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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全文阅读

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二章 冲突

    天色大明,众人已在院中足足等了一夜,却依旧不见东方情回来,有几个人挨不住,早已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颖儿有些担忧,不时地望向竹林,虽然与东方情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颖儿竟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外表高冷实则内心纯洁的小姑娘,许是她们二人本就年龄相仿,加之遭遇也相近,所以颖儿更能体会东方情对于爹娘的感情,虽然那种感觉,她只在梦中体会过。

    直到正午时分,东方情还没有回来,昨晚做好的饭菜已发出臭味儿,吸引来无数的蚊蝇,响声如雷动一般。

    众人已经发觉事态不妙,早已顾不上饥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夫人与杜白苏正商量着出去寻找。

    就在这时,小院的门忽然被打开了,紧接着众人便看见一个血人走了进来,人群中不时有人发出惊呼。

    夫人与杜白苏愣在当场,还以为是外敌来袭,当下便做好御敌的准备。

    颖儿呆愣片刻,不由得望向“血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她竟然觉得有些熟悉,当下便喃喃自语,“东方情……”没想到“血人”竟然向她看来,“真的是东方情!”颖儿在心中惊呼,只是为何一夜过去,她竟然会是这般模样,颖儿不禁注视着东方情,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疑问。

    众人也认出了东方情,脸上皆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更多的却是恐惧。

    东方情不发一语,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默默地将身上背着的两个人放在地上,也是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楚,原来东方情竟然还背着两个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两具尸体,一具尚完整,只是胸口处那个大洞着实骇人,另一具尸体则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下身还算完整,只是脖子处血肉外翻,几根粗大的血管耷拉在外面,随风摇摆。

    “你……你怎么了?”夫人关切的话语中显然也带着一丝紧张。

    东方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人头,放在那具无头尸体的怀中,然后俯下身子,冲着他们耳语几句,没有人听见东方情与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当她再次抬起头时,众人便感觉眼前的人仿佛一息之间换了一个人,那个眼神,令颖儿浑身冰冷,心似乎都在战栗。

    “好了,你们可以去死了……”这句话从东方情的口中说出,竟是异常的平静。

    “你怎么了?”颖儿向前一步,她的语气几乎是在质问东方情。

    东方情不屑地一笑,笑容中隐隐带些凄凉,“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本就是镇守洛水畔的使者,杀死一切胆敢踏入洛水畔之人便是我的职责……”

    说罢,她便不给众人反问的机会,引掌前来,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夫人近前,一掌便向夫人拍去。

    夫人早有防备,侧身躲闪,那一掌便毫无保留地拍在院中一块磐石之上,随着一声爆裂的声响,磐石碎成无数块,四散迸溅的石子如一颗颗流星一般,向着众人飞去,众人慌忙躲闪,有几个躲闪不及的,便被石子击中,当场毙命,一时之间,人群乱作一团,哭喊声震天。

    杜白苏见状,当即挺剑上前,与东方情大战起来。

    颖儿便一边帮着众人料理安置伤者,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场中东方情与杜白苏的打斗,不得不说,仙王洞干尸对东方情的评价果然不假,东方情竟能与苗疆三王杜白苏一战高下,且看架势,一时之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东方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这一夜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有,那两具尸体又是何人?

    可是看现在东方情发疯一般的状态,想要和她正常交流都是一件难事,颖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夫人听,夫人表示赞同,于是两人便商量着如何制住东方情。

    两人商量一番,最终计议已定,便要赶紧施行,看着东方情不要命的打法,她内力耗尽继而血脉逆行只是时间问题,若是等到那时,那一切便都晚了,当下,夫人又嘱咐了颖儿几句话……

    很快,颖儿加入战局,两个战一个,让原本就有些倾斜的天平彻底崩塌,东方情很快就招架不住,可是东方情还在苦苦支撑,而且不知为何,东方情愈战愈勇,左手阴冷如冰,右手炽烈如火,两种掌力竟在东方情身上和谐完美地存在,她如一尊女战神一般,竟由初时的略显狼狈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而且内力也丝毫没有呈现将要枯竭的态势,反而如一眼活泉,内力如泉水般生生不息。那一阴一阳、一柔一刚的两种掌力着实令杜白苏与颖儿苦恼不已。

    颖儿与杜白苏对视一眼,后者瞬间便懂得了颖儿的策略,于是,两人同时欺身上前,分别向东方情左右两肋攻去,东方情有些慌张,回手来挡,没想到颖儿只是虚晃一招,侧身便向她右腿踢去,而杜白苏则是蓄力一击,东方情反应奇快,伸出左脚去挡颖儿,同时双手护住左肋,以防杜白苏偷袭,颖儿便顺势抱住东方情左腿,让她动弹不得,东方情有些慌张,情急之下,便用右手向颖儿劈去,这一掌势大力沉,颖儿若是被劈中,估计会血溅当场,脑浆迸裂而亡,可是当东方情伸出右手的那一刹那,她身体的右侧便已经露出了破绽,杜白苏觑准时机,顺势而上,在东方情脑户穴上轻轻一点,彼时,东方情意识到有诈,可是当她想要回手来挡之时,已是来不及,她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颖儿忙上前将她抱住,众人赶上前,用绳子将东方情七手八脚绑缚起来,抬进屋中,放在竹榻之上,接下来,便是耐心地等待东方情苏醒了。

    夫人又命令奴婢将那两具尸体抬进屋中,派专人看守,防止其被蚊虫鼠蚁啃咬,颖儿趁人不备,偷偷打来一盆清水,又在竹楼之中找来一套干净衣物,将东方情全身擦拭干净,换上干净衣物,做完这一切后,她只觉困意袭来,便倚在床边,手支着头,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仿佛再次见到了梦龙哥,梦龙哥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追,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喊,如何追赶,她始终追不上梦龙哥,梦龙哥的背影永远在她的面前,可她就是无法触及。最后,梦龙哥终于停下脚步,在一座有着五个山泉洞眼的山边,梦龙哥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她伸手,马上便能碰到梦龙哥的衣袖,她醒了……

    夜深阑珊,月色四合,遍洒原野……

    颖儿在昏昏沉沉中醒来,醒来却意外觉得神清气爽,月光照在床上,那里只有一堆被解开的绳子,原本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颖儿心头一惊,猝然起身,四下张望,却见到轩窗下一名女子正沐浴着月光,在给那两具尸体轻轻地擦拭身体,颖儿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东方情。

    她感受到了东方情无言的悲伤,所以她选择默默地注视,没有出声打扰,就这样,东方情如朝圣者一般虔诚地为那两具尸体梳洗打扮,甚至还为他们画上了淡淡的妆容,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坐在窗边,注视着窗边明月,愣愣出神……

    颖儿还是没有出声,她忽然有些害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用怕,只是一些安魂助眠的熏香,没有毒性,他们也已睡了……”东方情清冷的声音传来。颖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我的父母……”黑暗中,东方情略显悲怆的声音传来,吓了颖儿一跳。

    颖儿忽然想起,仙王洞干尸那日说过,东方情的父母是东方日与西门月,一人镇守桑橛林,一人镇守木怀谷。

    “他们是为何……”颖儿欲言又止。

    “我也不清楚,当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不过我看过了,他们的死确实不是你们所为……”东方情的话中似有释然之意。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颖儿轻声说道,虽然东方情父母的死不是他们所为,但是她仍是从心底感到一丝悲悯,那是悲天悯人的情怀。

    “你们之中,只有那个白衣男子佩剑,我刚刚拿着他的剑对比过了,他的剑刃很窄,凶手的剑刃很宽,不是你们……”颖儿从东方情的话中听出了彻骨的寒意,她知道,那是恨意。

    “知道凶手是谁吗?”不知何时,颖儿已经走到了东方情的身后,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东方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抗拒,她向来不太喜欢和别人有亲密的接触,即使知道那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

    东方情不动声色地躲掉颖儿的手,摇摇头,道:“不知道……”

    颖儿担忧地看着东方情,道:“下一步怎么办?”

    东方情默然不语,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眸子中射出两道冷光,道:“踏上秦王殿,去找苗青……”

    颖儿问道:“为什么去找苗青?”

    东方情道:“爹娘之前对我说过,在这秦王岭中,有人想要取他们的性命,而对秦王岭一切了如指掌的,只有苗青,所以我要去找她,问个究竟,找出凶手,为我爹娘报仇……”

第三百九十三章 误会解除

    众人是第二日天已大明之时方才苏醒的,杜白苏与夫人醒得最早,其余人等相继醒来,醒来便看见竹楼门轩敞开,东方情独坐在梳妆台前摆弄妆奁,而颖儿则在厨房中忙碌不停,饭菜香气早已散漫小院,让饿了一天的众人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杜白苏与夫人相视,两人皆是满脸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防御,绑缚东方情的绳子是夫人特意从苗疆宝库中挑选而来的天蚕丝,水火不侵,坚韧如钢,便是练就一身横练功夫的力大无穷之士都难以挣脱开来,更何况绑缚的手法更是苗**一无二的千缠百结,若是没有旁人将其解开,仅凭被绑缚之人,即便再精通机关绳法,也只能如袋中鸟,笼中兽,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

    当下,杜白苏长剑出鞘,“苍!”的一声,其声穿云裂石,如鹤唳凤鸣。

    东方情听见这一声剑鸣,只是微微侧头,接着便继续摆弄妆奁,似乎并不想理会他们。颖儿听见这一声剑鸣,心知是误会了,忙放下手中活计,跑到院中,挡在杜白苏面前。

    见到颖儿如此异常的举动,尤其是看到颖儿脸上焦急的神情,夫人与杜白苏面面相觑,更加疑惑不解。

    颖儿忙将事情始末向众人解释一番,听完颖儿的讲述,夫人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毕竟见识过东方情的手段,若是再起干戈,想要再次制服她,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杜白苏仍是将信将疑,一双狭长双眸不时地眯起来,盯着竹楼中面窗而坐的东方情看,可身为当事人的东方情此刻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只是柔情满怀地盯着手中的妆奁看,根本没有将此刻院中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

    误会已解,众人便坐在院中,不时闲话两句,只不过每个人的眼睛都会习惯性地瞟向东方情所在的竹楼,眼神中,满是忌惮。

    夫人与杜白苏相对而坐,两人仅用眼神交流,便已胜过千言万语,这种默契,甚至胜于凡间夫妻。

    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更是一名母亲,在听闻东方情的遭遇后,不免心生悲悯之情,不时望向东方情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温柔怜悯。

    很快,在颖儿的巧手调制下,一桌丰盛的饭菜便被摆上餐桌,其实并不丰盛,所用食材并无名珍异兽,更谈不上山珍海味,只不过是山间最常见的野菜和飞禽走兽,烹制方法也并非多么高明,只是乡野村落最常见的烹调方法,可众人吃在嘴里,却胜过其他,便是一向吃惯了珍馐美馔的夫人,对此也连连夸赞,赞不绝口。

    东方情也被颖儿请到餐桌上,与大家共同进食,东方情没有推辞,只是妆奁却不曾离手,便是吃饭时也要搁在腿上,时时抚摸观摩。

    颖儿看着东方情手中普普通通的妆奁,好奇地问道:“你手中的那个……是什么?”

    东方情闻言,抬头看了颖儿一眼,犹豫片刻,本不想说,欲言又止。

    颖儿看出了她的为难,忙说道:“无妨无妨,你若是不想说,不说便是了,快吃饭吧,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这是我爹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就在众人已经快要忘记方才的问话之时,东方情羞怯的声音从餐桌一角传来,众人不禁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她,许是感受到了众人惊讶的目光,两朵红晕霎时攀上东方情的脸颊,如两朵红云,泛出桃花一样的粉色,她紧低着头,促狭的目光无处安放,两只纤纤素手更是不受控制一般,反复地绞着衣角,直到衣角被她的手绞得皱起来,如一张被揉皱的纸,她也未曾停下。

    众人看着她那副可爱的样子,不禁觉得有暖流从心间流过,于是便在心中叹道:“唉,这才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本该有的情态啊……”进而众人又联想到眼前少女的身世,于是,那声声感叹便化作了声声叹息,随着秋风一并散去……

    此刻颖儿只觉心疼,她心疼眼前这个少女,更心疼她的如花美貌、似水年华,她轻声地说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嫁妆吗?”

    东方情再一次地陷入了沉默之中,颖儿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东方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手中妆奁递给颖儿。

    颖儿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妆奁,第一层是一些金银细软钱财等身外之物,将第一层抽出,露出第二层抽屉,一件大红嫁衣便赫然展现在众人眼前,凤冠霞帔,珠光宝气,金彩辉煌,全衣以金线缝制,缀以珍珠宝石,展开时,犹如凤亮双翅,富丽堂皇,随风摆动处,如水纹月波,轻薄附体,奇美异常。

    “这……”

    苗疆宝库之中网罗天下宝物,数十年来,便是再稀奇异美的宝物摆在夫人面前,夫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可是这件大红嫁衣却令夫人也不得不啧啧称奇,称善久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子,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想在自己出嫁之时穿上最华美的嫁衣,嫁给最中意的情郎,夫人也曾是少女,她也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那一刻,后来,她也的确穿上了最华美的嫁衣,可情郎是不是自己最中意的那个,旁人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这套嫁衣是我娘留给我的,据说她本打算在与爹爹成婚之日就穿上这套嫁衣,然后等着爹爹用八抬大轿将她娶走,可惜他们的爱情终究不是世间凡夫俗子的爱情,亦饱经磨难,爹娘年轻的时候,浪迹江湖,做了不少恶事,等到他们年老之时,又被仇家追杀,来到这里没有几年,又心生嫌隙,母亲时常打开妆奁,将这套大红嫁衣拿出来,一边抚摸着一边与我一个人念叨着,她时常笑着说,她这辈子怕是也没有机会穿上这身嫁衣了,没想到,一语成谶……”东方情说着说着,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颖儿怕东方情触景伤情,忙将那套嫁衣收起来,叠好放回第二层。

    令颖儿颇感意外的是,妆奁的第三层空空如也,按理说第三层应该放着最重要的东西才是,颖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东方情,东方情解释道:“那里原本是放着‘烈阳手’和‘寒绝掌’的秘籍的,爹娘嘱咐我,‘烈阳手’和‘寒绝掌’天生相克,因此两种秘籍只能选一种修炼,那时,父亲让我修炼‘烈阳手’,而母亲则让我修炼‘寒绝掌’,我一气之下,便瞒着他们同时修炼两种功法,结果果然如爹娘所说,寒热二气在我周身游走缠斗,身体忽冷忽热,动弹不得,那几日,我几乎死掉,可后来,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勉强将‘烈阳手’真气封锁于我左手,将‘寒绝掌’真气封锁于我右手,两种真气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与人打斗之时,我便同时调动两种真气,没想到,两种真气虽说天生相克,却也是天生相生,便如道家阴阳鱼一般,真气融合,生生不息,内力有如大江大河,绵延不绝,而且我每日不必刻意打坐吐纳,内力也会疯长不停……”

    东方情说到这里,众人早已惊叹连连,不必每日修炼便能增长内力,这样的功法若是教武林人知道,估计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看着众人的惊叹模样,东方情却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后来我爹娘也曾查看过我的脉息,他们说我只是侥幸存活,也算是因祸得福,可还得记住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爹爹说人的身体便像是一个容器,而内力便如水,只有通过不断地修炼,才能使容器越来越大,承纳越来越多的水,这是天道,谁也不可能违背,可我现在的情况却相当于不断地向我的这个容器中倒水,而容器的修炼却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总有一天,我身体的容器会装不下源源不断注入的水,水满则溢,可是到那时,我就不仅仅是水满则溢那般简单了,真气溢出,身体便会如一个皮球一般,被不断地涨大,最终涨破,所以,估计那时我的死法便是爆体而亡,而且死前一定会非常痛苦……”

