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花影
待到男女二人走到蛊女英面前,女子略略欠身,微微颔首,向着蛊女英深施一礼,口中道:“花王阁阁主花影参见圣母……”
蛊女英一愣,这一路行来,她还是第一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她不免有些诧异,毕竟此次踏上秦王岭拜访苗青皆是秘密行动,便是苗皇天都不知道,可她竟然知道了,难道是有人提前走漏风声?
想到这里,蛊女英心中一冷,她虽是一个和善之人,对身边人一向礼遇有加,但是并不代表她能够容忍叛徒的存在,其实现实生活中往往就是这样,越是仁慈善良的人就越难以容忍有人背叛自己,尤其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那一瞬间,蛊女英的心中闪过无数个名字,但是她仍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花影,没有否认。
花影似乎看出了蛊女英心中的疑惑,她也连忙解释道:“圣女大人不要误会,其实在你们刚刚踏上秦王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了消息,毕竟我花王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秦王岭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花影微笑着注视蛊女英,眼如古井无波,丝毫不动,仿佛在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并没有半点夸耀自己的成分。
可这一番话却像是一把匕首一样刺中了蛊女英,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别人的眼中,而她们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件事换作任何一个人恐怕都难以接受,更别提本就视尊严骄傲高过一切的苗疆圣女。
花影说秦王岭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见秦王岭中这一张情报网的庞大威力,以及覆盖范围之广。那是否苗疆的一举一动也同样逃不过她们的眼睛呢?她现在再回想方才花影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后背一阵生寒,想想看每天都会有一双不知名的眼睛躲在暗处观察着自己,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这件令自己生厌且胆寒的事情也许早就在自己的身边上演了……
可震惊归震惊,蛊女英还是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喜怒皆不形于色,本就是一个政治家最基本的素养,更何况是一个掌管着苗疆众多生灵生杀大权的苗疆圣母。
蛊女英微笑着,赞叹一声,道:“我早就听闻苗青大人手下有一支暗影刺客,领头的便是花王阁阁主花影,相传这支暗影刺客不光暗杀一流,情报工作更是在苗疆无人可比,据说就连苗疆有多少只老鼠,你们也是摸得一清二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影娇笑一声,道:“圣母大人说笑了,我们虽说直接受命于苗青大人,但是说到底都是为‘天’服务,毕竟,‘天’若是想要自己治下的苗疆风调雨顺,百姓和顺,也的确需要我们这双统辖万物的眼睛……”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蛊女英无法反驳,只能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许。
突然,花影身旁的白衣男子用手帕捂着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了腰,花影满脸爱惜地轻抚着白衣男子的后背,当男子咳嗽声渐止,将手帕轻轻地藏于身后之时,蛊女英清楚地看到了手帕上的那一抹殷红。花影自然也看到了,她原本红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白衣男子冲花影微笑着,轻轻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而当男子抬起头的那一刻,蛊女英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竟然是一个盲人,他那一双秀气英武的丹凤眸子紧闭着,只余两道斜飞入鬓的眼纹,仿佛在诉说着自己渴望光明的默语。
白衣男子向着蛊女英所在的方向微微点头,声音中满含歉意道:“抱歉,让圣母大人见笑了,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圣母大人定是一位心肠慈悲之人,想必不会因此怪罪于我……”
白衣男子语声温柔绵软,仿佛如冬月飘起的清雪一般,轻轻地落在蛊女英的脸上,凉丝丝的,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服惬意。与此同时,当他那双紧闭的双眼望向蛊女英的时候,蛊女英竟然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仿佛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一个一眼就能看透别人心中所想的大智者,这种感觉她只在苗疆多年供奉的一位老巫师身上感受过,当时,蛊女英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坐在对面的巫师竟然就把蛊女英心中的所有想法一一地说了出来。
蛊女英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男子是否也具备这样神乎其神的神通,但是她的心中总归还是忌惮的,所以她急忙说道:“不要紧,不要紧……”
花影再次看向蛊女英,这一次,她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恳求和一丝焦急,还有些强迫的意味,蛊女英知道,那绝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她身边的病弱男人。
世间真情总是如此容易令人动容,蛊女英也不禁为面前的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所感动,加之花影再三恳求他们留下,蛊女英又询问了一下周围人的意见,大家似乎也对近几日来连续赶路、风餐露宿的生活感到有些疲惫,况且秦王殿距此已是不远,因此,蛊女英决定,在此地小住几日,待养足精神,而后再踏上秦王殿,会见苗青。
许是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久已未来过生人,大家显得很是兴奋,看向蛊女英一行人的目光都多了些炙热,言语间更是热情难挡,很快,蛊女英身边的人便与这些人打成了一片,言笑晏晏。
可当众人穿过那条银花掩映的小路之时,还是充满了震惊与好奇,几乎是感到有些“恐怖”了。
只见条条白色的丝绸铺在湖面上,宫殿中的奴婢便在这条丝绸上来来去去,宛如在平地上行走一般。
初时,蛊女英和众人都不敢走上丝绸,害怕一不留神便掉进湖中,后来在花影的一再劝说保证之下,众人才敢将一只脚踏上试一试。
脚刚刚接触丝绸的时候,那种感觉就犹如踩在了水面之上一样,是一种飘忽无定的感觉,仿佛脚下无根,众人根本就不敢将另一只脚踏上去,可见那些奴婢在丝绸上站得轻松自在,众人不禁疑惑起来,难不成这花王阁中的奴婢也个个轻功了得,仅凭一条铺在水上的丝绸便能够在水上来去自如?
颖儿素来胆大心细,她第一个踏上了丝绸,并且将双脚都踏了上去,本来她是提气轻身,想靠着自己的轻功在丝绸上站稳,没想到,当自己的两只脚都踏在丝绸之上时,虽然脚下依旧是浮萍无根的飘忽状态,却根本不会沉下去,她试着松下一口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这条薄薄的丝绸之上,可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她依然稳稳地战立在丝绸之上,根本就没有掉下去,她又试着用脚重重地踏了几下丝绸,可除了溅起几朵不大的浪花以外,自己还是没有掉下去,这下,她彻底放了心,微笑着看向蛊女英,那样子,就像是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有颖儿打头阵,剩下的人胆子也就大了许多,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踏上这条丝绸,除了最开始并不适应尚有些摇晃之外,所有人都稳稳地站在了丝绸之上,大家从未见过这么神奇的事情,兴奋得又叫又跳,甚至在丝绸上跳起舞来,有几个遇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忙着追问花王阁的奴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所有人都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地掩着嘴,微笑地看着他们。
蛊女英看向花影,她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花影也只是微笑着,笑而不语,最后冲着蛊女英微笑着摇摇头,蛊女英便知道,这应该是他们的秘密,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人家不想说,那么自己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只有小麻一人紧皱着眉头,蹲在丝绸上,也不搭理旁人,只将手指插进湖中,蘸了一点儿湖水,再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而后眉头便皱得更紧了,嘴里开始嘟囔着“也不咸啊……水的密度也不大啊……”等一些别人听来玄之又玄的话,不过她向来是这样,别人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花影的引路下,众人很快穿过那条满是银花掩映的“丝绸水路”,来到一处巍峨壮观的大殿之前。
蛊女英驻足凝望大殿,不由得心胸激荡,一股豪气顿时喷薄而出,想当年,王勃一首《滕王阁序》震惊四座,名满天下,“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今日看来,眼前大殿与昔日滕王阁相比,亦是不遑多让,当真是鬼斧神工,端的是奇妙非凡……
众人称赞一番,唯有蛊女英,虽心中掀起万壑波涛,但神色无异,仿佛见到的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宫殿,而这样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至少在旁人的眼中,并未能撼动她的心……
众人跟随着花影进入宫殿之中,当所有人见到宫殿内的陈设时,皆不禁地呆住了。
如果说宫殿外景是浑然一体,那么这座宫殿的内景便显得别具一格,迎面正对大门摆放着一张沉香木做的桌子,这一大块儿沉香木并未有任何的雕刻痕迹,就像是将一整块儿木头完完整整地搬运过来,放在这里。在沉香木的两侧,各摆放着一个小木凳,木凳看不出材质,走近细看,做工也并不考究,反倒有些粗糙,经花影的介绍,大家方才知晓,原来这两只小木凳皆出于白衣男子之手,足足耗费了三个月的时间,近乎不眠不休,全程没有让任何人帮忙,是送给花影的礼物。众人不禁对眼前这位双目失明的白衣男子多了几分敬佩,一个盲人能紧靠着自己的摸索做出这样的木凳,实属不易,况且据花影所说,白衣男子天生失明,也就是说他自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木凳的样子,而他仅仅靠双手抚摸和想象,便完成了这项“壮举”,不可谓不感人,更重要的是,这两只小木凳中寄予了白衣男子对花影深厚的爱,所以花影才将这两只显得“格格不入”的小木凳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想来也是对白衣男子深情厚爱最好的回应。
众人继续在屋子中漫步,只见左面墙上挂着满满一墙的短兵器,其中有匕首,有短刀,有短剑,甚至还有小型的流星锤,更有一些奇形怪状众人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兵器,站在墙边,一股肃杀威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仿佛这面墙上的每一个兵器都是一头鲜活的野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随时准备从墙上扑下来,撕咬对方,众人不敢在这面墙前久站,因此很快便走向其他地方。
很快,众人走到屋子右面墙前,只见墙上挂着无数字画,细看之下,竟都是当世罕见的名贵珍品,甚至有许多在当今武林之中根本见不到的名家墨宝,在这里都可见到,而且还是颇为随意地挂在墙上,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众人不禁赞叹,站在这面墙下,久久驻足,不愿离去。
细问之下,方才得知,花影喜爱收集兵器,所以左面墙便都是她的收藏品,而白衣男子喜爱收集名贵字画,所以他的收藏品便都挂在右墙,而且这两夫妻最有意思的一点便是对于对方的爱好从不干预,屋子中间便是他们平时的界线,他们从不越过界线一步,也从不互相干涉对方,平日里两人只在自己的这一方小天地里挥洒恣肆,白衣男子吟诗,花影便舞剑,待到白衣男子“看”画,花影便磨刀,日子过得相安无事,却也充足,充满情趣。
第四百二十三章 名开觉悟
屋顶采用的是穹顶设计,符合古代人对于世界“天圆地方”的构想,穹顶周围点缀着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宛如漫天星辰,细看之下,竟能看出星图排列,俱是按照天空中的星辰排列还原制成,而且神奇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穹顶星图竟然也会随之变动,仿若天空中的星辰演变一般,变幻莫测,神秘非凡。众人抬首望时,不禁看得呆了,仿佛此刻自己就置身于那一片汪洋般的浩瀚星海之中,也化身成为周天星辰中一颗毫不起眼的星,默默地注视着同类的动作,然后在专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轨道上缓慢运行,终至星途黯淡,轰然坠落,然后永远地活在熟悉之人的记忆之中,以另一种形式成为这个世界的永恒。
在面对着这幅“星河图”时,每个人都在思索着自己的心事,每个人的心中都在逐一亮起颗颗星辰,然后汇成一幅专属于自己的星轨图,每个人心中的星轨图都不尽相同,形状、颜色、大小,甚至星辰的构造,都不相同,这就是每个人一生的轨迹,每个人若是都能参透自己心中的那幅星图,便都会找到专属于自己一生的轨道,也就是自己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有的人早早地已经绘制好自己人生的星图,有的人尚在默默探索,最可悲的便是某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找到自己心中的那幅星图,以致终其一生,不知自己所来为何,生老病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必须履行的程序而已,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在一个恍惚之间,自己的一生便悄悄走过了,临死前回首此生,辉煌谈不上,悔恨亦谈不上,平淡至极,寡淡无味,只能寄希望于下辈子,这是何等的可悲。
此时,当蛊女英注视着那幅浩瀚星海之时,自己心中的那幅星图也正在依着轨迹缓慢有序地运行着,那是一幅极其漂亮的星图,每颗星辰都呈现出高贵神秘的淡紫色,而在那淡紫之中又夹杂着一抹热烈的红,预示着她不为人知而又足可撼动乾坤的理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她仿佛已经在这片星海之中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而且她坚信,那一天不会很远……
穹顶正中,漫天星辰围绕着的是一幅敦煌飞天图,画中一个仙女身姿翩跹,双眸微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仿若活的一般,穿梭于星海之中,仿若一个灵动的精灵,足下生花,踏着星辰大海,每一步都是一个灿烂的虔诚,那是她心中的影像,心之所至,灵魂无迹,**难觅,那是大超脱之境界。
直到花影轻唤,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竟有种山中不知岁月的恍惚感觉,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日已西斜,猜测应是过了半晌时光。
有女婢过来禀告,说饭菜俱已完备,只等众人过去用膳。
花影走在前,微笑地冲着蛊女英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蛊女英临走之前忍不住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穹顶星辰,可这一次,那漫天星辰只是一颗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会发光的珠子,那幅敦煌飞天图也不过是一个临摹的赝品,丧失了先前的灵动之气,蛊女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一行人走到后厅,方知这座宫殿到底是多么的宏伟壮观,若是说前殿是一个人的脸面,那后厅便是这个人的穿着和气质,主人的财气、品味、气度,都在这上面显示出来了,假山假水,却似真的一般,亭台楼阁,与最著名的苏州园林可相媲美,甚至在某些细微布局之处更胜之。置身其中,说是身处于皇家园林之中,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蛊女英一行人漫步其中,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几处假山,终于来到了一处湖心小亭,其实这段路并不算近,但是众人却也并未觉得远,只因沿途景致实在太多,太过精美,众人在对每一处景致的赞叹点评之中,便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
待众人来到这处湖心小亭,宾主落座,众人不禁观望起湖中的景色,但见湖中各色锦鲤游动不息,不时探头出来呆呆地望着亭中的人,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亭中的人与湖中的鱼,形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在人的眼中,鱼是呆傻的,可也许在鱼的眼中,人也是一种格外痴傻的生物,所以,他们才会互相观察,互相取笑。
花影微笑道:“此处名为‘唤鲤池’,关于这‘唤鲤池’还有一个传说,据说显庆年间,此地山中走下一个道士,道士鹤发童颜,自称已在此山中修炼了六个甲子,前几日在山中打坐之时,忽然从入定中惊醒,自知大限将至,便走下山来,为自己寻得一个埋骨之地,他一路行走,一路与人交谈诉说,三个月中,不食不眠,最终,来到此处池塘,与周围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后事之后,便坐在池塘边,敛息打坐,众人不敢打扰他,直到七日后,天空忽现紫雷阵阵,下起瓢泼大雨,众人唤道士,道士并不作答,有胆大之人伸手探其鼻息,已无生气,众人大骇,便连忙将道士肉身搬入屋中,谁知众人才碰到道士身躯,便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道士身躯化为一条金色蛟龙钻入水中,第二日,这池塘之中便出现了满池的锦鲤,更为奇异的事情还在后面,此后每当有人站在池塘边凝望池塘,便会有一尾锦鲤探出水面,与来人对视,人们都说那满池锦鲤便是道士的化身,而那一尾与人对视的锦鲤,便是来人的前生所化,因而此池得名‘唤鲤池’,唤的是人的前尘往事,寓意连接前世今生之意……”
众人听得入迷,连连点头,待她讲完,便皆站在池塘边,只为与那池中跃出的一尾锦鲤对视,神奇的是,当众人与锦鲤四目相对之时,便仿佛果真有一种心灵感应,在自己与锦鲤之间遥遥连接,众人直呼妙不可言。
众人还在谈论“唤鲤池”的空当儿,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当桌上摆着四个菜的时候,花影便连忙招呼众人开动,众人望着桌上的四个菜,分别是一道凉拌黄瓜,一道炒竹笋,一道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碗汤。
众人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是饭前小菜,便高兴地吃起来,可是眼见着桌子上的四盘菜已经见空,新菜却迟迟未上,而花影也没有任何想要催促的迹象,众人心下恍然,原来这场晚宴竟只有这四道菜,众人虽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舒服,有些心思敏感的人则自然而然地将这种行为归结为是花影怠慢客人,更有甚者,已经在心中盘算着,这应当是花影故意拿这几道摆不上台面的菜来羞辱慢待他们这一行人,言外之意便是他们这群人根本就不配享用更好的饭菜,只用这些粗茶淡饭便可以应付了。
看来这是把他们当成叫花子一样打发了,有些人的脸上已经现出不悦之色,蛊女英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亲切地与花影交谈着,但是心中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她虽说思想超脱,但毕竟长年身居高位,难免受一些权力主义的影响,享受惯了人们对她的尊敬,对她的卑躬屈膝,说到底,还是着相了。
所以,饭至最后,众人早已经悄悄地搁下了碗筷,脸上写满了不快,也不似先前那般热情,态度可以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瞬间,桌上气氛变得冷淡而微妙。
花影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又怎会看不出众人的不满,因此她急忙站起身,走到蛊女英的身边,蛊女英毕竟是识得大体之人,也连忙起身。
花影满脸愧色,说道:“真是抱歉,我也知道,这顿饭菜实在太过简陋,怠慢了大家,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实不相瞒,这三年来,我与夫君每日只是吃些山中野果,饮山中清泉,不怕大家笑话,这些饭菜就是奴婢们平日的饭菜,因此家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山珍海味来孝敬圣母大人,还望大家见谅……”
说罢,花影深深鞠了一躬,满脸歉疚之色。
听到她的话,众人心中皆是一惊,三年来,竟只吃野果,偌大的宫殿,贵为花王阁阁主,若说她们吃不上山珍海味,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可是有条件却不去利用,人间珍馐触手可及竟然选择视而不见,难道他们真的就连半点享受都不懂吗?众人不明白,他们只知道,人活着便要及时行乐,不论为钱,为名,为权,为利,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愉悦自己,这样人生才不白活,要不然,这一生来到世上,未免太过悲苦,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蛊女英看到花影的窘迫神色,知道她绝不是在撒谎,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初时亦是不懂,可是片刻后,她的瞳孔便骤然收缩,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在苗疆的传说中,有一个人,外界称之为“神”,他自号“圣手散人”,居于山中惠溪边一所极其破落的院子中,其家族世代行医,至他这一辈,已有十世,只因他素喜清净,便隔绝家人,在山中寻了这一处破院子买下,独自一人来到这山中溪边住下。
他每日晨起必练一趟拳,对着朝阳静坐半个时辰,然后打开家门,挂上医馆招牌,开始问诊,每日最早来此的十个患者,他皆是分文不取,依他的说法便是,但凡别人能够一大清早堵着你的家门守着你的,必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处,大家都是人,何必相互为难?
他的医术奇高,妙手回春,凡经他手诊治的病人,无不立竿见影,于是,当地人赠了他一个“神医”的称呼,每每见到他时,也必是这般称呼。可他向来是一笑置之,并不理会,他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后来,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他的家门来寻求他的救治,都说能力越高者,性情便也越古怪,他这个人的脾气就像他的才能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而且一视同仁,哪怕是当官为宦的人来了,他也是一样的嘴脸,并不给谁半分好脸色。他曾说过一句话,“不是来看病的,腰缠万贯也不治,是来看病的,皇帝来了我也得治……”
据说有一次,他惹恼了县令,县令派官差来强捉他去看病,他便放火烧屋子,自己则抱着一堆药材,坐在屋中,别人拉他,他也不走,最后火灭了,他的一条腿也被烧伤了,从此走路一瘸一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摸清了他的脾气,因此尊敬他的人仍旧很多,他也还是像以前一样遵循着自己的“死理”,治病救人。
他的生活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贫穷,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贫穷,看病的人中并非都是穷苦之人,蔬菜,稻米,鸡蛋,这些大家还是拿得出来的,甚至一些得他救治的大官,一出手便是赏赐黄金千两,银票数十张,可他却依旧过着穷苦已极的生活,穿着破衣烂衫,每天的饭食也只是馒头咸菜,青菜豆羮,少见荤腥,他所居住的房屋还是那间小小窄窄的茅屋,昏暗破旧,下雨必漏,雨水顺着屋地跑,时常浸湿他的鞋子,他也毫不在意,有时听着外面的惊雷电闪,他还会兴奋得睡不着觉,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而他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便是给病人看病的时候,那时的他可谓是意气风发,而且越是遇到难治的病,越是遇到能够让他挠头的病他便越兴奋,常常通宵达旦,只为医治此病。没有什么病人的时候,他便昏昏欲睡起来,一睡一整天,像死了一样,一旦有人来看病,他便精神了,眼中神采奕奕。
他平生最喜为人看病和研究医术,一直活到一百零一岁方才去世,临死前仍念念不忘治病救人。
对于他的死,世人皆是惋惜,可更觉疑惑,那便是,他一生所赚的钱都去了哪里?
