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龙胆”墨染
钱老环视左右,深感不妙。
“魔僧”圆灭,金刚不坏之躯,火流刀伤害微乎其微。
求救已是来不及。
钱老犯难,这可如何是好?
钱老道:“圆灭,尔曾言,只杀恶人,尔欲悔言否?”
圆灭道:“杀尽天下恶人,此乃贫僧毕生宏愿。”
钱老道:“此刻躺在地上的,可有一个是恶人?”
圆灭道:“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与恶人无异。”
钱老道:“无名小卒,领饷奉命,保卫主人,尽忠尽责,何恶之有?”
圆灭无言。
钱老道:“他们年纪不过三旬,皆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你今日不由分说,将其杀死,可知佛本慈悲,割肉喂鹰,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尔只图杀人爽性,虽口诵佛号,却无半点佛心,还大言不惭,说着‘我佛慈悲’,尔枉入佛门,枉拜圣僧,枉修佛理,枉穿僧袍,枉披人皮。”
圆灭道:“老匹夫,我拜佛杀人,轮不到你来管,善人恶人,我心中自有分明,休要在此聒噪。看杖!”
两人战在一处。
钱老用一柄铁剑,剑花朵朵,剑势变幻自如,行云流水一般。
有好几次已刺在圆灭身上。
圆灭仗着金刚不坏之躯,全不在乎。
一条禅杖左扫右横,大开大阖。
战至酣处,飞沙走石,劲风阵阵。
钱老曾听人说过,似这等护体神功,皆有命门。
命门一破,便与常人无异。
由是钱老剑走偏锋,婉若游龙,刁钻异常,专攻要害。
颈、喉、腋、腹……
一一尝试,全无效果。
时间愈久,情势于钱老愈不利。
纵然钱老剑法再高妙,奈何圆灭无破绽。
钱老剑露颓势,破绽已出。
圆灭越战越勇,大喝一声,一条水磨禅杖,舞的虎虎生风。
胜负已见分晓。
圆灭道:“老匹夫!贫僧今日超度你!”
钱老道:“老夫已活六十有二,畏死乎?”
圆灭道:“好!”
一阵风过,叶子簌簌落下。
场中已多一人。
来人黑衣黑面,背负双剑。
钱老看着来人,瞳孔骤缩。
钱老道:“六长老!您…您不是闭关…”
来人道:“昨日出关,出来看看。”
碎叶城六位长老,皆是不世出的绝顶强者。
六长老墨染,配龙虎双剑,习青山剑法。
剑法刚猛霸道。
江湖人称“龙胆”。
再看圆灭,早已不知所踪。
仅仅亮相,便吓跑“魔僧”圆灭,实力可见一斑。
墨染道:“天已亮,走吧。”
第六十三章 盘龙
一行人于次日晚间到达碎叶城。
碎叶城较之荷城,规模较小。
极目所见,满眼黄沙。
街上行人稀少,买卖铺户,半开半闭,颇显凋敝。
然碎叶城,城虽小,人虽少,却是东进皇都必经之所。
扼守西关之咽喉,素有“西塞天堑”之称。
碎叶城城主潘西客,乃是潘翠英之父,为人低调。
……
……
当晚,潘翠英回府。
李梦龙下榻长亭馆驿。
一夜无话。
至次日天明,潘翠英派人来接。
潘府门前,一座擂台,围观者众。
李梦龙见状不解。
潘翠英向其解释。
原是此次,潘西客挑选守军,以擂台打擂方式进行。
优胜劣汰。
李梦龙道:“选兵而已,打擂做甚?”
潘翠英道:“你懂什么?军兵也分三六九等,能力不同,待遇自然不同。”
李梦龙道:“有多少人?”
潘翠英道:“这倒不知,台下之人,皆可上台挑战。”
正说话间,已有两人跳上擂台。
两人互报名号,拱手作揖,比试起来。
拳拳到肉,脚脚绝情。
闪转腾挪间,两人已战上三十余合,不分上下。
忽的,左边之人大喝一声,拳捣对方面门。
只见右边之人不慌不忙,伸掌来接。
拳掌相击。
却听出掌之人一声惨叫。
就在这一瞬之间,出拳者一脚飞起,正中对方胸膛,将其踢出场外。
台下众人拍手叫好。
落台之人却愤然起身,手指台上之人。
众人愕然。
只见在其右手掌处,赫然出现一个血洞,鲜血兀自长流不止。
台下众人明白,台上之人拳里藏刀,立时“嘘”声一片。
李梦龙道:“这分明是耍阴招啊。”
潘翠英道:“若是能赢,用些小手段,又有何妨?”
李梦龙正要反驳。
忽地,自台下跳上一人。
此人古铜肤色,半敞胸膛,手提双锤,肌肉贲张。
跳上台来,二话不说,抓住那人,手起锤落。
“啊!”
一声凄厉长嚎。
那人双手已废。
李梦龙道:“他为何用兵器?”
潘翠英道:“谁人说不准用兵器?”
李梦龙一时哑口无言。
看来这碎叶城的打擂规矩便是,没有规矩。
再看台上。
提双锤者已砸翻一十八人。
与其对擂之人,或死或伤。
黑大汉晃晃双锤,嚣狂狷介。
黑大汉吼道:“还有谁?!还有谁?!”
台下鸦雀无声。
众人虽看不惯他,却也无可奈何。
主擂人举起小锤。
潘翠英轻推李梦龙,示意他上台。
李梦龙正犹豫不决。
“还有我。”
众人猛回头。
只见在人群后,一白衣少年缓缓走来。
众人自觉,分道左右。
白衣少年紫青面膛,丹凤眼,细眼斜眯,神情冷漠。
手提宝剑,剑式古朴,通体乌黑。
十丈开外,少年一跃,飘上擂台。
众人惊叹。
潘翠英道:“此人好俊的身法。”
黑大汉见来者不俗,竟一改先前狂傲之态,拱手作揖。
白衣少年道:“不必,出招吧。”
黑大汉讨了个无趣。
提锤在手,围着少年,转起圈来。
白衣少年一动未动。
忽地,黑大汉自少年背后,高高跃起,双锤如泰山压顶般,狠命砸下。
台下众人一片惊呼。
“轰!”
一声巨响。
少年已飘至三丈之外。
黑大汉见一锤不中,二锤再来。
左锤先下,右锤跟上。
“铛!”
“铛”
少年又飘出三丈开外。
黑大汉气极,抡圆胳膊,将铁锤掷出。
速度之快,只余残影。
电光火石间,少年再次避开。
又仿佛从未曾动。
黑大汉一声怒吼。
“轰!”
将铁锤扔下,坐在地上,恼火至极,一言不发。
白衣少年道:“出招吧。”
黑大汉道:“我认输。”
白衣少年道:“还未开打,为何认输?”
黑大汉道:“我的锤碰不到你。”
白衣少年并未说话。
黑大汉又道:“虽说,你也伤不了我。”
白衣少年道:“未必。”
黑大汉道:“哦?既如此,出招吧!”
白衣少年道:“我的剑太快,我怕会杀了你。”
黑大汉狂笑道:“小子,你轻功是不错,可轻功不代表武功。”
白衣少年道:“哦?既如此,出招吧。”
黑大汉道:“好!我站着不动,你若能…”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少年已不见踪影。
黑大汉瞳孔骤缩,冷汗直流。
“轻功不代表武功,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嗵!”
“嗵!”
两颗硕大的锤头齐齐落地。
黑大汉手握锤柄,神情呆滞。
空气仿若凝结。
良久。
台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反观黑汉,则在众人嘲讽声中,怀抱锤头,灰溜溜逃走。
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
台下。
潘翠英一推李梦龙。
李梦龙心知,自己绝非对手。
可潘翠英在旁观战,自己决不能懦弱怯战。
因此,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台。
李梦龙爬上擂台,战战兢兢。
白衣少年凤眼一亮。
李梦龙道:“兄…兄台…手…手下留情啊…”
“啊!”
李梦龙话还未说完,却见白衣少年一闪,径自朝自己冲来。
李梦龙心道:“吾命休矣!”
慌张之间,只得伸手来挡。
一切来得悄无声息,诡异莫测。
白衣少年竟倒在李梦龙身前,手捂胸口,痛不欲生。
白衣少年道:“啊…兄台…好…好厉害的掌法…”
李梦龙满脸呆滞,举起右掌,看了又看。
台下众人不明情况,只看见白衣少年冲向李梦龙,李梦龙一抬手,白衣少年便倒在地上。
看着方才一剑秒杀黑大汉的神人,此刻倒于李梦龙脚下。
众人看向李梦龙的眼神中,不觉多了些崇拜、仰慕……
就连潘翠英看向李梦龙的眼中,都不觉有了些别的东西……
李梦龙看着在地上不住打滚的白衣少年,道:
“兄台,太…太假了…”
白衣少年一愣,闻言霍地站起,颇为尴尬地摸摸鼻子。
白衣少年道:“哦?是吗?”
李梦龙无语。
忽地,白衣少年欺身上前,在李梦龙耳边说道:
“兄台,方才我只是看那黑大汉太过嚣张,想着教训教训他,并未曾想打擂,更不愿做擂主,所以,今日,只得请兄台帮忙,望兄台成全。”
李梦龙闻言愕然,道:“兄台,你还真是…”
未待说完,白衣少年已飘身离去。
“兄台,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在下名叫——盘龙!”
李梦龙笑笑,冲其离去的方向大喊:“我叫!李梦龙!”
“李梦龙。好!在下记住了!”
