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归海潮生
铁叟道人微睁二目,沉声说道:“听说了。”
连清风欲言又止,“不会是那件事…”
铁叟道人微微摇头,“不会,那件事我们做得极隐秘,知情的人并不多,且关键环节我们早已打点清楚…”
连清风闻言轻舒一口气。
“那铁兄,你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连清风身子微向前倾,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嗯…这倒不知…只是我前日听曹道兄说起,灭门之人在后院留下一个‘霸’字,不知是何用意…”铁叟道人手捻须髯,略一思索,说道。
“‘霸’字,当今武林可有谁会这般行事?”连清风闻言,前倾的身子慢慢向后倚,直至靠在椅背上,一番话既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铁叟道人白眉紧皱,手捻胡须,拂尘微摆,良久,方说道:“当今武林,断不会有人如此,不过,二十年前,我曾记得师父无意中说起…”
“五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一位少年,此人惊才绝艳,刚出现便搅得整个武林天翻地覆,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只传说他来自南海,自幼修习‘百川刀法’,名唤归海潮生。此人甫一出现,便接连挑战武林各大门派,现在说来也已成佳话,因为从未有人能抵住他一刀之威…”
大厅之中响起一片吸气声……
“且他每战赢一派,便会留下一个‘霸’字,武林各大门派由是岌岌自危,惊惧至极,以致整日魂不守舍,生怕这个归海潮生找上自己…”铁叟道人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微微一笑,闭口不语,只是这笑容里更多的却是讥讽。
连城灭正听到兴头上,忽见停下,可有些等不及了,连说:“后来呢?后来如何?”
铁叟道人冷哼一声:“后来武林各大‘正’派以‘剿魔’为名,召集各派高手约百余人,将归海潮生逼至紫山…”
铁叟道人声音悠悠袅袅,娓娓道来,满脸神往之色,仿佛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战斗一般……
“那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归海潮生以一人之力大战百人,三天三夜,未曾停歇,最后力竭而亡,相传至归海潮生毙命那一刻,百余人只剩十人,且都是风中残烛,瓦上薄霜,不到月余,又死两人,而据说归海潮生至死都未倒下,更未曾求饶,当真是霸气无比。”
众人听得不觉有些出神,良久,还是连清风最先发声。
“那最后剩的十人都是谁?”
铁叟道人似乎还沉醉于先前的讲述中,闻言,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余的人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好像是有‘无剑’方弼奇,‘雷影’潘猎,‘三锤元帅’董平山,‘多情霸王枪’李石,这几人都是当时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唉,谁知世事难料,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连城灭问道。
“唉,据说这四人在合力击杀归海潮生后,不知为何,皆隐退江湖,更是对往事闭口不谈,方弼奇本就无儿无女,自退隐山林后,便再无人见过他;潘猎还好些,后来靠做生意又发了家,可也从不过问武林之事;董平山最是凄惨,竟落魄到靠打铁为生;李石战后则直接在紫山城安家,娶妻生子,可惜到他儿子这辈,不知得罪了何人,竟也被灭门,唉…”铁叟道人唏嘘不已。
对面的李良闻言紧抿双唇,身子不自觉地动了动。
“这么说,难道是那人…”连清风咽了口唾沫,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铁叟道人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他已死了五十年,怎有再现人间之理?”
“那,二机门之事又该如何解释?”连清风霍地站起。
这次,铁叟道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捻胡须,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第四十八章 疗伤?
荷城大牢,转眼三个月已过,李梦龙现在也已习惯了这种牢狱生活,除了每天的拷打令他有些忌惮外,其余的时间他还过得蛮滋润,每天与“怪人”聊聊天,吹吹牛,吃喝不愁。
“怪人”是李梦龙给隔壁那人取的名字。
经过这三个月的相处与观察,李梦龙发现“怪人”好像患了很严重的“失忆症”,对于自己以前的事一概记不清楚,偶尔想起一些零星片段,也是残缺不全,丝毫不搭边。
不知何故,近一个月来,李良来“看望”李梦龙的次数愈来愈少,狱卒见李良不来,便也不多费事去“收拾”李梦龙,毕竟狱卒也是人,打人也很累啊。不过这倒是让李梦龙喘了好大一口气。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不同于李梦龙整日皮开肉绽的日子,“怪人”的生活才是真的悠闲得令人嫉妒,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清醒与李梦龙探讨一下人生,“关心关心”李梦龙的伤势。
而自从李梦龙来后不久,“怪人”的饮食条件便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因为每次狱卒给李梦龙的一个馒头都会被他硬要去半个,还美其名曰:“多吃遭罪,不吃浪费。”可却没见他吃得比谁少,反倒是吃得比谁都多,吃得多还不干活。
当然,李梦龙也并非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把馒头分给他,那还是源于两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次,李梦龙被“例行公事”般地拖进审讯室,正巧,那日李良也在。
狱卒便像打了鸡血般,第一鞭下去,李梦龙就感觉背上传来一阵剧痛,这疼痛不比往日,只觉似有无数铁钉打在背上,李梦龙猝不及防,惨嚎出声。
狱卒打完一鞭,便谄媚邀功似的来到李良面前。
“大人,您请看,这是我新制的鞭子,我叫它‘铁蒺藜鞭’,您看,这鞭子的主体是用细绳扎结的,在扎结的过程中,绑上铁蒺藜,这样一鞭子抽下去,可比那皮鞭子抽一百下都管用…”
李良闻言非常高兴,当即赏那狱卒五两银子,狱卒喜出望外,随即奋力扬起铁蒺藜鞭……
那一晚,李梦龙无数次徘徊在昏迷与清醒之间,待他被抬回来时,早已是人事不省,狱卒给他涂上金疮药后,便把他扔在稻草堆上,不再管他。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李梦龙方悠悠醒转,醒来只觉口干舌燥,后背火辣辣的疼。
侧头看时,只见“怪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李梦龙被吓得一激灵,用极虚弱的语气没好气地说道:“你…想…吓死我…啊…”说话间似乎又牵动了伤口,李梦龙疼得一嘶声。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醒?”“怪人”瞪着一双大眼,盯着李梦龙说道。
“你…要干嘛…”李梦龙疑惑道。
“嘿嘿…也不干嘛,就是…你要是醒了就把那个馒头递给我呗,都放了一夜了,肯定硬了,不好吃了,你肯定不想吃了,但是,不能浪费啊,对吧,嘿嘿…”“怪人”一指李梦龙牢门边上放着的一个黄馒头,说道。
李梦龙越听心里越窝火,心想:“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你好歹问候一下,你说你不关心我也就算了,竟然还叫我去给你拿馒头?”
“不去!”李梦龙气得把头一扭,不搭理他。
“除非你能治好我的伤…”末了,李梦龙又补充一句。
“倘若我能治好你的伤呢…”约莫一刻钟后,幽幽的话语传来。
李梦龙初闻一惊,待转头一看,只见“怪人”目光炯炯,正盯着自己。
“就你?切!”李梦龙极鄙夷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嘴恨不得撇到耳朵根子上。
“你要是现在能治好我的伤,从今往后,我每餐的馒头都分你一半,行了吧,切…”李梦龙用轻蔑的话语挑衅“怪人”。
“你不反悔?”没想到,“怪人”反倒神情严肃,非常认真地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梦龙被他弄得有些生气。
“说得自己好像能做到一样,切!”李梦龙心想。
“好!一言为定!”“怪人”一拍双手,神色颇为激动。
“你先过来…”
“干嘛?”
“疗伤啊!”
“不是,你还当真了!”
“快点,少废话!”
“就在这儿呗,我现在一动,全身都疼…”
“放屁!你不过来,我怎么给你疗伤?你当我会气功呢!”