直到多年以后,江湖上出了一个专门给穷人施舍钱财的白面书生,自号是“圣手散人”的后人,原来,老人当年把别人赠与自己的钱财悉数换成了黄金,埋在屋子后院,并在临死前,留下遗嘱,待他死后,后人将黄金取出,救济天下无钱看病的穷苦之人,至此,真相大白。
蛊女英看着花影,想着“圣手散人”,心中很受启发,她明白了,他们都是知晓了自己心中所要的人,说白了就是觉悟之人,清醒地知道自己一生来到世间的目的,并将心中想法付诸实践,并为此奋斗一生,所以,他们只在乎内心的快乐与否,根本不在乎外在物质的追求与自身的享受。他们这种人的一生,才算是真正地没白活一场……
想到这里,蛊女英看向花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崇敬,同时,心中原本的那团火苗也烧成了一团火焰,火焰高燃,经久不息……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临在之境
突然,一阵风过,天空中惊现几声霹雳惊雷,振聋发聩一般,响彻在众人的耳畔,几道白色闪电映现在天际,瓢泼大雨,顷刻而下。豆大的雨水滴落在“唤鲤池”上,一时间,如开锅一般,很快,雨幕连成雾,远山也已看不大真切了,犹如害羞的小姑娘,将自己的真容隐现在层层薄纱之下,只留给人无尽的遐想猜测。
随着数十声“噼噼啪啪”的响动,众人眼睛向“唤鲤池”望去,只见池中响动更甚,池面更不“太平”,刹那间,数百尾彩色锦鲤竟跃出水面,仰面向天,大张着嘴巴,好似在将雨水当做琼浆甘露一般品尝饮用。
众人不觉看得呆了,只因大家从未见过这等奇景,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花影身旁一直未出声的盲眼男子,嘴唇微张,侧耳细听这声响,听得入神。突然,他微笑一下,道:“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好兆头,好兆头……”
大家听着盲眼男子的话,只是眼睛仍旧没有离开那“百鲤竞跃”的场面,一瞬间,大家陷入了一种临在的境界,仿佛自己与池中的锦鲤融为一体,鱼的身,人的魂,一同感悟着天地之美,在天地这场大修为场中锤炼着自己的意志,期许获得某种灵魂的升华,获得与天地万物的共鸣。
这种境界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数千年来,每一个习武之人除了自身的刻苦修炼之外,便都渴求着能够走入这样的境界之中,这便是武道一途所说的机缘,若想成为绝世高手,修炼与机缘缺一不可,而且相比较于修炼来说,机缘显得更为重要,有人修炼一生,都未能有幸踏入这种临在的境界,所以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一个武夫,有人因缘际会之下走入这样的境界,修为一日千里,终踏足武道巅峰,而这样的人,最后莫不成了一代开宗立派的鼻祖,成就斐然。
在追求临在境界这方面,道家与佛家两派做得最好,如道家打坐,佛家诵经,无不是在追求这种临在之境,所以自古至今,唯有道家与佛家出过最多的武道高人,只不过两派讲求修身养性,平常根本不参与武林纷争,因而对于这样的两派高人,外人并不为知,但是道家与佛家能够屹立于武林之中千年而不倒,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当是时,众人正体会着自己的灵魂与天地共鸣,颖儿心领神会之下,自己体内的蛮凤血脉仿佛也受到天地气机的牵引一般,蠢蠢欲动,她的头脑初时混沌,继而一片清明,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沉,与之相对的是灵魂仿佛在急速飞升,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来到了空中,矗立云端,俯瞰众生,她看到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她也看到了自己,眉头紧锁,双眸紧闭,当她的眼睛向远方望去时,透过层层云巅,她看到了生活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们,犹如一个个忙碌的蚂蚁,那一刻,凡人的生老病死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新生命的降生,然后重复着生命的轮回,人类在无尽地繁衍生息中滚动着历史的车轮,当她回过神时,仿佛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她感觉自己仿若造物主,创造了人类,创造了世间万物,世间万物在她的眼中,便像是她的孩子一般,她发自内心地热爱他们,热爱世间的一切,她热爱好人的好,甚至热爱坏人的坏,热爱生命的诞生,也热爱生命的消逝,她的目光温柔慈悲,心中再没有贪嗔痴慢疑,只有博爱,她仿佛成为了心系天下,拯救众生的佛子,她想渡尽世间的一切人……
然后便是灵魂的急速下坠,当她的灵魂回到她的肉身之时,她缓缓地睁开眼,却惊奇地发现大家都在盯着她看,她目光柔和,对于大家毫不掩饰的注视,没有任何的恼怒,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冒犯,在她的眼中,他们仿佛都是瞻仰她的世人,在等待着她的拯救,她以微笑报之众人,众人愕然。
“颖儿……你的眼睛……”蛊女英看着颖儿,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惊异之色。
颖儿回看蛊女英,不知她是何意,当女婢拿过来一块铜镜之时,颖儿对镜自视,只见她眼眸的颜色已经变成一片湛蓝,是天空和大海的颜色,里面仿佛蕴藏着一片天空,一方大海。
颖儿很欣喜,因为她喜欢天空,更爱大海,两者皆为她心向往之,她端着铜镜端详了半晌,方恋恋不舍地放下。
蛊女英连忙问道:“颖儿,你方才怎么了?”
颖儿仍旧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一刻,蛊女英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在颖儿的面前仿佛失了气势,眼前的这个颖儿,仿佛已经不再是先前的那个颖儿,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奇怪,就像你遇到一个人,你觉得这个人很有些与众不同,可是他明明又是那么的普通,教你琢磨不透。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众人都在方才的临在境界之中收获了一些东西,感悟越深的,收获的便越多。
盲眼男子依旧微笑着,只不过此时的微笑中带着一种欣慰,他准确无误地走到颖儿面前,说道:“恭喜你……”
颖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那双紧闭的眸子中仿佛摄出两道犀利的光,窥探颖儿的内心,那一瞬间,颖儿甚至怀疑,这个人,真的是一个盲人吗?
“你……”颖儿欲言又止。
盲眼男子又笑了笑,笑容温柔,善解人意,他轻声说道:“无妨,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
颖儿的脸瞬间羞红一片,她有一种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心中的一切想法都会被他知晓,任何人在他的面前,都没有秘密可言……
盲眼男子神色平静,笑道:“我的确是一个盲人,货真价实的盲人,从我出生那天起便是如此,初时,我不理解,我非常气愤,认为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其他人都能看见这个美妙多姿的世界,而我却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我在黑暗中堕落、沉沦,甚至憎恶这个世界,憎恶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父母,不过后来,我发现了有些事情仅仅靠着老天赠与的这双凡眼是根本看不清的,因为凡眼都无一例外地具有欺骗性,它们只会将自己所喜悦的东西装进去,而对于自己所厌恶的东西,则选择视而不见,比如,这世界的肮脏,人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头脑中思考着一些出格龌龊的事情,杀人越货,奸淫掳掠,人们若想做这样的事,便都会想方设法地避开凡人的那一双凡眼,而且,只要想,避开凡眼的手段简直应有尽有,金钱,美色,权力,都是可以用来蒙蔽凡眼的,凡眼无法透视人心,这些,都是凡眼看不见的。当然,也有许多令人痛苦的事情,也都通过这双凡眼传递给凡人,因为,凡眼是没有选择性的,更是没有思想的,它只会将自己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东西都装进来,不论好坏,至于是喜悦还是悲愤,是选择装进去还是选择视而不见,都取决于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就听人说起过,就是我的邻居,有一天,他的妻子和一个男人勾搭在一起,而且,他的那一双凡眼又恰巧看见了,他登时火冒三丈,到厨房拿起菜刀,杀死了奸夫**,可是他最终也因为杀人而被砍头,所以你看,凡眼不辨好坏,有时也会为人带来灾难,其实当你能够摒弃凡眼,开启心眼之后,你就会发现,人不过就是一个个牲畜,举个例子,若你有一天走在街上,看见两只猪正在当街交配,你会感觉到怒不可遏,然后杀死那两头猪吗?当然不会,因为,我们是人,而猪是牲畜,当然,凡人拥有的是凡眼,他自然无法看到这一点,他只会觉得是自己的面子受挫,尊严被人踩在地上,进而对两只‘牲畜’发难。当年,当我亲耳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只想笑,笑那人的愚蠢,更笑那对奸夫**的愚蠢,为了一时的**放纵,为了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搭上了性命,可我随即便觉得悲悯起来,因为他们都只是拥有一双凡眼的人,而且最后又都是死在了自己的凡眼上,真是可悲啊……”
众人已经听得呆了,盲眼男子仍旧微笑着,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从那一天起,我便不觉得悲哀了,因为我知道,老天赐予我的是一双心眼,心眼能够看穿人心,能够看到事物的本质,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应该感谢上苍……”说到这里,盲眼男子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苍天礼拜。
当晚,颖儿躺在花影为众人安排好的宽敞房间中,月光透过轩窗,正照射在床上,颖儿辗转反侧,久久难眠,她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盲眼男子所说的话。
“心眼……”她默默地念诵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睛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我是否也开启了心眼呢?”颖儿的这个问题,既像是在问月亮,又像是在问自己。
迷迷糊糊之间,颖儿感觉自己仿佛走在一条长长的路上,长路崎岖漫漫,看不到尽头。在路的两旁,土里半遮半掩的尽是死者的骸骨,腐烂生蛆,臭不可闻,颖儿用手捂住鼻子,可是腐烂的臭味无孔不入,令人作呕。天边暗红色的云,仿若鲜血涂染又干涸了一般,呈现出一幅妖艳诡异的图画,近旁几株干枯欲死的树,散发出恶臭,几只乌鸦立在枝头,发出嘶哑的叫声。整幅画面,犹如一张通往阴曹地府的地狱路图画。
突然,从地底伸出一只干枯无肉的手,一把攥住颖儿的脚踝,颖儿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颖儿回头去看那只手,看到的却是一张已经腐烂了半边的脸,那一双掉出眼眶的眼珠正滴溜溜地乱转,注视着颖儿。
颖儿惊惧,奋力挣脱那只手,可当她爬起身再向前跑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
就在她的眼前,她看到一口硕大的油锅,锅下架着燃爆的木柴,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锅中油已滚开,冒出阵阵热气,两个似人非人的家伙正将一个男人扔进油锅中,男人大叫着挣扎,可全然无用,那两个家伙仅仅是一用力,男人便已经被扔了进去,随着一声油炸的“滋滋”声,一股煎肉的香气便在空气中弥漫,那两个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正站在一旁观看的颖儿。
颖儿看到这一幕,闻着油锅中散发出的气息,再也忍耐不住,转身呕吐起来。
当她好不容易将胃中的食物吐得干净以后,气喘吁吁地直起身,便又眼睁睁地看见不远处有人被剥了皮,有人正在案板上剁着刚刚被剥完皮的人肉,有人从一旁的大锅中盛出煮熟的人肉,蘸着鲜红温热的人血,一边大声谈笑,一边大快朵颐。这次她看得清楚了,剥皮的和剁肉的都是人,吃人的也是人,人吃人,这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事,虽说在饥荒年代,会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景,可那都是人类为了活命而做出的无奈之举,根本没有人会把吃人当做一件享受的事,更不会有人为了吃人而吃人,这样的人是魔鬼,这样的世界是地狱。
在杂乱的人群中,她愕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竟然是那名盲眼男子,白衣而立,一名少年跪在他的面前,仰面看他,盲眼男子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面目狰狞,一改先前温文儒雅的模样,跪着的少年仿佛在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望着他,嘴唇翕动呢喃,似乎是在说着求饶的话,但是盲眼男子丝毫不为所动,高高地举起匕首,再重重地落下……
第四百二十五章 镜湖老人
颖儿惊呼一声,睁开双眼,皎白的月光洒在她的肌肤上,犹如滑过清凉的水。
她擦擦额角因惊吓而产生的细汗,侧头望向窗外,月下景物迭生,宛若仙境下的神域,很美,可又美得有些不真实,美得虚假,美得让人不禁产生怀疑,这个世界,是真的吗?又或者刚刚的梦境,并非虚假的呢?带着这样的疑问,颖儿翻了一个身,再次昏昏睡去……
这一次,颖儿睡得香甜,竟还做了一个美梦,在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破落的寺庙,又见到了爷爷和梦龙哥,他们仿佛一直都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一直未曾改变,他们喝着滚烫的面疙瘩汤,梦龙哥神情专注地听着颖儿给他讲集市上的趣事,而爷爷则坐在一旁神情和蔼地“呵呵”笑着,有时来了兴致,也会加入到他们讨论的行列,亦或者只是拿出一杆烟枪,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完一袋烟,然后心满意足地为颖儿和李梦龙铺好干草,语气温和地催促他们快些睡觉……
这一切都太美了,太真实了,所以当梦醒来以后,当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之后,颖儿不禁悲从中来,流下悲伤的泪,让原本已被自己的体温焐干的枕头再次浸湿温热的泪。
窗外天色大明,屋外尽是人行走的声音,颖儿知道,自己该起床了。
当颖儿来到前厅,才发现大家早已等候多时了,颖儿简单地与众人打了一个招呼,便挑选了一个远离众人的椅子坐下。可能是受到昨晚梦境的影响,所以今天她的兴致不高,并不想与人交谈。
在座位中,颖儿的目光不由得向坐在主位上的两人看去,花影正在与蛊女英进行着亲切的交谈,盲眼男子则手捧一盏香茗,笑容温柔和煦,不时侧耳附和两句。
颖儿望着盲眼男子,眼前不禁浮现起昨晚梦境中的景象,“眼前的这个他,会是最真实的他吗?亦或者只是他隐藏在阴暗腐朽内心之上的一层伪装?”
正在颖儿胡思乱想之际,盲眼男子却不知何时已将头转向颖儿这侧,冲她微微一笑,颖儿吓得一怔,虽然盲眼男子紧闭双眸,但是他的那双眸子却太有穿透力,简直比直接盯着颖儿还要更加可怕,颖儿赶紧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谈话间,蛊女英再次提及想要尽快登上秦王殿见到苗青的想法,但是花影仍旧极力挽留,言辞恳切,令蛊女英一时之间难以拒绝。
最后,在一番谦辞与寒暄客套之中,蛊女英答应花影,在此住上三日,三日后,无论如何也要启程了。
这一次,花影没有再拒绝。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是蛊女英一行人自打踏上秦王岭后难得的清净悠闲时光,在花王阁女婢的陪同下,众人想去哪里游玩便去哪里,花影为他们提供了无微不至的关照。
三天时光转瞬即逝,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当离别真的到来之时,人们终究还是难挡它所带来的忧愁,从古至今,无数文人骚客用自己手中的笔写尽了离愁。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然终敌不过南唐后主李煜那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离愁本就是无形之物,若硬是强要将之做些比喻,反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难解其中意了。
三天时光虽短,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向来不在乎时间与空间,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能够穿越时空,穿越世间万物,且准确无误地到达所思之人那里的。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当蛊女英一行人站在一个岔路口,天边斜阳交晖,赤光掩映大地,山峰与古树尽被镀上一层血色。
花影搀扶着盲眼男子,眼中满是不舍,与蛊女英说着一些离别感伤的话语。情到深处,竟牵起蛊女英的双手,微抿嘴唇,泪珠儿无声地滑落,万语千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大家互诉衷肠,或哭、或笑、或静、或闹,相约他日若有缘再见,定要推杯换盏,再续友谊……
杜白苏拎起酒壶,遥敬漫天红霞,高声唱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歌声哀婉动听,浑厚深沉中透着一丝悲戚。
众人边行边唱,十里长亭再过一亭,依依不舍,不忍分别……
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翻过几座高山,越过几条溪流,一座大湖横亘山间,月下闪烁迷人波光。
众人走到湖边,湖中游鱼俶尔远逝,偶尔跃出水面,似与游者相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花影不无感伤地说出这句话,终是停下了脚步。
“千情万意,我已尽数知晓心中……”蛊女英紧紧地握住花影的双手,激动地说道。
“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逢……”花影抬起一双美目,泫然欲泣。
“情意在,又何惧时间距离?我只把你放在心中,你也把我放在心中,这样,我们便永远都在彼此的心中重逢了……”蛊女英注视着花影,微笑说道。
“嗯!”花影重重地点头,满脸幸福希冀的笑。
“虚情假意的告别,也不知是真的感动了自己,还是真的感动了别人……”突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乍然出现。
花影当即面色一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镜湖边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名老人,正在执竿垂钓。
老人缓缓地摘下斗笠,满头银发飘散,垂在腰际。
面对众人并不友善的目光,老人没有回头去看他们,仍是默默地钓鱼,仿佛刚刚那话并不是他说的一样。
花影看了老人一眼,愣了一秒,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转瞬即逝,随后只在牙缝间挤出三个字。
“又是你……”
就在蛊女英看到老人的一刹那,心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名老人正是那日夜间坐在湖边垂钓然后给她留下指路纸条的老人,她本想立刻走到老人身边问候,可在听到花影的话后,她便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老人缓缓地转头,目光与蛊女英对视,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秒钟时间,让蛊女英完全确信,这名老人绝对就是那日那名老人。
然而花影对待老人的态度又不免让她有些疑惑,她回头看向花影,只见花影虽在极力掩饰,可眼神与细微表情之间,也可见她正在极力地遏制自己的愤怒。
蛊女英再次将目光转向老人,她很想看透这名老人,他那日究竟为何要帮助自己?他帮助自己究竟是善意还是另有目的?
蛊女英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老人与花影之间的关系,毕竟,好与坏都只能有一个,只要证明了其中一个,便只剩下了另一个。
于是,她将自己置身事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高高挂起,忽略自己的存在,静静地观看事态的发展。
可现实往往不遂人愿,蛊女英越是想要作壁上观,事情便越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缠上她。
先是花影低声对蛊女英说道:“这个老不死的自称镜湖老人,不知从何而来,只知其长年游荡在我花王阁附近,杀人掠货,无恶不作,更是每每坏我好事,夫人一定要严加防备此人,切莫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蛊女英闻言,低眉颔首不语,却将目光望向镜湖老人。
镜湖老人冲着蛊女英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而后语气和蔼地问了一句:“你看破了吗?”
蛊女英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镜湖老人此言何意。
花影闻言,却像是在极度恐惧着什么似的,忙挡在蛊女英身前,叱道:“休得胡言!莫要以花言巧语哄骗他人!”
蛊女英看着花影,心中更觉疑惑,心里越发对镜湖老人的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究竟掌握着什么秘密?竟能让花影害怕成这样?
镜湖老人没有回应花影,而是继续看着蛊女英问道:“你看破了吗?”
蛊女英瞳孔一颤,不知为何,镜湖老人的问话似乎具有某种神力,就像是用一柄铁锤狠狠地锤击着她心灵的屏障,让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类似明悟的感觉,随着镜湖老人的每一次问话,蛊女英心中的那块屏障就越来越脆弱,逐渐龟裂,摇摇欲坠,而那种明悟的感觉便越来越升起,好像只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样,马上就要被捅破。
花影已经不能容忍镜湖老人再问下去,她甚至来不及命令手下人出剑,自己便已经拔剑冲了出去,剑尖直指镜湖老人。
这一剑太快,势如雷霆,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经来到镜湖老人面前。
镜湖老人并不惊讶,也不慌张,反笑一声,目光越过剑尖和持剑的花影,与蛊女英对视,轻声问道:“你看破了吗?”
蛊女英不禁捂住了嘴,当然,这并非她已经“看破”了,而是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花影的长剑贯穿了镜湖老人的胸膛,镜湖老人仍旧微笑着,看着蛊女英,嘴唇轻轻翕动,仍旧是那句话:“你看破了吗?”
鲜血顺着长剑缓缓流下,滴落在泥土之中,流入镜湖。
花影的表情也很惊讶,她似乎也没有料到镜湖老人竟然会这么容易地便被自己杀死,但是她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又分明在说,她根本就不相信。
花影猛地抽出长剑,一道鲜血飙射而出,镜湖老人缓缓地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蛊女英突然有种想要冲出去的冲动,可理智克制住了她的脚步,她眼睁睁地看着镜湖老人倒在自己的面前,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顷刻间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只想恸哭一场。
她缓缓地走到花影的身边,用一种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可这句话刚刚说出去她便后悔了,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已经带上了一层质问的语气。
花影呆呆地看着蛊女英,她似乎还没有从杀死镜湖老人的难以置信之中走出来,对于蛊女英的问话她也似全然没有听见一般,只听她喃喃地说道:“没有这么简单……”
花影话音刚落,周遭的一切突然开始扭曲变化,四周的景物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墙皮一样,寸寸剥落,逐渐崩塌,然后露出一重崭新的景物。
待周围景物完全变化完成,蛊女英惊讶地发现,地上早已没有了镜湖老人的尸首,他们竟又回到了方才的那片湖……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无比真实却又无比虚幻。
众人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尾鲤鱼突然被人从湖中拉出水面,落入一个鱼篓中。
众人不禁望去,只见在湖边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手执钓竿,神情专注,直视湖面。
蛊女英猛地捂住嘴巴,没有惊叫出声,她望着这个熟悉的背影,心中只道不可能,可那种强烈的感觉又似乎在不断地提醒着她,眼前这名垂钓老人就是方才已经死在花影剑下的镜湖老人!
