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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七章 李石传功

    天涯醉客易成秋,人间万事梦里留……

    盘龙收回思绪,眼望着这团圆美景,心生悲戚,想想自己及冠之年已近,不知他日骨肉相逢,是否也似这般,感人心肠,更不知悠悠二十载过后,自己的爹娘是否健在,是否也如他这般,朝夕相盼。亦或是如诗中所写那样,“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若是相逢,盘龙也定要犀利发问,这二十年,他们去了何方,为何音信全无,甚至连书信都不曾有一封,还要问问他们,为何那时要让师父蒙骗自己,更要问问他们……他的疑问简直太多了,可他已做好准备,这些问题,他都要问个遍,问个清楚,便是他们嫌自己问题太多,被问得烦了,他也要缠着他们不放,他们走到哪儿,他便要跟到哪儿,这样,他们便再也扔不下他了,他便再也,不会失去他们了……

    想到这里,盘龙的嘴角已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他在心中幻想着那样的场景,想来那一定极为有趣……

    李梦龙已被李石拉到一旁,楚中天亦坐在李梦龙身旁。

    李石伤势极重,大囗大囗的鲜血犹如泼水般吐出,他本人亦是脸色苍白,面如金纸,已是油尽灯枯,能支撑到现在,全凭一身无匹内力吊着,楚中天与他的情况相差不多,都已是山重水复,再难见柳暗花明。

    可李石却很开心,一直在与李梦龙说着话,他们已聊完李苔和凤来仪,聊完了李梦龙的童年,甚至连那个李府的老仆人张老,他们都聊了半晌,现在,李梦龙已准备讲自己在浮生门中的生活了,可他却忽然发现,李石不再发问,只是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安静地注视着自己,李梦龙早已并非当初的懵懂少年,这么多年江湖闯荡下来,他早已见惯了生死,早已无数次地直面死亡,更深知死亡来临前的模样。

    他知道,李石的生命,已快要走到尽头了……

    所以,他也不再继续讲,只是与李石默默对视……

    李石拉过李梦龙的手,道:“孙儿,你可恨我?”

    李梦龙摇揺头,道:“不恨……”

    李石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道:“我当初抛家弃子,而后音信全无,你不恨我?”

    李梦龙仍是摇头。

    李石苦笑一声,道:“便是你不恨我,苔儿也定会怨我……”

    李梦龙平静道:“在我小的时候,曾听爹爹说起过您,爹爹言辞之间,无不充斥着对您的崇敬之情,我也曾如您今日这般问过爹爹,爹爹却说您定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否则您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抛家弃子的举动的……”

    李石闻言,早已泣不成声,喃喃道:“苔儿,爹对不起你啊……爹对不起你……”

    李梦龙轻轻地拍打着李石后背,轻声道:“爷爷,您不用说,我和爹爹自然也明白,您英雄一世,爹爹时常提起,之前我虽未见过您,可今日见您所为,我也知您定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我也相信,您是断然做不出抛家弃子之举的人,您也定是有所苦衷……”

    李石望着李梦龙,目光和蔼,面露微笑,重重地点点头,紧紧攥住李梦龙的手。

    良久,李石轻拍李梦龙手背,道:“孙儿,爷爷这一把年纪,虚度一生,本以为此生如平沙湖水,再无波澜,却未曾想,我这一把老骨头将死之际,竟会于此处再遇见你,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缘之一事,全凭天意,我亦算有幸,此生,便也再不复奢求了,按说,你我初次见面,作为长辈,我应予你一物,以作见面礼,可我现在身无长物,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东西给你最为合适不过,你且向前来……”

    李石说完,便伸出右手。

    李梦龙虽疑惑,但既是长辈要求,他自当遵从,因此,便将身子向前靠了靠。

    李石又道:“伸出右手……”

    李梦龙不知李石要做甚,只得依言行事,遂伸出右手……

    李石微微一笑,猛地抓住李梦龙右手。

    李梦龙只觉右手好似被一把滚烫的火钳钳住,丝毫动弹不得。

    李梦龙大惊失色,本能地欲抽回右手,这时,李石忽然大喝一声:“不要乱动,莫要慌张,守住心神,屏息凝神,否则行差一步,我也救不了你!”

    李梦龙闻言,忙闭上双眼,稳住心神,感受着一股热流自右手淌入,流遍四肢百骸。

    这时,李梦龙耳边又响起李石的声音,“引导这股热流,使其汇入你的丹田气海之中……”

    李梦龙依言照做,这股热流与李梦龙本身内力同根同源,因此便在李梦龙的体内欢畅地流动着,毫无阻碍。

    可这股热流在汇入李梦龙丹田之中时,却遇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那里早已被捷足先登,原来竟是当年在荷城狱中那个不明身份的怪人强行传给李梦龙的,这么多年过去,李梦龙并未将其完全吸收,那股气团也一直静静地待在李梦龙丹田气海中,倒也并未对李梦龙造成伤害。

    可今日李石传给李梦龙的神功,同样霸道无匹,俗话说得好,“一山难容二虎”“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于是,两股气团便在李梦龙的丹田气海里展开争斗,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两种神功相遇,自是不分上下,争斗仍在继续,只是这可苦了李梦龙,他只觉小腹胀痛,仿佛马上要爆开一般,身体忽冷忽热,上一秒全身衣襟被汗浸得湿透,下一秒又被急速蒸干,他仿佛置身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他的丹田气海正以数倍的速度急速扩张,全身上下所有的督脉被打通,两股气团缠绵不休,逐渐融为一体,如江河水般贯穿于李梦龙身体之中,可他的丹田气海仍在扩张,丹田气海一旦破裂,必将内力尽失,沦为废人。

    “砰……”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终于……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丹田破裂

    李石甫一将内力传入李梦龙体内,便已感知到那一股与之抗衡的气团,心道不妙,可若此时撤手,非但前功尽弃,李梦龙亦会有性命之忧,只得咬牙坚持,希望那股内力知难而退,乖乖地臣服,可随着时间流逝,那股气团不弱反强,竟与李石内力相执不下,两相缠斗,难解难分,直到李石听见李梦龙丹田气海发出一道细微破裂声,喝道“不好!”李石深知,武者丹田气海若破碎,一生修为尽散,与废人无异,当下急火攻心,一口热血便喷将出去,身子更如风中败柳,摇摇欲坠,忙转头向一旁的楚中天喝道:“老楚!快快助我!”

    楚中天亦知大事不妙,忙搭手上去,合二人之力,共同对抗那股气团,李石心急如焚,末免自乱阵脚,他现在只想保住李梦龙性命,却忘了如此一来,只会加剧李梦龙丹田气海的破裂,三股雄浑无匹的内力在李梦龙体内展开角逐,终于,李梦龙的丹田气海不堪重负,随着一声剧响,终是荡然无存,外泄出的内力将李石与楚中天二人震开,口吐鲜血不止,三股气团在李梦龙丹田气海中炸开,李梦龙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渗血,从远处看,李梦龙已然成为一个红彤彤的血人,不仅如此,李梦龙体内所有经络督脉悉数被摧残,骨骼尽碎,与死人无异,唯有胸口微微起伏,还向世人昭示着他仍活着。

    李石颓然坐在一旁,泪流满面,枉自嗟呀,捶胸顿足,叹息不止,拼命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众人看了无不动容。

    楚中天眼含热泪,一把抱住李石。李石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嚎啕大哭,震彻长空……