    东方情的这一番话再次让众人沉默不语,果然,无论到何时,只有耐心修炼才是王道,任何外力取巧得来的东西终究会存在无尽的弊端,而东方情的这一番话也让众人生生地打消了心中的那个念头……

    颖儿再次看向东方情,她突然觉得,与她相比,自己简直就是这世间幸运的人。

    “所以我要趁着自己还活着的这段时间,找出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亲手杀死那人,为我爹娘报仇……”东方情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似乎要烧透那天边的云……

    下午,在众人的帮助之下,东方情将自己的爹娘下葬,就埋葬在洛水畔,距离自己居住的竹林不过百步的距离,她说要让爹娘离自己近一些……

    然后,她便跟着夫人一行人,誓要踏上秦王岭……

第三百九十四章 寒月玉狮子

    第二日,众人早早动身,穿越一座高山,一条小溪,很快,便来到一个岔路口,众人驻足不前。

    一路上,梦婆一言不发,总是低头独自前行,说来也怪,自从东方情加入队伍以后,梦婆便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是颖儿刻意与梦婆说话,她也不回应,众人都以为梦婆定是发了癔症,毕竟,在众人的心中,梦婆就是一个疯婆子,所以她不论做出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众人都不会觉得有丝毫怪异,只有颖儿担忧地看着梦婆,并不时地关心她。

    东方情是第一次离开洛水畔,所以她于众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相反众人还要处处提防着她,毕竟谁也不敢断定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是否真如她所说的那般。

    现在再次面临抉择,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夫人和杜白苏,因此,当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地汇聚到夫人的身上时,夫人不禁感到一阵头疼,她也是第一次踏上秦王岭,与大家并无差别,可她深知身为领袖的职责,那便是带领众人,所以,她义不容辞。

    眼见天色渐渐昏黑,一天将到尽头,此时若是匆忙赶路,并非良策,权宜一番后,夫人决定就近找到一个宿营地,先安顿下来,待度过今晚,明早再赶路也不迟,而且夫人现在也亟需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理清思绪,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众人分工,在四周梭巡,很快,一名小厮便匆匆跑回报告说,在不远处有一个天然石洞,面积很大,足可容纳众人在其中歇息,事不宜迟,夫人当机立断,一行人便来到那个石洞中。

    点燃火把,众人在石洞中四处观察,见石洞中有干草,众人喜出望外,在野外,干草便是天然的被褥,看来,众人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拾捡干柴,生火,煮饭。

    众人吃饱喝足,围着火堆闲谈一会儿,很快,一天的疲惫袭来,众人昏昏欲睡,夫人和颖儿便在靠着火堆的地方,背靠石壁睡着了。

    除了守在石洞外警戒的人,石洞中鼾声四起。

    夜半时分,气温骤降,火堆只留余烬,点点火星像是黑夜中最后的希望,摇曳不定,挣扎不止,颖儿全身缩成一团,表情痛苦不堪,又是那个可怕的梦,梦中的她总是在追寻,总是在奋力奔跑,可又总是寻不到,追不上,她哀嚎,嘶吼,可在梦中回荡着的,却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到最后,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扼住她的咽喉,世界在她的眼中便如那点点余烬火星,渐渐消失,于是,她便也如那点点火星一般,在梦中挣扎着醒来。

    这一晚,亦是如此,颖儿呆呆地望着漆黑的石壁,恍惚之间,她仿佛产生了错觉,石壁坍塌,似乎在向她缓缓压来,她没有喊叫,更没有惊慌,她的眼中仿佛早已失了生机,她的身体仿佛已不再是她的,灵魂出窍,她的灵魂就站在半空之中,如俯视众生的神明,用一双冷漠的眼神,默默地打量着自己的躯壳,看着她一点点地被挤压,变形,最后变成尘土,归于大地,化为众生的养料,而后,她的灵魂便飞升,早登极乐,成仙,遨游世界……

    终于,石壁离她只有咫尺之隔,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长空,颖儿瞬间惊醒,身子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来,惊恐地望着四周,她很确信,那声哀嚎并不是她发出的。

    很快,值班的小厮冲进来,夫人早已被惊醒,一脸震惊地看着小厮。

    “狼……外面有狼……很多很多的狼……”小厮惊魂未定,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神无距,嘴中喃喃自语,仿佛得了癔症一般。

    红绿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个巴掌狠狠地甩过去,直接把那个小厮打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当他再次跌坐在地的时候,便开始失声哭泣。

    “呜呜呜……我们……我们……被包围了……逃不出去了……呜呜呜……”

    夫人见状,秀眉一蹙,当即不再理会那名小厮,只身向洞外走去,颖儿与杜白苏忙跟在夫人身后。

    来到洞口,颖儿向外望去,不禁毛骨悚然,只见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如无数点幽冥鬼火,一明一暗间,又似黄泉引路人手中提着的鬼火灯笼,场面甚是骇人。

    三人退回洞中,商量对策。

    夫人手托下巴,显得很是镇静,低声沉吟道:“看样子,我们是被狼群包围了,我在苗疆生活几十年,只是未曾想到,在苗疆竟然还会有狼这种生物,小的时候,我只在苗疆老人的口中听过,狼,其状如狗,体型是狗之数倍,群居,行动迅捷,耐力强,竖耳,垂尾,尾大如帚,目如赤晶,能夜视,发幽光,似鬼火……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众人也只是听过狼这种生物,可谁也没有见过,夫人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束手无策,当即面面相觑。

    正在此时,小麻站了出来,说道:“我知道狼的弱点,他们怕火……”

    众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小麻。

    夫人知道小麻一向语出惊人,不知这次是否是她的玩笑之语,便问道:“小麻,你是如何知道狼怕火的?”

    小麻摊摊手,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知道狼怕火……”

    夫人便不再问,她相信小麻,一向如此。

    当下,夫人命人将火堆移到洞口边,众人便待在洞穴深处,只为挨到天亮,便可以杀出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狼群看见洞口火光冲天,便只敢围绕着洞口来回绕圈,却不敢冲进洞中,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对小麻是又佩服又感激。

    忽然,一声凄厉长号响彻洞穴,众人闻声一惊,汗毛倒竖,只见一匹狼竟然不畏火焰,冲到洞口处,衔起一块正在燃烧的木头向外跑去,而那声凄厉长号便是发自方才那匹衔火之狼。

    众人心头一沉,莫不成不是如小麻所说的那般,狼根本就不怕火,若是那样,众人的处境不可谓不危急。

    可是令众人庆幸的是,在方才那匹狼衔火离去之后,便再没有第二匹狼敢靠近火堆,而方才凄厉狼嚎也逐渐转为低声呜咽,那声呜咽似乎是失败者的悲鸣,胜利者的欢歌。

    就在众人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之时,第二匹衔火之狼再次出现,凄厉长号随即而来,众人的神经再度紧张起来,而更可怕的是,在第二匹衔火之狼出现不久,紧接着,第三匹、第四匹衔火之狼逐渐出现,凄厉哀嚎连成一片,而后,众人便听见一声尖锐狼嚎,似划破夜空的流星,似震撼山岳的巨锤,猛地捶在众人的心上,使众人的心为之一沉,霎时间,无数狼嚎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狼嚎,震得众人耳膜生疼,大气不敢出。

    那种场面,像极了两军对阵之前的擂鼓呐喊,同样摇山振岳,荡气回肠。

    狼嚎过后,众人便看见了更多的衔火之狼,很快,火堆中的木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减少,众人再也待不住。

    大家心知肚明,待到火堆中的木柴全部被衔走之时,狼群便会一拥而入,到时,他们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在此危急关头,夫人展现出了她的领袖风范,当即喝道:“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直接冲杀出去,或许还会博得一线生机,我们在对面山头集合……”

    众人点头,每个人手持一根火把,武器在手,全副武装,只等夫人一声令下。

    夫人怒目叱道:“畜生焉敢?!”喝罢,第一个冲出去。

    众人紧随其后,喊杀声震天,不亚于方才的狼嚎。

    狼群似乎也没有料到瓮中之鳖竟然会奋起反抗,畜生终究是畜生,有几匹狼被吓得掉头就跑,根本不敢抵抗。

    狼群霎时乱作一团,被冲散得七零八落,就在这时,那一声锐利的狼嚎再度响起,狼群顿时止住慌乱,皆向着一个方向前腿跪地膜拜。

    夫人顺着那个方向望去,便看见在一座高岗之上,一匹通体雪白的狼正对月嚎叫,而众狼跪拜的对象便是它。

    那的确是一头极漂亮的狼,夫人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动物,便是在收集了无数奇珍异兽的苗疆宝库之中,夫人也从未见过有哪一头奇珍异兽能与眼前这匹狼相比,光滑发亮的毛发曳地,背上毛发又如钢针一般,根根竖立,一颗硕大的头颅俯视众生,简直如狮子般威猛,更让夫人心悸的是,当夫人的视线与它的视线相遇的时候,那双眼睛竟然散发出如人一般智慧的光芒,夫人甚至还在那双眼中看到了嘲讽。

    “快走!”背后响起的是东方情的声音,听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惊慌。

    “方才我就在疑惑,一群没有智慧的畜生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衔火,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悍不畏死,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那匹雪白的狼就是苗疆大名鼎鼎的‘寒月玉狮子’,是狼群中当之无愧的王者,且极通人性,能明人语,我只在小的时候随同爹娘出来玩耍时偶然见过一次,那时它还小,却已尽现王者风范,爹娘跟我说了很多它的故事,最后只告诉我一句话,那就是‘若偶遇之,逃命即可,切记,切记’,多年过去,看来它早已经统领狼群,成为狼中之王,我们快走,传说‘寒月玉狮子’嚎叫一声,但凡听到的狼都会聚集在它的身边,估计一会儿会有越来越多的狼群来此……”

    夫人点点头,当即不敢恋战,向着前方的小山奔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脱离“狼”险

    随着“寒月玉狮子”的声声嚎叫,原本一盘散沙的狼群再次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它们将众人围在当中,尾巴曳地,绕着众人疯狂跑动,霎时间,烟尘四起,众人在沙雾尘土之中辨不清方向,更看不见其他人。

    夫人满脸焦急,却只能听见阵阵狼嗥和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她知道那些惨叫是随从发出来的,她不住呼喊,却没有人回应她,那一刻,夫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无助。

    可当下时局紧张,却不能给夫人更多感慨的时间,一头头狼如死士一般向着夫人扑咬,夫人凭借高超武艺将一头头胆敢冒犯她的狼击退,自身倒是无虞,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狼向她这里围过来,她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只能左冲右突,疲于奔命,而在这沙雾尘土之中又辨不清方向,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出多远,更不知道距离那座小山还有多远的距离。

    所幸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冲破重重阻碍,来到她的身边,是颖儿。

    颖儿一把拉住夫人的手腕,喊道:“夫人,快走!”

    夫人许是还没有从方才那种紧张的环境中脱离出来,竟脚步一滞,问道:“去哪儿?”

    颖儿来不及解释,只是拽着夫人向一个方向奔去,夫人便如一个提线木偶般随着颖儿的扯动跟着她一块跑。

    颖儿觑准一个空当儿,便向夫人解释道:“三王已经先行登上那处山岗,与‘寒月玉狮子’缠斗,他让我务必找到你,然后去那条岔路口等他……”

    夫人闻言蹙眉,担忧地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二人一心杀狼,渡过重重阻隔,历尽艰辛,终于闯了出来。

    待夫人与颖儿站在那座小山之上时,回首向下望去,便看到数百头狼与人混在一处打斗,有的人左冲右突,结果却是在原地绕圈,有的人被几十头狼围攻,顷刻间死于非命,有的人被咬掉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躺在地上哀嚎不断,也有侥幸冲出重围的人,可也是满身伤痕,眼神中写满恐惧。

    山下是人间炼狱,山上也不是难得的安静祥和,夫人表情狰狞扭曲,紧咬牙关,几度想要冲下山去,可理智压制住了她的怒火,这也许是她几十年人生中最憋屈的一场战斗,一群人竟然被一群畜生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为人的耻辱。

    夫人的视线远离那块触目惊心的修罗场,向不远处的高岗上望去,那里杜白苏与那头‘寒月玉狮子’战作一团,“寒月玉狮子”果然不愧兽中之王的美称,面对苗疆“三王”杜白苏亦是不落下风,且总能找准时间给予反击,杜白苏在战斗之时亦是焦头烂额,总想尽快解决战斗,好与众人汇合,可是“寒月玉狮子”且战且退,根本不与杜白苏正面交锋,可每当杜白苏想脱离战局之时,它总会奋力进攻,让杜白苏打也打不得,走也走不得,只能跟它在这里拖着。

    其实“寒月玉狮子”的想法很简单,它早见山下众人绝非狼群的对手,待到狼群解决完山下的战斗,便定会来助它,到时面对数百头狼的围攻,便是杜白苏有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逃,所以,它一边与杜白苏战斗,便一边用自己充满智慧的双眸注视山下的战况。

    杜白苏又岂会不知眼前这头畜生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狼群包围之前结束战斗,抽身逃走,所以,其实他也是在为众人拖延时间,拖住“寒月玉狮子”,待众人逃走,他自有办法抽身前去与众人汇合。所以,他早早与颖儿定下计策,如今看来,时机已到。

    夫人见杜白苏陷入鏖战,一时不知是该去助他一臂之力,还是先赶往集合之地。

    颖儿见夫人犹豫,忙将自己与杜白苏商量好的计划告知夫人,夫人打消疑虑,便带领着残余人等奔赴岔路口。

    待众人到达岔路口,天已微明,东方一缕曙光升起,像是一丝希望,照耀在众人奔波一夜满是疲倦的面容之上。

    夫人自从到达岔路口便一直眼望来路,颖儿知道她是在担心杜白苏。

    众人围坐在一起,互相查看处理伤口,颖儿这时才惊讶地发现,梦婆没有跟上来,难不成是她还没有冲出来,颖儿心慌意乱,当下便要再度回去找梦婆,却被夫人一把拦住。

    夫人惊讶地看着颖儿,道:“你去哪?”

    颖儿担忧急切地说道:“梦婆还没有跟上来,我要回去找她……”

    夫人看着颖儿,道:“颖儿,不要做傻事,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现在回去就等于送死,我们在这里等着三王,他一到,我们立刻出发……”

    颖儿闻言怒道:“不行!我不会抛弃她的!我说过要保护她!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夫人闻言凤目倒竖,喝道:“只有你不想抛弃别人吗?!难道我就想抛弃被困在那里的人吗?!”

