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狼入室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幽深空旷的密室之中。
蒲团之上,端坐一人。
银发散乱,眉头紧皱,嘴角流血,面目狰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暗中,黑衣教主先是小声呢喃,而后愤怒嘶吼。
“啊!血…血…不…不…不要…啊!!!”
黑衣教主双手抱头,身子弓成一团,倒在地上。
密室之中回荡着她因痛苦而发出的悲嚎……
李梦龙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服。
看着桌上饭菜,无心享用。
怎奈腹中饥饿难当,思衬再三,他还是拿起碗箸。
小店伙食自然粗砺,不比昔日李府。
李梦龙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喉咙一伸一缩,勉强咽下了第一口饭。
饭菜入肚,李梦龙只觉如沙粒在齿,干硬苦涩,急忙喝口汤水。
不想汤水也苦涩难饮,棕色的汤水上只飘着几片不知名的菜叶,还散发着一股腥味,真似泔水一般。
李梦龙“噗”地将汤水喷出,赶忙喝口茶水漱口,抹抹嘴唇,不觉又回想起昔日繁华生活,不禁悲从中来。
看着这满桌“佳肴”,却是再无半点食欲。
只得爬上硬床,蜷缩身子,头朝里躺,静待天明。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喂,跟上,跟上…脚步放轻点…你个白痴…”
窗外风咆雷哮,倾盆雨未歇。
夜色之中,一伙黑衣人,蹑手蹑脚,躬身潜行,来至李梦龙房间窗下。
来人皆手持单刀,黑布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目露凶光。
为首之人一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而后屏气凝神,将耳朵附于门上,细听屋内动静。
此时的李梦龙因前夜疲惫悲伤过度,且又水米未进,早已睡熟,对此浑然未觉。
只见秋二爷自身前抽出一只竹筒,将窗纸捅破,缓缓向内吹入气体,而后静待。
这时,旁边一人说话。
“老大,对付这么个小崽子还用‘迷迭香’,这玩意儿一两银子一个呢,太浪费了。”
听声音正是方才的店小二。
秋二爷闻言怒曰:“你他娘地懂什么!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一剂‘迷迭香’下去,就算是武林盟主在这儿,也管饱他睡得跟个死猪似的。”
余下的黑衣人闻言,皆齐呼:“老大,高!实在是高!”
一柱香时间过后,秋二爷猛然睁开二目,两道寒光闪过。
“动手!”
只见一把单刀自门缝插入,向上拨开门闩,而后轻轻一推,木门“吱扭扭”开了。
几个人蹑手蹑脚进到屋内,来至李梦龙床边,见李梦龙睡得昏沉,都放下心来。
秋二爷下令:“你们几个,去那边找,你们几个,去那边,二狗子,跟着我,动作快!”
而后他坐在屋正中的那把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见桌上还有茶水,便自斟了一杯。
片刻过后,几个人回来了。
“老大,什么也没有…”
“老大,这小子穷得连根毛都没有…”
“老大,这小子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我看保不齐他是个吃白食的…”
秋二爷闻言心中郁闷。
“他娘的,难道老子玩了一辈子鹰,今日反倒让鹰啄了眼,开黑店的竟然遇上吃白食的了,这找谁说理去…”
秋二爷没言语,气呼呼地端起茶碗,刚放至嘴边,就听店小二大喊。
“找到了!老大!找到了!金子!他娘的!全是金子!我长这么大…他娘的…全是金子…还没见过…这么多…”
音量之大,声振屋瓦。
吓得秋二爷手里的茶碗差点没扔出去。
饶是如此,也是吓得手一哆嗦,茶水泼洒一身。
幸好早用了“迷迭香”,否则就算是死猪怕是也能教他吓醒。
秋二爷把茶碗“啪”地放在桌上,掸掸衣服。
“他娘的,要是你敢拿你秋二爷寻开心,看我不把你剁了喂狗。”
说着起身骂骂咧咧地来至店小二身前。
借着微弱的烛光,只见一袋黄澄澄的金元宝赫然摆在桌上。
秋二爷也瞬间激动得不知所措,因为他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黄金。
但秋二爷到底是见过世面之人,震惊之余,也不忘用怀疑的口气发问。
“这,怕是假的吧…”
秋二爷心中不信,拿起一块,放在嘴边,用力一咬,借着灯光再看。
黄金表面有浅浅的牙印。
秋二爷看到这一幕,瞬间就不淡定了,顿时说话都有些结巴。
“这…这…他…他娘的…真是黄金…他娘的…”
第十七章 江湖险恶
秋二爷一双大手在脑袋上来回游走,正高兴间,忽的转念一想。
“不对,谁平常出门会带这么多金子,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就算是偷,也不可能偷这么多,别说,这小子来的时候,那一招一式,再加上这套行头一换上,还真有几分少爷派头。唉,这小子该不会真是个贵族少爷吧!哎呀呀,要是不小心惹恼了他,回头他家族找上门来,那我这小店怕是也就开到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秋二爷犯愁了,便将心中想法说与众人听。
众人闻言,皆不作声。
末了,还是店小二出了个主意。
“老大,咱们先且将金子拿走,等明日我假意收房钱,用话语套他,看他到底是不是‘金头’。若是,我就随便找个人栽赃嫁祸,说小店防盗不严,将金子还他,再请他吃顿饭,赔礼道歉,顺便做个顺水人情,也教他感念咱们,若不是,那咱就…嘿嘿…”
秋二爷摸着两鬓络腮胡子,思衬良久。
“好!他娘的!就照你说的做!”