    另一边,楚天莹仍在与楚门子弟对峙,且所出言论更为大胆不羁。

    “人生匆匆数十载,有人囿于声名,有人困于小利,还有人沉湎于温柔乡里,大家每天忙忙碌碌,一问,皆是为生活,可到头来,回首往事,又有几人真正地活明白?有人志比天高,年少时便立下滔天雄志,且发誓,咬定青山不放松,不破楼兰终不还,可最后,大多倒在追梦路旁,成为后来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只因,人终难永远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上有高堂孝顺,便有了妻子,身负家族传承使命,便有了儿女,有了父母妻儿,便也有了追梦途中最大的阻碍,有人中途退出,直言此生足矣,殊不知,男人至死是少年,生活无情,磨平了他们的棱角,让他们不再犀利,却终难灭,那一段彻骨的风流。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摒弃其他,坚持向前,诸如楚门老祖之流,而武道一途,也正是由这些人探寻,那些武道未知的领域,旁人难涉足之境,由此,后来人继往开来,继往圣之绝学,开后世之太平,人类要生存,要繁衍,武道亦需传承,说到底,后人不过是踏着先人的脚印,避开暗流险滩,得以向前,武道一途,无穷无尽,可历代先人心中无不有一个执念,那便是探寻到武道终点,奈何人之一生,实在是如白驹过隙,手中扬沙,转瞬即逝,所以,这些先人大多开宗立派,广收弟子加以教导,只是为了将来自己百年之后,能有人继承衣钵,或有幸探寻武道终点,也让自己在天之灵,亲眼看一看那方绝美风景。现在江湖中门派林立,其中不乏借此大肆敛财,或博取声名,实是偏离了创派初衷,更有甚者,依着自己门派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便想方设法地去侵吞其他的小门派,赶尽杀绝,生怕其哪一日会威胁到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致使许多小门派难以立足,许多身负绝技、能力超绝之人流落街头,成为诺大武林中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最让人扼腕叹息的,便是这数以百计的绝技再无人继承,遂从此失传,这些绝技本该得到更精深的研究,使其造福后人,这简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愚蠢透顶,最不可饶恕的傻瓜行为……”

    楚天莹顿了顿,长吸一囗气,接着说道:“小女子不才,虽非男儿身,却也有不输男儿之凌天壮志,人活一世,皆有一愿,小女子亦有,小女子此生唯愿武林百家齐鸣,百花齐放,门派间再无争斗,再不互相倾轧,人人皆习武,人人皆可畅谈武学,皆可以一家之言,自成一派,广收门徒,闲时煮茶论武,忙时温酒切磋,前赴后继,共探武道巅峰,此小女子一生之愿也,但愿有生之年,有幸见此空前盛景,若如此,我便满足了……”

    一番话过,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听得痴了,呆了,所有人都在脑海中想象着那幅画面,想着想着便微笑起来,那定是一派世界大同的景象,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再没有压迫,没有冤冤相报,走在路上,再不必担心身后冷箭伤人。

    楚天莹还在讲述着她的心中愿景,此刻,再没有质疑与反驳,大家在认真地听着,听得入神,听得心神荡漾,如醉如痴。

    身着黑底金线蟒袍的老者手中数珠捻得飞快,眸中晶莹似含露,他也听得呆了,可他随即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轻嘲一笑,他想起了曾经……

    年少时,他也曾满腔热血,立志要在这污浊之世开辟出一方净土,他行侠仗义,济困扶穷,江湖满载他的无二事迹,一时风头无两,因他不论面对如何穷凶极恶之徒都要留其一条性命,是故江湖中人送了他一个“不杀”的称号,亦有无数门徒追随。

    据说当时每一个在光天白日下行恶做坏之人都会在心中默默祈祷,若教人撞见,一定要教他撞见。

    那时,他并没有楚天莹世界大同的觉悟与雄心,他本想以善念导之,教恶徒放下屠刀,归心向善,这便是他习武的初衷,谈不上多么伟大,可在当时,已是足以激起千层浪。

    人若出名后,善妒者便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很快,江湖中就有流言四起,说他与那些恶徒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他为恶徒保驾护航,赚得“不杀”之名,事后还要接受恶徒们的“孝敬”,具体“孝敬”多少倒是没有细说,只说每票至少“孝敬”一半。

    谣言若要盛行,全真自然难以令人信服,全假自然又说不通,毕竟,世人心虽愚,却也并不是真的傻子,善恶虽不能区分,真假却尚可明辨,只有半真半假,方最为人信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谁又能说得清呢?况且,他确实每遇恶徒便饶其性命,也确实赚得了“不杀”的美名,这些是真的,便由不得人怀疑,人一旦开始怀疑,便等于种下了他日反戈的种子,在这里,便等于种下了“假”的种子,而且,人性中至弱的一面也开始显现,因为人们打心眼中便相信,“不杀”的人是不存在的,人总是以自己的惯有认知来看待他人他物,认为自己做不到的,旁人也定难做到,若是有人做到,他们初时佩服惊叹,可若是此时出现哪怕一点值得质疑的地方,他们便会抓住不放,说:“看吧,我早知道他做不到……”仿佛胸有成竹,早有预料一般。

    他便是被抓住了这一点,被人们心中的恶抓住了这一点。

    那段时间,他每天如坐针毡,门下信徒走失大半,在极少数留下来的人中,一半是真心待他,依然相信他,信奉他的,另一半则是专门留下来等着继续看他笑话的人,他也曾解释过,可人们一旦在心中认定一件事,若是他自己不想改变,便是别人费尽口舌,他亦会坚持心中所想。

    旁人是这样的,他也是。

    很快,他遣散门下信徒,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做一名游侠,他继续着他“不杀”的坚持,亦如人们坚持心中所想,他们都不愿改变,那便不用再改变。

    他不再开宗立派,不再需要门众信徒,他的“不杀”是他的信仰,并不是他做给别人看的新奇好玩物什,更不是一场演给旁人看的绝妙好戏,他不需要鲜花掌声,鼓掌欢呼,他只求坚持心中所见,至于旁人评价如何,信与不信,与他无关。

    这样的日子延续了几年,江湖中只有关于他的传闻,只言片语,却不见其人。

    直到有一天……

    他举起头,望残月如舟,清冷惊艳,思绪翻飞……

    那一天,他走在乡间路上,望两旁村舍炊烟袅袅,柴门前杨柳依依,狗吠不绝,不禁心旷神怡,不知哪家煮饭,飘来阵阵饭香,他顿觉腹内饥饿,便继续向前走,走到一家客栈,掀开门帘,正抬腿准备迈入,忽听客栈中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他顿觉不妙,一个闪身,便蹿入客栈里……

第三百四十九章 黑衣侠客

    客栈不大,入眼所见,满目疮痍。

    几张桌子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木凳断成两截,地上有人哀嚎,有人倒在血泊中,血腥味儿扑鼻,令人作呕。

    有一黑衣人,侠客装扮,手持一把砍刀,站立当场,刀尖所指,是一个店小二打扮模样的少年。

    少年抖如筛糠,连连后退,连连哀求,可那黑衣侠客却步步紧逼,终于,将少年逼到墙角,少年无路可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乞求饶命。

    黑衣侠客不为所动,将刀尖抵在少年咽喉处,若再向前一寸,少年便会一命呜呼。

    那时,他重新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名曰洛墨,他是想效法战国时期的墨子,墨子主张“兼爱、非攻”,与他“不杀”的主张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与墨子开派立说不同,他只想做一个不为人知的墨子。

    “阁下因何故咄咄逼人至此,此人莫不是杀了你的骨肉至亲,或是奸淫你妻女不成?”