人已不见踪影。
第六十四章 江湖有路
铜锣声响。
李梦龙下台。
一阵风起,平地起黄沙。
风乱长发,有人浅呷,杯中酒,映人面,美若桃花。
主擂人当即宣布,李梦龙为擂主,进潘府,从此后,护得小姐周全,不得有误。
众人无言,唯有仰慕。
潘翠英面皮泛红,低下头去。
李梦龙闻言惊骇,怪不得那么多人,打破脑袋都要争个擂主。
原来,还有这般好处。
潘府小姐贴身护卫,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况且,还可与潘小姐朝夕相处。
李梦龙想着,看向潘翠英,恰巧潘翠英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心头一震,纷纷低下头去。
不觉两片彩霞飞上两腮。
李梦龙轻咳一声,以掩尴尬。
潘翠英轻道:“走吧。”
两人步入潘府,一前一后,皆不言语。
李梦龙道:“我们去哪?”
潘翠英道:“见我爹。”
李梦龙道:“碎叶城主?”
潘翠英道:“是。”
李梦龙道:“你爹…是个怎样的人?”
潘翠英道:“话不多,极严厉…自我娘去世后,便再没见他笑过…”
潘翠英提起旧事,不觉双肩微抖,语声微颤。
李梦龙欲上前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一下人跑来。
下人道:“小姐,老爷吩咐,改日再见。”
潘翠英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下人退去。
潘翠英道:“父亲有事,以后你就住那儿,一会儿我叫下人收拾一下,我先走了…”
李梦龙目送潘翠英,消失在院子中,背影孤凄。
李梦龙喃喃道:“古之伤心人,今有之…”
……
……
连府大厅。
连清风道:“李良贤侄,你去哪?”
李良道:“天下之大,自有我等容身之处。”
连清风道:“贤侄,你听我细细道来…”
李良道:“不必了。”
连城灭道:“李良…”
李良道:“少爷,此一别,不知何年相遇,若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
连城灭道:“你…唉…”
连城灭一声长叹,拂袖离去。
李良道:“老爷,师父为救我,重伤昏迷,良这一去,师父便有劳您了。”
连清风道:“这是自然,可你就非要…”
李良道:“此一去,良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师父,他老人家若醒,还望您替我转告,徒儿不肖,蒙师父救命授艺,今艺业已成,却不能朝夕服侍,良,不肖至极。”
连清风道:“既如此,贤侄,你…”
李良道:“老爷,良心中已存芥蒂,即便留下,也难尽心全力,又何必?”
连清风道:“贤侄,你若离去,我不阻拦,是我对不住你…”
李良道:“老爷,良晓得,为大业,您迫不得已,良非小家子气之人,此一去,良江湖浮沉,更当精修研习武艺,以期更上层楼。”
连清风道:“贤侄…”
李良道:“良今日发誓,若他日连府召我,天涯海角,良亦当火速归来,助连家一臂之力。”
连清风道:“贤侄,你果真这般想?”
李良道:“是。”
连清风道:“好!好!来人!”
连清风道:“贤侄,千两银票,你拿好。”
李良道:“江湖有路,路有千条,贫穷,也是一种修行。”
连清风道:“江湖路远,多带些黄白之物,也好…”
李良道:“老爷,我意已决,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
连清风无语相望,目送李良。
“贤侄,保重。”
……
……
夕阳已斜。
吊桥高落,一乘骠骑,绝尘而去。
行至十里长亭。
“吁…”
马上之人勒住缰绳。
“当真要走?”
“当真要走。”
“想好了?”
“想好了。”
“下马。”
“做甚?”
“陪我喝酒。”
“好。”
两人相对而坐。
两个人,两壶酒,两道影子。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偷跑出来,就是在这儿…”
“你偷出老爷珍藏三十年的女儿红…”
“哈哈…”
“是啊,那一夜,咱俩都喝醉了…”
“真希望可以一直醉下去…”
“真希望…”
酒香四溢。
“好酒!这次是…”
“五十年的女儿红…”
“哈哈…”
“你还真敢…”
“他知道…”
“哦…”
“喝完了…”
“喝完了…”
“没有了?”
“没有了。”
“该走了…”
战马高嘶。
“兄弟!”
“还有酒?”
“没有。”
“保重!”
“保重…”
烟尘尽散,尽散……
第六十五章 万药堂
“慢些,慢些,你走那么快做甚?”潘翠英手扶柳腰,轻喘微微。
“是你自己非要下马走,还说要看看这沿途风景,怎么?才走了几步,便走不动了?”李梦龙停下脚步,回头望道。
“缓步慢行方能有观景之心,似你这般只顾低头猛走,心急,眼自不能容它,风景于你不过如路边的脏泥烂水罢了。”潘翠英路旁弯腰,摘下一朵红粉野花,把玩道。
“可老爷吩咐,此去万药堂,须快去快回,不得耽搁。这眼近晌午,我们却连万药堂的影子都没见到,如此,怎能在傍晚前赶回。”李梦龙神色焦急道。
“你慌什么?有我在,包你无事。我爹这人就是这样,凡事都求快求好,殊不知这样反倒少了许多乐趣。”潘翠英踩蹬上马,一勒缰绳,马儿长嘶。
“咦,潘大小姐不是要看风景吗?为何上马了?”李梦龙笑道。
潘翠英道:“我饿了。驾!”
马儿扬起四蹄,早已跑远。
“唉,你这人,还真是…”
李梦龙抓鞍上马,亦紧随其后……
……
……
兰邑,碎叶城下封都城,亦是碎叶城三大都城之一。
万药堂,碎叶城显赫家族,以救死扶伤为宗旨,以研药制药为魁首。
“药王”孙思邈后人。
分内门与外门。
内门为家族中人,外门多为外姓弟子,家族技艺向来只传同姓子弟,概不外传。
……
……
兰邑一家酒楼内。
“伙计,两碗阳春面。”
“好嘞,您稍等。”
李梦龙扁着嘴,道:“我说潘大小姐,咱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赶了一上午路,您就只点两碗面,这也太…也太…”
潘翠英道:“狗不可喂太饱…”
李梦龙道:“您不请便不请,也犯不着骂人吧…”
潘翠英道:“狗若喂饱,便昏昏欲睡,即便有人来,也懒得叫了。同样,人若吃得太好,便易困倦,精神懈怠,容易坏事。”
“来嘞,您的面。”
李梦龙端过面碗,道:“行行行,您说的对,有面吃,也不错。”
两人正吃面间,忽听得旁边一桌有四人低声交谈,这四人皆腰悬宝刃。
“哎,几位可曾听说,就在前几日,‘百剑泉’的三少爷逃婚了…”
“逃婚了?真的假的?”
“啧啧啧,我还能骗你不成,看见没?那街上拿剑的,都是‘百剑泉’的人…”
“哎呀,这‘百剑泉’三少爷逃婚,女方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啊…”
“哎,我正要说呢,几位兄弟,你们可知这女方是谁啊?”
“谁啊?”
“谁啊,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哼哼,说来也巧,这女方正是这兰邑一霸,‘万药堂’三小姐啊…”
“啊?哎呦呦,‘万药堂’三小姐呦,这‘万药堂’能善罢甘休吗?”
“说的正是啊,三小姐整日哭闹,说以后无脸见人了,‘万药堂’那几个老家伙可都急了,放话‘百剑泉’,若是不给他们个交代,便派人拆了‘百剑泉’…”
“啊?那‘百剑泉’就这么忍了?”
“切,不忍又能怎样?本就是他们理亏,据说‘百剑泉’承诺,七日之内,必给‘万药堂’一个满意答复…”
“若是七日过后,找不到三少爷该当如何?”
“唉,那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
……
……
李梦龙道:“看来这‘万药堂’如今也不安生啊?此去还不知是福是祸啊…”
潘翠英道:“龙潭虎穴也得闯闯。”
李梦龙道:“你说你爹好歹是堂堂碎叶城城主,要弄个‘冰肌草’还不容易,非要咱俩大老远的来这‘万药堂’求药,还得客客气气,低声下气,不可行无礼之事,真是…”
潘翠英道:“‘冰肌草’易求,可却只有这‘万药堂’的‘冰肌草’才管用。”
李梦龙道:“这是为何?”
潘翠英道:“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那刚采摘来的草药,没经过任何处理,不知剂量,不懂药性,只顾胡乱服下,必死无疑。”
李梦龙手杵筷子,听得出神。
潘翠英又道:“这也是为何人们患病后,都要去药堂抓药,而不是在山上乱抓几棵服下。”
李梦龙道:“可为何非要咱俩亲自前来求药,随便派个人不就好了?”
潘翠英道:“这‘万药堂’虽不过是个抓药卖药的,按理说应唯我爹马首是瞻,言听计从。可你别忘了,这救死扶伤之事,本就最得民心,百姓只想安居乐业,无病无灾,谁若能帮他们做到,他们便会跟着谁走,所以,严格来讲,碎叶城城主和‘万药堂’,他们更倾向于后者。”
李梦龙道:“所以?”
潘翠英道:“所以,若是‘万药堂’振臂一呼,百姓多会云集响应,形影相随,到那时…”
李梦龙道:“到那时,这碎叶城也就该亡了…”
潘翠英低头不语。
李梦龙又道:“所以,你爹才会如此重视这‘万药堂’,甚至不惜重金,也要笼络,因为…”
潘翠英道:“巴结好‘万药堂’,便是巴结了这全城百姓啊…”
李梦龙微眯二目,盯着潘翠英,道:“我很好奇,这些,是谁对你说的?”
潘翠英淡淡道:“是我自己猜的。”
李梦龙道:“自己猜的?哈哈,你若是个男人…”
潘翠英道:“可惜,我不是…”
一时间,两人都未说话。
良久。
潘翠英幽幽道:“不是又如何?”