花影此时的表情可谓狰狞,她又急又气,手中紧握的剑颤抖不已。
偏巧此时,那名垂钓老人似乎是在证明大家的猜想一般,缓缓地摘下斗笠,露出飘洒如白瀑般的长发,转过头来,目光依旧越过在场的所有人,直达蛊女英,微笑着问道:“你看破了吗?”
蛊女英几乎瘫倒在地,今天她简直是遇到了世间最离奇的事情,已经死了一次的人竟然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仿佛时光倒流一般,重复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可花影却早已等不及蛊女英回答,她气急败坏,提剑再次冲了出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 幻象
悬挂天边的明月依旧皎洁,乌云似一块黑布,被月色这把剪刀轻轻划破,露出一线墨蓝的天空。
一切仿佛都是安排好的一般,当花影一剑刺去,长剑不偏不倚地正中镜湖老人的胸膛,镜湖老人依旧微笑着,不躲不闪,神情依旧是那么的从容不迫,就像某位得道高僧在坐化圆寂前的空明洒脱。
当相似的情景再次重现,除了给人以心灵上的巨大震撼之外,剩下的便是无以名状的恐惧。
人群中已经有人先绷不住,他们发出尖叫,叫声绝望刺耳。
所有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唯独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盲眼男子,他默默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个鬼魂一般。
镜湖老人倒在地上,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蛊女英,问道:“你看破了吗?”
然后,周围环境再次崩塌,一切又如初时一样。
当镜湖老人第三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所有人都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花影浑身颤抖,不知是怒还是惧,末了,她咬牙切齿道:“你非要与我作对吗?”
这一次,镜湖老人终于将目光看向她,问道:“你可以放下吗?”
“不可能!”花影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镜湖老人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便不能怪我与你作对了……”
“好好好……”
花影退后三步,连说三声“好”字。
“我能杀你两次,便能杀你三次,三十次,三百次!我就不信,你每次都可以复活!”花影一双美目几欲喷火。
镜湖老人看着花影,神情似有些悲悯,道:“你我宿怨多年,我究竟能不能复活,你最清楚不过,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住口!看剑!”
花影喝罢,提剑便要上前,突然,一双手闪电般地探上她的肩头,使她动弹不得。
花影暴怒,正欲回剑刺向身后,猛然发觉是盲眼男子,长剑在半空中一旋,堪堪避开。
“你做什么?”花影余怒未消,嗔目怪道。
盲眼男子微笑着,轻轻抚摸花影的头顶,柔声道:“娘子,你莫要动气,让我来吧……”
花影注视着盲眼男子,眼光转柔,继而转为担忧,道:“你的身体……”
盲眼男子握住花影的手,打断她的话,说道:“无妨,这几日在房中静养,我已好了很多,不必为我担心……”
“可……”
花影还想再说些什么,盲眼男子却已经悄悄拿过花影手中的长剑,只身向前走去。
花影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拉住盲眼男子,但是那只手在空中悬停半刻,终是又缓缓地垂了下去。
盲眼男子慢慢地走到镜湖老人的面前,双方都没有说话。
镜湖老人在看着盲眼男子,盲眼男子似乎也在看着他。
“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为何还能活这么久?我每次见你之后,都以为你肯定会死了,都以为我下一次肯定不会再看见你了……”镜湖老人先打破沉默,一番话下来,尽显揶揄意味。
盲眼男子面对镜湖老人的嘲弄,没有半分怒气,仍旧是那副和蔼的面容,轻声笑道:“我也不知为何,我每一天都以为我肯定不会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可每天清晨醒来,我依然能够听见鸟雀的欢鸣,感受到晨风划过肌肤时的清爽,也许老天对于我这样的人,也是会心生垂怜的吧……”
镜湖老人冷笑道:“你本就每天都见不到太阳,老天不让你死,也并非垂怜你,而是想让你亲眼看见她死,然后让你为她收尸……”
盲眼男子不用问也知道镜湖老人说的是谁,对于这样的话,他似乎早已听惯了,根本不以为意。
镜湖老人厉声道:“收手吧!这些年来你助纣为虐,可知自己已经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盲眼男子微笑道:“我本就是该死之人,生下来那天父母见到我的样子便厌恶地将我扔在路边,一条野狗将我叼走,用自己的奶水养活了我,所以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想清楚,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夫人……”
盲眼男子将自己的头轻轻地侧向花影,笑容温柔幸福。
“夫人对我说,每一个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怀揣着上天的旨意的,之所以有人会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这道旨意……”
盲眼男子仰首向天,嘴角勾起,发出满足的笑,“那一刻,我顿悟了,我终于知道我一生的旨意是什么了,那便是为了我的夫人而活……”
镜湖老人满脸鄙夷地说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别人而活,不要为自己的作恶多端找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即便恶人经历过无数的苦难,受到命运无情的捉弄,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他作恶的理由,人世本就是无常,祸患如影随形,你纵容自己的**,到最后,**也一定会反噬你……”
盲眼男子讽笑道:“无谓的说教,你我也并非第一次交手,可貌似无论哪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一次,你还是准备铩羽而归吗?”
镜湖老人脸色平静道:“我与你们敌对,并非是我想争得什么,只是不忍见你们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况且这一次,你又怎知我定会败呢?”
盲眼男子笑得更恣肆,道:“看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好好好,快快展示你的手段吧……”
镜湖老人笑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盲眼男子道:“发现什么?”
镜湖老人道:“你杀不死我……”
盲眼男子皱眉道:“这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一切本是虚幻,正如世人,常生虚妄之心,更有甚者,执著于幻梦之中久久不愿醒来,殊不知,人生本就是一场大梦,事如春梦了无痕,你若不愿醒,那便只能永远沉睡下去……”话音刚落,镜湖老人的身体突然开始融化,就像受热的蜡一般,到最后,消失于无形。
“在我的梦中,我可以是世间万物,你们又怎能胜我?”镜湖老人的声音响起,仿佛在人的耳边,可又根本不见其人。
一棵树摇摇晃晃地走到盲眼男子的面前,道:“你看这可是我?”
盲眼男子一剑将树砍为两截。
转瞬之间,一座巍峨大山又突然从天而降,高万仞,道:“你看这可是我?”声若洪钟,说话之间,土砾碎石簌簌而落。
盲眼男子初时一动不动,而后突然笑道:“无论你变化万千,于我而言,都没有丝毫意义,因为我本就看不见,不过正因如此,我才能够看清你的幻术……”
“哦?不知你将用何法识破我的术?”这一次,是一个小土块儿蹦蹦跳跳地跑到盲眼男子脚下,声音也变得极尖细。
盲眼男子微笑着,费力地睁开双眼,双眼一片惨白,突然,两道白光从中射出,白光所及之处,周围景物便呈现出另一幅画面。
焦黑的土地,遍地的尸骸,成群结队的乌鸦伏在尸体上啄食,天色昏黑,墨云翻滚,不远处一行人戴着镣铐踽踽缓行,目光呆滞,神情冷漠。
盲眼男子忙闭上双眼,冷汗自额头缓缓淌下,花影见状,小步跑上前来,扶住盲眼男子,满眼担忧地注视着他。
盲眼男子微微将头侧向花影,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花影微眯双眸,注视着盲眼男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盲眼男子将头转回,神情犹豫,似有悲哀之色,然后,他仰首朝天,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笑脸,看向花影,摇摇头,道:“没有……”
花影展露笑颜,原本扶着盲眼男子的手臂搂得更紧了。
不知何时,镜湖老人已经现出本相,他用一种注视众生的悲悯目光看着盲眼男子,道:“既已看清,又何必执迷不悟?”
盲眼男子轻轻地挣脱花影的搀扶,走到镜湖老人的面前,厉声说道:“那不过是你制造的幻象,你妄想动摇我!”
镜湖老人说道:“究竟是不是幻象,你那一双心眼看得清清楚楚,你那一颗慧心心知肚明,你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盲眼男子无言以对,可他倔强的头颅仍旧不肯低下。
“这些年来,你在不知不觉之间帮助花影残害了无数的生灵,就在她所制造的幻象之中,你本拥有打破幻象的能力,可是你却选择视而不见,你本拥有一颗灵明本心,可是你却自愿选择使它蒙尘,上天让你来到世间,本是让你拯救世人,可是你却执拗地陷于污泥之中,你并非上天遗弃的子民,相反,你是上天最眷顾的孩子,上天让你来到人间代使父权,结果你却将这一身天赋献给了魔鬼。实话告诉你,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梦境,更非我制造的幻象,这里其实是花影制造的幻象,在她所制造的幻象之中,她与你恩爱非常,对幻象之中的人和蔼温和,但是实际的情况却是践踏、奴役、杀戮,想必这一点你方才也已经看到了,所以,如果你想打败我,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首先打败你身边的那个人,否则,在这个幻象之中,我即是天地,即是万物生灵,即是永恒不灭的……”镜湖老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盲眼男子回头望向花影,神情无助仿徨。
花影急忙走上前来,急切地说道:“夫君,不要听他妖言惑众……”
镜湖老人讥笑道:“夫君,多么甜蜜的称呼,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她会对你百依百顺,温存软语,因为你是她的克星,你的心之眼正是她幻象的克星,所以她将你也拉入她的幻象之中,在幻象中与你共享人间富贵,与你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恩爱非常,这样你便永不会怀疑她,没有了克星,她便可肆无忌惮地害人,你到过幻象以外的真实世界吗?不妨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恶魔,她以在幻象中戏弄他人为乐,以奴役残杀他人为乐,如果你到过幻象以外的真实世界,你就会懂的……”
盲眼男子不禁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一边缓缓地摇头,一边喃喃地说着“不可能”。
突然,他灵光乍现一般地走上前来,冲着镜湖老人大声喝道:“住口!休要哄骗我!你可知你方才的话中有一处最大的破绽吗?”
镜湖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盲眼男子得意非凡地说道:“你方才说这是在我夫人的幻象之中,可是若果真如此,你又怎可随意变幻,我的夫人又怎会杀不死你?”
镜湖老人悲悯地看着盲眼男子,叹道:“她若是杀得死我,那不就等于证明了这里确实是她所制造的幻象了吗?至于我为何可随意变幻,那是因为我知道这里是幻象,幻象等同于梦境,做梦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梦,那是因为他已经深陷其中,认为梦境就是现实,若是他能够知晓自己身处梦境,那么他也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信的话,你可以试着想象自己是一只鸟,看一看自己能不能飞起来……”
盲眼男子再次动摇了,他看着身边的花影,不知所措。
花影见状,连忙拦在盲眼男子身前,大声呵斥道:“好一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孽,看我不灭了你……”
说罢,花影提剑便刺。
“哎哎哎,看,我飞起来了,哈哈哈哈,真好玩……”
突然,一道清脆稚嫩的女声传来。
花影猛地停住身形,惊骇地回身望去。
只见小麻竟然背生双翅,如鸟儿一般在空中翱翔。
花影登时脸色煞白。
在场众人无不惊骇异常。
至此为止,镜湖老人所有的话语随着小麻像鸟儿一样翱翔天际都得到了印证,而与之相对的,便是花影的谎言全部告破。
盲眼男子早已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花影,望着在空中飞翔的小麻。因为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
第四百二十七章 剑仙对决
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盲眼男子看到众人全部戴着镣铐,跟随着前面的人缓缓地行走。
所有人都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场面诡异非常。
他不禁流下了泪水,没有想到,上天赐予自己的一双心眼,这双能够看破世间一切虚妄迷雾的双眼,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地睁开。
花影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她看着眼前众人,无可奈何,心中一股火起,见事已败露,不禁怒极反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尖刻刺耳,众人不禁回头看她。
蛊女英看着花影,道:“花影妹妹,这是怎么回事?你可否解释一下?”
听到蛊女英的问话,花影癫狂发笑,竟难自抑。
“身为苗疆圣母,你怎会愚笨到如此地步?”
面对花影的嘲讽,蛊女英不为所动,仍旧逼视着她,强大的威严迫使花影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们都会成为我的梦中之鬼,永远活在我给你们编织的幻梦之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麻俯视花影,责问道。
花影舔舔嘴唇,笑容邪恶,道:“不为什么,只因我喜欢,你不觉得把别人的生死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吗?看着他们在幻梦中欢笑,流泪,经历生老病死,一举一动尽收我眼,我还可以配合着他们表演,变成他们期待的任何人,温柔,任性,娇憨,妩媚,千人千面。当我高兴时,我可以是这个幻梦世界最大的王;当我悲伤时,我可以藏在天之涯、地之角,让别人永远也找不到我;当我愤怒时,我可以瞬间抹杀掉这个世界的一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创造与毁灭都只在我一念之间……”
小麻闻言怒不可遏,道:“只因你喜欢便可以随意处置他人的生死吗?视生命为草芥,你还算是一个人吗?”
花影猖狂大笑,笑得流下了泪,她抹抹眼角泪水,道:“人?人是相对于你们而言的,我是神,是主宰你们的……”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今天不管你是人还是神,我都要剑挑下你的头颅,破了你这虚妄幻梦,看你还如何为非作歹……”杜白苏抽剑向前。
剑如雷霆,顷刻之间便来至花影身前。
花影微微一笑,不见她如何动作,便轻松地避开了这一剑。
“别忘了,这是在我制造的幻梦之中,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们是斗不过我的……”
话音刚落,只见花影悬浮于半空之中,将手中长剑丟掷一旁,忽地以手作剑,在空中轻轻一挥,一道无形剑气便缓缓地凝聚成形,向前推进,剑气所过之处,空间为之扭曲。
杜白苏横执手中长剑,硬抗这道剑气,可凡剑又怎可阻挡,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杜白苏手中长剑碎成两截,剑气贯穿了他的身躯,他大喊一声,胸前鲜血狂洒,人也倒飞出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众人忙围拢在他身前,杜白苏手指着花影,虚弱的语气中似有兴奋之意,道:“这……就是……剑……剑仙吗……”
花影傲然而立,道:“我说过,在我的幻梦中,我可以是世间万物……”
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着花影,犹如瞻仰一座神。
紧接着,花影将目光望向镜湖老人,冷声道:“接下来,就是你了……”
镜湖老人掸掸衣袖,笑道:“我也说过,既然是幻梦,你可以是世间万物,我也可以是世间万物……”
说罢,镜湖老人的身体突然悬空而起,周身衣襟鼓荡不已,一股齐于苍天的气势拔地上青云,与花影的剑仙之姿遥遥相对。
一天之内,竟能同时见到两位剑仙,而且还能亲眼见到两位剑仙对决,这是何等的机缘,普天之下,任何一名用剑的人若是见到这一幕,估计都会惊喜得昏死过去。
任何一个人,用任何一把武器,只要沾上一个“仙”字,便绝非凡人所能抗衡的,那是拥有超越凡人身躯,足可开天辟地的神力。
蛊女英深知剑仙的威力,更能猜到两名剑仙对决所能引起的后果,因此忙命众人抬上杜白苏,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她自己则和颖儿、小麻、东方情站在一处高岗之上,观看着镜湖老人和花影之间的剑仙对决。
两人没有过多的聒噪交谈,皆是立于天地之间,以手作剑,道道剑气纵横而下,天地为之失色。
两人酣战百余回合,皆不能取胜。
花影有些心急,虽说这是在她制造的幻梦之中,可现在囚禁的毕竟是苗疆圣母和三王,若是时间拖得久了,苗疆那边有所察觉,派人来寻,她也难逃干系,因此,速战速决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眼前的镜湖老人已经深谙应对幻梦之道,想要一时半刻将他解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奈之下,花影能想到的只有和谈。
她率先停止了攻击,静静地看着镜湖老人。
镜湖老人见她停下,便也随即停止挥剑。
镜湖老人朗声笑道:“哈哈哈哈,为何不继续打了?”
花影亦是一笑,道:“打也难打赢,虽说这是在幻梦之中,不存在消耗体力一说,但总是挥剑,也未免太过无聊了些……”
镜湖老人故作惊讶状,道:“哦?那这么说,你是打算投降了?”
花影冷“哼”一声,道:“投降?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我虽说一时半刻赢不了你,但是你也休想胜我,我只是想跟你谈一个交易……”
镜湖老人凝眉道:“什么交易?”
花影轻声道:“不如你我联手如何?”
镜湖老人“哈哈”大笑,似乎是在笑花影的愚蠢,他说道:“我为何要跟你联手?”
花影也笑道:“不为什么,只因我手上有一个你根本不可能拒绝的筹码……”
镜湖老人疑惑道:“什么筹码?”
花影沉声道:“我可以帮你复活一个人……”
镜湖老人闻言,瞳孔猛地皱缩,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花影似乎对镜湖老人的反应感到很满意,她笑道:“你没有听错,我可以帮你复活一个你最想复活的人,怎么样?不知这个筹码是否够有诚意?”
镜湖老人沉默半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仿若昨日才见过她一般,可他随即便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一般,直盯着花影,冷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花影低声笑道:“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不过二王后土的名号,不知你可曾听闻过?”
镜湖老人再次沉默了,良久后方抬起头,道:“你们和他也有关系?”
花影狡黠一笑,道:“在这个天下,没有谁是和别人永远也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想,你想和谁有关系都可以,当然,前提是你手上要有对方也感兴趣的筹码……”
镜湖老人冷声道:“他感兴趣的筹码是什么?”
花影摇摇头,笑道:“很抱歉,这个问题并不在你我所要做的交易里面,你现在只需要考虑的是,我提出的这个条件,你能否接受?”
镜湖老人轻轻点点头,道:“如果是他的话,复活一个人,也许真的有可能……”
花影拍手笑道:“这么说,你答应了?”
镜湖老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谁说我答应了?”
花影愕然道:“你疯了?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那些不顾生死也要翻越秦王岭的人中,有九成是为了求后土复活自己心中的那个人?难道,你不爱她?”
镜湖老人长叹一声,道:“我当然爱,我也是一个俗人,也会有俗人的七情六欲,可是人死了便是死了,即便巧夺天机,借用一些歪门邪道之法把人强行复活,可是再次活过来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吗?当自己再次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心中还会涌起相同的情感吗?既然人来到这世上,注定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那么我又何必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让原本已经脱离尘世之苦的人再次回来呢?那样无非是再经历一次离别而已,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至少,当她永远地离开我的那一刻,她在我的心中已经活成了永恒,我在心中与她长相厮守,每天依然有许多话语可以向她倾诉,她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最初那个最美的样子,至于我是否可以真真切切地触摸到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花影愣住了,她实在想象不到,这个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也许是她早已见惯了太多的痴男怨女,在她为别人制造的幻梦之中,最多的场景便是梦中人与自己心爱之人花前月下,相偎相伴,甚至有些人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也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醉生梦死。久而久之,她形成了一种观念,那便是在这个世间,只要这个人还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便绝逃不开情爱的纠缠,为了情爱甚至可以奋不顾身,舍身忘死。
所以,当镜湖老人说出那一番可谓惊世骇俗的话语之时,对于花影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这种冲击甚于对**的伤害,那是一种对精神的摧残,对心灵的震撼,对灵魂的洗礼,对人格的极端蔑视。
花影暴怒,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仿佛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乞丐的碗中,乞丐却将那块银子从碗中拾起还给了你,然后用一种慈悲众生的眼神注视着你,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发臭的单衣轻轻地披在你的身上,嘱咐你不要着凉。
花影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一向是自我的,而对于一切非自我的东西,她也一向是采取暴力的手段,那便是彻底毁灭。
所以,接下来花影的攻击可谓是丧心病狂,她狰狞的面庞,狂舞的挥剑姿势,无不在宣泄着她内心深处的愤懑。她是一个暴君,不容许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出现,更不容许有任何观念动摇自己的内心,对于自己的施舍,别人也必须接受,不容许有任何反驳。
是的,她制造幻梦,认为自己即是造物主,自己即是宇宙的主宰,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施舍给世人的,她施舍给世人幸福,所以世人才能阖家欢乐,幸福美满;她施舍给世人灾难,世人便只能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在她所创造的世界中,一切全凭她的心意。
她永远地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镜湖老人目睹着花影所发生的变化,一种悲哀的情绪不禁油然而生,她一边拼命地阻挡着花影的进攻,一边慈悲地注视着她,可越是这样的目光,便越让花影觉得愤怒。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东冲西撞,丧失了理智。
突然,花影停止了攻击,就那么呆呆地浮在空中,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镜湖老人有些诧异,可他随即便挥剑向前,毕竟高手之间对决,像这样转瞬即逝的机会并不多,一定要把握住。
可就在镜湖老人的剑马上便要刺到花影之时,眼前的花影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见这个人大约二十岁的年纪,头戴一方青巾,身着青衣青裙,素颜面庞,如出水芙蓉一般,娇羞中自有一种妩媚风流,怯弱中自带一段绝佳风情。
镜湖老人一愣,忙将剑气拨引开来,避开眼前女子。他站在女子面前,眼中光华流转,深情脉脉,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当女子轻启臻首,与镜湖老人四目相对之时,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跨越了百代万族,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之上,她与他,再一次地相遇了……
而他百感交集,腹内千言,却只化为一句,“阿青,是你吗?”