    洛墨从地上拾起一条木凳摆正,就坐在当中,将长剑横于膝上,而后默默地看着黑衣侠客,开口说道。

    黑衣侠客转过身,那人生得五大三粗,浑身肌肉贲起,目光犀利如刀,旁人不敢直视。

    “你是何人?”黑衣侠客声音雄浑宽厚,一看便知其内力不弱。

    洛墨自柜台上随手拿起一壶酒,一只干净杯子,自斟自饮起来,喝了一盅,自觉热气自胃部上涌,直冲脑门,腹中饥饿之感减轻许多,方颇为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继续说道:“兄台,江湖规矩,我先问的,所以,你先说……”

    黑衣侠客竟大笑两声,放下屠刀,小二觑准机会,连滚带爬,一溜烟儿跑出客栈。

    “哈哈哈哈!有趣!今天总算是遇到一件有趣的事,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黑衣侠客声如裂石,震得人耳膜生疼。

    洛墨掏掏耳朵,再饮一盅。

    “此人并未杀我骨***我妻女……”

    看得出来,黑衣侠客也是一个颇为豪爽的人,他也直接在地上找了一条尚完好的长凳,在柜台后面翻到了一坛好酒,因实在找不出一个完好无损的杯子,甚至连一个能盛得下酒的碗都找不到,索性将酒坛就抱在怀中,大大赖赖地坐在上面,坐在洛墨对面。

    不知为何,洛墨看着他就想笑。

    “既然此人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你又为何要杀他?”

    黑衣侠客喝了一大口酒,酒刚入喉,还未咽下去,便被他“哇”地吐了出来,他抄起酒坛,狠狠地扔到墙边,酒坛登时摔得粉碎。

    紧接着便听到黑衣侠客的叫骂声,“他奶奶的黑心店家,好好的酒里面都要掺水!”

    这次洛墨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身体发颤,将酒壶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黑衣侠客摸摸脑袋,疑惑道:“你笑甚?难不成你的酒里面没有掺水?”

    洛墨晃晃酒壶,笑道:“要不,你尝尝?”

    黑衣侠客也不客气,抓过酒壶,“咕咚咕咚”地灌将起来。才喝了一口,便伸腿瞪眼,一边吐一边”哇哇“地叫骂起来,可这次他却没有将酒壶砸碎,而是递还给了洛墨。

    “这壶酒也掺水了!你让我尝什么?”

    洛墨接过酒壶,笑道:“我可没有说我这壶酒没有掺水……”

    颇为罕见的是,这次黑衣侠客竟然没有生气,只是低着头,喃喃道:“晦气!晦气!”

    洛墨道:“你可有想过,为何这里店家要在酒中掺水?”

    一提这茬,黑衣侠客立刻暴跳如雷,骂道:“他奶奶的黑心店家,就为了多赚几两黑心银子,真是该杀!该杀!”

    洛墨摇摇头,道:“你错了……”

    黑衣侠客疑惑道:“我有何错?”

    洛墨解释道:“这里本就地处偏僻,物产不盛,像酒水这类稀有物品,更是需要从城里酿酒坊运来,像这种小店,估摸着要一个月才能去城里酿酒坊运酒回来一次,小店人手本就不多,运酒必是雇人,加上从城里到这里路途遥远,肯定雇不起马车,只能雇便宜许多的驴车或骡车,驴子和骡子本就脚程缓慢,加之一路崎岖颠簸,路上必有损耗,倘或运气不好,再撞碎几坛,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一次运酒下来,能剩下的最多也就是十存七八,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店还要盈利,你说他若是不掺水,还能怎么办呢?”

    黑衣侠客听得愣神,只不住地跟着点头,末了,忽然大声喝道:“那他也不该将狗肉说成是牛肉来卖!这是欺诈!该死!”

    洛墨正色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要杀那个店小二?”

    黑衣侠客点点头,大声道:“没错,进店之前,我特意问他,可有上好牛肉,若是有正宗牛肉,银子管够,那个该杀的店小二对我说本店牛肉皆是现杀现取,保证新鲜,我就信了他的话,结果牛肉端上来,我一看颜色就感觉不对,吃了一块,竟是他奶奶的狗肉,我把掌柜的拖过来,将那盘狗肉摁在他的脸上问他,他还死不承认,我拖着他到后院,他奶奶的,一条刚宰完的老狗就躺在那里,气还没断,身上正好缺一块儿肉,我就让那个掌柜的和那条老狗做了伴儿……“

    洛墨表情越来越严肃,道:“这一屋子的人,也都是你杀的?”

    黑衣侠客“啊”了一声,道:“对啊,我把掌柜的宰了之后,正准备走,他们就拿着叉子铁锹在这里堵着我,其中有两个女人吵得最凶,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轻些,估摸着是这个掌柜的妻女,我嫌她们聒噪,一生气,就把她们两个也宰了,也算是让他们一家好团聚了,然后我就看着那群人笑,剩下的人一看这架势,就边跑边喊‘杀人了!’‘出人命了!’,一哄而散了,我被他们喊得慌了,就随手抓过一个人,一看正是那个店小二,我可高兴坏了,这可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合该他今生是由我送他上路,这是前世的因果,改变不了的,不做是会遭天谴的,于是我正准备送他一程,你就进来了……”

    洛墨此刻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再没有了先前的嬉笑姿态,三条人命,在这个大汉的眼中简直连三条牲畜都不如,他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都杀了,而且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丝毫愧疚之情。

    “你可有想过,他们为何要拿狗肉当牛肉卖?”洛墨一字一顿地说道。

    黑衣侠客仿佛也被洛墨的神态吓住了,他直着脖子,满脸不在乎地说道:“我不管那些,他答应卖给我牛肉,却卖给我狗肉,他骗了我,骗了我的银子,就该杀……”

    洛墨道:“只是骗了你,就该杀?你可以让他把银子退给你,大不了再拳脚教训他们一顿,又何须要了他们的性命?”

    黑衣侠客依旧固执己见,道:“不行,像他们这种人,便是再给他们机会,他们也定会去欺骗别人,只有杀了,方能永绝后患……”

    洛墨闻听此言,缓缓地站起身,道:“看来,我与阁下并非同道中人,注定要分道扬镳,既然都要坚持己见,那便不用再多费口舌……”

    黑衣侠客盯着洛墨,道:“你要杀我?”

    洛墨抽出长剑,道:“你杀心太重,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废去你一身修为,让你成为一个普通人,如此,你便再也杀不了其他人了……”

    黑衣侠客罕见地冷笑道:“我横行江湖多年,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要杀我,可后来却没有一个成功的,当初要杀我的那些人现在都躺在土里,与老鼠蚯蚓为伴,近些年来,我已很少听到有人说要杀我,今日再听到这话,还是那般的熟悉,还是那般的悦耳,希望一会儿听到你的惨叫声时,也会如现在这般动听……”

    洛墨不再多与他废话,长剑斜刺出去,虽不是奔着要害,可这一剑若是刺中,那黑衣侠客顷刻间便会丧失抵抗之力,任由宰割。

    黑衣侠客也看出这一剑的厉害,可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竟也不去闪躲,直愣愣地等着那一剑刺过来。

    其实这一剑只是幌子,洛墨本以为他会躲避,然后他觑准机会,一击制敌。

    可现在那黑衣侠客不躲不闪,反倒让洛墨陷入被动,可剑既已出,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洛墨一咬牙,一狠心,长剑便如闪电一般,直刺过去。

    洛墨眼看着长剑刺在黑衣侠客身上,黑衣侠客也看见了,可黑衣侠客仍是“嘿嘿”地笑着。

    洛墨却笑不出了,他只觉得长剑仿佛刺在一块磐石上,巨大的反冲力使他身体向前一滞,长剑弯曲如弦月,接着他便向后抛飞出去。

    洛墨在空中接连变换身形,堪堪站立得住。

    “刀枪不入,好功夫……”

    那黑衣侠客笑着拍拍胸膛,大笑道:“哈哈哈哈,再来!”

