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老妪
第二日,众人早早地便起来,今日阴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夫人望着秦王岭上的巍峨宫殿,感觉它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却遥遥如云端明月,伸手摸时一片虚无。
现在,他们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昨日在秦王岭中行走一天,感觉离那座宫殿已更进一步,可今日一看,却好似原地踏步一般,众人的热情不禁减灭一半。
夫人紧抿嘴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前面默默地走着,众人便更不敢说什么,加之昨晚夫人一番真情流露,现在,夫人的贴身女婢对夫人的忠心简直可以用鞠躬尽瘁、肝脑涂地来形容,她们时刻围绕在夫人左右,眼睛四处打量,严防死守一切可能会危害到夫人的地方。
杜白苏和苗白凤还是在队伍前方打探情况。
至中午时分,酝酿了许久的暴雨如期而至,众人便找到一处空旷山洞躲藏。
苗疆多雨,与北疆常年冰天雪地不同,苗疆一年的大半时间都是春暖花开,更有长达几个月的雨期,雨期来临之时,小雨可以缠绵一整天,如江南戏子的歌喉,吴侬软语,在行人耳畔轻语呢喃;也可以连下几日暴雨,暴雨如注,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如打雷那般骇人,雨势浩大之时,甚至可以平地起波澜,形成一条蜿蜒小河滔滔流去,所以南荒多水患,北疆多冰雹。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夫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皱眉抚弄着方才被雨水打湿的鬓发,心里郁闷地想道。
夫人已经离开苗疆有一段时日了,她不能在秦王岭耽搁太长时间,作为苗疆的女主人,为“天”分忧,苗疆不可一日无主,否则会产生大乱子。
夫人望着山洞外的连天雨幕,怔怔出神。
正巧这时,杜白苏和苗白凤回来了,两个人手上拎着一只野鸡和两只兔子,包裹里面还有一些新鲜的果子。
女婢接过这些东西,接过两人湿透的衣物,放在火堆旁烘干。
傍晚时分,将野鸡和兔子清洗干净,生火做饭,很快,肉香弥漫在山洞之中。众人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动,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火的温度和食物的温暖驱散了雨天带来的寒冷,众人只觉腹内温暖,一番大快朵颐过后,困意顿生。
听着外面如器乐敲击声的雨滴,众人互相倚靠着,沉沉睡去。
或许是昨晚风餐露宿,大家睡得并不踏实,现在,有了这个还算舒适的地方,而且不必担心会遇到危险,便是人群中最警觉的夫人也不禁放松了神经,渐渐熟睡过去。
很快,山洞中鼾声四起。
就在这时,在山洞最深处,一双如猫一般精亮的眸子透着幽绿色的光,熠熠闪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深夜,一声惊叫如划破长夜的一道惊雷电闪,惊醒了众人。
夫人最先醒来,她几乎是像一只豹子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瞪着两只机敏的眼睛环视着四周。
当夫人醒来后,众人相继醒来。
醒来的众人便看到夫人的贴身婢女中一个名叫“三春”的正站在原地,眼神惊恐莫名,脸上是一副不可名状的神情。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一幅令她们都感觉惊恐莫名的画面,只见一个老妪正蹲坐在火堆旁,将那只煮饭的大锅抱在怀里,伸出手不断去捞锅底的肉渣,往自己的嘴里塞。
老妪头发花白,披散两肩,衣衫褴褛,没有鞋子,一双赤脚上面满是泥垢,骨节粗大,垂下的头发遮挡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楚她的五官。
老妪自顾自地吃着,旁若无人一般,众人便看着她默默地吃,也没人去打扰她,直到她吃饱喝足,甚至将锅中最后一滴汤也倒入自己的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然后满意地摸摸自己被撑起的肚皮,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山洞外面走去。
就在这时,几名贴身女婢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吃饱喝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想走人,这天下间哪里有这样免费的午餐。
一名女婢拔剑挡在老妪面前,剑尖直指老妪,老妪停下脚步,歪着头,盯着她看,老妪的眼神似乎有一种魔力,被看着的女婢顿时觉得浑身如担上千斤巨石,直往下坠,仿佛要跪在地上。
老妪只是迟疑了片刻,便接着向前走,女婢自是不能让开,剑尖再向前递一分,只剩一寸便要刺上老妪的咽喉。
就在这时,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老妪脚步不停,像是随手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棵小树杈一般,将女婢的剑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见她如何用力,那柄精钢打造的宝剑便应声而断,老妪一撒手,便碎成两截,掉落在地。
这一下,便是杜白苏也坐不住了,随手折断精钢,这得要多么深厚的内力才能够做得到,便是专修内力的武者,也要刻苦修炼几十年才能勉强做到,可像这名老妪这般轻松的,世间少有。
杜白苏一把握住老妪的手臂,暗中输送内力试探。
老妪许是被杜白苏的行为吓到了,满眼疑惑惊恐,将自己的手臂抽出。
杜白苏再次惊讶了,倒不是因为老妪能在自己的手中将手臂抽出,虽说这也并非常人能够做到,更非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能够做到,而是方才自己向老妪体内输送内力之时,却遇到了一股庞大内力的抵抗,杜白苏只觉得自己输入的那丝内力在这股庞大力量面前,简直连一条小虫子都算不上。杜白苏不禁想到一句诗,“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就在杜白苏准备输入更多内力之时,老妪却一把将自己的手臂抽走,让杜白苏的计划落空。
可仅仅是方才接触的一刹那,杜白苏也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位老妪是一个内力顶尖的强者,世间仅有,更是不输自己。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样的一位强者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这个老妪身上有太多的谜团,现在绝对不能放她走!
这便是此刻杜白苏心中的想法,他拔出长剑,步步紧逼,老妪虽然满脸惊恐,可是却躲闪自如,像是出自本能一般,动作如猫,矫健似狐,杜白苏一时之间竟不能将她拿下,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马上要逃出山洞。
“快去帮忙!”
夫人大喝一声,几名女婢齐上阵,苗白凤也加入战局,只有颖儿陪着夫人,站在一旁观战。
霎时之间,山洞中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老妪见这么多人来抓自己,竟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本能,横冲直撞,那一双手比之钢铁还要坚硬,所有被她双手抓到的剑,都被折成两段,很快,几名女婢手中的剑便成了废剑。只有杜白苏一人还在挥剑坚持,与老妪战得难解难分。
老妪出招毫无规律可循,常常是东抓一下,西抓一下,可也正是因为她的招数看不出何门何派,不按常理出牌,才更让人头疼。加之老妪手劲儿奇大,便是抓到钢铁石块都能轻易捏碎,若是一个不小心被老妪抓到,估计身上的骨头顷刻之间便会被捏成粉末儿。
所以大家打得束手束脚,反观老妪这头儿,打起架来如一个疯婆子,无所顾忌,根本不怕受伤,更是不把性命当做一回事,若不是老妪一心只想着逃跑,真真切切地与他们拼上百十个回合,估计到现在还能站着的也就只有杜白苏一人了。
俗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便是老妪这样的绝世高手,在这群人的围攻下也是后力不继,渐渐地,老妪出手速度越来越慢,身上也添了几道伤痕,虽不致命,可是看在众人的眼中,却犹如看到了希望,老妪并不是无敌的,是可以战胜的。
“再加把劲儿!她快不行了!”
恰巧此时,杜白苏的话语响彻在山洞之中,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一听到杜白苏说老妪不行了,众人更是来了干劲儿,攻势愈急愈猛。
终于,老妪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如一只受伤的老虎,奄奄一息,惊恐地望着靠近自己的人。
杜白苏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其余几人情况也差不多,大多筋疲力尽,汗流浃背。
杜白苏也许打死也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与一个疯婆子打得这般激烈,这个疯婆子几乎将自己逼到了绝地,若是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杜白苏也许就会拿出自己的压箱底的看家本领来对付她了。
夫人望着老妪,老妪也在看着她,夫人忽然有些想笑,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这番大费周章究竟值不值得,可她还是做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老太婆会很重要,甚至对于此次秦王岭之行,也许会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夫人走到老妪面前,蹲下身,微笑着,轻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 梦婆
老妪呆呆地看着夫人,眼中没有丝毫神采,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就在夫人盯着她看的时候,老妪忽然狞笑着,一把抓住夫人的手臂,道:“阿鱼,你是杀不死我的,我永远都不会死的……”
杜白苏紧张地从地上跳起,抽出长剑便向着老妪的手臂砍去,老妪反应奇快,长剑在地上溅起一道火花,老妪的手臂早已收回。
夫人一愣,在脑中快速搜索着“阿鱼”这个人名,可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曾经在哪里听到过“阿鱼”这个人。
夫人缓缓站起,眼中疑惑不解,众女婢将夫人护在身后。
老妪还躺在地上狂笑不止。
众人大声叫嚷着,“快杀了这个疯婆子!”
杜白苏提剑有些犹豫,可他还是向着老妪走了过去,就在这时,颖儿忽然走过去,走到老妪身边,从背后掏出一个兔子腿儿,递到老妪面前,柔声说道:“吃吧……”
老妪突然愣住了,笑声戛然而止,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颖儿看,颖儿眼神真切,看不出半点儿虚情假意。
老妪歪着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颖儿便再次将手中兔子腿儿向前递了递,这次,老妪不再怀疑,一把抢过颖儿手中的兔子腿儿,躺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颖儿看着老妪吃东西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如这名老妪一般,甚至还因此烫到自己的舌头。
想到这里,颖儿心头一暖,眼中光芒更加柔和,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老妪苍白的头发,老妪一动不动,甚至还抬起头对着颖儿和善地笑了笑。
颖儿缓缓地站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向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老婆婆不能杀,我不想让她死……”
众女婢有些愤怒,不杀这个疯婆子,若是有朝一日她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情该当如何。
几名女婢刚要反驳,夫人忽然伸出一只手,制止住她们。
夫人盯着颖儿,眼中闪烁着经久不息的光,道:“给我一个理由……”
颖儿看着老妪,说道:“这个老婆婆虽有些疯,可对人没有恶意,是我们先威胁她的,所以她才会反击,而且这个老婆婆身上藏着许多秘密,留在身边日后或许会有大用处……”
夫人眯起眼睛,看着颖儿,道:“可这名老妪武艺超绝,若是有朝一日对我们反戈相击,又该当如何?”
颖儿再度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老妪的头,轻声笑道:“不会的,她不会再伤人了,以后,她就跟着我了,还有,从今往后,她的名字叫作梦婆,做梦的梦……”其实,颖儿想说的是“李梦龙”的“梦”,可这句话她却是在心中默默说给自己听的。
“好……”夫人朗声说道,语气中透露着坚定和不容置疑。
颖儿没有想到夫人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众人更是没有想到。
当下便有几名女婢极力反对,说的无非是些“后患无穷”等等之类的话。
可夫人却力排众议,最后,她看着颖儿,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她……”
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当然也是说给颖儿听的。
颖儿将梦婆从地上扶起,牵着她的手。
梦婆紧紧地靠着颖儿,躲在颖儿身后,不敢露头,只是偶尔将两道目光投射出来,在众人的身上扫视一周,被她目光扫视过的人,身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颖儿嘱咐梦婆道:“他们都是好人,都是我的朋友,从今往后,他们都不会再伤害你,答应我,你也不要伤害他们,好吗?”
梦婆似乎能够听懂颖儿的话,冲着颖儿重重地点点头,嘴中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颖儿没有听清,可颖儿猜想,那一定是教颖儿放心的话语。
就这样,在这群人中融入了一个新的人,一个老太婆,她的名字叫作梦婆。
那之后,梦婆便一直跟着颖儿,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永远要找她的母亲。
颖儿为梦婆梳洗一番,为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衣裳虽不大合身,可却整洁得体。颖儿惊讶地发现,洗净污垢之后的梦婆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虽然时光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梦婆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仅从梦婆那张白皙的脸上,颖儿也能够猜测得出,梦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世美女,尤其是梦婆的那双手,不知为何,岁月赐给了梦婆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以及略显臃肿的身材,却对她的一双手格外开恩,简直可以说是恩赐。那双手若是伸出来,别人定会以为那是一双十七八岁妙龄少女才会拥有的手,颖儿这一辈子只见过一次这么漂亮的手,那便是前不久遇见的那名坐于“尸山”上的神秘男子,而从某个方面来说,梦婆的这一双手更胜过神秘男子的那一双手,按理说能够徒手折断精钢的手,上面必定是布满老茧,或者也如钢铁那般坚硬,可梦婆的这一双手摸之却柔软无骨,便好像是在触摸一滩活水,一块美玉,冰凉晶莹。
女人都是爱美的,颖儿有时伸出自己的手,与梦婆的手一比,便感觉自己的两只手简直如两只瘦弱的鸡爪,没有丝毫美感。
人群继续向岭上走去,不知为何,梦婆好像对秦王岭上的道路非常熟悉,甚至有几次众人走入绝地,都是在梦婆的带领下才终于找到正确出路,可是每当众人问及梦婆之时,梦婆都是一脸惊恐疑惑的神情,后来在颖儿的询问下,梦婆才摇着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熟悉,自己也是凭着感觉向前走,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每次都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众人对梦婆的这一番说辞不禁抱以怀疑的态度,可是看梦婆的神情却又的确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众人便觉得梦婆身上隐藏的秘密越来越多了,也觉得梦婆越来越神秘,甚至不愿再靠近她。
一路之上,只有颖儿对待梦婆始终如一,梦婆人长得虽然瘦弱,可是饭量却奇大,便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饭量都不及梦婆三分之一,可是梦婆在众人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从来不敢多吃,仿佛是害怕众人会嫌弃她,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害怕因自己食量太大,颖儿会就此嫌弃她,虽然颖儿从来不会在意这些,颖儿甚至经常拿出一些多余的食物偷偷地给梦婆吃,梦婆从来也不说一些感谢的话,每次都是接过便狼吞虎咽地将食物吃掉。
其实,对于颖儿偷偷地给梦婆送食物的行为,众人心知肚明,也有几个婢女向夫人反映过此事,她们认为每个人带的粮食本就不多,岭上野兽又极凶猛,不好捕捉,现在每个人都要匀出自己的食物给梦婆吃,自己已是勉强才能吃饱,可是颖儿却将队伍中本就不多的粮食偷拿给梦婆吃,若是再过一段时间,众人还没有登上秦王岭,便要饿肚子了。
对于婢女的反映,夫人每次都是微笑应对,只说“粮食若是没了便再去寻,人还是要先吃饱肚子才能有力气走路啊……”
婢女们看到夫人不理会此事,久而久之,也便不再向夫人说了。
而对于颖儿偷拿食物的行为,只要不是太过分,众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做没看见。
若是有人撞见梦婆偷吃食物时狼吞虎咽的模样,最多在嘴里嘟囔着骂一句:“上辈子简直是饿死鬼托生的……”然后在颖儿几欲杀人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走开。
众人虽不解梦婆在平时都是行动有矩,与大家一起吃饭时向来细嚼慢咽,举止神态更是不输夫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高贵气质,可为何偏偏偷吃东西时却是一副难看的吃相,那副吃相,见过的婢女在私下议论时更是直言,“简直连猪狗都不如……”
每当看到梦婆偷吃自己拿给她的东西时冲着自己傻笑的憨态,甚至有几次差点因此噎到,颖儿都会背过身去,任由眼泪倾泻而下,转身却要带给梦婆一个灿烂的微笑,也许只有颖儿才能读懂梦婆心底的温柔,她是怕颖儿犯了众怒,并因此被众人嫌弃,所以才会每次都狼吞虎咽,不让别人知道颖儿偷东西给她吃。
而对于这一切,众人自是不会知晓,没有人能够看得懂颖儿与梦婆之间的情意,那份时间虽短暂,却深厚无比的情意,那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第六日,天空终于放晴,这一天,众人一早便出发,趁着天气晴朗,要将这几日少走的路程补回来。
众人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了半晌,来到一座高山前,说来也怪,在岭上竟会有一座高山。
第三百七十九章 成见
高山突兀,拔地而起,高山正中,一个山洞漆黑如墨,站在洞外向里瞧,什么也看不见。
梦婆看到这个山洞,忽然停下脚步,浑身竟在微微地颤抖,下意识地攥住颖儿的衣袖,不肯再向前走。
颖儿轻抚着梦婆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梦婆伸出颤抖的手,手指着那个山洞,道:“要过去……”
苗白凤当先一步,道:“既然要过去,那我们便进去吧……”
梦婆忽然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向颖儿身后躲藏,神色惊恐道:“有怪物……”
“有怪物!”