于是秋二爷将金子包好,一干人等退出房间。
自此一夜无话。
至第二日天明。
李梦龙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醒来便觉头脑昏沉,四肢乏力,全无半点精神。
一夜酣睡莫不如不睡。
忙叫来店小二,问清时辰,又准备清水洗漱。
洗漱完毕。
店小二端进饭食,今日的饭菜较昨日相比可有天壤之别,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李梦龙闻着饭菜香,不禁食欲大开,遂碗筷齐动,大快朵颐。
正吃饭间,只听店小二说。
“客爷,有一件事,望您海涵。我们小店小本经营,不比那些高档的酒楼饭庄,所以…这个…我们客官住宿的房钱向来都是一日一结,呵呵…您看…”
李梦龙闻言也未多想,只说了句。
“好,钱在我口袋里,等会儿我拿给你。”
店小二忙应了声。
“好,好,不忙,不忙,客爷,您慢用…”
一餐酒足饭饱,李梦龙用茶漱口。
又闲坐片刻,消消食儿。
而后便起身去给店小二取钱。
店小二边收拾桌子,边用眼角余光瞄着李梦龙。
只见李梦龙来至放金袋子的地方,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袋子。
刚开始,李梦龙以为是自己忘记放在哪里,便满屋寻找,边边角角也没落下。
可袋子却不翼而飞。
这下,李梦龙是真急了。
毕竟,这袋金子可是他最后的生活保障。
若是没了,将来山高路远,江湖险恶,可教他如何是好?
店小二一直在偷瞄着李梦龙。
此刻见状,忙走了过来,故作关切,假惺惺地问道:“客爷,怎么了?”
李梦龙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二哥,我…我银两不见了…”
“啊?不会吧,客爷,是不是您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
店小二故作吃惊。
“不会,我记得昨晚就放这儿了,而且刚才我找遍屋子,也没找到…”
李梦龙越说越急,不觉已带哭腔。
“别担心,客爷,您不知道,我们店以前也发生过客人丢失钱财之事,不过后来都找回来了。这样吧,我先给你报官,这店钱先赊着,你也给你家人写封信,等你家人来再说,如何?”
店小二装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安慰李梦龙道。
“小二哥,你不知道,我…我…我全家都被人杀了…那袋金子是我最后的东西了…呜…”
李梦龙重提伤心事,顿时泪如泉涌,“呜呜”地哭了起来。
店小二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唉,唉…”地连声叹气。
“唉,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想不到客官小小年纪竟遭此祸事,真是天道不公啊!节哀,节哀…小兄弟,你放心,我这就跟掌柜的说,让他帮你,你等我,等我啊……”
店小二不待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第十八章 一贫如洗
李梦龙还当他是好人,抹一把眼泪,冲着店小二的背影喊道:“多谢小二哥了......”
店小二美滋滋地跑到秋二爷屋中,将先前之事与秋二爷一说。
秋二爷顿时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真是想不到这天下竟有此等好事,也该着我秋老二走运,天上掉馅饼掉到了我嘴里。
哈哈,秋二爷摸着那袋金子,嘴丫子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
这时,店小二轻声问道:“老大,那小子......”
秋二爷回过神来。
“谁呀?打出去!打出去!没钱还住店,真当我这是救济所呢,敢上老子这儿吃白食,也不叫他睁大眼睛看看,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待店小二再回去时,身后已然是跟了两个彪形大汉。
只见两人进来不由分说,架起李梦龙就往外走,任凭李梦龙左右挣扎,也无济于事。
李梦龙到此时,方后悔昔日没跟姑姑好好习练武艺。
不然,今日也不会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出去。
李梦龙不住地哀嚎,店小二只在旁边阴测测地笑。
一直到店门口时,店小二方才说话。
“客官,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家掌柜的说了,本店小本经营,没那么多闲钱来养活一个吃白食的,所以……”
说完还不忘假装无奈。
李梦龙看着店小二,哭着问。
“小二哥,那我的那袋金子……”
“噢,你不说,我都给忘了,掌柜的说了,金子丢了,找不到了,报官府,官府不搭理,让自己解决。”
李梦龙的心“刷”就凉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李梦龙愣神的功夫,只听“啪”的一声,他就被人扔到了街上。
李梦龙瞪大双眼,瞳孔涣散,眼神迷茫。
这一幕何其相似,只是有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自己的家中,这一次是在别人的家中。
上个地方叫“家”,而这个地方叫“江湖”……
李梦龙也不知自己在街上躺了多长时间。
街上行人如织,由东向西,由西向东,众人皆是脚步匆匆,像是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可忙完一天,回头想想,却又不知自己忙的是什么。
抬头挺胸的,无精打采的。
步履稳健的,蹒跚欲倒的。
焚膏继晷的,无所事事的。
穿金戴银的,衣衫褴褛的。
大富大贵的,穷困潦倒的……
但无论哪一种人,皆是行色匆忙的,眼睛总是向上看的,偶尔眼睛向下看,也是看到地上有金银,有财宝。
也只有在这时,他们才会舍得低一下头,弯一下腰,拿走那些别人无意掉落的,或是有意施舍的,他们自认为“命中注定”是他们的东西。
李梦龙显然很不幸,遇到了这种人。
所以,他新做的衣服便被人“取”回了。
现在,他真的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了。
第十九章 老乞丐与小乞丐
荷城的傍晚下起了暴雨。
街上抬头挺胸、步履匆匆的人都不见了。
夜色愈浓,雨势愈大。
李梦龙只剩一身白色单衣,在雨街徘徊,漫无目的。
在这实行“宵禁”的荷城,在这空无一人的街上,真似幽灵一般。
远处,一队士兵披甲执戟,列队巡逻。
李梦龙却似没有看见一般,直直地奔着他们而去。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眼见就要追上他们了。
突然,自李梦龙的身后伸出一双爬满皱纹的大手,一只手捂住李梦龙的嘴,一只手抱住李梦龙,就向后拖。
眨眼之间,他们已消失在街角。
雨小些了。
可天色依旧阴沉,墨色的乌云如铅块般沉重,浓浓郁郁,久久不散……
李梦龙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只知道在那如梦似真的幻境中,他一会儿被人扔到冰窖里冻,一会儿被人放在火炉上烤,如此往复不休。
在这期间,他又见到了他的父母,见到了他的姑姑。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姑姑仿佛变成了一个恶魔,折磨着他和他的父母。
他与他们说话,他们听不到。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模样似蛇又非蛇,倒像极了传说中的龙。
只是这条龙现在却奄奄一息,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又瘦又小,几与小虫无异。
正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突然就又被人扔回到冰窖中冻,放在火炉上烤。
如此一连数日,浑浑噩噩。
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被冻了多少天,被烤了多久。
只觉得水中的那条小龙却似乎长大了点,活泼了些。
待他醒来时,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是隔着一层雾。
他又用力地眨眨眼睛,拿手揉啊揉啊。
过了许久,雾气消散,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原来它正躺在一间草堂之中。
“哎!醒了!醒了!爷爷!爷爷……”
李梦龙正迷迷糊糊间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大声呼喊,紧接着似有脚步声传来。
李梦龙挣扎着想要坐起,可试了几次,皆以失败告终。
“哎哎!孩子,你刚刚退烧,快快躺下。”
只见一位老者快步来至李梦龙床前,摸着李梦龙额头,关切地说道。
但见此老者,脸上皱纹堆垒,沟壑纵横,一把花白胡须,脏兮兮的,身穿破洞衣裳,无数补丁缝缀其间,腰间还有几个破布口袋,五颜六色的,浑身酸臭,俨然一副乞丐模样。
李梦龙看着老乞丐,没来由的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语气虚弱地问道:“老爷爷,这是哪儿?我怎么到这儿了?”