第三百五十章 金刚不坏之身

    洛墨绕着黑衣侠客踱步,手中长剑不停变换姿势,一边脚踏罡步,一边在心中盘算。

    刀枪不入的功夫,他曾听人提起过,这种横练功夫可以让人的全身皮肤如钢铁般坚硬,寻常兵刃根本难以伤其分毫,可这种法门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便是周身上下必定会有一处成为其命门所在,每个习得这种功夫的人在后天练习中都会在身上出现命门。

    初时,命门可多达十数个,越练至精深,命门便越少,且越加隐蔽,到最后练至大成,身上便只余一处命门。所以,这种功夫极难修炼,初时若是对敌,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找到命门所在,故而只有练至大成之境的人才敢出江湖闯荡,而此功若是想要大成,少则二十年,多则五十年,视个人天赋努力而定,所以,练这种功夫的武者大多选在深山老林中修炼,一是为了保护自身安全,二是为了专心,争取神功早日大成。

    每个师父都会在特定时间下山选拔一批资质上佳的孩子带回山中修炼,待到他们功夫大成,再放他们下山,可即便如此,最后神功大成具备下山资格的也不过百分之一,足可见这种功夫修炼之艰辛。

    洛墨观察黑衣侠客良久,见他气息沉稳,脚下生根,虎虎生风,长得虽粗犷野蛮,可心思却极其单纯,宛若孩童,举止做派全无成人模样,应是常年久居山上,不曾在世俗行走磨砺所致,如此看来,这黑衣侠客必是大成武者,否则也不会出山。既如此,他的身上便只有一处命门,只有找到命门,才能打败他,可若想找到命门,眼下来看,便只有试探。

    洛墨打定主意,便不再心急,心下盘算道:一般来说,武者命门都会在极其隐蔽的地方,且都不会在头、心脏等致命部位,看来,腋下,脚底这些部位极为可能。

    黑衣侠客见洛墨不再进攻,便一脸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打了?我还等着你砍我呢,那东西砍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就是有些痒痒的,好玩……”

    洛墨无奈一笑,他手中这柄饮血无数、战功卓著的宝剑到他的嘴中竟成了如抓痒的痒痒挠一般的存在,这话若是教旁人听去,定会以为这黑衣侠客是口出狂言,故意嘲讽洛墨,可洛墨深知,这黑衣侠客并没有开玩笑,也绝不是狂妄自大,故意嘲讽,便算他故意嘲讽,他也有这般自大的底气与资本……

    看来,光靠猜测是没有用的,还得打过才知道。

    洛墨猛然前冲,手中长剑便如苞蕾开花一般,在黑衣侠客身上处处绽放。

    既然无法判断,那便索性在黑衣侠客身上全部刺上一剑,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打法虽然耗时耗力,可往往却有奇效。

    果然,如洛墨猜测的那般,在他这种狂风骤雨似的打法之下,黑衣侠客显然有些发懵,虽然他还是站着不动,可两只手却如两只大钳子一样,在身前身后乱挥,而洛墨就像一只苍蝇般,在黑衣侠客身边“嗡嗡”乱转,狡诈如狐,滑腻如鱼,黑衣侠客抓了半天,愣是连洛墨的衣角也没碰到。

    这的确是一种对付黑衣侠客的好方法,可这种方法却并不能持久,待到洛墨体力耗尽,黑衣侠客反攻,只需抓到洛墨,他便九死一生。

    不过,洛墨也发现一个极其隐蔽的事情,那便是每当洛墨持剑刺向黑衣侠客肋下的气俞穴时,他便会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初时洛墨以为是巧合,便又试了几次,如此往复四五次后,黑衣侠客每次都极为紧张,紧紧地用手捂住。

    洛墨大喜过望,他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气俞穴便是这黑衣侠客的命门所在。

    找准黑衣侠客命门所在,下一步便是想办法击中命门,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黑衣侠客一身横练功夫,又对自己的命门时时保护,根本找不到机会得手。

    洛墨一边与黑衣侠客游斗,一边在心中思考对策,看着黑衣侠客那张憨傻的面孔,洛墨顿生一计。

    他故意停下脚步,与黑衣侠客拉开一段距离,而后一脸自信地笑道:“我已知道你的命门所在,如果你现在求饶,我可以让你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黑衣侠客紧抿双唇,一脸紧张的样子,道:“不可能,我师父说我的金刚不坏功夫已臻化境,别人根本找不到我的命门在哪里,你莫要骗我……”

    洛墨“嘿嘿”一笑,满脸阴险地说道:“我骗你做甚?你若不信,接下来我便找出来与你看,只是你就休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黑衣侠客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嘴唇越抿越紧,看来他是不打算说话了。

    洛墨笑道:“你不说话便是怕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的命门就是你项后枕骨下的天星穴,究竟是也不是?”

    洛墨眼角轻瞟,他明显地看到黑衣侠客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心道:这个傻大个儿中计了!

    说罢,洛墨手中剑挽一朵极漂亮的剑花,故意地大喝一声:“我来了!”

    喝罢欺身向前,眨眼之间便来至黑衣侠客身后,奋力一击向他项后枕骨下的天星穴刺去,黑衣侠客自然不去抵抗,也不躲闪,只等着那柄剑刺去,谁知洛墨在空中身形一变,一个转身回旋,便将剑向黑衣侠客肋下的气俞穴刺去,黑衣侠客本能地想要用手挡,可这一切皆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便是黑衣侠客反应再快,也来不及。

    洛墨欣喜异常,心道这傻大个儿果然心思单纯,竟这般容易地就被自己得手了。

    剑刺气俞穴,黑衣侠客果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洛墨“哈哈”大笑,道:“如何?”

    黑衣侠客手捂气俞穴,满面的难以置信,急道:“你不是说找到我的命门了吗?”

    洛墨再次坐在那条木凳之上,在柜台后面重新找了一壶酒拿在手中,还有方才那个小酒杯,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笑道:“没错,我的确是找到你的命门了,不然我是如何打败你的呢?”

    黑衣侠客满脸疑惑,道:“可是你方才还说我的命门在项后枕骨下的天星穴,哎?难不成,是你误打误撞刚巧刺到了我的气俞穴?破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

    洛墨简直佩服这个傻大个儿的憨傻劲儿,对于这样一个“老实人”,他也确实不愿再骗他,道:“其实刚刚是我诓骗了你,我早就知道你的命门就是你肋下的气俞穴,我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所以故意说成是找到天星穴是你的命门……”

    黑衣侠客恍然大悟,憨厚地点点头,可随即便又疑惑地问道:“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气俞穴就是我的命门的呢?我从未与人说过……”

    洛墨道:“刚刚我在你身边狂乱出剑,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就是在试探,我见你三番五次地用手去挡肋下的气俞穴,便已猜到此处必是你的命门所在,虽说最后我有一些赌的成分,但所幸,老天爷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黑衣侠客再次点点头,可随即又怒道:“你骗我!该死!真该死!骗我的人都该死!”说罢,黑衣侠客还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貌似是想要站起身去抓洛墨。

    洛墨将木凳向后移移,接着说道:“不要乱动,你放心,虽说你杀人由性,滥杀无辜,可我终究不会取你性命,只是要废掉你这一身修为,让你再没有随便杀人的能力……”

    说到这里,洛墨看了看那黑衣侠客,看了看他那略显憨傻的长相,竟隐隐动了恻隐之心,想来这傻大个儿也不容易,自小便在深山学艺,没见过这花花世界,更没见识过这人间的鬼蜮伎俩,他的师父定然极为严厉,平日里只关心他武功练得如何,至于一些做人的道理和世间的规矩,从不曾有人教过他,以致他现在心智不全,做事不虑后果,思考行事俱是一身的孩子气,今日若是废了他的武功,怕是明日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洛墨低头沉思了许久,再抬头看向黑衣侠客时,眸子中竟多了许多慈悲的意味儿,他接着说道:“不过,傻大个儿,你若是从此以后肯跟着我一块儿行侠仗义,洗刷罪孽,我可以不废你修为,你考虑一下……”

    黑衣侠客一脸茫然惊喜,道:“你真地肯放过我,不杀我,还不废我修为?”

    洛墨表情凝重,点点头,道:“没错,前提是你以后要跟着我一块儿行侠仗义……”

    黑衣侠客一跃数丈,喝道:“好!”