第四百二十八章 虚幻之体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满眼含情。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无名花瓣,落花成雨,远方一道彩虹,横贯东西,无数飞鸟当空盘旋,发出“啾啾”欢鸣。
镜湖老人眼泛泪光,呆呆地望着女子,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女子冲着镜湖老人微笑一下,眼波流转之间,似有万千情意包含其中,随后轻声道:“好久不见……”
那一刻,镜湖老人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嘴唇颤抖得更加剧烈,似乎已经忘记了语言,良久过后,方喃喃说道:“好……好久……不见……”
女子缓缓起身,向着镜湖老人款款走来,当她走到镜湖老人面前时,镜湖老人竟然本能地想要躲避。
女子的眼中散发出悲伤的情绪,她愣愣地望着镜湖老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就是女子的这个眼神,看在镜湖老人的眼中,就如一柄尖刀狠狠地插在他自己的心上一样,他知道,自己让面前这个朝思暮想数十年之久的女子失望了。
一瞬间,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负罪感,他急切地想要为自己方才的无心之举解释。
可女子似乎已经原谅了他,只是微笑着张开双臂,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满含柔情地轻声说道:“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镜湖老人的心似乎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住,使他呼吸艰难,方寸大乱。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拒绝面前这名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的要求,此刻,哪怕迎接他的是一柄钢刀,他也会敞开胸膛,毫不犹豫地走上去……
他果然也张开双臂,迎着女子的方向,面带微笑地、神情满足地、步履坚定地、带有解脱地、慢慢地,向前走去……
当他们相拥的那一刻,天地万物仿佛已经静止,时间不再流逝,路过耳畔的风也带来遥远的思念,轻轻地诉说着两人的前尘过往,后世今生。
当镜湖老人缓缓地离开女子的怀抱,一把匕首已经插在镜湖老人的胸膛上,鲜血沿着匕首默默地滴下,在胸前长衫之上开出了一朵分外娇艳的血色之花,可他依旧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弄着眼前女子的鬓发,嘴里呢喃着,似在耳语。
“阿青,原谅我,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现在这副最美好的样子,让这份记忆永远地存在下去吧,我们谁都不要去破坏它,好吗?”
女子呆呆地看着镜湖老人,忽然,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而她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
“能再见你一面,一切都值得……”镜湖老人哀伤地抚摸着女子的脸颊,为她拭干泪痕。然后,他的身体便逐渐变得模糊,慢慢地消散,他依旧注视着女子,眼中包含万般不舍,他想要再最后一次地触摸女子,可就在他刚刚伸出手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已经碎成了万千蝴蝶,绕着女子,振翅而飞……
女子慢慢地恢复了本相,竟是花影变化而成。
花影愣愣地望着自己周身的蝴蝶,良久默然不语。
直至蝴蝶四散而飞,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神情冷漠地看着虚空,喃喃地说道:“你说过,在我的幻梦之中,你也可以是世间万物,可你似乎忘记了,你终究还是一个人,只要是人,便一定会有七情六欲,便注定逃不脱这个轮回,这是上天赋予每一个凡人的,它可以让人成为一个有感情有温度的物种,可以繁衍生存下去,并体会这生命的无限美好,却也可以让人倍感痛苦,相思成疾,甚至堕入深渊,永世也不得翻身,它既是人的优点,也是人的缺点,更是上天用来束缚控制凡人的最有效的手段。可惜的是,在幻梦中,你的实力虽然已至剑仙,可是你的人格到底还是配不起‘仙’这个字……”
蛊女英始终在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变化,当她看到镜湖老人于幻梦中消逝之后,心中陡然涌起一阵不安。
她正在心中思量对策,恰巧此时,一只蝴蝶飞到她的眼前,盘旋而舞,似乎意有所指。
蛊女英心领神会,伸出一根手指,蝴蝶轻轻地落在她的手指上,竟然倏忽不见。
与此同时,蛊女英的耳中猛然响起镜湖老人的话语。
“幻梦之中,人人所想皆可成真……”
蛊女英瞪大双眼,身体一阵颤抖。
颖儿和小麻忙围拢过来,扶住蛊女英,关切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蛊女英顾不上解释,重重地一摆手,道:“快!召集众人,我有事与大家交代……”
……
……
当蛊女英说完最后一句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众人正愣愣地望着她,似乎还在回想她方才所说的话。
不知何时,花影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冷笑着说道:“何事竟还这般神秘?不能说与我听听?”
众人闻言慌忙转身,待看清是花影后,俱是一愣。
蛊女英率先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花影妹妹,那个镜湖老人呢?”
花影语气极冷淡地说道:“被我杀了……”
蛊女英“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既然如此,花影妹妹,我们也该告辞了……”蛊女英说罢便冲着花影行礼告别。
蛊女英没等花影回礼,带着众人转身便走。
花影没有阻拦。
蛊女英已走了十几步,不由得内心暗自庆幸。
“等等……”花影突然出声说道。
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蛊女英犹豫片刻,停下脚步,转身笑望花影。
花影微笑道:“我送送你们……”
蛊女英有些意外地看着花影,道:“哦……好……好……”
一路上,众人无话。
花影与蛊女英并肩而行,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心事。
蛊女英不时侧头望向花影,花影却只是低着头,不与蛊女英做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众人再度走到那片镜湖,花影率先停下脚步,众人随即停下。
蛊女英再度望向花影,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花影妹妹,就到这里吧,待我见过秦王妃,下山之时再来与你共叙情意……”
花影仍在愣愣出神,良久过后,方轻轻点头,叹息一声,道:“好,就到这里吧……”
蛊女英拜别花影,带领众人转身向前走去。
花影再次出言问道:“你们往哪里走?”
蛊女英道:“向前走……”
花影道:“这里是我的幻梦,你们如何出去?”
蛊女英道:“不知道,也许走走就出去了……”
花影道:“不要走了……”
蛊女英疑惑地看着花影,不明白她此言何意。
花影笑道:“留下来陪我……”
蛊女英微笑着摇摇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花影妹妹,只要心相近,我们终有再会之日……”
花影突然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冷声道:“可是我已经等不到那天了……”
“你……想怎样?”
花影微笑道:“我觉得后土说的很对,在这世间,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蛊女英瞳孔骤缩,她已经明白了花影话中隐含的意思。
“快散开!”蛊女英大喝一声,当即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剑气从天而降,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顷刻间便惨死于这道剑气之下。
一瞬间,尸横遍野,残肢断骸交错纵横。
“哈哈哈哈哈……”
一道阴冷残忍的笑声响彻在众人耳畔。
刹那间,无数道剑气在空中凝聚,如陨石一般纷纷下坠。
众人如一只只躲避冰雹的蚂蚁,慌张地四散奔逃,躲闪不及的人便被剑气肢解,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灾难过后,大地满目疮痍,众人坐在地上,仍旧惊魂未定,看着面前如地狱一般的人间惨景。
花影孤身立于半空之上,犹如俯视苍生的神明,神情冷漠。
她享受这样的感觉,随手一挥,便有无数生命死在自己的手中,在这里,她可以主宰一切……
“继续跑吧,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吧,哈哈哈哈,你们看啊,这样才有趣啊……”
蛊女英怒目注视着花影,眼神倔强不甘。
花影更加猖狂地笑道:“对,就是这种眼神,哈哈哈哈,我喜欢这种眼神……”
说罢,花影将右手高高举起,一道剑气便在她的指尖汇聚,她用力地向下一挥,剑气便夹杂着风雷之声,疾速向着蛊女英飞来。
蛊女英看着那道剑气,神情不惊不惧,镇定地举起右手,当空一挥,一声巨响过后,再看蛊女英,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与空中的花影遥遥相对。
花影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蛊女英,嘴唇哆嗦着,歇斯底里地吼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做了什么?!”
蛊女英微笑着晃晃右手,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剑仙而已,在这虚幻梦境之中,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剑仙,只要我想,我也可以是那一剑斩天地的剑仙……”
蛊女英的话不但震惊了花影,同样震惊了众人。
他们回想起方才蛊女英对他们说过的话,不禁灵明心至。
只见他们纷纷举起右手,一瞬间,无数道剑气在他们的指尖凝聚,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喜悦的神情,随着数十只手猛地挥下,数十道剑气便在空中呼啸着向花影飞去。
花影惊恐地看着他们,竟忘记了躲闪,数十道剑气甫一接触到她,顷刻间便摧毁了她的肉身。
花影发出一声哀嚎,天空上洒下片片血雨,落在众人的脸上。
大家欢呼雀跃,为自己能够亲手消灭这个魔头而欢欣鼓舞。
还有人翻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一般,直到又挥出了几道剑气,方才蹦跳着喊道:“我成剑仙了!哈哈哈!我成剑仙了!”
众人还沉浸在彻底打败花影的喜悦之中,蛊女英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天空,她担心花影死灰复燃,又恐迟则生变,便连忙召集众人,商议如何逃出幻梦。
大家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有人提议一直向前走,他相信幻梦总有尽头,只要向前走,便一定会找到尽头。有人则提议向上飞,飞出天空,兴许就能出去。还有人提议向下走,将大地挖穿。千奇百怪的想法频频出现,不一而足。
就在这时,颖儿的一句话瞬间将众人拉回现实,也无异于在众人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这个幻梦是花影制造的,按理说,花影死了,幻梦不也应该随即消散吗?可是为何直到现在这个幻梦世界依旧存在?”
颖儿的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陷入深思。
蛊女英眉头紧皱,道:“颖儿说得没错,施法者都已经死了,法术怎么可能还存在?除非……”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暗祈祷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可是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害怕什么便越会发生什么。
就在众人沉默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我自流连随风笑,凡人痴梦各不同。果然,这世间最可悲最可笑的便是凡人……”
众人惧悚,望向天空。
只见半空之中,花影仍旧高傲地矗立,犹如一尊不可战胜的神。
“不可能!”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她都已经被剑气大卸八块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花影注视着说话那人,缓缓地摇摇头,似乎是在笑那人的见识浅陋,痴心妄想。
“我负人间三千气,未可一剑断山河?你们不要忘记,这里是我的幻梦,我就是这里的天地,你可曾听说过天地会消亡?”
众人齐齐地望着花影,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大家莫要慌张,她是不灭的,我们又何尝不是?”
一道声音响起,大家再次望过去。
不知何时,杜白苏已缓缓地升空而起,停在众人头上三尺处。
蛊女英惊讶地看着他,道:“你……”
杜白苏缓缓伸手,道:“我也是方才受她的启发,在这幻梦之中,天地、山川、万物都是虚幻的,我们自然也是虚幻的,这身皮囊自然也是,又何必拘泥于**的消亡与否呢?抛下一切,坚信本我之心,我们,自然也是不灭的……”
众人眼中逐渐升起希望,于是,所有人皆缓缓地拔地而起,升入空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三王之死
此刻,若是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惊掉下巴,浩浩荡荡的天空之中,数十人手掐剑诀,当空而立,宛若仙人。
幻梦之中不知天色明暗,太阳与月亮各占据天空一角,整片天空都被绛色云朵覆盖,大地化身一片焦土,宛若世间末日。
花影默然注视着眼前数十人,全无惧色,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你们以为人人皆化身为剑仙就可打败我吗?简直可笑之至!人生在世,凡人逃不脱生老病死,神仙逃不脱的是天劫,万事万物的运行自有规律,天地之间自有一套无名法则,在这法则之中,谁都逃不掉,都要受其制约……”
说罢,花影的身形忽然变得模糊,她越升越高,逐渐融入苍穹,天地之间只响起她的一句话:“今日,我便是神仙的劫……”
话音渐落,天空霎时变成黑墨色,变得很低很低,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几道紫电在墨云中翻腾,犹如紫色的巨龙在咆哮,滚滚雷声震撼山岳,使人胆战心惊。
“这是……”蛊女英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难以言语。
杜白苏凝眸细审,道:“我曾听闻凡人成仙之时,老天为示惩戒,便会降下万丈神雷,将妄想僭登仙界之人打得神形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以此警示凡间亿万生灵……”
蛊女英凝眸注视无边天际,天罚,历来便是凡间生灵的劫难,自古以来,洪水、地震、飓风、瘟疫,这些无不是上天在向凡间证明自己无上权威的手段,凡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到最后,只得受迫于上天的淫威之下,跪拜祈祷,乞求一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便是时不时冒出的一些敢于反抗的人,上天也会降下灾难,名为警示苍生,实则便是为自己的霸权行径找一个合理的说法,人间君主常常自诩皇权神授,可本质上诞生的却是霸权者,他们将人间万物据为己有,土地、人口、资源乃至无上的地位权力,甚至连清风明月这样的自然之物也会被冠以上天的恩宠,君主是上天的儿子,也叫天子,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借上天的威严来行自己快意之事,这一点君主倒是和老天很像,因为他们都是实际的蛮横霸权者,都是蛮不讲理的存在。
从小到大,蛊女英的骨子里就具有一种不畏强权的反叛精神,所以,即便是面对苗疆的“天”——苗皇天,苗疆最有地位权力的掌权者,她也敢犯言直谏,据理力争,因为她认为苗皇天不但是苗疆的首领,更是她自己的丈夫,首领也是人,“天”也是人,只不过,“天”是被神化了的人,如果凡人不承认有“天”,那么“天”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活在凡人意识中的存在,猪狗牛马绝对不会相信有“天”,因为在它们的意识中根本就没有“天”这个概念,所以即便是它们马上就要被送上屠宰场,或者三天没有水喝,七天没有饭吃,马上面临一死,它们也绝对不会像人一样跪倒在地,双掌合十,向上天祈祷开恩,救自己一命。
所以蛊女英第一个举起右手,汇聚全身神力,挥出一剑。
剑气飘摇着向乌云飞去,眨眼间便消失于乌云之中,可是却如向静湖中投入一颗石子,只泛起点点涟漪,然后一切便归于平静。
众人看向蛊女英,眼中充满绝望,可是蛊女英却根本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举手再次挥出第二道,仍如第一道剑气一样,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丝毫响动。可是蛊女英眼中执著的光却更盛,她像是不服输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挥手,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便飞向天空。慢慢地,众人逐渐被蛊女英的精神所感,他们逐一举起右手,眼中的神色由犹豫惊恐化为坚定不移,刹那间,数十道剑气如雷霆一般向天空劈去。
云层中响起隆隆雷声,似乎是老天在为他们的无礼感到愤怒。当天空低得不能再低,黑云凝聚得犹如一块巨大的黑石,数百道紫电齐齐落下,紫电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众人奋力抵抗,可凡人之躯又怎可与苍穹之力媲美,很快,有人被紫电劈中,自空中纷纷坠落,那场面便像是仙人被打落凡尘。
蛊女英环视四周,只有十几人还在她的周围环卫,拼死为她抵挡每一次雷电的攻击,而转瞬之间,这十几名护卫也所剩无几。
蛊女英怒目凝视那片乌云,她知道花影一定就躲在那片乌云之后,也许会带着一种戏谑的笑,像观看一场华丽的舞蹈一样,在欣赏着他们在天罚之下的狼狈境遇。
“快离开这里!”杜白苏的喊声在蛊女英的耳边炸响,她猛然回头,只见杜白苏已不复方才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白色的衣衫上有好几处焦黑的痕迹,发鬓也松散飘洒,随风狂舞。
蛊女英不甘心地望着那片天,杜白苏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向远处逃离。
当他们到达一处山岗,蛊女英双脚落地,便险些瘫坐在地上。
颖儿和小麻忙扶住她,搀扶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
蛊女英环顾四周,只见到颖儿、小麻、东方情三人。她颤抖着嘴唇,问道:“其他人呢?”
可她刚刚问完便后悔了,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没有人回答她,她也没有期待别人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向远方。那片乌云之下,那一块血染的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许多多个黑点儿,像是无数只弱小的蚂蚁,她极目远眺想要辨认清楚,可是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躯壳却像是在嘲笑她的幼稚,她张了张嘴,想要呼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可是那一瞬间,她却忘记了所有人的名字,所有的人在她的眼前只有音容笑貌,可是她却一个都不认识了,他们是那么的陌生,甚至连眼神都变得冰冷刺骨,他们一定是在怪罪她吧?
“我去!”
突然,一道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那个人,那个人是那样的熟悉,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么的熟悉,他决绝的背影亦如十几年前拼死阻拦她嫁给苗皇天时那样,无畏无惧,无所阻拦。
“不行!”
她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喊出这两个字,她的语气中有着不可反驳的威严,只是可惜,她的威严对这苗疆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圣旨,却唯独对他不可行。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他也知道她阻止不了自己,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微笑着说:“照顾好自己……”
那场景,一如十几年前,一般无二……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他提剑冲入那片乌云,犹如一个英雄一般……
他是一个英雄,她知道,从小到大,他的梦想便是做一个英雄,当然,是只做她的英雄,十几年前他没有做成,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一定要去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得了他,她也知道,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去了,而她则没有阻止……
一袭白衣穿过乌云,消失在众人的眼中,乌云翻滚激荡,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非常排斥。乌云中传出惊天动地的响声,那是剑器相击发出的清越之声,胜过雷声,如于天地之间放置一面铁皮大鼓,再举起一座泰山狠狠地敲击它。
突然,一道横贯天地的剑气穿破乌云,一道红光上接天庭,下及地府,乌云瞬间被打开一个大洞,露出一方清朗天空。
杜白苏与花影遥遥对峙,花影擦了擦嘴角鲜血,鄙夷地笑道:“竟然自毁一身修为,弃仙躯成魔体,你莫不是疯了……”
杜白苏朗声笑道:“天罚,管得了仙,难道还管得了魔不成?我以魔体破你天罚,你能奈我何?”
花影冷声道:“我的确管不了魔,可是你别忘了,这里虽然只是幻梦,然成仙是顺势而为,成魔却是逆天而为,是以献祭你的灵魂为代价,灵魂一灭,即便你能从这幻梦中醒转,也会魂飞魄散……”
杜白苏闻言幽幽道:“魂飞魄散又如何……”说罢遥遥望了一眼蛊女英。
花影见状,语气讥讽地笑道:“刚刚走了一个多情种,现在竟又来了一个,罢了,罢了,看来这就是命中注定,我注定是逃不掉了……”
杜白苏一舞长剑,道:“别想逃!与我战个痛快!”
花影冷冰冰地看了一眼蛊女英,收回目光道:“今日我势必斩仙除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区区一头小魔,也妄想拦下我……”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杜白苏的身上燃起熊熊火焰,鲜血自他的七窍流出,锥心刺骨的剧痛顷刻传来。
花影冷笑道:“如何?灵魂燃烧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杜白苏脸色苍白,惨然一笑,道:“我与你打个赌,就赌你我谁先死?”
花影叱道:“冥顽不灵!看剑!”
两道身影疾驰而去,一红一黑,纠缠不休,每一次碰撞都会摇撼天地。
蛊女英神情紧张地注视着那两道身影,内心暗暗祈祷。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两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慢慢地,花影残破的衣衫渐显狼狈,而杜白苏身上的火焰也越来越弱。
“停手吧!你可知灵魂燃烧到最后一刻,你便会失去理智,变成彻头彻底的恶魔,到时即便你能打败我,那边那几人也绝对会死在你的手中……”
“哈哈哈哈,若是我现在停手,难道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不能……”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口舌!”