第六十六章 孙鼎
“潘小姐,您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这…这…”
“这与城主府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李梦龙呆立门前,喃喃自语。
潘翠英眼望远方,并未搭理他。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后。
先前进去通报的小厮返回。
“潘小姐,堂主有请。”
潘翠英微微点头。
小厮在前带路。
一路之上,李梦龙东瞧西望。
万药堂不愧大家大业,府中极尽奢华雅致之能事。
假山假水,设计精巧,名贵花草,随处可见。
院中充斥花香与药香,蜂蝶阵阵,绕人而舞。
不时有身着白衣,背上印着“药”字之人穿梭府中,手中捧着不知名的坛子,人过留香,草药香气四溢。
小厮边走边道:“这些都是府中家丁,族中几位长老功成身退,早已不问世事,一心钻研药理医学,刚刚那些就是长老们的成果。”
潘翠英道:“前辈们医德莫大,堪比天高,菩萨心肠,耄耋之龄依旧心系苍生,欲救百姓于病痛水火之中,我辈惭愧,惭愧…”
小厮笑道:“潘小姐过誉了。”
三人又穿过两道庭院。
小厮恭立门前,道:“潘小姐,堂主就在里面。”
潘翠英道:“有劳了。”
小厮退下。
潘翠英与李梦龙整整衣冠,步上台阶。
忽听得大厅之中,传来争吵之声。
“我不管!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找到他!我不管…呜呜…”
一道极尖细的嗓音破门而出。
潘翠英与李梦龙二人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胡闹!那方家三小子有甚好!难道还非他不嫁了不成!”
中年男子浑厚的嗓音响起,夹杂着愤怒。
“我不管!我不管!我今生就非他不嫁!呜呜…”
“你…你…你给我滚!”
话音刚落,房门开启,一妙龄少女夺门而出,双眼红肿,哭哭啼啼,向后院跑去。
潘翠英与李梦龙二人尴尬异常,呆呆地站在门外,不知所措。
大厅中一男子更显错愕,待看清来人后,忙怒容顿改,笑脸相迎。
原来此人便是“万药堂”堂主,孙鼎。
孙鼎疾步前迎,道:“哎呦呦,潘侄女,几时来的?怎不叫人通报一声。”
潘翠英道:“啊…孙伯父…我…刚到…刚到…”
孙鼎道:“来人!看茶!”
待潘翠英坐下,李梦龙在旁侍立。
孙鼎接着又道:“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叫潘侄女看笑话了,哈哈哈…”
潘翠英连忙道:“孙伯父别误会,方才三小姐跑出去之时,我刚巧撞见。我看三小姐脸有泪痕,似哭泣过,不知所为何事?”
孙鼎道:“唉,无事,无事,潘侄女既不知隐情,也就罢了。”
潘翠英道:“是。”
孙鼎又道:“我前日收到潘兄飞鸽传书,说欲求一株‘冰肌草’,我还说,过几日派人送去,他怎还派你来了,唉,这一路,辛苦了吧。”
潘翠英道:“家父心知伯父事务缠身,不忍过分叨扰,便命我前来求药,家父还说,与伯父多日未见,甚是想念,无奈公务实在繁忙,无暇登门,便命我顺道来看望孙伯父。”
说完自背后掏出一个盒子。
接着又道:“家父素知伯父钟爱玉石珠宝,这一对夜明珠,乃是家父于昆仑山采玉之时,无意获得,珠自天成,浑然一体,鬼斧神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伯父赏脸收下。”
孙鼎初见夜明珠,眼芒一闪,可好歹是见过世面之人,片刻后,神色淡然,道:
“既如此,那好吧,潘侄女,别忘了替我向潘兄问好,这礼物,我就笑纳了。”
言毕一摆手,便有下人将夜明珠收下。
孙鼎道:“来人!摆宴!”
下人退去。
孙鼎又道:“潘侄女,你这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伯父给你接风洗尘。”
潘翠英忙道:“多谢伯父美意,不过,临行前家父吩咐,早去早回…”
孙鼎一摆手,道:“哎,侄女,好歹吃过饭再走,莫怕,你爹若是敢教训你,你告诉我,我教训他…”
忽然,貌似觉得此言不妥,忙改口道:“我拦住他,拦住他,哈哈哈…”
潘翠英只是微笑,却未说话。
两人正说话间,忽的,小厮匆匆跑入,疾步来至孙鼎面前,附耳以告。
孙鼎见小厮闯入,正要发作,待听完小厮言语,神色微变,一摆手,示意小厮退下,而后起身,对潘翠英道:“潘侄女,前院有些公务,你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潘翠英起身拜曰:“伯父有事便去,不必为我们劳神。”
孙鼎匆匆离去。
孙鼎刚出房门,潘翠英与李梦龙便听得院内传来喊声,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冲出门去。
第六十七章 成全
院中站立一人,年纪尚轻,此人手握长剑,剑光森然,晃人眼,发髻松散,血染白衫,白衫已有破碎。
万药堂一众家丁将其团团围住,孙鼎分开众人,怒气勃勃,来至少年面前。
孙鼎大怒道:“你还敢来!”
少年提剑拱手,恭敬行礼,道:“伯父,侄儿此来,并无恶意,只为当面道歉…”
众人议论纷纷。
“他就是‘百剑泉’三少爷,不是说他跑了吗?”
“不知道,不过,他真是找死,万药堂为抓他都急红眼了,他竟然还敢只身来此,啧啧啧…”
“唉,怕是凶多吉少喽…”
“不过,此人,也是条汉子…”
孙鼎道:“道歉?我看就不必了!我万药堂孙某人可担待不起,您堂堂‘百剑泉’三少爷,活得真是潇洒,没想到啊,没想到,竟也玩逃婚这一手…”
少年道:“伯父,侄儿深知此事做得不妥…”
孙鼎道:“不妥?岂止不妥!你教我万药堂颜面尽失,你教我…教我孙家颜面尽失!”
少年满面羞惭,低头不语。
孙鼎接着道:“别的咱暂且不说,你告诉我,你教敷儿怎么办?啊?整个碎叶城都知道万药堂三小姐要嫁给百剑泉三少爷,你…你教敷儿以后还如何见人!”
少年道:“三小姐,侄儿会负责。”
孙鼎道:“负责?你拿什么负责?除非你现在回到百剑泉,然后昭告全城,就说你择日迎娶万药堂三小姐,我可以既往不咎!”
少年道:“回到那个地方吗?伯父,那个地方,我今生,不会回去了。”
孙鼎道:“你…你…你说什么?!”
少年道:“伯父,若你信得过侄儿,侄儿愿带三小姐远走高飞,从此浪迹江湖,结庐为家,躬耕织布,做一对平凡的人。”
孙鼎道:“做梦!堂堂万药堂三小姐,怎能与你去受那般苦罪!”
少年道:“伯父,侄儿想问,为人父母,养儿育女,最盼什么?”
孙鼎道:“当然是期盼儿女幸福…”
少年道:“可你这么做,三小姐是幸福的吗?”
孙鼎道:“我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你教我!”
少年道:“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把她嫁给一个名门望族,用作你家族联姻的工具、筹码。她甚至连那个人都没见过,而这个人,竟然还要与她朝夕相处,一辈子。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
孙鼎道:“老子怎么做!不用你来教训!”
少年道:“为何所有人都是这样,为何所有人都要强迫我们,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好!几更起床,几更用膳,几更读书,几更练剑,甚至连几更如厕都有人管,为什么?为什么啊?”
少年突然变得神经兮兮,自言自语起来。
少年接着道:“那个地方是这样,您也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痛苦嘶吼,蹲在地上,抱头啜泣。
孙鼎看着少年,神色悯然,道:“只因你们还小,还不懂,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更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你说,我不懂,其实,我懂,正是因为懂,才不想你们重蹈覆辙…”
孙鼎神情恍惚,抬眼望向远方,思绪飘飞,幽幽的声音响起…
“记得那年,我17岁,她15岁,她正值芳龄,那时她真美呀,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我们初遇是在一片桃林,她在林中散步,我也在,四目相对时的悸动,让我认定,此生便是她了。我们暗生情愫,私定终身,三个月后,我上门提亲,那一天,是我们最高兴的日子。没想到,他的父亲却早已将她许配给大将军,据说,还是指腹为婚。而对此,她一无所知。那一晚,我们抱头痛哭,我们不愿分开,于是,我们决定,私奔…”
“哗…”
人群哗然,谁也不曾想到,堂堂万药堂堂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唉,没想到,堂主也是个痴情种子啊…”
“多情自古伤离别…”
“唉…”
而此时,少年也止住哭声,满院众人,静静的,寂静的,肃然的,听着孙鼎说。
“那一年,我永生难忘…”
“我们逃到一处幽僻山谷之中,伐竹造屋,围起篱笆,我还在屋前垦出一片菜园,后山种上谷物,引山水灌溉,养家禽牲畜,从此以后,我们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孙鼎眼光铄然,满脸憧憬回忆之色。
“真美呀,那一年,真美呀…”
“可惜好景不长,天不作美,她有孕了,这本该是好事,因为…因为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我们有孩子了,哈哈哈…我们都很高兴,我对她更是呵护备至,我们都沉浸在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之中。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一晚,她疼得撕心裂肺,我却束手无策,我慌了,我慌了手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背着她,连夜跑出山谷,跑进城里,城门关闭,我苦苦哀求,没人理我,我该去哪里?该去哪里?我抱着她,就那么抱着她,她的身子渐渐凉了,呻吟声越来越弱,直至消失,再无半点声音,真安静呀,真安静呀…”
孙鼎眼眶泛红,眼中充斥悔意、愧疚与…深深的自责。
众人沉默不语,少年神色复杂。
片刻后,孙鼎道:“你走吧,走吧…”
“爹…”
众人猛回头。
孙鼎一惊,缓缓回头。
只见人群外,一妙龄女子缓缓走来。
清容悲戚,泪容满面。
“敷儿…”
“爹,我愿与三少爷浪迹江湖…”
“敷儿,你…”
“不瞒爹爹说,我与三少爷早已私定终身…”
三小姐与三少爷对视一眼,两人含情脉脉。
孙鼎惊诧道:“你…你们…那为何…”
三少爷道:“那个地方,我不愿再回去。”
三小姐道:“离开那个虚情假意,没有半点人情味儿的地方,一直是阿檀哥最大的心愿…”
三少爷与三小姐齐齐跪下。
三少爷道:“望伯父成全!”
