖名士数不胜数,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该死,这些人无不是恶贯满盈之辈,在江湖中臭名昭著,做尽恶事。有人出钱要他们的命,小情便收钱索命,有时,即便没有人出钱要他们的命,小情也会替天行道,结果了他们。这样的日子对于小情来说是惬意自由的,而这却是她从小到大一直以来便追寻的,所以,她并不将之视为负担,反而视为一种修行,她的母亲是真正的佛子,有着菩萨一般大慈大悲的心肠,而她则情愿做一个怒目金刚,用手中剑,斩尽世间一切妖魔邪祟,还人间一个安宁太平……

    这样的日子,虽平淡,却也充实,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碧姬亲自将她叫到密室,交代给她一件极其机密也极其危险的任务,那便是混进苗疆秦王岭,成为秦王妃苗青的心腹,这无疑是一件九死一生的差事,苗青是什么人,小情早有耳闻,况且苗青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为人神秘莫测,她所在的秦王岭,更是武林之中的一大禁地,平时想接近都难于登天,现在竟然还要混入,而且还要成为苗青的心腹,这谈何容易,小情难得的有些犹豫,可是碧姬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坚定了小情的信念,那便是“秦王岭中,苗青杀活人炼尸,惨绝人寰”,只这一句话,小情便没有不去的理由,她虽然一向行霹雳手段,但她却是菩萨心肠,只要这个武林中有人敢公然违背天理正义,哪怕是天王老子,她也要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小情临行前说的话。

    那一夜,小情正式辞别碧姬,独自一人踏上前往苗疆的路……

第四百二十章 心中供奉的“佛”

    雨渐渐下得大了,雨声淅沥,电闪雷鸣,小情回想过往,如今自己入苗疆踏上秦王岭已有十年。十年间,她从一个奴仆一步步地向上“攀登”,终于来到了“这里”,成为秦王岭二婆之一,成为了苗青的得力助手,可是向上爬得愈高,她便愈感受到苗青的可怕,这并非“高处不胜寒”的孤独,而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体悟。

    苗青就像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不了解苗青时,她只觉得苗青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与她年岁相当,初时总是与她“无话不谈”,可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她才渐渐发现,苗青的身上始终像是蒙着一层布,每当她有意想要揭开这层布的时候,苗青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予以阻止,让她进不得,也退不得,因为她总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似乎还是有机会的,就是这样的错觉,让她在苗青的身边足足待了十年,也足足等了十年,可是这十年间,她的位置不断提升,所了解到的“机密”越来越多,可是那些机密也只是苗青想让她了解的,或者说是能够让她了解的,至于她所认为的真正的“机密”,她却是一件也没有接触到。

    这种感觉她也曾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就是碧姬,虽然她也能够真切地感受得到碧姬对她的关爱,但是她也总是感觉她和碧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这是一种带有距离的情感,所以她对碧姬更多的是一种敬爱,而非亲近。

    她时常觉得苗青活得孤独,似乎在她的身边,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但是她也时常觉得苗青活得并不孤单,似乎天地万物都是她的“朋友”,亦或者说是她的奴仆。毋庸置疑,苗青是一个“强悍”的女人,这种“强悍”并非体现在她的体魄上,而是她的性格和精神,她有着一颗想要使天下都为之臣服的心,当然,这颗“心”也绝非是野心,而是一颗信心,是一颗决心。

    说实话,在苗青身边,她虽不至于活得战战兢兢,但是活得也绝不痛快,她总是能够感受到苗青对她有意无意的拉拢,以致于她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身份,甚至有几次她在梦中就梦见自己被苗青打入水牢之中,苗青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得不承认的是,苗青的身上有一种特有的魅力,是那种不怒自威的魅力,除此之外,她就觉得苗青像是一个谜,许多人都试图想要接近这个谜,揭开这个谜,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她也不例外。