又过了一天一夜,两人的身影都已慢了许多,杜白苏身上燃烧的火焰是灵魂之火,可以烧灼对方的灵魂,即便是花影也不敢触其锋芒。
杜白苏感觉自己的神志已渐渐模糊,他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一样,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花影大口喘着粗气,身上被火焰烧灼的部分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不禁颤抖起来。
杜白苏大吼一声,身上火焰转为白炽。
花影惊恐道:“你个疯子!你是打算拼命吗?!”
杜白苏笑道:“人终有一死,我死得其所,不知你活这一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靠着玩弄他人取乐吗?看着别人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获得低级的快乐吗?那样可真是悲哀啊……”
“闭嘴!”花影怒斥道。
当白光达到最盛之时,花影浑身本能地颤抖着,她怕了,她见过太多的死亡,也玩弄过无数人的死亡,可是当有一天死亡真的将要降临在她自己的身上时,她竟然转身逃跑了。
可是白光很快便将她吞噬,犹如太阳吞噬尘埃一般,无声无息。
所有人都被这道白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有蛊女英依旧望着那道身影,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当白光转弱,杜白苏躺在地上,面目模糊,身上残留着点点余烬。
他微微转头,看到的是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湖水,也看到蛊女英在向他跑来……
他满足地闭上双眼,嘴角留下一个满足的微笑,然后,化为飞灰,无声无息,无踪无际,仿佛从未来过……
蛊女英跪在杜白苏的身边,双手慌乱地抓着,好像只要将那些灰烬抓在手里,她便可以不用失去他。
她无声而绝望地哭泣着,将抓着灰烬的双手轻轻地抱在胸前,颖儿、小麻、东方情站在一旁,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似乎是在默哀……
天空崩裂,大地塌陷,湖水倒流,周围的一切都在逐渐消失,世界慢慢地露出它的本来面目。
当众人悠悠醒转,周围的环境无比陌生,一处不大的山谷,一个个或腐烂或新鲜的人,或躺或伏。
蛊女英正跪在杜白苏的面前,神情呆滞,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小麻惊喜地喊道:“他没有死?!”
颖儿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
小麻领悟,跟着她走到一个偏僻处。
颖儿长叹一声,道:“三王已经死了,他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剩下的只有一具躯壳了……”
小麻悲哀地点点头,接着她又环视四周,看到那些与他们一同来的护卫,问道:“那他们呢?”
颖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东方情坐在一块石头上,沉声道:“他们也已经死了……”
小麻马上反驳道:“可是他们的灵魂没有死……”
东方情叹道:“他们在幻梦中认为自己为保护我们死了,所以,他们永远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小麻立刻低下头,努着嘴,紧攥双拳,眼中泪水汇聚,她在努力地忍耐,可是她终究还是嚎啕大哭,哭声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止……
颖儿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幽幽道:“有的人二十岁就已经死了,可是却等到八十岁才埋……”
第四百三十章 约定之期
今天是阴天,天空中飘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染绿了叶子,染红了芭蕉,染伤了人心。
在一处高岗上,可以俯瞰到整个山谷的全貌,向南望去,可以隐隐约约望见苗疆都城的城墙,再向南一点儿,便是杜白苏和蛊女英幼时生活过的小村庄,在这个村庄中埋藏了太多太多关于他们的回忆,喜悦居多,偶有悲伤。是啊,一个人的童年,总归是喜悦之事多于悲伤的,因为童年的孩童根本不懂什么叫悲伤,更不会明白离别和死亡意味着什么,他们正是优哉游哉地躺在父母的怀中听故事的年纪。父母说离别的人会再见,死亡的人不过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便会眨着懵懂好奇的大眼睛,点点头,相信了。父母这样拙劣的谎言都能够让孩童信服,所以他们又怎会体会到悲伤呢?直到多年以后,昔日的孩童长大了,渐通人事,他们才终于能够理解何为离别?何为死亡?才会对幼时那个幼稚的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不过再回想起来,心中也只是会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萦绕心头罢了。
大抵成人的喜悦之事也是没有孩子多的吧,因为成人的喜悦总是需要依托于非常非常多复杂的理由,不会像童年时一样,因为捉到一只漂亮的花蝴蝶就会开心得欢呼半晌,孩子的快乐单纯无限,而单纯无限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成人的快乐点滴有限,点滴有限的快乐虽显弥足珍贵,但是终归有些吝啬,那模样,就如在繁琐的世事垃圾中刨出些许快乐的狗,他们是真正的快乐吗?
蛊女英跪坐在杜白苏的坟边,从怀中缓缓地掏出两瓶酒,一瓶倒在杜白苏的坟前,酒浇在泥土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恰如此刻淅淅沥沥的小雨,无不映射着感伤。
她仿佛变了一个人,打开另一瓶酒,默默地喝着,良久过后,她轻声叹道:“她说还是你酿的酒最好喝,虽然我从不饮酒,但是今日为了你,我便破一次例吧……”
雨似乎更大了一些,风也更猛烈了一些,山间树木摇荡,蛊女英找来一截圆木,一剑将其剖为两半,然后用剑在光滑面上刻上“三王杜白苏之墓”几个大字,丢下剑,她轻轻地拥抱墓碑,轻声说道:“我会接你回家的……”
不知何时,颖儿和小麻已经站在蛊女英的身后,她们悲戚地注视着那座低矮简陋的坟墓,注视着坟墓前悲声哭泣的蛊女英。虽然她们并不知杜白苏和蛊女英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但是通过这么多时日的朝夕相处,她们自然也能够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纱,很薄很轻,但是他们却谁都没有意愿将这层薄纱捅破,他们只是缄默地站在薄纱的两边,默默地注视着彼此,伸出手来轻轻地触碰着,仿佛在触摸自己的影子,而正是这份朦胧神秘的美好,才显得尤为珍贵,经久不衰……
“夫人,我们该走了……”颖儿轻声提醒道。
蛊女英闻言怔了一下,缓缓地离开杜白苏的墓碑,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依依不舍一般,再次轻抚他的墓碑,然后俯下身子,似乎是在与他耳语。
“我走了……”
林间微风乍起,扬起蛊女英的鬓发,轻抚她发红的双眼,似乎是杜白苏在与她做着最后的道别。杜白苏仿佛化为了山间的风,天上的云,脚下的石子,漫天的星斗,永远陪在她的身边。就像多年以前那个萤火满天的夜晚,他牵着她的手,满含柔情地对她说:“我会永远保护你,生时如此,死后亦是……”
……
……
秦王殿就在眼前,巍峨壮观,神秘莫测。蛊女英抬头仰望那座屹立于山岭之巅的宫殿,眼神中透露着坚定决绝,视线越过葱茏草木,乱石碎崖,她仿佛看见苗青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
……
梅山。
后土站在“樱冢”前,抬头赏月,手中正拈着一朵樱花。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少女脸色惨白,神情僵硬,只有那一双樱花眸子在月光下“忽闪忽闪”地眨动之时,才能让人不至于将她当做一个已死之人。
夜空中,一只白鸽拍打着月光款款飞来,后土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白鸽便精准地落在他的手指上,优雅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羽翼。
后土从白鸽腿上取下一个绑缚牢固的信筒,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细读。
读罢,他将纸条捻在掌心,轻轻揉捏,待再张开手掌之时,纸条已化作一堆飞灰,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
少女轻轻地倚靠在后土的身上,故作娇嗔地问道:“写的什么?也不教我看一看,莫不是苗疆的哪户小姐约你一同赏月不成?”
后土宠溺一笑,轻轻地刮刮她的鼻子,打趣道:“我若说是,你该如何做?”
少女闻言,眉头立刻皱起来,脸色不悦,伸出一只手,快速地攀上后土的耳朵,微微用力,恨恨道:“你可以试一试……”
后土忙大声告饶,少女心软,松开了手。却不料被后土一把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笑道:“你个小精灵儿,有你在,我怎么敢啊?”
少女欲挣脱怀抱,可是几番用力都没有得逞。
少女佯装生气道:“你放开我,你想去找哪家小姐就去找,我可不会管你,只是以后莫要再见我便是……”
后土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可人儿奋力挣扎,眼神逐渐变得温柔,他轻声说道:“白樱,我后土早就发过誓,此生只要你一个,绝不会再有二心……”
少女闻言,停止了挣扎,僵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盯着后土的眼睛,只是片刻后,眼中便显现落寞,垂下眼眸,失落道:“可是我的身体……”
后土忙打断她的话,说道:“白樱,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治愈你的方法……”
少女默默地从后土的怀中站起来,站在“樱冢”之中——自己的坟墓前,背对着后土,漫天银辉洒下,她沐浴其中,像天上的仙子。
“我没有办法像普通的女子一样,我没法与你过普通人的生活,没法表达喜怒哀乐,没法为你生儿育女,我甚至都不能直面阳光,我就是一个废人,放弃吧,后土,去找一个正常的女子吧……”
后土闻言立刻站起,一把抱住少女,泪水打湿少女的肩膀,他动情地说道:“白樱,我不在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成功的……”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悲伤,可是她却没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大哭一场。她轻声叹气,缓缓地转过身,紧紧地拥抱后土,道:“我相信你,永远永远相信你,任何时候都相信……”
后土在少女的怀中轻轻地点头,一阵风过,樱树摇动,洒下无数樱花,落在院中相拥的两人身上。
少女轻呼一口气,白色雾气霎时显现,她轻声说道:“天气变凉了……”
后土擦了擦眼角泪水,从少女的怀中离开,他转过身,伸出手掌,一片樱花落在他的掌中,他轻声叹道:“到了约定的时候了……”
少女抱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地靠在上面,忧虑道:“这一次,会成功吗?”
后土望着天边寒月,眼神变得锐利,说道:“不成功,便成仁……”
少女将头抬起,注视着后土的脸颊,道:“这一次,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后土惊讶地看着她,道:“可是你知道的,我们……”
少女打断他的话,柔声道:“我知道的,我已经想好了……”
后土轻叹一口气,犹豫道:“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少女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后土幸福地笑了,他再一次宠溺地刮刮少女的鼻子,结果又惹来少女一阵娇嗔,他便更加畅快地笑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少女轻声说道。
“嗯……”后土轻声答应道。
“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少女柔声道。
后土低头看着怀中那名可爱的少女,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少女登时娇羞地将头埋得更低了。
后土忍不住打趣少女道:“你可曾听说过攻山只有两个人的?”
少女猛地抬起头,惊恐道:“攻山?”
后土故作神秘地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张古琴,放在膝上。
少女疑惑地看着后土和他膝上的古琴。
“幽篁琴,你要做什么?”
后土笑着,想要再吻一下怀中的人儿,可惜这一次他没有得逞。
“接下来,就请欣赏夫君的表演吧……”
琴声起,宛若暗夜中一个顽皮的精灵,在人们的心头上下跳跃,肆意撩拨着人们的心旌……
琴声沧浪萧瑟,仿佛一下子将人带回数千年前的莽荒大地,天上阴云密布,人们走在一片寥廓无垠的荒野之上,身后是一串串孤单杂乱的脚印,脚印渐渐延伸到远方,通往不知归途的梦中家园。琴声转而铿锵悲鸣,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面对兵临城下之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怒吼,“誓与城池共存亡”,霎时间,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历历在目,伴随着哀嚎怒唤,成群结队的人倒下去,又有山呼海啸般的人涌上来,前仆后继。琴声再转,竟变得幽怨婉转,如泣如诉,仿佛有一位妙龄妇人正坐在你的面前,满面愁容,开轩遥望远方,手中在绣着鸳鸯,嘴里哼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歌谣,她一定是在期盼着她的丈夫早日归家吧。最后,琴声变得空灵神秘,伴随着一个长长的尾音,一切归于寂然,世间万物仿佛化为静态,风止了,云停了,太阳和月亮割据天之一边,当空而现,山川亘古不变,河水停止流淌,树叶悬停在空中,人们惊奇地发现,在你的对面,坐着一个自己,正平静地与你对视,模仿着你的动作,模仿着你的声音,那似乎是你的灵魂,只不过,有的人灵魂清亮透明,纤尘不染,有的人灵魂却浑浊恶臭,污秽不堪,但是人们都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琴声毕,余韵却悠长绵延,少女沉浸在琴声之中,痴痴看着,久久不能自拔,因为她在琴声中,看到了那个最美的自己。
后土收起“幽篁琴”,缓缓起身,走到梅山山巅。
整座梅山霎时震动不已,土块石子纷纷震落,露出无数棺椁,有的腐朽不堪,有的颜色尚新,更有无数枯手从土下伸出,哀嚎声响彻天地,惊走满山走兽飞禽。
一炷香后,梅山脚下,无数道黑影林林立立,一动不动。
此刻若是有人靠近细看,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因为那些黑影便是一具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手脚不全,腐烂发臭,可是他们却像被施以一种神奇的法力一般,竟能稳稳站立,若非那双眸子里灰暗一片,了无生气,几与活人无异……
一阵微风吹过,尸体微微摇晃,身上仅存的片衣轻轻摇曳摆动,霎时间,阴风肆虐,一只误入其中的老鼠登时“吱”叫一声,身上黑毛根根竖起,慌忙逃回洞中……
苗疆赶尸派向来不为正派人士接受,想来除了它需遣动尸体,是对已死之人的大不敬外,更因它实在太过邪异恐怖吧。
“啾……”
一阵哨声响起,尖锐刺耳。
尸体开始动了,他们先是缓缓地抬起头,遥遥地望向梅山之巅的后土,而后缓缓地转身,迈开脚步,向前走去。一时间,梅山脚下烟尘四起,生灵避退。
少女来到后土身后,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后土凝眉,向着远方望了一眼,道:“秦王岭……”
说罢,后土将一具硕大的石棺从背后取下,打开棺盖,冲着少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更免不了少女的一阵拳打脚踢,但是少女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看了后土一眼,乖乖地躺在石棺之中。
棺盖合上,后土将石棺背在背上,石棺很重,压得他的腰不由得弯下去。
“白樱,我一定会成功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与你长相厮守……”后土低声喃喃道。
在那座飘满樱花的梅山之上,一名白衣少年背着一具硕大的石棺,踏着细碎的月光,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一如多年以前,少年背着石棺向山上走来,步伐是一样的坚定,一样的无所阻拦……
第四百三十一章 秦王殿
秦王殿。
巍峨雄伟的秦王殿屹立于秦王岭之上,群山之巅,似与苍天接壤,有着几百年的历史。这是苗疆境内最高的建筑,大殿经岁月侵蚀,虽显些许破败,但是恢弘之气却也因光阴沉淀而更显磅礴,那种古老质朴的气息足以教任何一个站在它面前之人心生敬畏。
秦王殿前原本只是一片荒原,杂草横生,乱石纵横,在苗青入主秦王殿之前,这里本是一片废园,寥无人烟。只因流传于苗疆境内那个令苗疆人缄口莫言的故事,更使这里充满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传说秦王殿是苗疆初代疆主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修建的,住在这里的女人被封为秦王妃,这座山岭便也因此得名秦王岭。秦王妃是初代疆主父亲的小妾,初代疆主的父亲去世后,初代疆主便光明正大地迎娶了秦王妃,但是这毕竟是一桩丑闻,初代疆主的做法遭到所有苗疆贵族势力的反对,他们联合起来,逼迫初代疆主休掉秦王妃,初代疆主迫于贵族势力强大,无可奈何之下,休掉秦王妃,在此地修建这座秦王殿,名为幽禁,实则是两人的幽会之所。此事后来自然被人知晓,苗疆贵族暗中商量,派出杀手,待到初代疆主来此,却见秦王妃已死于秦王殿中,死相极惨。据说秦王妃的死极为蹊跷,似是为蛊毒所害致死,又有说上吊自尽,说法不一。初代疆主震怒,发兵屠戮贵族,但是贵族势力实在太盛,最终,初代疆主兵败,为保苗疆帝位,祖宗基业,发檄文昭告天下,自陈己罪,自尽身亡。就这样,二代疆主在苗疆贵族的扶持下登基继位,终生活在苗疆贵族的掣肘之中,从那之后,苗疆每一代疆主都受到苗疆贵族的制约,苗疆疆主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不过是苗疆贵族的傀儡。
这件事在苗疆可谓人尽皆知,但是苗疆百姓很自然地选择缄口不言,对于百姓来说,苗疆疆主是他们精神上的领袖,受到苗疆疆主的感召,他们的生活才会有目标,即便被苗疆贵族剥削压榨,导致生活困苦不堪,但是他们的心灵总归是有归宿的,想必这也是苗疆贵族所喜见的。至于事发地秦王殿也自然而然地被列为禁地,可以说是每一代苗疆疆主心中难以言说的痛。直到苗青横空出世,主动向现任苗疆疆主苗皇天请求将自己的封地设在秦王岭,至此,这座已尘封了数百年之久的苗疆禁地才得以被重新启用,恢复了人间烟火气。
苗疆贵族也曾想过彻底摧毁秦王殿,毕竟只要秦王殿存在一天,苗疆百姓便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段对于苗疆疆主来说屈辱的历史,他们只想要权力和利益,至于大逆不道的罪名,他们可不想永远背负。可是自从苗青入主秦王岭之后,他们的这个计划便永远胎死腹中。苗青性情古怪,为人冷血残忍,喜静不喜闹,一言不合便大开杀戒,加之苗青用毒天下第一,一人可敌一城。他们也曾试过强攻,但是军队往往还没等踏上秦王岭,便会莫名其妙地中毒身亡,一个不剩,这使苗疆贵族胆战心惊。后来,苗青吸纳了一些武林中的亡命之徒,苗青为这些人提供庇护,这些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为苗青和秦王殿的护卫,旁人更难登上秦王殿,秦王岭便成为了真正的禁地。所幸苗青为人没有野心,与苗皇天虽为姐弟,但是平素并不亲近,对苗疆贵族也暂时不构成威胁,否则苗疆贵族即便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定会踏平秦王岭。苗疆贵族和苗青两者从此相安无事。
秦王殿前的那片废园,在苗青的精心照料之下,栽种上种种奇花异草,四时常新,蜂飞蝶舞,俨然一座花园。
此时,花园之中,正有一名女子手持水壶,面带微笑,在为每一朵花草精心地灌溉。她专注的神情,仿佛这些花花草草便是她的孩子,她的眼中闪烁着母性的光辉。
但见此女子,身着天青色长裙,将她妖娆匀称的曲线完美地勾勒,一头乌黑浓亮的长发随意地飘洒身后,没有梳挽发髻,一块天青色的玉石吊坠垂在她的额前,随着她的每一次俯身,吊坠便如一朵玉色蝴蝶般上下翻飞,在花间寻找香蜜。
她没有涂抹脂粉,一张天然形成的鹅蛋脸,似颦似笑,眉似柳叶,目如朗星,鼻梁纤巧、挺立,鼻翼雅致,一张樱桃小口,似乎永远都在嘟着唇,只在不经意间,眉宇间闪现一股煞气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从院外款款行来,眉眼间带着愉快笑意,她走到女子身边,单膝跪下,道:“王妃,蛊女英现在殿外,估计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到达秦王殿……”
此时若是有人见到这一幕,定会惊掉下巴,外界传言秦王妃苗青年近五旬,想来应是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可没有想到真正的秦王妃苗青竟然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妙龄少女。
苗青似乎没有听到女子的话,仍然在认真地浇花,神情轻松愉悦。
女子便跪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一双俨如天鹅般的眼眸,随着苗青的动作缓缓移动,荫掩着盈盈的双瞳,如柔美的月光一样欢乐,又略见青烟一般的惆怅……
终于,苗青浇完最后一朵花,微微地直起身子,猛然抬头,方才惊觉面前有人,她微笑着叫那人站起,快步走到那人身边,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朵刚刚盛开的不知名的花朵前,欣喜地说道:“情婆,你快看,这朵优昙婆罗花竟然开花了!”
情婆闻言细细端详那花,只见那朵优昙婆罗花细细短短的茎,一根茎上只开一个小小的白色花朵,犹如镶嵌在黑夜的白星,优雅纯洁,可它又是那么的普通,若是不仔细看,定会以为是路边的野草。
情婆知晓此花的来历,道:“三千年才会开一次花的优昙婆罗花竟然在王妃的精心抚育下开花了,定是王妃的爱花之心感染了此花,让它特意为王妃绽露笑颜……”
苗青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触摸那株小巧的优昙婆罗花,只觉清凉沁体,如有梵音在耳,心中顿时清朗。
“传闻此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只有佛陀在世时,此花才会开放,极为罕见,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得见了,实乃平生幸事……哦,对了,你方才说的什么事?”