三小姐道:“望父亲成全!”
孙鼎后退两步,险些有些站不稳。
“你…你们…”
“望伯父(父亲)成全!”
孙鼎眼望苍天,倏然泪流满面。
“阿雪,阿雪…”
……
……
“你们走吧…”
孙鼎一转身,仿似已老十岁。
众人散去。
三少爷与三小姐跪在地上,久久不愿离去。
两个时辰过后。
一小厮疾步前来,见四下无人,自怀中掏出一物。
“三小姐,这块令牌你拿着,堂主说,令牌在手,碎叶城来去自如,可保无虞。”
说罢,快步离去。
两人齐齐叩拜,磕三个响头,相拥而泣。
……
……
孙鼎东窗站立,喃喃道:“阿雪…阿雪…”
第六十八章 前来索命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古道悠悠。
一男一女打马而过,男的是李梦龙,女的是潘翠英。
潘翠英手扶鞍辔,略略出神,道:“这世间当真有这般姻缘吗?”
李梦龙手摇马鞭,东张西望,不知所谓,只胡乱应了一声:“我只知有牛郎织女鹊桥会,梁祝化蝶绕坟飞,可知这自古便无美满。”
潘翠英摇摇头,怔怔道:“不,我相信他们。”
李梦龙叹息一声,只说道:“我说大小姐,咱先别管姻缘不姻缘了,这谈情说爱也要吃饭啊,咱可不是大罗金仙,五脏庙不祭,是要死人的。”
潘翠英扬起马鞭,鄙夷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没出息。”
李梦龙打马凑到近前,道:“大小姐,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方才人家分明说要留你用晚饭,是你自己执意不从,不然,我又何苦受这份罪。”
潘翠英也来劲儿了,道:“人家方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又怎好在场打扰。”
李梦龙一低头,道:“所以,我们就只好饿肚子喽。”
潘翠英没答话,只在马鞍旁的布袋中一阵摸索,不久,翻出两个烧饼,丢给李梦龙。
李梦龙一把接过,皱着眉头,看了看。
潘翠英道:“哝,还剩两个烧饼,你先垫垫。”
只见两个烧饼硬如石饼,李梦龙苦着脸,蹙着眉,缩着脖子,撕扯了半天,才勉强咬下一小块儿。
待饼入口中,滋味更是难耐,只觉似沙粒在齿,嚼之不烂,又似吞糠咽土,索然无味。
潘翠英看着李梦龙满脸纠结相,不禁哑然失笑,道:“怎么?莫不成还比不上你在牢狱中吃的黄馒头?”
李梦龙举起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水,饼和着水,又嚼几嚼,咽几咽,方才吞下,只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
……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李梦龙与潘翠英二人正谈笑间,忽见迎面走来一白髯老道,鹤发童颜,手执拂尘,口诵道号。
老道走至二人马前,一荡拂尘,躬身行礼,道:“无量天尊,两位施主,贫道有礼了。”
潘翠英侧目,打量老道。
李梦龙马上行礼,拱手作揖,道:“有礼,有礼。”
老道又道:“二位施主,贫道初到此地,有些迷路,不知碎叶城如何走?”
李梦龙道:“哦,无妨无妨,我们也要去往碎叶城,不如一道前往。”
老道颔首道:“无量天尊…如此甚好。”
李梦龙皱眉道:“只是,路途尚远,你无脚力,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老道微微一笑,道:“无妨,贫道方才将马拴于坡下,待贫道取来。”
……
……
三人打马赶路,一路上,李梦龙与老道聊得火热,潘翠英却低头不语。
眼见离碎叶城尚余不足十里,老道发问:“无量天尊,施主,贫道发觉与你甚是有缘,俗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虽说贫道未入禅门,但佛道本就有些相通之处,贫道对这句话也颇为赞同。”
李梦龙因一路与老道侃天说地,此时对老道颇有相见恨晚之态,大手一挥,便道:“哎,道长,有话直说。”
老道一拱手,道:“恕贫道冒昧了。”
老道一拂须髯,幽幽道:“贫道听说几日前,碎叶城城主选卒,有一个叫李梦龙的少年拔得头筹,不知……”
李梦龙哈哈大笑,道:“我就……”
“慢着!”
潘翠英大喝一声,目光如电,逼视老道。
“道长,你为何要问李梦龙?”
老道哂然一笑,道:“无事,无事,只是道旁听说,颇感好奇,闲来问道。呵呵…”
老道接着说:“贫道有一事,想请教二位施主。”
李梦龙忙道:“道长请说。”
老道微闭二目,一荡浮尘,轻声道:“不知这欠债该不该还?”
李梦龙道:“道长这是何话,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还!”
老道一笑,忽地厉声道:“那杀人该不该偿命呢?”
潘翠英神色大变。
李梦龙却无感,仍答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有之,道长,莫不成有人欠你钱?”
老道嘿嘿一笑,道:“欠钱倒没有,只是有人欠命未偿罢了!”
“欠命未偿…”
李梦龙不知所谓,仍在出神。
旁边却响起潘翠英的大喝声:“快跑!”
潘翠英说罢,扬鞭打二马,二马齐声嘶鸣,撒蹄狂奔。
老道神色狠厉,悠悠道:“杀人偿命,说的倒轻巧…”
而后亦扬鞭催马,赶超二人。
“贫道铁叟,前来索命!”
第六十九章 谁?
李梦龙此刻坐于马上,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时回头观望。
“铁叟…铁…叟…是谁啊?”李梦龙茫然问道。
潘翠英此刻鬓发松散,香腮盈汗,也顾不得多说,只说道:“他是李良的师父。”
“李…李良!”
李梦龙大叫一声,险些于马上坠下。
潘翠英回头望了一眼,见铁叟道人鞭疾马快,竟隐隐有赶超之势。
潘翠英无奈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铁叟道人道:“你们跑不了!”
说罢自背后掏出一物,此物长有数丈,前有铁爪,以软锁系之。
铁叟道人抡起铁爪,喊了声:“去!”
铁爪直直奔李梦龙后背抓来,李梦龙躲闪不急,铁爪正中。
铁叟道人一拽软锁,铁爪随即收缩,一用力,便把李梦龙拖于马下。
潘翠英见事不妙,忙将软鞭自腰间取下,一抖手,软鞭缠住李梦龙腰,两相对峙,李梦龙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铁叟道人毕竟修为深厚,内劲充足,几个回合下来,潘翠英额头渗汗,已有些吃不消。
铁叟道人见潘翠英力已有怠,更加用力,大喝一声,竟生生将潘翠英也于马上拽下。
两人“扑通”一声摔于马下,铁叟道人收回铁爪,放于腰间。
潘翠英挣扎站起,一身似雪白裙已被尘染,容颜沾污,却也别有一番凄楚姿态。
铁叟道人翻身下马,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铁叟道人冲着潘翠英一摆手,道:“潘小姐,得罪了。”
潘翠英满面怒容,一别头,不去看他。
铁叟道人也不在意,转过身走向李梦龙。
李梦龙摔得七荤八素,本能地从地上站起,却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铁叟道人打量着李梦龙,道:“你,就是李梦龙?”
李梦龙站定,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干巴老头,早已没有了初见时那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眼窝深陷处,尽显阴狠与毒辣。
李梦龙道:“是…是我…”
铁叟道人踱几步,点点头,道:“那你就死吧!”
说罢,不待反应,便一拳直捣李梦龙腹部,“咔嚓咔嚓”声响起,肋骨登时断了几根。
李梦龙遭此重击,身子顿时如断线纸鸢般向后飞去,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潘翠英也被铁叟道人的狠辣手段惊到,没成想他出手便是杀招,当即一声怒喝,冲到铁叟道人面前。
潘翠英暴喝:“铁叟,你休要欺人太甚!”
铁叟道人道:“潘小姐,要说‘欺人太甚’,我可比不得你们碎叶城,光天化日之下,就能从荷城大牢强抢!”
潘翠英道:“不管怎么说,李梦龙入我潘府,便是我潘府人,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你打的是我碎叶城潘家的狗!”
铁叟道人道:“哼!小妮子,在这里,我打谁的‘狗’,会有人知道吗?”
潘翠英神色一凛。
铁叟道人接着道:“你以为今日我会放过你吗?”
潘翠英握鞭在手,喝道:“你敢?!”
铁叟道人哂然一笑,道:“事到如今,还有我铁叟不敢为之事?”
突然铁叟道人神色剧变,狠厉道:“上次我请‘魔僧’圆灭助我,不成想,半路杀出个墨染,坏我大事!怎的?今日你那墨染师爷也跟来了?”
潘翠英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
此时天色已晚,最后一缕夕阳趴在山坡上,恋恋不舍。
林间草木簌簌,兽叫鸟鸣,除此之外,再无它响。
潘翠英神色惊慌道:“碎叶城的势力想必你也知晓,若是我彻夜未归,我爹定会举倾城兵力来寻,到时,纵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铁叟闻言,略有犹疑,似在思索,权衡利弊。
末了,两道精光自铁叟道人眼中射出,疯狂野蛮。
铁叟道人道:“小妮子,休要唬我,纵然今日放你离去,我也必死,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潘翠英自知今日在劫难逃,遂摆出架势全力应付。
“哎呦呦…哎呦呦…我说你们打倒是不打呀!磨磨唧唧的!我都替你们急得慌!”