第四十九章 痊愈
李梦龙闻言咧了咧嘴,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心里想着:“哼!一会儿你若治不好,看我如何好好寒碜寒碜你…”
李梦龙边想着边咬着牙挪动身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挪到“怪人”旁边。
彼时李梦龙早已汗流浃背,本就未好的伤口再加上被汗水这么一浸,那滋味就甭提了。
李梦龙又“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心中不禁暗骂那个狗奴才狱卒,要不是他为邀功献媚,做了一个什么“铁蒺藜鞭”,我又何苦受这份罪。
“怪人”也不废话,掀开李梦龙的衣服察看,血迹早已干涸,衣服与皮肉粘在一起,这一掀,犹如揭去层皮般,李梦龙惨叫出声,直呼:“你轻点儿!轻点儿…”
“嘶…你这伤…有些棘手啊…”“怪人”察看过伤口后,咂咂嘴,说道。
李梦龙心想:“哼,不能治就说不能治,还跟我拐那么多弯弯绕…”
心中想着,嘴上自然也不客气:“怎么?治不了啊?早说啊…”
“怪人”闻言,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道:“哎呀,治倒是能治,就是…有些麻烦…除非…”
“除非什么?”李梦龙突然感觉事情不妙。
“嘿嘿…也没什么,除非你再加半个馒头…”“怪人”笑容猥琐地说道。
“滚!不治了!他娘的!还跟我讨价还价,我才一个馒头,还再给你半个,你咋不说直接饿死我呢?告诉你!老子就是被他们活活打死,也不向你求救!”李梦龙情绪激动,说着就要往起爬,不想又扯动了伤口,疼得他连连吸气。
“怪人”见状忙按住李梦龙,“哎,李老弟,别介,别介呀,我这不是开玩笑,开玩笑呢,哈哈…”
李梦龙闻言,这才消点儿气,不再动弹。
“怪人”又“嘿嘿”讪笑两声,复把手放在李梦龙背上。
“说好了半…”
“你到底治不治?!”
“治,治,唉,年轻人,火气太大…”“怪人”又嘟嘟囔囔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梦龙初时感觉有些疼痛,慢慢地,就感觉后背似有一股暖流流动,暖流所经之处,麻麻的,痒痒的,又酸酸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外面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下冻了几个时辰,回屋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令人浑身舒爽……
李梦龙在这种奇异的感觉中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场大觉,待李梦龙再醒来时已是黄昏,这一觉可以说是李梦龙自打进牢后睡得最香的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整个人好似在云端,飘飘欲仙……
李梦龙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发觉,后背竟然不疼了!
李梦龙赶忙反手摸后背,惊喜地发现,原来纵横交错的伤口如今只留下几道淡淡的伤痕。
李梦龙激动得无以复加,刚想叫“怪人”,却发现他早已蜷缩在墙角的稻草堆上,沉沉睡去。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他竟然打起呼噜,虽然也不过是极细微的鼾声。
李梦龙走过去,盘腿坐在“怪人”旁边,手拖着下巴,把“怪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感觉他的身上似乎蒙着一层雾,他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怪人”了……
……
……
“怪人”醒来已是深夜,今晚李良没有来,狱卒们便也懒得去打李梦龙,估计这会儿正拿着昨晚的赏钱出去逍遥快活了,李梦龙倒也乐得清闲。
直到“怪人”醒来,看见李梦龙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惊奇与崇拜。
“怪人”摇摇胳膊,伸伸腿,随口问道:“好了?”
“嗯。”李梦龙点点头。
“你是怎…”
“怪人”似乎早就猜到李梦龙要说什么,直接冲李梦龙一亮手掌。
“抱歉,这是我的秘密。”
“怪人”的语气听起来不容辩驳。
“那你…可以教我吗?”李梦龙弱弱地问道。
“我说过!这是我的秘密!我为你疗伤,就只是想换你半个馒头而已,仅此而已!”
不知为何,“怪人”突然提高音量,声色俱厉地说道。
“你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就去睡觉…啊,对了,把那半个馒头给我…”
李梦龙气呼呼地把手中的馒头一分为二,扔给他半个。
“怪人”接过馒头,二话不说,揣进怀里,倒头便睡。
李梦龙看着他的背影,牙根气得直痒痒。
“切!不教就不教呗!拽什么拽!我还不想学呢!”然后一把将手中的半个馒头全塞进嘴里,就着一碗清水,吞下肚去,而后也躺在稻草堆上。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五十章 人生八苦
一间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上,微风自窗口轻送进来,薄纱帘幔微动,混着桃花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原来是院中的几株桃树绽放,加之又刚刚下了场小雨,桃蕊凝露,数只小燕正忙着衔泥筑巢,来来往往,星移斗转,又是一年春天……
二楼梳妆台前,一张绝美容颜映在铜镜中,容颜精制若雕刻,犹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不过,此刻映在铜镜中的却是一张布满忧愁、疲惫的娇颜,而那满头银发更犹如心中愁结出的白花,烘托着,映衬着……
“踏…踏…踏…”
有人走上二层小楼,镜前人没有回头,来人走至镜前人身后,站住,看着镜子中的衰容,微抿嘴唇,良久,方说出一句:“醒了?”
镜前人没有回答,只是略抬眼觑了镜中人一眼,便垂下眼眸。
屋内气氛一时尴尬到了极点。
许久,镜前人幽幽说道:“为什么?”
来人不知如何作答,眼中满是怜悯,抬起的一只手,向前伸了伸,似乎是习惯性地想摸摸镜前人的头发,可那满头白发却让她的手望而却步,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缩回。
镜前人盯着镜中来人的眼睛,来人心头一凛,那一双眼如刀般凌厉,直插入来人心中。
而镜前人一字一句的话语更如重锤般敲击着来人已然受伤的心。
“我!问!你!为!什!么?!”镜前人怒声嘶吼,声若虎啸龙吟,来人不及防备,心头一震,一口鲜血喷出。
突然自窗外掠进四人,四人合力,将内力催至极限,护住来人。
镜前人怒气勃发,满头白发狂舞,竟隐隐有变红的趋势。
“快!圣女要觉醒了!快结‘四才阵’!”只听四人之中,一人高喊。
其余三人闻言,互相使了个眼色,意随心动,变换阵型。
合四人之力,方才堪堪与之较平,镜前人痛苦嘶吼,陡然,一声凄厉长嚎自阵中传出,四人见状,心中暗道:“不好!”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四才阵”破,四人倒飞出去。
再看镜前人,原本如初雪般洁白的发此刻已如血染般猩红,一双血瞳瞳的眼狠厉地盯着众人。
就在其欲动之际,忽听窗外传来缕缕笛音,笛音清脆。
镜前人闻笛声竟晃了神,眼神迷茫,茫然四顾,却见不知何时地上已铺满一层桃花瓣。
只一刹那,一道人影晃过,带起片片桃花,镜前人已卧于人怀,屋中人见来者,忙起身参拜。
“碧姬大人。”
碧姬一挥手,众人起身,碧姬望着怀中女孩,怜惜地抚摸着那一头已恢复原状的发,薄纱遮掩下的两腮微微颤动。
“玉妹,你没事吧?”碧姬将怀中女孩轻轻放于塌上,转身对旁边一身红装的玉蝴蝶说道。
“我没事,只是颖儿她…”玉蝴蝶抬手抹掉嘴角血迹,关切地看着卧于塌上的女孩。
“音绝,玉楼,诗谙,柳娜,你们呢?”碧姬又问屋中那四人。
“碧姬大人,我们无事,只是这已是这个月来的第四次了…”四人中的音绝说道。
“唉…毕竟那种事…唉…要怪就怪我,发现的太晚了…”玉蝴蝶自责道。
碧姬起身,将手放在玉蝴蝶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玉妹,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生死本就天意,天意不可违,又且天地间还有缘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缘分到了,万事皆通,缘分尽了,也莫强求,尽了便尽了吧…”