情婆便又将方才禀报之事再详细地诉说一遍,苗青听罢,微微一怔,缓缓地站起身,向着山下的方向望去,道:“该来的总归会来,让她们进来吧……”
“是!”情婆略一欠身,恭敬地退出院中。
苗青望着情婆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她轻轻一招手,一名女婢走到她的身边,附耳过去,苗青吩咐几句,女婢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待女婢走后,苗青仰头向天,方才尚晴朗的天空此刻已被阴云覆盖,看来一场大雨马上便要来临……
一阵风过,苗青乘风而起,飘忽来至一处山岗之上,脚下踏着整座秦王岭,望着渺渺苍天,巍巍群山,伤感之情顿生,自觉天地之间,唯己一人而已,不由得悲声高歌,歌曰:
“未温清酒穿肠过,合欢雨打频频落。倦怠懒翻书,拥衾剪病梧。梦言劳燕顾,醉醒平章处。莫笑买臣痴,马前水覆迟。”
歌声飘飘荡荡,如醉酒的鸟,慌乱不辨方向,不识归处,随遇而栖……
……
……
蛊女英四人到达秦王殿时,已是傍晚。早该到了掌灯时分,可是夜晚的秦王殿却仍是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似与黑暗融为一体。
蛊女英望着眼前这头匍匐于夜幕之中的巨兽,竟有些许的悚栗,这里埋葬着一段悲哀凄美的往事,现在更是住着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未踏上秦王岭之前,她对这里是充满着期待的,像是好奇的小孩子想要掀开一块儿盖在神秘盒子上的黑布,一探究竟。及至真正走进秦王岭,见识到这里的每一寸草木,每一个鲜活的人,有些也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她才真正设身处地了解秦王岭,了解这里的一切。她像是从一个清清朗朗的世界走进了一座迷宫,当她在此中兜兜转转,以为马上便要走出迷宫的时候,一转弯,却又走进了另一座迷宫,迷雾连接着迷雾,神秘拥抱着神秘,她身在其中,辨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来路去路,这一瞬间,她仿佛置身地狱,望着在地狱毒火之中煎熬的野鬼,猛然想到那便是未来的自己……
黑暗中响起一阵“悉索”的脚步声,蛊女英猛然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黑袍的女婢走到自己的面前,冲她作揖,轻声说道:“王妃正在等候诸位,请随我来……”
蛊女英正在犹豫之际,却听身后忽然传来扑倒之声,忙回身望时,只见颖儿、小麻和东方情已经昏倒在地,她刚要拔剑,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拔剑的力气,头脑越来越昏沉,眼皮似有千钧重,她用手指着黑衣女婢,微微动了动嘴唇,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蛊女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村子,看到了自己用来酿酒的大酒缸,她牵着杜白苏的手在山野树林间游荡,在村头那条小河旁,她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姐姐蛊娥皇,蛊娥皇满脸泪痕,站在河边,频频回顾,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人,然后,她便亲眼目睹姐姐跳入了河中,她站在河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姐姐,可是,她只能看到姐姐的身子越来越向河底沉去,她伸出手,想要将姐姐拉回,却无能为力,蛊娥皇那张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成为了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幅画面,接着,她便猛然惊醒……
蛊女英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
“你醒了,做噩梦了?”
一道清脆的话音将蛊女英的思绪拉回,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坐在一把椅子上,正端起一杯香茗送到唇边,姿态优雅端庄。
“我……是在做梦……”
蛊女英抓住身下的布衾,疑惑地问道。
那名女子却“噗嗤”一声笑了,连带着手中的茶都险些泼了出去。
“唉,花影害人不浅哪,我早就对她说过,不要净钻研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术,弄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有时怕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现实还是身处梦中,不过……她死了,也算是害人终害己吧……”
蛊女英看着女子颇为叹惋的神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探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慢慢地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只干净茶杯,倒上一杯茶,悠然说道:“你踏上秦王岭,历经千辛万苦,现在终于到了这里,却又问我是谁……”
蛊女英凝眉细思,突然,她的眼睛放出两道精光,逼视着女子,惊诧道:“你是苗青?!”
女子闻言,神情有些不悦,道:“唉,虽说我与我那弟弟素来不亲近,我知他对我有些成见,他也并不倚重我,但是于情于理你也该叫我一声姐姐,似这般直呼大名,成何体统,该掌嘴……”说罢,轻轻一挥手。
蛊女英只觉一道微风拂过,自己的脸颊登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伸手捂住脸颊,更觉有些肿胀发热,一股腥咸的气息瞬间弥漫口腔。
“重新叫……”苗青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漂浮于茶水之上的茶叶,说道。
“姐……姐姐……”蛊女英轻声说道,眼睛紧张地盯着苗青。
“这就对了嘛,这声姐姐我喜欢……”
苗青一笑,麻利地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蛊女英身边,伸手搀扶她下床,亲切热情地说道:“妹妹,快来尝尝我亲手为你泡的茶,这可是我命人从北疆雪獒山上采摘的大雪顶龙茶,特意为你准备的……”
第四百三十二章 毒功大成
绿水潭。
阴暗潮湿的洞穴,与天光隔绝,百年未消的苔藓,湿滑无比,腐烂的老鼠散发着恶臭,洞壁上倒挂着数以万计的吸血蝙蝠,当一切都已习惯黑暗之后,那么黑暗便是他们赖以存活的理由。
一束微光照射在潭水之上,泛起诡异的绿波。周自通与苗白凤正盘腿坐在潭中,在他们的身边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毒气,随着他们的呼吸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
一个时辰后,两人同时睁眼,苗白凤缓缓地伸出右手,那只手莹白纤细,其上似隐隐有光华流转。
周自通冲过来,一把攥住苗白凤的手,癫狂笑道:“哈哈哈哈,徒儿,成了!成了!”
苗白凤仰起头,目视黑暗,眼中似存虚无,轻声道:“成了吗?”
周自通霍地站起身,潭水霎时激荡成浪,道:“成了,厄难毒体已大成,现在你不但百毒不侵,而且已经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毒人,浑身上下都是毒,即便是你的一滴汗,也足以致人于死地,哈哈哈哈,乖徒儿,你简直是我平生最杰出的标本……”
苗白凤微笑着,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嘲讽,道:“不,还差一点儿……”
周自通猛地转过身,透过散乱的发鬓,眸中精光闪烁,逼视着苗白凤,道:“还差什么?”
苗白凤笑道:“自然是……还差你……”
“我?”
周自通正在疑惑间,苗白凤“刷”地探出那只手,狠狠地掐住周自通的脖子。
周自通惊恐地看着苗白凤,颤声道:“乖……乖徒儿……你要做什么?”
苗白凤狞笑道:“好师父,你这一身毒功冠绝古今,白白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阴暗洞穴里,何时才能得见天日啊?不如把它给我,我来为你扬名立万,震慑武林,如何……”
周自通先是一愣,而后突然阴笑道:“嘿嘿嘿,乖徒儿,你莫不是太猴急了些,为师早已是将死之人,你还差这一时吗?”
苗白凤道:“哦?不知师父有何打算?”
周自通冷笑道:“小兔崽子,我周自通活了几十年,难道还看不出你那点儿小心思,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我向来是害人之心要有,防人之心更要有,我早就在你每日的饭菜中加了些‘佐料’,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自然无事……”
苗白凤听罢,故作惊恐模样,道:“哦?师父,到底还是您老人家技高一筹啊,您放心,从今往后,徒儿必定为您老人家马首是瞻,您要我往东,徒儿绝不敢往西……”话虽如此,可是苗白凤手中的力道却是更加重了几分。
周自通脸色涨红,恼怒道:“小兔崽子,你找死!”
苗白凤亦冷笑道:“哎呀,师父,我好怕啊,你快让我受尽折磨而死吧……”
周自通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只是可惜了你这副身躯……”
周自通说罢,自身后拿出一只金铃,缓缓地摇动着。
清脆的铃声在山洞间回荡,苗白凤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掐着周自通的那只手慢慢放松,整个人跪在潭中,双手捂住肚子,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周自通笑道:“小兔崽子,我知你百毒不侵,所以我早有防备,特地给你准备了些我特制的虫蛊,这玩意儿可不是毒,只是一旦驱使起来,便会慢慢地啃食你的五脏六腑,乖徒儿,只要你肯求饶,我就给你解药,如何?”
苗白凤怒目骂道:“老毒物,你做梦!”
周自通面目狰狞,道:“冥顽不灵,既然如此,那你就休怪我了,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即便毁了又如何!”说罢,手中金铃摇得更紧,铃声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周自通疯癫的笑声,传入苗白凤的耳中。
苗白凤再也支撑不住,整个身子倒在潭水中,眼珠暴突,口鼻流血,浑身抽搐着,然后,便没了声响。
周自通放下金铃,颇有些惋惜地注视着苗白凤,喃喃自语道:“唉,可惜了,可惜了……”
周自通话音刚落,原本躺在水中的苗白凤突然坐起,表情狰狞可怖,两只手向前伸出,似要掐住某人的喉咙。
周自通吓得“妈呀”一声,弹跳出去,满脸惊恐地注视着苗白凤。
可是苗白凤只是“啊啊”地怪叫着,犹如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周自通暗骂一声,正欲转身离去,不料潭中突然传来“嘎嘎嘎”的怪笑声。
周自通惊得寒毛竖起,缓缓地转过身,却见原本应该“死去”的苗白凤竟然坐在潭水中癫狂大笑,一池绿波因他的笑声荡漾,圈圈涟漪围绕着他慢慢散开,他笑得忘乎所以,犹如得了不治之症。
周自通指着他,一双浑浊的眼眸此刻也睁得如铜铃般大,绽放出少年的光彩。
“你……你……”
“我怎么了?”苗白凤笑看着周自通,仿佛在看着一个白痴表演专属于自己的舞蹈。
“不可能!”终于,周自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连连后退。
苗白凤霍然站起,一身精壮的肌肉在那束微弱的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是新生命的开始,誓要斩断旧生命的挟扼。
可是周自通毕竟是在武林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阴谋诡计早就见得多了,在经过片刻的震惊后,便兀自镇定下来,只见他默默地自身后拿出金铃,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阴笑,道:“小兔崽子,跟我玩这一套,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说罢,手中金铃猛烈地摇晃了起来,随着金铃声响越来越大,周自通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眼珠暴突,两颊横肉不住地颤动,如一只吃人的野鬼。
苗白凤“哎呦哎呦”地痛叫起来,叫声毫不夸张,若不是他不时地抬起头,满脸嘲笑地看着周自通,几可令人相信无疑。
“哈哈哈哈哈哈……”苗白凤再也假装不下去,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山洞间回荡折返,灌入周自通的耳中,简直比刀子割在他的身上还要令他痛苦百倍。
周自通终于停止摇晃手中的金铃,铃声乍息,霎时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围拢而来,紧紧地裹挟在他的身边,空气似乎也变得如石头般沉闷,几可令他窒息。
“你是如何做到的?”当确信一切都不是幻象之后,周自通反倒平静了下来,毕竟,几十年的江湖打拼与洞中暗无天日的生活早已令他养成了一副看淡生死、坚若磐石的心肠。
苗白凤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子,不一会儿,当他再次直起腰的时候,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一只尚在“吱吱”乱叫扭动的老鼠。
小小的老鼠眼漆如墨,其中透露出惊恐,正奋力地仰起脑袋,想要咬住那只撷住他命运的大手,可是一切都已是徒劳。
苗白凤并没有看那只小小的老鼠,而是注视着周自通,然后在周自通疑惑的目光中,将那只老鼠默默地放入自己的嘴里,轻轻地一口咬下去,老鼠发出“吱”的一声惨叫,身体抽搐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苗白凤缓缓地咀嚼着,样子说不上是厌恶亦或是享受,只是当他再次放下手时,手中抓着的已经是一只失去了头颅的老鼠。
鲜血顺着苗白凤的嘴角缓缓地流出,流出的仿佛是老鼠无声的惨叫,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间回荡,残忍清晰。
周自通紧皱眉头,即便是他这样杀人如麻、视生命为草芥的嗜杀魔头,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不禁觉得胃中一阵酸水涌荡,他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将那股急欲喷涌而出的恶心感压下。
苗白凤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阴笑着,对周自通说道:“你要不要试一试?味道还不错……”
周自通没有说话,良久过后,他方才幽幽地叹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心性,是我低估你了……”
苗白凤扔掉手中的老鼠,摇摇头,笑道:“一个人的年龄是一个人最大的软肋,但同时也是一个人最大的武器,关键是要看你如何使用它……”
周自通“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玩了一辈子鹰,今日反被鹰啄了眼,你想怎么样?”
苗白凤手扶额头,浑身颤抖,压抑着自己的笑声。
“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的好师父,我当然是想让你也尝尝此等‘人间美味’了……”
苗白凤话音刚落,人已经弹射而出,一把便掐住周自通的脖子。
周自通脸色涨红,额上青筋暴起,可是他的嘴角却仍挂着笑意,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突然,一股黑气顺着苗白凤的手臂蜿蜒而上,渐渐逼近他的脖颈。
苗白凤冷笑一声,道:“师父,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负隅顽抗吗?只是可惜,一切皆是徒劳罢了,唉,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你这一身毒功……”
周自通亦冷笑不止,道:“小兔崽子,就凭你也配觊觎老夫的毒功,我即便是将这一身毒功尽数散去,也不会让你得逞……”
苗白凤“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哎呀,那还真是有些难办啊,只不过,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并非只有厄难毒体啊……”
说罢,只见苗白凤微微用力,手臂上的黑气便迅速攀援而上,他的脸也霎时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
周自通又惊又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疯了?”
苗白凤微眯双眸,道:“疯了?我吗?不过这种感觉,还真是前所未有的,舒服啊……”
黑气源源不断地沿着苗白凤的手臂攀援而上,不一会儿,苗白凤与周自通便被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周自通终于发现了异样,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毒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逝,转而流入苗白凤的体内。
这一次,周自通终于慌了,他紧紧地抓住苗白凤的手臂,想要挣脱束缚,可那只手却如一只铁钳一般,牢牢地箍在自己的脖子上,任他如何拼命晃动,都不曾松懈分毫。
“你……你在做什么?!”
“嘘……别说话……这一刻……值得享受……”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周自通嚎叫不止,苗白凤始终微笑着,对此充耳不闻。
终于,周自通渐渐地停止挣扎,他的模样也逐渐衰老,身体渐渐缩成一团。
苗白凤将最后一丝黑气吸入体内,便将周自通随手扔在地上。
周自通蜷缩身子,低声呻吟,却再没有了方才的神气,形容枯槁,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你……为什么……可以……”周自通费力地睁开双眼,怨毒地盯着苗白凤。
苗白凤微微地晃动着脖颈,发出“咔咔”的骨骼错位声。
“不知你可曾听过不老功?”
“不……不老……功……”周自通的眸中忽然爆出两团精光,可随即便黯淡下去,他微微摇头,似是不肯相信,连声说道:“不……不可能……”
“哈哈哈哈,对对,当年我听到的时候也是同你现在一样的表情,只不过,我比你好运,那人竟肯将不老功传授于我,可惜我不会传授于你,不过你也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是我不老功大成的第一个试验品,现在看来,那人果然没有骗我……”苗白凤伸出右手,时而展开,时而握拳,一团黑气便随着他的呼吸时隐时现,犹如活物……
“你……杀了我吧……”周自通默默地闭上眼睛,轻叹一声,说道。
“杀了你?为什么?你可是我的师父呀!我还要感叹您的大恩大德,感谢您的再造之恩呢!您放心,我不会杀您,我会将您留在这山洞之中,再将山洞堵死,您老剩下的余生,便会在这山洞中度过,不过我想,您一定不会介意的,因为您本就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里的黑暗,习惯了这里的寂静,更习惯了这里的……残忍……哦,对了,您老唯一不习惯的可能就是这里的臭老鼠和毒蝙蝠,不过,这也没关系……”
苗白凤的眼神逐渐变得怨毒,充斥着疯狂,继续说道:“只要您在吃第一只臭老鼠的时候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是在享受一顿盛宴,等习惯了就好了,毕竟,我可是吃了一个月的老鼠啊,那滋味,还真是永生难忘啊……”
“好了,我的好师父,现在,我要走了,不过在我走之前,我要跪下来给您磕一个响头,感谢您老助我神功大成,更要感谢您老慷慨赠予的一身毒功,您老对我的恩情,我同样也是永生难忘啊……”
“好了,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师徒也终有一别,此一别,就祝我前途似锦,名扬天下吧,别了,我的好师父……”
苗白凤说罢,跪在周自通的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月夜密谈
夜色笼罩着秦王殿,已至深夜,万籁俱寂,月与人俱歇,只有远山燃起一抹青黛,于此夜中,如一缕幽幽鬼火,忽远忽近,山中偶尔响起数声袅袅狐啼,哀怨婉转,如泣如诉,似失夫妇人的低语,无家孩童的悲鸣,与未眠人相诵成诗。蓦然,埙声乍起,无风飘飞数十里,一曲《折杨柳》,满蕴离人愁。殿前百花含露,清风掠耳,微微顿首,若笑致意。殿后枯井无波,草叶流聚,频频顾盼,似语失伤。谁解哑声悠扬?陶然忘情,乐此栖居半生。勘破造化无常,一停一走,悲夫蹉跎时光。可笑人为财死,可叹鸟为食亡。乾乾寰宇,昂首苦渡众生,皆若一粒舟米。坤坤地母,举步难涉重洋,恰似一线铁虫……
蛊女英站在秦王殿二层楼上,脚下便是秦王岭,极目远眺,满岭风光尽收眼底,夜色中如一条激流的河,裹挟着历史的尘埃与时光的遗迹,滚滚向夜色更深处摇荡而去,她忽地想到千百年前,人类种族的诞生,浩瀚烟海之中那些名垂青史的伟大人物,那年那夜,他们是否也曾站于此地,望着与她今日所望一样的夜色阑珊、无边春意,是否也如她此刻这般心胸激荡,久久难以平息。想到此处,她竟突生豪迈之感,顿涨凌云之志,口中不觉吟道:“人有浊酒二两,赠我醉倒巷陌,拥冷入眠,明朝俱与霞升,瑞彩万条,密织云霓虹影,金辇玉銮,自九天踏雪觅光而来,倾绝前人后辈,仰视而观……”
吟罢,她的眸中忽地爆发出两团精光,目光如炬,燃烧着自己的野心,烹煮着自己的理想,她忽然莫名地感受到无边自信,于心中如野草一般疯长,蔓上凌霄……
“啪啪啪……好句好句……妹妹果真好雅兴……”苗青一边鼓掌,一边自黑暗中缓缓步出。
蛊女英一惊,猛地回头,才发觉不知何时苗青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而自己方才神游天外,沉浸在神识海中,竟浑然未觉。待她镇定下来,身上薄衫已被冷汗浸湿,夜晚凉风吹过,涌起阵阵寒意,她慌忙解释道:“姐姐不要误会,我只是闲来无事,夜深难以入眠,来此吹吹晚风,见到这醉人晚景,心旌摇动,偶然想起前人所咏之句,只为应景,因而信口胡诌罢了……”
“哦?”苗青微笑着点点头,就在蛊女英以为可以搪塞过去之时,苗青又突然继续说道:“可我从妹妹的话中却听出了欲上九天揽月之志,以及壮志未酬之无奈……”
蛊女英心中惧悚,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她微笑道:“姐姐说笑了……”
苗青裹了裹身上的毳衣,呼出一口热气,空中凝成一团白雾,久久不散,她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妹妹是条蛇,而且还是条懂得隐忍的蛇,时机未到之时,便栖身于草窠之间,待到时机成熟,定会一击即中要害……”
蛊女英听到苗青的话,心中反倒没有了震惊,她缓缓地转过身,正视着苗青,道:“不知姐姐是什么?”
苗青显然没有料到蛊女英会发此一问,先是一愣,而后眉目含笑道:“我是鹰,专吃蛇的鹰……”
蛊女英转回身,冷风亲吻着她的脸颊,已有些麻木,她感觉自己的目光似乎也变得如刀子一般寒冷锋利。
“专吃蛇的鹰,也会死于蛇口……”这句话顺着洞开的窗口一字不落地传入苗青的耳中。
苗青羞怒,只轻轻抬了抬手掌,便听“啪”地一声脆响,蛊女英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一片红色,嘴角淌出鲜血来。
蛊女英伸出一只手,默默地抹掉嘴角的鲜血,冲着苗青凄凉一笑,道:“姐姐,打得有些轻了……”
苗青紧蹙双眉,看着蛊女英,注视良久,而后展颜笑道:“哈哈哈哈,你很不错……”
蛊女英亦回笑道:“你也不错……”
苗青伸手扶起蛊女英的下巴,说道:“你好像不怕我了?”