    颖儿怔住,这是夫人第一次对颖儿发怒,也是夫人第一次吼颖儿,那一刻,颖儿真想一走了之,毕竟她之所以答应夫人来苗疆,只是想借此打听梦龙哥的下落,天地之大,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但是更没有能够困得住她的囚笼与枷锁,她不是任何人的“宠物”,更不属于任何人。

    可是当看到夫人忽显落寞的背影,颖儿的心动摇了。

    夫人长叹一声,道:“对不起,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不该把怒火冲你发泄,毕竟,这跟你并没有半点关系……”

    颖儿低下头,没有说话。

    夫人转过身,双手捧起颖儿的脸蛋,微笑着,满眼歉疚地抚摸着颖儿的脸颊,轻声说道:“有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为了自己活着……”

    颖儿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夫人,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

    夫人将颖儿轻轻地搂在怀中,眼眶微红,面无表情,不住地抚摸着颖儿的后背。

    就在这时,远方出现一个人影,身影极快,众人一阵欢呼,夫人定睛一看,来人正是杜白苏。

    夫人忙整理面容,小跑着迎上去,见杜白苏衣衫褴褛,猜测他定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众人没时间寒暄,在杜白苏的身后,烟尘滚滚,那头“寒月玉狮子”一马当先,跑得飞快,那一双绿幽幽的狼眸,便是相隔数里,众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愤怒。

    来不及细想,众人选准一条路便跑下去。

    眼见到嘴的“肥肉”跑了,“寒月玉狮子”发出一阵怒嚎,在那条岔路口猛地停下脚步,眸中两团绿火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像是要燃尽一切。

    它再次发出嗥鸣,群狼便双腿跪伏在地,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可“寒月玉狮子”却没有再追下去,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令它也畏惧的存在,它的怒火更胜,看到旁边一头强壮的公狼,怒吼一声,竟把那头公狼活活咬死,而那头公狼在气绝身亡的前一刻都不敢反抗,只是任由宰割。

    狼群见状更不敢妄动,只是低声发出悲鸣呜咽。

    “寒月玉狮子”将嘴角血迹舔舐干净,便用粗壮的狼爪刨出一个大坑,而后转身离去。

    狼群待“寒月玉狮子”走后,才敢起身,几头强壮的公狼将那头被咬死的公狼拖进坑中,群狼纷纷用后腿刨土将坑填上,再用前爪拍打平整,而后冲着大坑嗥鸣半晌,方才纷纷离去。

    ……

    ……

    夫人一行人回头见狼群并没有追来,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何原因,他们总算是脱离险境。

    夫人得空清点人数,发现竟有一半人死于方才的狼群围攻之中,死的大都是些奴隶侍卫。唯有梦婆与众人离散,颖儿担忧不已,闷闷不乐,可她转念一想,梦婆武艺超绝,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当务之急,是跟随夫人踏上秦王殿,待见过苗青之后再拜托她去寻找梦婆,颖儿在心中这般想道。

    一行人向前走去,方才出于慌乱,也忘记了自己走的是哪条路,更不知道现在身处何方,可他们也不敢往回走,也许狼群还在原地等他们也未可知,索性继续向前走去吧。

    前路鸟语花香,与洛水畔的略显萧条不同,众人一时之间竟有些疑惑,这里真的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秦王岭?

    可众人也深知,越是美丽的东西便越是危险,陷阱往往暗藏其间。

    行不多时,一片树林横亘眼前,连山越岭,广袤无垠,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边际。站在树林外,只觉林中寂静非凡,鸟雀声不闻,有些阴森恐怖。

    夫人原想绕过这片未知树林,可是向上望去,秦王殿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仿佛只要穿过这片树林便可到达,而这片树林连山接岭,若是绕过去又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而且前路迷途未知,又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相比之下,穿过这片树林,似乎是最稳妥的方法。

    与众人简单商量一番,众人也觉得穿过树林这个办法最妥,众人实在是被方才的狼群吓得不轻,想着只要不再遇到那样野蛮的畜生就好,而树林中应该不会存在那样的怪物。

    商量既定,众人即刻启程,向着林深处行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 误入迷林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众人置身林中方知密林深处的恐怖,这也是为何久经沙场之人突然回到和平安谧的环境中会坐立不宁的原因,动能杀人,静也能杀人,动杀的是人的**,而静杀的是人的精神。**的死亡短暂而痛快,精神的折磨缓慢而持久,精神的折磨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众人越向林深处走,心中便越觉惊悸,这片密林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声响,所有进入这片树林的人便像是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与世隔绝,余下的只有荒凉与萧索,晨曦日光透过茂密丛林射进林中,把大地分割成块块光斑,从远处望去整片树林便像是一个琉璃的世界。

    日影微移,光斑微动,一阵风来,又是另一番美妙世界。

    众人踏着细碎日光,不知走了多远,更不知走了多久,抬头望去,茂密树冠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分辨不清此刻是正午还是傍晚;回首望去,来时路早已被树丛的枝枝杈杈阻挡,回头路已经被阻断,前路漫漫,到底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所幸,前方有一条小溪阻断去路,众人可以稍作停歇。

    夫人坐在小溪旁,看前路依旧为树林所挡,不禁有些不耐烦,这片树林在外面看起来虽显广阔,但是走了许久,也应该走到尽头了,可为何迟迟看不见出林的路?

    杜白苏看出了夫人的疑惑,便提议自己继续向前打探,其余人等待歇息完毕随后跟上。

    众人歇息片刻,夫人出林心切,不愿耽搁,便责令众人早早出发。

    众人又向前走了许久时间,可依旧见不到出林的路,天色已晚,日光已散,傍晚一轮曦月高挂天边,虽然众人看不见,可看洒向丛林的月光,料想今夜月色应是明亮。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

    夫人在心中暗道不好,这片丛林即便再广袤无垠,但也绝不至于行走一天也走不出去,而且杜白苏自从中午前去探路,直到现在也未曾归来。

    夫人不敢继续想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她的心头,她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夜晚降临,众人便在此地安营扎寨,简单整理行装。

    饭间,小麻对夫人说,当年夫人所赠一块玉佩不慎遗落,想来应是在溪边浣手之时无意掉落,小麻悔恨不已,夫人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安慰小麻道,待回到苗疆再送她一块便是。

    深夜,听着周围人的鼾声,夫人心事重重,欺身离开营地,踏着月光向前走去。

    夜晚的密林更显幽静,万籁俱寂,便是寻常树林该有的几声蝉鸣鸟叫在这里也消失殆尽。

    夫人手扶着一棵粗壮老树,一丝酸涩涌上心头,夫人突然怀疑自己当初执意要踏上秦王岭的决定是否正确,其实回苗疆的路并不是只此一条,另外一条路虽然崎岖逶迤,但是相比踏上秦王岭,总归是要更加安全些,但是夫人为了一己私欲,瞒骗众人说回苗疆只此一条路,其实严格来说夫人也并不算瞒骗,毕竟武林中所有的人都以为要想进入苗疆便只有踏上秦王岭,数百年来,也只有苗疆的统治者知道另外一条路的位置。

    “欲入苗疆,唯秦王岭一条路耳……”

    虽然这样做使得苗疆失去了许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使得苗疆发展滞后,与中原武林相比,苗疆就像是一个固步自封的老迂,无论经济还是文化都像是一个野蛮部落,但是也不得不说,苗疆因此更加神秘,神秘的事物往往令人恐惧,令人不敢靠近,这或许也是为何苗疆明明很落后,中原武林却总是对其敬而远之的原因,没有人愿意招惹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敌人,武林也不例外,当然,苗疆蛊毒与控尸术令人闻风丧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夫人的迷茫仅仅持续了很短的一个瞬间,她的眼神便马上变得坚定起来,她深知自己要做的是一件什么事,而这件事的意义更是她所认可的,只要是她认可的事情,即便错了她也在所不惜,她向来是一个执拗的人。

    就在夫人胡思乱想之时,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声响,这道声响虽然极其细微,但是在夜深人静的密林之中便显得格外刺耳。

    夫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在她还是少女之时,类似这样的夜探丛林之事她时常为之,早就练就了一副远超常人的胆量,夫人寻声走去,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待到只有百步远的时候,她已能辨别出那声响是潺潺水声,夫人又向前走去,很快便来到溪边,是与今日所遇一模一样的一条小溪,夫人并未多想,转身便欲离去,突然,夫人脚步一滞,脚下仿佛踩到一物,硬似顽石,硌得她的脚生疼,夫人挪脚查看,只见一莹白之物在月光照拂下熠熠生辉,通透似雪玉,夫人蹲下身子细看,将那物拾起,见是一块玉佩,夫人觉得有些眼熟,便将那块玉佩翻过来再看,玉佩正中一个“麻”字闯入夫人眼帘,夫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块玉佩正是当年自己赠与小麻的那块,有刻字为证。

    夫人怔怔发呆,愣了许久,小麻说玉佩应是失落在小溪旁,可是现在这块玉佩又怎么会在这里?

    “小溪……”

    夫人在嘴中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忽然脸色大变,回首望去,周围景致出奇的眼熟,与今天他们所见并无二致,小溪还是那条小溪,树丛还是那片树丛,荒草还是那片荒草,那一刻,夫人的心仿佛被一只巨手猛地拽入谷底,一阵寒气从夫人的脚底生发,直冲入头顶,但也得益于此,夫人镇定下来。

    不远处小溪欢快地流淌,发出声声呜咽,仿佛在用另一种全新的方式嘲笑夫人的愚蠢。

    那一刻,夫人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通了,所有一切的看似不寻常、不可能都已经成为了可能,夫人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幅生动形象的图画,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迷路了……

    任何一个居住在山野丛林中的人都深知,在这样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中迷路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耳边也从来不乏诸如此类的鲜活例子,这与武功高低无关,这仿佛是大自然在嘲笑人类的愚蠢,任你有万般手段,通天修为,在这样的处境下也注定施展不出,只能被活活困死。

    夫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回营地,所有人尚沉浸在梦乡,此起彼伏的鼾声便如他们天真的想法一样,夫人站在营地外注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打扰他们。

    “再让他们做一个美梦吧……”夫人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

    “也许这会是他们这辈子的最后一个美梦了……”夫人不免悲哀地想道。

    夫人找到一块石头,坐在上面,呆呆地望着夜晚丛林景色。她忽然记起,那日在仙王洞干尸所言,洛水畔向左是毒沼,向右是迷林,想来自己受狼群追赶慌不择路,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误入迷林。她更记得仙王洞干尸说过这两处皆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当下,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她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浑浑噩噩生活几十年,终于在不惑之年幡然醒悟,想做出一番不负此生的事业,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夫人心有不甘……

    那一夜,夫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只知道当自己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大明,众人已迎着晨曦早早醒来,虽然经过一天的跋涉,众人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片丛林,但是众人望向夫人的眼神中却是充满了希望,他们殷勤地与夫人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朝气与笑容,因为夫人就是他们的希望。

    夫人本不愿打消他们的希望,但是夫人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更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早一点儿知道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当下,夫人将眼下的严峻情况告知于众人。

    那一刻,天边吹来的风似乎都静止了,流云仿佛也停下脚步,注视着脚下的万物,看着众人惊愕恐惧的目光,夫人忽然有些后悔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砍”出生路

    小麻接过夫人递给她的玉佩,看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玉佩,小麻却没有丝毫喜悦,凝重的气氛萦绕在众人身边,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夫人却感觉仿佛有一股逆风在向她袭来,众人越是沉默,夫人便感觉那股逆风吹得更猛烈,到最后,夫人几乎站立不住,夫人知道,那是心灵的责难,她陷入了心灵的泥沼,且越沉越深……

    就在夫人彷徨无措之际,颖儿与小麻对视一眼,突然走到夫人身旁,双眸含笑,笑意盈盈,亲昵地搂住夫人的手臂,夫人一惊,看着身旁的两人,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大笑。

    夫人一脸不解地看着众人,不知何意,可看着众人欢笑喜悦的脸庞,夫人忽然也跟着笑起来,于是,一群人便在晨光中肆意狂笑,笑声攀上林梢,穿透丛林,直冲天际……

    夫人重拾信心,这在面对险境之时是极为重要的,可是在面对险境之时只有信心又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谋略,勇气,智慧,这几点都是缺一不可的。

    在目前看来,继续向前走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众人索性坐下来,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若是在茂密丛林中迷路最传统的方法便是观看天空中北斗星的方位,可这片丛林树冠茂盛,遮天蔽日,根本见不到星辰,若是盲目地向着一个方向行走,又可能像之前那样,转来转去回到原地。

    众人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境地,继续向前走可能会白费功夫,可若是留在原地也无济于事,只是延缓死亡的时间而已。

    夫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当众人全部将目光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有些不知所措,额上遍布的细汗早已证明了夫人的紧张。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之时,红绿突然站起身,单手将长剑拔出,眼中神色坚定,一言不发,默默地向着一片茂密灌木丛走去。

    众人惊异地盯着红绿,不知她意欲何为,可红绿接下来的举动震惊了所有人,只见她举起长剑奋力地向灌木丛挥去,随着一声刺耳的木铁交击声,灌木丛被砍出一个缺口,那个缺口并不大,可红绿就像是不服输一样,手中长剑一下接着一下,随着长剑挥下次数的增多,那道缺口也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了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窄径。

    汗水打湿了红绿的衣衫,额上几绺秀发粘在一起,断臂处的伤口被汗水一浸,呈现出骇人的深红色。红绿神情痛苦,紧咬牙关,可倔强的眼神就像是断喙裂爪的鹰,于雪域高山之巅,发出一声长戾,冲破世间重重阻隔,高傲地打破困顿形成的枷锁,英勇地搏击命运禁锢的长空。

    “既然找不到方法,便砍出一条生路!”红绿铿锵有力的话语萦绕在众人耳畔,大家愣愣地看着这个只有一条臂膀的女子,只是站在那里,背影略显单薄,却愈显高大,许多人暗自垂泪,并不是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是感动。

    一个刚刚经历过人生至暗时刻的身有残疾的女子此刻都敢于直面险境,而像他们这样一群身体健全的人却只是躲在这里,如一只柔弱的小虫,吐出层层茧丝,将自己包裹起来,这不失为一种懦夫的行径。

    小麻率先起身,拿起一把有些生锈的斧子,走到红绿的身旁,用尽全身力气向眼前的灌木丛劈去。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加入到她们的行列,她们不用别人指挥,可每一个人都像是已经明白自己的任务,没有丝毫怨言的、竭尽所能地开拓着那一条只属于她们心中的光明捷径。

    夫人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泛红,那一刻,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至少为了眼前这群人,她觉得不亏,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要她自己粉身碎骨,她也觉得不亏……

    至少,此刻,她绝不是孤单一人……

    想到此,夫人忽然笑了,笑得春花灿烂,一如多年以前,在那个安谧宁静的小村庄,于午后夕阳下,见到一只蝴蝶追逐着另一只蜻蜓时,发出的会心一笑……

    夫人站起身,将袖子挽起,鬓发拢于耳后,走到众人身边,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挥舞着手中长剑,劈砍着茂密坚韧的灌木丛……

    众人“哈哈”大笑,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出身底层卑微之人,在他们年少之时,跟随着家中大人上山伐木之时,大人们口中喊着的便是如此刻夫人所喊的一模一样的号子,他们听出来了,于是他们也呼喊着夫人的号子,跟随着夫人的号子,整齐划一地挥出手中的刀、剑、斧子,同时热情高涨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为对方加油打气,一时间,欢声笑语遍布整片林野。

    “张大力,你叫大力怎么力气小得像个娘们儿,夫人都比你有劲儿,哈哈哈……”

    “放屁,那你叫鲍菊花,是不是也真的会被**花啊?”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片谑浪笑声。

    颖儿听着这些粗鄙至俗的语言,本以为夫人会生气,可是当她看向夫人时,却意外地发现夫人在笑,而且笑得很洒脱,笑声混在众人的笑声之中,甚至比众人的笑声还要更加响亮。

    其实颖儿不知道的是,夫人出身乡野,像这样粗俗鄙陋的语言在她还是少女之时便听得多了,有时兴致上来,甚至还会出言嘲笑村中那些放浪的汉子,往往是还没几句话下来,便是村中脸皮最厚的汉子也会羞红了脸,灰溜溜地跑开,甘拜下风……