“可颖儿毕竟还小,不懂这尘间种种苦事,唉,说到底,又有谁人能懂呢?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纵然心知肚明,也难超脱…”诗谙不无感慨道。
“若众人皆能超脱,那还要佛祖做甚?还要那九幽冥府做何?万物存在即有理,又多去想那些干嘛?空伤神,烦忧思,还不解…”一旁的柳娜见气氛略显沉重,随口说道。
不成想,一番话,反倒解了众人苦恼。
“天先手,地作盘,我们不过是老天手中棋子,天意难揣,下步棋是‘守角’还是‘挂角’,只有天知…既如此,又何必杞人忧天,当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玉楼手捻棋子,若有所思道。
众人闻言皆微微点头。
“碧姬大人,圣女如今已然找到,只是不知另三者尚在何方?”音绝沉声说道。
“不管在何方,不管前路漫漫,几许修远,我都不想她再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碧姬将颖儿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一番话,既像是关怀,又像是承诺。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塌上蜷缩的颖儿,眼中亦满怜惜……
第五十一章 三川捉负汉
据荷城三千里外的三川城,与荷城夜晚的诡秘幽森形成鲜明对照。
三川城的夜晚灯烛映天,街上行人往来不息,餐馆酒楼前更是人流如织。
不论达官显贵,亦或平头百姓,经过一天的辛勤劳作,似乎皆对三川城的夜景诱惑难以抵挡,纷纷走出家门,一睹三川夜色。
文人墨客更喜江上泛舟,饮酒作诗,而这三川夜景便是绝佳的素材。
岸上小贩吆喝声更胜白日,似乎白日只是用来热身,而夜晚,才是他们的主场。
……
……
穿梭于三川街道的行人中,有两道身影尤其引人注目。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一人着黑布短袴,一人穿青布长衫,高的那人略显痴傻,一双大眼四处乱瞅,矮瘦之人倒显精明,手摇折扇,迈方步,两眼放光。
“青哥,你刚不是说要请我吃酒吗?咱们赶快去找酒家啊…”黑大个看着前方不远处一家酒楼,口内生涎。
原来此二人便是黑衣教主座下护法——青牙、黑獒。
“再等等,着什么急?少不了你喝的…不过喝酒之前,咱们还得去干点活…”青牙自得一笑。
“什么活?”黑獒心眼少,摸摸后脑勺,疑惑问道。
“嗯…走吧,到了你自然晓得…”青牙也不多说,收起折扇,加快脚步,黑獒只得郁闷跟上。
一刻钟后……
“到了…”青牙一抬手,黑獒站住,抬眼望去,赫然见“桃林居”三个大字。
黑獒震惊,眼睛瞪大三圈,随即紧拥青牙,便欲亲,还吼道:“哎呀妈呀!青哥!你对俺真是太好了!俺原本还以为只是吃酒,没想到,竟然是吃花酒,哎呀妈呀!嗯…”说着撅起嘴唇,就在距青牙还有不到半尺时,青牙实在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
黑獒被扇懵了,捂着红肿的右脸呆立原地。
青牙似乎也懵了,抬起的左手悬在空中。
“那个,獒弟,我不是故…”青牙神色紧张,焦急地解释道。
没成想,话还未说完,黑獒突然扑上来,青牙下意识格挡,却听黑獒吼道:“青哥!你打吧!只要你高兴!打我多少下我都愿意!”
黑獒心中想的却是:“为了这顿花酒,拼了!”
青牙随即暴走,对黑獒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
一刻钟后……
青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黑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待青牙喘匀气,抬脚踢踢黑獒,见没反应,便加重力道,黑獒“腾”地一下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喊着:“花酒!花酒…”
“快起来!别装了!”青牙小声厉喝道。
黑獒摸摸后脑勺,自地上站起,不住傻笑。
“嘿嘿,睡着了…”
一句话气得青牙直翻白眼。
“青哥,到底什么事?”黑獒面色凝重,一改此前嬉笑之态。
“唉,獒弟,别提了,教主今日又命我给她抓一百精壮男子,还非要负心汉。唉…你说,这种时候,我上哪去找啊?且自打上次干完一票,现在那些男人一到晚上都不敢出门,这个‘桃林居’是我蹲点守候一个多月才发现的,你看,它表面上虽是正经酒楼,实则暗藏玄机,这里的姑娘不光陪酒,还干些别的勾当。而这里,也是本城最大的地下妓院,我估摸着,能来这里的男人,必定不是正经货色。所以,我决定,今晚在这儿干一票,不过,这一百人,着实太多,有些麻烦。所以,嘿嘿,希望兄弟你帮帮忙,事成后,教主赏金,咱哥俩平分,如何?”
青牙一口气说完,又拍拍黑獒肩膀,一副“有肉兄弟吃,有钱兄弟花”的姿态。
黑獒狂放一笑,道:“哈哈,青哥,咱是兄弟,没说的,你说怎么干?”
青牙将计策说与黑獒听,说是计策,不过就是两人守在“桃林居”外,见有男子出来,敲晕,而后拖入后面的树林中,绑牢。
简单,却也不简单。
青牙和黑獒在外面足足等了三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
听着里面弹奏的小曲,闻着里面飘出的酒肉香气,两人眼睛都绿了。
黑獒更是有些熬不住,本来想着今晚上青牙请吃酒,便特意留着肚子,没成想,酒没吃到,反倒在这儿白白挨饿受冻三个时辰,真是越想越心凉。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饥饿使得脑袋开窍,还是灵光乍闪。
黑獒沉声说道:“青哥,你说来这儿的人是在这儿过夜还是半夜走啊?”
第五十二章 桃林 仙境
青牙闻言一愣,手摸下巴,思衬良久,而后猛然起身,向着“桃林居”走去。
“他娘的!既然暗的不行,那咱就来明的,走!”
黑獒一怔。
“青哥,你要抢啊?”
“哼!抢又如何?!”
青牙头也没回,依旧向前。
黑獒狂笑出声,随即迈开大步,跟上青牙。
两人来至“桃林居”门前,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妇走近招呼。
“两位客官,快,快,里面请,楼上有单间,二位看看来点什么?”美妇赔笑说道。
“我们是来‘寻乐子’的…”青牙展开折扇,意有所指。
“客官,我们这儿只有酒肉,二位若是想听听曲儿,我可以叫姑娘们演奏…”美妇脸色微变,言辞闪烁,却强作镇定。
“少废话!这儿干的什么营生你我心知肚明,快带我去!”青牙“刷”地收起折扇,不客气地说道。
“你放心,我们不是捕快,再说,又有哪个捕快会闲得无聊来抄你们的窝…”青牙为消除对方戒心,又说道。
美妇顾盼良久,一双美目在他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又看看他二人身后,确定没有别人,方说道:“你们跟我走吧。”
美妇说完,转身在前带路,二人跟上,三人穿过前厅。
前厅乃是普通客人用餐区,只有几名衣着朴素,面容姣好的歌女抚琴唱曲。众人时不时叫好,还算安静。
走了约莫一刻钟,三人来至后厅。
后厅较前厅则略显高档,只见在后厅正中,赫然摆放着一座戏台,此时台上一名青衣正吊着高嗓,悲悲切切,唱的是孙尚香《祭江》。
台下众客皆围台而坐,一桌两人,桌上摆放着茶水、瓜子、果品等物,整间厅只回荡着青衣悲戚的嗓音。
三人再向前走,穿过后门,来至一片空旷荒凉的空地。
美妇回头轻轻说道:“小心些,就快到了。”
说完右转,走入一条漆黑的小巷,后面二人紧紧跟上。
三人在小巷中摸黑行走,约一柱香过后,美妇停在一扇木门前,抬手在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三下。
“笃…笃笃…笃笃笃笃…”
过了一会儿,木门打开一道缝,一个满头灰发,满脸皱纹的头探了出来。
那个头冲美妇点点,美妇还礼。
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进来吧。”
美妇回头冲青牙二人轻道:“走吧。”
黑獒拉拉青牙衣角,满脸犹豫。
“哥…”
青牙拍拍黑獒后背,叫他放心,一扬头,当先走了进去。
黑獒见青牙走进去,当下也不迟疑。
院中极黑,美妇从守门老者手中接过灯笼,在前带路。
三人来至一间破烂木屋前。
青牙疑惑地看看四周,突然厉声说道:“臭娘们!你跟我耍花样!”