蛊女英仰着头,眼中现出倔强的神色,道:“怕又有什么用?你若是想杀一个人,会因为一个人怕就对他手下留情吗?”
苗青捏了捏蛊女英的脸颊,仔细端详,而后说道:“自然不会……”略微停顿一下,她又继续笑着说道:“不过你若是肯向我求情,也许我会答应的……”
蛊女英躲开苗青的手,神色严肃地说道:“我此次登上秦王岭,是要与你做一桩交易,你若是不肯,明早我自会下山,不必在此嘲弄于我……”
苗青的眼中现出好奇的光,语气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欢愉,说道:“哦?不知你要与我做什么交易?说来听听,不过若是你说的交易我不感兴趣,我定会杀了你……”
蛊女英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调整呼吸,平复心绪,而后她便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素来与苗皇天不和……”
“放屁!”蛊女英的话还没有说完,苗青便怒叱道,一副盛怒难消的模样。
蛊女英没有丝毫惧怕,仍旧用那副不温不火的语气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必在我面前装相……”
苗青闻言,脸上恼怒的表情瞬间消失,又变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你可知若是我将你方才所说之话偷偷地告诉我的弟弟,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苗青将脸贴近蛊女英耳边,喃喃说道。
蛊女英亦缓缓转动面颊,轻声说道:“你可以猜一猜,你的弟弟会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苗青闻言呆立片刻,收敛笑容,继续说道:“说说你的交易……”
蛊女英直奔主题,道:“你我可以联手,推翻苗皇天的统治……”
苗青眯起双眸,脸上现出诡秘莫测的微笑,幽幽叹道:“我现在突然开始有点儿同情我那个傻弟弟了,自己的卧榻之上竟然睡着这样一个朝夕相处却又同床异梦的枕边人……”
蛊女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苗青。
苗青突然神色转厉,闪电般探出右手,猛地掐住蛊女英的脖子,怒道:“你竟然妄图推翻我苗家世代的统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蛊女英脸色涨红,神情却并不显慌乱,她缓慢地说道:“推翻苗皇天的统治,苗疆依然还是你们苗家的……”
苗青的手略微松了一下,疑惑道:“此言怎讲?”
蛊女英趁机说道:“苗疆没有苗皇天,但是还有你——苗青。”
苗青皱眉道:“我?”
蛊女英大声道:“你来做这苗疆的皇!又有何不可!”
苗青慢慢松开右手,神色犹豫,她喃喃道:“不可,祖宗之法不可变,况且苗疆的皇从未有过女子……”
蛊女英急迫道:“祖宗之法不过都是一些陈词滥调,早已不适用于现在,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况且苗疆皇位向来都是能者居之,没人规定女子不能成为苗疆的皇,即便有人规定,我们也要打破这个所谓的‘规矩’,开创一代先河,让后来人瞻仰荣光,依我看,这苗疆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苗青的脸上逐渐现出纠结的神色,她虽是女子,可是却有着不输男子的雄心壮志,家族更是对她寄予厚望,只是可惜,她天生生就了一副女儿身,无法继承苗疆皇位,这是她一生难以言说的痛,因此她才会选择来此隐居,息了争权夺位之心,本意了此残生,再不问世事。可今日听蛊女英一番话,又将她那颗久已沉寂的心唤醒,谁说女子不能成为苗疆的皇?这也曾是她质问过父皇的话,只是那时,她尚缺机遇,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是否可以放手一搏?她思索良久……
“姐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莫要再犹豫了……”蛊女英殷切的话语在苗青的耳畔再次响起。
苗青低头不语,蛊女英见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禁长叹一声,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只是想亲眼见证苗疆第一位女皇的出现,可惜,天公不作美,哈哈哈哈,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蛊女英说罢,转身便走,留下苗青在原地沉吟深思。
就在蛊女英将要步下楼梯之时,苗青突然出言阻止道:“等等……”
蛊女英没有立即回身,黑暗之中,一抹浅笑悄然爬上她的嘴角。
蛊女英缓缓地转过身,没有急于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苗青,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苗青轻轻抬起头,脸上挂着狐狸一般的狡诈笑容,说道:“你这般殷勤地怂恿我推翻苗皇天的统治,助我称皇,可这对你又有何好处?你为何要这般不遗余力地助我?”
蛊女英听闻此言,仰头长叹一声,脸上立刻现出悲伤愤恨的神情,她怅惘地说道:“四十年前,苗疆蛊氏一族曾是苗疆最显赫的贵族,享极荣华,可是四十年前的一场雨夜,这一切都化为一堆灰烬,只因一句话,蛊氏满门被灭,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刚刚登基的苗皇天,他屠我蛊氏满门,以扬名立威,巩固自己的霸权统治,只有我和姐姐蛊娥皇趁乱逃出,从此隐姓埋名,流于乡野之间,但是我们心中的恨却从未淡去,反而与日俱增……”
苗青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道:“原来如此,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蛊女英继续说道:“我们姐妹二人于是商议,通过出卖自己的美色,博取苗皇天的信任,待时机成熟,再将其一举杀之。偏偏苗皇天是好色之徒,我们姐妹甫一出现,他便对我姐妹二人的美貌垂涎三尺,因我当时尚年幼,所以他当即要迎娶我姐姐入宫。姐姐是最先嫁与苗皇天的,当时,苗皇天已娶了十房小妾,姐姐每日生活得如履薄冰,既要尽心讨得苗皇天的欢心,又要费心对付那十房小妾的处处刁难,就这样,姐姐一路使尽心机,耗尽手段,渐渐使苗皇天的心疏远其他宠妃美婢,她一人独得恩宠,终于将那十房小妾悉数除去,可她自己却也因耗费心神过度,年纪轻轻便患了不治之症,未经几年,便撒手人寰……”
苗青闻言,轻叹一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蛊女英讲至伤心处,暗暗抹泪,平复过后,又说道:“姐姐去后,我借为姐姐守灵送丧之名,得以出入皇宫,故意接近苗皇天,果然不出我所料,苗皇天一见我与姐姐容貌无二,当即撷住我的衣袖,唤姐姐的名字,我与他解释一番,他不悲反喜,未出三日,便大张旗鼓地娶我进宫,可怜我的姐姐,尸骨尚未寒,可我来不及悲伤,因为姐姐未完成的事业将由我接续下去。我半推半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苗皇天的妃子,我自认比姐姐更有手段,说是心狠手辣也不为过,顺我者昌,挡我者死,以是入宫十年,我便被苗皇天立为皇后,成为苗疆圣母,可是我仍然找不到任何机会,相反苗皇天靠着伪装的勤政爱民形象,赢得民心,苗疆百姓尊其为‘天’,我深知,我的希望更加渺茫了,近几年,我夜夜梦见姐姐,她仿佛溺在水中,我向她伸手,她却没有力气抓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沉入水底,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我便想到了你……”
不知何时,蛊女英已经走到苗青的身边,她再一次凝视着苗青,眼神坚定不移,如一座山。
苗青似有所悟,说道:“所以,你便想到了我,你想与我联手,借我之手,杀掉苗皇天,得报灭族之仇……”
蛊女英重重地点点头。
苗青不禁莞尔一笑,道:“可是你也知道,苗皇天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又怎会为了你,亲手杀掉我的亲弟弟呢?”
蛊女英再次转头望着天边月,月已西沉,她幽幽说道:“我听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家的兄弟姐妹,是天生的仇人,更何况,你又可知他是否朝思暮想地想要除掉你……”
苗青笑道:“即便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手足相残这种事,我还是做不来啊……”
蛊女英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留下一句话,“妇人之仁,你会后悔的……”而后便径直走下楼,再没回头。
苗青站在窗边,背后是寒月,一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神情看似怅然若失,可若是仔细视之,就会惊觉那藏在皱纹眼角之间的得逞的微笑……
第四百三十四章 攻岭
是否天涯更加渺远,还是生命更加短暂脆弱,如夏花遇雪,冬雪遇火,烈火烹油,衣着红锦,富贵繁华,却终如瓦顶飞霜,檐下蛛网,旦夕不存焉……
当后土率领血丧大军到达秦王岭时,正值太阳升起,朝霞满天,山间雾气弥漫,自山脚向上望去,秦王殿宛若置身仙境,廊檐飞角,若隐若现,似海市蜃楼一般,忽而绵延千里,忽而突兀眼前,似张着巨口的怪兽,一吞一吐之间,便要将天地纳入腹中。
后土凝眸注视着秦王殿,嘴角含笑,仿佛隐藏着说不出的深意。
突然,一双纤纤玉手自后面攀上后土的脖颈,一颗秀气的小脑袋贴在后土的脸颊上,笑道:“在看什么?”
后土微微转过头,眼神立刻变为宠溺,他轻呼一口气,霎时白雾凝结,飘散于身前,似与那座坐落于玉霄天宫之上的仙宫遥相呼应。
“没看什么……”后土笑道,满脸轻松。
谁知身后的那只手竟然攀上后土的胸膛,狡黠的声音随即在后土耳边响起,娇媚地说道:“骗人,你的心明明跳得很快……”
后土对着虚空做了个鬼脸,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个样子,叫我怎能不心跳加速啊?你若是还不肯离开,我恐怕就要做出些有失君子风度的事情了……”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传来“咯咯”的笑声,那双手也很识趣地松开后土的脖颈,后土感觉身子一轻,知道对方已经从自己的身上离开。
不料后土转过身,一把抓住对方,将对方拉入自己的怀中,坏笑道:“你还真是听话,让你走你便真地走了?”
一身娇弱媚骨的女子横躺在后土的怀中,故作娇嗔道:“你叫我走,我若是还不走,那岂不是不识抬举了?”
“巧舌如簧,看我不把你……”后土话未说完,突然,一名身披黑衣的人如一只黑色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自空中飘落,跪在后方,缄默不语。
黑衣人全身包裹,只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珠,却始终直视着地面,不敢颤动一下。
后土没有回头,脸上略露愠色,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黑衣人浑身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忙抱拳施礼道:“启禀主人,我们何时登岭?”
后土看着黑衣人伸出的四只手同时抱在一起,脸色大为不悦,怒道:“蠢货,我不是说过将那两只手藏好吗?你若是不想要,我便替你斩去!”
黑衣人惧悚,抖若筛糠,忙不迭地将手藏回黑衣内,一时慌乱,竟忘记到底该藏哪只手,结果四只手同时缩回,身子失去平衡,直直地倒在地上,整张脸直接栽进烂泥中。
后土看到后更加怒不可遏,直言“蠢货”“蠢货”,却不想此举反倒逗笑了一旁观看的女子,她“咯咯”直笑,笑得花枝乱颤,倾国倾城,顿令秦王岭上百花失色。
后土看到女子笑得如此开心,先前积攒起的怒气霎时消失,仔细想想,也被眼前黑衣人的举动逗笑,于是后土与女子两人便互相看着对方开怀大笑。
此刻黑衣人已经从地上爬起,却顾不得擦脸上的灰尘,仍是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笑罢,后土冲着黑衣人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黑衣人如获大赦,慌忙地“逃”走。
后土轻轻地搂过女子,柔声道:“白樱,难得见你如此开心……”
苗白樱仰起俏脸,道:“难道我以前总是不开心吗?”
后土忙摇头,急于辩解的模样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只是……今天的你……有些不一样……”
苗白樱看着高耸入云的秦王岭,眼中闪过一丝神往,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亲切……”
后土点点头,一时语塞。
苗白樱再次仰起头,看着后土,问道:“你为何要给那人再接上两条手臂,是他自愿的吗?”
后土闻言,微笑道:“两年前,他找到我时,已经奄奄一息,我问他为何执意寻我,他说自己想要报仇,于是,我便赐给了他两条手臂……”
苗白樱微微蹙眉,道:“可是这样做,是否有些……”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她不想让后土产生误会。
“是否有些……不人道?”后土毫不介意,接着她未说完的话,将其补全。
“他想报仇,我想试验,各取所需而已,况且,试验很成功,而且,他也自愿成为我以后试验的‘器具’……”后土微笑着说出这些话,可是话语之间,却流露出一股视生命为草芥的漠视。
“可是……若是试验失败……”苗白樱语气颤抖地说道。
“若是失败了,那便只有死了……”后土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却在苗白樱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好,夫君,你可相信因果报应?一个人做的恶事多了,早晚会遭报应的……”苗白樱担忧地说道。
后土闻言,良久沉默不语,而后徐徐说道:“我不在乎因果报应……我只在乎你……在还你一副身躯之前……我必得经历过无数次的试验……也必得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直到确保万无一失……在我看来……这些试验……都是值得的……”
苗白樱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后土已经自背后取下那口硕大的石棺,轻声说道:“太阳要出来了,你快进去吧……”
苗白樱欲言又止,她太了解后土的性格,知道他若是认准一件事,必不会改变主意,也正是他的这份偏执、疯狂,才造就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苗疆二王后土。
苗白樱在踏进石棺之前,再次深深地看了后土一眼,眼眶微红,轻声说道:“夫君,你可以吻我一下吗?我怕黑……”
后土闻言,浑身一震,扶着石棺的手已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然后在苗白樱的注视下,微笑着,深情地,给予她轻轻的一个吻。
待石棺阖上,后土忍不住抱住石棺,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
……
秦王殿中,苗青正站在窗前,手持一杯香茗,出神地注视着园中那朵优昙婆罗花。
优昙婆罗花花期极短,眼看已有凋落之态,苗青的眼中不禁现出几分落寞,花儿再美,也只能陪伴养花人一段浅浅的岁月,终将凋零,而养花人为一朵花开却要耗费不知多少时光,有时真不知这样的付出是否值得。
苗青摇摇头,不免笑自己的愚痴,她很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更有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万物有灵,这是她心中的信条,而此刻她心中的信条竟然动摇了,这并非花的错,花开花落,草木荣枯,本就是自然规律,花儿本身并无法阻挡,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一个人不想永葆青春呢?人有人命,花有花命,这是花的命,亦是人的命……
想到这里,她不禁再次抬眼看向那朵在风中飘零的优昙婆罗花,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扩大,因为那朵优昙婆罗花竟然在她的眼中凋落了,似是没有任何预兆一般,看到这一幕,苗青的心中一疼,即便她方才已经劝慰过自己,宽慰自己这一幕早晚会来临,这一切都是天命,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之时,她还是本能地想要留住最美好的一切……
优昙婆罗花已经完全凋落,只剩下一根花茎在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是在竭力向世界证明自己曾经来过的事实。
苗青望着那根光秃秃的花茎,再次陷入沉思。
是否这花也如人一样,只要痛痛快快地开过一次,“活”过一场,也就值得了……
那一刻,苗青的心中豁然开朗,一股清凉从心底生发,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这种奇异的感觉让苗青不禁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着当下的一切……
她仿佛能够感受到微风拂过脸颊时短暂停留的一瞬,分辨出远处山中传来的百种鸟类的叫声,甚至花儿的低语,虫儿的浅吟,在她的脑中都格外的清晰,她甚至可以预言两个时辰后将要落下的一场小雨,以及雨过天晴后西北方向懒挂天边的一道彩虹,她的灵魂仿佛直冲天际,扶摇落于九天之上,睥睨苍穹之下的海海众生……
这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感觉让她瞬间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心中只余平静,脑中暂存清明,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多年未进的境界竟然如决堤之口一般,倾泻而下,这种感觉让她又惊又喜,不知是祸是福,可她却全然没有停止这一切的念头。现在,她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切。直到那种感觉如潮水般缓缓退却,她整个灵魂方才从暖水包裹的湖泊中抽身,慢慢地睁开眼,眼中所见仍是那个世界,可现在万事万物在她的眼中却仿佛多了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仿佛能够看见他们的灵魂,虽然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几秒钟,便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退了……
一旁跪伏的女婢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苗青,她方才来到这里已有半个时辰,可是在这座二层小楼中却遍寻苗青而不得,可就在刚刚,苗青犹如凭空出现一般,就站在她的身前,她吓得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直到她发现苗青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方才鼓起勇气偷偷地看了苗青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她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虽说苗青平时很注重保养,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可毕竟已是徐娘半老,眼角眉梢已添浅浅细纹,但是现在的苗青,却犹如返老还童一般,皮肤光滑紧致,微微闪烁着莹光,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六七岁的年纪,楚楚动人,活泼可人,只是唯有那双眼,让她在俏皮灵动之中增添了一抹看透世事的冷漠狠厉。
苗青轻声道:“说……”嗓音也恢复了如少女般清脆悦耳。
女婢闻言,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敢问询,只是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说道:“启……启禀……王妃……山下……”
苗青轻轻一挥手,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女婢疑惑地看着苗青,直到苗青微微地皱起眉头,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倒退着身子退出大殿。
女婢刚刚退下,一名老妇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苗青身后,来人正是情婆。
苗青没有回身,默默地说了一句:“该来的总归会来啊……”
情婆惊讶地看着苗青,眼眸中一瞬间闪过奇光异彩,她轻声说道:“王妃,你……”
苗青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只是说道:“我今日感觉神功有所突破,正好拿山下那批人练练手……”
情婆点点头,果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句:“他们若是想要登上秦王岭,也非易事啊……”
苗青转身,裙摆随之轻扬。
“就先让岭中的小喽啰陪他们玩玩,我们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也该让他们出出力了……”
情婆看着不知何时消失的苗青,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逝,而后对着虚空遥遥一拜,道:“遵命……”
……
……
后土的血丧大军已经陆续上山,所过之处,花草瞬间枯黄,仿佛在刹那间便被抽去了生命。
后土背着石棺,缓慢地跟在血丧军后,不时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秦王殿,嘴角始终泛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尸山”,血丧军见到尸体,便犹如饿了四五天的人见到食物一样,发出“嗷呜”的一声嚎叫,猛地扑在“尸山”上,疯狂撕咬,很快,血丧军已经人手一具尸体,更有几只血丧尸为了争夺一具美味的尸体而大打出手,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后土将石棺轻轻地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悠闲地看着眼前的盛景。
这时,先前那名黑衣人悄悄地凑到近前,说道:“主人,您不在意吗?”
后土微笑着,说道:“赶了几天路,孩儿们饿了,吃点儿东西,算不得什么……”
黑衣人闻言便悄悄地退下了。
可就在血丧军“大快朵颐”之时,突然,“尸山”一阵猛烈颤动,两个人影跃入空中,从天而降,大喝一声:“什么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 白樱失踪
后土正兀自品尝着从梅山上带下来的樱花酒,酒味清冽甘甜,回味中略带些苦涩,正如他与苗白樱的爱情一样,虽表面看似甜蜜,实则却有着一道隐藏的暗伤。
两道人影落在“尸山”顶上,看着山下的血丧军,恼怒不已。
突如其来的响动使得血丧尸暂缓了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便挪开眼神,继续专注于自己未完成的“事”。
眼见自己被无视,他们心中的火气更盛,尤其是那个肩搭火狐皮、模样宛若女子的少年,他尖细着嗓音骂道:“大胆的奴才,竟敢欺负到你爷爷的头上来了!”
说罢,少年飞起一脚,正踹在一具血丧尸的身上,竟直接将这具血丧尸踹得飞了出去,砸倒了后面三具血丧尸。
血丧尸虽不是具有智慧的人,但是却有着动物的本能,当看到少年的这一举动后,所有血丧尸都放下了手中的尸体,缓缓地围拢在“尸山”旁,望着“尸山”顶上的少年。
望着“山”下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的血丧尸,大个子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颤声说道:“怕……怕……”
少年轻抚大个子的头说:“不要怕,有我在……”
大个子点点头,可眼神中依旧带着恐惧。
后土知道这个时候他该站出来了,若是再不站出来,只怕他的这些血丧尸真的会将“尸山”顶上的两人生吞活剥了。
后土缓缓站起身,足尖轻轻点地,身子便飘荡而上,稳稳地立在一具血丧尸的头顶上。
少年在“尸山”上只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飘然而立,却看不真切,只觉得这名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心中便生出些许轻慢之意。
后土与少年遥遥相望,谁都没有说话,良久过后,还是少年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地?”