幽静的山林之中,一道及其不耐烦的声音乍起。
铁叟道人与潘翠英皆是一惊。
因为这道声音,他们都很熟悉……
第七十章 浑玄丹
两人四下寻觅,找寻声音来源。
却见李梦龙自树上一跃而下,正落在潘翠英身旁。
两人皆是大吃一惊。
潘翠英尤显惊讶。
依稀带血的白袍,狂狷霸道的眼神,嬉笑怒骂的神态,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虽说李梦龙本就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可,这也太夸张了些。
潘翠英低声道:“李梦龙,你没事儿吧?”
“嗯?你说我吗?当然没事,不过,那个老杂毛,打得我有些疼。”李梦龙说罢,挤眉弄眼,一指面前的铁叟道人。
铁叟听他叫自己“老杂毛”,不免心头微愠,遂强压下怒火,道:“李梦龙,方才那一掌未打死你,算你命大,这次,贫道可不会手软!”
铁叟道人嘴上逞能,实则心里犯嘀咕,自己方才可是用了九成九的功力,按理说,李梦龙就算侥幸不死,也该瘫倒,焉有再站起来之理?
铁叟心中疑惑,脚下也不免迟疑,只是围着李梦龙绕起圈子来,却不急着出手。
潘翠英也颇感好奇,见状,退到一旁。
反观李梦龙,嘴角带笑,看着铁叟。
俩人一动一静,甚是诡异。
李梦龙越是如此,铁叟越是忌惮,他向来是颇谨慎的人。
李梦龙有些不耐烦,打起哈欠,道:“转来转去,无聊。”
话音刚落,铁叟右腿发力,斜刺里冲向李梦龙,这一拳,直奔软肋。
电光火石之间,速度极快,潘翠英眼中只余一道残影,待再看清时,铁叟道人拳已碰在李梦龙身上。
潘翠英一声惊呼,心道不妙,不禁暗骂自己糊涂,李梦龙怎能是铁叟的对手。
场上瞬息万变,这一拳不过一息之间。
变了,完全变了。
铁叟自出拳那一刻便知。
“老杂毛,你的拳头怎么变软了?”李梦龙面带讥诮道。
“既如此,那你便尝尝我的拳头吧!”
铁叟暗道不好,躲已不及,只得硬挨。
一拳正中软肋,铁叟倒吸口凉气,嘶嘶出声,忙调一口真气,堪堪抵过。
李梦龙道:“如何?”
铁叟道:“你…你是谁?”
李梦龙笑道:“我?还能是谁?我就是我。”
铁叟道:“好…好小子,方才是贫道大意,你再来看看这个!”
李梦龙道:“好啊,来啊。”
潘翠英瞠目结舌,虽说李梦龙擂台比武之时艺压众人,可铁叟道人却是混迹江湖数十载,早已成名。
潘翠英并不认为李梦龙能胜他,但事实摆在眼前。
“李…李梦龙…”
……
……
铁叟退后一步,嘿嘿冷笑,自布袋中掏出一物,通体浑圆,好似丹药,色如朱砂。
铁叟道:“此乃浑玄丹。”
潘翠英一听,不禁大惊失色,道:“李梦龙,不能让他吃!”
可为时已晚,铁叟已服下。
顿时,铁叟气息飙升数倍,须发飞舞。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猖狂。
潘翠英急道:“铁叟,你该知道‘浑玄丹’的副作用?”
铁叟冷哼道:“哼,不过是自毁十年修为,那又如何?”
虽然铁叟说的轻松,实则却是有苦说不出。
铁叟深知,在碎叶城脚下,若不速战速决,待会儿引得碎叶城高手出来,必是功亏一篑,到时,自己这条老命也得交代,不得已,才用出杀手锏。
李梦龙此刻面色凝重,不复之前玩笑模样。
铁叟动了,却看不出他是何时动的。
一击制胜。
李梦龙本就残破的身躯再遭重创,趴在地上,挣扎半晌,方才起身。
李梦龙一抹嘴角血迹,道:“好!”
铁叟道:“我看你能挨几下!”
“碰!”
“碰!”
“碰!”
“住手!”
潘翠英看不下去了。
手提软鞭,站在铁叟道人面前。
铁叟道:“潘小姐,你要跟贫道打?”
潘翠英道:“如何?”
铁叟道:“你认为能胜我?”
潘翠英道:“不能。”
铁叟道:“那为何还自取其辱?”
潘翠英道:“老杂毛,少罗嗦,动手吧!”
铁叟道:“好好好…”
“慢着!”
一声断喝。
“老杂毛,咱俩还没打完呢。”李梦龙站在远方,前襟早已染成血红一片,那一笑,如冬野腊梅,沾血蔷薇,倔强哀艳。
潘翠英眼泛泪光,不忍再看。
铁叟气极。
“好…好…好!你想死!我今日成全你!”
说罢,冲向李梦龙。
李梦龙依旧在笑,笑得猖狂,笑得不羁。
“再见…”
李梦龙嘴唇翕动,看着潘翠英,举起右手,微微摆动。
“不要!”
拳已至。
风停,雨疏,雷骤……
第七十一章 “虎口”脱险
那一抹晚霞,泻行千里。
那一个人,萦绕心间……
往事千篇,回忆朵朵……
“也许我该听母亲的,做一个平凡人,荷锄,耕地,呵呵,平凡,不好吗?”
风声呼呼飒飒,落叶零零散散……
李梦龙已听不到,已看不见,也许,他死了吧……
“李梦龙,你醒醒,醒醒…”潘翠英目光呆滞,脸纵泪痕,喃喃自语。
“哈哈哈哈,潘小姐,莫急,下一个,就是你!”
铁叟得意至极,步步紧逼。
潘翠英背对铁叟,状如痴呆。
铁叟举起右手,道:“潘小姐,莫怪我!”
“咻!”
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铁叟满以为得手,万没想到,更无防备。
一记“穿心钉”正中铁叟胸口。
铁叟“啊”地一声,栽几栽,晃几晃,扑倒在地。
幸得铁叟所穿道袍乃水火丝绦,刀枪不入,未伤及皮肉,但饶是如此,亦打得铁叟险些背过气去。
待铁叟再站起来之时,再看,哪里还有半点潘翠英与李梦龙的身影。
铁叟气得三尸神乍起,暴跳如雷,暗骂自己不该大意,教她钻了空子,遂翻身上马,骑马来追。
……
……
碎叶城外,一骑绝尘,扬起冲天尘土……
马背之上,潘翠英妆容尽毁,灰头土脸,脸上泪痕依旧清晰。
李梦龙伏于马上,面如金纸,胸前塌下一大块,已不知有无呼吸。
潘翠英大喊:“李梦龙,坚持住,马上就到了,驾…”
“休走!”
铁叟人轻马快,须臾间,已相距不足百丈。
潘翠英眼见城门在望,心内焦急。
“快些,再快些……”
铁叟见碎叶城已不远,内心不甘,一伸手,便又把铁爪掏出,抓在手里。
铁叟觑个空隙,道:“去!”
铁爪凌空飞出,直奔潘翠英。
潘翠英早有防备,方才见铁叟取爪在手,便知他欲故技重施。
潘翠英自袖间取出“穿心钉”,瞧准时机,猛一回头,“穿心钉”离手飞出。
“铛!”
不偏不倚,正中爪心。
铁爪受此干扰,重心偏移,向下落去。
但铁爪毕竟物大势沉,饶是如此,亦抓在潘翠英坐骑后腿处,铁叟以为得手,一拉软锁,竟生生带下大块血肉。
马儿一声嘶鸣,四蹄撒开,翻蹄亮掌,跑得更欢。
彼时,碎叶城上灯火通明,守城军士但见一匹战马高嘶,马上两人,一坐一伏,后面又有一马,似有追赶之意。
军士喝道:“谁人闯关,报上姓名!”
潘翠英见碎叶城就在眼前,不禁大喜过望,忙从腰间拽出令牌,喝道:“开城门!”
守城军士一见是小姐归来,哪个敢怠慢?
城上一阵忙碌,但听得“吱吱呀呀”木闸转动,吊桥高落,城门开启。
潘翠英一马当先,直入城中。
吊桥随即收起。
铁叟一拉马缰,战马前腿腾空,一阵嘶鸣。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铁叟恨得捶胸顿足,须发倒竖,大喝一声,一掌拍在马头之上。
马儿呜咽一声,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
……
潘翠英进到城中,宝马四肢一软,前倾倒地,将潘翠英与李梦龙二人抛于马下。
“马儿,马儿,今日多亏了你啊……”
宝马轻声呜咽,口淌鲜血,微微点头,似通人性,却是再没了动静。
军士连忙抬起李梦龙,搀起潘翠英,又有几人,火速赶往城主府送信。
全城戒严。
当是时,潘翠英昏迷不醒,李梦龙生死未卜,铁叟道人不知去向……
第七十二章 孟婆
“笃笃笃…”
“笃笃笃…”
月黑风高,一间茅草屋迎风而立,劲风过时,吱吱作响。
“谁啊?”
屋内,一道暗哑苍老的嗓音响起,是个老妇。
“我…”
门外,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是个中年男子。
“你是谁呀?”
老人似乎不依不饶。
“我是钱坤。”
男子有些不耐烦。
“哦…钱坤呀…钱坤…是谁呀?”
老人上身趴在门上,扒着门缝向外望。
“我是你儿子,快开门,老太太…”
男子不时回头张望,神色间稍显慌张。
“啊…儿子啊…你不是在外贩马…为何回来了?”