说罢就要动手。
美妇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青牙二人,语带讥讽,说道:“二位怕是头次来吧?”
说罢也不解释,兀自转身,推开木门,走进屋去。
青牙与黑獒对视一眼,还是跟了进去。
只见美妇径自走到书架旁,在一本书下摸索半天。
忽然,一阵机簧括索声响起。
“咔啦…咔啦…咔啦…”
书架竟从中间分开,向两边滑去。当中露出一扇石门。
美妇站在石门旁,两手交叠,垂于身前,嘴角含笑,微微躬身。
“二位客官,欢迎来到‘桃林仙境’…”
说着按下墙上的机关。
石门开启,一股热浪伴着喧嚣的噪声混着酒肉香、胭脂气一齐涌出,光亮瞬间照亮木屋。
青牙与黑獒二人惊得目瞪口呆。
美妇颇鄙夷地看着他们二人,淡淡地说声:“走吧,客官。”
两人仿若失了三魂,丢了七魄,鬼使神差般跟着美妇走进桃林仙境。
三人前脚踏进,后脚石门“轰”地关闭,书架合起,木屋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不得不说,桃林仙境较外面的桃林居相比,档次提升了十倍不止。
其内金碧辉煌,溢满**之气。
桃林仙境竟是仿照昔日商纣王“酒池肉林”而建。
只见正中一座大池,大小约占二分之一。
四周栽种桃树,其时正值桃花盛开烂漫之际。
满眼的粉红,酒池之上飘满桃花,酒香混着桃花香,酿出“桃花醉”,醉倒众人。
桃树枝杈间挂满烤好的肉,树旁放着一根高竿,供客人随意取食。
其时酒香四溢,花香袭人,更有蜂飞蝶舞,小曲怡人,烟雾缭绕,轻歌曼舞,真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在场众客皆面色酡红,呼吸急促,东倒西晃,欢隐畅笑。
不时有人摔进酒池之中。
这时,就会有仆人将其捞起。
“这…这…这…青哥…这…他娘的…真是仙境啊…”
黑獒眼见此景,震惊得无以复加。
再看青牙,也是呆愣当场。
黑獒摇几摇,晃几晃,方回过神来。
青牙抹抹额角细汉,说道:“啊…啊…是啊…是啊…真是…仙境啊…”
第五十三章 “阎王”青牙
美妇与众人打着招呼,忽然转身对青牙二人说道:“二位随便看看,这里的酒肉皆是免费,二位若是累了,楼上有单间,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轻摆柳腰,娉婷袅袅,向着来时的石门而去。
估计是又回到前面的桃林居招呼客人去了。
“醉生梦死”,此刻用这个词来形容桃林仙境中的众人当是最贴切不过了。
黑獒顾不得那许多,“嗷”地一声便冲向远处。
可青牙却很冷静,极为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过头。
除了一开始的微微出神。
他隐隐感觉到,这满屋的**、荒唐,只是假象,只是陷阱之上的一层浮土,为的就是迷惑猎物,踏入陷阱。
青牙时刻未忘,来此的目的。
他暗中观察,可大家似乎都忙于醉生梦死,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青牙暗舒口气。
……
“各位,安静…”
青牙清清嗓子,对着在场众人说道。
却尴尬地发现,众人压根没听到,嘈杂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青牙的声音在其中有若蚊蝇。
“安静!!!”
青牙怒,催动内力大喝一声。
这两个字仿若炸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发疼。
喧嚣立时归于沉寂,寂静的怕人。
只有几个喝醉的客人兀自聒噪不休,在旁服侍的仆人皆惊惧不已,神色惊慌,看着青牙。
青牙微微一笑,似乎对此颇为满意。
“各位大人,打扰了,奴家在此向众位赔个不是…”
也不知青牙是无意还是故意为之,捏着嗓子,尖声细语,阴阳怪气,向在场众人盈盈一拜。
黑獒正在远处大快朵颐,见状,唬得一哆嗦,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汗毛直竖,烤肉咽下一半,险些没将他噎死,忙喝口酒,搓搓胳膊,心道:“又来了…”
众人一时有些发懵。
青牙又道:“接下来奴家将说的,望各位大人谨记,那就是,在场所有的男人,奴家都要,至于女人嘛,要么走,要么…死…”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声起。
“滚!你是个什么东西?死娘娘腔,别坏了老子的兴致,快滚!快滚!”
一中年男子许是喝多了,靠着一株桃树,站都有些站不稳,推开两侧仆人,满身酒气,摇摇晃晃,自青牙身旁走过,走向出口。
青牙面色一凛,目光一寒,一回手,手中折扇一闪,旋即回到手中。
再看那人,向前走了约莫四五步,忽然站住不动。
“噗…”
漫天血雨,有若玫瑰绽放,飞入酒池,晕染开来,点缀成点点梅花。
一颗人头“嗵”地掉进酒池之中,泛起片片涟漪,朵朵梅花绽放。
直到那人身体“扑通”向前倒去,人们方回过神来。
“哇!杀人了!快跑啊!”
“杀人了…”
“快跑…”
此时的桃林仙境已非仙境,俨然地狱一般。
那奔走逃跑的众人,便是地狱中四处逃窜的小鬼。
可小鬼终究是小鬼,就算蹦哒地再欢,也逃不出阎王的掌心。
而此刻这尊阎王正站在这大厅中央,嘴角带笑,神情癫狂,近乎残忍地看着众人。
生命消逝,鲜血溅放……
惊恐,绝望,死亡……
众人蜷缩一团。
颤抖,呕吐,无言哭泣……
“轰!”
一声巨响,石门被人从外强行破开,可见来人之急。
一众人蜂拥而入,那美妇亦在其中。
原来自青牙二人进入桃林居那刻起,美妇就已心生怀疑,只是未曾当面说破。
后美妇敲门,暗语守门老者警惕,又匆匆离去,实是搬请救兵,可惜仍是晚了一步……
第五十四章 女人走 男人留
入眼所见,残骸遍地,血腥扑鼻。
宾客瑟缩一团,不住战栗。
一人身着青衣,独立当场。手中纸扇已染红,正在滴血。背负一手,淡淡地看着来人。
美妇瞪大双眼,手捂着嘴,惊恐地看着青牙,而后呕吐不止。
来人中有一同样穿绿装的中年男子,见着这等血腥场面,亦是皱皱眉头。
中年男子道:“你是何人?”
青牙道:“取你性命的人。”
中年男子道:“我们认识?”
青牙道:“第一次见。”
中年男子道:“既是第一次见,阁下为何要杀我?”
青牙道:“没什么,因为我必须得杀你。”
中年男子道:“我不懂。”
青牙道:“若是我想将这满楼男人带走,你会如何?”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道:“除非你先杀了我。”
青牙摇摇头,道:“我说过,我必须得杀你。”
中年男子道:“是啊,看来无解。”
两人话音未落,众人只觉屋内温度瞬间下降十度。
两人彼此对视,还是谁都未动,似乎在比,看谁先沉不住气。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后……
终于,中年男子动了,他的动作极快,众人只觉眼前一晃,再看中年男子,已侵身于青牙面前。
似乎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中年男子已倒于青牙脚下,口吐鲜血。
青牙道:“你败了。”
中年男子道:“在我出手的那一刻,我便已知道,我败了。”
青牙道:“既已早知,又为何先出剑?”