    难得见夫人这么高兴,众人便止住笑声,默默地注视着夫人,眼中显露出不一样的神采,以往他们看向夫人的眼神多是畏惧,可现在,更多的是亲近,他们忽然觉得原本高高在上的夫人也不是神仙,而是像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夫人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咳嗽一声,冷冷地说一句:“继续干活吧……”说完便低下头。

    可是夫人脸颊飞起的两朵红晕却出卖了夫人,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颖儿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东方情也微抿嘴唇,笑意盈盈地看着夫人,小麻更是笑得直接抱住了夫人的手臂,将整个身子贴在夫人的身上。

    夫人的脸更红了,甚至红到了耳根,她不敢看他们,只是轻轻地拍打着小麻的小脑袋。

    夫人毕竟是主子,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笑声过后,众人便又喊着号子,挥起手中刀剑,向着树丛劈去。只不过这一次,众人的眼中亮起了光芒,号子喊得也更加有力,手中刀剑挥舞得也更加卖力……

    天近傍晚,众人休息下来,回首望去,一条狭窄小径在众人身后蜿蜒曲折,似乎是通向桃花源的入口,“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小麻坐在小径旁,随口吟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众人便向她讨教此诗的寓意,小麻笑道:“哪里有什么寓意,不过是随口吟来,不过此刻我们的处境跟诗中所绘很相似,希望顺着这一条曲径,我们也可以见到那座花甜木香、柳暗花明的禅房……”

    众人不敢耽搁,只简单休息一会儿,便起身继续开辟路径。

    这一天行来,夫人很受启发,颇有一番感慨,想来祖辈开拓基业,筚路蓝缕,恰也似此时的他们,行前人未行之举,走前人未走之路,历尽重重磨难,付出无数的心血和汗水,方成就那一番无上功业。由此观之,任何一个王朝,乃至任何一种思想的创立,都要经过这一层考验,“路漫漫其修远兮”,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虽说夫人早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包括失败,可是若能成功,便是无上功德……

    莹白的月光照耀在众人的脸上,额上的细汗在月光照拂下闪烁着同样莹白的光芒,一路无言,唯有寂静与众人为伴,那是心灵的寂静与安宁,耳边不时响起的木枝折断声,似一首孤单的乐曲,在为众人演奏着一曲孤傲的生命凯歌。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心事,那是每个人的秘密,是每个人生而为人的尊严,没有人可以剥夺那份自由,即便是地位最低下的奴隶,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们也会望月发呆,向月亮诉说着自己的悲哀与无奈,至少在那一刻,他们的精神是自由的,有权有势之人可以剥夺一个人的身体自由,但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剥夺一个人的精神自由,任何妄想控制他人精神的人,都该遭到群起攻之。

    夫人望着这群生而为奴隶的人,不禁感到一阵悲悯……

    “看……看……”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发出一声惊呼,这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大家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小径尽头,再无任何遮挡,一片大湖,如一张玉盘,湖中一轮硕大的明月倒映,湖水幽幽,潭面无风,偶起涟漪,吹皱一湖明月,似在向来人诉说着郁结了千百年的心事……

第三百九十八章 镜湖

    众人远望镜湖,天地间传来一片凉意,侵肌透骨,明月清辉抛洒流光万道,照耀今古,古今多少事,都付此月中……

    镜湖旁坐着一位老人,背影清癯,一袭白袍曳地,默然垂钓,花白发须垂散两肩,随风轻舞,莹白月光映照在老人身上,老人浑身散发出朝圣者般的光辉,老人身边的空间仿佛都变得静谧安宁,就连拂过老人发梢的微风似乎都变得轻柔。

    夜晚湖边寂静,只有几条锦鲤偶尔跃起,泛起“哗啦”水声,激起涟漪,冲散霁月波光。

    老人一动不动,如睡着了一般,手中钓竿微微下垂,轻抵湖面,满湖鱼儿围绕在钓竿旁,在钓竿下穿梭不停,可就是没有鱼儿咬钩,它们仿佛都在与老人做着游戏。

    众人看着这一幕,纷纷轻叹,想来世外桃源、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于是,大家便更加好奇老人的身份,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老人为何独自一人垂钓,他从何而来?家在何方?

    可众人又实在不愿走上前去打扰老人,只因这幅画面实在太美,看着这一幕,便让久处危难之境的众人获得了久违的宁静,仿佛只要站在那里,灵魂便会得到洗涤升华,垢净一切世俗的污染。而老人专心垂钓,仿佛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众人。

    于是,一片湖,一个垂钓的老人,一群人,便这样静静地存在,恰如亘古不变的清风朗月,安静地见证着沧海桑田、人潮翻涌……

    待众人从各自的思绪之中脱离出来时,再看那湖,湖水依旧,泛着粼光,再看那老人,却已不知去向,唯有那根鱼竿,那只鱼篓,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向众人宣示着方才所见并非幻觉。

    众人不禁愕然,走向山坡,向那片湖走去,走到湖边,更觉清凉,远望湖水,也更觉心旷神怡。

    夫人拾起那根鱼竿,那只是一根非常普通的鱼竿,并无任何雕刻得精美的花纹,也更无任何珍贵稀奇之处,夫人握了握鱼竿,上面似乎还残存些微温度,想来是方才老人所握时留下。

    夫人向四周观望,希望能够找到老人的踪迹,可惜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黑黢黢的山和成片的林,透露出神秘的气息,老人仿佛已经与它们融为一体,再难寻到。

    夫人低头看那鱼篓,几尾鲜活的鱼正翕动着嘴巴,一开一合之间,艰难地汲取着空气之中的氧气,不时翻滚身躯,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反抗。

    鱼篓旁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娟秀小字书写道:鱼篓中鱼可食,沿湖向东二十里可到天音塔。

    夫人再次抬起眼眸,向远方望去,一连串的疑问便在夫人脑海中盘旋,这名老人是谁?他为何要帮自己?他究竟是好心还是存有歹意?

    众人也向夫人围过来,看到夫人手中的纸条,也露出了如夫人一般惊诧疑惑的眼神。

    夫人决定相信这名老人,本就走投无路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则是夫人愿意相信他,说不出理由。

    当夜,众人将老人留下的几尾鱼放在火上炙烤,而后分与众人食。

    收拾妥当,留下两个值班的小厮,其余人便去休息。

    颖儿因担心梦婆,久久不能成眠,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边的明月渐渐西垂,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颖儿觉得身边有异动,眯眼斜望去,见是夫人起身,颖儿没有出声打扰夫人,想来夫人也是与自己一样,有着满腹心事,以致不能成眠。

    夫人缓缓向镜湖走去,而后便伫立湖边,望着湖水发呆。

    半个时辰过去,夫人仍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又似一块磐石,扎根在泥土里,眼望着幽澄湖水,神情肃穆专一。

    颖儿心想,夫人此刻定是在神伤,的确,先是失去苗白凤,后来又寻不到杜白苏,而她又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决不能在平时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悲伤和慌张,无论谁倒在她的面前,她要做的都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带着这群人踏上秦王岭,带他们走上一条生路。可夫人终究是女人,女人渴望有一个人的理解和陪伴,更渴望发生意外之时可以有一个男人挡在自己的身前,为她抵挡寒风暴雨,曾经,有那样一个男人,可是现在,只有她自己……

    想到这里,颖儿的内心忽然涌起一阵酸涩,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十数年来,她多是一人生存在这艰险诡谲的世间,她是不幸的,直到遇到爷爷,她忽然觉得老天似乎垂怜她了,可没想到的是爷爷也被歹人所害,遇到梦龙哥,她本以为终于遇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可是现在梦龙哥也不知去向,她执著追寻,甚至为此离开翠仙楼,离开待她如亲姐妹的各位姐姐,可是到现在,梦龙哥仍是没有半点下落,可颖儿心中的愁苦又能向谁诉说呢?只能在无数个月明之夜,轻轻地说给月亮听。

    颖儿悄悄地爬起,慢慢地向夫人走去,她的一生本已不幸,可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给夫人一点安慰,不让夫人独自面对那寂静的湖,孤独的月……

    颖儿来到夫人身边,正待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夫人似乎在小声呢喃着什么,她不由得看向夫人的脸。只见夫人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一副气恼的神情。

    颖儿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听着夫人小声呢喃的话,初时听得尚不大清晰,凝神细听后,便听到夫人在说“垃圾”“废物”等语。

    颖儿不禁大惊失色,夫人平时总以端庄温柔示人,便是今日英姿飒爽一番,却也不失优雅,自己还从未听夫人说过这样不堪的词语。

    而夫人似乎也感觉到身边来人,缓缓睁开双眼,只瞟了颖儿一眼,颖儿便觉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猛然张大,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那一刻,一个念头倏然跃入颖儿脑海之中。

    “夫人想杀她!”

    虽然那种眼神一闪即逝,夫人也早将目光移开,可是感觉骗不了人,方才夫人看她的那一瞬间,的的确确对她动了杀心。

    颖儿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脑海中仿佛闪过无数想法,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怎么了?吓到了吗?”夫人的话语中带有一丝嘲讽戏谑的口吻。

    “你……”颖儿想极力组织语言,可那一刻,她的身体仿佛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功能,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遇到狼的羊。

    “哼,都是垃圾、废物……”夫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这次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可名状的愤怒和厌恶。

    颖儿突然很想逃离这里,可是她的两条腿似乎像被人施了法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你看起来很害怕?”夫人转头盯着颖儿。

    又是那种眼神,颖儿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转过头,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完整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平时不是这样的……”颖儿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她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心神,在极力地掩饰自己言语中的震惊。

    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人天生就是骗子,语言、行为、肢体、神态、眼神,都是可以骗人的,这是人的本能,是天生的,是老天赋予每一个人最基本、最原始的生存手段,比如,婴儿要吃奶,他不会说,不会叫,于是老天便赋予了婴儿哭的技能,婴儿天生就会哭,所以,只要婴儿一哭,大人就知道婴儿饿了,人长大一点儿也同样如此,儿童想要一样东西,最有力的手段便是哭闹,大人如果想要一样东西,当然不会使用这么低劣的伎俩,但是大人的手段更多,也更阴险,更加难以防范,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大人众多手段中最低级的,比之更高级的,则是善用肢体、眼神、语言,暗送秋波,暗通款曲,口蜜腹剑,这些都是代表,可这些却也不是最高级的,最高级的莫过于——伪装,且是做人的伪装,明明是一个小人,却将自己假扮成一个君子,而且周围的所有人也都认为他是一个君子,将伪装臻至化境的人,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君子,而且,这些东西,都不需要人教……”

    “可这世上还是有表里如一的人,他们就是天生的君子,譬如那些圣人……”颖儿反驳道。

    夫人再次冷笑道:“表里如一?圣人?可笑,你知道圣人为什么被称为圣人吗?”

    夫人没有等颖儿回答便接着说道:“圣人这个称号是谁给他们的?还不是这世间人?世间人称他们为圣人,圣人便已经是在骗人,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是圣人,他们愿意接受圣人的名号,他们还不是在骗人吗?另外,什么样的人可以被称之为圣人?路旁有一块金子,自己的面前有一个脱光的美女,圣人难道就不会心动吗?他们会,这是人的本能反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是人控制不了的,可是圣人看到金子没有拾起私吞,看到美女没有急不可耐地扑上去,为什么?因为他们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因为他们想做别人眼中的圣人,有了本能反应,却克制住了,这难道还不是欺骗吗?他们欺骗了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他们欺骗了别人,所以你说,这世上表里如一的圣人就不是在骗人吗?即便他们真的不对这些身外之物动心,可殊不知,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欺骗……”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人皮面具”

    看着夫人咄咄逼人的话语,颖儿沉默了,的确,这世上不可能有圣人,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做到绝情绝性,人只要生活在这世上,就一定是有所求的,活着本身就是欺骗,因为人生来就是要死的,且早晚都会死,所以相较于早晚会到来的死亡来说,人活着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欺骗,且这种欺骗从人出生那一刻起,直至人的死亡,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存在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欺骗……

    那死亡呢?选择早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貌似也不行,因为人知道自己并没有自然死亡,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自己擅作主张结束自己的生命,便是对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的欺骗,这便又是欺骗了……

    那被别人杀了呢?或者意外死亡呢?这样总不会是欺骗了吧?毕竟,这些事情都是当事人控制不了的,也是绝不可能提前预知的,可细细想来,这样似乎也是一种欺骗,因为人人都有可能被别人杀死,而谁也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会先来,可即便如此,人人还是心存侥幸地活在这世上,总觉得意外和死亡离自己还很遥远,诚然,每一个意外死亡或者被人杀死的人事先都不可能知道自己会这样死去,可他们不还是每天或开心或痛苦地活着吗?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欺骗吗?

    颖儿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中,这个怪圈没有起点,也永远都找不到终点。而更可怕的是,颖儿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些认同夫人的观点。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颖儿的话语消散于夜间泛于湖上的冷风之中,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颖儿不禁侧头望去,却发现夫人早已不在身旁。

    颖儿将目光收回,望着月野下澄碧透明的无垠湖水,心中涌起五味杂陈。

    颖儿又在湖边伫立片刻,吹了吹湖风,让湖风梳理一下自己千头百转的思绪,而后只身走回营地,却发现夫人早已睡熟,甚至发出细微的鼾声。

    颖儿站在一旁,默默注视夫人,夫人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夫人,可现在,她觉得夫人的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遮住夫人的脸庞,那张虽经岁月沧桑却仍不改昔年秀丽的脸,现在却隐隐约约,教人看不真切,她真的很想将那层覆盖的薄纱揭下,可是一股无可言状的恐惧又瞬间笼罩自己的全身,她怕,她怕揭开薄纱下的那张脸是自己不愿面对的,或者说是自己不敢面对的。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夫人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天堑,隔着一层世界,虽然近在咫尺,可终其一生,也难以触及。她忽然记起碧姬曾经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在这世上生活的每一个人,其实他们的脸上都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且在他们厚厚的行囊中也背着无数张工艺相同的人皮面具,形形色色,男女、老幼、悲喜、愠悦,只要他们想,便可以随时随地取下一张换上,几可乱真,因为那本就是他们自己,所以,永远都不要试图去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因为往往你以为自己真正了解的那个人,必然也是那个人想要你了解的,能够让你了解的,他不想要你了解的,必然也会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层层面具之后,待到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遇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展露给那人看,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你以为自己已经确实地了解某个人的时候,便等于是将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轻易地交给了那个人,那便是信任,可更多时候,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与自己面对面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是否真的值得自己信任……”

    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人生来就会骗人的观点。

    颖儿收回目光,冷笑一声,她并不是真的了解夫人,可她自己又何尝让人真正地了解过呢?

    次日,天未大明,众人早早起身,整理行装,依照昨晚白发老人的指示,沿湖向东,奔着天音塔出发。虽然这与仙王洞干尸所给的建议相悖,但是事到如今,众人也别无选择,枯木寺在何方,众人并不知晓,若是再不管不顾地蒙头走下去,不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更不知还是否会有这样好的运气,能在迷林中闯出一条生路,所以现在即便要前往凶险万分的天音塔,众人也需鼓足勇气,不惧面对。

    当颖儿与夫人再次走在一起的时候,颖儿已没有了以往那种亲切的感觉,虽然夫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微笑着与众人说话,言语间尽显亲昵,可在颖儿的眼中,那只是一种惺惺作态的假象,令人作呕。

    “你昨晚为何要与我说那些话?”颖儿的语气冰冷陌生,仿佛在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交谈,而且,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令她极为厌恶。

    夫人一愣,有些吃惊地看着颖儿,她似乎被颖儿的语气吓到了,有些慌张地问道:“颖儿……我昨晚……可与你说什么了吗?”