众人听到这三个字俱是一惊,上次在“尸山”遇到的那个怪物至今还记忆犹新,是什么样的怪物?难不成比上次那个怪物还要更加可怕?
众人便都看着梦婆,那种目光,简直要把梦婆吃掉一般。
梦婆许是感受到众人炙热的目光,便将身子彻底藏在颖儿身后,连头都不敢露出来了。
颖儿心中有些怒气,虽说他们同意梦婆和他们一道同行,可是颖儿知道,他们打心底里便没有把梦婆当成自己人,即便一路行来,梦婆已数次救众人于水火危难之际,可是仍然得不到他们的信任。
颖儿不禁想到自己的童年,小的时候,她是一个乞丐,没有人愿意与她做朋友,她至今还记得,在她六岁那年,她交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在她与爷爷经常要饭的一条巷子里,对方与她年纪相仿,也是一个小女孩儿,孩子们在一起,只谈玩乐,心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虽然颖儿看得出来,对方是一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是对方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甚至还经常偷出家中的米肉“救济”颖儿,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女孩儿在与颖儿玩耍的时候掉落了一只金手镯,女孩儿哭着将这件事说给颖儿听,颖儿记在心里,那天晚上,颖儿一个人跑遍城中所有街道,找了一夜,终于在一条臭水沟旁找到那只手镯,所幸手镯没有被人拾起,可手镯正掉落在臭水沟中,颖儿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虽说她是一个乞丐,可是女孩儿爱美的天性却是不分年纪的,看着自己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麻衫,颖儿心中犯了难,可她随即转念想到女孩儿哭红的双眼和委屈巴巴的神情,想来她一定已被家里人训斥过一顿,颖儿又想到若是自己将手镯交给她,给她一个惊喜,她破涕为笑的模样一定非常可爱。
想到这些,颖儿便再顾不得其他,纵身一跃,便跳入那条散发着恶臭的臭水沟中,脏水瞬间没过颖儿半身,颖儿在臭水沟中艰难地向前移动着,终于,只差一点点便能够碰到那只手镯,正巧这时,颖儿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随着一声惊呼,颖儿整个人栽倒在臭水沟中,当她再次爬起来的时候,浑身已被臭水浸透,颖儿懊恼至极,可她一想到明天女孩儿开心的笑容,便忘记了水沟的恶臭,一把捞起手镯,便向岸上游去。
那一晚,颖儿只在一条小河边清理了一下身体,至于那件被臭水浸过的麻衫,颖儿只得捏着鼻子将之套在身上。
一夜无话,至次日清晨,颖儿早早地便来到那条巷子,怀中紧紧地抱着那只金镯子,昨晚,颖儿特意在小河中将那只金镯子清洗得干干净净,并找了一块干净的粗布将镯子仔仔细细地包好,塞在怀中,抱着入睡。
直到正午时分,小女孩儿才来,颖儿已在这条巷子等了小女孩儿整整一个上午,蹲得双腿有些发麻,这一上午,颖儿也不向任何人乞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颖儿都充满敌意,她生怕被人知道自己怀中正抱着一个金镯子,怕被别人抢了去。不过倒也没有什么人来主动招惹颖儿,因为颖儿身上的味道的确不太好闻。
经过一夜的发酵,颖儿身上的那件麻衫已散发出比之那条臭水沟还要更加恶臭的味道,随风飘去,十里不散,颖儿尽力蹲在那里,靠着墙根,尽量让自己被风吹的面积小一些,这样,臭味儿或许会飘散的少一些,可颖儿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所以,颖儿面色羞红,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直到听到小女孩儿的呼唤,颖儿才敢将头抬起。
可当她抬起头看着小女孩儿的一刹那便愣住了,因为今天小女孩儿不是一个人来的,小女孩的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瘦高个儿一边吩咐着手下人一边冲着颖儿指指点点,最后,在得到小女孩儿肯定的答复后,瘦高个儿二话不说,带领着一群家奴打扮的人,走到颖儿身边,将颖儿拖到小女孩儿身边,小女孩儿立刻用手捂着鼻子,颖儿不解地看着小女孩儿,她在小女孩儿的眼中看到了悲伤和不情愿。
一个家奴在颖儿的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是在搜查什么,颖儿对那个人又踢又咬,可是其他人将颖儿按得死死地,任凭颖儿如何挣扎,都不能移动分毫,而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小女孩儿就站在一旁。
终于,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颖儿怀中的金镯子掉落在地,正滚到颖儿与小女孩儿中间,在地上不舍地绕了几个圈,安静地躺在那里。
证据确凿,在任何人来看,都会认为是颖儿偷了小女孩儿的金镯子,因为,颖儿是乞丐,乞丐,便注定会偷东西。
衣着华贵之人将金手镯拾起,弯腰交到小女孩儿的手中,语气中带着讥讽之意,说道:“小姐,小的早就说过,乞丐就是乞丐,不是偷就是抢,怎么样?”
颖儿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她倔强地抬起头,她想跟她最好的朋友解释,那只金手镯不是她偷的,是她找了一夜找到要还给她的,而且,她在这条巷子里等了她一上午,若真的是自己偷了手镯,为什么还要等在这里?难道是等着被人抓吗?
在那一瞬间,颖儿百感交集,腹内委屈千言,不知该从何说起,可当她抬起头与小女孩儿目光对视的一刹那,颖儿便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解释了,小女孩儿的目光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那是一种汇聚着冷漠、鄙夷、轻蔑、不信任的目光,如一道利剑,划破长空,刺破黑暗,直插入颖儿的心中。
在那一瞬间,颖儿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闻不到任何味道了,包括她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臭味儿,因为与小女孩儿的目光相比,那一切都已经显得不重要了,她的心已经死了……
颖儿不知道小女孩儿是什么时候离开这条巷子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只知道那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颖儿双目失神,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行走,在空旷无一人的长街上,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她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将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吧,将她身上的恶臭和那颗纯真善良的心,一道冲刷得干干净净吧……
第二天,阳光普照大地,颖儿站在阳光中,阳光和煦温暖,颖儿身上再无恶臭……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去过那条巷子,也再没有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再没有交过朋友……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梦婆的时候,便联想到了自己。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一样的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为了一口吃食被人极尽嘲讽,人心中的成见犹如泰山北海,若想改变,唯行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之举,收效甚微。
过去的颖儿是这样,现在的梦婆也是这样,不同的是,换了一批看客。
颖儿将梦婆护在身后,怒目相向,道:“你们想干什么?”
众人看到颖儿发怒,便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盯着梦婆,转过头继续看着山洞。
颖儿转过身,看着梦婆,温柔地说道:“不要怕,你若是不想进去,那便留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回来接你,好不好?”
梦婆依旧紧紧地攥住颖儿的衣袖,小声说道:“你也不要去,里面真的有怪物……”
颖儿冲着梦婆笑笑,道:“没关系,我很厉害的,怪物也打不过我……”
梦婆还是不肯松开颖儿的衣袖,其他人已经陆续走入山洞中,颖儿轻轻地拨开梦婆的手,再次冲着她温柔一笑,转身跟着众人走去。
梦婆站在原地,看着颖儿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想迈开步子追上去,可是对于山洞的畏惧又让她硬生生地停下脚步,只能看着众人走入那个充满未知、黑暗、神秘的山洞……
山洞之中没有半点阳光,漆黑一片,所幸女婢中有人带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射在四壁石洞上,反射出幽暗的光辉,夫人走在中间,颖儿走在最后,杜白苏和苗白凤仍是走在最前面,一马当先。
山洞幽深,不知有多长,中间只有一条极狭窄的通道,脚下碎石遍布,头上是垂挂下来的钟乳石,一行人便弯着腰,在这条石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
第三百八十章 山洞潭水
在这里,光明似乎成为了一种奢望,山洞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嚼着骨头的声音,听不大真切,只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众人继续向前走去,通道越来越狭窄,到最后,众人只得弯着腰才能勉强通过。
复行数十米,眼前豁然开朗,通道瞬间变得能够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驶过,一行人舒展筋骨,原地休整一番,继续向前走。
山洞越深处便越寒冷,积水从山洞顶滴落,落在众人的脸上、身上,众人只觉极寒刺骨,两侧石壁上是厚厚的冰霜,如顽石一般坚硬。下面渐渐传来潺潺水声。
再向下走,是一个近乎直立的陡峭的斜坡,转过这个斜坡,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一个五色交辉的世界,一条小河横穿其中,河水平缓流动,映射出的粼粼波光反射在两侧石壁之上,各色的钟乳石在洞顶悬挂,随着河水的流动,映射出不同的光彩。氤氲的雾气在河水上方萦绕盘旋,为这五色光辉更添一分神秘。
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众人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杜白苏,此刻也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离河不远处,有一方碧波潭水,潭水上方冷气森然,幽深凝重,几欲结冰。
潭水正中有一块白色天然台子,不知是玉石还是普通顽石所制,台子旁边,生长着一棵通体青色的枣树,枣树有十人合围般粗壮,树冠直触洞顶,其上青叶青枣,裹上一层冰霜,散发出莹白光彩。
众人啧啧称奇,待走近细看,枣树之上,缠绕着条条铁链,铁链有婴儿的手臂般粗壮,紧紧地缚在树上,深深地嵌在树干里,将树干勒出条条凹痕。
苗白凤蹲在潭边,将一根手指伸入潭水之中,瞬间,那根手指便被冻上,吓得苗白凤闪电般缩回手,用内力将手指上的冰驱散,看着红肿的手指,苗白凤不禁心有余悸。
杜白苏一跃而上水中高台,蹲下查看。
台子因常年在幽冷潭水中浸泡,触之亦是冰寒刺骨,杜白苏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台子,竟惊奇地发现,这块台子是用一大块冰块儿雕刻而成。
杜白苏绕着那棵枣树走了一圈,不禁伸手去触碰枣树,枣树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颤抖一下,仿佛害羞的少女,杜白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险些掉下高台,落入潭水之中。
杜白苏再度打量起这棵枣树,眼中疑惑之色更甚。
就在此时,突然自潭水之中激射出两条铁链,一道伸向夫人,一道伸向夫人身旁的一名贴身女婢。夫人反应奇快,加之武艺高强,微微挪动身形,便用手中剑荡开了那条铁链,可是夫人身边的那名贴身女婢却没有那般好运,当铁链射向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铁链已来到她的面前,她才惊呼一声,可是为时已晚,铁链瞬间缠上她的身子,而后便将她拖向潭水,众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名女婢便已经被铁链拖入幽深潭水之中,随着潭水上冒出了几串泡泡,而后便再没有了任何的声响,那一潭幽深潭水依旧如来时一般,波澜不惊。
众人却是惊出了一声冷汗,有几个胆子小一点儿的人,甚至已跪在地上,双目失神地望着那潭幽静的潭水,嘴唇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怪物……是怪物……是老乞婆说的怪物……”
颖儿看着那些人,她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口中的“老乞婆”便是说的梦婆,不知为何,看着她们此刻惊悚的模样,颖儿竟隐隐有一丝开心,也许这就叫罪有应得吧……
可是颖儿随即也变得担忧起来,梦婆的武艺如何,颖儿心中肚明,毫不夸张地说,在这天底下,能够教梦婆忌惮的人,怕是十只手指都能查的过来,而且以梦婆孩子般的个性,就算是遇到强于她的对手,她也敢与之一战,可是刚才梦婆的反应仍历历在目,颖儿觉得,那已经不是单纯地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畏惧,忌惮是尚有一战之力,而畏惧则是束手就擒,很显然,梦婆对这山洞中的怪物是属于后者。
颖儿却突然来了兴趣,她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从小到大,她便是一个敢于冒险,并乐于冒险的人,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就摆在自己的面前,颖儿又怎会错过?所以,她二话没说,将身一纵,便也来到那座高台之上。
杜白苏惊讶地看着她,显然是对于颖儿的到来表示诧异,他本想问些什么,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开口,突然,枣树一阵摇晃,连带着整个山洞好像都在晃动,杜白苏和颖儿赶紧抓住枣树的一根树干,勉强稳住身形。
成百上千的青色枣子从枣树上掉落,掉在幽深的碧波潭水之中,激起层层浪花,随即化作一颗颗冰块,沉入潭底。
潭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退去,枣树的根便逐渐露出来,待到潭中幽水消失殆尽,人们便发现令众人瞠目结舌乃至可以说是惊悚的一幕。
只见在潭水的底部,老枣树的根部,一个人正背靠着老枣树坐着,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看身形,正是方才被铁链拖入湖中的那个夫人的贴身女婢,那人身上绑缚着百十条铁链,与老枣树上的铁链相连。瘦如一堆枯骨,离得远,众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死是活。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杜白苏当下跳下高台,跳入潭水底部,走到那人面前。站着观察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杜白苏转过身,冲着众人挥手。
夫人当即跳下,众人紧随其后,来到杜白苏身边站定。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那个人,只见那人衣不蔽体,头发稀疏,呈一种枯草般的暗黄色,双目紧闭,两颊凹陷,嘴唇已不能包住牙齿,致使牙齿向外暴突着,手臂干枯如一段枯木,也许是常年不能移动的缘故,这个人的双腿甚至还没有她的手臂粗壮,就如婴儿的双腿一般,也许是因为长年浸泡在水中,最可怕的是,这个人的皮肤上竟已长了一层水绿般的水锈,整个人宛如一具干尸。
夫人甚至不顾众人的阻拦,凑近去看那人,良久之后,夫人断定那人应该是一个女子。
众人默默地注视着她,既不敢像夫人那样凑近去看,也不想就这样离去,人的好奇心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助人成功,也可能让人死亡。
众人还将目光移向夫人的女婢身上,只见她神态安详,宛如熟睡一般,同行之人轻轻地呼唤着那名女婢的名字,那名女婢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头紧蹙,除此之外,便再无动静。
人群之中,有一个胆子大的女婢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拽那名女婢的手臂,想将她拉回来。
可是她的手才刚刚伸出去,甚至还没有碰到那名女婢的衣袖,突然,一道声音便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何必要叫醒她呢?”
所有人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寒颤,伸手的女婢更是吓得跌坐在地,双目失神地望着眼前的那具“干尸”。
在那一刻,所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目光移到那具“干尸”身上,脸上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众人盯着那具“干尸”足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可是那具“干尸”仍是如之前一样,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具真的干尸一样。
“什么人?”红绿挡在夫人身前,壮着胆子,厉声问道。
“除了你们,这里还有人吗?”在稍微停顿了一下后,那道声音便再次响起。
这一次,众人已有心理准备,因此听得也更真切,那确实是女子的声音,而且还是一道非常优美悦耳的声音,若是单听这道声音,众人猜测,那应该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那你是什么?难不成,你不是人?”红绿一边向周围打量,一边说道。
“我吗?哈哈哈……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可以称之为‘人’吗?”这一次,那道声音中竟包含着些许感伤,还有无以言表的愤怒。
“你在哪里?”红绿一直在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可是这道声音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忽强忽弱,根本难以捉摸。
不但是红绿,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可是到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便是如杜白苏和夫人的强者,都是一脸疑惑,根本无法判断声音是来自何方。
“我?我就在这里……”这一次,这道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戏谑。
“就在这里?这里是哪里?”红绿向着虚空大声地质问着。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夫人在心中暗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转身想要离去。
可是那道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就这样走了吗?不再看看我了吗?”