“哼!还说呢!你已经睡了三天了,像头死猪一样,一动不动,还有你那天晚上像个傻子一样奔着都城巡逻军跑,要不是我爷爷把你拉回来,你早死了,我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哼……”
老乞丐还未答话,一旁站立的小女孩却抢先回答。
只见这个小女孩,约莫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与李梦龙相仿,同老乞丐一样,也是一副乞丐打扮。
头发乱糟糟的,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貌似许久未曾洗过,脸上更是黑一块红一块。
此刻正撅着小嘴,双手抱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那模样像极了一把漆黑的烧水壶,甚是搞笑。
第二十章 第一碗乞丐饭
“颖儿,不许胡说!”
老乞丐语气严厉。
“我哪有胡说,爷爷,你是没看到,他当时就像一头疯驴,奔着人家就跑,我拉他的时候,他还踢了我好几脚呢,你看,腿都给我踢肿了。”
小女孩牢骚满腹,边说还边掀开裤腿,给老乞丐看李梦龙的“成果”。
李梦龙躺在脏草席上,听着他们说话,努力回想那日的情景。
可他的记忆只到他被伙计扔到街上便戛然而止,后面的一切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至于那女孩儿说的那些事,他更是半点记忆也没有。
他越是努力回想,就越记不起。
到最后,他只觉自己头疼欲裂,不禁双手抱头,痛得呻吟出声。
老乞丐听见,也顾不得小女孩的喋喋不休,忙扶好李梦龙,叫他休息。
就这样,李梦龙在老乞丐的注视和小女孩的聒噪声中再次睡去。
当李梦龙再次醒来,已是晚上。
李梦龙身上盖着一床破被。
不远处,一堆篝火劈啪作响。
老乞丐和小女孩坐在篝火前。
火堆上架着一只锅,不知在煮些什么,香气四溢。
李梦龙挣扎着坐起身,他现在感觉好些了,脑袋也没那么昏沉,身子也轻便了许多。
他走到老乞丐身旁,搬了一块石头坐下。
老乞丐正用一只断把儿的勺子拨弄着锅里的浓汤。
只见锅中几只青菜叶漂浮其间,粘到了勺子上。
老乞丐又捡了几块柴火,扔到篝火中,使火烧旺。
然后摆摆手,问一旁的李梦龙。
“好些了吗?”
李梦龙点点头,闻着锅里飘出的香味,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老乞丐笑了笑。
“饿了吧?”
李梦龙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脸却红了。
老乞丐哈哈大笑,招呼小女孩儿。
“颖儿,去把碗筷拿来,咱们开饭。”
“好嘞。”
女孩儿欢呼雀跃,不一会儿,拿着三个破碗返回。
不过,给李梦龙的那只,却是三只碗里缺口最少,个儿最大的。
老乞丐拿起勺子,给李梦龙打了满满一勺。
原来是一锅面疙瘩汤。
李梦龙拿起碗筷,迫不及待地往嘴里扒拉。
疙瘩汤太烫,李梦龙吃得又急,烫得他连连吸气,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却乐坏了一旁的老乞丐和女孩。
老乞丐左手端碗,右手摸须髯,笑着说。
“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呢,别烫着……”
就这样,一老两少在一片欢笑声中,吃完了李梦龙人生中的第一碗乞丐饭……
第二十一章 “文讨”和“武讨”
翌日。
李梦龙起床却不见老乞丐祖孙二人。
估计是早起去要饭了。
做乞丐的虽说是两手一张吃白食,可这要饭也有颇多讲究门道,其中就有“文讨”和“武讨”之分。
什么是“武讨”呢?
简单点说就是来横的,当然,乞丐自然是不敢对过往行人来横的。
他们是对自己来横的。
比如,大白天的跪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袒露胸膛,手里拿块板砖,猛打自己,边打还边喊。
“过路的老少爷们,您菩萨心肠,大慈大悲,高抬贵手,就可怜可怜我吧,赏我两个钱吧!”