    又是这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的假象,颖儿撇了撇嘴,轻声道:“你放心,此刻咱俩说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听到,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更不必在我面前装相,我也只是想要弄个明白而已……”

    夫人的表情更加迷茫,欲言又止,颖儿暗中观察一番,却觉疑惑,难道她已经忘记了昨晚与我的对话?但是这种想法很快便烟消云散,她的记忆很清楚,那绝不可能是梦境,而且那个眼神,即便现在想起,也依旧让人战栗。

    “颖儿,你可否将我昨晚与你说的话复述一遍?”夫人的语气中略显张惶。

    “你……”

    颖儿不禁看向夫人,却见夫人的额头上已渗出细汗,一双明眸此刻却充满了惶恐。

    颖儿从未见过夫人露出这种神情,即便是在误入凶险万分的迷林可能葬身于此的时候也从未见过。

    突然,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她也马上便将头扭过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是颖儿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难不成,夫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颖儿的心中已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唉……”

    果然,夫人想要向颖儿解释什么,但是随着夫人的一声叹息,千言万语,便都没有了下文。

    “颖儿,这件事很复杂,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慢慢地解释,可是现在,你一定要相信我,好吗?”夫人露出求助的眼神。

    颖儿看着夫人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她马上又想起夫人昨晚说过的话,“人生来就是会骗人的”,谁又知道,她现在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不是她为了掩饰什么而故意演出的假象。

    “我凭什么相信你?”颖儿依旧咄咄逼人。

    “唉……”夫人轻叹一声,神情非常落寞。

    那一刻,颖儿竟有些心疼夫人。

    “罢了……罢了……”夫人轻轻说完这句话,便低着头,呢喃着向前走去。

    看着夫人略微有些下沉的背影,颖儿忽然觉得夫人刹那间苍老了几十岁,此刻的夫人,俨然已经是一个老太婆了。

    颖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也许夫人真的是有难言之隐,也许自己应该选择相信夫人,但是每每想到昨晚夫人说过的话,颖儿都觉得那些话仿佛还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围绕着自己,让自己不敢放松警惕。她实在是想不出夫人为何会说出那些话,她更不明白为何昨晚的夫人会与往日的夫人相差巨大,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是一个躯壳,却被硬生生地塞进去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而且这两个灵魂是完全对立的,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这两个灵魂栖居于一副身躯之中,明争暗斗,或许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也都想将对方从这副身躯之中彻底地抹杀干净,但是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又或许这两个灵魂本就相生相灭,一方存活,另一方便也能存活,若是有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便也会随之死去。

    想到这里,颖儿只觉遍体生寒,这简直太可怕了,可这一切也仅仅是自己的揣测,至于真相是什么,也只得等待夫人最后的回答。

    一路无话,离湖渐远,花草树木便又多起来,又变成了熟悉的景致。众人为庆重获新生,甚至唱起了山歌,跳起了苗疆特有的舞蹈。

    众人数次邀请夫人参与,可每次夫人都是一笑置之。颖儿能够感觉得出来,自从今日自己找夫人对质之后,夫人便心事重重,眉头紧锁,一路不甚言语,每次看向颖儿的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再也不似先前那般自信沉稳。

    夫人越是这样,颖儿便越觉好奇,她开始偷偷地观察夫人,她深知,一个人即使再会伪装,也总会在细微之处露出马脚,或者在一些旁人不易察觉到的细微小事上暴露出瑕疵,更有一些早已形成的生活习惯,口头禅,小动作等等,这些都是扎根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颖儿不信在这些事情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可通过近一天的暗中观察下来,颖儿只觉得,夫人还是那个夫人,除了没有往日活泼,变得忧心忡忡之外,与以往并无任何区别。

    难不成是夫人已经注意到自己正在偷偷地观察她,所以行事变得更加谨慎,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抓住把柄?

    颖儿还是不愿相信……

第四百章 谷底小村

    白发老人果真没有骗众人,沿湖向东二十里,草木葱茏,且沿途望去,树木似有被砍伐过的痕迹,远望隐有人烟。

    众人心中大喜,继续向前走去,蹚过一条浅溪,一座高山便横亘在众人眼前,高山巍峨,青翠苍郁,仰视不可观其顶。站在山下,人顿生渺小蹉跎之感,只觉高山欲倾,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压来。

    众人又犯了难,横跨大山已是难行,可若沿山行走,又不知将会走到何年何月。

    正在众人为难之际,一名小厮跑来,报告说在高山底下发现石洞,石洞极深,不知通往何处。

    众人马上跟随着小厮来到石洞口,洞口狭窄,才通人。

    夫人也不敢贸然行事,毕竟之前仙王洞之事仍历历在目,可眼见天色渐晚,若是不进洞,留宿在外,晚间林中走兽众多,此地又没有遮挡,恐会遭遇不测。

    夫人沉思片刻,当机立断,进洞!

    夫人走在最后,几名贴身女婢跟在夫人身后,以护周全,颖儿走在中间,男人走在最前,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石洞进发。

    有了上一次仙王洞的经历,众人此次可谓谨慎至极,不敢有丝毫懈怠偷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留意着一切可能的动向。

    火光微弱,洞道狭窄,众人只得弯着腰,缓步向前行走,还得时刻防范洞壁上方探出的钟乳石柱,若是一个不留神,撞到那些石柱,准会将脑袋撞出一个大洞。

    就这样大概走了百步的距离,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住,颖儿心中一惊,以为前方遭遇不测,所幸前方队伍只是稍待片刻便继续向前行走。复行数十步,只听得前方有人轻声喊道:“可以直起身子了!”众人这才发现,洞壁上方的钟乳石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洞道也变得宽敞许多,甚至可以容两人并排行走。可石洞前方依旧漆黑,深不见底。

    不过众人好歹能够舒一口气,令众人都有些意外的是,这次进入石洞竟然没有预想中的那般艰险,甚至可以说非常顺利,除了洞道略显崎岖以外,一切都安然无恙。

    颖儿终于有时间能够细细地观察两旁的洞壁,细看之下,她更觉震惊,只见这段洞壁光滑平整,似有人工刀刻斧凿的痕迹,颖儿还在洞壁两侧惊喜地发现了许多壁画,这些壁画刻画得栩栩如生,其中涉及人物、花鸟、虫鱼,以及一些看似是农家人生活劳作的场景,壁画中更出现了集市、酒肆、青楼等建筑,与现在社会一般无二。壁画连成一片,从头至尾,遥相呼应,就如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只不过相较之下,这些壁画显得更接地气,更显生活气息,真可谓是鬼斧神工。

    大家也都注意到了这些神奇的壁画,纷纷驻足观赏,小麻对着这些壁画,更是惊叹连连,兴奋地拍手叫好,更是直言后悔没有带上自己发明的能够留影的物品,谁知一提到这件物品,众人皆是心头一震,战栗不已。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都见过那个东西,苗疆人民称之为妖术,它可以将人或物乃至天地万物的样子留下来,就如画像一般,只是比之画像要更加逼真万倍,简直就像是万物本身。

    小麻给这个东西取名“留影”,顾名思义,简单易懂。她也曾带着自己发明的“留影”站在大街小巷,免费为人留影,有几个胆子大的率先尝试了一下,可见到画像中的自己,纷纷吓得屁滚尿流,逃回家中,更有人被吓得一病不起,一命呜呼,这些人临死之前都对自己的家人说,这是妖术,小麻是妖女,自己的灵魂就是被“留影”摄去了,封印在其中,小麻用这个妖物摄取活人的灵魂,专为了自己练邪功所用。更有人说只要小麻摄够了一万人的灵魂,邪功便会大成,到时她就会打开地狱之门,放出地狱中的亿万小鬼,祸乱人间。

    像这样的流言,数不胜数,小麻本是不在意的,奈何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一传十十传百,加之小麻本就行事乖僻,说的话也常常是颠三倒四,“鬼话连篇”,苗疆人民便都信了。

    从此以后,只要小麻带着“留影”出现在街上,街市便瞬间轰动,只需眨眼功夫,原本一条车水马龙的街市,便会瞬间人去楼空,有些小贩根本来不及收拾摊位,便即刻逃之夭夭,混乱场面,堪比当年陈安之大军屠城。直到小麻无奈叹息离去许久,众多小贩方才敢露脸,继续干着自己的营生。

    现在听闻小麻叹息自己竟然没有带“留影”,可想而知,众人该有何等的心理阴影。不过倘若小麻真是来时便带着“留影”,估计这支队伍便会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小麻看到众人的反应,不禁苦笑,大家对她成见太深,由来已久,她心知肚明。当此时,也只得闭紧嘴巴,不敢语出惊人,怕自己“扰乱军心”,她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说出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若不然,估计这群人会被当场吓死。

    “算了,还是保密吧,以备不时之需即可……”小麻在心中说道。

    这一次,众人一边向前行走,一边欣赏壁画,不知走了多久,倒也未觉疲累。

    突然,前方有人大喝一声,这声惊叫在寂静的洞道中如炸雷一般,回荡良久,后面的人马上全副武装,全神戒备,一双惊慌的眼向四周睃巡。

    “有光!”前面那人又叫了一声。

    后面的人闻言先是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紧接着便破口大骂。

    “他娘的,有光你乱叫什么?!吓老娘一跳……”

    “就是!李铁柱!你他娘的乱叫什么!要是把我相好的吓坏了,看我不劈了你!”

    “滚滚滚!谁是你相好的!”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好在有惊无险,这一次众人的笑不单单是取笑,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欢笑。

    有光,便不是死路;有光,便有希望……

    待众人走出石洞,余晖尚未消散,晚霞倒映在天边,红彤彤的,就如此刻众人兴奋的神情,如酒醉一般被醺红的脸蛋,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地方竟然有人,而且是很多很多人……

    这是一个坐落在谷底的小村庄,四周高山掩映,将这个不大的村庄怀抱在其中,如一轮倒映在湖心中的明月,又似一块镶嵌在玉带上的夜明珠,在将晚未至的黄昏,熠熠放光……

    众人沿着一条两旁栽种着桃树的山间小径下山,不知是否是气候的缘故,明明还未到桃花盛开的时节,可这里的桃花却已竞相绽放,红的、白的、粉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桃花瓣洒落一地,让这条小径看起来就像是一条佛家朝圣的明经坦途。

    众人走在这条小径上,脚下踏着柔软的桃花瓣,鼻中嗅着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此时,若是恰好还能饮着一杯酿好的桃花酒,那该是人生一件极乐之事。

    很快,众人走到山下,但见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阵阵炊烟从村户的烟囱里缓缓淌出,整座小村庄,便如一幅写意至极的山水田园画,若是陶渊明再世,恐怕也会感慨一声:“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而后选择隐居于此,继续过着自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般恬淡安适的快意生活。

    田亩之上,几名老农弯腰忙碌,似乎在与落日赶时间,他们都是勤劳的人,想着在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再多做一些农活,有人用草帽当扇子扇着风,有人驻足远望,看着夕阳西下,似乎是在想心事……

    院子里老妪在忙碌,老翁则与孙儿逗笑着,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夫人眼中现出疑惑,苗疆村落她也去过不少,可是看这些农夫的服饰,却根本不像苗疆之人,尤其是这村中的房屋及其道路排列,她以前也从未见过。但是她很快便宽慰自己道,苗疆地大物博,风俗众多,同乡不同音的情况比比皆是,或许只是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别处不同罢了,夫人便不再多想。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眼中现出疑惑,可是随即便扭过头去,好似对他们的到来并不觉意外。

    几条黄狗围绕在众人的身边,冲着这些不速之客“哇哇”乱叫,摆出一副凶狠护家的样子,可在小麻冲着它们顽皮地做了一个鬼脸之后,便“呜呜”地夹着尾巴跑远。这下,众人更觉战栗,果然,苗疆妖女小麻不仅能令小儿止啼,便是村野老狗见到她,也会被吓得夹尾逃窜……

    天色已晚,路上鲜有行人,众人计划着找个地方落脚。可见户户门扉大敞,众人反倒不敢擅自进入,只怕唐突,失了礼数。

    众人漫无目的地在村路上行走,一路好奇地观看着村中景致,眼见村路已经走到尽头,众人不禁有些慌张。

    就在这时,凭空出现的一道声音更是吓得众人一哆嗦,忙转头看去。

    “你们是什么人?!”

第四百零一章 不老村

    在这样寂静的山村,即便是偶然传出的人声也很吓人。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戴着草帽的老农手拄四尺钉耙站在道中,满脸的戒备警惕。

    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三四十岁,方脸膛,肤色黑红,晒得黝黑的臂膀裸露在外,两臂肌肉虬起,如两根粗壮的树干,两只蒲扇般宽厚的大手一张一合,让人毫不怀疑这样的一双大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活捉一头野山猪。汉子声音浑厚苍劲,元气十足,走起路来,两条健硕的大腿踢踏有力,连带着脚上穿着的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也“啪嗒”作响,给人一种虎虎生风的威武之感。

    夫人率先施礼道:“这位大哥,我们是外地来的,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便想着找个住处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汉子点了点头,脸上神色缓和不少,已没有初时的戒备之态。

    “这就是我家,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我让我婆娘给你们准备一些饭食……”汉子一指村路尽头的一座农舍,语气憨厚地说道。

    这正是众人求之不得的事,可夫人还是不免要客气一番。

    “我们人数众多,我怕会给您带来不便……”夫人推辞道。

    汉子一摆手,道:“无妨,反正我家平日里也只有我和婆娘还有一个小女儿,冷清得很,你们来了正好热闹热闹……”

    汉子说罢,便不等夫人说话,直接在前面带路,夫人不再推辞,转身跟上,众人随后。

    农家小院难免简陋破败,大院的门也只是用捡来的木棍穿上麻绳编排而成,几次大雨冲刷下来,遥遥欲坠,底部更是深陷在泥里。院中也只有一些农家生活用具,一头牛,一条狗,一只老母鸡,一个中年妇人在院中支起的大锅旁忙碌,一个小孩子正站在木凳上努力地挺直身子够屋檐上垂下来的枯草。

    汉子进院便喊:“多做些饭,今晚客人多……”

    妇人见到院外“呼啦啦”跟进来的一大群人,明显一怔,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与汉子小声说着什么,神情似有不悦,汉子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会妇人,妇人赌气似的轻轻一跺脚,掀开门帘进屋去了。

    汉子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把家中所有的椅子凳子都搬了出来,奈何还是不够,汉子便一脸憨笑地站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众人倒是不挑剔,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这个处境,能有个立足之地便已很好,哪里还会在乎那许多,几个大男人索性席地而坐,女婢们爱干净,怕弄脏自己的裙子,便找了几个枯木桩搬过来,坐在上面。

    不一会儿,妇人自房中出来,脸上虽仍有些微怒气,但好歹还是对众人笑脸相迎,招呼众人喝水。

    汉子则抄起一把菜刀,磨刀霍霍,向着自己家中唯一的一头猪走去。

    众人忙起身劝阻,夫人言道:“大哥,我们简单吃点东西就行,粗茶淡饭亦是很好的了,不需麻烦……”

    妇人也忙在一旁不停地给汉子递眼色。

    可是汉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憨厚一笑,道:“无妨,年关将近,这头猪本来也打算杀了,既然今天你们来了,索性我就今天宰了它,哈哈哈……”

    说罢,汉子便不再看任何人,打开猪圈门,走进去,手起刀落,极其干净麻利地将那头肥硕的白猪宰了,那头白猪临死前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妇人见汉子竟真的宰了白猪,脸色一阵发白,可事既已成,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起锅烧水,准备后事。