    黑衣侠客没有想到,这一下可把洛墨吓得不轻,按理说修炼金刚不坏之身的武者若是被破了命门,便等于被点了死穴,便是不死,没有十天八个月也是爬不起来的,这也是为何此种功法虽强悍,传承却极少的原因。

    洛墨“刷”地跳开几米远,壶中酒溅了一身一脸,嘴中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竟是从鼻孔中喷了出来,手指着黑衣侠客,哆哆嗦嗦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你……”

    黑衣侠客看了看洛墨,又看了看自己,初时满脸疑惑,过后明白过来,竟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看看洛墨,低下头,摸着后脑勺,尴尬地笑。

    “这……这……这……”

    洛墨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惊讶写满脸庞。

    “啊……那个……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气俞穴根本就不是我的命门,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命门在哪里,我只记得刚下山的时候师父对我说,以后与人打斗的时候切记一定要少说话,一定要闭紧嘴巴,若如此,这天底下便再没人能够破得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

    洛墨听完黑衣侠客说的这一番话后更加惊讶,与人打斗时闭紧嘴巴,莫不成这个傻大个儿的命门是在嘴里?这如何打?如何猜?便是猜到又如何?总不能在打斗的时候把人家的嘴巴撬开吧?便是想撬开,也得有这实力才成啊……

    洛墨越想心中越苦闷,看来老话说的不假,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可他有一点却想不明白,便开口问道:“我方才在你身边连剑刺你之时,你为何一直拿手挡着气俞穴?”

    黑衣侠客憨厚笑道:“师父说我们这门功夫虽难破,可那一处命门便是唯一破绽之事却是武林皆知,只是每个人的命门各有不同,所以我们才得以在武林中横行了这几百年,虽如此,可这一处命门终究是缺陷,是要命的玩意儿,所以,师父要我们在与人打斗时,便不得不使用点儿手段,具体就是总用手捂一个地方,什么脑袋、屁股、肚子、肋下、裤裆……都可以捂,总之选定了一个地方以后就不要撒手,让人误以为那就是自己的命门所在,然后待敌人攻击命门的时候,便露一个破绽给他,待他放松警惕,满心得意之时,然后趁其不备,咔嚓……”黑衣侠客说到这里,便做出一个拧碎脖子的手势。

    洛墨听得心底直往脑门窜寒气,看来,这傻大个儿虽憨傻,他的师父却绝对是个成了精的,绝对是个滑得流油的老油条。

    黑衣侠客讲得有些得意,便接着说道:“师父说我面相憨傻,长得就像个傻子,用这招绝无破绽,肯定人见人信。师父还说,若有人说你是傻子,你就用这招对付他,他若是上当了,那他就是比你还傻的大傻子,嘿嘿……”

    洛墨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才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

    可他随即心中一凛,便问道:“气俞穴既然并非你的命门,那你方才为何要假装中招倒地不起?”

    黑衣侠客依然是一脸的憨傻笑意,道:“因为我想试探试探你……”

    洛墨闻言,心中一冷,眉头紧皱,双眸微眯,右手不自觉缓慢地握紧剑柄,一字一顿地冷声问道:“试探我?你究竟是谁?”

第三百五十一章 洛墨

    黑衣侠客闻言,竟一改先前憨厚痴傻模样,缓缓地站直身子,眸子也不再呆滞无神,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竟是一派儒雅的气质,此刻,他如一名智谋无双的儒将一般站立在客栈当中,面前是目瞪口呆的洛墨。

    洛墨简直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的气质仅在一息之间就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大,甚至已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知道人的性格最难改变,可这名黑衣大汉却能转变自如,洛墨不禁疑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黑衣侠客面含笑意,慈祥如老妪,端坐于长凳之上,气质如皇,左手搓捻着一串念珠,右手两指捏着一只缺口的酒杯。

    捻一颗念珠,便饮一口酒。

    念珠捻得很慢,酒自然喝得也很慢。

    洛墨见他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己面前,似乎并不打算立刻与自己解释,自己便也不焦急,索性便也搬过一条长凳,与黑衣侠客对面而坐,手中同样拿一只酒杯,黑衣侠客捻一颗念珠,饮一口酒,他便跟着饮一口酒。

    有时候,两人相斗比的是武艺高低,有时候比的则是耐心,两人缓缓饮酒,酒空了一坛又一坛,可话却没有说上一句。夕阳渐斜,余晖掩映,山头黑耸,撷住金乌的三足,将它牢牢地拴在山顶,可树枝再粗壮,也难挡树叶的飘零,寒来暑往,万物流逝,在无尽的岁月中,只有时间才是永恒。

    洛墨抬头向屋外望了一眼,他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去做,可似这般闲坐一下午,眼睁睁看着时间逝去,静静地感受生命的流逝,对于他来说,那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

    他有理想,所以他才最怕时间不够,也最怕无故失去时间,一个怀有理想的人与一个享受生活的人注定不能坐在一起畅谈,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必是享受生活的人更胜一筹。

    果然,洛墨已坐不住了,他不时地看向屋外,腿也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这一切都证明了他的焦急。最主要的是,那一屋子的死尸也在时刻提醒着他,此处并非久留之地。

    黑衣侠客似乎也看出了洛墨的焦躁,微笑着出声提醒道:“你若是想走,只管走便是,我不拦你……”

    洛墨冷笑一声,道:“我若是真想走,怕是你想拦也拦不住……”

    黑衣侠客点点头,没有说话,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双眼微眯,手中念珠捻得更慢,酒自然喝得也更慢。

    他愈是这样,洛墨便愈是好奇。

    洛墨盯着黑衣侠客,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一炷香时间。

    其间,黑衣侠客只是默默饮酒,并不看洛墨。

    终于,黑衣侠客将最后一碗酒喝干,说道:“你为何还不走?”

    他这样问,洛墨便坐下来,坐在离黑衣侠客很近的地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侠客,像是一只好奇的猫在打量着它自己的猎物。

    黑衣侠客道:“是因为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洛墨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黑衣侠客,仿佛突然之间变得极有耐心。

    黑衣侠客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举起,道:“好好好,我自己说,我怕一会儿你对我会有什么想法……”

    黑衣侠客将酒碗放下,双眸微眯,似在回忆一件颇为遥远的事情,因为在那一瞬间,洛墨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星河。

    黑衣侠客沉厚磁性的嗓音便在洛墨耳边悄然响起,好似带着他来到一处完全崭新的世界。

    “我来自于西域楚门,自幼便被师父带入深山中修炼,待到修成下山,父亲不知被何人暗算,早已死于非命,当时的楚门人心动荡,便有奸人趁此时机,窃得楚门门主之位,我根基薄弱,一时竟不能斩杀奸人,夺回楚门基业,甚至还被奸人流放在外,再不得踏入西域半步……”

    黑衣侠客神色平淡,似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可洛墨看得出,他隐于平静之下的愤怒,那是一股无源业火,他日若燃起,定会烧尽所有冤仇恨债。

    洛墨虽同情他,可一想到他滥杀无辜,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悲悯同情便荡然无存,消逝的干干净净。

    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声:“你说这些话,与我有什么关系?”

    黑衣侠客忽然站起身,神情激动地高声喝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若是肯帮我,我定能重夺楚门门主之位!”

    洛墨有些疑惑,问道:“可你说的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为何要帮你?而且,即便我答应帮你,即便加上我的力量,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根本难撼根基,更何况,我有至死也不能帮你的理由,便更不可能帮你……”

    黑衣侠客忽然笑了笑,道:“你说的是他们?”

    洛墨听出了黑衣侠客言语之间的玩笑之意,当下勃然大怒,猛然起身,用手狠狠地钳住黑衣侠客的脖子,喝道:“那些人难道在你的眼中便是如此的一文不值吗?他们可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你的眼前逝去,而且是由你亲手夺去,你难道就一点也不会感觉到愧疚吗?”