这类乞丐属于靠自残来博取同情,从而达到要饭之目的。
只是方式略显粗暴,手法略显血腥。
“文讨”,顾名思义,较“武讨”相比就略显温柔。
乞讨者多用念喜歌或唱小曲的形式来换取主人施舍。
较“武讨”相比,“文讨”则更具艺术性。
像老乞丐祖孙二人就是以“文讨”度日。
老乞丐弹得一手好琵琶,小乞丐颖儿唱得几首小曲,祖孙俩靠得这一身技艺方才勉强度日。
生活虽清贫,却也能自得其乐。
不想意外救下李梦龙。
从此这草堂之中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更何况李梦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又大。
爷俩若再想像以往那样,肯定会挨饿。
为了这多出来的一张嘴,祖孙俩就得多走几条巷子,多唱几首小曲。
不过,每当祖孙俩夜深回来时,虽早已疲惫不堪,但见到李梦龙还是会微笑着与他讲述今日在市集上的见闻。
什么西街布铺王掌柜家被盗了……
东街卖梨的王婶与南街来卖枣子的李婆又吵起来了……
而起因不过是王婶怕后来的李婆抢了她的生意,便诬陷说李婆卖的枣子是酸的。
李婆一大把年纪了,平时又都是以善良、朴实之相示人。
她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委屈,气不过,便与王婶争论起来。
可王婶牙尖嘴利,话里不饶人。
不多时,便把李婆气得两眼一翻,闭过气去。
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凉水。
好半天,李婆方醒转过来。
再找王婶,早就趁方才人乱之时收拾摊子,跑路了。
像这样的事情,老乞丐每天晚上回来都会给他讲上许多。
颖儿则没他爷爷那般好性情,自打李梦龙与他们住在一起,颖儿便对他颐指气使。
一会儿让他往东,一会儿又让他往西。
没半天闲工夫。
李梦龙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平日里都是他使唤别人做这做那,何人敢指使他?
李梦龙也想过反抗,可颖儿就像是李梦龙的克星一般,总之就是任你有千军万马,我有孔明良策。
每次试图反抗过后,李梦龙都会低着头,悻悻地离开。
去做颖儿吩咐他做的事。
不过李梦龙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清楚。
颖儿这丫头虽说嘴损话黑,但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养的小猫小狗死了都会哭上半天。
要说她指使李梦龙是有什么坏心思,李梦龙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第二十二章 幸福的尾声
每当夜深人静,李梦龙睡不着的时候,就钻进院中央摆放的那口空的大水缸中,把自己蜷成一团,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缸口不大,只能看到缸口那一圈的星星,如井底之蛙一般。
可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最安全的,是最自由的,是最幸福的。
缸中的世界就是他的世界,是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在这个缸中,他就是主宰,他就是上帝,他可以让谁生谁就生,让谁死谁就得死。
而只属于他的那一小片天空,就是他展开想象的蓝板,他在这里想象自己的前世,想象自己死后会变成什么,想到奇妙处,他会喜不自禁,手舞足蹈。
可星空给他展现的也不都是美事,有时候他会在那一小片星空中看到他的父母,他伸出手去抓啊抓啊,却什么也抓不到。
每当这时,他就会更加努力地蜷缩起身子,更加努力地抱紧自己,想象着自己是在父母的怀抱中,嘴角带着温柔而满足的笑,甜甜地睡去。
也许只有在梦中,他才会见到爹,见到娘,才会有一个家。
不过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第二天李梦龙准会被一盆冷水浇醒。
好久好久以后,颖儿说起此事。
原来那天夜里,李梦龙在缸中大喊“爹!娘!家!”这三个字。
颖儿是孤儿,也是自幼便没了父母。
据后来老乞丐说,颖儿那天夜里偷偷地哭了好久好久。
也许第二天颖儿拿凉水浇李梦龙,就是因为李梦龙那天夜里让她想起了往昔的亲人,算是一种报复吧。
但后来颖儿说她当初的举动是想让李梦龙清醒,不再沉湎于过去,要勇敢地面对当下。
当然,此言是真是假,李梦龙早不在意,只是这个习惯却被保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只要李梦龙夜里钻入缸中睡觉,第二天早晨颖儿必会拿一盆冷水将他浇醒。
这段热闹且欢快的日子一直延续了将近一年光景。
李梦龙本以为他的人生就此定型,以后学一门手艺,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可后来,一件事的发生,使他的人生再次被改写。
第二十三章 黑暗前的黄昏
阴森的大厅,空旷幽深,几盏烛光轻轻摇曳,却只能照亮几寸空间。
大厅尽头,黑衣教主倩影袅袅,如一道鬼魅般伫立。
面前五具石棺,不知为何,最边上的那具却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青牙,我吩咐你的事办的如何?”许久,黑衣教主那苍老的冷若冰霜的声音方才响起,顿使原本就因空旷而稍显阴冷的大厅更添三分寒意,如冰窖一般,台下众人皆打了个寒颤。
“禀…禀告教主,事已办妥,只是…属下斗胆请问,不知教主要我抓那些凡夫俗子有何用处?”
青牙强装镇定,壮着胆子问道。
这次,黑衣教主又是许久未言语,待她再开口时,已明显有些愠意。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莫问,我只跟死人解释。”
青牙吓得一哆嗦,忙跪倒磕头。
“教主,属下知错了,绝不会有下次。”
“一会儿把那些人带到后厅。”
黑衣教主像是有些疲惫,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不言语。
“是!”