中年男子道:“我虽等得了,可这满楼的人却等不了。”
青牙道:“你死了,他们一样等不了。”
中年男子道:“可到那时,我也早已看不见了。”
青牙道:“你的剑很快,可惜,你若不先出手,我可能会死在你的剑下。”
中年男子道:“再快的剑,也斩不断,内心的羁绊。”
青牙道:“你故意寻死?”
中年男子道:“世上没有人会故意寻死,除非这个人真想死。”
青牙道:“你想死?”
中年男子道:“身不由己,也许只有死,才能让我更自由。”
青牙沉默了,良久,方说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去寻死,因为我会将挡在我面前的所有人都杀死。”
中年男子道:“哪怕这个人是你的亲人?”
青牙再次沉默,许久,方道:“哪怕他是我的亲人。”
这次,中年男子沉默了。
中年男子闭上眼睛,道:“可我做不到,你成全我吧。”
青牙道:“总有一天你会做到的。”
青牙说完,便向黑獒走去。
随行的人随即冲上前去,救起中年男子。
……
黑獒依旧胡吃海喝,眼前的血腥场面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青牙走过去,狠狠地踹了黑獒一脚。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干活了。”
黑獒道:“完了?”
青牙道:“不然?”
黑獒道:“那个‘百剑泉’的小子死了?”
青牙道:“没有。”
黑獒道:“那咱们如何干活?据说他的伐檀剑在武林中可是出了名的迅疾、凶猛。”
青牙道:“不必管他,他不过是个一心求死的傻子。”
黑獒道:“傻子?一心求死?”
青牙道:“持剑者,当有剑心,当善决断,杀伐果敢,似他这般遇事踌躇,踯躅不前,心志不坚,剑心不稳,纵有剑,也不过居于二流,终其一生,难窥大道。”
……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女人走,男人留……
不过,这件事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毕竟,能去得起“桃林仙境”这等场所的人,在武林中也算是小有势力。
于是……
悬赏令:能活捉青牙、黑獒者,赏金千两;能击杀青牙、黑獒者,赏金百两。
……
第五十五章 潘翠英
荷城,连府。
天街夜色凉如水……
连府门前,连城灭与李良并肩而立。
一顶轿子自街角转出,缓缓而来。
连城灭望着轿子,眼中神色复杂。
眨眼之间,轿子已来至连府门前石阶下,缓缓下落。
轿夫压轿,轿旁一名丫鬟顿首打帘,左手悬空而滞。
许久,一只纤纤玉手自轿中伸出,皓腕凝霜雪。
玉手柔荑,洁白如月,腕间系着一串铃铛。
玉手轻搭于丫鬟手上。
帘幔微动,一妙人自轿中步出,白纱裙,目光清冷,容颜姣好。
偶一抬头间,正撞着连城灭目光,眼中好奇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冷漠。
连城灭不敢怠慢,忙趋步下台阶,拱手作揖道:“潘小姐,请!”
潘小姐点头致意,并未答话。
连城灭做了个“请”的手势,闪在一旁。
潘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步入连府。
府中自有仆人带路。
潘小姐与他丫鬟走在中间,连城灭与李良跟在后面。
一行人井然有序,府门关闭。
大厅中早有人等候,连清风坐在首位,铁叟道人坐在侧位。
仆人先入,通禀完毕。
潘小姐当先走了进来,疾走几步,来至连清风面前,冲其盈盈一拜,颔首作揖。
潘小姐道:“前日伯父寿辰,家父身在外地,不及赶回,心下不安,今日特命小女前来赔罪。家父说,过几日家父忙完公事,自当亲到府上,面躬谢罪。家父还说,人既未到,这礼则是万万不敢不到的。伯父,这是礼单,您老过目…”
说着自丫鬟手中接过礼单,双手奉上。
连清风哈哈大笑,早有下人将礼单接过。
连清风看都未看一眼,自座位上起身,几步来至潘小姐身前,边拍着潘小姐肩膀边大笑。
连清风道:“哎呀,潘兄真是…哎呀…早晚都是一家人,又何必为我破费呢?”
这一句话瞬间将潘小姐闹了个大红脸,羞赧地低下头。
一旁的连城灭皱皱眉头,也有些不适。
满屋众人除潘小姐和连城灭还有仆人丫鬟外,皆是哈哈大笑。
李良自然未笑,他向来不会笑,只是嘴角抽动一下,便再无反应。
众人笑罢。
连清风道:“快,快,坐,坐,侄女,你愣着干嘛,到这儿就像到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见外…城灭,快给潘小姐倒茶啊…”
连清风白了连城灭一眼。
连城灭一言不发,唯唯诺诺,如提线木偶般,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搁在潘小姐手旁。
连清风道:“侄女,此次前来,就在伯父家多住几日,我让城灭陪着你四处逛逛,上次你来,也没能多待上半日…”
潘小姐道:“伯父的好意,侄女心领了,只不过,这怕是不合适…”
连清风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城灭,明日你陪着英英在城里好好转转,为父公务繁忙,就不陪你们去了。英英,今日,你便多陪陪你伯母吧,得知你要来,这几日她是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念叨的我呀,耳朵都起茧子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众人又闲聊了一阵。
随即,连清风吩咐排摆酒宴,为潘翠英接风洗尘。
次日,连清风陪潘翠英闲逛,暂且不提。
……
……
近几日,李梦龙只觉头脑愈发昏沉,精神不振,身体时而奇痒无比,时而剧痛难忍。
夜里常噩梦缠身,惊醒时冷汗涔涔。
有时清醒,有时恍惚。
清醒时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目不能视,俨然废人。
恍惚时反倒能言,能闻,能视。
且时时昏睡不醒,一日能睡大半日,却仍觉渴睡。
而这一切起因,皆源于“怪人”。
因为前日,“怪人”死了……
第五十六章 “怪人” 死了
五日前,李梦龙正给“怪人”抓头发里的虱子,忽然,沉寂多日的牢狱长廊中响起久违的脚步声。
李梦龙心头一动,翻身坐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须臾,狱卒来到,打开牢门。
李梦龙自觉站起,向前走去。
不成想,狱卒竟一把将他推回,而后手指“怪人”。
狱卒道:“你!跟我们走!”
李梦龙满脸惊诧,望着“怪人”。
“怪人”反倒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废话不多说,站起身就跟狱卒走。
只不过在经过李梦龙身边时,饶有深意地看了李梦龙一眼。
一夜过去,“怪人”未曾回来。
又过一日,仍未归来。
李梦龙不觉有些担心。
虽说他与“怪人”并未有太多交情,可能在这种地方相遇,也是莫大的缘分。
况且这一片就只有他们两人,彼此“相依”,平日互相挖苦嘲讽,习以为常。
如今只剩李梦龙孤零零一人,冷冷清清,还真有些不习惯。
“怪人”一连去三日,音信皆无。
直到第三日晚间,“怪人”突然回来,摇醒睡得正酣的李梦龙。
李梦龙迷迷糊糊间,只觉似有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端的是舒服异常。
李梦龙正想揉揉睡眼,忽听耳边响起“怪人”的声音。
“怪人”道:“不要动!我正在给你传授功力,你若一动,前功尽弃,轻则经脉尽断,沦为废人,重则爆体而亡。”
李梦龙一听,虽听不懂,但见“怪人”语气少有的严厉,却也不敢乱动。
李梦龙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怪人”道:“屏息凝神,心无杂念,什么都莫想,待会儿我自会告诉你。”
李梦龙闻言,也不再多问,闭上双眼,平稳呼吸,感受着体内那道暖流四处乱窜,也不知过去多久。
待李梦龙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李梦龙伸展腰肢,发出脆响,四肢百骸,舒爽至极。
李梦龙忍不住轻哼一声。
忽然,李梦龙只觉身后似有微弱呼吸声。
待回头一看,不由得一声惊叫。
只见一白须白髯老者正端坐草堆之上,发须凌乱,浑身衣服成碎条状,耷拉着,其上血迹斑斑,微闭二目,胸膛微微起伏。
李梦龙定睛看了半晌,才认出此人竟是“怪人”。
李梦龙回想昨夜情景,心中已明白大半,不禁鼻子一酸,悲从中来,扑到“怪人”身前。
“怪人”费力睁开二目,看了看李梦龙,欣慰一笑。
李梦龙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怪人”道:“梦龙,你可愿叫我一声‘师父’?”