    在苗青的身边待得时间长了,有时候她甚至都已快要忘记自己当初的使命是什么,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对于当初碧姬所说的“苗青杀活人炼尸”这句话产生过怀疑,看着山中景物年年更迭,一岁一枯荣,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无声流逝,她的心中时常会产生一种时不我与的悲哀凄凉,更一度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说实话,对于成为杀手,初时她是满心欢喜的,因为她喜欢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那种可以恣情放纵于世间的欢快清闲,每每杀死一人,她都会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做怒目金刚,不做低眉菩提,杀人也只是对罪恶另一种形式的超度,可是后来她渐渐明白,原来她喜欢的并非是杀人,而是自由的生活,是身体和灵魂自由不受束缚的生活,假如能够让她过上这种生活,她愿意放弃自己杀手的身份,甚至放弃自己的一切。

    所以,当后来江天心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通过江天心殷切纯净的眼神看到了一种可能性,那时,她曾在心中告诉自己,也许接受了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接受了江天心,就等于接受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接受了另一种她心之所向的生活,所以,其实江天心更像是她的一个情感寄托,一个对于心中向往生活的寄托,而接受了江天心,就等于实现了那种生活。

    所以,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艰难抉择之后,她选择了接受江天心,为此,她甚至不惜负上背叛的恶名,只因她实在等不及,也不愿意再等了,她迫切想要开启一段崭新的生活,来填补她内心对于自由的渴望,对于生命的感悟。

    可在她得知江天心已经有妻室的那一刻,心中刚刚筑起的海市蜃楼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她又从云端坠入了肮脏泥泞的凡尘,跌出了自己编织而成的梦境之中,她并不怀疑江天心对她的真心,她也知道江天心所娶的那名女子并非他真心欢喜,可她还是接受不了,因为她一旦接受了这一点,便等于承认了商人所做的一切,便等于成为了商人罪行的帮凶,便等于承认了商人和小妾对自己的母亲所做的一切皆是无可厚非甚至合情合理的,而这对于她已经死去的母亲,是极其不公平的。

    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逃到她早早为自己建造好的“桃源”之中,而这个“桃源”,便是她自认为的“归宿”,或者说是碧姬早已为她选择好的“归宿”,她只觉得自己太傻,一个杀手,竟妄想拥有普通人的情感,说到底,还是她太过幼稚。

    那一刻,小情心中五味杂陈,而她所经历的一切情感变化,却都是江天心不了解、不清楚的,所以他现在只能蹲在山洞中,望着篝火发呆。

    在小情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并没有选择追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可是世间事有时就是这么奇妙,或者可以说是匪夷所思,可要说他做的错吗?倒也未必,感情之事,向来就不好论对错,当然,除了徒披着一张人皮的“感情禽兽”以外。

    总之,江天心眼睁睁地看着小情跑走,那一刻,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而他仿佛身陷泥淖,动弹不得,于是,缘分之线轰然崩断,他与她,再无交集,再未相见……

    他不怨小情,不怨父母,不怨任何人,他只怨自己,若是自己能够早一点儿遇见小情,那么也许现在自己和她将是完全不同的结局,想到这里,他不禁仰天长叹……

    从此以后,他便在秦王岭住了下来,并在岭上枯木寺出家,成了一名和尚,他拜枯木寺住持觉显大师为师,并为自己取法号“缘无”,表示自己今生与小情再无缘分。

    他每日为小情念经祈福,风雨无阻,无一日断绝,哪怕是自己重病不起之时,也要强撑着身子跪在佛祖面前,忏悔己过。在他出家的那一天,他便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今生愿以己之残年余力,尽心侍奉佛祖,只愿为小情洗刷罪孽,护佑她一生平安。

    觉显大师曾说,江天心心中供奉的佛便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名女子,什么时候他超脱了心中的佛,什么时候,他自己才能成佛。此后,觉显大师将自己一身武艺悉数传授于他,待到觉显大师圆寂之后,江天心便成为了枯木寺新的住持。