青牙把头紧紧地贴在地上。
一柱香后,方敢稍微抬起一点,用眼睛向上一瞄,台上无人。
黑衣教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青牙用衣袖擦擦额头,随即长叹一声,瘫倒在地。
不知为何,自打教主大仇得报后,便仿佛变了一个人。
总的来说,就是行踪更加飘忽不定,气质更加阴冷。
自从少主闭关后,青牙更是难见教主一面。
可就在前段日子,教主突然召唤他,命他去抓城中的登徒浪子,然后交给她。
到目前为止,已经抓了96个人,抓到的人统一被带往后厅,而后便下落不明。
反正青牙再没见过他们。
青牙也很疑惑,但他一直不敢问,刚才他是实在没忍住,斗胆询问,结果差点丢了小命。
青牙估计,自己以后是再也没有胆子问教主了。
“罢了,罢了,看来我以后还是多干活,少说话吧……”
青牙一边嘀咕,一边起身,而后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像是对此有些陌生似的,接着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几个闪身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咳…咳…咳咳…唉…”
草堂之中,老乞丐躺在一床破被之上,面色苍白,不住地咳嗽。
颖儿与李梦龙在一旁服侍。
这一年时间,老乞丐和颖儿天天早出晚归,出去讨饭。
李梦龙本欲与他俩一同去讨饭,也好多讨些,减轻老乞丐和颖儿的压力。
可通过这一年的朝夕相处,老乞丐早已对李梦龙的身世一清二楚。
李梦龙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他们得知自己原本是豪门贵少之时,那种惊骇得溢于言表的神情。
也正是从那之后,老乞丐便再也不让李梦龙碰一切有关乞丐的东西了。
李梦龙觉得自己每日在这儿白吃饭,不干活,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也曾多次向老乞丐说起,让自己帮帮他们,哪怕只是一点儿忙也好。
可老乞丐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同意。
李梦龙无奈,只得每日打打拳,练练功,习练一下姑姑曾经教他的武艺。
可他的招式每每练到一半便不得不终止,原因就是剩下的一半他都忘记了。
每到这时,李梦龙就越发懊恼。
若自己当初肯用功习武,今日也断然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可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
做过了,想起了,后悔了,哭泣了,也就该放下了。
第二十四章 颖儿的身世
颖儿自从知道李梦龙过去的身份后,昔日刁蛮任性的脾气明显有所改观,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地拿李梦龙出气,但这打骂之中出气的成分却少,反倒是多了几分打情骂俏的味道。
而且颖儿还会时不时地望着李梦龙发呆,当李梦龙发现她注视良久的目光后,她会“刷”地垂下眼眸,然后红着脸做自己该做的事,或是满眼崇拜地看着李梦龙,李梦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会有意或无意地关注。
李梦龙当然也发现了颖儿在面对自己时的怪异,其实颖儿和李梦龙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据老乞丐说,那是一年寒冷的冬天,当时的老乞丐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草堂之中。
一天傍晚,老乞丐端着一碗刚讨来的玉米面糊糊回到草堂,刚进草堂门,老乞丐便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似婴儿的啼哭声,老乞丐循声找去,最后终于在角落中发现了被一卷草席包裹着的颖儿,当时的颖儿还未满月,浑身**,在寒夜中发出颤抖的哭泣声,老乞丐说到此处,长叹一声,道:“唉,荒年啊,估计是谁家养不起了,且又是个女娃娃,就扔了吧。”
那年头扔孩子的多的是,有时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会碰到一具婴孩的尸体,老乞丐当时本不想管,因为他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余力养活一个孩子。
他抱起颖儿,走出草堂,将她放在路边雪窠中,可他刚一转身,就听到颖儿那时断时续的、若有若无的呻吟哭声,老乞丐顿时起了恻隐之心。
老乞丐当时就想:“若是把这女娃放在路边,估计不出半夜,她就会冻馁而亡,她的家人没有把她扔到街上,而是放在草堂里,兴许就是想有人会收留她,给她一条活路。唉…罢了…罢了…”老乞丐长叹一声,复转身,将颖儿抱起,回到草堂之中,将刚讨来的玉米面糊糊拿来与她喂了,嘴里喃喃说道:“娃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活与不活,就看咱爷俩的缘分了,你要是能活下来,就叫我一声爷,咱俩就是一家了。”说完,便将颖儿放在一旁,自己睡觉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颖儿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老乞丐喜出望外,当即又将昨晚剩的玉米面糊糊拿去热了热,喂与她吃。
老乞丐看着颖儿边吃边笑,一双小手在空中乱抓,老乞丐突然感觉有种莫名的感动与久违的亲切。
从此以后,老乞丐每次外出乞讨,回来时都会给颖儿带一些吃食,而老乞丐这一养,就是十四年。
故事讲完,讲故事的人早已泪流满面,听故事的人也已泪流满面。
李梦龙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已够坎坷不幸,可颖儿的遭遇比他又岂止惨上十倍、百倍。
老乞丐说颖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颖儿长到六、七岁时,也曾问过老乞丐自己的父母去哪了?这时,老乞丐只能扯谎说颖儿的父母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过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可这种理由说一次两次颖儿相信,说十次、二十次以后,颖儿难免怀疑,但颖儿天性善良,善解人意,她是断不会教老乞丐为难的,李梦龙估计颖儿恐怕早已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只是她不肯当面质问老乞丐罢了。
第二十五章 讨饭之道
“咳…咳咳…”老乞丐的咳嗽声将李梦龙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看着蜷缩于草席之上孱弱的老乞丐,实在不忍,便对一旁的颖儿偷偷地使了个眼色,颖儿会意,随李梦龙走出草堂。
草堂之外,微风习习,鸦声阵阵。今天的天气还算晴朗。
“颖儿,待会儿你偷偷地把碗拿出来,我跟你去要饭。”李梦龙看着颖儿,悄声说道。
颖儿大吃一惊,慌忙说道:“不行,爷爷不准你去要饭。爷爷若知道,一定会生气的,他若是知道是我把你带出去的,肯定会骂我的。”
“颖儿,爷爷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现在重病卧床,定是不能行动的,今天若是只教你一个人去要饭,肯定不够咱三个人吃,你放心,咱俩偷偷走,爷爷不会发现的。”李梦龙安慰颖儿道。
“可…可你也不会要饭啊…”颖儿担忧地说道。
“哎呀,我不会,不还有你呢吗?没事儿,快走,快走,早点出去兴许还能多要点。”李梦龙催促颖儿道。
“那…好吧…你在这儿等我,我回去拿碗。”颖儿被他说动了心。
就这样,颖儿对老乞丐扯了个谎,便和李梦龙上街讨饭去了。
李梦龙在荷城待了近一年,也只是在上元佳节和颖儿出来赏过灯,其他时间都是在草堂度过,因此对这街道还有些陌生。
颖儿只得边走边给他讲解,顺便教他一些要饭的技巧。
可教了半天,李梦龙一句也没听懂,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从小到大只有他施舍别人的份,何时求过人?更别说现在还要求人施舍自己,这对李梦龙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别扭。
颖儿无奈,只得另寻它法,可两人溜达了半日,也没想出什么可行的法子,饭也没要到。
两人走得实在太累,便坐在街角休息,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忽然,远处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细听之下,是丧乐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队人,一人在前,向空中抛洒纸钱,两人手提花篮紧随其后,接着便是乐队,吹吹打打,中间八人抬棺缓步而行,后面跟着一群人,携老扶幼,皆是泣不成声。
“看来是有人出殡,这些人估计是要到城外去的。”颖儿说道。
李梦龙看着这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突然计上心来,对着颖儿说:“有了!”