    倒是那个小女孩儿见到这一幕开心得不行,鼓掌欢呼,估计她对这头白猪早已是垂涎许久,今天见爹爹亲手宰了它,自己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很快,肥猪被大卸八块,放入大锅中,妇人坐在一旁添柴烧火。

    汉子闲下来,便与众人闲谈。

    夫人从汉子的口中得知,他们这个村子名叫“不老村”,当然,取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不会衰老,而是因为在这个村子的后面有一条泉水,名叫“不老泉”,村子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据汉子说,这个村子的历史非常悠久,具体是从哪一年建立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从未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便是村中年纪最大的人,也不知道村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也没有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

    这里便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村中人自给自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没有战乱和灾荒,生活得倒也惬意悠然。而这么多年来,村子里也从未来过外人,所以当汉子见到他们这一群人时,才会那般的惊诧。

    肉香很快弥漫开来,在小院上空盘旋,汉子微笑一下,让他们稍等,说罢他便起身出院,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待汉子再次回来之时,身后已然跟着数十号人,男女老少,妇孺老幼,都走进这座不大的院中。

    汉子将这些人介绍给夫人他们认识,原来这些都是村中的人。这个村子本就不大,想必这是村子里所有的人了,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围着大锅,分食猪肉,其乐融融。

    有人将自家酿出的桃花酒拿出,闻着酒香,听着大家调笑的言语和乡里乡亲亲切的询问,夫人不禁回想起自己儿时的光阴,一时没有忍住,多饮了几杯。

    桃花酒入腹,这段时间所有的压抑悲痛不禁全然忘记,夫人只觉飘飘然,在众乡亲欢声的笑语中,饧眼看着谷中清月,绣口吐着谷中桃风,悠然快哉……

    酒宴直至夜半,众人都已醺醺然,纷纷东倒西歪地告辞回家,复又取来家中瓜果干粮,赠予众人,夫人推辞不过,便也欣然接受。

    至此,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夫人率先在一片熹微晨光中醒来,昨晚她饮酒最多,可她却也醒酒最快,这一切都得益于她多年来养成的警惕习惯,哪怕是在睡梦中,她也不敢全身心地放松。可今晨她甫一醒来,便被眼前景象震惊得无以复加,双手捂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

    他们昨晚原应睡在农家小院之中,可是一觉醒来,他们却不知为何全都睡倒在荒山野岭之间,难怪夫人诧异得久不能语。

    颖儿是第二个醒来的,见到这番场景,她同样惊诧莫名,慌忙地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颖儿急忙叫醒众人,众人在经过一番呼喊怪叫后,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境,而且众人身旁堆着的瓜果菜蔬分明就是昨晚村民送给自己的,这又岂会有假?

    如此看来,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昨晚村民趁他们睡着之际,偷偷地将他们搬到了村外,可他们又为何要这么做呢?莫不是嫌他们吃饭不给钱不成?

    人群中有几个人气不过,便嚷嚷着要回去找这群村民说道说道,夫人也觉得还是回去说清楚比较好,若真是因为他们没有付饭钱,那便把饭钱给他们,为了钱财这等小事伤了和气,总归还是不值得的。

    众人主意已定,便找到那个洞口。

    洞壁中还是画着与昨日所见一模一样的壁画,众人行了不远,便走出石洞。

    还是那条栽满桃树的下山小径,可当众人向下望去时,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谷底哪有什么小村庄,只有连成片的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墓错落有致地排列开来,竟与昨日所见村户布局一般无二,村路变成了坟道,其上芳草萋萋,杂草丛生,寂静阴森。

    夫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走下山坡,向那片坟地走去。

    可越向前走,众人心中越凉,只觉丝丝寒气从自己的脚底板升起,一直窜到自己的脑门,胆子小的人走在后面,不时满眼惊恐地回头张望,生怕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走在坟道上,向路两旁的坟墓看去,只见坟墓皆是用土垒成,坟前石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墓主人的姓名,性别,家世。男女老幼,碑上皆有。

    夫人依着记忆走到昨晚招待他们的那家村户,只见一个不大的坟上长满了枯草,石碑上书“合葬:父张源;母元花;小女张桃”,有几个人吓得“妈呀”一声坐在了别人的坟头上,又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赔罪。

    夫人也觉惊悚莫名,但她更觉疑惑,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是那副场景又是那么真实,更重要的是,那些村民所赠的瓜果菜蔬就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总不会有假……

    夫人还站在那里冥思苦想,有几个人却早已支撑不住了,纷纷凑到夫人的身边,颤声说道:“夫人……要不……咱……咱们还是先走吧……这……啊!”

    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就“哇哇”大叫起来,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众人“哈哈”大笑,那人睁开眼睛,看了看身后,才知道原来方才是有人故意拍他肩膀吓唬他,他没好气地大骂一声,却猛地一夹腿,慌张地向远处草丛跑去。

    众人更是笑弯了腰,指着他说不出话。

    欢笑的气氛总算是缓解了一点儿站在这片坟地里的阴森,众人觉得压抑在自己心头的那股几欲令人窒息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夫人没有笑,她只是站在原地观察,忽然,她的视线被远处山坡上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溪所吸引,她忽然记起昨晚汉子说过的话。

    “这个村子名叫‘不老村’,是因为山中有一条‘不老泉’……”

    不管怎样,那条小溪都值得一探究竟!

    夫人当机立断,向那条小溪走去……

第肆百零贰章 湖边夜谈

    夫人愈走近泉水,便愈闻水声清越,泠泠动听。一条泉水冰莹如带,缓流而下,沿着山中一道沟渠,似静止无物。

    山腰泉旁立有一块石碑,上书三个楷体赤字——“不老泉”。字迹斑驳,历经岁月侵蚀,仍显峥嵘。

    夫人绕到碑后,见碑后刻有数排小字,字迹娟秀,凑近观看,逐一细读之,全文如下:

    “不老泉,发于此山,相传乃前朝始皇帝所辟,取其水炼丹,为求长生。每遇战乱灾年,泉水便自行干枯,至天下大同,乃复流之。山下小村,名曰‘不老村’,村中人悉为秦时遗民,为躲避祸患,逃往谷中,定居于此。感苍天之厚德,酢地灵之载物,特立石碑以纪之。”

    夫人见谷中无路,便决定溯流向山顶泉水发源处走去,以期寻找出路。

    站在山腰向山顶望去,仿佛触手可及,可如今真下定决心登山,方知并不容易。上山道路狭窄崎岖,众人只得依着泉水流向登山,可有时泉水从山穴缝隙间流出,众人便要越过老远才能重新寻到泉水,因此原本预计半天的路程,却足足走了一天才爬到山顶。

    至夜幕时分,众人方才踏足山巅,恰时一轮明月当空而照,如水月光洒向寰宇,一片湖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又是一片湖……”夫人不禁在心中犯起嘀咕。

    而更让夫人惊奇的是,那个熟悉的背影再一次出现在湖边,还是那个白发老人,他仍如夫人初见他时那般,端然而坐,手中执着一条钓竿,身旁放着一个鱼篓,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如神如鬼,神秘莫测。

    好不容易能够再一次遇到这名白发老人,夫人自然是不愿意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几乎是小跑着向那名老人奔去,她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得到解答,而眼下,在夫人看来,能够解答她这些疑惑的,无疑只有眼前这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可当夫人跑到湖边的时候,那名白发老人却再一次消失了,一切仍如夫人初见他时那般,夫人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去向,他便再一次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钓竿放在地上,鱼篓中几尾鲜活的鲤鱼正拍打着尾巴,一张字条放在鱼篓中,夫人取出字条。

    “篓中鱼可食,跳入湖中,有捷径可直去天音塔……”

    夫人望着这片烟波浩淼的湖水,怔怔出神。

    众人逐渐向夫人聚拢而来,夫人将字条上的内容念与众人听,众人皆默然不语。

    夫人相信老人应是没有恶意,只是他为何三番两次地帮助自己,这一点是夫人想不通的。

    不论如何,有了希望便应该去尝试,人群中一个善水的小厮自愿入水前去探查,若果有捷径,众人再下水也不迟。

    夫人见天色已晚,考虑到夜深水下视线不佳,且众人行路一天,甚是疲乏,便下令今晚先在湖边休息,待明日天明,再下水不迟,众人依令而行。

    夜已深,山顶朔风凛冽,加之夜晚本就清冷,不似山下那般温暖,众人躺在湖边,冻寒难眠。

    夫人再次来到湖边,手执钓竿,愣愣地望着湖水发呆。

    颖儿睡不着,也悄悄地走到夫人身边。

    夫人听到响动,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盯着湖水。

    “怎么了?睡不着吗?”夫人轻声问道。

    颖儿寻了个干净地方,坐在夫人身旁,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夫人笑道:“不怕我杀了你?”

    颖儿侧头看向夫人,见夫人虽在笑,可是却难掩沧桑,这些天来,夫人好像又老了几岁。

    颖儿摇摇头,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扔进湖中,望着湖水散开的层层涟漪,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夫人微抿嘴唇,笑了笑,伸手想要摸一摸颖儿的头发,可是手在半空停滞了片刻,又缩了回来。

    夫人摇摇头,继续微笑着说道:“不可……”

    颖儿心中明白,可是又不甘心,便继续发问道:“那可以与我说说此行的目的吗?”

    夫人停顿了片刻,手拄着下巴,微笑着望着远方,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突然发问道:“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同吗?”

    颖儿疑惑地望着夫人,道:“不同?有什么不同?”

    湖水泛起的波光在夫人眼中荡漾,她笑道:“你应该说我是苗疆‘天’的夫人,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凡人不敢仰视的人……”

    颖儿撇撇嘴,道:“阿谀奉承的话我不会说,你若是想听,还是找别人去吧,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说……”

    夫人闻言并不气恼,反倒“哈哈”大笑道:“若是苗疆人人都能如你这般,那该多好……”

    听夫人这么说,颖儿反倒疑惑了,说道:“这就奇了,这世上人人都喜欢听奉承话,都喜欢别人夸耀自己,都喜欢自己被别人膜拜,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夫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为何同样生活在一片天地之中的人,却要分出高低贵贱,尊卑长序吗?”

    颖儿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听夫人这么一问,反倒有些语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考虑了片刻,才说道:“分出高低贵贱是为了便于管理统治,自古以来高位便是有德者居之,因为只有有德者才能带领百姓找到一条正确的出路,带领百姓摆脱贫困,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夫人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可若是百姓不需要这样的一个有德者呢?”

    颖儿低下头,手摸着下巴,这次她也不知道答案了。

    夫人轻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貌似强者带领弱者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可被带领的弱者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跟随强者?或者说自己凭什么要跟随强者?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地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吗?富足的生活难道就只有跟随强者才能过上吗?凭借自己的双手就过不上吗?再向后说,当强者带领弱者夺取了天下以后呢?帝位王位当然是由强者来做,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不争的事实,早已嵌入了人们的骨子观念里,可是人们又可曾想过,自己辛辛苦苦地跟随强者打下了天下,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强者还是为了自己?说是为了自己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是最后所有的好处都被强者占个一干二净,强者称王称帝,坐享世间繁华,万里疆土,拥美妾娇姬入怀,而自己还是一个平民百姓,过着与以往一模一样的生活,即便侥幸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也不过获封个爵位,位极人臣,还要处处受人压制、看人脸色,一个不小心还可能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可若说是为了强者,那又凭什么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强者就能做王者,而自己只是个马前卒,甚至沦为炮灰,连个姓名都留不下……”夫人越说越激动,大有激昂慷慨之意。

    颖儿也听得有些热血沸腾,可随即担忧道:“可若是天下百姓都如你说的这般,那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夫人冷笑道:“怕什么?乱为变之前兆,不乱则难变,这天下便是平静得太久了,也该乱一乱了……”

    颖儿闻言大惊失色,道:“你要做什么?”

    夫人闻言笑道:“你放心,我还没有大胆到拉起一帮人马起义反抗朝廷去,况且我是一介女流之辈,无心权势,只是这苗疆的天,确是要变一变了……”

    颖儿更加疑惑,看着夫人说道:“我很不解,以你现在的名声地位,荣华富贵可谓唾手可得,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人生数十载,死后青史留名,被人们铭记歌颂,你又为何要做这等冒险之事呢?更何况,我只怕到时没人懂你,那样,未免太过悲凉了……”

    夫人转头看着颖儿道:“佛祖割肉喂鹰,却遭鹰啄,这是佛祖的错吗?你说得对,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我只恨时间太短,光阴太疾,怕到那时,我做不成这事……”

    颖儿望向幽幽湖水,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她似是叹息一般地说道:“这不是佛祖的错,可芸芸众生生于世间,本就有自己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力,这是上天赋予的,现在有一个人要来打破他们赖以生存的格局,告诉他们,其实他们自己是一个愚蠢的人,要将他们拉出自己和祖先辛辛苦苦营造的安乐窝中,我怕到那时他们亦会如佛经中的鹰一般,反咬一口,也许到那时,伤你最深的不是光阴,而是人性……”

    夫人洒然一笑,道:“没有关系,只要我能带着他们扒在井沿儿上向外看一眼,就足够了,免得他们永远做‘坐井说天阔’的井底之蛙……”

    颖儿有些心疼地看着夫人,她仿佛在夫人的眼中看见万道云霞,熠熠生辉。

    颖儿鼻子一酸,险些流泪,她忙克制住自己,说道:“可是,扒在井沿儿上看了一眼,见识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掉下去,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夫人轻呼一声,犹豫一闪即逝,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一瞬间,杀伐果断,尽在眼中。

    “我做的事,事关千秋万代,不在当下。攻城略地,不必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若能以当代之功,换万世之功业,虽死无憾……”说罢,夫人便看着湖水,一言不发。

    颖儿注视夫人良久,低下头,两滴泪落在地上,溅起两蓬美妙的烟尘。

    “如此,您这个佛祖怕是会留下千古骂名了……”

    晚风吹过,将颖儿的低语卷起,抛入寂冷无言的苍穹……

第肆百零叁章 湖中湖

    次日清晨,颖儿早早醒来,昨晚夫人的话让她一夜未眠,她思索了一夜,终究是难以理解夫人这么做的目的。放弃原本安逸富足的生活,偏偏要去做那些“杀富济贫”的事情,杀了“富人”,“富人”当然不会原谅她,必欲对之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而更可能的是,她这么做所解救的那些“贫”,也不会理解她,到那时,她怕是会受到千夫所指,她的**与灵魂将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可看她昨晚的语气,想必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颖儿理解不了,一个人活在世上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吗?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她难以理解,若换作是她,想必肯定做不到。

    夫人早已醒来,正站在湖边,默默望着雾气缭绕的湖水,矗立的姿势一如昨晚那般,让颖儿不禁怀疑,夫人难道是在这里站了一夜吗?