老妇眯着眼睛,外面夜色正浓,似乎看不大清。
“马死了,唉,你快些让我进去,怎的这般啰嗦。”
男子有些等不及,不时地砸门。
“哦…马死了…马好好的…怎的平白无故就死了?”
老妇又问一句,还是未曾开门。
“唉,马死了就死了,我怎晓得它是如何死的?你快些开门吧!”
男子颇为恼火。
老妇与男子隔门对话,一问一答,老妇絮絮叨叨,男子无可奈何。
另一边,一伙人正手提大刀,奔着茅草屋,匆匆而来。
……
……
“哎呦,我说老娘啊,您就开门放我进去吧!”
男子忍无可忍,老妇已在此唠叨半个时辰。
“哎…哎…你早些说呀…你早些说…我就放你进来了…”
老妇颤颤巍巍,将门闩拨开。
男子推开木门,刚要进屋。
正当此时,那伙人赶到,为首之人大喝一声:“钱坤,站住!”
钱坤一回头,虽说夜色笼罩,看不大清,但钱坤仍是一眼便认出来人。
“快!快!快关门!”
钱坤闪身而入,直奔后院而去。
老妇不明所以,颤巍巍将门闩上,来至后院。
钱坤手握钢刀,怒目圆睁。
“坤儿啊,你惹祸了?”
老妇神色惊慌,问道。
“没,老娘,你去睡吧,我来应付。”
“坤儿啊…你别瞒娘…说真话…你是不是惹祸了?”
“老娘,这…这…这事不怨我…”
“坤儿…到底出了何事?”
“唉…”
男子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今晨我去跑马,半路上遇到邻村刘二哥,他对我说…说…”
“说什么?”
“说城里新开了个宝局…他还说他前日在那儿赢了二十两银子…便叫我…”
“你去了?”
“我…我本是不愿去的…可…可…”
老妇扬起干枯右手,一记耳光打来。
“我打死你个孽种,你不学好,你去耍钱…我…”
“老娘!老娘!我错了,您别生气,莫气坏了身子…”
男子把刀一扔,“噗通”跪下,抱住老妇。
“说!然后怎么了?”
“然后…然后我输了…输了三两…”
“马呢?!”
“马抵债了…”
“你…你…你…”
老妇浑身发抖,指着钱坤,半天说不出话。
“外面那些人为何找你?”
“他们是来要债的。”
“要债?你不是把马抵债了吗?”
“是啊,可他们偏说还有利息,连滚带利要我三十两…”
老妇低头思衬,而后走到一口大锅前,锅里浓汤翻滚,香气四溢。
老妇拿起汤勺,舀出一碗,走到钱坤面前。
“把汤喝了!”
钱坤看着汤碗,没来由的一阵作呕。
“老娘,从小到大,每次我惹事后,你都叫我喝一碗汤,等我醒了,什么麻烦事都没了,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可我问你缘由,你却总不告诉我,今天这汤,我不喝!”
钱坤把脸一扭,大有誓死不从之态。
老妇神色诧异,目光迥然。
“好!你不喝,那你自己解决吧!”
老妇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安坐长凳,闭目养神。
钱坤看了老妇一眼,忿忿起身。
外面响起砸门声。
“开门!”
“钱坤!开门!”
“还钱…”
“快还钱…”
钱坤站定,回头望了老妇一眼,老妇仍闭目,并未看他。
钱坤拾起钢刀,又回头看了看老妇。
老妇似有动容。
钱坤紧了紧手中钢刀,向外走去。
老妇睁开二目,目光悯然,一挥衣袖,钱坤轰然倒地。
“儿啊…原谅为娘,为娘还是放不下啊…就让为娘再让你做一回美梦吧…”
老妇说罢,单手抓起钱坤,将他放在后院草席之上。
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定会惊掉下巴,谁敢想象,看着单薄瘦弱的老妇,竟会有此力量。
老妇整整衣冠,撩撩鬓发,面露微笑,拨开门闩……
……
……
一柱香后……
两男子来至茅草屋,俩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高个壮汉看着满院尸体,啧啧咋舌。
矮个瘦汉手摇折扇,面带微笑,似乎早有预料。
“两位,既是来了,不妨进屋坐坐,老朽新熬的一锅鲜汤,尝尝味道吧。”
老妇站在屋中,手拿长柄汤勺,搅着那锅汤,头也未回,说道。
高个壮汉悄声说:“青哥,这些…都是这个老太太干的?”
原来此二人正是多日未曾露面的“獒牙双煞”——青牙、黑獒。
青牙并未理他,收起折扇,别在身后,抬步向屋内走去。
黑獒紧跟在后。
青牙道:“孟婆熬的汤,我们可不敢喝,醉生梦死的梦,我们更不敢做。”
老妇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过黄粱一梦,世人皆谓孟婆汤喝不得,喝完后,一觉醒来,不知是在阴曹,还是在阳间,其实世人都喜做梦,喜荣华,厌落魄,梦里花落知多少,这又与汤何干?”
青牙起身,单膝下跪,道:“‘圣月神教’左右护法参见孟婆大人,恭请孟婆大人归教!”
黑獒见状,亦忙跪下。
老妇仍在搅动汤勺,只是喃喃道:“应卿那丫头终究做到了,做到了……”
老妇又道:“既是圣教需要,老朽自当义不容辞,只是…”
青牙道:“孟婆大人但说无妨。”
老妇一指汤锅,道:“只是老朽这口汤锅跟了老朽五十年,用惯了,若是扔在这儿,还有些舍不得。”
黑獒一听,不待青牙说话,便抢着道:“孟婆,您老人家放心,不就是一口汤锅吗,交给我,我给您背去!”
青牙暗笑,面上却云淡风轻,道:“如此甚好,我这位弟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力气大…”
青牙接着又道:“孟婆大人,您看,还有些什么要带的吗?”
孟婆环视一周,眼睛定定看着后院,似有些伤感,而后一声叹息,笑道:“没了,没了…”
黑獒站起来,道:“好嘞,既如此,咱们快些走,俺这肚子又叫了,哈哈哈…”
青牙道:“别忘了锅。”
黑獒道:“俺知道!待俺先把锅背起…起…”
黑獒满以为自己天生神力,一口破锅单手便可提起,不成想,单手提时,汤锅竟纹丝未动。
黑獒来了劲儿,撸起袖子,双手抓住汤锅沿儿,双膀一较力,汤锅微微离地。
黑獒道:“孟…孟婆大人…你这锅…是…什么做的?”
老妇道:“这锅重逾千斤,你能抬起,已是不易。”
青牙道:“孟婆大人…我听闻二十年前…您收养一个男婴…不知…”
孟婆又望了后院一眼,眼角湿润,道:“不了…不了…”
青牙疑惑道:“不了?”
孟婆道:“从他不喝我汤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青牙仰头向天道:“是啊,人不可能永远都在做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总要直面现实啊…”
孟婆不语。
黑獒抱着汤锅,费力移动两步,道:“你…你们…在说什么…快走吧…撑不住了…”
青牙哈哈笑道:“好!走!孟婆大人,您先请…”
老妇走出两步,站住,又向后院望了两望,终是再不回头,洒然离去……
第七十三章 中秋佳节赏花魁
荷城,某处酒楼。
“小二!上菜!”
“来喽!客官,您的小烧!”
“哎呦…客爷…您里边请…”
今日正逢中秋佳节,街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
酒楼生意异常火爆,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哎!张老哥,有些日子未见了…”
“啊,李老弟…”
“快快,张老哥,坐这儿…”
“小二!再给我添副碗筷!”
“得嘞!您稍等!”
“张老哥,这些日子忙甚呢?”
“唉,别提了,前些日子,我去天阁城收药,打算贩到碎叶城…”
“是倒给碎叶城万药堂吗?”
“是,我想着今年药材短缺,万药堂必定急需药材,本想着趁机大赚一笔,结果…”
“如何?”
“唉,没想到啊,没想到,万药堂小姐出嫁,全堂筹备婚事,我这些药材又经不起放,等了三日,我见无望了,便贱卖给当地药材贩子了…”
“啧啧啧,张老哥,这次赔的不轻吧…”
“唉,赔倒是没赔多少,只是就在我倒完药材的第二日,万药堂张贴告示,小姐婚事推迟,正常营业…”
“唉,张老哥,你这可真够倒霉的…”
“唉,谁说不是呢?”
“客官,您的菜齐了。”
“来来来,张老哥,我给您满上…”
“李老弟,你近些日子忙甚呢?”
“唉,我能有什么正经营生,无非就是贩牛马,做些小买卖…”
“哦?生意可好?”
“好什么?赚点闲钱混日子呗…”
“来来来,张老哥,我敬您一杯…”
“老哥,今晚有何打算?”
“哪有什么打算,出来转转,日落就归家了…”
“哦?老哥,今日中秋佳节,城里热闹得很,不看看?”
“不看了,不看了…”
“哎,我说老哥,听说翠仙楼近日来了个美人儿,哎呦,那小模样,长得是容比西施,貌似貂蝉的,人称‘小魁皇’,如何?老哥,不去瞧瞧…”
“哎呦,有甚可瞧的?西施貂蝉长啥样,咱都没见过,定是别人以讹传讹,造声势呗…”
“嗯?老哥,此言差矣,西施貂蝉咱没见过,但那翠仙楼的‘魁皇’碧姬咱可都是有目共睹,试想,能配得上‘小魁皇’的名号,那模样,定不会差,如何?老哥,不去瞧瞧?”