“装神弄鬼,你在哪里?”夫人冷声道。
“我……我就在你的面前啊……”那道声音带着笑意道。
第三百八十一章 仙王洞干尸
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所有人都在盯着面前的那具“干尸”,就在这时,那具“干尸”突然缓缓地睁开双眼,那是一双用言语根本难以形容的眼睛,一只幽蓝如冰,一只碧绿如水,镶嵌在凹陷的眼眶中,那也是一双迷人的眼睛,仿佛散发着无尽魅力,让人有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那更是一双充满诱惑的眼睛,里面仿佛埋藏着无上宝藏,诱使人探索其中。可令人惋惜的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却长在这样一张丑陋的脸上,简直是侮辱了这一双美丽的眼,甚至让人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双眼从这张干枯丑陋的脸上挖出来的冲动,所有人都在怔怔地看着那具“干尸”,准确地说,是看着那个长得像干尸一样的人。
夫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嘿嘿”冷笑,笑容阴森可怖,道:“老身早已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夫人又问道:“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为何被困在这里?”
那人的眼中露出一种怅惘的神色,道:“我的名字叫作苗青,原本是这秦王岭的主人,我的身份尊贵,是苗疆‘天’的姐姐,帮助‘天’打下了苗疆半壁江山,可是,就在大功告成之际,我却遭人暗算,暗算我那人是我的手下,她夺了我的领地,夺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并将我用铁链绑缚,禁锢在这方幽深潭水之中,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这里暗无天日,我只知道这棵枣树上的枣子熟了好几次? 可是具体熟了多少次? 我却是记不清了,枣子熟了我便吃,可惜一年只能吃一次? 而且这株枣树上结的枣子确实不大好吃? 又酸又涩? 只能勉强果腹,她就是想折磨我? 故意将我困在这方冰寒潭水之中? 让我见不到阳光? 每天只能与黑暗为伴? 并且在这方潭水之中设下机关,每隔一段时间,潭水便撤去,让我不至于窒息而死? 可是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疯,今天你们能来? 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活人了? 我甚至都已经忘记活人的气味儿了,今天,我终于闻到了。
那人说罢,竟用瘦如枯柴的双臂将怀中那名女婢托举起来,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仔细地嗅着? 一边嗅着,一边还露出满脸陶醉的表情,那种表情,让人看得一阵作呕。
这副模样,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她会是那个苗疆传说中秦王岭的主人苗青。
那人估计也早已做好了不被相信的准备,冷笑一声,道:“一群以貌取人的臭东西……”
夫人注视着那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她才轻声说道:“我们此行就是要上秦王岭,见苗青,你说你是真的苗青,现在秦王岭上住着的那个是假的,那你何不跟我们走上一遭,你当面质问她,看看她又是如何的一番说辞,到时我们自会判断真假……”
那人冷笑一声,用她那一双漂亮的眼眸看着夫人,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才能登上秦王岭?”
夫人道:“我们可以带着你一起走,或者让她们背着你走……”
那人看了一眼夫人身后的贴身女婢,冷“哼”一声,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苗疆的奴隶制还没有被废除,陋习不改,竟还当成是好事,早晚要亡……”
在苗疆,这些话若是从任何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都会被当成是大逆不道之罪,当街打死,可是不知为何,当这些话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众人却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反倒还在心里微微点头,仿佛颇为认同这话。
这一次,夫人没有说话。
那人看着夫人,忽然轻叹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落寞,语气哀怨道:“我已经走不了了,我的身体已经与这棵枣树彻底地融为一体了,这些年我能够活下来,也是得益于这棵枣树,你们想将我带走,除非将这棵枣树一起带走……”
众人不由得看了一眼那棵望不到顶的枣树,心中早已没有了任何想法。
夫人说道:“既然如此,便只能等我们查得真相,再回来救你了……”
那人忽然“嘿嘿”地冷笑两声,道:“那可不行,你们既然见了我的面,我便不能再放你们走……”她那副模样,再配上阴森可怖的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为何?”红绿蹙眉问道。
那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毒,道:“那个女人不会放过我的,她若是知道我还没有死,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我……”
“你不相信我们?”红绿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我早已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自己……”那人望着红绿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悲悯。
“好,那你将登上秦王岭的路告诉我们,我们见到苗青,与她对质,若你所言属实,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夫人盯着那人,沉声说道。
“就凭你?我如何相信你们?”那人盯着夫人的眼中带着猜疑。
红绿趁机说道:“这位尊贵的夫人便是当今苗疆‘天’的夫人——蛊女英,这下你相信我们了吗?”
那人眯着眼睛,似在回忆,“蛊女英?嗯,貌似确实有这个人,不过,时间实在太久,老身记不清了,老身只知道‘天’的夫人叫蛊娥皇……”说到这里,那人忽然抬眼看夫人,嘴中喃喃自语,道:“像,真像……”不由得问道:“蛊娥皇是你的什么人?”
夫人轻声道:“蛊娥皇是我的姐姐……”
那人闻言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你的姐姐呢?”那人的眼中忽然爆发出一团温和的光。
“姐姐她……已经过世了……”夫人悲恸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人眼中的光立刻又黯淡下去。
“我与你的姐姐原是挚交,我视她为知己姐妹,无话不谈,只是没有想到,唉……”那人说着说着,眸中竟洒出两行泪来。
“造化弄人啊,像她那样美丽善良的人竟然会红颜早逝,而像我这样的人竟然还踽踽苟活,真是讽刺……”那人不无叹息道。
夫人没有说话,她并不了解姐姐生前都与哪些人结交,所以她不便为姐姐“认亲”,更何况,这样危险且喜怒无常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面前,便是她说与自己亲近,自己也要常怀戒心,况且这也许只是她想借机套近乎的手段而已。因此,夫人对她所说的话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在意。不过于夫人而言,这反倒是一个可以善加利用的机会。
当下,夫人冲着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既是姐姐的好友,那便也是我的长辈,我与姐姐感情甚笃,前辈理应受我一拜……”
那人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似乎没有听清夫人所说的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既如此,还望前辈不吝将登上秦王岭的道路告知我等,待我踏上秦王殿,定会替前辈与苗青当面对质,还前辈一个公道……”夫人趁机提出自己的请求。
那人闻言,先是将头低下,默默沉思良久,而后缓缓抬头,眼中再没有了初时的戒备,她轻叹一声,道:“那好吧……”
说罢,她便向夫人讲述起来,声音艰涩如土石,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宛若仙乐。
“此地名叫‘仙王洞’,自古秦王岭入山只有一条路,先经‘尸山’,再经‘仙王洞’,其余皆是死路,因此大部分人都是死于入岭处,你们能够走到这里,运气还算不错……”那人的语气中竟带着赞许。
颖儿不禁想到梦婆,这一路行来,多亏梦婆带路,方能处处化险为夷,由此可见,梦婆绝非常人。
“不过,出了‘仙王洞’再向前走,就不是光靠运气便能走过的了……”那人阴冷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闻者不禁战栗。
“‘仙王洞’前面是绿水潭,里面住着一个老毒物,名字叫作周自通,这个老家伙用毒的手法天下冠绝,无人能出其右,当年我把他请过来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而且此人性情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会请你喝酒吃肉,不高兴的时候直接下毒也不是什么怪事。若是能过了绿水潭,再向前走便有一个三岔路,向左走是桑橛林,向右走是木怀谷,桑橛林中住着一个老家伙,名字叫作东方日,木怀谷中住着一个老太婆,名字叫作西门月,要是说起这两个老混蛋,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他俩个年轻时便结伴闯荡武林,无恶不作,臭名昭著,年岁大了有仇家找上门,他们打不过,便跑到我秦王岭,求我收留他们,我看在他们也算于我秦王岭有用,便留下了他们,没想到,东方日老不正经,竟勾搭我身边的一个女婢,两人成奸,正巧被西门月撞见,自此,两人生隙,东方日本来靠着一手‘烈阳手’独步武林,西门月为泄愤,就故意去练了‘寒绝掌’,这‘寒绝掌’是‘烈阳手’的克星,自此,东方白也恨上了西门月,两人平日里不相往来,只约定每年十月初七决战于洛水畔。若是不走这两处,笔直向前走,便来到了洛水畔,守护洛水畔的人名叫东方情,是东方日与西门月的女儿,此女天资超绝,心性冷傲,除了每年十月初七,东方日与西门月来到洛水畔决战,其余时间,洛水畔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便是一只鸟都不许在洛水畔上飞。洛水畔向西是毒沼,向东是迷林,这两处都是有去无回的地方,过了洛水畔,便又有一个岔路,向左是枯木寺,向右是天音塔,镇守天音塔的人名叫江依言,她得音波功属实厉害,教人防不胜防,而枯木寺的缘无大师为人忠厚,心性宽慈,所以我建议你们走枯木寺,过了枯木寺,便来到了花王阁,花王阁阁主神秘莫测,便是我都没有见过她的真面目,过了花王阁,前面便是秦王殿了……”那人一气说完,许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她不禁微微带喘。
夫人蹙眉低语道:“如此看来,若想登上秦王殿,见到苗青,当真是阻碍重重,便是没有这些绝世高手拦路,若是一不小心误入毒沼迷林之中,焉有命在?”
想到这里,夫人不由得再冲那人深深鞠躬,道:“多谢前辈直言相告,请前辈放心,待我见到苗青,定要与她当面问个清楚……”
第三百八十二章 百毒阵
那人点点头,神情中不免有些落寞,潺潺水声响起,潭底渐有积水。 “你们快走吧,还有半个时辰,这方深潭便会被注满寒水……”说罢,那人便兀自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再不看夫人一行人,不与她们多说一句话。 夫人微微点头,略一躬身,飞身跃上潭边,其余人等随行,夫人在临走之前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仙王洞”。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仙王洞”,坐于潭水中的那具“干尸”突然睁开双眼,嘴角勾出一抹深沉的微笑…… 走出“仙王洞”,颖儿与等在外面的梦婆会合,一行人便向着绿水潭进发。 一路之上,夫人异常谨慎,毕竟,潭中那人所说之话是否真实也未可知,还需处处小心。 所幸一路行来都是坦途,畅通无阻,便是有几处难行之地,也不过是路途泥泞,并不致命。 很快,众人便走出密林,来到一处绿水潭边。 众人站在潭边,只见潭水沸腾,不时有气泡涌起,至水面又爆开,一缕缕绿色的气体便袅袅升空,犹如一锅煮开的热水,夫人当下掩鼻喝道:“小心有毒!” 众人闻言,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湿布,将口鼻掩住,绳头系于脑后,只露出眼睛。 待做好一切防护后,众人方才小心翼翼地绕过潭水,继续向前走。 没想到,越向前走,像方才那样的绿水潭便越多,走到最后,举目四望,周身皆是绿水潭,几乎到了无处落脚的地步。 众人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处,夫人一时也想不出良策,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杜白苏。 是时,杜白苏眉头紧皱,正蹲下身子观察绿水潭,随后又站起来向四外望去,他越看便越觉疑惑,这些绿水潭的排列绝不是偶然为之,倒像是一个阵法。 杜白苏的脑子飞快转动,无数个阵法图形便在他的脑海里出没又隐去,他沉思良久,可惜还是没有想到与自己眼前情景所相符合的阵法。 于是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夫人,经杜白苏提醒,夫人也将自己的思维刻意引向阵法这方面。 夫人出身苗疆蛊氏,蛊氏素来以稀奇阵法闻名苗疆,可惜后来一役,蛊氏全族几乎覆灭,只余三两个传人,苗疆蛊氏一族遂在苗疆销声匿迹。 所幸,夫人与姐姐蛊娥皇都深得苗疆蛊氏真传,在阵法方面更是造诣非凡,蛊氏所传阵法,夫人自小便悉数记于心中,在这一点上,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杜白苏也难以望其项背。 夫人只略略打量一番,心中便已有了答案,只是她却非常吃惊,喃喃自语道:“据我所知,苗疆百毒阵早已失传,数百年来绝迹于江湖,没想到今日在此地竟然还有幸能够见到……” 杜白苏在阵法这方面虽然造诣不深,但所谓爱屋及乌,因此他平日私下里对阵法也颇有研究,当下忙问道:“这是什么阵法?” 夫人解释道:“此阵名为‘百毒阵’,顾名思义,是以百毒为阵眼,摆下的毒阵,百毒的种类很多,只要是人间至毒之物都可以作为阵眼,最常见的便是以五毒活物作为阵眼摆下的百毒阵,据传闻,苗疆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个大魔头,此人丧心病狂,竟将活人放置于毒水中,炼成一百具‘毒人’,而且这一百具‘毒人’皆是有意识的活人,他将这一百个‘毒人’放置于阵眼之中,只要有人擅入,‘毒人’便会自动攻击,许多武功高强的奇人异士,因从未见过这番情景,往往不战自溃,真正地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且‘毒人’身带剧毒,寻常人便是被碰到一下,顷刻间便会皮肤溃烂而死,可谓歹毒至极。相较之下,此人摆下的毒阵,只是以一百潭毒水作为阵眼,倒也中规中矩,只是这些毒潭水不知已在此地放置何等岁月,想必毒性早已今非昔比,还是要小心为上……” 夫人一番话,让众人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神秘的事物往往给人带来恐惧,可如今,这些幽绿潭水在众人的眼中已经不够神秘,有夫人在身边,众人便更觉信心百倍。 “小娃娃,你懂得虽多,但是可有方法破我此阵呀?”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让人辨不清方位。 夫人环视四周,像这种装神弄鬼之人她早已见惯了,因此也不计较,也不答话。 夫人略一沉吟,在脑中思索当年所绘阵法图样,顷刻间,便已有了破阵的思路。 夫人微笑,转身对众人说道:“杜白苏,你去东方占据青龙阵眼,颖儿,你去南方占据朱雀阵眼,凤儿,你去西方占据白虎阵眼,梦婆,你去北方占据玄武阵眼,我留守阵中,以防生变……” 众人皆依言行事,只有梦婆将目光望向颖儿,颖儿冲她微微点头,她方才欣然应允。 待众人占据关键阵眼,夫人盘膝坐在当中,闭眼冥想,朗声说道:“百毒阵虽有一百阵眼,但只有一个主阵眼,阵随阵眼变换,只要找到阵眼并破坏,百毒阵自会不攻自破,现在我让你们守住四方阵眼,我坐于阵中催动此阵,你们要从旁协助我,及时向我汇报阵眼方位……” 四人默默点头,皆屏息敛声注视着夫人。 夫人集中念力,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子捏于指尖,随机向西方弹射出去,石子触地,随即,百毒阵启动。 不得不说,作为苗疆失传的阵法,百毒阵发动之时确乎骇人,阵中毒烟滚滚,如实体一般,向着阵中之人罩去。 所幸夫人早已让无关人员撤出百毒阵,阵中四人也早已做好防护。 置身于四方阵眼之上的四人也密切关注着阵眼的变换,首先是处于西方白虎阵眼的苗白凤发现了阵眼的踪迹,忙朗声向夫人报告,夫人遂将石子激射而出,恰巧打在阵眼之上。可不知为何,那个阵眼像是通人性一般,须臾之间便消失于毒雾之中,很快,阵眼再次出现,杜白苏及时报告,夫人仍是将手中石子激射而出,击中阵眼后,阵眼便再次消失,许是前两次吃了亏,这次阵眼“学聪明”了许多,隔了许久方才重新出现,不过仍未逃过四人的追踪,如此往复十数次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阵眼出现在夫人的身下,夫人似乎早有准备,面露得意之色,大喝一声“破!”,并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柄长剑狠狠地插入身下阵眼之中。 不过夫人预想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到来,反而感觉手中长剑被挟住,就像被一个人抓住一样,夫人试着将长剑抽出,却发现根本难以撼动分毫,夫人不由得焦急万分,霎时满头大汗。 彼时四人仍守在四方阵眼之上,听得夫人一声断喝,皆以为百毒阵必破,可见夫人半晌没有言语,似乎在与什么角力,杜白苏第一个觉得事态不对,当下忙放弃东方青龙阵眼,纵身几跃,来到夫人身边,杜白苏刚刚来到,还未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夫人身下绿水潭中猛然伸出一只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夫人抓去。 当是时,夫人和杜白苏都不曾料想到会有这种怪事发生,加之杜白苏刚刚到来,两人皆没有防备,夫人更是一时间呆在原地,杜白苏根本没来得及思考,怪手已经来到夫人身前,眼见便要抓住夫人手臂,杜白苏几乎是发自本能地一把将夫人推开,可是他自己却来不及躲避,怪手直接划破他的衣衫,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五道漆黑的血痕,这时,夫人已经回过神来,挥剑向怪手砍去,没想到怪手坚硬如铁,一剑下去,竟然没有在怪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更不用说斩断,不过怪手明显吃痛,还是快速地缩回绿水潭中,四周霎时又陷入死寂一般的宁静。 夫人赶紧查看杜白苏的伤势,只见杜白苏手臂上五道漆黑如墨的血痕已经发紫,肿胀如莲藕。 夫人急切道:“有毒!” 杜白苏表情凝重,看着手臂上的伤势,只是默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颖儿和苗白凤还有梦婆也已经赶了过来,夫人扶杜白苏坐下,封住杜白苏周身大穴,防止毒血蔓延,用内力将杜白苏手臂上淤积的毒血逼出,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为杜白苏敷上。 夫人的解毒药是特制的,是夫人依据天下各种类型的毒药,并结合苗疆奇毒自制的,依据毒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可解天下大半奇毒,可是现如今这种神奇的解毒药却也只是能够暂缓毒性,毒性蔓延之快令夫人一时也慌了手脚,她只能满眼紧张地看着杜白苏,却无能为力。 杜白苏看到夫人因担忧自己而紧张的神情,反倒觉得内心欣慰甜蜜,不由得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夫人。 就在这时,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真是想不到啊,小娃娃,你竟然还真能破得了我的百毒阵,不过可惜呀,幸好我多备了一手,你们这群不速之客已经惹得小家伙儿们不开心了,现在,小家伙儿们要来和你们好好地玩耍玩耍了,准备好了吗?哈哈哈哈……”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绿水潭