    当颖儿走到夫人近前,看到夫人憔悴的脸上横布的丝丝皱纹,以及双眼泛起的点点血丝,更加证明了自己的推断。

    夫人淡淡地看了颖儿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向营地。

    不多时,众人收拾停当,昨晚那个自告奋勇下水的小伙子已经做好了准备,小伙子很年轻,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还未脱稚嫩,颖儿看得一阵揪心,可随后她便打消了这种疑虑,据说这个小伙子就是因为善凫水而闻名苗疆,水下技艺可谓一绝。只见他在自己的身上绑上了绳索,湖边有人抓住绳子的一头接应,一旦发现情况不妙,便及时将他拽出湖水。

    随着“扑通”一声水响,小伙子在水中翻腾一下,便像一条鱼一样潜入了水底,湖面只余圈圈涟漪,再无其他痕迹。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站在岸边的人焦急等待,夫人的脸上虽没有表现出焦急的神色,但是从她眼中不时闪过的忧虑神色来看,可知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绳索一阵颤动,紧接着骤然收紧,岸边的人便齐心协力地拉拽绳索,不一会儿,湖面上升起串串气泡,一个小脑袋露出来,脸上带着憨厚自信的笑。

    众人忙把他拉上岸,夫人亲自过来询问水底状况如何。

    小伙子喝了一大口热水,笑道:“禀报夫人,湖水下果然有一条隧道,我刚才进去查看了一番,见隧道构造十分奇妙,隧道里面并没有一点水迹,洞壁也很干燥,可惜绳子不够长,没有走到隧道尽头,不知隧道通往哪里……”

    听小伙子这么说,众人便一阵发笑,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就敢往从未去过的漆黑隧道里面闯。夫人大肆嘉奖了小伙子的勇敢精神,并许之以百金。

    准备妥当,夫人又向众人演讲一番,为鼓舞士气,众人听完夫人的话,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要第一个进入湖底隧道。

    颖儿是北方人,自幼不习水性,虽说她可以依靠着强大内息闭气半个时辰,但是在水下睁眼却是很难做到,夫人便命令方才第一个下水的小伙子跟在颖儿身旁,随时保护颖儿。

    随着夫人一声令下,众人如过江之鲫一般“霹雳扑通”地跃入水中,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湖水之中。

    颖儿被惊得目瞪口呆,但是转念一想,南方人自幼生于水边,打小便混迹在江河湖泊之中,在水中来去自如,便如在陆地上行走一般,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颖儿早早地屏息敛气,做好入水的准备,可当真站在水边之时,看着湖水在自己身边微微荡漾,只觉一阵目眩神迷,险些一头栽入水中,幸好旁边的小伙子眼疾手快,一把将颖儿拉了回来。

    小伙子冲着颖儿温柔地一笑,道:“第一次下水?”

    颖儿有些羞涩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伙子忽然牵起颖儿的手,再次笑道:“不用怕,跟着我,我保护你……”

    颖儿本能地想要将小伙子的手甩开,奈何小伙子的手劲儿出奇的大,自己竟然没有挣脱开,看得出来,小伙子是铁了心地要保护颖儿,正待颖儿二次想要将手挣脱出来的时候,小伙子已经拽着颖儿一跃而下,跳入湖水之中。

    颖儿一声惊叫,赶紧闭气,但是眼睛却是万万不敢睁开了,更别提有心思将手挣脱出来了。

    湖水很凉,尤其是刚刚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刹那,颖儿在水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在水中只觉得自己被牵引着向前滑去,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只鸟,无拘无束地翱翔于天地之间,又仿佛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水流在自己的身旁擦肩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颖儿只觉得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略显害怕地缓缓地睁开双眼,入目所见,便是小伙子一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庞,小伙子冲着她微笑着,笑容简直如三月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到了……”小伙子轻柔的声音在颖儿的耳边响起,颖儿方回过神来,见两人的手还紧紧地攥在一起,颖儿冷不防猛地抽出手,低着头,红着脸,轻声地说道:“谢谢……”

    小伙子的神情说不出是有一些失落还是怅然,但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微笑着轻声说道:“不用客气……”

    颖儿环顾四周,见其余的人早已来到了这里,夫人正站在不远处用手拧干自己的衣衫,其他人或坐或立,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嬉笑打闹。

    这是一个不算很宽敞的隧道,两侧洞壁光滑齐整,看得出来,应是人工刀刻斧凿所成,向外望去,只见一层水幕垂帘而下,正好将这个隧道的洞口遮住,彷如“湖中湖”一般。

    鱼虾便在水幕外缓缓游动,仿佛游在自己的身边。颖儿缓缓地将手伸出水幕之外,只觉清凉沁体,向前一伸便触摸到游在水中的鱼,鱼儿受惊逃窜,颖儿一惊忙抽回手,发现手上沾满水迹,就如将手伸到湖中一样。

    颖儿对此不禁叹为观止,众人也是与颖儿相同的表情,又喜又惧,又怕又惊,几个人更是蹲在水幕前面仔仔细细地研究起来。一个人不信邪,又纵身跳入水幕之中,在湖中游了一圈以后,再回来时,惊讶神色溢于言表。

    夫人向来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她见众人都将心思放在了研究这个神奇的隧道之中,便轻声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将要启程了。

    众人马上进入战备状态,毕竟前方等待众人的是一个未知的旅程,将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清,未知的恐惧往往是真正可怕的恐惧,而未知往往也伴随着机遇,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是这个道理。

    众人在这条漆黑的隧道中一直向前走,隧道中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而且仿佛绵延无尽头,众人只觉得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七拐八拐,到最后,所有人都已忘记了来时的路,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条隧道之中走了多久,直到走过一个长长的陡坡之后,众人才如被包裹在黑暗茧蛹之中的蚕一样,重见天日……

    说是重见天日,其实也并没有见到阳光,一切还如方才一样,漆黑无辨,只是众人终于从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幽长隧道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一块宽敞平坦的平地之中,而剩下的路途还有多长,没有任何人知道。

    此刻,一种庄严肃穆的宁静氛围笼罩在众人周身,众人只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萦绕在自己的心头,黑暗便似一个巨大的蒸笼,将他们这些人放在蒸笼中肆无忌惮地炙烤、烘焙,他们仿佛已经成为了这头名为“黑暗”的巨大怪物的盘中餐,且早已掉入了“黑暗”所设的层层蛛网之中,举步维艰,只能坐等“黑暗”的享用。且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

    相比于人的**被摧毁、被毁灭,人的精神的崩溃才是最让人煎熬难耐的,这就相当于是拿着一把钝刀割肉,虽缓慢,且常常藕断丝连,但是那种让人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滋味,置身其中者只会感觉到无边且缓慢的痛苦,置身事外者才是真正的看客,他们可以将“猎物”玩弄致死,看着他们的灵魂渐渐消散,意志渐渐瓦解,最后成为一个任他们摆布的行尸走肉。

    现在,已经有人架不住这种痛苦了,他们几近崩溃的边缘,甚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更有人抱头痛哭,对于众人来说,这仿佛已经不是一个“重见天日”的所在,而是另一个地狱和深渊的开始……

    慢慢地,这种压抑而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就像大规模的“瘟疫”一般,所有的人仿佛都已经丧失了对于“生”的渴望。终于,夫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肆佰零肆章 黑暗隧道

    有一个人跑便会有第二个人接着跑,就像恶性蔓延一般,没有人可以阻挡。很快,一个原本数十人的队伍已有近半数的人不知去向,对于那些逃跑的人来说,黑夜带给了他们无限的恐惧,但是同时,也带给了他们无限的希望,许多白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便可以借着黑夜的掩藏,光明正大地去实现。

    夫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她可以用杀一儆百的铁腕手段,但是她只能杀得了那些人的身体,却抹杀不了那些人的精神,且在这种时候,杀一儆百所带来的效果除了让那些妄图逃跑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以外,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更加放大这些人面临黑暗时的恐惧,以坚定他们更想逃离的心思,夫人是一个明智的人,不会做蠢事。

    众人便在这样的环境中艰难地向前走着,火把已经快要燃尽,火光越来越黯淡,摇曳将息。可是夫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去,她既然已经选择踏上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更何况,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告诉着夫人,继续向前走,一定会走出去,这不单是夫人对白发老人的信任,更是夫人对自己的信任……

    复行数十米,火把终于燃尽,在黑暗将众人席卷吞噬的一刹那,即便是夫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太阴森了,太寂静了……

    印象中,夫人对黑暗是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思想的,这一切都得益于夫人出生的小村庄,一到夜晚,四周便被浓浓的黑暗包裹,什么声音都没有,唯有漫天繁星和一轮斜月相伴,那时候,夫人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坐在自家堂屋中,看着天色一点点儿的暗下去,感受着阳光被夜幕驱赶吞噬,直到最后一丝光影离开人世,夫人便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嘴角微抿起来,然后静静地感受着夜色阑珊下的世间万物……

    夫人对黑夜是喜爱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每天只盼望着黑夜尽早降临,可是这里的黑暗却是全然不同的,坐在小村庄中,家乡的黑暗是充满生机的,虽然那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的漆黑,但是在那样的黑暗中,她仿佛能够听到夜晚蝉鸣的细微响动,仿佛能够看到老鼠探洞而出的小心翼翼,仿佛能够亲手触摸到归巢鸟儿的轻软绒毛。而在这个黑暗中,她只能感受到绝望,毫无生机,死一般的沉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有人发出惊叫,有人发出呼号,可黑暗就是黑暗,绝无怜悯慈悲可言……

    小麻在极力地劝慰着众人,虽然那依旧无济于事。众人早已怕了这份寂静,仿佛只有发出喊叫才能证明着自己还活着,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来自幽冥地狱之中的孤魂野鬼……

    “嘎嘎嘎嘎……”

    突然,人群的哀嚎声中竟夹杂着诡异的笑声,这个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初时,人们并未发现,可是随着诡异笑声的持续和愈加猖狂,众人便也不由得停下来,满眼惊恐地注视着四周,人们深知,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并不好笑,人们已经决定,若是找到这人,一定要将他痛打一顿,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可是随着人群逐渐安静下来,那道诡异的笑声便也戛然而止,众人更加愤怒,这显然是有人存心捉弄大家,于是,人人都将目光抛向自己身边的人,一刹那,人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嘎嘎嘎嘎……”

    就在众人毫无防备之时,那道诡异笑声再度响起,在这空旷的隧道之中,显得格外的响亮和嘲讽……

    几个胆小的女婢已经被吓得失声痛哭,男人们也眼眶泛红,紧张地注视着四周,夫人则是一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方向,诡异笑声就是在那里传出来的……

    入目所见,唯有一双殷红的双眼,飘荡在隧道上方,那两点红芒忽远忽近,一瞬间近得仿佛就在众人的头顶,一瞬间又远得仿佛是天边的两颗星……

    “嘎嘎嘎嘎,呦?竟然被发现了,没意思,没意思……”

    两点红芒与夫人的冷眸对视片刻,便疏忽一闪,又变得飘忽无踪起来。

    “你是什么人?不要在这里装神弄****人怒叱的声音响起,通过隧道的无限放大后,显得更加具有威严。

    “装神弄鬼?可我就是这山中的神,就是这洞中的鬼,我又何须装神弄鬼?”那道尖细的嗓音伴随着嘲讽的语气在隧道中响起。

    夫人听声辨位,可当她将头转向那个方向时,那道声音的方位却又变了。

    “凡人一怒,尚且伏尸百万,鬼神一怒,又何止伏尸百万那么简单?倒是你们,胆敢擅闯神鬼的地盘,难道就不怕受到惩罚吗?”这一次,阴森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匹的愤怒。

    夫人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她认为,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行法则和规律,就如太阳东升西落,白日与黑夜交替而行一样,这些都不是人力所能及也,但也绝非鬼神所能为,若这世间真有鬼神,那为何人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鬼神只是一种意识,是一种精神,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产物,人们在与自然对抗千年的过程中,逐渐印证了一个想法,那便是人不能胜天,而对于自然界中一些匪夷所思的现象,人们现有的知识无法解释,可总要强行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于是鬼神之说便应运而生,而这更像是一种束缚,是对于人们思想和行为的一种束缚,自古以来,皇权神授的思想便深深根植于普罗大众之中,统治者为了维系自己稳固的统治,总要借用鬼神之力来完成依靠自己的力量不能完成的事情,而“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句话,更是将人们的思想限制在一个铁质的笼中,笼外是洪水猛兽,笼内才是极乐世界,而那层隔膜便是铁笼的边缘,寻常人不敢触碰,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触碰。而人又终究难逃一死,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两种情况,恶人早死和晚死,若是恶人早死,人们便又会拿出那条“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话来恫吓世人,若是恶人晚死,那么“有心人”也早已想好了对策,即所谓的“好人不长久,祸害遗千年”,这样一来,反倒还会激起世人对好人的同情心,而更加卖力地抨击恶人,也就更加相信世间是真的有鬼神,只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说到底,鬼神不过是统治者手中的武器,反倒成了套在凡人身上的枷锁。思想超脱者,或可挣脱,可偏偏世间人又多是“凡人”,思想封建顽固,不敢冒险,只要给他们画一个圆,告诉他们待在圆里就是最安全的,他们便会欣然从命,强者统治弱者,便是依靠着这一点,画大饼,是为有共同的理想和实现理想的丰厚报酬,铁腕手段,便是告诉其余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偶尔的小恩小惠,便能换得大批人的出生入死,鬼神控制思想精神,冷酷手段控制**行为,人为万物之灵长,只要控制住了人,天下便能收归囊中……

    而这些,恰恰是夫人最为痛恨的,夫人认为,世界之所以千姿百态,便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生物种灵,人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生命体,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世间也不应当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可统治者的统治却是恰恰要造出数以千万计的思想行为相同的人,这样虽然便于统治,可是也抹杀了人身为万物之灵长的灵性,成了无数个游弋于世间的死魂灵……

    夫人对那人的话嗤之以鼻,冷声道:“无能鼠辈,只会龟缩在一个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如生长于粪坑中的蛆虫和趴在臭水沟中觅食的野老鼠,或是被人打断一条腿,只会蹲在路边冲着过路人狺狺狂吠,人只要稍一走近,便吓得屁滚尿流的瘸狗……”

    颖儿惊呆了,她愣愣地注视着黑暗中看不清面目的夫人,她从未想过,一向以温雅示人的夫人,有一天竟也会说出这些腌臜的粗鄙之语,可是她却忘记了,夫人也是出身于乡野之间的一名普普通通的“村姑”,平时习惯了压抑,可是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又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忘却呢?

    随行的人都在大声叫好,这真是一番畅快淋漓的谩骂,骂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有几个牙尖嘴利的婢女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夫人的行列,一时间,隧道之中骂声四起,在狭窄逼仄的洞道中回荡着……

    众人将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压抑在心中的憋屈、愤懑、恐惧以及无助都融入到自己肮脏的话语之中,仿佛形成了一发发击入人心的枪戈炮弹,深深地刺入黑暗之中……

    许久之后,黑暗中悄无声息,那道诡异的声音也很久都没有再响起……

第四百零五章 天音塔

    夫人在心中暗骂一声:“渣滓……”

    正待众人重整旗鼓继续出发之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随即便是一声闷哼,众人忙四下惊惶张望,可是周围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人群顿时一片骚乱,大家互相推搡,惊叫声响成一片。

    夫人大声喝道:“不要慌!”

    众人闻言,吵闹声顿时小了许多,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大家背靠背聚在一起,不要四散逃跑,注意警戒!”夫人洪亮的嗓音在隧道中回荡。

    众人马上依令而行,男人在外,手持兵器,将女人围在中间。

    “继续向前走!”夫人喝道。

    人群便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继续向前挪动。

    在这期间,小麻一直在焦急地将手中几个配件组合在一起,这也是小麻的发明,名叫“薪火”,其原理是将一种非常易燃的植物晾干,再混以棉花火药等物,而后再配上一种不知名的白色粉末,这种白色粉末极其易燃,即便是放置于空气之中,若是不善加保管,也会发生自燃。当然,这种白色粉末也是小麻率先发现的,苗疆人称其为“鬼火”,因为这种白色粉末燃烧形成的火焰与坟地中的鬼火极其相似,苗疆本就巫蛊之术盛行,对于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自然是以鬼神之术解释,而小麻“妖女”的名声便也因此项发明而愈加富有传奇色彩。

    此刻人群缓慢移动,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正是需要火光照亮之时,可偏偏小麻的“薪火”出现了问题,或许是因为方才在湖中之时,原料受到水浸,所以迟迟发不出火焰,小麻急得满头大汗,而这时,人群中又传出了有人遇害的声音,所有人都将神经绷紧,紧张地注视着四周。

    夫人再次喝道:“不要慌!保持队形!继续走!”