    “哈哈哈哈哈……”

    洛墨一番话义愤填膺,不成想,黑衣侠客不怒反笑。

    “你!”

    洛墨忍无可忍,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他确实已动了杀心,此刻,确实想要对黑衣大汉杀之而后快。可黑衣侠客一身横练功夫傍身,便是洛墨单手足以捏碎顽石,也难撼动其分毫。

    洛墨自然清楚,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大汉如此轻视生命,如此藐视身为人的尊严。

    黑衣侠客果然毫发无伤,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他笑着指指满地死尸,道:“若是我能让他们活呢?你会跟我走吗?”

    洛墨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心道:便是当世最负盛名的神医,都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他一个粗莽大汉,会有这般手段?

    他自是不信,所以,他的手便没有放开,相反,更紧了几分。

    黑衣侠客似是早已料到他不会信,也不反驳,只是抬起右手,捏住拇指和中指,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原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已全部站起,他们有说有笑,互相打量着,互相取笑着,还不时抹下脸上的“鲜血”,涂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洛墨早已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人,此刻,又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已死了的人变成活人。死而复生?洛墨不是傻子,自是不信,既然如此,答案便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只为他自己而设的局,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果然是好手段……

    洛墨眼神犀利,注视着所有人,现在,他被围在人群当中,若是想要逃出这间屋子,简直难如登天。现在,他终于懂得古人常说的一句话,叫作“插翅难飞”。

    想明白这一点,洛墨反倒神态平静下来,既然身死已成定局,那任何的求生告饶都是在贬低自己最后身为人的尊严。

    洛墨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没有结交朋友,仇人倒是结下了一大堆,想要杀他的人更是排成了队,他见招拆招,能逃则逃,难能可贵的是,即便面对的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依然坚持着他“不杀”的信念,对于倒在他剑下的人,他总是放他们一马,所以这些年,来找他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他也难得清闲自在几年,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乡村,竟然会遇到这么强的仇家,而且还是早有预谋的伏击,能够如此准确地知晓他的行踪,并在此地设下如此天衣无缝的埋伏,洛墨不禁对黑衣侠客背后的势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定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势力。

    洛墨轻叹一声,看来自己得罪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啊……

    可他随即便是愤怒,士可杀不可辱,他们既是早有预谋,待他进来之后,直接将他击杀即可,何必故弄玄虚,上演这一出“好戏”与他看,这摆明了是羞辱,就像猫捉到老鼠之后,总是不直接吃掉,定是要好好地戏耍玩弄一番,而后再一口将其吞掉。

    可是,多年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洛墨,从未求过别人,更不曾畏死,人要活得有骨气,有尊严,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坦荡,死也要死得让敌人胆寒。

    即便是死,也要在敌人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血肉,留下一个永远也难以愈合的伤疤,让敌人永远记住自己,这便是洛墨此刻的想法。

    黑衣侠客自然也看出洛墨眼中的决绝、无畏,他的眼中亦流露出赞许之色。

    就在洛墨准备殊死搏斗之时,黑衣侠客忽然屏退旁人,不大的客栈里,便只留下洛墨与黑衣侠客两个人。

    黑衣侠客搬过一张完好的桌子,两条完好的长凳,摆在桌子两侧,微笑着请洛墨坐下。

    洛墨心无畏惧,便坐在长凳之上,他的对面,便坐着黑衣侠客。

    黑衣侠客微笑着注视洛墨,眼神毫无杀机,反而尽是欣赏之色。

    不一会儿,饭菜摆上桌子,两壶烫好的烧酒也被摆上了桌。

    黑衣侠客为洛墨斟酒,洛墨一饮而尽,黑衣侠客再为洛墨斟酒一杯。

    “江湖传闻你有‘不杀’的名号,初时我是不信的,毕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不是你想不杀就能不杀的,人们会逼着你杀,你不杀人,人便要杀你,到那时你要怎么办?难不成等着别人来杀自己?天下之间没有这样傻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若是一旦与权钱挂上关系,就会变得冷血,杀人便如杀鸡,其实人杀多了,真的就和杀鸡差不多,或者就如碾死一只蚂蚁,根本就不会产生丝毫负罪感,初时我也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我也杀人,而且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可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已变得这么冷血,我早已忘记了,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杀他们,便等于是在杀我自己……“

    说到这里,黑衣侠客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眶变得湿润,眸子中闪过一道极不情愿的光,那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厌恶杀人……”这是当时在洛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吃菜,默默地喝酒。

    黑衣侠客眼含深意地看了洛墨一眼,便接着讲道:“有一天,当我意识到我杀的是‘人’的时候,那一夜,我呕吐不止,一夜未曾合眼,从那之后,我便再也不能亲手杀人,也是在那时,我终于懂得了在我下山那天,师父对我说的那一番话的深意,师父说:我们这身金刚不坏的功夫,自保有余,杀不了人。其实哪里是功夫杀不了人,只是师父在告诫我,行走江湖,武艺傍身,能够学一门手艺自保即可,功夫不是杀人技,先人创造出种种神奇法门技艺,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探寻武道巅峰,至于后来的杀人技,是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视人命为蝼蚁,滥用武艺,致使现在的武林一片乌烟瘴气,后来的人学习武艺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恶念,便免不了杀人,更有甚者,杀人只是为了图一时痛快,刀剑本没有罪,是用刀剑杀人的人赋予了它们罪过,这不是刀剑的罪过,是用刀剑之人的罪过……”

    洛墨冷笑一声,道:“不杀人,如何夺回你的楚门门主之位?你今日与我所说的这一番话,不过是让我随着你去夺回你的门主之位,待到功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去享你的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我不过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这样的例子,历史上数不胜数,你若是以为仅凭三两句话便能引得我为你卖命,那我可能要教你失望了……”

    黑衣侠客明显有些焦急,神态间有些哀伤,道:“我并非贪恋高位权禄之人,只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我也想要创造一个不杀的世界,创造一个“不杀”的门派,虽然我知道那很难,但是世上的所有事,本就没有简单的,愈是难做的事,才愈要有人做,愈是难做的事,做起来才愈有意义,先辈已为我们开拓出一片沃土,我辈之人,虽没有先辈开疆拓土之德,但是总该为后人留下些什么才是,也不枉虚活几十年,也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黑衣侠客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洛墨。

    洛墨举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借着碗挡住黑衣侠客的视线,洛墨早已泪流满面。

    一碗酒尽,洛墨将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大笑着喝道:“再来一碗!”

    黑衣侠客亦眼含热泪,笑着喝道:“再来一坛!”

    “不醉不休!”

    那一晚,两个男人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小菜,两坛酒,他们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洛墨便打点行装,跟在黑衣侠客背后。

    从此以后,黑衣侠客的身边,便多了一个与他策马并肩、沉默寡言的人。

    自此之后,黑衣侠客每遇事,必先与洛墨商量,洛墨成了黑衣侠客身边的智囊,为他出谋划策,助他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而那个黑衣侠客,便是楚中天的父亲,洛墨,便成了现在楚门那个身着黑底金线蟒袍的老者。

    可以说,楚门能有现在的成就,有一半功劳在洛墨身上,而洛墨,也是楚门的副掌门,除楚中天的父亲之外,楚门权势最大的人。

    楚中天的父亲曾在临死之前对洛墨说,若是发现楚门后代子孙中有不堪大任者继承楚门门主之位,一定不要姑息,可手刃之,而后取而代之。

    洛墨痛哭流涕,发誓绝不窃取楚门门主之位,楚中天的父亲临死之前紧紧地攥住洛墨的双手,教当时已成人的楚中天跪在洛墨面前,尊其“亚父”,嘱其凡是楚门之事,不可擅断,定要问过亚父之意,方可定夺,说罢便撒手人寰。