“唉…这…她这个…唉…还是不去了…”
“啧啧啧,老哥,不是兄弟我说你,堂堂七尺男儿,不能总被女人管着,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哎!她这个…”
“走吧,老哥,就去瞧一眼,一睹芳容而已,啊?如何?老哥…”
“她这个…好吧…只是…李老弟…此事万万不可泄露…更不可…教你家嫂嫂知道…”
“哎呀,我晓得,我晓得…”
“来!老哥,干…”
“干…”
……
……
翠仙楼
翠仙楼素有“中秋佳节赏花魁”的惯例,故而,今日翠仙楼自是与往日不同,张灯结彩,扫洒焚香,不必细说。
单是翠仙楼全员亮相,便可称得上是一件旷世盛事。
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
更是有新晋“小魁皇”,首次露面,真可谓是吊足了来人的胃口。
翠仙楼甫一开放,便人潮涌动,座无虚席。
一些距离此地甚远的客商、巨贾,闻名而来,只为一睹众姿芳容,提前半月赶路,仍未抢得一座,为此捶胸顿足,更有甚者,掩面哭泣,仰天哀嚎,投河而死者,数不胜数。
翠仙楼为此特地加设桌椅板凳,可即便如此,仍有近千人在翠仙楼外翘首以待,致使千金难求一座,以致官府惧擞,怕来人生事,特地加派官兵,来往关口、城驿,盘查甚严。
至中秋佳节这日,翠仙楼外人山人海,楼里更是难置一足,桌子、楼梯、栏杆,目光所及,无一空处。
有武功高强,轻功卓绝者,梁上房檐,彩带高悬处,挂满来人。
当是时,五湖四海,天涯海角,齐聚一堂。
语言不同,长相各异,身份差别,拿刀的、佩剑的、舞文的、弄墨的,才子佳人,江湖义士,豪商富贾,平民百姓。
大家唯一的同性就是“人”,“男人”。
可虽说人挤人挨,却无一人滋事,更无一人故意惹事,大家满面红光,相互交谈,俨似多年未见的兄弟,实则却是平生头遭相见。
翠仙楼“中秋佳节赏花魁”,盛况空前,影响如斯,如此盛事,谁肯错过。
兵戎不过是江湖习性,食色才是人之最初本存啊。
第七十四章 盛况空前(一)
“铛铛铛…”
三声铜锣响,预示“中秋佳节赏花魁”正式开场。
先由一队花枝招展,长相秀丽者上台献舞,台上众女深施一礼,婉约而笑。
“铛…”
当是时,只见台上彩裙飘扬,衣带翻飞,闪转腾挪间,倩容隐见。
丝篁之声声声入耳,环佩相击琅琅谐音。
一舞献罢,台下众人连连叫好,拍手喝彩,人声鼎沸,声振屋瓦。
舞女退罢。
但见自台下走上一人,一袭绿水长裙,神情淡漠,怀抱古琴,缓步上台。
台下众人有识得者,早已是一片惊呼。
“这…这可是…可是…‘四花魁’中的…音绝!”
有不识得者,听此一说,亦是满面惊叹,转回头细细端详。
音绝之貌美、之琴艺早已深入众人耳中,台下坐着的不少人中,则有当世之抚琴高手,此番前来,正为一睹芳颜,领教领教琴艺,未曾想,“四花魁”早早现身。
音绝行至台中央,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身前。
台下有识琴者,见此琴,不禁蹴然惊起,嘴里嘀咕着:“这…这…可是…东汉蔡文姬手持之‘焦尾琴’!天哉!天哉!今日某家能在此得见,亦不枉我迢迢万里前来,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见此来者,不禁一声惊呼,原来此人正是江湖人称“小伯牙”的钟擎,钟天道。
音绝微微抬眼,觑他一眼,可也只是觑他一眼,便低头抚琴。
霎时,琴声响起,初时似锤敲青石,梆梆作响,中时似雨打玉盘,乱入飞溅,至尾时,则如金戈铁马,铿锵铁鸣。
台下众人,无不战战兢兢,两眼血红,手扶兵器,似欲随时冲杀。
“铮…”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尾音,琴曲作罢。
“好!好一曲‘十面埋伏’,琴音初时如缕,中时似沙,尾时若刀枪入耳,丝丝相连,环环紧扣,更能乱人心境,好!”
台上音绝微睁二目,再看一眼,正是先前那人。
音绝一言未发,起身,收琴,下台。
待众人回过神来,音绝早已不在台上。
此时再看众人,衣衫汗湿,或立或坐,或躺或伏,内功不济者,更是当场昏倒。
众人不禁感叹,音绝果为妙音仙子,惊才绝艳,琴中当是无人可比。
当众人仍沉浸琴音之中,台上又走来一众美娇娥,细细数来,正是二十四位。
乐器声起,二十四娥齐齐舞动,一人领舞,跳的正是昔年唐玄宗李隆基为杨玉环所创之“霓裳羽衣舞”。
众人目不暇接,以致忘记拍手叫好,厅中寂静如冰,只剩衣裙彩带破空声和着丝篁笛管声。
一曲跳罢,众人喝彩,不必细说。
紧接着,但见台上立起一围棋盘,棋盘棋子皆由磁石制成。
在台子东北角处,摆放一副棋盘,黑白两子,色调分明。
一女子身穿黑白两色纱裙,难掩气质。轻移莲步,缓缓上前,轻启丹唇,道:“小女子名唤玉楼…”
未及说完,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玉楼接着道:“今日,由我摆下棋局,若有能破者,玉楼愿拜其为师,为其斟酒一杯。”
几句话,早已引得台下一片骚动。
不多时,便有人自告奋勇。
“我来…”
“我来!”
“我先来…”
玉楼屈膝跪坐,与来人一一较量。
有下人将棋步在磁石棋盘上一一摆置,供台下众人观看。
不多时,台上对弈之人便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只得弃子投降,换下旁人。
台下众人络绎不绝,却皆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未有一人能在玉楼手中走过百步。
因此,此番较量仅仅持续一个时辰左右,玉楼便匆匆下去。
至此,“中秋佳节赏花魁”已过半。
翠仙楼为来人尽兴,菜肴美酒,悉数奉上。
又开赌局,供众人作乐。
至后半夜,场面渐入佳境,也到了此番**。
先由十二“花冢”表演汉后赵飞燕成名舞“掌上舞”。
昔年赵飞燕一曲“掌上舞”,获“燕瘦”之称,更是独创“踽步”技巧,足可见其舞蹈功力之深厚,他人莫可学焉。
今日翠仙楼十二“花冢”将绝技重现于世,十二姬脚踏巴掌大的玉盘,齐跳“掌上舞”,场面何等壮观。
台下众人早已看呆,翠仙楼不愧天下名楼,人才济济,十二“花冢”尚且如此,那“四花魁”、“魁皇”,乃至新晋“小魁皇”,该是何等风光。
众人想到此处,不禁心痒难耐,更有些迫不及待,急欲一睹“小魁皇”芳容。
第七十五章 盛况空前(二)
十二“花冢”一曲“掌上舞”博得满堂喝彩,众姬齐齐退下。
在场众人皆是面红耳赤,只觉大饱眼福,直言不虚此行,又是好一阵议论。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老鸨一声招呼,紧接着众人只听有“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人未至,香气却先袭来,似是山茶花的清香。
众人闻此香气,只觉原本略有昏沉的头脑,登时清醒。
却不知台上何时站立两人,身着长裙,一红一白,皆是当世绝色美姬。
但见此二人,皆是清水脸,略施粉黛,两道弯弯的秀眉,似峨眉山月,一张樱桃小口,两排贝齿,微露含情,面似桃花,似笑非笑,亦怒亦嗔。
正是“诗谙”、“柳挪”二位花魁。
翠仙楼“四花魁”向来单人单马,独当一面,似这等“二魁”齐出,实乃翠仙楼开楼头一遭。
再看台下众人,瞪大双眼,呆若木鸡,口内疾呼,三生有幸。
柳挪前踏半步,盈盈一拜,道:“今日正值中秋佳节,柳挪感念众位大人不远万里来此捧场…”
未待说完,台下已是众声哗然。
“柳挪!”
“柳挪仙子…”
柳挪微微一笑,示意众人安静。
“柳挪在此谢过众位大人抬爱,今日在此摆下画案,当场竞价,价高者可令柳挪画一物,画毕即归之。”
众人一听可得柳挪画作,个个急红双眼,生怕被人抢去。
座中不乏巨商富贾,大财富者,当即叫价。
“一千两!”
众人不甘人后,也起价道:“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五千两…”
至于那些穷酸书生,见此情景,也只得望洋兴叹,捶胸顿足,暗自叹息。
“山西童先生出价白银一万两!”
众人忙将目光投向前排一宽阔明亮处。
但见一黑须老者,微微含笑,手抚长须,白净面皮,五绺长髯,飘洒胸前。
柳挪冲其微微一笑,轻摆腰肢,微鞠一躬。
“童先生出价一万两!可有加价者!”
老鸨连喊三声,无人应答。
童先生站起身,冲着在场众人抱拳禀手,道:“众兄台,承让,承让。”
众人虽心头不爽,面儿上却要做足文章,忙客气道:“佩服,佩服!”
柳挪道:“童先生,不知你要柳挪画何物?”
众人屏气凝神,心下好奇。
童先生左踱三步,右踱三步,手捋须髯,低头沉思。
蓦地,童先生站定,道:“柳挪小姐听好了,我要小姐画的是——画!”
众人闻言不禁一愣。
画“画”?这是何意?
柳挪也是蛾眉一蹙。
童先生接着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说罢,呵呵一笑。
老鸨见状就要上前,质问其是否有意刁难。
柳挪一摆手,示意老鸨退下。
柳挪道:“我懂了,容小女子准备片刻。”
说罢,轻摇莲步,款款下台。
众人目送。
此刻,台上只留诗谙一人。
诗谙个子不高,身材瘦弱,面色苍白,神情孤傲,一走一停处偶似西子在世,一颦一笑间颇有黛玉遗风,真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让人见之尤怜,望而生叹。
台下遥遥站立一白面书生,手持折扇,神情恍惚,望着台上佳人,呆柯柯发愣。
“哎,老兄,看到没?那个白面书生,晓得吗?”