    其实此刻夫人的内心犹如火烹油煎,焦急万分,可是她只得表现出镇定,若是她稍微显出一丝慌乱,人群便会彻底失去组织,到时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这样即便稍有损失,但是总可以保住大部分人,或许可以逃出生天……

    众人继续沿着洞壁彳亍前行,耳边不时响起同伴遇害的声音,但是大家却不敢停留,只得忍着泪,忍着心中的不甘,带着死去同伴的信念,活下去……

    小麻已将“薪火”的配件装配好,当火光亮起的一刹那,洞中宛若白昼,炽热的光芒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心脏,更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眼球。

    众人顾不得强光带来的眩晕感,勉力睁开双眼,回首望去,只见沿路行来,遍布着的尽是同伴的尸体,死相凄惨,鲜红粘稠的血液沿着凹凸不平的洞道缓慢流淌,聚在石洞低洼处,如同一条赤红的忘川血河,沿途遍洒的斑斑血迹,便是一朵朵开在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妖冶、凄美、悲凉,似在像众人诉说着无声的告别。而此刻夫人身边,也仅仅剩下二十几个人。

    剩下的人顿时红了眼,又见一个长相奇丑无比、头发稀疏的瘦弱男子正蹲在他们昔日的同伴身边,嘴唇沾满鲜血。

    众人再也记不起夫人的警告,拿起刀,向着那个人慢慢地走去。

    瘦弱男子或许是未曾料到这群人竟然还有火把,他本想慢慢地戏耍这些人,让他们在恐惧惊悸中死去,据说这样的人在死后血液往往不会很快冷却凝固,口感更佳。他在这漆黑无比的洞中生活多年,不见天日,今日被强光突然照射双眼,两只眼睛登时流出鲜血,估计是彻底失明了。

    瘦弱男子蹲在地上“嗷嗷”惨叫,人们却不会产生怜悯,冷漠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火红的眼,冒出火光,就那样一刀一刀地砍在他的身上,鲜血迸溅在众人的脸上,那血原来也是滚烫的,直到那个人已经彻底成了一滩泥,众人却仍在不知疲倦地砍着……

    待众人走出这条幽深狭窄的隧道,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脸上,所有人不禁停下了脚步,仰面向天,贪婪地吮吸着天地之间至真至纯的赐予,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是众人前世才有的待遇,今生第一次相遇。有人发出满足的叹息,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或许是为亡人诵出的悼词,有人活着,就一定会有人死去,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逝去之人活在大家的记忆里,他们的精神便与活人同在,与活人一道感受来自世间万物的深深情意……

    大家在一条小河边将身上的血污洗净。看着河中自己憔悴的倒影,夫人不禁有几分怅然,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以前人之血,染后人丰碑,这样做是否值得,又是否正确,她轻轻地晃了晃头,看着河中自己已被风霜侵染的鬓发,她坚定的目光便又开始凝聚,值得吗?值得!正确吗?正确!牺牲是必要的……

    可当她回身望去,那个跟随自己出疆的百余人队伍,现在已剩下不到二十人,她的心中感到一阵抽痛,她不忍再看……

    众人休息片刻,便又踏上了未知的旅程,或许是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此刻,大家走在满是蚊虫毒蚁的密林中,竟也觉得风格外的轻柔,耳边蝉鸣聒噪竟也变得悦耳起来。

    穿过一条兰花满径的小路,前方渐渐出现建筑,都是一些一人多高的白塔,颖儿走近细看,只见白塔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还有些白塔上雕刻着鬼神精怪,这一座白塔上雕刻着佛陀,那一座白塔上又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小鬼,还有些白塔上雕刻着苗**有的巫蛊之神,而这些稀奇古怪的建筑,在颖儿所生活的北方是从未见过的。

    夫人喃喃自语道:“看来,天音塔到了……”

    夫人本是不愿来天音塔的,只因昔日仙王洞干尸的告诫仍犹在耳,江依言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而神秘的人往往让人心生畏惧,可是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探天音塔,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江依言。

    又走过十几座白塔,林中忽然传出幽幽箫声,箫声凄切哀婉,闻之恸人心肠,众人不由听得入迷,心中回忆翻涌,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这箫声便像是一壶勾人忧愁的老酒,非要让人将自己心中的悲惨往事都倒个干净才罢休。

    人群中有一个善歌的女婢不禁引喉高歌,歌声婉转凄凉,有如杜鹃啼血,使闻者落泪……

    众人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便又来到一座白塔前,这座白塔高逾丈许,占地数十丈,周围再无其他建筑,白塔共有二层,门扉皆大敞,凄凉箫声便是从白塔二层传来。

    夫人站在白塔前,驻足良久,默默地听着箫声,没有夫人的命令,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便站在白塔下,默默地聆听着箫声。

    一曲箫声罢,夫人从回忆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冲着白塔作揖,朗声道:“恕唐突冒犯,不知塔中是哪位高人?可否下来一见……”

    周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注视着白塔二层,箫声也没有再响起。

    过了片刻,突然,只见从白塔中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儿,约摸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与自己的身高极不匹配的青色儒衫,容貌清秀可爱,粉雕玉琢一般,腰间别着一根竹制白箫。

    小女孩儿见到众人,竟然一点儿也不羞怯,奶声奶气地大声质问道:“你们是谁?”

    众人见竟然跑出来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娃娃,不禁惊诧地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颖儿和东方情却是立时对这个小女孩儿心生欢喜,小麻更是迫不及待地将小女孩儿搂在怀里,不断地摩挲着小女孩儿粉嫩的面颊,不愿撒手。

    小女孩儿被小麻搂在怀中,虽是满脸的不情愿,但许是一见对方有这么些人,也未敢过分反抗,只是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夫人,气势一点儿也没有弱下去。

    夫人直起身子,不禁微笑道:“你是谁家的小娃娃?为何会自己在这里?”

    小女孩儿闻言,努力地挺起尚未发育的胸脯,双手叉着腰,大声回答道:“我叫江依言,是镇守天音塔的塔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正抱着小女孩儿亲个不停的小麻也立刻停下了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看到众人惊讶的模样,很是开心,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两只熟透的大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夫人更是惊讶,在她的预想中,江依言应该是一个性格孤僻、武功高强、寡言少语的女人,再不济也该是个满脸褶皱的老太婆,可这……跟眼前的小妮子倒是一点儿也搭不上边儿……

    “啊……”夫人沉吟半晌,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吧唧!”忽然,一个极响亮的吻声响起,原来是小麻见这小女孩儿实在太过可爱,又没有忍住,冲着她的小脸狠狠地亲了一下……

    这下小女孩可不干了,一边用长长的袖子狠狠地抹着脸蛋儿,一边用非常委屈的语气,带着哭腔说道:“呜呜……爹爹骗我……他说只要我报出名号……别人就一定会怕的……”

    小麻一见小女孩儿哭了,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见小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委实可爱至极,便又没有忍住,又冲着小女孩儿的脸颊狠狠地亲了一下……

    小女孩儿委屈的哭声更大了……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人影从远处急速掠来,一边奔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疾呼道:“住口!嘴下留人啊……”

第四百零六章 江依言

    众人只见一个老和尚从远方跑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喃喃自语,“哎呀呀,又闯祸了,又闯祸了……”紧张的样子竟与小女孩儿如出一辙……

    老和尚跑到众人身旁,一把将小女孩儿从小麻的“魔爪”中夺下,护在身后,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施礼,嘴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众人细看老和尚,只见其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破旧僧袍,僧袍上面打满补丁,但是却很整洁。宽大的僧袍将他瘦弱的身躯罩在其中,模样看起来有些诙谐。

    当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开一合,下颌的三绺花白胡须便随之微微颤动,飘洒胸前,有一派仙风道骨,像极了山中静修的得道高僧。

    小女孩儿躲在老和尚的身后,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老和尚的僧袍,用力扯动,老和尚转过身,低下头,满脸宠溺地看着小女孩儿,笑道:“言儿,怎么了?咱们不是说好再也不哭鼻子了吗?”

    小女孩儿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小麻,眼睛红红的,委屈地撅着小嘴,一把揪住老和尚的白胡子,大声道:“爹爹骗人!”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都在心中暗忖道:“难不成是自己在这山中待得太久了?何时连和尚都能结婚生子了?”

    老和尚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忙解释道:“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唉,这都是老衲未斩断尘缘之前留下的罪孽啊,惭愧,惭愧……”老和尚说完竟老脸一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女孩儿见老和尚竟然没有搭理自己,反倒还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是“罪孽”,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手中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老和尚的胡须竟硬生生地被扯下了几根。老和尚没有防备,疼得“哎呦哎呦”直叫,一边哀求小女孩儿快快撒手,一边轻声询问道:“言儿,怎么了?爹爹何时骗你了?”

    小女孩儿见老和尚告饶,揪得更起劲儿,扬起笑脸,恨恨地说道:“爹爹不是对我说,只要我对别人说我是镇守天音塔的塔主,再报出我的名字,别人就一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叫我姑奶奶吗?”

    老和尚闻言,也摆出一脸迷惑的表情,轻声道:“对啊,不可能啊,按理说是这样的啊,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老和尚低声道:“言儿,你再把方才对他们说的话,给爹爹说一遍……”

    小女孩儿便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且说得比方才更有气势。

    老和尚这下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一个劲儿地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大光头,一会儿看看小女孩儿,一会儿看看众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想到最后,老和尚索性不再去想,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儿的头,冲着众人大喝一声道:“反正不管怎样,你们欺负了我的女儿,那便不行,我必须得替我女儿欺负回来……”

    说罢,老和尚低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女孩儿,道:“言儿,这样可好?”

    小女孩儿厌恶地看了一眼满脸谄媚笑意的老和尚,重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老和尚闻言直起腰板,一脸严肃地看着夫人等人,双眸微眯,气势陡然攀升,夫人心头一惊,暗道:“高手!”

    就在众人都以为老和尚将要出手之时,老和尚突然弯下身子,冲着小女孩儿笑道:“那个,言儿,这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爹爹我现在好歹也是一个出家人,动不动就与人打架斗殴,好像不太好吧,有违教义啊,将来见到佛祖,是要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小女孩儿瞪了他一眼,一脸怒气地喊道:“你是不是不敢啊!从小到大,每次我受欺负,你都这么说!不行!这一次,你必须替我出口气!”

    老和尚闻言,缓缓地直起身子,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他看着夫人,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是老衲要动粗,实在是你们先欺侮小女在先,老衲要为小女讨个公道……”

    夫人点点头,傲然挺立,道:“请!”

    虽然夫人看着随意,但其实她的内心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仅从老和尚展露出来的气势便可以看出,面前的这个老和尚绝不是普通人,功力深不可测,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便仿佛站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大海广阔无垠,只有让人窒息的满眼的蓝,想必自己也不是这个老和尚的对手。

    夫人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虽然她心生忌惮,但她的骨子里却是从不肯轻易服输的,凡事不管行与否,总要尝试一下,若是连尝试都不敢,那便不配赢。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做好准备,老衲来了……”

    说罢,老和尚便闭上双眼,所有人都在紧张地注视着老和尚,并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啊!”

    突然,老和尚大喝一声,声如霹雳,在众人的耳边炸响,众人无不惊恐变色。而后,老和尚再大喝一声,“啊!跑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老和尚已经把小女孩儿抗在肩上,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的众人……

    大家着实被老和尚的这一迷惑行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该追还是放他走……

    夫人也愣了几秒,看着老和尚消失在丛林深处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竟感到了一阵难以言明的轻松。

    “算了,逃了便逃了吧,穷寇莫追……”夫人制止住了几个想要追上去的人,冷声说道。

    大家冲着老和尚逃跑的方向恨恨地骂着,还有几个人冲着那片丛林大声嚷嚷,大抵就是些“你若是敢回来,我定会将你打得屁滚尿流之类的‘豪言壮语’……”

    可众人没有想到的,老和尚逃跑还不到一刻钟,便又从原路返回了,夫人当下神经便是一阵紧张,心中思索道:“难不成,他是特意回来找麻烦的?”

    不过,当众人看到老和尚现在的模样,却都是啼笑皆非。

    只见小女孩儿安然坐在老和尚的脖颈之上,面露得意之色,一只小手抓着老和尚的一绺胡须,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骑马。

    老和尚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发怒反驳,只是垂头丧气,一步一挪地悻悻地往回走着。

    待老和尚走到众人面前,小女孩儿便一跃从老和尚的脖颈上跳下来,模样颇为神气地说道:“算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坏人,今天我便饶过你们了……”

    老和尚忙在一旁搓手“嘿嘿”笑着,样子没有出家人的清逸出尘,反倒看起来有些猥琐。

    众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心中想道:“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

    接着,小姑娘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别看我爹爹长得傻傻的,说话也傻傻的,但是他可厉害了,你们这一群人,都打不过他一个的……”

    说罢,小女孩儿直起身子,脸上洋溢的便是独属于青春少女般可爱的笑,笑得众人心头一甜,心都要化了……

    “远来都是客,这是我娘告诉我的,你们既然来到了我的地盘,我就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爹爹,你去做饭吧……”小女孩儿站在当中,颇有一番大人的气场,说起话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老和尚闻言面上一喜,满脸的皱纹顿时堆叠在一起,如一块皱巴巴的老树根。

    “好嘞!”老和尚大喝着答应一声,随即便一溜烟儿地跑进了白塔中,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而后,小女孩儿便邀请众人走进白塔中。

    甫一进入白塔,颖儿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这个在外面看起来占地面积并不大的白塔,里面却是别有一番洞天。

    白塔底座呈六边形,内中六面高墙平地而起,皆是一色素白,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室内也是力求简洁,只在其中的一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洞箫,各种材质,各种颜色,各种大小的,五花八门,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且皆是一色澄新锃亮,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应该时常擦拭摆弄。

    北面墙立着一张大书案,上面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几张写了字迹的宣纸随意地摆放在一侧,还有几张上面画着不知名的图画,想来应是室主人心血来潮时的随性涂鸦。

    小女孩儿为大家搬来椅子,招呼大家坐下,看得出来,小女孩儿很高兴,粉扑扑的小脸上自从大家进入这座白塔之时便洋溢着笑意,从未消失,许是小女孩儿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的缘故,所以今日格外地能言善辩,一张粉嘟嘟的小嘴儿自打方才开始便没停过,问东问西,问这问那,问大家的姓名,问大家的来处,问苗疆,问武林,甚至连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老鼠她都要追着问半天,然后晃着一个小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便又问起其他的东西。

    大家因为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因此对她的问题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中尤以小麻为最,小麻甚至几次都想将小姑娘儿抱在怀中,奈何小姑娘儿抵死不从,小麻才未得逞。终于,小姑娘儿在一个非常感兴趣的问题上着了迷,小麻见事有可为,便趁机要求小姑娘儿让她抱着,否则就不给她讲这个好玩的故事,小姑娘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抵过故事的诱惑,乖乖地上了小麻的“贼船”……

    在小麻极富感染力的语言下,小姑娘听得忘神,甚至一度为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悲惨爱情故事而潸然泪下,被小麻趁机偷亲了几口都不知道……

    就这样,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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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介绍: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