苍老的声音刚落,一百座绿水潭中便涌起气泡,如一百锅沸腾的热水,同时散发出几成实质的毒雾,众人置身其中,如处山岭迷林。 突然,一个侍女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毒雾之中竟耸起许多人影,人影绰绰,望去教人不寒而栗。 且这些人影好像正在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缓慢地移动着,待到毒雾散尽,众人方看清人影的真面目,他们竟是一群人!只不过这群人形容枯槁,发色枯黄,皮肤包裹着枯骨,更显瘦弱,浑身湿漉漉的,犹如水淋一般,眼眶凹陷,眼珠间或一轮,证明他们还是有生命的活人,只是那副样子,几与恶鬼无异,简直比“仙王洞”中的“干尸”更加骇人。 夫人见到这番景象,心中霎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数百年前那个传闻竟又在心中浮现,且愈演愈烈。 夫人当即大惊失色,怒喝道:“你竟敢?!” 虚空之中久久没有传来声音,一道阴森透骨的笑声却乍然骤起,笑声罢,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凡事若是只有传说,那这世间便不知要少了多少乐趣呀……” “疯子……”夫人暗骂道。 “好好享受吧,这尽情的欢娱,他们,可都是我的小宝贝呀……”苍老的声音发出几声大笑,随即笑声隐匿于林间。 红绿护在夫人身旁,焦急询问道:“夫人,傀儡数量奇多,该当如何?” 夫人只在传闻中听过这种以人炼尸的可怕方法,但是实际上从未见过,今日一见,不禁头皮发麻,感觉身上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里钻来钻去,奇痒无比,尤其是看到那一百具傀儡充满人性的眼神,夫人便更觉骇人。 这一百具傀儡就像是一百具灵魂被禁锢在**里的人,他们的灵魂想要挣脱**而去,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可是他们肮脏可恶的**却像是一个坚固的容器,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不能打破这层壁垒,只能生生世世生活在这个容器之中,直到**毁灭,灵魂飞升。 在这群人之中,夫人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穿着一件破烂的麻衣,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恶臭,口中流出涎水,涎水落到地上便会溅起一阵烟雾,小女孩儿跟在其他傀儡身后,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的人儿,最让夫人心悸的是,小女孩儿的眼中明显还流露出人类的情感,那种独属于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和善良温柔,在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可紧随其中的还有绝望。 小女孩儿看着夫人,那种眼神分明是在求救,她仿佛在说:“救救我吧,求求你了……或者在说,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夫人几欲流泪,不忍再看那双眼睛,可当她看到所有傀儡眼中都是这样的神色之时,她绝望了,她没有能力拯救他们,便如当年她没有能力拯救蛊族一样,随之而来的,便是痛恨,她痛恨那个苍老的声音,痛恨这种惨绝人寰的行径,便如当年她痛恨灭她蛊氏一族的人,对敌人的痛恨之中还有对自己的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软弱,当年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环境虽不同,然而结局没有丝毫改变…… 夫人盯着虚空,目眦欲裂,这个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深入骨髓的愤怒了,她的眼中仿佛燃着一团火,要燃尽眼前所有的事物…… 傀儡渐渐逼近,他们虽然灵魂抗拒,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早已不属于自己的灵魂了,那是一种煎熬,看着一个个活人死在自己的手下,脑浆崩裂,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临死之人挣扎的眼神,鼻中闻到血腥味儿,头脑已经眩晕,心中已经呕吐了无数次,但是自己的身体却依旧不能停下来,依旧在进行着疯狂地杀戮,而这种生活,在过去的无数光阴中,已经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次次都上演在自己的眼前,即便他们想要将眼皮合上都办不到,即便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练就了一副钢铁般的心肠,即便他们中的有些人,灵魂已经被**同化,甚至已经开始享受并渴望这种杀戮的感觉,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旧无法适应这种令人作呕的生活,仍然无法说服自己的灵魂,成为一个可怕的杀戮者,肆意地掠夺着别人的生命,而自己免受惩罚。 善良的人本性善良,即使恶魔入驻他的身躯,也依旧难改他善良的本质,只是恶魔施下暴行时,善良灵魂所要承受的痛苦,却是双倍乃至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 夫人虽同情他们,可依旧难改与他们为敌的事实,因为现在占据他们身躯的是恶魔,既然是恶魔,便不必心存同情,同情恶魔,便等于将自己的生命亲手交给恶魔,听凭任之,而下场自然不言而喻……当下,夫人沉默不语,脑子飞速旋转,她要找出最佳的做法,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眼见傀儡渐渐逼近,可夫人的脑中仍是乱麻一般,夫人不禁急得脑门生汗,忽然,她心灵一动,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出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够控制这群傀儡的行动。 夫人冲着虚空高喝一声,道:“你可知我们是谁?”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明显带着戏谑,道:“呵呵,缓兵之计耳,竖子焉能瞒我?” 话音刚落,夫人只觉傀儡的行动似乎变得更快了些,夫人不禁再次开口说道:“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非要致我们于死地,俗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相信你若是与我们结为朋友,在这苗疆之中,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办到,相信你一定不会后悔……” 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哼,话说的倒是好听,只不过现在泡在这绿水潭中的每一具傀儡都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只是觉得他们活着没有价值,成为我的标本,还能让他们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而且我让他们体验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欢娱,杀人的快乐,他们该感激我才是,罢了罢了,我见你们这一群人盛装华服,相必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我就大发慈悲,捡出几具上乘的,把你们炼成干尸,收藏在我的藏珍阁之中吧,嘿嘿,我的藏珍阁可是我的藏宝库,里面什么都有,各种各样的标本,最珍贵的就是一个长着三只眼睛和四只手四条腿的人,他可是我的镇阁之宝,轻易我都不拿出来给别人看的……” “变态、疯子……”这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声。 夫人强忍住内心的厌恶与恶心,说道:“实不相瞒,我是苗疆‘天’的妻子,名叫蛊女英,现在躺着的这位就是苗疆三王杜白苏,这位是我的儿子,也是苗疆‘天’的儿子,名叫苗白凤,这位是我刚刚接回来的苗疆圣女颖儿,便是你不怕惹火烧身,一心向往着你的‘艺术’,可也总该权衡一下利弊吧,毕竟在这苗疆之中,还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天’的耳目,相信你也不想让自己的‘艺术’和‘标本’就此夭折吧,而且你若是答应放我们一马,我可以答应你,回到苗疆都城,我会动用自己的力量,为你在整个苗疆甚至整个天下搜寻你想要的‘标本’,届时,将会有无数的稀奇古怪的‘标本’源源不断地送到你的面前,总好过你在此地守株待兔强得多吧,而且,苗疆二王后土是我二弟,想必他养尸炼尸的手法你应该早就有所耳闻,我可以请求他协助你一起炼尸,一起完成你所谓的‘艺术’,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一下……” 夫人话音已落,可虚空之中却久久没有回声,傀儡越来越近,已经将夫人一行人围在当中,此时便是夫人一行人能够肋生双翅,亦是在劫难逃了…… 傀儡已经举起自己的双手,下一秒就要抓向夫人他们,人群中已经有人惊呼出声,哀嚎不断,有人已经闭上了双眼,默默等死。 夫人瞪着一双美丽秀目,视线越过傀儡,毫不畏惧地望着虚空,她在等待,她亦相信…… “咳咳……”那道苍老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就在同一时刻,所有傀儡停止了动作,夫人心中不由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人跳到夫人面前,那是一个老翁模样的人,赤脚坦胸,头发干枯呈绿色,肮脏不堪,身上只穿着一件兽皮制成的衣服,十根手指的指甲极长,以致弯曲,样子怪诞不经。 “你……你说的……是真的?”老翁瞪着一双眼眶殷红的大眼盯着夫人问道。
第三百八十四章 “毒圣”周自通
秦王岭地处苗疆北部,是苗疆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也是外界进入苗疆的唯一通道,所有想要进入苗疆的人皆要越过秦王岭,秦王岭由苗疆“天‘的姐姐苗青镇守,所有登上秦王岭的人依照惯例皆要登上秦王殿去拜谒苗青,当然,活着的能见到苗青,而死了的自然是见不到苗青,只会把尸首留在秦王岭。 秦王岭古木参天,奇花异草、珍兽猛禽随处可见,还有令武林中人闻之胆寒的迷林、毒沼,所有踏上秦王岭的人皆是九死一生,可是秦王岭仿佛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尽管如此,武林中每年还是有数以千计的人踏上秦王岭,这些人中有的是不得不来到苗疆,有的是出于好奇,而更多的则是武林中一些穷凶极恶的魔头,他们大多是在武林中作恶多时,为了躲避武林正道人士的追杀,不得已才来到苗疆躲避灾祸,比如秦王岭中镇守桑橛林的东方日和镇守木怀谷的西门月,当年两人便是为躲避仇家追杀才来到秦王岭,只是他两人的运气实在太好,不但成功登顶秦王岭,还获得了苗青的赏识,得以留在秦王岭镇守两处关隘,当然,这其中除了两人运气好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两人实力过硬,换句话说,若想登顶秦王岭,没有超乎常人的实力是无异于妄想的。 这些人在踏上秦王岭之前大多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因为反正继续待在武林中早晚也是一死,还不如来秦王岭博一下运气,运气好后半生便能高枕无忧,运气不好也只是提前死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有这样一座横亘在苗疆边界的秦王岭,便成为了他们保命的最佳屏障。 周自通,昔日武林中名噪一时的毒圣,年轻时便因制毒有名而名动天下,成为了所有武林中人最不愿意碰到的对手,据说周自通性格放荡不羁,行为疯癫,不似正常人,且他本人也常以魔道自称,有时发起疯来甚至还去主动挑衅武林正道,那时节,被周自通发疯杀掉或毒死的武林正道没有上百也不下八十,所有武林正道岌岌自危,甚至还有门派因此封山,严令门下弟子无事绝不可外出。武林正道也曾联合讨伐过他,名曰“伐魔大会”,可结果是连他的人影还没见到,派去的人便被毒翻了大半,后来,“伐魔大会”便被搁置在一旁,且再没有人主动提起,慢慢地,这件事就被武林正道烂在了肚子里。 周自通这人也着实古怪,他见武林正道没有人再搭理他,他便开始找武林邪教的麻烦,一时之间,武林邪教鸡飞狗跳,一些邪教门派平日被武林正道东征西剿,本就苟延残喘,经他这么一闹腾,竟有上百个邪教门派被迫解散,只有一些大型的邪教门派还在苦苦支撑,可也只是勉强维持,那段时间,邪教门派和正道门派想的最多的便是联合抗魔,邪教和正派之间甚至已经派出代表私下谈判,商讨合作事宜,最后因为种种原因,许是怕影响不好,此事方才暂且搁置,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周自通在当时的恐怖,武林中人,上至耄耋老叟,下至黄髫小儿,谈周自通色变,畏之如畏虎。 周自通狂傲至极,自谓天下无人能比,用毒手段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也就是那段时间,苗青用毒“一人屠一城”的消息在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世人皆称苗青为武林中“用毒第一人”,甚至还有一些好事之徒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挑唆造谣,大意是说周自通自谓用毒天下第一,可也只能毒翻一群人,那只是小打小闹,苗青用毒能毒翻一城人,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在用毒这件事上,周自通向来不服任何人,更别说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丫头,据说,周自通连夜下苗疆,踏上秦王岭,与苗青进行一场用毒之间的生死较量,那场比试的结果究竟如何,没有任何人知晓,众人只知道,自打周自通踏上秦王岭后,武林中便再也没有传出过周自通这个人的任何消息,周自通这个人仿佛一夜之间便在武林中如空气一般蒸发了,于是,武林中人不禁猜测,周自通定是不自量力,结果在与苗青的比试中死在对方的毒下,不然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周自通再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正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便由不得人不信,于是,这次因周自通引起的武林危机便自发地解除了,武林正派与邪教之间便又恢复了势如水火的关系。 其实,周自通登上秦王岭后,确实见到了苗青,苗青也确实答应了周自通的比试请求,周自通也确实输给了苗青,但是最后关头,苗青却手下留情,并没有毒死周自通,苗青年少自负,与周自通一样有着势比天的心气,尤其是在用毒这方面,可是周自通却能与她一较高下,那一天,双方共比试了一千三百九十二中毒药,只在一种苗疆奇毒面前,周自通败下阵来,其实那也怨不得周自通,苗疆奇毒天下罕见,别人甭说见过,有些奇毒别人便是连听都没有听过,所以,周自通败下阵来,也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苗青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周自通战败之后,选择留他一条性命,并邀请他留在秦王岭,专门镇守绿水潭,还与他约定每年与他比毒一次,周自通何时打败苗青,何时便可下山,并在武林中公开宣布,在用毒这方面,自己不敌周自通,周自通才是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用毒第一人。 为了这个目标,周自通自愿选择留在秦王岭,镇守绿水潭,可惜自那之后,他在每年一次的比毒之中,从未赢过苗青,也因此数十年只得留在秦王岭上,一边研制着冠绝天下的毒药,一边想方设法在比毒中赢过苗青,夺得用毒天下第一人的称号。 这一晃,便是三十年…… 在这三十年中,他早已不满足于寻常毒药的炼制,他深知,若想在比毒上胜过苗青,只靠寻常毒药的话,自己怕是没有机会,毕竟苗疆奇毒不下千种,苗青只需每年拿出一种,便足够让他这一年的努力霎时付诸东流,所以,在炼毒之外,他也尝试另辟蹊径,这百毒阵便是他在某一年与苗青比毒之时,苗青拿来击败他的阵法,比毒过后,他回到绿水潭,忽然突发奇想,绿水潭中潭水上千,若是将每一潭中都放置毒水,而后按照百毒阵的阵法排列,不就成为了一个天然的阵法吗?那一年,他也是用这个阵法去迎战苗青,可惜苗青深谙百毒阵的阵法排列,自然更是深知百毒阵的阵眼所在,破阵更是轻轻松松。 那一战后,周自通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他自认此生再也无望击败苗青,成为武林用毒第一人了。 可就在这时,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与镇守桑橛林的东方白交谈过后得知,原来在很久之前,苗疆出过一个魔头,也是用的百毒阵,只不过那个魔头的做法更加毒辣,他是直接炼制毒人作为阵眼,这样,百毒阵便成为了一个“活阵”,更加变幻莫测,威力自然更大。 周自通脑筋转得很快,他很快便想到若是将炼成的毒人放置在毒水潭中,便能使一座死阵变成活阵,而且这样的百毒阵更加具有迷惑性,明面上是死阵,暗地里却是活阵,可谓死阵中套着活阵,到时定能打闯阵者一个措手不及,便是对方能破得了死阵,也绝破不了活阵,夫人一行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而秦王岭上又多的是死人,更多的是半死不活的人,除了闯到绿水潭中的人会被周自通制成“标本”以外,闲暇时间,周自通也会在秦王岭中转悠,遇到“资质”不错的活人便会将他活捉到绿水潭中,浸泡在绿水潭毒水之中,为了将百毒阵活阵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周自通会故意将这些“毒人”的神志保留,让他们有主观意识,因为死人的身体时间一长便很容易变得僵硬,人的身体若是僵硬便会影响行动,而活人则不会,除此之外,周自通还在这些“毒人”的脑中放入一种苗**有的虫蛊,控制“毒人”们的行动,所以“毒人”们的身体早就已经不受他们自己的控制,只受周自通一人的控制。 这种做法无异于是残忍的,不人道的,但是毋庸置疑,这种做法的确使得百毒阵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也的确使周自通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这个经过改良的百毒阵,也将成为周自通今年向苗青发起挑战的奇招,至于结果如何,虽然尚未可知,但是周自通有自信,定能取得超乎想象的效果。 不过,百毒阵仍是不完美的,毕竟毒人的炼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炼制成功放入虫蛊后毒人不变成傻子或者疯子的概率亦是极低,所以,数年过去,周自通炼制成功的毒人也只有三十几具,距离他的“百毒活阵眼”还差得远,所以在听到夫人说愿意提供上好的“标本”后,周自通才会显得异常兴奋激动,这是他的梦想,武林用毒第一人的称号,他为之执著奋斗了一辈子,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他势在必得!而这个百毒阵便是他成功的最大的希望,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希望,他愿意将自己一生的心血和努力都放在百毒阵上,以此换得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一切……