    楚中天谨遵父亲遗命,初时行事,无论事无巨细,凡事定要问过洛墨,洛墨耐心辅导,倾囊相授,楚中天也对洛墨尊崇备至。

    洛墨遵守誓言,甘愿做楚门幕后之人,只为楚中天出谋划策,凡事绝不抛头露面,让楚门子弟只知楚门有门主楚中天,不知有副掌门洛墨,楚中天威信与日俱增,渐渐威服众门徒,接续老门主之志,短短数年,便令楚门威压西域,成为西域霸主。

    洛墨见楚中天实乃可造之材,便更助其成就霸业,待到楚门业成,洛墨便在楚门后山,选了一处僻静所在,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平日里最爱种花养鸟,陶冶性情,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老了,走不动了,凡事要交予年轻人,自己早晚是要死的,该享受享受了,到时与老门主地下相见,也好嘲笑他一番,毕竟自己还是过了几年清净日子,不像他,为楚门操劳了一辈子,临死还在记挂着楚门……”

    每每说到这里,洛墨便会长吁短叹,当初与他的约定,终究还是未能实现,欲要成就霸业,终究还是免不了流血杀人,这是洛墨此生最大的遗憾,不过他并不后悔,也不认为是老门主骗了自己,人活到最后,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本心本性,只要当初许下承诺时,是发自本心的就好,不忘初心,说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洛墨现在年岁大了,时常发呆,楚中天曾问过他在想些什么,每当这时,他总会笑着说:是在想当年与老门主相遇的场景,他永远也忘不了,老门主在对他许下承诺时,眼中闪烁的真挚不熄的光,就是那道光,打动了自己,让自己下定决心,此生追随至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月有阴晴圆缺

    场中剑拔弩张,气氛森然,楚天莹站在当中,全无畏惧之意,一个人若是能够为了心中理想赴死,也算死得其所,不负此生。

    洛墨远离人群,来到楚中天身边,低头注视着楚中天,手中念珠紧攥着。

    楚中天勉强睁开双眼,待看清来人,本能地欲爬起行礼。

    洛墨一把扶住楚中天,示意其不要动。

    楚中天微笑着,倚在树旁,如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看着洛墨。

    洛墨将两指搭在楚中天手腕上,凝眉不语,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

    楚中天轻轻地拍了拍洛墨那双苍老的手,笑道:“亚父,不必麻烦了,孩儿经脉尽断,活不了了……”

    洛墨缓缓地抽回微微颤抖的右手,紧抿双唇,不发一语。

    楚中天只是微笑,眼眶却渐渐湿润,眸子中闪过愧疚的光。

    “你这样,教我黄泉之下如何与你的父亲交代?”洛墨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楚中天低声道:“孩儿不孝,辜负了亚父的期望,也辜负了父亲的临终嘱托……”

    洛墨握住楚中天的手,道:“不必多言,安心养伤……”

    楚中天急道:“亚父,莹儿她……”

    洛墨沉声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说罢,洛墨又看了看一旁盘坐的李梦龙,径直走过去,将手搭在李梦龙的天灵盖上。

    盘龙见状,便要拔剑阻拦。

    李石轻轻地拉住盘龙衣角,缓缓摇头。

    盘龙便坐在李梦龙身旁,手不离剑柄,紧张地注视着洛墨的一举一动。

    洛墨将真气凝成一丝,缓缓地注入李梦龙体内。

    李梦龙周身经脉已如絮丝,摇摇欲坠,洛墨的真气甫一接触到那些如柳絮般脆弱的经脉,李梦龙便疼得闷哼一声,身上冷汗四起。

    盘龙的右手在剑柄上微微地动了动,若是洛墨欲行不轨之事,盘龙保证第一时间将其击杀。

    好在洛墨及时收敛,那丝真气不再左右试探,而是直接向着李梦龙的丹田气海处窜去。

    洛墨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凝重得就如一块寒冰,好似要滴出水来。

    任何人看到那副表情,都不会认为那是好看的表情,也都不会认为那是会发生好事情的表情。

    的确,李梦龙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处于生死边缘,随时有可能爆体而亡。

    李梦龙的丹田气海如狂风过境,满目疮痍,几股能量无匹的气团纠缠在一起,如几方军队,排兵布阵,誓要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洛墨的真气曾在那几团气体面前短暂驻足,轻微试探一番,可那几团气体却如铜墙铁壁一般,更如一个个狂躁的猛兽,稍微接触一下,便会暴跳如雷,而现在,也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那几团气体正在开始逐渐融合,气团互相碰撞吞噬,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即便与李梦龙相隔数米也能清晰听到。

    洛墨见那几团气体互相融合,却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对碰,炸裂,不禁有些喜色,看来还有一线生机。

    洛墨将自己那道真气抽出,驻足观望李梦龙良久,脸上喜忧参半,旁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他却如木雕泥刻一般,站在李梦龙面前愣愣出神,也不言语。

    这里面最焦急的人莫过于李石,毕竟现在处于生死一线的人是他的亲孙子,而他也只有这一个亲孙子,最主要的是,他的亲孙子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担心与自责几乎已要击垮这位年过半百的风霜老人,他早已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爬起,步履蹒跚地走到洛墨面前,拉住洛墨的手臂,追问道:“我孙儿怎么样?我孙儿怎么样?”

    洛墨回过神来,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位老者,虽然他的年纪比李石要大得多,可看起来,李石却比他要老得多,岁月的痕迹过早地爬上李石的额头,让他未老先衰,尤其是受过此次打击后,他更添老态。

    洛墨看着李石,李石也在看着洛墨,双发对视良久,忽然,洛墨抬起头,看向天空,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李石闻言,愣愣地怔在那里,眸中呆滞无光,仿佛失去光彩的星月,黯淡无神。

    洛墨接着说道:“究竟是福是祸,皆要看他的造化了,你我强求不得……”

    李石看着李梦龙,看着自己在世唯一的孙儿,呆呆地点点头,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见惯了死亡,可那终究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女儿,他看着他们一双双一对对地倒在自己的剑下,心中不会掀起丝毫波澜,他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因为,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可现在,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孙儿死在自己的面前,那种切肤之痛,他现在终于可以体验到分毫,他不禁怀疑,也许是自己所造杀孽太重,老天才会给他今日这般惩罚。同时,他也在心中默默祈祷,若是今日老天保他孙儿安好无虞,他愿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受烈火煎熬……

    李石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坐在李梦龙身边,守护着他。

    洛墨转过身,又回头看了楚中天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楚天莹走去……

    ……

    ……

    场中霎时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不知从哪里走进来的老人。

    只见洛墨背负双手,如一只年高猛虎,缓缓而行,那股气势,众人只在当年老门主的身上瞻仰过。

    他究竟是何人?这是此刻所有人的疑问……

    楚天莹看着洛墨,眼睛一眨不眨,她只觉眼前之人颇为眼熟,可是却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他。

    “貌似是在当年楚门那个山洞练功时,曾在墙壁上见过此人的画影图形,现在想来,衣着服饰,竟还真有几分神似……”

    可在场之人,绝大多数还是不认识洛墨的,这也与洛墨平时的低调有关,所以,在当时,人们只是看出洛墨器宇不凡,除此之外,便再无看出其他。

    洛墨径直走到楚天莹身边站下,与楚天莹站在一处,默默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洛墨个头不高,加之年岁已大,已有些佝偻驼背,所以看起来更显矮小,可不知为何,当这个瘦弱的老人站在自己身边时,却让楚天莹从未有过的心安,楚天莹望着老人略显冷峻的侧颜,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爷爷,当年他最喜欢的一件事便是当着楚门子弟的面,将楚天莹抱起放在脖子上,一边走一边让她喊着“驾!驾!”带她转遍楚门。