颖儿不解。
李梦龙来不及解释,拉着颖儿就跑。
不一会儿,李梦龙找来一块木板,一张破草席,接着用石头在木板上刻上:“小女子名唤阿莲,自幼父母双亡,与家兄相依为命,近日家兄突发恶疾,无法行动,小女子无计可施,故在此求助过路恩公,望垂怜,赏三二铜板,为家兄治病,小女子当是感激不尽,在此拜谢!”
李梦龙刻完,念与颖儿听,颖儿听罢眉头直皱,说道:“这…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李梦龙闻言微微一笑,道:“这是目前我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你不必担忧,我不在意,只是要委屈你了。”
颖儿听罢直摇头,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那好吧,就依你。”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细节,接着便在人流较为密集处,将木板立起,李梦龙躺在颖儿身后,用草席盖住,只露出双脚,颖儿跪在木板后,头低垂,额头触地,一动不动,破碗放在木板前。
第二十六章 “财”源滚滚
街上行人潮涌,摩肩接踵,不时有人驻足观看,渐渐地,行人越聚越多,人群之中不时发出叹息之声。
“唉,太可怜了……”
“是啊,是啊,还年纪轻轻就…唉…”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是会互相感染的,慢慢地,人群中叹气的声音越来越多。
一个人穿过人群,向破碗中放了一个铜板,有人带头,就有人效仿。
“叮…当…”随着人来人往,破碗之中的铜板越聚越多,颖儿不住地说着:“谢谢!多谢!”
时近傍晚,街上行人渐稀,颖儿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偷偷叫起李梦龙,两人收拾东西,来至无人处,李梦龙将碗中铜板倒出查看,竟然有三十多个。
颖儿高兴得欢呼雀跃,“太好了!这些钱不光够咱们吃饭,还能再给爷爷抓服药!噢!”
看着颖儿欢呼的样子,李梦龙转身,眼望前方,微微一笑。
不知是颖儿高兴地昏了头,还是忘记了什么,只见她突然转身,紧紧地抱住李梦龙,紧接着,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触电一般,“倏”地放开,脸“刷”地红了。李梦龙也尴尬万分,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垂手站立在晚霞的余晖之中,久久不语。
还是李梦龙率先打破尴尬,“那…那个…颖儿,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给爷爷抓药吧…”
“嗯…”颖儿垂首,喏喏地答应了一声。
待两人回来,天色已晚,两人刚进草堂,迎面便撞上老乞丐,只见老乞丐一脸焦急,正向外张望,见两人回来,脸上焦急之色瞬间转怒,厉声喝问:“你们俩干什么去了!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咳咳咳…”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
颖儿明显有些慌张,呆立原地,不知所措。还是李梦龙脑筋灵活,赶忙笑嘻嘻地扶过老乞丐,说道:“哎呀,爷爷,您老别生气,快进屋,外面风大,小心受凉,您老这病还没好呢,都怨我,是我非要叫颖儿带我去要饭的,您老要怪就怪我,我错了,您要是生气,就打我两下,嗯…”说着就把屁股伸过去。
老乞丐见他这副模样,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们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们这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教我如何是好啊…”老乞丐坐在床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是是,爷爷,我知道您最担心我们,您对我们最好了,再说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有我保护颖儿,您就放心吧,您看……”说着把方才买的药和吃食拿了出来。
“这是……”老乞丐狐疑地看着李梦龙。
“这是我和颖儿今日的成果。”李梦龙没敢对老乞丐说这钱是他和颖儿装死讨来的,只说是遇到一个财主,见他俩可怜,赏给他们的。老乞丐将信将疑,也未多问。
这样,一连三天,李梦龙和颖儿一天换一个地方,靠此法,倒还真讨了不少钱,每日抓药买吃食。
有了药,老乞丐的病也好了大半,虽然他天天盘问李梦龙哪来那么多钱,但李梦龙总有说辞应付,老乞丐见问不出什么,也就相信了。
第二十七章 蝴蝶效应
到第四日,这日清晨,李梦龙和颖儿辞别老乞丐,来到东街,准备“故技重施”。
一上午过去了,成果不错,再加上颖儿积累三天经验,对此已算驾轻就熟,现在不只像从前那般只低头跪着不说话,而是学会加些肢体语言。
颖儿长得本就不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一来,更是美目传情,顾盼流离,再加上一副梨花带雨的神情,更显楚楚可怜,直教见者悲伤,闻者落泪。
眼泪往往最能打动人心,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的眼泪,真是哭到了人们的心坎上。
同情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这破碗中的铜板数量与日俱增。
临近傍晚时分,颖儿和李梦龙已赚得将近五十个铜板,而今日也是近几天来赚得最多的一次。
颖儿心里暗自高兴,不禁对李梦龙更添仰慕之情。要不是李梦龙机智,想出这个法子,估计他俩现在还不知在哪讨饭、受人白眼呢?爷爷的病也不知何时才能治好?