李梦龙道:“你到底是何人?”
李梦龙已然带着哭腔。
“怪人”道:“梦龙,你可愿叫我一声‘师父’?”
李梦龙轰然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父!”
“怪人”再次欣慰一笑。
“怪人”道:“我是谁,你不必知晓,你只须记住,我传你的这套功法,名为‘战鳌法’,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北疆水鳌门’第四任掌门。”
“怪人”说着,自指间摘下一物,戴在李梦龙指间。
那是一枚质地古朴的戒指,材质不详,黝黑透亮,其上以蓝纹刻着一只大鳌,蓝纹似水凝成,隐隐有流动之意。
“怪人”道:“梦龙,待会儿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定要装作一概不知,休要连累于你。”
李梦龙眼圈通红,重重点头。
“怪人”颤抖着自身后掏出一个布袋,嘴角扬着昔日熟悉的“贱”笑,将布袋交与李梦龙。
李梦龙茫然接过,入手只觉有些硬。
解开袋口,将里面之物“哗”地一下倒出。
“哗啦啦”滚落一地,竟是一地又黄又硬的干馒头。
李梦龙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怪人”道:“梦龙,你可愿再叫我一声‘师父’?”
李梦龙哭喊道:“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怪人”在李梦龙一声声的呼喊中,再次欣慰地笑了……
而后,目光黯淡,长叹一声,头一垂,再不动弹……
……
……
就在“怪人”死后不久,一绿衣老者来到,见到“怪人”尸首,不禁扶额长叹,心道:“终究是慢了一步。”
绿袍老者看到一旁失神的李梦龙,问道:“孩子,这人在死之前,可曾说过些什么?”
李梦龙依旧一副呆滞模样,道:“我不认识他。”
绿袍老者冷笑一声,道:“不认识?你为他哭?”
李梦龙道:“我在哭我的馒头。”
绿袍老者道:“馒头?”
李梦龙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馒头,道:“没错,我在哭我的馒头。”
绿袍老者道:“馒头有什么好哭的?”
李梦龙道:“因为馒头都在,并没有吃。”
绿袍老者见他说话不着边际,估计是个傻子,正欲离去。
忽地瞥见李梦龙指间之物,目光陡寒,“刷”地攥住李梦龙手腕。
绿袍老者道:“臭小子!险些被你耍了,说!这枚戒指是哪来的?”
老者手劲儿极大,李梦龙被抓得生疼,却又挣脱不过。
李梦龙道:“这是我捡来的!”
绿袍老者道:“哼!捡来的?看来得叫你吃点苦头。”
绿袍老者说完,猛地抓住李梦龙一根手指,双指一较力,只听“咔嘣”一声,竟生生将李梦龙手指掰断。
李梦龙疼得险些晕倒。
绿袍老者道:“说!戒指哪来的?”
李梦龙道:“捡来的!”
“咔嘣”
又掰断一根。
“说,哪来的?”
“捡…捡来的!”
“咔嘣”
“咔嘣”
“咔嘣”
……
绿袍老者一连掰断李梦龙七根手指,也没能从李梦龙嘴里问出些什么。
绿袍老者懊恼至极。
临走之际,又打断李梦龙两条腿,方悻悻离去。
此后两日间,狱卒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将“怪人”尸首带走。
第二次是将李梦龙断手断脚接上。
毕竟李良有令,只可折磨,不可伤其根本。
按他的话说,“废人”有什么意思?
他是要给李梦龙希望,再一次次地让他绝望,然后再给他希望,不杀人,只诛心……
自那之后,李梦龙便一直昏迷,醒时短,睡时长……
第五十七章 神功护体
荷池,一叶扁舟,轻分荷叶,踏波而行。
船夫撑蒿,舟中二人,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饮清酒,女酌淡茶,相顾无言。
男的正是连城灭,女的是潘翠英。
连城灭道:“此间只我二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潘翠英道:“想来你也明白,你我二人的婚约,只是父母之命,你爹是荷城城主,我爹是碎叶城城主,政治联姻罢了。”
连城灭道:“所以?”
潘翠英道:“所以,我希望,他日咱俩成亲,我不管你,你也莫要管我。”
连城灭道:“哦?一向以贤良淑德著称的潘小姐竟会跟我谈条件?”
潘翠英道:“哼,那又如何?这于你于我,皆为有利。”
连城灭道:“不知潘小姐可听过,‘夫唱妇随’…”
潘小姐道:“你休要将我与那些痴女怨妇相提并论,一生只知围着男人转,我与她们可不一样。”
连城灭道:“男人生来便是要当权的,便是掌管这人世的,男人封侯拜相,称王称帝,而女人只配在家纺纱织布,相夫教子。女人,永远永远都只能是男人的附庸。”
潘翠英道:“自古以来,女子封侯者数不胜数,巾帼英雄亦是数不胜数,便是那千古一帝,也不过一介女流,又何来女子附庸男子之说?”
连城灭道:“女辈终究是女辈,难成大事。”
潘翠英道:“成大事者,不分男女。”
舟中一时沉寂,船桨凫水声清晰。
良久
连城灭道:“你大可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潘翠英道:“如此最好。”
直至傍晚,二人方坐马车回府。
马车上
连城灭道:“待会儿回到府中,还望你配合。”
潘翠英道:“这个你自是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二人回到府中,见过连父连母。
晚饭席间,述说今日游玩所感,途中趣事。
一切自与旁日无左。
搁过不提,再说李梦龙。
自那日神秘绿袍老者来过后。
又过三日
说来也怪,自打“怪人”传功后,李梦龙便觉精力充盈,伤口也愈合得极快。
不论多重的伤,只需一夜,便复旧如初。
纵是断指断腿之伤,一日一夜后,也不痛不痒,跑跳如常。
李梦龙当然不知,“战鳌法”的神奇玄妙之处,绝不仅此。
而只这一点,便已教他激动难抑。
至少,以后不再怕鞭刑拷打。
这于现今的李梦龙来说,便已是喜事一桩,快事一件了。
翌日,天还未亮。
李梦龙被狱卒从草堆上拽起,拖回审讯室。
这已是第三次了。
不知为何,这几日,狱卒对李梦龙拷打的越发勤了。
许是李梦龙每次鞭刑前生龙活虎的姿态,激怒了李良。
李良命狱卒狠狠地“招呼”李梦龙。
便是久未曾用的“铁蒺藜鞭”,也被找出来。
对于李良这种疯狂且变态的行为,李梦龙除了在心里暗骂,别无他法。
好在他现在神功护体,自是不惧这等小伤。
这日,李良正亲督行刑,李梦龙迷迷糊糊间,却忽听得有女声传来……
第五十八章 转机
牢门开时,一男一女并排走入。
男的正是连城灭,女的是潘翠英。
李良见二人,颇感惊讶。
李良道:“少主,潘小姐,你们为何来了?”