第三百八十五章 收徒
夫人盯着周自通,道:“我蛊女英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办到便一定会办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过,在那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何人?” 周自通“嘿嘿”一笑,道:“唉,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可悲呀,我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周自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间竟流露出一股落寞萧索之意。 依据之前仙王洞那人所说的话,镇守绿水潭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毒圣周自通,此刻见这人的神态,夫人心中的猜测已经到了八分。 当下,夫人不无恭敬地问道:“您可是传说中的毒圣周自通?”神情间崇敬之态溢于言表。 周自通显然是没有料到现在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心中也生出些许感动,诧异问道:“你认得老夫?” 夫人借坡下驴,将崇敬之态展现十分,看在众人眼中,简直可以说是崇拜,若是不明就里,定会以为夫人是周自通的拥趸。 “周老前辈大名如雷贯耳,晚辈虽然年纪尚轻,但是自小便常听家中长辈说起周老前辈威名赫赫,一手毒功冠绝天下,这也使得晚辈从小便对前辈心生崇敬,晚辈不才,但是说实话,也对毒颇感兴趣,长大后便一直想找机会亲自当面拜会前辈,只是后来前辈于江湖之中销声匿迹,晚辈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地见到前辈,晚辈实乃三生有幸啊……” 夫人一番肺腑之言说罢,当即便要跪下向周自通行大礼,周自通虽是一介老匹夫,但是尚分得清尊卑,倘若依照面前这位女子所言,她当真是苗疆“天”的夫人,若是教她下跪,传出去,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别想安享晚年了,毕竟,这一跪夫人不在意,“天”却不能不在意,在苗疆,“天”便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更是尊严的象征,在苗疆,“天”便是主宰…… 虽说周自通是后来才进入的苗疆,可他好歹也在苗疆生活了三十年,三十年中,他也是多次见识了苗疆这位至高无上的人物的种种手段,说实话,有些手段,便是他这个心狠手辣的老毒物,也要汗颜,自惭形秽,甚至觉得战栗不已…… 周自通连忙将夫人扶起,口中直呼:“不敢不敢,老朽三十年中寓居于此,一心炼毒,早已不问武林世事,对于苗疆诸事,更是不闻不问,所以不识得夫人尊容,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夫人也只是假装客气,区区一个老毒物,还不配让她下跪,只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自己这一行人的生死全在老毒物一念之间,若是老毒物发起疯来,真想来个鱼死网破,自己这一行人怕是也难活着走出绿水潭,此皆为权宜之计,谅老毒物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让自己下跪,毕竟,她是高贵的苗疆圣母,“天”的夫人,在苗疆,相信还没有哪个人有胆子敢让自己的颜面扫地,因为苗疆圣母出外,便等同于苗疆行走,是“天”的代言人,代替“天”体察民情,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但是为了稳住老毒物,此刻也不得不先暂时放下颜面,不过,日后定要让这个老毒物付出代价,夫人在心中暗暗想道。 周自通虽然对夫人自言是苗疆圣母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经过方才一番接触,对夫人仪态自若和能屈能伸的气度也暗为赞叹,相信夫人绝非普通人,当下也收了傲慢轻视之心。 周自通不无感慨道:“一怒而武林惧,安居而天下熄,这是当时的人用来形容老夫的话,这么多年过去,再看这话,依旧热血沸腾啊,也颇可见老夫当年的风采,唉,若是老夫当年没有踏上秦王岭,时至今日,不知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啊……” 夫人马上应承道:“周老前辈自谦了,便是放在现在,周老前辈依旧是武林之中盛放的一朵奇葩,若是当今天下人知道周老前辈仍旧健在的消息,不知又会有多少人争着抢着拜入老前辈的门下,只怕老前辈不肯收他们呢……” 周自通叹息一声,说道:“唉,确如你所言,当年想要拜入老夫门下的人如过江之鲫,老夫当年也是眼高于顶,一心只想着钻研毒功,成为武林用毒第一人,对那些年轻后生倒是没有提携之意,有时心情不好,还会顺手毒死两个来解解闷,现在想来也颇为后悔呀……” 夫人说道:“周老前辈身体康健,依我看来,便是再活个百八十年也不成问题,现在收徒继承衣钵也为时未晚啊……” 周自通忙摆摆手,笑道:“唉,老了,老了,没有那份心力了,况且我身居此地,又能碰到几个入得我眼的有天赋的年轻后生?便是碰到了,对方怕是也早就被我这副打扮吓得逃之夭夭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有时我对着潭水发呆,偶然瞥见潭中倒影,自己都会被我自己吓一跳呢,哈哈哈哈……” 夫人忙说道:“周老前辈此言差矣,老前辈一身毒功已臻化境,世人只是没有机会得见而已,若是见到,又有哪个不会奉之如至亲般侍奉?话说眼下便有一名年轻后生,对老前辈亦是思慕久矣,只是不知老前辈愿不愿意收他为徒了……” 周自通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确实如夫人所言,周自通自身毒功早已超凡脱俗,除了当世几个老怪物之外,自己至少能够排进武林前二十,如今年纪已大,又未娶妻,膝下更无子女承欢,着实寂寞得很,周自通可谓是把自己的一生光阴都搭在了炼毒之上,有时夜深人静,辗转反侧难眠之际,他自己也时常会想,自己这一生是否值得,可一想到那个武林之中至高无上的称呼,他老迈的身躯亦会迸发出如年轻人般的朝阳气息,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儿,也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毒圣,这个称呼,虽然已经高不可攀,但是他却并不满足,他要的不是“圣”,他要的是天下第一…… 可能人都有这样一个通病,便是年纪越大,便愈会生发出伤春悲秋之情,有时看见一片黄叶凋落,都会莫名地感到悲伤惋惜,进而联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时光,想到棺盖加身之时,又将尸埋何处。 周自通便是再绝情绝性,可他终究也是人,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身后之事,所以,他也早有收徒的打算,只是自己身居此毒漳之地,平时鲜少见人,况且他尚有没有完成的宏伟志向,这些都牵扯着他,让他腾不出心思去想这一切。 今日夫人所言可谓正说中周自通心事,让他那如沉湖一般的心微微泛起涟漪,他惊讶道:“哦?晚辈后生中还有这等人物,快说来听听……” 夫人微笑着,脸上露出喜悦荣光,道:“不需说来听听,他就在这儿,待我叫来与老前辈看看便是……” 周自通瞪着一双好奇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夫人看。 夫人转身,轻声叫道:“凤儿,快过来让周老前辈看看……” 苗白凤闻言先是一惊,但是听到自己的母亲呼唤自己,他不敢不来,当即便来到夫人身边,轻声问道:“母亲,唤我何事?” 夫人转头看着周自通,说道:“周老前辈,这便是我方才与你说的少年,我儿苗白凤……” 周自通一边发出“哦”声,一边点头细细观摩,但见眼前少年一双狭长丹凤眸子,内蕴神光,脸庞尖细,两道细眉,斜飞入鬓,衣带翩翩,神采飞扬,端的是一表人才。 周自通不住地点头赞许,但是他深知,炼毒可不是靠长得好看就行,还得有天赋,更要肯吃苦,所以他并未头脑一热便答应下来,越是到他这种级别的老怪物,择徒时便越挑剔,虽然他现在已经选无可选,但是他的原则却不会有丝毫改变。 周自通看向夫人,说道:“长得倒是不赖,不过炼毒并非儿戏,我还得看看他的天赋如何……”夫人点头表示赞许。 直到此时,苗白凤方才明白,原来夫人是想让自己拜眼前这个老毒物为师,苗白凤心中不免有些怨言,这个师傅,他是绝对不想拜的,首先不说相貌如何,便是他那一副疯癫的做派,还有那副把活人生生炼成毒人的铁石心肠,简直令他作呕。 不过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也懂得现在形势于他们极度不利,更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若是自己真能成为老毒物的徒弟,老毒物饶他们一命不说,兴许还会为他们指明道路,若是再从老毒物口中得知一些关于秦王岭的秘密,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所以,苗白凤只是略一迟疑,便依言而行了。 他首先来到周自通面前,对其恭敬施礼,轻声说道:“晚辈苗白凤见过周老前辈……” 周自通笑呵呵地说了一声:“免礼……”而后干枯双手如闪电一般将苗白凤的双手抓住。 苗白凤并未惊慌,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查看自己的根骨天赋,因此也规规矩矩地站着,等着对方查看。 随着时间流逝,苗白凤只觉得一股霸道内力从自己的手腕处缓缓进入自己身体的经络之间,四处游走,那股内力着实霸道,初时还能忍受,可行至后来,便如刀锋一般,切割着自己的四肢百骸。 苗白凤生性刚强,他是憋足劲儿宁可忍着不说,也绝不打算向老毒物求饶的,渐渐地,苗白凤脸色愈加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缓缓滴落。可他还在咬牙坚持。 周自通看着苗白凤,眸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其实他输入苗白凤体内的根本不是什么真气,而是一种毒虫,此虫细若发丝,透明状,不加注意根本难以发现,这种毒虫只要稍加内力催动,便如游鱼一般活跃,啃啮活人的经络,所以那种痛苦并不是如苗白凤所表现出的看似云淡风轻一般,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但是苗白凤却没有吭声,周自通不禁在心中暗道:“此子性情坚韧,是可塑之才……” 当然,毒虫啃啮经络所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只要休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接着,周自通又施展手段,暗地里将一种毒药随着自己的内力送入苗白凤体内,他要看一下苗白凤对毒药的反应,毕竟有的人天生体质弱,对药物极其敏感,甚至一丁点儿草药毒都可以将其毒死,这样的人便是天生的不适合炼毒。 总归来说,炼毒之人都要有一定的抗毒性,若不然,一副毒药调配出来,还没毒倒人,倒先把自己毒倒了,这要是传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 只是让周自通没有想到的是,苗白凤对自己方才施加的毒药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这不禁让他大吃一惊,他甚至怀疑是自己调配的毒药出现了问题。 苗白凤一脸轻松地看着周自通,不过这反倒激起了周自通的好胜之心,他又加大剂量,而且一连下了几种毒药,不过苗白凤依旧不动声色。 周自通不由得“咦”了一声,眉头紧锁,神情恍惚……
第三百八十六章 周自通收徒
疯子和正常人的区别就在于疯子从来不会按照常理行事,即使于世道不符,或于道德不符,疯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反倒还会认为是这世界错了,他并没有错。 周自通就是一个典型的疯子,他做事向来没有规则,也许每一个天纵之才都是一个随心所欲之人,高兴时便喝酒吃肉,放声大笑,不会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只要自己开心就好,悲伤时便放声大哭,一连几天都可以不吃不喝。也许只有这样心思纯粹且透露出些许傻气之人,才能在一件事情上做到登峰造极,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志向与追求,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气势。 别人眼中的“疯子”,在他们自己的心中却供奉着一座神明。 周自通又发疯了,但是这次却是不同以往,以往他发疯只是一种宣泄,是压抑良久后的爆发,是自己与自己暗中的较劲,而这一次却是对别人,对他眼前这个晚辈,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辛辛苦苦钻研数十年、耗费了自己一生心血的毒,在这个年轻人的面前竟然如饮水一般平淡自然,他发疯了,他受不了这种天差地别的打击。 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身影已经永远刻在他自己的记忆石板之上,那道倩影,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输给过一个人,他要打败的只有一个人,可是如今却又冒出来一个同样在毒的方面他无法打败的人,他慌了。 他的确慌了,那种希望明明就在眼前而且自己已经能够明确看到希望的时候,却又来了一个人打破了这种希望。现在,他即使再打败他心中的那个人,又能怎样? “唉……”他不由得轻声叹息一声。 难道他真的老了吗?老到固步自封,老到已经认不清这个武林。 可是他不甘心,他的确不甘心,他是毒圣,是用毒的王,王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 他轻轻地放开了苗白凤的手腕,在那之前,他曾思索良久,他本想拿着自己迄今为止炼制的最霸道的毒药,用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不相信即便如此,这名少年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可是他迟疑了,并不是畏惧少年的背景,而是不想再那样去做,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突发善心,或许更多的是惧怕,若是这副毒药都无法令少年毒倒,那他的尊严何在?他的一切都会毁掉,他怕了…… “他……”周自通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夫人,当一个年已半百的老人用那样一种可怜的目光盯着你看的时候,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会心软。 “凤儿天生厄难体质,百毒不侵,周老前辈,你……”夫人语气委婉地说道。 “哦?可是那传说中的厄难毒体?”周自通不等夫人把话说完,便神情激动地问道。 “正是……”夫人点头说道。 “哦,难怪,难怪……”周自通抚摸着下巴,低头沉吟道。紧接着,他忽然抬起脑袋,眸子中射出两道冷光,转而便是满眼的兴奋。 因为他终于能够释然,原来并不是这名少年在用毒上的造诣远超自己,而是老天赐给了他一套得天独厚的体质,他也并不嫉妒少年,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人人生来便不平等,有人生来便是万户侯,有人生来却住在破瓦寒窑之中,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人能够做的唯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尽力改变自己这一生的命运,在这一点上,周自通已经做到了极致,虽然距离他心中的目标尚有一线之隔,但是他依旧可以站在天地之间,傲然对视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如现在,他可以傲然对视眼前这名少年一样。 天生厄难毒体又如何?在用毒这方面,他还是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自己已然是名动天下的毒圣,而对方呢?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自己又有何惧? 所以可见,天赋比之极致的努力,仍旧是要差着一个档次的…… 不过,周自通还是非常羡慕眼前这位少年,若是自己生来也是这副身躯,那想必自己早已是武林用毒第一人,也不必将此残身系于这个臭水遍布的绿水潭中。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不过周自通的执念却并不在天赋之上。 厄难毒体,的确是最适合修炼毒功的体质,或者可以说简直就是为修炼毒功准备的,天生万物,自有与其相对应的一切。 他点了点头,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愉悦,道:“嗯,不错,不错,哈哈哈哈……” 夫人也微笑着,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前辈这是……同意了?”夫人试探性地问道。毕竟现在只要眼前这个老毒物说一句话便关系着他们这一行人的生死。 “哈哈哈哈,这么好的苗子,我岂有不同意之理啊?”周自通“嘿嘿”地笑着,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眸直盯着夫人,仿佛已经看穿了夫人的内心。 