颖儿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回头看着被草席盖住的李梦龙,夕阳西下,染红了天边的一抹晚霞,晚霞如红练,洒下几缕光华,光华似水,流动在草席的边缘,几片绿叶自空中飘洒,施施然落下,点缀年华,李梦龙露出草席的头发,也似盖上了红帕,却绣上荷花,烙印在颖儿的心下,此刻,颖儿的眼中已是一片金光闪烁了。
“滚!滚开!娘的!没看见少爷来了吗?你个老匹夫!”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和鞭子破空声,紧接着路两旁的摊位悉数被推倒,货品滚落一地。
颖儿疑惑不解,正抬头张望。
只见远处走来一队人,大约有十多个,为首的是一紫衣少年。
但见此少年,龙鼻凤目,四方海口,发髻高挽,宝冠束带,两腮涨红,粉若桃花,一双青葱玉手轻摇纸扇,迈四方步,微眯双眼,摇摇摆摆,信步由前。
在其左侧,紧紧跟随一黑壮少年,穿一身粗布麻衣,似仆人模样。
但见此少年,古铜肤色,肤色偏黑,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满脸杀气,浑身肌肉贲张,后背背一大铁锤,铁锤通体乌黑泛亮,表面凹痕纵横,直向下坠,勒得这黑面少年衣服都变了形,一看便知份量不轻。
而在紫衣少年右侧,则跟着一个绿衣少年,但见此少年,身高不足五尺,瘦如麻杆,小似累卵,獐头鼠目,一双小眼左顾右盼。此刻正满脸堆笑,谄媚般地与紫衣少年说着什么。
而剩下的十多个明显家奴打扮的人,则东推西搡,东抢西砸,两旁商贩可遭了殃,只得一边哀求,一边哭泣。
一时间,噪音充斥了原本安宁的街巷。远处行人义愤填膺,撸胳膊挽袖子的,低声咒骂的,比比划划的,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伙人仍肆无忌惮地向前走着,颖儿跪伏在地,低着头,期盼他们快些走过。
可就在他们刚要从颖儿面前走过时,偏巧不巧,那个绿衣少年朝颖儿这边瞄了一眼。
有人说,事物发展的结果,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这就是著名的蝴蝶效应。
而就是这一眼,从此改变了颖儿的命运,也改变了李梦龙的一生。
第二十八章 冲突将起
随后那绿衣少年对紫衣少年耳语一番,紫衣少年略一沉吟,便转头看向颖儿这边,而后轻摇纸扇,晃晃悠悠来至颖儿面前,先看了木板一眼,便将目光停在颖儿身上,久久凝视。
“喂,把头抬起来。”紫衣少年柔声说道。声似羊绵,温润细腻。
颖儿闻言浑身一颤,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颖儿无奈,只得将头略微抬起,目光向下,却不敢直视紫衣少年,轻声说道:“小女子家兄偶染顽疾,无力医治,只得在此乞讨,不知哪里冒犯了大人,若有得罪,还望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小女子与家兄自当感激不尽。”
李梦龙躺在草席下,凝神细听,不知发生何事。
“我说‘你把头抬起来。’”紫衣少年又重复一遍,颖儿仍是一动未动。
见颖儿未加理会,绿衣少年大怒,道:“你是聋了不成,少爷叫你把头抬起来!哎!我看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喽!”说罢便要伸手去拽颖儿。
紫衣少年摆手制止,而后蹲下身子,似乎饶有兴致般看着颖儿。
颖儿浑身微微颤抖,不知他要干嘛。
紫衣少年眼中玩味儿之色愈浓,“啪”地合上纸扇,用纸扇托着颖儿下巴,让她缓缓抬起头,颖儿迫不得已,与紫衣少年四目相对,一双大眼满是惊惧之色,双目微微泛红,显然是已要哭了。
紫衣少年又盯着颖儿看了良久,而后缓缓起身,轻点下头,像是颇为满意,用眼角余光瞟了绿衣少年一眼,绿衣少年会意。
“来人!带走!”
话音刚落,便从人群之中跳出两名家奴,一边一个,架住颖儿。
颖儿惊吓过度,脸色苍白,情急大呼:“大人!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紫衣少年闻言,又看了绿衣少年一眼,绿衣少年极不情愿地自怀中掏出十两纹银,扔给颖儿,道:“这十两银子足够你治好你哥的病了,我跟你说,能被少爷看上也是你的福气,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都盼不来这样的机会,你要懂得珍惜,以后到府里好好干活,工钱少不了你的,来啊,带走!”说罢,家奴又架上颖儿硬向前拖。颖儿高声哭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李梦龙自草席下一跃而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李梦龙已一脚踢开一名家奴,而后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颖儿拉至身后,退出五尺开外。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李梦龙躬身握拳,早已摆好架势,两眼左右睃巡,神色紧张,紧盯众人。
而众人中,黑脸少年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左手护住紫衣少年,右手探到背后,握住锤柄,两眼似毒蛇般,死死盯住李梦龙,眼神冰冷,一动不动。
而那绿衣少年,早在李梦龙踢开家奴之时,便已躲到众人后面,此刻正从一名家奴身后张头探看。
至于那紫衣少年,脸上却全无半点惊慌之色,仍是云淡风轻般摇着纸扇,连动都未动一下,只是看着李梦龙,一双凤目之中满是好奇之色。
颖儿见到李梦龙,就如遇见救星般,躲在其身后,双手紧紧抓住李梦龙衣角,抽抽噎噎,哭泣不止。
第二十九章 仗势欺人
双方对峙片刻,绿衣少年见李梦龙并未采取进一步行动,再加上自己这方人多势众,胆子顿时大了不少,只见他从人群后小跑几步,来至紫衣少年身旁,用手指着李梦龙,高声喝道:“小子!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连我家少爷要的人也敢抢!”
李梦龙环顾众人,说道:“尔等是何人?不知我们做错什么?”
绿衣少年闻言一声冷笑,话中亦添三分不耐烦:“小子,你是她什么人?告诉你,此事若是与你无关,我劝你速速离去,想要英雄救美也得看看场合,可别到时候美没救成,反倒把小命丢了,那可就得不偿失喽…”
“我是她哥哥!”李梦龙脱口而出,却没看到背后的颖儿闻言娇躯一颤,眼中的某种光似乎消失了。
“哦?兄妹俩合起伙来骗钱是吧。”绿衣少年出言讥讽。
李梦龙还未答话,身后的颖儿却忍不住了,冲出来冲着绿衣少年大喊:“我们没有……”可话才说到一半,就像忽然想起什么,脸“刷”地红了。
紫衣少年看着他们,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突然有些不耐烦,“刷”地收起纸扇,冲着众人一摆手,转身就走。
绿衣少年会意,语气陡然转厉:“好了!游戏该结束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来人!”
绿衣少年后退一步,身后的家奴顿时一拥而上,个个摩拳擦掌,拧脖子掰腿,嘴角皆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一步一步逼近李梦龙。
李梦龙护着颖儿,慢慢向后退,眼中惊恐万状,边退边说:“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想干嘛?”