“不晓得,他怎地动也不动?莫不是个傻子?”
“哈哈哈,老兄,那不叫傻,那叫痴…”
“吃?吃嘛?有嘛吃的?”
“唉…我说的‘痴’是‘痴迷’的‘痴’,并非‘吃饭’的‘吃’…”
“‘痴迷’…他痴迷嘛?有嘛好痴迷的…”
“嘿嘿,老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人虽非英雄,却也是当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与那诗谙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惜…”
“可惜嘛?”
“嘿嘿,可惜诗谙小姐却对他冷淡异常,以致他每每示爱,皆被诗谙小姐托辞拒绝,碰壁而回,铩羽而归…”
“哦,那也是个蛮可怜的人儿…”
“可怜?偏他又是个执拗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要把墙撞倒的主儿,失败一次,落寞一回,把酒一盏,作词一赋,这许多年来,他作的词没有一千怕是也有八百了…”
“啊?为嘛?”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世间的爱情,怕是最玄最难的东西了…”
“唉…老兄,说了这半天,那人到底是谁啊?”
“他…他便是江湖上最最痴情,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柳白青…”
“柳白青…老兄,您给俺讲讲,他怎地就那么有名?”
“嘿嘿,要说起他的事迹,那可真谓传奇,此人三岁能文,五岁作诗,七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五岁高中榜眼,殿试恩科,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佳年哪…”
“啊?此人如此高的天赋,如此高的才学,本该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为何流连于烟花酒巷,荒废此生呢?为嘛?”
“唉…他本该有此机遇抱负,宦海沉浮,混迹官场,奈何…奈何他十五岁那年,与同窗来此寻乐,那年,他正是榜眼及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同辈人中鲜有能与其比肩者,他们饮酒作诗,谈古论今,是何等的风光快活…”
说话人眼现精光,神情向往。
“后来呢?”
“说来也巧,正赶上那日诗谙小姐自楼上去往后院…唉…一瞬,明眸如水;一眼,便是一生…”
“唉…也真是当世头一号痴情种…”
“自那以后,这个当世头号大才子便日日来此,只为一见诗谙小姐…”
“哦…老兄,说了这么半天,我有一事不解,您为何对此事这般清晓?”
“嘿嘿…不瞒你说…我便是当年陪他来此寻乐的那个同窗啊…唉…”
第七十六章 盛况空前(三)
诗谙妙目轻抬,扫了台下一眼,忽地,触到周白青恍惚热切的目光,忙垂下双眼,俏脸微红,神情似羞似恼,又似哀伤,眼波微荡,却只一流转间,便复归原态。
诗谙轻启丹唇,道:“诸位大人,小女子诗谙,前来与诸位大人吟诗答对。”说完便立在台上,一动不动。
诗谙向来孤高清傲,喜静不喜动。
因此她本是不愿亮相的,奈何赶上此次“中秋佳节赏花魁”,“四花魁”缺一不可,饶是如此,碧姬亦是好说歹说,她才肯亮相。
台下在座之人多为豪绅富贾,在朝官吏,亦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飞盗,众人之中十之七八是大老粗,哪晓得那舞文弄墨之事。
因此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红耳赤,只顾埋头吃酒。
老鸨见状,忙跑上台来,高声叫道:“我说众位大人,众位老爷,咱别都愣着啊,都说两句啊,你们说上联,诗谙小姐对下联,若是对不上,诗谙小姐愿敬酒一杯。”
台下众人一听,忙“嘿嘿”尬笑,有几个人壮着胆子站起身来,先冲旁人一摆手,接着张口便道:“窗前明月光…”
诗谙面露愠色。
又有一人站起身,道:“夜来风雨声…”
“一叶渔船两小偷…”
“分赃不均打舟中…”
众人哈哈大笑。
诗谙见状,忍无可忍,面似寒冰,拂袖而去。
众人忙喊:“诗谙小姐,别走啊,再玩会儿…”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蓦地,人群中传出一声,语声悲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衣书生站立当场,呆呆地望着诗谙离去的方向,两眼空洞失神。
老鸨见状,忙喊道:“好!柳才子出上句…”
接着又小声对身旁的诗谙说道:“小姐,快接句啊…”
诗谙低头不语,思衬再三,方才转回身子。
诗谙看着柳白青,神色复杂,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好!”
“好!”
台下众人也不知何意,只是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此刻柳白青仿似回过神来,目光灼灼,盯着诗谙,语声悲切道:“相见争如不见…”
诗谙面色泛白,低声道:“有情还似无情…”
柳白青正欲再进一步,突然,后院传来老鸨的高声。
“柳挪小姐画成!”
众人忙起身,将目光投向后院。
诗谙见状转身便走,只是在临下台前,微微驻足,面色桃红,嘴唇翕动,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后便匆匆下台。
众人包括老鸨皆未听见。
可不知为何,台下正呆傻发愣的柳白青突然尖声大叫,继而癫狂傻笑,吓坏了旁边人。
众人皆以为他是对诗谙小姐求而不得,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许多人摇头叹息,天才的落魄。
更多的人则是觑他一眼,便继续关注台上。
殊不知,柳白青提裾跑出翠仙楼,嘴里一直念叨的确是:“两情若是长久时…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又岂在…朝朝暮暮…”
再看台上,早有人将画案摆上,竖起,众人闪目观看,却见一张白娟之上,一个大大的“画”字赫然显现。
墨字通体漆黑,并无出奇之处。
众人不禁打了嗨声,原以为画技超绝的柳挪小姐会作出何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世骇俗的神迹,原来不过是写了一个字。
“这有什么难的?”
“唉…看来这位童先生出的题太难,以致连柳挪仙子都答不上,不得已,才写了个‘画’字,也算是交差了…”
“哼!别管柳挪仙子写的是什么?我看那姓童的定是有意刁难柳挪仙子!教她难堪,教他下不来台,哼!”
“对!那姓童的不怀好意!定是他有意刁难!”
一时间,大家群情激愤,将柳挪“出丑”归咎于童先生有意刁难。
众人撸胳膊挽袖子,还有的抽出武器,翠仙楼内一时剑拔弩张。
童先生手下的家丁一见不好,忙围成一圈,手拿钢刀,将童先生保护在内。
却不料童先生见画后,哈哈大笑,直言:“妙哉!妙哉!”
众人疑惑。
童先生一挥手,叫家丁收手。
而后,移步上台,快步来至柳挪面前,先是定定地看了一阵,接着,双手作揖,便往下拜,给柳挪施了个大礼。
柳挪吓了一跳,忙叫旁边的老鸨伸手去搀,直言:“使不得,使不得…”
童先生起身,也不顾台下众人错愕的眼神,快步来至画案前,指着那幅画道:“妙!妙哉!当今世上,能做出此画者,唯柳挪仙子一人耳!”说罢哈哈大笑,笑得酣畅,爽朗。
却弄懵了台下之人。
“童先生,您方才说此画妙哉!不知妙在何处?您劳驾给我们讲讲?”
“对啊!童先生,您给俺们讲讲,如何妙哉!”
“对啊…”
“有劳了,童先生…”
童先生见状也不敢托大,忙冲着台下众人深深鞠礼。
而后道:“众兄台,我方才说此画甚妙,绝非虚言,众位打眼细细端详,这是什么?”
众人眯缝着眼睛,有的凑上前看,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个子午卯酉。
“这就是一个字啊,一个‘画’字,这有甚稀奇的?”
“对啊,不过是一个字而已吗?有何妙处?”
童先生闻言先是偷偷觑了柳挪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模样未变,便朗声说道:“众位兄台,你们都错了,众兄台请看,这,虽是一个‘画’字,却非普通之‘画’字,此‘画’字暗藏玄机,此非字,乃是‘画’!”
众人被他一席话说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叨叨叨地说的都是些什么?什么此‘画’非‘画’又是‘画’的,你能不能说的明白些?”
童先生也不恼,示意众人安静,而后手指着画说道:“众兄台请看,这‘画’字有几划?”
台下人一听,忙用手比划。
“有…啊…一…二…三…啊…有…一共八划…”
“好!那么我再请问,这‘画’字有多少个横和竖,横和竖加在一起共有几条?”
“这…啊…我查查…一…二…共有五横划五竖划,加在一起是十划…”
“好!众位再看,这第一条横划像什么?”
“像…额…像条蚯蚓…”
众人哈哈大笑。
“我看倒像是一个人坐在葫芦上…哎…手里好像还拿着条拐杖…”
“哈哈哈,这位兄台好眼力,你再往下看,那第二条横划像什么?”
“像…像是一个大汉踩着个…额…大蒲扇…”
“那第三条呢?”
“哎哎…这条我看出来了!是一个小孩,提着个花篮,在摘莲子…”
此刻,已有聪明人反应过来,满脸惊骇地问道:“这…莫不是‘八仙过海’图?”
童先生听此,只是手捋胡须,笑而不答。
众人见他这般,也猜出个**。
此刻,再看那幅画,哪里还是一个‘画’字,那分明是铁拐大仙葫芦坐,钟离大仙游踩扇,何仙神姑把莲踏,更有那吕洞宾御剑行,张果老倒骑驴,蓝采和把那花篮摇,曹国舅笏板手里拿,还有那韩湘子,一曲笛音醉人行。而那左右两竖,便是那西海老龙平和与其妻胡飞龙,两条蛟龙呼风唤雨,翻江倒海,似正与那八仙斗法。
众人到此刻,方才看懂此画,不由得暗竖拇指,此等技艺,此番心计,可谓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