夫人终于可以在心中暗暗地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行人的性命应该无忧了,毕竟老毒物就算再狠毒,至少也不会杀了自己徒儿的母亲。 “不过……”老毒物话锋一转。 夫人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这个老毒物真要杀人灭口不成,眼下杜白苏中毒昏迷,自己这一方已经没有可以与老毒物一较高下的人了。 “你答应过我的供我炼毒的东西可别忘记给我……”周自通“嘿嘿”一笑,充满褶皱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夫人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满脸堆笑,道:“周老前辈尽可放心,只要我们成功踏上秦王岭,回到苗疆,前辈所要的一切东西,我以苗疆圣母的名誉发誓,都会尽全力为前辈办到……” 周自通点点头,道:“好,只是你的宝贝儿子这段时间怕是要留在我的身边了,我既然决定收他为徒,便理应受到他的侍候,这些年一个人生活在这阴暗的绿水潭中,也着实寂寞得紧,现在有了这个小家伙儿来陪我,想来日后的生活应该会充满乐趣了,哈哈哈哈哈……” 苗白凤甫一听到周自通要收自己为徒,便暗自心惊,待到听说周自通还要将自己留在身边时时侍奉,更是暗暗叫苦,只觉绝望透顶,如世间所有的人一样,在自己受到欺负的第一时间,总是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那个最熟悉、最宠溺自己的人,以期获得帮助。 夫人也蹙起秀眉,为自己的爱儿求助道:“周老前辈,凤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如果突然就教他留在这里,我怕他会难以适应,到时惹得前辈不高兴,反为不美,您觉得呢?” 周自通摇摇头,有些生气道:“不行,哪有徒弟不侍奉师傅的道理?他必须得留在我的身边……” 夫人见周自通有些不悦,忙解释道:“周老前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说不让凤儿侍奉您,徒弟侍奉师傅,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凤儿能够拜您为师,是他修来的福气,求都求不得的事,又怎敢不尽心侍奉呢?只是人生于世,总要有一些凡尘琐事,也总要顾忌亲情长短,这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骨肉分离,难道前辈您就忍心看着我们母子分离吗?况且,我也没有说不让凤儿留下侍奉您,只是希望您能再等待一些时日,待我们回到苗疆,我一定让凤儿亲自再上秦王岭,并且带上答应给您的一切用具,专程来侍奉您,你看这样如何?” 周自通马上便摇摇头,道:“不行,老夫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深谙武林中的那一套阴谋诡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信任的,除了自己,若是我答应让你们回去,你们一去不返,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至少将这个娃娃留在我的身边,还可以保证你们一定会回来,只要你们一定会回来,剩下的一切便都好说……” 话已至此,夫人也早已明白周自通的意思,他是想让苗白凤留下做人质,以牵制自己,迫使自己不得不回来。 可是即使知道老毒物心中所想,现在的夫人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周自通才是现在决定他们生死的唯一人。 夫人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只在顷刻之间,夫人的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她看向苗白凤。 苗白风是一个聪慧之人,他知道此刻的局势如何,更明白周自通坚决留下自己的目的,所以即便心中万般不愿,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孩子气,反而异常的冷静成熟,看着自己的母亲,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说道:“母亲,不要担心,孩儿感念周老前辈收徒之恩,愿意跟随周老前辈学习炼毒,并且用心侍奉周老前辈,一定不会辜负周老前辈的恩情和母亲的谆谆教诲,请母亲大人莫要担心,待到孩儿学成之日,一定会第一时间下山与母亲大人问安,还有,待母亲回到苗疆,一定要替孩儿向父亲大人赔罪,就说孩儿在外修炼,不能第一时间赶到父亲大人身边表尽孝心,还望父亲大人不要怪罪,孩儿在外一切安好,勿念……” 苗白凤一番话说完,虽是用极其平淡温柔的语气说完,但是夫人却是听得泫然欲泣,毕竟,天底下绝大部分的母亲都是爱孩子的,夫人当然也不例外。 夫人转身,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她不想让苗白凤看见自己哭泣。 待到情绪稳定下来,夫人果断转身,冲着苗白凤还以一个欣慰的微笑,轻声说道:“我儿长大了,甚好,甚好……” 然后,她便不再看苗白凤,而是看向周自通,语气不卑不亢,说道:“既然如此,周老前辈,那凤儿我便托付给您了,还望您看在我和苗疆‘天’的面子上,善待凤儿,也让凤儿和您学些真正的本事,另外,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禀告‘天’,您要求的一切我也会尽快给您备齐,争取早日给您送来……” 周自通搓搓手,“嘿嘿”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夫人看了一眼杜白苏,说道:“周老前辈,三王杜白苏……” 周自通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夫人,笑道:“这个好说,这个好说,一次吃一丸,一天吃三次,三日即可康复……” 夫人接过药瓶,说了一声:“好……” 夫人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苗白凤,而后便迈开脚步,越过二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随行人员抬着杜白苏,紧紧地跟在夫人身后。 颖儿在走过苗白凤身边时,轻声说了一句:“哇咔咔,小心……” 苗白凤冲着颖儿比了一个滑稽的鬼脸,看着众人渐渐远去,逐渐消失于绿水潭中。 苗白凤的半张脸隐在山洞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出表情,只是他的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一股莫名的光采,似是兴奋,似是畅快…… “究竟是谁要小心呢?哼哼哼……”
第三百八十七章 酒惹回忆
绿水潭外,一座大湖横亘山岭之中,潭水幽蓝,泛着天空的颜色,天上白云飘飘,湖中白云随影,鱼儿在云间穿梭,鸟儿在湖中飞舞,一时间,鱼儿与鸟儿浑然一体,山色与水色交相辉映,自成一幅绝美的山水画,清晨之时,天际之外,云雾氤氲,仿似画中留白,给人无限遐想。 夫人站在湖边,天地广阔无垠,眼前自然美景使她郁闷的心绪稍稍得到抚慰。 她们已在这里停留三天。 三天之中,夫人对于苗白凤的思念已没有初时那般强烈,只是偶尔想起之时,仍是深入骨髓的痛。 三天后,杜白苏病愈,此时,他正站在夫人身旁,一如那日月夜,夫人依偎在他身侧,醺酣而眠。只不过相比那时,现在的两人都多了许多心事,不能与对方言说,两个人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却又像是在滔滔不绝地向彼此畅言,这种无声胜有声的交流,胜似神交。 “还在担心白凤吗?”杜白苏终是不忍见夫人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几日,夫人很少说话,面容憔悴,已显苍老许多。 夫人半晌方回过神来,竟不知杜白苏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夫人轻叹微笑一下,道:“好些了吗?” 杜白苏注视着夫人的面容,看到夫人眼中的疲惫和鬓间几缕白发,心疼不已,禁不住伸手轻轻地将那缕散落的发丝别在夫人耳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脸色泛红,悄悄退后一步,将秀发掩于耳后,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杜白苏收回温柔的目光,与夫人一道望着秀美的山水景色,轻轻地“嗯”了一声。 夫人笑道:“我知道,那老毒物定不会为难凤儿,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收凤儿为徒,况且他还要用凤儿换他想要的那些东西……” 杜白苏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只是炼毒艰难,寻常人怕是难以忍受那份痛苦,更何况,凤儿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傅……” 杜白苏安慰夫人道:“白凤这孩子虽然平时顽劣,但是据我多年观察,他绝不是娇气得受不了一丁点儿苦的孩子,反而,他若是认准一件事,便是再苦再难,他也一定会做到,当年他随我修行的时候,这一点就表现得尤为明显,我相信,他能熬过去……” 夫人点点头,道:“自家的孩子我当然最是了解,虽然我知道凤儿一定会熬过去,可是每次一想到我将他一个人扔在那种暗无天日、毒气弥漫的地方,我的心里就阵阵难受,也许那是愧疚作祟吧,我对不起凤儿,我不配做一个母亲……”夫人说到伤心处,语音发颤,泫然欲泣。 杜白苏将手搭在夫人肩膀上,轻轻拍打。 夫人擦干泪水,道:“谢谢你,记得小的时候,每次我难过哭泣的时候,阿婆都会像这样用手轻轻地拍打我的肩膀,我想阿婆了……” 杜白苏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不必忧虑太多,白凤天生厄难毒体,世间一切毒物皆近不了身,便是老毒物也拿白凤毫无办法……” 夫人轻舒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杜白苏望了一眼秦王岭巅高高在上的秦王殿,眸子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他本来只是陪夫人来见苗青,可是现在,尤其是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以后,杜白苏的心中也不自觉地燃起一丛烈火,他现在也很想尽快登上秦王岭,去会一会这个苗疆传说中的“秦王妃”…… …… …… 夫人一行人又走了三天,这三日总体来说异常顺遂,想必是因为距离绿水潭太近的缘故,而绿水潭中又尽是周自通炼制的各色毒物,所以绿水潭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便是连丛林中最常见的老鼠都一只没有看见过。 走出这片区域,至第四日时,上午仍是山重水复,下午便陡然柳暗花明,青草满地,花香袭人,奇珍异兽横行岭间,那一晚,夫人一行人便在青草地上拢起篝火,一堆人围火而坐,杜白苏猎来肥鹿,大家便在火上将肥鹿炙烤,霎时间,香气四溢,大家食指大动,口舌生津,一只肥鹿,风卷残云间,便被众人瓜分,只留下一地碎骨,一向爱酒如命的杜白苏甚至还将所带美酒拿出来与众人分享,不过众人并不敢饮,到头来,只有夫人陪着杜白苏畅饮一场,两人皆呈微醺模样。 许是近来夫人沉浸在思念苗白凤的悲伤情绪之中,所以对于烤好的肥美鹿肉,夫人并未过多享用,反而是杜白苏拿出的美酒勾起了夫人的馋虫。 与杜白苏一样,夫人年少时也是爱酒之人,实乃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只是自从夫人嫁给苗皇天以后,碍于苗疆圣母的身份和地位,她便很少饮酒,便是在私下里也很少滥饮,因为在夫人年少之时,曾听阿婆说过一句话,酒乃惹祸根苗,俗话说“祸从口出”,人若是一喝多,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什么话都向外说,可往往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时说话者自己往往都没有意识到哪句话得罪了人,可听者却早已将这话记在心里,且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是酒,所以说酒是“惹祸根苗”,意缘于此。 当然,有时实在忍耐不住,酒虫上脑,夫人也会屏退丫鬟侍女,偷偷地将深藏多年的美酒拿出,却也不敢多喝,只是小酌几口,而后便赶紧将美酒藏起,因而这么多年过来,众人却也并不知道夫人还有饮酒这个习惯,便是苗皇天也不知道夫人的这个癖好,当然,普天之下,却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便是杜白苏。 甚至可以说,杜白苏善饮的习惯还是深受夫人影响,原本他们两人住在阿婆家时,杜白苏一心习武,将所有空余时间都放在了练功这件事上,只有夫人古灵精怪,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那一年,夫人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且每次饮酒必然喝多,那段时间,杜白苏常常在山间泉边,或是酒馆客栈中将夫人“捞”回,每次看着夫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杜白苏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臭骂着夫人贪杯以致烂醉的臭毛病,一边又心疼夫人这样喝酒会喝坏身体,留下隐患,可是嘴上不饶人的杜白苏心里却是着实心疼夫人,久而久之,杜白苏也对这世间所谓的“消烦解忧”之物产生了兴趣,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竟然可以让夫人迷恋至此,所以,在一次夫人酒醉之后,他也趁着阿婆不注意,偷偷地尝了一口,入口便觉辛辣刺鼻,登时将他的鼻涕眼泪都呛了出来,杜白苏不禁破口大骂,心里想着原本还以为是蜜酿一般的甘甜之物,没想到竟是这种腌臜的东西,这东西竟然也有人愿意喝?可是偏偏杜白苏是一个顶要强不认输的人,他想着夫人一个女孩子都能喝得下这种东西,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难以下咽?其实更主要的是自从夫人迷恋上酒以后,与他说话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似乎夫人永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成了局外人,这一点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所以,那一天,他足足喝了三坛子酒,将夫人偷藏的所有酒都喝光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如预料一般,杜白苏一夜未眠,房中到处都是他呕吐的秽物,第二天一直睡到下午才幽幽醒转,可他却也在那次过量饮酒之后找到了饮酒的乐趣,那便是一种飘然欲仙的感觉,那是他一直以来向往的境界,没想到在这小小的似水一般的物体中竟然得到了启示与真谛,他开心不已。从那之后,他便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这样,杜白苏与夫人竟又在喝酒这件事上成为了知己,只是略有不同的是,杜白苏爱喝绵柔的竹叶青,可夫人却偏偏爱饮辣喉的烧刀子,不过这一点并不影响两人对酒的喜爱。为此,阿婆没少拿着拐棍四处追赶他们,整天都要用拐杖头狠狠地揍他们的屁股,可两人依旧乐此不疲,到后来,两人甚至一起酿出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酒,两人叫这种酒为“果酒”,因是用水果发酵酿成,故得名于此。 到后来,夫人阴差阳错之间嫁给了苗皇天,便很少饮酒,可杜白苏却是改不掉饮酒的习惯了,他也不愿改掉,因为与夫人一起偷酒酿酒喝酒的日子,是他这一生中最美的时光,他每喝一次酒,便等于是在怀念那段日子,所以苗疆众人经常能够在苗疆城头看见三王杜白苏一手拿着竹叶青,一手拿着烧刀子,痛快饮酒,或者拿着一种不知名的美酒,冲着苗疆皇宫的方向,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与某人隔空对话,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其实有时他自己也不知道,酒喝得多了,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畅所欲言,将平时自己不敢说出或者不能说出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虽然没有听众,但是只说给自己听就可以了,而且第二天酒醒之时,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麻木人的神经,教人忘记一些不愉快的,在酒醉之中幻想令人愉悦的…… 多年过去,杜白苏仍旧记得夫人的这个癖好,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这世间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像这样的秘密,还有,但是已不多,所以杜白苏一直以来都在极其小心谨慎地守候着,小心翼翼地存放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永久珍藏…… 也许多年后,再翻出那段时光,也是一个不错的回忆,虽沾染上了岁月斑驳的痕迹,但是它的剪影,永久崭新,一如当年那个少女巧笑嫣然的如花笑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小麻
次日清晨,晨雾掩映着朝晖,自霞光万道中氤氲飘浮,鸟雀协鸣,远山似黛,于画中仙眉眼间流下,掠过重重惊影,又在天高云霭处,倏然散成万千虹彩,载着来时妩媚,去时荒凉,只余下时光的旧痕,风雨洗礼,于万载光阴中,熠熠不熄……
“微雨杏花湿,炊烟袅袅。
古道孤笛弄归鸟,牧童歌俏巧。
万顷碧田思雨,柳絮如烟。
扬尘对歌,情难禁。
天涯游子知在何?一曲离乡杜康解。
**嘻对答,未知归客。
院落梧桐枯叶,执帚轻拂。
昔年壮志潇潇,正值青春盛光景。
今番老骥归家,已是韶华不再。
鬓染白霜,老龙伏江。
夕阳倦怠,血渍长空。
血勇方刚,徒惹人憔悴。
荣华远去,回首向望烟……”
杜白苏望眼前景象,回顾一生,少年壮志,中年踌躇,老年便只余凄凉,不禁心生感慨,作诗《倦鸟归》,随口吟来,一气呵成,竟是只字未改。
夫人看着杜白苏,耳听其语,眼眶微微泛红,众人感其才华,纷纷击节而歌,一时间,歌声响彻山林,湖中鱼儿似也听懂了这悲凉歌声,纷纷探头出水,瞪着一双鱼眼不知所措,缓缓向湖底沉去,又复摆动鱼鳍,奋力游出水面,再缓缓向湖底沉去,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空中鸟儿也栖落于沙渚之上,歪着脑袋,细细聆听……
未几,恼人歌声终于停歇,众人纷纷落泪,又痛歌一阵,遂启程……
众人行走半日,果见一条三岔路口,横亘在道路正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路。
夫人沉吟道:“依照仙王洞干尸所言,这条三岔路口向左走是桑橛林,向右走是木怀谷,向前走便是洛水畔,这一家三口性情阴晴不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论走哪边,想安全通过都绝非易事……”
说到此处,夫人也有些犯难,倒并非不相信干尸的话,因为依照先前干尸所言,她的确没有骗自己,只不过真话才更令夫人难以抉择,到底应该走哪条路?