连城灭刚欲回答,潘翠英却抢先一步。
潘翠英道:“是我非要来看看,不干连公子的事。”
连城灭站在一旁,嘴唇微动,似欲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连城灭和潘翠英的突然到来,使得对李梦龙的拷打暂告一段落。
大家无不紧张地注视着潘翠英,注视着他们未来的少夫人。
潘翠英毫不在意那些惊诧的目光,在审讯室中走走停停,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满眼的好奇。
潘翠英边走边道:“在碎叶城,爹爹从不许我进牢房,更不许我碰这些东西,他总说,这些都是男人才能碰的,他也总是带我两个哥哥入内,不许我进,切!凭什么…”
忽然,潘翠英怔住。
不远处的李梦龙浑身是血,一身白布囚衣已成赤色。
此刻,他正透过垂下额头的脏发,注视着潘翠英。
今天,潘翠英的妆容极美。
头戴绿宝石发簪,发髻斜挽,一头乌发如瀑般散开,斜披肩上。
凤头玉颈,桃眼粉腮,琼鼻樱口,齿如白贝。
一身绿萝长裙,尽显体态玲珑。
一颦一笑间,自有一段风流;一行一停处,更带三分娇媚。
此刻,那发怔的样子,像极了阳春三月水波不兴的一池春水,透着宁静,映着春情。
李梦龙脸色微红,气息微乱,目光一闪,却是不敢再看。
彼时潘翠英正神游天外,忽见得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难免惊骇。
李良道:“潘小姐,此人是我正在审问的犯人,不想惊吓到您,我这就将他带走,来人…”
潘翠英道:“慢着!他,犯了何罪?”
李良道:“大罪。”
潘翠英道:“大罪?多大的罪?”
李良道:“十恶不赦。”
潘翠英道:“何为十恶不赦?”
李良道:“欺人,杀父。”
潘翠英道:“杀父?他?”
李良道:“虽非他亲手所为,却也是因他而起。”
潘翠英道:“只是因他,便要受这般折磨?”
李良道:“这还是便宜他了。”
潘翠英道:“你这个人真霸道。”
李良道:“冤有头,债有主,谈不上霸道。”
潘翠英道:“我给你百两黄金,放了这人,可好?”
李良道:“不可能。”
潘翠英道:“如果我硬要呢?”
李良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连城灭道:“李良,不得无礼!”
李良道:“那就先请潘小姐莫再无礼。”
连城灭道:“李良!”
潘翠英道:“从小到大,我潘翠英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我潘翠英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李良,咱们走着瞧…”
潘翠英说罢便拂袖而去,仆人丫鬟“呼啦啦”跟上。
牢里显得清静不少。
连城灭看看李良,又看看潘翠英离去的方向,重重叹息一声,一甩长袖,带着护卫追随而去。
略显拥挤昏暗的审讯室里,李良站得笔直。
眼中倔强之色,一如当年那个满身尘土,躺在半山坡上,兀自挣扎不已的,小李良。
第五十九章 意外脱险
次日,连清风找到李良。
原来,那日潘翠英怏怏离去,便是径直去找连清风了。
潘翠英将在牢房发生之事,尽数说与连清风听,说李良如何如何无礼,如何如何顶撞她,如何如何目中无人。
自然是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
李良为人,连清风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
奈何潘翠英在此哭哭啼啼,还说不给她个交代,她便不走了。
连清风见她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心头火起,却是碍着其父脸面,不能发作。
只得陪上笑脸,好言相劝,心中却是暗怪李良,没事儿招惹这个姑奶奶干嘛。
事既发生,自然要有交代。
连清风承诺,明日将李良叫来,叫李良当众与她赔个不是,此事便就此作罢。
不成想,潘翠英却使上娇蛮性子,说什么也不愿,非要李良将李梦龙放了,方才甘心。
连清风自是明白其中利害,这简直是无理取闹,却又不能明说。
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将李良叫来。
当是时,连清风,连城灭,铁叟道人,李良,潘翠英,齐聚一堂。
潘翠英一改往日和善贤淑之相,双手抱于胸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其间连清风多次对李良使以眼色,示意他主动赔礼。
怎奈李良也是个刚强性子,站在一旁,目光坚定,如磐石般一动不动。
况那铁叟道人亦是个极护犊的主,容不得别人说他徒弟的不好。
当是时,连清风替潘翠英说好话,铁叟道人给李良说好话。
连城灭冷眼旁观。
潘翠英见占不到便宜,忽然将手中茶碗撂下,拔腿便走。
连清风唯恐得罪潘翠英,更是怕与碎叶城交恶。
忙命人将其请回,更当着潘翠英的面,劈头盖脸大骂李良。
李良未反驳,待他骂完,二话没说,转身便走。
铁叟道人当即离去,脸色不悦。
潘翠英也托言身体不适,回房休息。
偌大的大厅,此刻便只剩下,连清风父子二人。
良久。
连清风道:“儿啊,你说为父这样做,可对否?”
连城灭淡淡道:“对,亦不对。”
连清风道:“如何?”
连城灭道:“父亲为大局着想,为日后千秋大业着想,不得罪碎叶城,此为对。”
连清风在听。
连城灭接着道:“可铁叟为父军师,自己人,父亲为外人得罪自己人,实为不智;李良年纪虽轻,心性却极坚毅,武艺超群,遇事冷静,忠心不二,此人日后可大用。”
连清风道:“方才之事,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连城灭沉吟片刻道:“孩儿不知。”
连清风眼中光芒一闪。
又过片刻。
连清风道:“你方才说,李良武艺超群。”
连清风端起茶碗,轻呡一口,随意说道。
连城灭道:“是。”
连清风道:“与你比如何?”
连城灭道:“不分伯仲。”
连清风又呡口茶,道:“怕是只有五成吧。”
连城灭神色微变。
连清风放下茶碗,走到连城灭身前,伸出手轻拍连城灭肩膀。
连清风道:“唉,你呀,你呀………”
连城灭一动未动。
连清风又道:“三伢儿,过几日,你两位哥哥回来,你代为父在十里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连城灭道:“孩儿遵命。”
连清风又拍拍连城灭肩膀,便向外走。
走至大厅门口时,忽地停下脚步,道:“你们兄弟也好好叙叙旧。”
连城灭没有回答。
连清风重重叹息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便走了。
斜阳已西,暮霭深沉,大厅之中,昏暗异常。
往昔旧事,历历;走马观灯,闪现。
连城灭眼圈微红,沉默一如无边黯黯、天际夜色……
次日,李梦龙被放。
眼见仇人将去,李良怎肯善罢甘休。
提锤来抢。
潘翠英飞鸽传书,碎叶城派数名高手来保。
李良不敌。
危急关头,铁叟道人助阵。
亦不敌。
师徒二人重伤昏迷。
接着,李梦龙便似战利品般,被潘翠英带回碎叶城……
第六十章 苦海无边 回头是岸
桃花点碧溪,溪水溅桃影……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一红衣少女坐在堤畔,右手托腮,左手捻着一段桃枝,望着这满池春水,若有所思……
忽的,一道红影自对岸翩翩而来,翩若惊鸿。
来人踏水而行,一跃数丈,几个纵身间,便来至岸边。
红衣少女回过神来,猛地看了来人一眼,有些兴奋,又有些惶恐,道:“玉姐姐,你来了。”
来人正是玉蝴蝶,而红衣少女便是颖儿。
玉蝴蝶轻轻点头,却不作声。
从玉蝴蝶的神态中,颖儿已将结果猜个七七八八。
颖儿道:“还是没有吗?”
语气有些感伤,又有些失落,还有些认命般的无奈。
玉蝴蝶颇为歉疚道:“我寻遍荷城,也不见他的踪迹,更没打听到半点消息,他似乎…已经走了…”
颖儿道:“走了吗?可他孤身一人,能走到哪呢?”