    直到多年以后,当小情的一位姐妹来到枯木寺,见到江天心,并将小情与他的骨肉亲手交付与江天心之时,江天心难掩心中的激动,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小情的下落,而那人也只是留下了一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此生未必会活着回来”,便翩然而去……

    江天心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人远去,如同当年目送着小情离去一样,还是一样地未发一言,还是一样的未起身追去,他看了看身边牵着他手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冲他一笑,甜甜糯糯地叫了他一声“爹爹”,他便将小女孩儿带回了寺中,从此精心抚育……

    江天心为小姑娘取名江依言,从此以后,小姑娘便成为了他心中另一座供奉着的“佛”。

    这一晃,便又是十年,十年过后,他已须发苍白,俨然一副老翁模样,而小女孩儿也继承了小情的美貌与性格,更吹奏得一曲好箫,而江依言吹奏得最好的几首曲子,恰也是小情当年吹奏得最好的几首,也是江天心最爱听的几首……

    如果缘分一词当真妙不可言,也许在此刻,便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

    ……

    当一切尘埃落定,天地复归清明,蛊女英和杜白苏从老和尚娓娓动听的话语中“醒”来,他们看着老和尚,那一刻,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言语,也许缄默才是对老和尚一生悲苦的最大同情与理解。

    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能够遇到一个只专情于一人的男子,蛊女英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当她听老和尚讲述完自己的遭遇之后,亦是心有悲戚,之前产生的对老和尚不好的印象此刻也得到改变,她忍不住问道:“那之后呢?你们见过彼此吗?”

    老和尚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仰天长叹,而后苦笑一声,道:“至今为止,我再未见过小情,估计此生也不会再见了……”

    蛊女英忙追问道:“可她就在这秦王岭中,你为何不去寻她?”

    老和尚盯着蛊女英看了半晌,而后凄然说道:“想见你的人,哪怕跋涉千山万水也会见到你,不想见你的人,哪怕近在咫尺,也会装作素不相识,我了解小情,即便我真的寻到她,她也不会见我的,倒不如留点儿美好记忆给彼此,也算是不枉此生相遇相知一场……”

    蛊女英默然不语,久久沉默过后,突然发问道:“此生便如此了?再不想其他?”

    老和尚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这样了,师父在世时曾说我心中供奉着两座佛,一座佛是小情,另一座佛是言儿,这辈子,我用一生来怀念一座佛,然后再用一生去护另一座佛周全,至死便也知足了,至于能不能修成正果,我倒是并不在意了,我修的是‘心佛’,心若安在,佛自在……”

    蛊女英点点头,不禁联想到自己,老和尚用一生来供奉心中的两座佛,甚至早已有涅槃的勇气,而自己是否也有勇气来追寻自己心中的那座“佛”,是否也已做好了为心中佛献出生命的觉悟,经过今晚后,她相信,自己的心中定会有一个答案……

    老和尚又看了蛊女英一眼,便笑道:“你们应该猜到了,此番我前来绝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们……”

    杜白苏闻言,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他想说,这难道还不叫为难?那什么才叫为难?难不成非要拿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才叫为难?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并未说出来,他怕自己万一说出来以后,老和尚真的会拿出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话入正题,蛊女英正正神色,道:“不知大师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老和尚狡黠一笑,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信吗?”

    蛊女英闻言反问道:“不知大师觉得我们该不该相信?”

    老和尚脱下鞋,磕磕鞋上的泥土,随口道:“和尚不知,和尚愚蠢……”

    杜白苏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在他的面前打哑谜,当下强压怒火,急切问道:“还望大师莫要耍弄我二人,有话但说无妨……”

    老和尚闻言,沉吟片刻,端坐于石上,道:“我意无他,只是想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

    蛊女英道:“知道以后呢?”