杜白苏似乎是感受到了夫人的为难,他走到夫人身边,轻声说道:“若依干尸所言,走洛水畔当是最方便快捷的道路,只是东方情武艺超绝,修为怕是不在其父母之下,不过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本就没有毫无本钱的买卖,若只想靠着天上掉馅饼、不劳而获,那早晚会被饿死,所以,我的想法是走洛水畔,不知你意下如何?”
夫人再次低下头,沉吟半晌,道:“你之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况且,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而已,还不至于让我等这般忌惮,与敌对战,最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不能未战先怯,更不能让对方活活“吓死”,既如此,就依你之言,走洛水畔……”
两人商量既定,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中间那条通往洛水畔的路,只是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以夫人和杜白苏之缜密心思,也难免有考虑不周之时,正所谓百密一疏,他们早已忘记那日仙王洞干尸所言,每年十月初七正是东方日与西门月于洛水畔决战的日子,而明天便是十月初七,他们此行真可谓自投罗网,可他们现在尚沉浸在对未知前路无所畏惧的状态之中,须知此行艰难,可谓险象环生……
次日,夫人一行人早早启程,只为在天黑前赶到洛水畔,然后趁着夜色,尽量避免惊动东方情,若能这样偷偷走过洛水畔,不起干戈,当是最好的办法。
而一切发展也如夫人预料的那般顺利,简直有如神助。
当“洛水畔”三个大字嵌在石碑上映入众人眼帘之时,天色刚刚昏黑,夕阳将洒向大地的最后一抹余晖收起,天地之间霎时一片黯然,寂静无声。
再向前走一百米,渐闻水声,一条大河便如从天而降一般横亘在众人面前,水声潺潺,如环佩相击,又似鸟鸣,这条大河便是洛水。
众人站在洛水旁,望着滔滔河水,似一条白练,自天际而来,在无边月色的照拂下,滚滚着向东流去,寒气氤氲,形成一层薄雾,笼罩在静静的洛河之上,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洛河水声,响彻原野……
洛水静静地流淌着,一轮圆月挂在苍穹之上,如一位年老的智者,默默地注视着沧海桑田,一息变化,无声无言,便使这夜色更加动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杜白苏不禁感慨道。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夫人有感而发,随口吟道。
这时,人群中最小的一个名叫“小麻”的夫人贴身女婢开口说道:“这洛河水就像是一个饱受离别相思之苦的女子,极力地向东流去,似乎是在极力地追寻梦中那人的身影,可是追寻等待了几千年,那人终是再没有回来过,只余这一条洛河水静静地流淌,向来人诉说自己的忧思,想想千百年来,只有这一泓明月陪伴着她,该是多么的孤寂啊,若这明月是一个痴情的男子,他默默地守候在洛河水的身旁,那我便更加愿意相信那句凡夫俗语,‘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多么凄美悲凉的故事啊,这世间多的是爱而不得,也从来不缺乏长情的陪伴与守候,可两个长情的人若是凑到一起,那便又该是世间最悲凉的故事了,一个等着另一个,另一个却又盼着那一个,都是矢志不渝,都是坚贞不屈,没有谁对谁错,若真要说出是哪里错了,便只能怨各自相遇的时间错了罢,若是能早一点儿相逢,若是能晚一点儿相识,也许结局又该是另一番情景了,也许那时的结局该是功德圆满、人间绝美佳话了……”
小麻是夫人在荒郊野外捡来的女婴,年纪与苗白凤相当,只比他小一两岁,自幼聪敏好学,因苗白凤上面只有两个姐姐,没有妹妹,所以小麻虽为奴隶,夫人却将她当做自己女儿来养,视若己出,只是苗疆等级森严,没有办法给小麻应有的地位和待遇,便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女婢。
小麻天资聪颖,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加之夫人对她宠爱有加,并不让她做奴隶该做的事,从小便让她与苗白凤一道学习,苗白凤性情顽劣,生性贪玩,向来不喜欢好好温习功课,每次都是小麻帮他蒙混过去,所以苗白凤与小麻感情甚笃,苗白凤只有两个姐姐,没有妹妹,所以也将小麻当做自己的亲妹妹那般对待。
小麻经常会做出一些令常人匪夷所思之事,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比如她曾说过,她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叫作“地球”,在这个“地球”上还生活着数以亿计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是肤色不同,语言不通罢了,她还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神,所谓鬼神,不过是现在的人思想落后,对一些现象无法做出解释,便自己创造出一个神明,将之归结为鬼神之力。
她还说我们头顶的月亮其实跟地球一样,只不过上面没有人,更没有住着嫦娥玉兔,也没有一个叫吴刚的人在上面拿着一柄大斧子傻傻地砍着一棵桂花树。
她甚至还曾用竹子和木头依照着飞鸟的形状制作了一个不明物体,她自己将其称之为“飞机”,还说这个不明物体可以起飞,飞在空中便像鸟儿一样自由,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
除此之外,她还建造了许许多多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她自己将之命名,旁人根本不解其意。
当别人问她为何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之时,她只说这些东西就像是刻在她的脑子里一样,她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后来,当她创造的许多东西都被人们争相抢购之时,便再没有人说她是不务正业,反而夸她是天纵奇才,是神童,是下凡的仙女。对此,她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人性本就如此”,当然,人们并不明白何为“人性”,因为人们早已将她奉若神明,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便会被奉为圣旨,与苗疆“天”的旨意一样不可违逆。
而小麻的发明创造并非是她最惊世骇俗的举动,她的话语,她的行为才是最令人不解的,比如她曾与苗疆一名大族子弟私下恋爱,小麻称之为“自由恋爱”,最后还是小麻认为两人并不合适,所以向那名大族子弟提出了分手,“分手”,这个世人从未听过的名词也是小麻的独创,与此相同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新奇古怪的词语,都是小麻自己创造的。这件事在苗疆广为人知,据说那名大族子弟对小麻情根深种,一度为了小麻寻死觅活,甚至几度跳湖自杀,幸亏仆人舍命相救,才保得那人一命,那名大族子弟的父亲在当地也是颇有名气的人,对这件事甚为恼火,更觉得耻辱,他将自己的儿子禁足在家,不准外出半步,更是由此恨上了小麻。
可以说,小麻在苗疆有一群拥戴爱戴她的人,但是暗地里忌恨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谓毁誉参半。
幸而小麻得夫人庇佑,护她周全,夫人虽然有时也认为小麻的某些行为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但是却并未将她视为怪胎,反而认为她是难得的奇人,对小麻在喜爱之余也带着一丝敬畏。
所以,当小麻此刻对着洛河水发出这一番慨叹之时,也并没有人觉得突兀别扭,因为众人早已习惯了小麻的讲话方式,只是在感慨之余,不禁对小麻的身世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她究竟真的是一个谪尘的仙人,亦或只是一个痴傻的疯子,当然,这些想法,众人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若是教他们说出口,那便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绝不敢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洛水畔
众人沿河行走,想找到一座桥渡河,但是向前走了几里,茫茫洛河水奔腾不息,河上却连一座桥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更没有渡口,对岸近在眼前,可在众人眼中却如天河岸般遥远。
这时,人群中有人提出一个建议,“我们何不游过去?虽说河水湍急了些,但是只要我们下河之时手牵手,相信可以渡过此河……”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夫人仍旧愁眉不展,她没有回答那人的话,只是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一根青丝,轻轻地放在水面之上,就在这时,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根发丝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沉入水中,众人登时哑然。
夫人又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片枯叶,放在水面上,结果竟是与先时一样,水面下仿佛有一股无形吸力,将树叶吸入水中,看着树叶缓缓沉入水底,众人不禁骇然,不敢作声。
夫人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宽阔无垠的洛河水,轻声说道:“八百里秦王岭,八百里洛河水,鸟飞不过,羽叶不浮……”
众人顿时默然,垂头丧气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愁眉苦脸。
红绿说道:“夫人,难道我们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吗?还有其他办法吗?”
夫人摇摇头,道:“如今看来,我们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兴许在前面就有桥梁渡口了……”
听夫人这般说,众人便也不敢反驳,便跟着夫人继续走下去。
就这样复行十数里,仍未遇见桥梁渡口,可却被一片梅花林挡住去路。
众人看着这片梅花林,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在这洛水岸旁,竟然会生长着这样一片茂盛的梅林。
此时正值梅花盛放时节,林中色彩缤纷,姹紫嫣红,各式各样的梅花争相竞放,争奇斗艳,红的似火,白的似霞,阵阵馨香扑鼻,只是站在梅林边上,便已能够闻到那阵透骨香气。
待众人走进梅林,置身其中,方知何为人间花境,仿若置身迷林,教人寻不清方向,条条小径曲径通幽,却不知通往何处。
众人闻着花香,仿若饮酒醺酣,不觉头昏脑涨,有些飘飘然。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楼依溪而建,小楼为竹制,分为上下二层,门窗皆用白纸裱糊,显得庄严肃穆,楼前一座石碑,埋入土中半截,碑上红体楷书——“问情楼”,一名青衫女子正在一个小火炉旁忙碌,额上方巾已被汗水打湿,依附于额上,女子不时用一双雪白玉手轻轻拢起,将那几根鬓发别于耳后,是时,白月高悬,月光倾洒,正照在女子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庞上,配合着女子的动作,恍如谪仙天女,众人不禁看得如痴如醉,颖儿更是在心中惊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的姐姐?”
虽然颖儿在翠仙楼时所遇到的各位姐姐皆是美若天仙一般,但是翠仙楼的各位姐姐与眼前女子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翠仙楼身处世俗之中,久在樊笼里,难免沾染几分俗气,所以,翠仙楼的各位姐姐举手投足之间便也不由得多了几分俗世的风情,这在世人的眼中自然是绝美的,只因世人便是俗人,要想取悦俗人,便难免要用些俗气的手段。可眼前这位姐姐给人的感觉便如一块美玉,无瑕无痕,彷如生于天地山水之中的精灵,没有沾染一点儿世俗的俗气,浑身上下只有超凡脱俗的仙气,她仿佛是自然降生于天地之间的宠儿,集钟灵毓秀于一身,有不展飘逸之仙风……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小麻亦被眼前之美景折服,她不禁开口吟咏出这句流芳千古的诗句,以表达她对眼前女子的赞叹之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杜白苏与小麻一样,皆被眼前之景震撼得无以复加,遂随口吟出这首乐天居士的名篇佳作。
女子似乎听到了一行人的声音,猛然抬起头,一双如皎月般莹白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可只是一瞬,很快便复归平静。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来到这里?”女子语声清冷,如她的面容。
“我是苗疆圣母‘蛊女英’,踏秦王岭拜谒秦王妃苗青,无意路过此地,还望见谅……”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女子走去。
“等等……”女子忽然出声制止了夫人。
“不要动……”女子说罢,便向着石碑走去,只见她轻轻地在石碑上一拍,而后便转过身,冲着夫人微笑道:“好了,可以过来了……”
当女子向石碑走去的时候,杜白苏的手便已经搭在了剑柄之上,可以说,只要女子稍微有一点儿异常的举动,杜白苏手中的剑便会瞬间出鞘,顷刻之间便可取下女子首级。
可随着女子轻拍石碑,杜白苏便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声响,从小精研机关阵法的杜白苏对这种声音简直再熟悉不过,那是机簧收缩的声音,杜白苏不禁觉得后背发凉,看来,就在刚刚,他们应该已是处于机关陷阱之中,只要他们稍有异动,机关便会触发,而他们对此却浑然不觉,机关竟能制作得如此精巧绝妙,可见这名年纪不大的女子心思之缜密,可谓心细如发,杜白苏不禁在心中警惕叹服,果然,秦王岭上处处是陷阱,无论到哪里都不能轻易地掉以轻心。
那一声机簧收括声夫人亦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的震撼程度自是不亚于杜白苏,毕竟她从小就对机关阵法一类的东西颇感兴趣,甚至在这一方面上的天赋程度远超杜白苏,可即便是她,也没有注意到这座不大的小院中竟然暗藏玄机。
当下,夫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可表现在夫人的脸上就好像是她对院中的景致布置很感兴趣,夫人就这样看看这座假山,看看那方池塘,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竹林,甚至对眼前的二层竹楼也进行了细致地观察,看罢,夫人的脸上露出震撼惊喜之色,她冲着女子微笑地说道:“这些景物,都是你自己布置的?”
女子点了点头,心中亦是惊讶不已。
就在刚刚,夫人借着观赏院中景物的功夫,已不知不觉间走到女子的面前,可让女子惊讶地便在这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夫人竟然巧妙地避开了院中所有的机关,即便女子方才没有将机关陷阱关闭,夫人此刻还是会从容且安稳地站在她的面前。
女子冰雪聪明,自然不会认为这一切只是巧合,她不由得多看了夫人几眼,却见对方只是一个面容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除了面容姣好,有着不输青春少女的姿色妖娆之外,其余的一切皆与一名普通女子毫无差异。
这种平凡之中自带威仪的姿态,她长这么大以来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时至今日,那人的身影仍旧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你在烹茶?”夫人微笑着语气亲切地问道。
女子点点头,看得出来,她似乎对于夫人一行人的到来非常高兴,虽然她的表情仍旧冷若冰霜,但是她的眼中已经不复初时那般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温情。
“你们要尝尝吗?”女子轻声问道。
“那自然是极好的……”夫人微笑着回答道。
女子说了一声“稍等”,便转身回到二层竹楼之中,不多时,便从里面单手拎出来一张大桌子,桌子很大,可以容纳十个人并排坐下,而女子单手拎起却能脸不红心不跳,面色不改,可见女子气力不俗,众人自是瞠目结舌。
很快,众人在桌旁盘膝坐下,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只竹制的杯子,女子将刚刚烹好的茶壶从泥炉上拿起,竟也是伸手便将滚烫的茶壶拎起,众人不免看得心惊肉跳,夫人不禁担忧询问女子可会被烫伤。女子却是笑笑,一一为众人斟茶,而后又将茶壶放在泥炉之上,众人再看女子的手,依旧是如白玉脂般洁白纤细,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众人品茶,茶味儿幽然,沁人心脾,在口中回味无穷,唇齿留香,下肚后更觉五脏六腑顿生暖意,丹田之中一股暖流冉冉升起,流经四肢百骸,最后归于任督二脉,就在这一周天的循环之中,众人便觉自己的内力似乎微微提升了一些。
杜白苏不禁惊叹道:“哦?这茶不但色泽澄碧,回味悠然,竟还有提升内力之功效?”