玉蝴蝶道:“颖儿,你不必担忧,我已嘱咐过翠仙楼的姐妹们,让她们多留心,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颖儿道:“是吗,希望如此吧。”
接着,便又盯着湖水,陷入沉思。
良久过后。
颖儿道:“玉姐姐,你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玉蝴蝶不无担忧地看了颖儿一眼,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玉蝴蝶道:“好吧,颖儿,莫坐太久,湖边湿气重,莫伤了身子。”
颖儿仍是对着湖水发呆,一动不动,也不知听没听见。
玉蝴蝶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首小曲自颖儿口中缓缓漾出,凄婉悲戚,令人感伤。
“梦龙哥哥,你到底在何处啊?”
……
……
此刻的李梦龙已坐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疾速前行,扬起一阵尘土……
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李梦龙仿若置身梦境……
而在李梦龙的对面,坐着一人,是潘翠英。
李梦龙道:“为何救我?”
潘翠英道:“不为什么。”
李梦龙道:“不为什么?无故救我,必是有所图,抱歉,恕我无可奉告。”
潘翠英道:“我做事,从不图人什么,因为,我不需要。”
李梦龙心下疑惑,难道不是为“怪人”。
可既不是为此,她又为何救我?
李梦龙道:“小姐救人既是全凭喜好,那我就在此谢过了,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说完便欲下车。
潘翠英道:“我辛辛苦苦救你,你一个谢字就完了。”
李梦龙道:“不然?想必小姐也看到了,在下身无分文。”
潘翠英道:“我不图财。”
李梦龙在听。
潘翠英又道:“现在还早,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李梦龙道:“好吧。不知小姐想聊些什么?”
潘翠英道:“你是因何被李良抓起来的?”
李梦龙便将先前之事说与潘翠英听。
七分真实,三分编造,却也说明白了。
潘翠英道:“哦…原来如此…”
一阵静谧。
潘翠英又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梦龙道:“从此浪迹江湖,有就吃,没有便饿着,要何打算?”
潘翠英道:“身外逍遥,快意恩仇,活得潇洒,痛快,做人当如是啊?”
李梦龙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什么好?”
潘翠英道:“你不懂。”
李梦龙道:“我不懂?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懂,我才明白,江湖并不好混。”
潘翠英道:“既是不好混,你为何还要混?”
李梦龙道:“家已没,人已亡,我今生注定是个浪子。”
潘翠英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李梦龙道:“回不了头了,再说,回头也无岸啊。”
潘翠英道:“我有岸,只是怕你不肯登。”
李梦龙道:“何岸?”
潘翠英道:“我爹是碎叶城城主,近日,他欲挑选一批军士,以为守城之需,不知此岸如何?”
李梦龙道:“彼岸花可多矣?果子可甘美否?”
潘翠英道:“每月十两。”
李梦龙一摸下巴,略一沉吟。
良久,方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潘翠英掩嘴轻笑。
一骑绝尘……
此一去,不知是福是祸,亦或是劫数难逃……
第六十一章 “魔僧”圆灭
一队人马行了半日,行至荒郊,天色已晚。
前后并无村舍店家。
几个领头的一商量,决定就地露营。
生火造饭,歇息一夜,待天明再走。
下人拾柴埋锅,卸车喂马。
李梦龙跳下马车,脚踏实地,心里安生不少。
潘翠英见李梦龙还穿着那套带血囚衣,便命下人去给他另找一套,换上。
正巧附近有条小溪,李梦龙趁着无人,放下新衣,跳入溪中。
一番洗漱。
待李梦龙换上新衣,梳好头发,再回到营地时,整个人大变样。
潘翠英险些认不出,呆呆地愣了片刻。
下人将抓到的山鸡野兔放到火上烤,很快,香气四溢。
烤熟后,李梦龙掰下一条鸡腿。
就在众人大快朵颐之时,忽听得林木飒飒作响,惊起林中飞鸟。
众人戒备,将武器抽出,环侍左右。
不多时,忽地自林中窜出一光头和尚。
大和尚生得人高马大,身穿僧袍,手提禅杖,袒胸露乳,迈开大步。
几步便来至众人面前。
自人群中站出一白面少年,与大和尚对峙。
白面少年道:“阁下是何人?意欲何为?”
大和尚道:“那个…我饿了…看你们这儿有吃的,就过来了…”
大和尚看来十分憨厚。
白面少年回头,看了身后老者一眼。
老者微微点头。
白面少年道:“大师傅,我们这儿烤的是肉,你们出家人不沾荤腥,怕是…”
大和尚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
众人笑道:“呀,还是个荤和尚…”
大和尚笑笑,也不说话。
众人收回兵器。
白面少年扔给他一只烧鸡。
大和尚也不客气,随便找个地儿坐下,就啃了起来。
啃到一半。
忽道:“好肉当有美酒配,众位,可有酒否?”
众人哄笑道:“你算哪门子和尚?酒、肉乃出家人大戒,破了可是要堕阿鼻地狱的,你可倒好,全不顾…”
大和尚道:“阿鼻地狱也要和尚去念经超度,不然那众多恶鬼何日方能解脱,我便是要前往那阿鼻地狱念经的。”
白面少年扔给他一坛酒。
笑道:“你若去,怕是要做了那恶鬼们的头头儿。”
大和尚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先凑鼻子闻闻,而后仰头灌下一大口。
“痛快!哈哈哈…”
在场众人见他这般豪饮,无不喉咙一动。
奈何明早还要赶路,钱老更是三令五申,谁也不许饮酒。
大和尚用袖子抹抹嘴,道:“当头头儿又如何?他们哪个敢不服我,我便捏碎他们,教他们形销神灭,永世无存。”
说完哈哈大笑,又啃起烧鸡。
众人还在拿他取笑。
“咻!”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闪。
再看时,大和尚身上已插入一柄飞刀。
众人认得那柄飞刀,那是钱老的独门暗器——火流刀。
但众人诧异的是,昔日穿铁裂石的火流刀,竟只堪堪插入大和尚体内,约莫四分之一。
大和尚拔下飞刀,伤口都未流血。
大和尚将飞刀托在掌心,细细地端详了半晌,而后猛地将飞刀丢入口中。
“嘎嘣嘎嘣…”
不绝于耳。
众人毛骨悚然,不远处的钱老也是一惊。
大和尚嚼得差不多了,端起酒坛,和着酒吞入腹中。
而后抓起禅杖,站起身来。
钱老拨开呆愣愣的众人,走上前来,怒目相视。
钱老道:“‘魔僧’圆灭。”
大和尚道:“你认得我?”
钱老道:“天下和尚,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杀气如你这般沉重。”
圆灭道:“哈哈哈,可惜可惜…”
钱老道:“可惜什么?”
圆灭道:“可惜你这火流刀,火候还差了点儿。”
钱老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圆灭道:“受人之托。”
钱老道:“受谁?铁叟?”
圆灭道:“阿弥陀佛,今日贫僧已破两戒,再破一杀戒,也无妨了,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钱老道:“你…”
话还未说完,圆灭已抡起禅杖,杀将上来。
众人拼死阻拦。
奈何这圆灭刀枪不入,众人怎能拦得住,支撑不到片刻,便纷纷倒地。
据说这圆灭幼年入古寺习武,师从高僧天寂。
圆灭聪颖,有慧根,深得天寂喜爱。
天寂遂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圆寂刻苦习武三十载,修成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
一日,圆灭下山买菜,路遇恶霸抢妻。
圆灭抱打不平,杀死恶霸。
天寂知晓此事,怒其无慈悲之心,便将其逐出师门。
圆灭下山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从今往后,我当杀尽天下恶人,似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当是见一个,杀一个!”
因他杀人成性,且手段残忍,常灭门绝户。
江湖人畏其威名,便送了他个“魔僧”的诨号。
圆灭曾说:“一念之间,佛亦成魔,魔亦成佛。”
此刻,圆灭已站在钱老面前。
圆灭道:“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