眼见众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此刻李梦龙和颖儿已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梦龙见退无可退,反倒把心一横,大吼一声,率先发难。
一段助跑,腿部发力,身子高高跃起,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家奴毫无防备,李梦龙一记弹腿正中其面门,家奴惨叫一声,向后退去,跌倒在地,顿时鼻血长流,这一腿有如一声惊雷,一下就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家奴们看看倒在地上捂脸哀嚎的倒霉蛋,又看看李梦龙,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绿衣少年也被李梦龙的气势震慑住,愣了片刻,然后突然对着其中一名家奴的屁股就是一脚,嘴中怒喊:“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十几个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不成,都给我上!”
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互相看看彼此,交换一下眼神,而后皆目露凶光,向李梦龙走去。
李梦龙心中悲苦,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做出防御状。
众人虎视眈眈,围成一个半圆,将李梦龙圈在中间,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兄弟们!上啊!”人就是这样奇怪,凡事有了领头的,大家便像有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喊着叫着,张牙舞爪,冲向李梦龙。
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猛虎也架不住群狼。”
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李梦龙便被人群吞没,待人群散开,李梦龙已瘫倒在地,脸上衣服上皆沾染了血迹,颖儿见到李梦龙这般模样,失声尖叫,跪在李梦龙身旁,眼泪成串儿般,噼里啪啦落在李梦龙脸上。
绿衣少年斜眼看李梦龙,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不自量力!带走!”家奴闻言,拖起颖儿就走,颖儿双手紧紧攥住李梦龙衣服,大声哭嚎:“放开我!呜…你们放开我!呜…”
李梦龙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嘴角流出血沫,许是颖儿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唤醒了李梦龙,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李梦龙忽然清醒过来,就见颖儿正被两名家奴拖着向前走,李梦龙一扭头,看到不远处有一把小刀,长约三寸。
李梦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看着那两个拖着颖儿的人,李梦龙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顺手拾起那把小刀,大吼一声,踉跄着脚步,向那两人冲去。
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李梦龙已一刀划过左边之人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受痛将手松开。右边之人正要挥拳向李梦龙打来,李梦龙先他一步,将刀子交到右手,倒转刀头,刀子狠狠插进那人的左眼,鲜血顿时飙射而出,溅得李梦龙满手满脸都是,那人嚎叫一声,左手捂住左眼,倒退数步,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那名家奴疯狂挥舞手臂,众人皆莫敢靠近。
当是时,大街之上,只剩下受伤者的悲嚎哀鸣。
第三十章 狼痴
这次,众人是真害怕了,看着李梦龙那疯狂嗜血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狠毒冰冷的眼睛,众人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是人对死亡的敬畏。
只因他们在李梦龙的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在李梦龙的眼神中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众人这回是真害怕了,不论绿衣少年在旁边怎么打,怎么骂,众人皆似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眼见李梦龙拎着沾满血的刀子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绿衣少年这回是真慌了,尤其是在和李梦龙对视一眼后,更是吓得直接瘫坐在地,屁股边向后挪边惊恐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不…不要过来…走开…呜…”
紫衣少年先前已走出几丈有余,此时回过头来看着这出闹剧,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由平静慢慢变得扭曲,先是皱起眉头,渐渐地,五官纠结在一起。
“狼痴!”
黑脸少年闻言,向前一步,躬身答道:“是!少主!”
而后拨开众人,缓步向前,来至李梦龙身前,自背上取下乌铁大锤,单手平举,锤头直指李梦龙。
“少主命我取尔性命!尔若有遗言,速说!”
李梦龙一声冷笑,笑带残忍,“哼!多说无益!动手吧!”
电光火石之间。
“铛!”一声巨响。
“扑…”
再看李梦龙,已趴伏于地,口鼻窜血,不省人事。
反观“狼痴”,右手持锤,左手拂袖轻掸灰尘,云淡风轻。
先前吓得屁滚尿流,跌坐于地的绿衣少年,此时见形势于己有利,便“蹭”地站起,拍拍屁股,掸掸尘土,一改懦弱之相,疾步来至李梦龙跟前,冷笑两声,伸腿踹向李梦龙,力道之大,使李梦龙一声呻吟,醒转过来,见李梦龙苏醒,绿衣少年更加来劲儿,道:
“哼!臭小子,你晓得站在你面前的是何许人也,他可是我家少爷的贴身护卫,名唤‘狼痴’,看到没?那边那位,就是我们的少主,也是这荷城的少主——连城灭!哈哈,没错,就是这种眼神,惊讶吧?战栗吧!哈哈,没错,他的父亲就是这荷城的城主——连清风!小子,你以为你惹的是谁,我劝你下次出门一定要带着眼睛,把你那副狗眼收起来,别到时候死都找不到棺材!”绿衣少年骂完一通,又伸脚在李梦龙身上、脸上招呼。
李梦龙神志恍惚,听方才绿衣少年所说之话,竟有几分熟悉。忽的,一幅画面浮现眼前。
几名顽童,围着一黑胖小孩,黑胖小孩满身尘土,躺卧于地,兀自挣扎,一白衣少年脚踩黑胖小孩,一脸轻蔑道:“我爸是李刚……”
“哈,真是世道有轮回,不成想,多年后,这一幕竟发生在我身上…”李梦龙心中苦笑,眼望苍天,默然无语。
“住手!滚开!梦龙哥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颖儿飞身上前,一把推开绿衣少年,绿衣少年毫无防备,竟摔了个狗吃屎。
颖儿跪在地上,上身伏在李梦龙身上,恸哭不止,“梦龙哥哥,梦龙哥哥”地叫个不停。
“颖儿…快跑…”李梦龙忍着剧痛,艰难抬起右手,抚摸着颖儿的头发。
“颖儿…快跑…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快…跑回去…和爷爷…跑…快…”
“不!梦龙哥哥!我不走!我不走…呜…”
黑面少年原本一旁冷眼观瞧,忽听颖儿唤道“梦龙哥哥…”,眼中精芒一闪,一个箭步冲至颖儿身前,抓住颖儿手腕,嘴唇颤抖,浑身战栗,神色激动,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方才…叫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