    老和尚“嘿嘿”笑了两声,道:“若是对我儿有害,便杀之,若是无害,便放之……”

    杜白苏道:“出家人不妄言生死,您是得道高僧啊,怎能轻易便说要杀人之类的话啊……”

    老和尚忙摇摇头,伸出手制止杜白苏继续说下去,而后道:“贫僧并非什么高僧,只不过是一个借着佛祖荫蔽苟且偷生的窃油小鼠罢了,况且若是你要动的是我心中供奉的佛,那我即便拼上这条老命,自然也要杀死你,少不得身死以后入不得西天极乐,到那阿鼻地狱走一遭便是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花王阁

    蛊女英见状忙接过话茬,道:“大师尽可放心,我此番上岭,只为见秦王妃一面,此外,绝无他意……”

    老和尚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说罢,他随即起身,转身离去,蛊女英忙叫住他。

    “大师何往?”

    老和尚向后微微侧头,道:“当然是回去了,言儿半夜醒来若是寻不到我,是会哭鼻子的……”

    说罢,老和尚脚步匆匆,像是片刻也不想再耽搁,向着来时路走去。不曾想刚走出十步,忽然转过身,看着蛊女英和杜白苏道:“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就可以运功活动了……”

    然后,他便踏着细碎月光离去了,如来时一般,飘逸出尘,仿若仙人之姿,翩然而去……

    蛊女英不禁叹道:“好一位得道高僧……”

    杜白苏赞叹道:“是啊,世间又有多少所谓的高僧能够做到这般性染无尘,又有多少人能够把自己要供奉的佛祖时时挂在心间,恐怕有许多和尚连自己要供奉的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吧……”

    蛊女英点头道:“他是活得通透的人啊……”

    杜白苏闻言笑道:“我也活得通透啊,老和尚说他一生要供奉的是两座佛,其实我的心中也有一座佛,就是你……”

    蛊女英看着杜白苏真挚的脸和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睛,不禁轻叹一声,对于他时不时向自己表达的爱意,蛊女英心知肚明,可她不敢接受,现在更没有心思去想,因为自从与老和尚交谈过一番之后,她的心中便早已被另一种东西填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

    诚然,对于这个儿时的玩伴,蛊女英的心中是充满了愧疚的,可也仅仅是愧疚而已,愧疚并不等于爱,她也并不想欺骗杜白苏,更不想因此失去这个好朋友。

    当杜白苏看到蛊女英犹豫的眼神后,他自己先是“哈哈”一笑,道:“我开玩笑的,我就是一个俗人,心里哪会有什么佛祖啊,这辈子,我能活明白就不错了,然后再找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喝完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在与人对剑的时候不敌死去,这辈子就值了,哈哈哈……”

    蛊女英听到他说的话,眉头不禁一皱,低声叱道:“别胡说!”

    杜白苏见蛊女英好像真地生气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对于杜白苏来说,能够以怎样的方式留在蛊女英身边,他并不在乎,只要能够每天看见她,杜白苏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半个时辰后,杜白苏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试着运转真气,发现真气果然畅通无阻,老和尚并没有骗他们。

    随着一声鸡啼,东方蔚起神光,一抹鱼肚白隐现,朝阳缓缓升起,透过林间疏密的缝隙,洒下微熹晨光,万物复苏,百兽嘶鸣,众人缓缓醒来。

    对于晚间发生的一切,众人并不知晓,蛊女英自然也不会说与众人听。

    简单的整理行装后,众人再次踏上旅途,依照着老和尚给予的指示,众人向东方走去,不敢再有丝毫耽搁。

    山势渐趋陡峭,缓缓向上,众人心中一喜,知道距离传说中的秦王殿已经越来越近了,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蛊女英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此番踏上秦王岭会遇到千难万险,没想到竟然会出奇地顺利,只是在初时遇到些微困难,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有惊无险,因此,接下来的路程,众人走得便愉悦得多,一路上说说笑笑,互相打趣,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眨眼之间,众人便来到一处低谷,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肉眼可见的银色花粉在阳光中熠熠生辉,反射着七彩的弧度,蜜蜂蝴蝶穿梭其间,忙着采蜜闻香,众人不禁被眼前美景吸引,纷纷赞叹出声。