后土凝视着少年,脸上带着笑意,轻声说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少年有些恼怒,本是自己问他,结果现在他竟然反问起自己来,不过少年并未与他计较,回答道:“我兄弟二人乃是镇守秦王岭尸山的守将,‘赢’‘勾’……”
少年虽然报上自己的名号,可是心中到底有些发怵,因为他毕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和底细。
没想到对方竟然笑了,而且还给少年讲起故事来。
“五年前,有一个少年喜欢上一位姑娘,姑娘长得貌美如花,宛若神仙妃子,少年长得奇丑无比,却妄想娶这名姑娘为妻,姑娘宁死不从,少年恼怒用强,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杀死了姑娘,少年后悔无比,便抱着姑娘的尸体找到我,让我想想办法,于是我便将少年的头砍去,换上了姑娘的头,这样他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后土话未说完,少年已经震惊地瞪大双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尸山”顶上爬下来,跪在后土的脚下,捧起后土的一只脚不停地亲吻,嘴里连声唤着“主人”,那模样,便如一条久未见到主人的狗。
后土用脚轻轻地抬起少年的脸,仔细地端详着,沉声说道:“嗯,还不错……”
少年谄笑着,跪在地上说道:“主人,这五年来我未有一刻忘记主人对我的再造之恩,一直在想办法报答主人,我等在此地五年,便是在恭候主人的到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主人,主人……”
后土微笑着,缓缓转身,坐回到那块石头上,少年便立刻如狗一样地跟着跑过来。
后土说道:“我此番踏上秦王岭,所为之事与你无关,你只需继续守在这里,若是需要你,我自会叫你,现在,就让我的孩儿们先饱餐一顿吧……”
少年连忙点头道:“遵命,主人……”
当后土率领血丧军离开“尸山”之时,已是傍晚,“赢”“勾”一直送到绿水潭附近,方在后土的命令下返回“尸山”。
待天色完全漆黑,四周如墨色铺陈,浓得晕染不开,后土缓缓地放下背上的石棺,棺盖轻启,一抹倩影便自棺中飘出,依附在后土的身上。
后土微笑着说道:“我已经背了你一天,难道你还要我再背你一夜不成?”
苗白樱嗔怪道:“怎么了?难道你背够了不成?”
后土抬抬眉,笑得更加开心,说道:“怎么会?背一辈子也背不够……”
苗白樱悄悄地收回秀拳,轻声道:“这还差不多……”
后土命令血丧军在洞外等候,自己背着苗白樱走入洞穴之中。
洞穴漆黑,向上望去,只见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如一颗颗漂浮在空中的鬼火,一闪一闪。苗白樱紧张地攥紧后土的衣襟,鼻尖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不敢抬头向上看去。
后土轻声问道:“怕吗?”
苗白樱嘴硬道:“不怕……”
后土“哦”了一声,便要将苗白樱放下,吓得苗白樱立刻一声尖叫,紧紧地攀在后土的身上。
她这一叫不要紧,惊醒满洞蝙蝠,一时间“叽叽”的叫声铺天盖地地袭来,与此同来的还有如雨一般的蝙蝠粪便,兜头浇下,后土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情急之下,急中生智,忙将身后的苗白樱顶在头上,方才“逃过一劫”。
可怜苗白樱,还没从惊魂未定之中回过神来,便已觉天旋地转,接着便是不知名的如冰雹一般的东西砸在身上、脸上,她只能闭紧双眼,接受“洗礼”。
待“洗礼”结束,她还好奇地将掉落在手上的“东西”凑到鼻下细嗅了嗅,一时间,酸臭扑鼻,更觉天旋地转,此时身下又恰好传出后土得意的笑声,她登时一切明了,羞红了脸,从后土身上跳下来,指着后土大骂一声“混蛋!”,接着便赌气似地向洞穴深处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冲着后土的屁股狠狠地踢上一脚。
后土笑得岔了气,倚靠在洞壁上,半天直不起腰,待到他终于平复下来,早已不见苗白樱的身影,方才急急地向前走去。
苗白樱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骂,“该死的,混蛋,傻子,憨球儿,我踢死你,捏死你,打死你,你再也不要理我,也不要来找我,找我……我就踢死你,捏死你,打死你……”
可话虽这样说,苗白樱越是向前走,心中便越发没有底气,洞穴深处没有一丝光亮,她放慢了脚步,想着向回走,可是越想越生气,回去是坚决不可能的,可若是站在原地等后土,估计一会儿后土看见了又会笑话自己。想到此处,她不禁又骂了一声,但还是放慢了脚步,一边向前走,心中一边想道:“怎么还不追来,这个混蛋,他不会真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吧……”
就在此时,苗白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本能地以为是后土追过来了,心中有了底气,更不肯回头,反而疾步猛走,直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她方才满脸怒容地回身,刚要破口大骂,可待看清身后来人的面目之后,她却本能地想要尖叫,身后那人冲着她呲牙一笑,没有给她尖叫的机会,轻轻一挥手,苗白樱便晕了过去……
……
……
后土一直向洞穴深处走了很久,可仍然没有看到苗白樱的身影,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更是暗自懊悔自己不该与她开玩笑,她深知苗白樱是一个圣洁如月的人,最喜干净,极厌肮脏,不仅是身体上的,精神上更是如此,若非如此,当年他本可以给苗白樱新换一副躯体,让她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可苗白樱拼死拒绝,无奈之下,他只有把苗白樱制成血丧尸,费大周折保留她的神智,腐化她的身躯,以致成了今日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见不得阳光,只能在太阳落山后自如活动,如黑夜的幽灵一般。
想到这里,后土的心中更添懊悔,脚步也加快了许多,在洞穴中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苗白樱中途清醒了一次,只觉自己似乎是在一个人的背上,快速移动,迷迷糊糊之中,他轻唤后土的名字,可随即便只觉脖颈一痛,再次晕了过去……
后土遍寻苗白樱不得,急得满头生汗,情急之下高声呼喊苗白樱的名字,山洞幽深,传来环环回声,更觉寂静寥廓。
突然,前方传来光亮,后土大喜,一个箭步便窜出山洞。
一缕月光自山洞顶端的缝隙间射下来,映照在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湖泊之上,犹如一百多颗镶嵌在天幕中的星辰,熠熠放光。
其时洞内温度降低,湖上蒸腾起水汽,氤氲不散,宛如披上一层轻薄绸纱,美轮美奂,宛若仙境。
可此刻后土心内焦急,根本无心欣赏眼前美景,他不停地呼唤着苗白樱的名字,以期得到答复,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山洞深处传来的阵阵回声。
就在后土欲往山洞更深处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
“小伙子,我在这儿呢……”
后土一愣,想不到这个凄寒的山洞中竟还有活人,当下便循声走去。
周自通原以为自己会被困死在这山洞之中,前几日,他尚存希望,硬是忍着恶心,吃了一大堆的老鼠、蝙蝠,吃得自己连连作呕。
今日,他本已心灰意冷,又一想到自己荣获“毒圣”称号,横行武林数十载,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又有哪一个提起自己的大名不是战栗不已。可又有谁能想到,自己竟会落得如此凄凉境地,一代毒圣,竟会被自己的徒弟暗算,然后像一条无家野狗一般,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更添悲凉,便是连路过自己嘴边的老鼠也不愿费力捕食了。
他感觉到体内生机正在缓缓流逝,体温逐渐降低,身体渐渐冰凉。
可就在他彻底闭上双眼之前,后土的一声呼喊犹如佛家梵音,将他已缓缓坠落的灵魂从地狱拉了回来。
望着站在眼前的少年,周自通恍若隔世,仿佛那个他曾经倾囊而授最终又将他致于死地的徒儿再次回来了。
不过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孩子,救我出去,我教你毒功,保你成为天下第一……”
周自通开出了他自认为最诱人的条件。是啊,“天下第一”这个称呼不知曾让多少武林中人为之疯狂,为之流血,为之舍命。这个称呼又承载了多少人的野心、**、权谋、残忍,这个称呼高耸入天,可他的脚下,又不知积垫了多少具累累白骨,多少个无主冤魂,“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第一,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谈笑间屠戮万人的霸道杀意……
后土微微一笑,笑容中似带有嘲讽,他缓缓地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周自通的头,道:“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老子只想找到我的女人……”
周自通满脸震惊地注视着眼前这名少年,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后土深吸一口气,一边微笑,一边轻声说道:“老人家,实话告诉我,你方才究竟有没有见到一名女孩子从这里走过去,那名女孩子穿着与我一样的白衣,模样俊俏,青春活泼,应该很好认的……”
周自通见少年这般问,便已经放弃了依靠少年解救自己的打算,此时,他反而心生轻松快意,“嘿嘿”地阴笑了两声,勉力抬起头,望着后土,道:“没见过……”说完,便低下头,不再搭理后土。
可这些在后土看来,无异于敷衍。
于是,后土暴怒了,他满脸冷漠地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周自通,突然愣了神,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后土突然闪电般地探出右手,牢牢地抓住周自通的下巴,神情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淡定优雅,双眼充血赤红,嘶哑道:“老家伙,快告诉我那个女孩儿在哪?!到底在哪儿?!”
周自通的下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下涎水,可仍旧挤出一个阴恻的笑容,说道:“我……我不知……道……”
“啊!”后土一声怒吼,“咯嚓”一声脆响,竟生生地捏碎了周自通的下巴。
鲜血顺着周自通的嘴涌出,瞬间染红了后土苍白的右手,他的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响,现在他即便是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了。
后土仍觉不解气,一掌拍在周自通的头上,五指紧扣,山洞中霎时响起一阵凄厉的哀嚎,而后声音渐弱,终至再没了声音。
待后土再次站起身,他的右手之中抓着一个莹白的碗状物,鲜血在“碗”底聚集,缓缓地滴到地上。
他慢慢地伸开手掌,那个碗状物便自手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后土凝视着前方黑黝黝的山洞,不顾手上残留的血迹,将二指并在唇间,用力一吹,一道尖厉的哨声响起,不多时,山洞中传来震动,石块崩落间,无数血丧尸涌入这个狭窄的山洞中。
后土双目欲喷火,吼道:“给我找到白樱!不惜一切代价!”
血丧尸闻言,惊恐地怪叫着,如洒豆般退去,竟将山洞挤塌,这个多年不见天日的山洞在今天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温喛和煦的阳光照耀在周自通死不暝目的尸体上,白花花的脑浆在阳光下更显耀眼,似乎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悲哀。
后土洁白的衣衫上也沾染了点点血迹,此刻,他轻叹一声,似乎是在为周自通的死感到悲哀,又似乎是为自己感到悲哀,那双悲悯的眼睛默默地直视着太阳,身体终于有了丝丝暖意……
第四百三十六章 结盟
秦王殿后,耸立着一座高山,山上光秃秃一片,没有树木、野花,甚至连一根草也找不到,只有灰褐色的山石本色,一番破败萧条的景象,与山前秦王殿绿树成荫,奇花争妍,蜂飞蝶舞形成鲜明对比。
苗青已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任凭山间罡风吹拂衣襟,舞乱发丝,她也全然不觉。她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一棵树,一朵花,一根草,几只山鹊落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啾鸣不已。直到苗青缓缓地睁开双眸,那几只山鹊方才惊叫着飞去。
情婆踏上土山,正巧一阵风起,扬起尘土漫天,她伸出一只手放在脸前遮挡灰尘,可即便这样,还是不可避免地弄脏了她一身名贵的素色长裙。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神色间略显不悦,但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山上走去。
当她终于走到山顶,看到苗青的身影后,先前还不甚愉快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苗青没有转身,却已知情婆到来,她向斜后方微微侧头,表示她知道了。
情婆见状,长叹一声说道:“后土带着他那帮尸崽子在岭上乱窜,就差将咱们秦王岭掀个底儿朝天了……”
苗青微微蹙眉,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在找什么?”
情婆苦笑一下,道:“好像是他一直背着的一具白衣女尸丢了,所以他才会发了疯一般地找……”
苗青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充满玩味儿的笑,轻声道:“想不到还是一个痴情种……”
情婆无奈地摇摇头,问道:“现在咱们应该做什么?难不成就看着他继续胡闹下去?”
苗青沉思片刻,舒展眉头,道:“还是派两个花王阁的暗卫去调查一下吧,毕竟是在咱们的地盘上,若真是丢了人,将来传出去,丢的可就是咱们秦王殿的人了……”
情婆点点头,正欲退下,苗青忽然叫住她,问道:“他什么时候来?”
情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苗青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按照约定日期,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苗青“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唉,等到他来了,我便又要演一场戏了……”
情婆低着头,不敢言语。
苗青微微侧身,道:“你先下去吧……”
情婆施礼退下。
土山顶上,便又只剩下苗青一人,她望着山间忽起忽落的云,心中似有所感,喃喃自语道:“几十年了,不知这一次能否成功……”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山间的风似乎听到了她的叹息,便以同样的叹息声回应着。
“呼……呼……”
当夜,苗青换上一件红荼色的长袍,慢慢地走进盎女英的房间。
盎女英正襟危坐,在她的面前,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两只茶杯已摆好,此刻,她正拎起茶壶向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倒茶。水流倾泻而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美丽的弧线,而后精准地落入茶杯之中,泛起层层泡沫。从这壶茶水的滚烫程度来看,应是刚刚烧沸的。
盎女英对苗青的到来并未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向另一只茶杯里倒入热茶,而后将茶杯向苗青面前一推,示意她坐下喝茶。
苗青对此倒是颇为惊讶,甫一落座,便不免疑惑地发问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盎女英缓缓地放下茶杯,轻轻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可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分明是在等我……”苗青端起茶杯,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却不着急喝。
盎女英浅浅一笑,一双狐媚眼盯着苗青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一直在等你,只不过我并不确定你何时会来,于是我便每晚都沏好一壶茶,准备好两只杯子,等你来……”
苗青闻言,方将茶杯递到唇边,只微微呡了一小口,便接着说道:“看来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略一停顿,苗青忽然换上带有玩味儿的语气问道:“可若是我一直不来,你会如何?”
盎女英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若是那样,兴许我会一直沏茶等下去,直到你赶我下岭……”
苗青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道:“在我看来,你这并非坚持,而是自信……”
盎女英轻轻地放下茶杯,不置可否地说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的目的达到了……”
言罢,盎女英微微抬眼,看着苗青,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苗青似乎早有准备,此刻不紧不慢地答道:“这几日苗皇天便会来秦王岭祭天,我打算趁这个机会下手……”
盎女英疑惑道:“可行?”
苗青神色凝重道:“凭你我肯定不行,我们还需要帮手……”
“谁?”盎女英急问道。
“后土……”苗青幽幽地吐出这两个字。
盎女英紧皱眉头,疑道:“他会帮我们?”
苗青浅笑道:“他自然不会帮我们,不过我有法子让他心甘情愿地帮,不帮也得帮……”
盎女英更加不解,道:“此话怎讲?”
苗青缓缓起身,道:“据我探明,后土遗失了一件心爱之物,现在就在我们的手上,哦,不,确切地说,是在你的手上……”
“我?”盎女英一指自己,难以置信地说道。
苗青走到盎女英的身边,低声说道:“我已派人查明,偷走后土心爱之物的人正是你的好儿子苗白凤……”
“凤儿?”盎女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随即便摇头道:“不可能,凤儿被周自通那个老毒物强留在绿水潭做人质,老毒物不会那么好心放他出来,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后土……”
苗青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你的儿子现在已经从周自通的魔窟里逃了出来……”
蛊女英的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神情,道:“哦?凤儿已经逃出来了,谢天谢地,他现在在哪儿?”
苗青摇摇头,说道:“目前尚未可知,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寻了,只要一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蛊女英爱子心切,忙追问道:“凤儿现在可有危险?”
苗青歪头笑道:“他现在都把后土的心爱之物偷走了,你觉得他会有危险吗?不过他若是被后土抓到的话,那就说不定了,后土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又比较喜欢收集尸体,把你的宝贝儿子制成干尸,倒也说不定……”
蛊女英的脸色立刻一阵苍白,“霍”地站起身,说道:“我得去找他……”
苗青忙拉住蛊女英的衣袖,笑道:“我的好妹妹,我劝你还是放心吧,依我看,你的那个宝贝儿子简直比狐狸还精,后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而且我已经吩咐人暗中调查,一定会比后土更快找到他的……”
蛊女英闻言,脸上担忧之色方才消散,不过仍忧心忡忡地说道:“希望凤儿不会出什么事……”
苗青倒是毫不在意,神色轻松地端起一杯茶,说道:“比起这个,我们现在倒是应该去做一些别的事儿了……”
盎女英疑惑道:“什么事?”
“睡觉……”苗青微笑道。
“睡觉?”蛊女英疑惑道。
“今日已逝去,未来不可知,与其忧心怅惘,不若安眠此夜,希冀梦里乾坤长,莺飞草长……”苗青饮尽杯中茶,悠然吟道。
蛊女英愣神片刻,轻轻点点头,道:“好,希望明天会有好消息……”
……
……
颖儿苏醒已是深夜,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许多人,都是跟随蛊女英来此的奴婢,大家整齐地躺在地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样子却如一具具尸体。唯有一人坐在窗前,神态安详地望着月亮。
颖儿认出那是东方情,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试图不惊动东方情和屋子里的人,可东方情却早已发觉醒来的颖儿,她猛然转过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颖儿一跳,看得出来,东方情刚刚哭过。
颖儿从未见过东方情流泪,而那双悲戚的眼眸也只在刚刚一瞬从她的脸上滑过,便又转向月亮。
颖儿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东方情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言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不知我的父母是否正与我共看这一轮明月……”
颖儿轻叹一声,说道:“相信伯父伯母在天有灵定会透过这轮明月注视着你,祝福着你……”
东方情忽然低下了头,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她长叹一声,呼出的热气在她的脸前形成一团白雾,使她看起来更有一种朦胧哀伤的美。
东方情惨然一笑,笑容中满是无奈悲伤。
“我本以为踏上秦王岭,见到苗青,便可以当面质问她,到底是谁杀害了我的父母,可……”
东方情没有再说下去,泪水已经再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颖儿懂得她话中的欲言又止,她禁不住再次长叹一声,是啊,她们刚刚踏上秦王殿,刚刚见到苗青,还没有来得及与苗青说一句话,便以这样可悲的方式被人囚禁在这里,不管换作是谁,恐怕都会心灰意冷。
她同情东方情,可是她并不感到绝望,也许是因为她早已经历过绝望,甚至是比这更绝望百倍千倍的事,可这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最多只能勉强博得她轻蔑的嫣然一笑。
“明天我陪你去找苗青……”
颖儿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轻轻地拍了拍东方情瘦削的肩膀。
“你……”
东方情惊讶地看着颖儿,不知该说什么。可她随即便再次低下头去,眸中又现黯淡。
“我们去……又能如何……”
东方情低声说道,这句话的语气令颖儿极其不舒服,这更加激起了她心中那股不屈的意志。
“只要敢去,便总会有一个结果,而且那个结果一定好过坐在这里自怨自艾……”
颖儿的语气异常坚决。
东方情不禁抬起头,呆呆地注视着颖儿,她仿佛是现在才第一次认识颖儿,此刻在她的眼中,颖儿全身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中,神情高傲而冷峻,眼神坚毅而果敢,像极了那个因触犯天规却不肯屈身受罚而被玉皇大帝贬到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强大莫名的勇气,她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好……”
颖儿嫣然一笑,轻轻地抚摸着东方情的头,说道:“现在,我们应该去做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了……”
东方情疑惑地看着颖儿,问道:“做什么?”
颖儿粲然一笑,道:“睡觉……”
东方情疑惑道:“睡觉?”
颖儿拉着东方情的手臂,说道:“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不论今天受了多大的委屈,遇到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所有的烦恼便都不再是烦恼了……”说罢她指指上方,接着说道:“老天会帮你解决的……”
东方情叹道:“可是……我睡不着……”
颖儿已经拉着东方情走到床铺旁,将东方情推倒,轻声说道:“没关系,我陪着你数星星……”
于是,两个人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高悬于苍穹之上的无数颗星星,一颗一颗地慢慢数起来……
期间,颖儿曾说道:“其实一个人的一生,便像是那轮东升西落的月亮,默默地彳亍在满是黑暗的星河之上,从东到西,从生到死,期间遇到的一颗颗星星,便是人生中的一处处挫折和坎坷,那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装饰,恰如需要众星拱卫的明月,如果失去了众星的衬托,那么即便是再美丽的月亮,也会瞬间黯淡,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如追求满月光华无限,殊不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每个人的人生,都注定是不完美的,能够坦然接受缺月挂疏桐,更能淡然看待满月飞明镜,这便是最精彩的人生了……”
东方情问道:“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数星星?”
颖儿温柔笑答:“因为数过一颗星星,便等于提前品尝了一次人生苦楚……”
东方情皱眉道:“可是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怎么可能数得过来?”
颖儿道:“是啊,无数的星星,怎么可能一一数得过来呢?但是,我们只管去数就是了,就像人生也有那么多的磨难和痛苦,我们也不必去想未来会如何如何,只管去经历就是了……”
东方情没有说话,眸子中闪起奇异的光芒。
这一夜,她终究还是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