女子轻轻点头,道:“这茶乃是我亲采一月迎春花茎,二月茶花花尖,三月玉兰花瓣,四月牡丹根茎,五月荷花莲子,六月圣柳柳枝,七月昙花整朵,八月葱莲鳞茎,九月桂花酿酒,十月木芙蓉一枝,十一月秋菊花丝,十二月腊梅花蕊,再事先接前年新雪,贮于罐中,埋在竹根下,新雪需贮藏三年,三年后方可取出为烹茶之水,若是遇上前一年没有下雪,那便只能等下一年了,近些年苗疆干旱,已有五年冬季未曾下雪了,所以,我所存新雪已所剩不多,只够再烹煮两壶新茶,你们也算是好福气了,赶上今日,若换作平时,我是断断舍不得将新雪拿出来烹茶的……”
众人听罢不禁肃然,除了对眼前女子的敬佩,还有对这一盅小小的茶水的珍惜,当下,众人便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生怕洒掉一点儿,喝时也只敢抿一小口,为的是让那一小口茶水在口中停留得更久一点,体会清新茶味带来的身心放松,超凡忘机之感……
第三百九十章 东方情
洛水畔,今夜月半圆,是云遮月的天气。
两个人踏着细碎的月光沿河行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两人皆白发苍苍,行动迟缓。
一人梳着如瀑长发,披散两肩,发色如雪,一人绾着飞燕发髻,高耸入云,灰白相间。
两人默默行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延伸,一直隐没在静静的洛河水中。
十几年来,这条路他们也已走了十几遍,景色一如往昔,从来不变,只有月亮和洛河水见证了岁月兴衰。故人远去,心已走远,回首望去,便知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天地万物亦是如此,遑论人心……
走在前面的白发老者不时停下来等着跟在后面的老妪,看向老妪的眼神中亦是充满了愧疚与怜爱,而跟在后面的老妪便像是故意要走得很慢,只为让白发老者能够多等她几次,因此,一段并不漫长的道路硬是走了半夜,而此时,两人距离此行的目的地尚有一百米的距离。
白发老者忽然停下来,冲着老妪讪笑道:“我说老婆子,咱俩像这样互相不搭理对方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你住在木怀谷,我住在桑橛林,一年只有这一次能够见面,要我说,人在年轻的时候难免都会犯错误,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不愿改变,可是我早在当年就与那人断了联系,我俩现在早已是天涯路远,没有任何交集了,况且那日我是喝醉了,至于为何醒来时会在她的房间里,我真的是一点儿也记不清了,但是我敢保证的是,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的女儿也已经这么大了,听说今年情儿又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还特意烹了一壶新茶,要不咱们别打了,还是早点儿回去找情儿吧,以后咱们一家三口都住在洛水畔,多陪陪情儿,唉,情儿这孩子命苦啊,从出生起便很少见到咱们,可是这孩子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啊,每年十月初七都会特意准备一大桌子饭菜等咱们过去,唉,想想这么多年过去,我觉得最亏欠的还是你和情儿啊,老婆子,给我个机会吧,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就让我用剩下的时间来偿还我犯下的过错吧,好吗?”
苍颜老妪目光闪动,其实这十几年来她过得并不好,她也相信他当年绝对没有做辜负自己的事情,只是这一切都已太晚,或许该说一切都是天意,太晚了……
老妪别过身去,她不想让对方看到她眼中的悲伤,她其实早已原谅了老者,只是这十几年来,她无法原谅的是自己……
那一年,他们是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虽然江湖中人都痛恨他们的冷血无情,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也确实做了许多恶事,所以老妪也时常在想,或许这天底下真的有因果报应一说,他们能够轻易地主宰别人的人生,为别人的人生冠上生存或是死亡的高冠,那便要忍受命运对他们无情的嘲弄与戏耍……
就在那一天,就在她发现老者竟与女婢厮混在一起的那一天,她心胆欲裂,痛不欲生,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她起初是震怒,接着便是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的是,那个人竟然会背叛自己,毕竟,他们曾一起走过青葱岁月,一起躲过追杀,一起流亡天涯,即便是在最危险,最艰难的日子里,她都从未怀疑过他会离开自己,而事实证明,他做到了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们成功地躲过了仇杀,躲过了一切,并最终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地,她原以为自己的后半生会如她梦想中的一般,过着隐居江湖的生活,她抚琴织缕,他弹剑以歌,她煮饭烹茶,他浣纱洗琴,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嘻对答,绕着他们甜甜糯糯地叫“爹爹”、“娘亲”,原本这一切也都是如她所预想的那般发展,可是,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就在他们的小女儿刚刚出生不久,他就与一名女婢躺在一张床上……
于是,为了报复他,就在那一晚,她便勾引一名地位低下的小厮,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了那人,她当时真的是怒火中烧,气急攻心,可是第二天醒来以后她便后悔了,在惊恐之中,她又亲手杀了那名小厮,甚至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她将当时所有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亲手杀死了,这其中,还包括了一名她最为信任的贴身女婢,斩草除根,这本就是她最擅长的手段,那一天,外人只知她为情发疯,亲手杀了无数人,致使血流成河,染红洛水,却再没人知道她那一段难以启齿的经历,而这件事,她一瞒就是十几年,每每夜里惊醒,她感觉那人仿佛就在自己身边,自己仿佛都会闻到那人身上的臭味儿,就萦绕在自己的鼻端,她恨不得将自己亲手撕碎扯烂,但是她却又存在着一丝侥幸,她想,也许他会原谅自己吧?当然,她不敢将实情相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她自然也不例外,至少现在,他对自己是愧疚的,可若是告诉他真相,那结局会是什么样?她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所以,每次面对他的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有逃避,只有冷漠以对,看着对方歉疚的眼神,至少她的心中会得到一丝安慰,她还没有想好,或者说没有勇气跟对方承认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而这一拖,便是十几年……
西门月深深地呼吸一下,夜晚凉雾的气息格外冰冷提神,她已经做好决定,就在今晚,她就要向他说出那个自己深藏多年的秘密,至于结果如何,她已不愿再去想了,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早已在脑海中演绎了无数次,各种各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结局,她相信自己早已有能力面对。
最坏的结果,便是他这一生都不会再理会自己,那就权当做是命运对自己的惩罚,她会微笑着接受,然后用自己余下的一生为之偿还……
西门月看着东方日,东方日看着西门月的眼睛,微微一愣,十几年来,这是西门月第一次用如此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他不觉想到了当年……
那一年,青梅正好,那一年,是他第一次遇到她,他对她一见钟情,她却觉得他太弱,不能保护好自己,奈何他穷追不舍,她微微感动,但是更多的是厌恶,因为她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和别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而自己的亲生母亲,则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活活打死,尸体就摆在床的一侧,那一幕,令她记忆犹新,令她厌恶,令她作呕,后来她又爱过一个男人,只不过,那个男人伤她更深,从那一天起,她不再相信任何男人……
于是,她便对他说,只要你敢杀一个人,我就答应你。
她看着他瘦弱的身躯,一阵风来,他东倒西晃,摇摇欲坠,她心想,他一定会知难而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么敢杀人呢?她不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发笑,可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又隐隐有着一丝期待……
他却笑着说:“要杀就杀最厉害的人,要不然不配自己对她的那份喜欢……”
她看着他认真的脸,那一刻,她冰封许久的内心,竟然升起一丝阳光……
他这一去便是一个月,一个月后,当他回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来,蓬松的头发,黑黑的眼圈,胡茬遍布,身上伤痕累累,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姑且还能称那个东西为衣服吧……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胸前紧紧地系着一个大的包裹,尚未干涸的血迹顺着包裹缓缓滴下,然后,他在她的面前,冲着她微笑一下,轻声说道:“萧玉的人头,嘿嘿……”而后轻轻地将她鬓间的发别在耳后,便晕倒在她的怀里……
那一刻,她喜极而泣,而后嚎啕大哭……
萧玉,那个伤害了她的男人,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她在梦中恨不得杀死他一万次,可在现实生活中,她却没有能力杀死他一次……
“他是怎么做到的?”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她的心中不禁涌起这个疑问,不过,看着他满身的伤痕,似乎那便是最好的答案……
次日,他清醒了,向她讲述了原委,说得很简略,可是仅凭这几句只言片语,她也能够想象得到,那绝不是一般的凶险……
那天之后,他们便在一起了,从那以后,从未分开……
思绪飘回,西门月凝视着东方日,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对不……”
话音未落,东方白便看见一只长剑从西门月的胸前伸出来,长剑染血,西门月嘴唇翕动,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黑影一闪即逝,待到东方日追出去的时候,黑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月光照在西门月苍白的脸颊上……
东方日一把抱住西门月,两只手慌张得无处安放,像极了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西门月微笑着,神色间隐隐有解脱之态,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东方日,眼神中尽是温柔情意,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染血的右手,轻抚他的脸颊,笑道:“老头子,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西门月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泛起红晕,娇羞之态毕现,即便是在两人最恩爱的时候,西门月也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他吻她。
东方日老泪纵横,道:“好……好……老婆子……”
东方日在西门月额头上轻吻,一滴泪落在西门月的眼中。
西门月满足地闭上双眼,在那一刻,所有的愧疚原谅都已显得微不足道,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而后,她永远地闭上双眼……
东方日抱着西门月逐渐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第三百九十一章 黑影袭身
月色依旧,洛河水依旧……
安谧的夜色,寂静最难掩悲伤,东方日悲怆的哭声响彻洛河畔,听者定会怆然涕下,可惜没有听者,一月一河,只有两个苍老的老人互相依偎,一个心已灰的人抱着一个身已冷的人,天地似乎也变得绝情,在那一刻选择视而不见,只有万万年来亘古不变的冷月照拂,只有千万年来奔腾不息的河水哀鸣,何为慈悲,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何为可怜,弱者对强者的乞求,可惜天地并不慈悲,唯有余身可怜……
那道黑影又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东方日的背后,眼神冰冷无情,没有丝毫怜悯,手起剑落,长剑洞穿东方日的胸膛,东方日眉头微皱,将头轻轻地凑到西门月的耳边,笑着说道:“老婆子,等等我,我来陪你……”
而后,他猝然转身,一掌向那道黑影拍去,黑影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东方日竟会垂死挣扎,更没有丝毫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东方日一掌,只觉体内五脏如焚,一口鲜血喷出,瞬间染红遮脸黑巾,紧接着黑影便听到东方日阴冷的笑声。
“中了我十成功力的一掌‘烈阳手’,下半辈子,你便是不死,也会日夜受火灼煎熬,五内如炙,血液沸腾,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黑影手捂胸口,眼珠血红暴突,怒道:“你好狠……”
东方日冷笑道:“老夫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临死之前更能拉得你垫背,也算值得,只是你杀我爱妻,这份仇,便是下到阴曹地府,我也定要找你讨还,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是忍受这份煎熬直到死吧……”
黑影怒吼一声,手起剑落,东方日尸首分离,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圆睁,望向西门月,眼神中似有万千情意与不舍,直到渐渐失了颜色……
黑影怒骂一声,手捂胸口,便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
安谧的夜,寂静的洛水,两具紧紧相拥的尸体,一泓月色,悄洒大地……
唯有洛水见证着一切,却如无言的智者,静静流淌……
……
……
林风轻动,竹叶微颤,发出“飒飒”的轻响。
东方情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遍体生寒,便转身回屋拿了一条毛氅披在肩上。
众人饮罢新茶,杜白苏搁盏,忽然笑道:“为何今日会请我们喝茶?不请我们喝酒吗?”
女子神情微滞,而后展颜笑道:“你知道我?”
杜白苏拿起茶杯,轻轻晃动着,注视着茶杯底的茶渣,说道:“一杯茶,一杯酒,茶以礼,酒以杀,镇守洛水畔的鼎鼎大名的东方情,我当然知道……”
此番话落,众人皆愣愣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子,佩服胜于震惊,此前众人并不是没有想过,毕竟洛水畔方圆百里,竟只有这一个女子,依据仙王洞干尸所言,洛水畔只有东方情一人镇守,平时鸟飞不过,更别提有人在此居住生活,只是众人不愿相信的是,这样一名年纪轻轻清冷绝艳的女子竟然会是那个令武林闻风丧胆的东方情,众人更不愿相信的是这样一个美好如月光般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因此,大家都在看着她,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同时,大家似乎又打心眼里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女子温婉地笑了笑,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东方情……”
众人顿时觉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怎么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杀人不眨眼的东方情应该是一副凶狠的样子,比如像这样……或是……像这样……”东方情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几个凶狠的表情,只是她那副噘嘴故作凶狠的样子,看在众人的眼中着实可爱得过分,人群中几个女孩子都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太可爱了……”同时心中暗道,若说她这样的女子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便是将她们活活打死在当场,她们都是断断不会相信的……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杀过人了,或者说,我只杀过一个人,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再杀人了……”不知是许久没有见过人的缘故,东方情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活泼,竟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那传闻洛水畔鸟飞不过,不许任何人靠近的话……”小麻忍不住问道。
“鸟飞不过是说洛水,鸿毛不浮,羽叶皆沉,便是鸟儿飞过洛水时都会害怕得忘记扇动翅膀,以致掉落水中,至于那句不许任何人靠近的话,不过是我说着玩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相信了……”东方情露出少女特有的娇憨笑态,看得众人心中一荡,仿佛整颗心都要为她融化了。
“这么说你根本就不似传说中那般高傲冷漠,这一切不过都是你伪装出来迷惑世人的?”女婢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问道。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若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很可怕的,至少我爹爹和娘亲就是这么说的……”东方情满脸认真地说道。
“你的爹爹和娘亲是谁?”夫人举起茶杯,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问道。
“我的爹爹名叫东方日,是秦王岭上镇守桑橛林的主人,我的娘亲名叫西门月,是秦王岭上镇守木怀谷的谷主……”东方情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说道。
夫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惊讶道:“早有耳闻,早有耳闻……”
紧接着夫人眉头紧蹙,语气平静地问道:“那现在你的爹爹和娘亲在哪里?”
东方情闻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慌张道:“哎呀,光顾着与你们闲聊,竟忘记正事了,现在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说罢,东方情赶忙起身,转身就向屋中跑去。
夫人在后面站起身问道:“你去做什么?“东方情说道:“哎呀,每年的十月初七这一天,都是我爹爹与娘亲见面的日子,他们平日里各自镇守各自的领地,一年下来,也只有这一天能够见面一次,所以他们每年十月初七这一日都会赶来看我,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再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这是我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日子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去准备饭菜了,算算时间,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快要回来了……”
就这样,东方情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小跑着回到竹楼,不一会儿,竹楼中便叮叮当当地响起锅碗瓢盆声。
夫人坐在一旁,轻声叹道:“看来东方情与西门月并没有对她说明实情……”
颖儿看着东方情忙碌的身影,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已是无父无母,可是东方情虽然有父母却只能每年相见一次,其余时间都要一个人生活在这孤寂冷清的洛水畔,只有竹林与山间鸟鸣清溪为伴。在此之前,她始终觉得,自己已是这茫茫人世间最可怜不过的人,可是通过这一次旅行下来,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世间,尚有许许多多身处“闹市”却“形单影只”之人,自己与他们相比,不过是这苍凉人世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颖儿不禁感叹道:“这样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夫人深知颖儿的身世遭遇,不禁想起苗白凤,悲从心来,轻轻地抚摸着颖儿的头发。
“多么好的一个可人儿啊……”人群中有人发出感叹,甚至还有隐隐的啜泣声传来……
时间缓慢流淌,众人在这静谧的环境中偷得难得的清闲,闲聊谈笑声不断,杜白苏终究还是向东方情要来一坛美酒,为此还遭了东方情半个时辰的抱怨,大意就是说那几坛子酒都是特意留给她的爹爹的,所以不想给他喝,奈何杜白苏软磨硬泡,还找来许多名贵珠宝钗钿,拿来换酒,东方情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儿,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更甚,这样东方情方才勉强答应。
杜白苏美酒下腹,酒兴上升,不禁吟诗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可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人生如此,快哉幸哉……”
又过了两个时辰,饭菜香气早已漫布整座小院,东方情兴高采烈地跑出来,却见东方日与西门月还是没有回来,不禁有些担忧,便向众人说道:“我先去找找我爹爹和娘亲,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四处乱走,等我回来……”
说罢,东方情便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谁知刚跑出十几步,便又折返回来,一板一眼地严肃叮嘱道:“楼中饭菜你们要等我和爹爹娘亲回来再吃,不可先吃,要不然,我一口都不给你们吃,记住了吗?”
叮嘱完毕,不待众人回话,便已跑得无影无踪。
众人不禁哑然失笑,这可真是小孩子心性……
于是,众人便坐在院中,等着东方情回来……
却不想,终是酿出一桩祸事,真可谓是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