    即便是蛊女英,在苗疆也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痴了。不禁在心中暗叹:难怪秦王岭被外界人说成是天堂和地狱的交叠地,在这里,可能上一秒还身处天堂,鲜花暖风环绕,下一秒就置身地狱,在劫难逃。

    众人沿谷路向下走去,走到谷底,只见遍地开满银色花朵,蛊女英蹲下身子,细细端详半晌,最终也没有认出这究竟是什么花,同行之人也三五成群的蹲在银花旁观赏,可惜也都认不出此花的种类,这朵花就像是一个世外的绝美歌姬,在这里孤独地唱着一支哀艳凄婉的曲子,竟无人识,不免平添了几分落寞。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此刻,众人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个衣着鲜妍,容貌艳丽,却满面愁容的女子形象,让人忍不住爱怜,抚弄。

    当众人站起身时,眼前之景更是令所有人惊呼出声,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大片花海,其中各种各样的花竞相开放,百花争春,而花海的下面竟是一片湖,当众人抬起头时,不知何时,眼前竟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廊腰缦回,斗折蛇行,花海之上,身着华服的女婢穿梭其间,手中捧着锦盒,向宫殿中走去。

    在蛊女英的示意之下,一名小厮走到一个女婢身前,与她简单交谈几句,女婢便向着他们的方向遥遥走来。

    女婢见到蛊女英,并不鞠躬,也不问候,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蛊女英先开口。

    而看到女婢容貌的蛊女英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惊,这名女婢身姿秀妍,面容姣好,竟不输苗疆皇宫之中的近侍女婢,要知道,苗疆皇宫之中的近侍女婢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所选的俱是苗疆年轻女子中的佼佼者。

    一瞬间,蛊女英身边的女婢俱被眼前这名女婢比了下去,女子本就善妒,这些女子不禁大为不快,看向女婢的眼神中不禁也带了几分敌视。

    而那名女婢的姿态仍旧是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有几十双妒火中烧的眼睛盯着自己就感到胆怯,她仍旧平静地注视着蛊女英,神态虽不倨傲,但也绝不卑微。

    最终,还是蛊女英先开了口,她微笑着,神态和悦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婢,柔声说道:“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婢环视了一下众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蛊女英提出的问题,反倒是机警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蛊女英身旁的婢女正要大声报出夫人的名号,好让这个傲慢的婢女知道身份尊卑,却被蛊女英一个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蛊女英转过身,仍旧满脸和善的微笑着,柔声说道:“我们是苗疆皇宫中的人,此番踏上秦王岭,特来拜访苗青大人……”

    那名女婢“哦”了一声,仿佛对苗疆皇宫这几个字并没有什么概念,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敬畏,她只是疑惑地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还真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敢踏上秦王岭,专为见苗青大人一面……”

    蛊女英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们是有要事前来,上面有交代,自然不敢耽搁,还望烦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吧……”

    女婢皱了皱眉,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道:“这里不是秦王殿……”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又是一惊,眼前这个修建得如此巍峨壮观的宫殿竟然不是传说中的秦王殿,那真正的秦王殿又该是怎样的规模宏大,气势磅礴。众人有些不敢想象了,毕竟,在他们的观念之中,苗疆皇宫就已经是他们生平仅见的最宏伟的宫殿了,而眼前这座宫殿,相较于苗疆皇宫也是毫不逊色。

    蛊女英心中自然也颇为震惊,可也仅仅是一刹那,她便恢复了常态,她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又贵为苗疆圣母,见多识广,自然是很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众人那副震惊的模样却都被女婢看在了眼中,她的眼中自然流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甚至是毫不掩饰的。

    众人有些生气,心中不免有些埋怨夫人为何不直接自报家门,免得受一名小小女婢的白眼,可蛊女英却毫不在意,仍旧亲切地向女婢问道:“哦,那不知此地名字叫什么?距离秦王殿还有多远,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还望您莫要厌烦,不吝赐教……”

    这一次,女婢倒是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是神态间仍有倨傲之意,她回过身,一指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道:“这里是花王阁,距离秦王殿已不足三十里,算是在秦王殿的脚下了……”

    “哦哦……”蛊女英点点头,心想既然此地距离秦王殿已不算远,便急着动身前往,当下欲作揖谢过女婢,然后继续向秦王殿走去。

    可就在蛊女英转身欲离去的时候,先前一直未曾主动说话的女婢竟然开口挽留道:“你们不必急着离去,待我禀明阁主,你们在此留宿一晚,吃饱喝足,养足精神,明日再出发也不晚……”

    看着女婢一反常态的热情,蛊女英出于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女婢似乎看出了蛊女英的想法,根本不给蛊女英拒绝的机会,已经转身急匆匆地向宫殿走去,只留下蛊女英一行人在此地面面相觑。

    蛊女英看着颖儿,颖儿亦在注视着她,她给颖儿使了一个眼色,颖儿会意,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在此留宿。而这也正是蛊女英的心中想法。

    蛊女英本想直接转身离去,可若是不与人打一声招呼便这样离去,也不符合礼数,她正在犹疑之间,先前离去那名女婢已经满面笑容地回来了。

    女婢走到蛊女英身边,便深深地鞠躬,一揖到地,口中赔罪道:“小奴不知今日有贵人到来,方才言语间有些冒犯,还望贵人莫要怪罪,只原谅小奴这一回,我家主人已经命人在里面备好饭菜,特让小奴来请您过去,还望贵人莫要推辞,不然我家主人定会以为是我怠慢了贵客,也定不会轻饶于我……”

    这一次,所有人都诧异非常,没想到女婢回去一趟再来,态度竟然直接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只是这变化的幅度太大,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了。

    面对婢女此刻甚至有些卑躬屈膝的恳求,蛊女英依旧是淡定从容,面带微笑。颖儿看向夫人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宠辱不惊一词在夫人的身上可谓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不愧为苗疆的圣母,一举一动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蛊女英并没有怪罪女婢的意思,只是言辞更显恳切,道:“我们一身风尘仆仆,贱体初踏贵地,还是不劳烦你们了,阁主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望你回去转告阁主一声,就说我们时间紧迫,待他日再踏秦王岭,定要携礼前来赔罪,到那时,宾主各尽情谊,岂不美哉?”

    “这……”女婢一时语塞,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好言相请,言语之间尽是卑微恳求之意,看得出来,女婢对这个花王阁阁主畏惧大于尊敬,见到蛊女英仍是执意要走,额间甚至已急得冒出丝丝细汗,众人都生怕她下一秒便会自尽当场。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之际,只见忽然从宫殿中跑出来两队女婢,队伍整齐,面容含笑,向着蛊女英所在的地方一路疾行而至。

    待跑到蛊女英身边的时候,两队女婢分列两侧,神色恭敬庄严,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突然,人群中跑出一人,站在队伍尽头,高声喝道:“阁主到!”

    一瞬间,在场的所有婢女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即便是久在军队行伍中磨炼出的士兵也不过如此。

    蛊女英不由得将视线向队伍尽头望去,只见漫天银花飘落之下,一条白色丝绸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两列队伍中间的通道上,轻轻覆于水面之上。

    而队伍尽头,一个头戴花冠,面容亲切和善的女子踏着莲步,走在丝绸之上,缓缓地向着蛊女英走来。

    在女子的身旁,跟着一个白面男子,面带微笑,满眼爱意地注视着女子。男子一身儒生打扮,轻轻地搀扶着女子,眼睛全程都没有离开过女子半寸。

    两侧的女婢紧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没有丝毫妄动。而后,这一男一女便像是一对儿谪凡的神仙眷侣一般,向着蛊女英一行人走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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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介绍: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