    那是楚天莹人生中最为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最为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每当爷爷站在她的身边,她都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仿佛只要爷爷在,世间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只不过,自从爷爷去世,这偌大楚门之中,便再没有人像爷爷那般对自己好,楚天莹只觉得,楚门中的所有人仿佛都戴上了一层面具,一层虚伪伪善的面具,他们在面对她的时候,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她一声“大小姐”,可在背地里,却对她品头论足,言语间毫无尊敬之意,这一切皆因她是一介女流之辈。

    楚天莹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刻苦,让她在楚门中能有一丝立锥之地,让她在众多男儿中脱颖而出,成为名望仅次于楚门少主楚天将的人,只是这些年,她承受了太多,所有人只看到她表面的坚强,却没人看得到她背后的脆弱,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绝望之时对她施以援手,她又何需这般拼命?护她周全的人已走了,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依靠自己……

    现在,这位老人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又有了那种被庇护的感觉,她不知老人是敌是友,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若是这位老人是敌人,她恐怕无法对他痛下杀手,因为,面对这位老人,就好像在面对着自己的爷爷。

    楚天莹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为老人让出一席之地。

    老人被楚天莹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吸引到,他看了楚天莹一眼,眸子中竟是温柔的光。

    楚天莹不觉看呆了,老人的那种目光竟都与爷爷当年的目光一模一样。

    老人环视众人,一股无形威压便在众人心头萦绕,让众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呼吸艰难。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却如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疼,耳朵发出“嗡嗡”的响声。

    在场之人中有一些修为尚可的不禁发出慨叹,“好精纯霸道的真气!”只是想不到这位老者年近百岁,竟还有如此气力,当真是恐怖至极,想必天下之间,能有老者这般修为的不会超过五人。

    这般顶尖的强者竟然雄踞于楚门之中,而楚门子弟在此生活多年,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才是一大怪事。

    洛墨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绝世强者的感觉,这也是一种修为,只不过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修心养性,外加数十年的征战对敌,方能修炼出来。

    “诸位,且听我一言……”

    洛墨收回威势,此刻的他,看起来就与一位蹲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没有丝毫差别。

    “我知道,在场众人中,有的人认识我,有的人不认识我,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洛墨,是一个老人,这个人到底有多老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老棺材瓤子,大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可我为什么还活着呢?说实话,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所认识的许多人大半都已离我而去,有的是老死的,有的是被人杀了,还有的据说是上茅厕时掉进粪坑里淹死了,反正各式各样的死法都有,说实话,我每天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发呆,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觉也少了,想躺在塌上多睡一会儿,把年轻那会儿被人追杀时担惊受怕的觉都补回来,可翻来覆去地却怎么也睡不着,不但睡不着呢,两只眼睛简直比猫头鹰的眼睛还亮,瞪得还圆,而且越到晚上反倒越精神,我记得年轻那会儿,我最爱看的就是月亮,我觉得月亮简直是世间独一无二美丽的东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和她相比,我能背诵所有有关月亮的诗句,什么‘举头望明月’、什么‘月涌大江流’、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什么‘举杯邀明月’‘我歌月徘徊’等等等等,简直数不胜数,而我最喜欢的却是那一句‘月有阴晴圆缺’,我时常在想,这句诗简直是写得妙绝,短短几字,就将人这一生所有的悲欢离合、无奈感伤都写进其中,老了以后,我也时常望月,只是再没有了年轻时那份激情,那种踌躇满志的感觉,年轻时我梦想做月亮,因为月亮被众星拱卫,被群星围在当中,享尽尊荣,身为一个男人,若能如此,还能奢求什么呢?可随着年纪渐长,我再看月,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年轻时看到了尊荣权力,人到中年时,看到的却是思乡,‘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便是那个游子,走得太远太快,却忘记了家中亲人,余下的只有悔恨;待我到了老年,眼睛再看月,看到的却哪里是月,那分明是人生啊,月亮上仿佛住着我所有认识的人,每当我看月亮时,他们便会与我打招呼,‘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是一句多么美的祝福啊,可是离去之人终究还是要离去的呀,哪里有什么‘人长久’啊,人长久不过是对还活着之人的一种祝福啊……死人便是死人,死了便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呢?人生几十年,谁人又不会死呢?重要的是,死了的人为后来的人留下了什么呢?开疆拓土,百代基业,也得有人守住不是?倘若没了传人,那便是坐拥天下,又能如何呢?你我皆为楚门子弟,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楚门,可我们扪心自问,我们都做到了吗?我自认自己没有做到,虽说我也同前任老门主一起,曾为楚门建立寸功,前任老门主许是觉得我平日里陪他喝酒解闷有功,最后便赏赐了我这件蟒袍,又给了我一串念珠,教我平日里时时把玩,我本来不愿穿,也不愿整日里拎着这么一个劳什子玩意儿逛来逛去,可我见老门主活着时,却整日穿着我曾赠与他的那一件脏兮兮的又不值分文的麻衣,我便想着,老门主既然不嫌弃我的麻衣脏臭,那我便也没有理由嫌弃他给我的东西麻烦碍事,所以自那之后,我便也天天穿着这件蟒袍,且无论走到哪里,都必要拎着这串劳什子玩意儿,后来习惯了,也便好了,可见习惯不是一个好东西,他能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喜好……”

    洛墨说到这里,在场之人无不愕然,他们便是再后知后觉,此刻也该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黑衣蟒袍,沉香手串,在楚门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穿戴……

第三百五十三章 遗书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场所有楚门子弟皆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齐声呐喊道:“楚门子弟参见副掌门!”

    楚门人虽热血,嫉恶如仇,讲究善恶分明,恩必报,仇必偿,但是他们对楚门的忠心却是独一无二、日月可鉴的。

    所以,当他们见到洛墨本人,这其中的大部分人虽然都未曾见过他,但是先辈遗训,楚门之中,见黑底蟒袍、手持沉香念珠之人,当以掌门之礼待之。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便跪下去,这是深种在每一名楚门子弟骨子里的臣服忠心,而楚门强大的原因,便是在此。

    洛墨默默地看着这一群虔诚低头不语的楚门子弟,不禁仰首向天,有些感怀。

    这些规矩,都是他与老门主一起设立的,也是老门主对他的一片情谊,如今,规矩虽在,却已是物是人非,这个世界,总要有一些坚守本心或坚守某事的人存在,才会显得规矩的意义。

    洛墨低头看着这群“志士”,缓缓地开口说道:“诸位楚门有志之士请起吧,说来惭愧,我并非楚门中人,自是不该受此殊荣,只是曾有幸追随老门主征战几年,老门主重情重义,奖赏了一大批如我这般为楚门出力的人,不论是否为楚门亲族,皆要赏赐,只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中,便只剩我一个老朽了,便是我这一个外姓之人都受到如此高的礼遇,我自是感念老门主知遇之恩,可终究受之有愧,更何况,老门主封我为楚门副掌门,说来实在惶恐,只觉自己不配,我曾辅佐过老门主,承蒙老门主看得起,又让我当了现任门主的亚父,我受楚门两代人的恩典,楚门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只是老门主仙去前我曾答应过他,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让楚门出任何乱子,要保楚门无虞,到如今,我本以为楚门不会再有事了,嗯,终究是天不遂人愿,既如此,我这个楚门余孽老朽便再发挥一次作用吧……”

    说罢,洛墨自口袋中掏出一卷泛黄的书简,将丝带解开,缓缓铺陈开来,一股浓重的岁月气息便扑面而来,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洛墨不禁看得有些愣神。他稳稳心神,将那卷书简高举过头顶,高声喝道:“所有楚门子弟听令!老门主遗训!”

    此话一出,所有楚门子弟便匍匐在地,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莫敢抬头仰视。

    洛墨展开书简,朗声读道:“诸位楚门子弟,见字如面,好久不见,估计等你们听到这封书简时,我已离世多年,至于具体多少年,如果让我猜测的话,还真是不好判断,总之,那一定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你们不要怪我,我在临死之前曾说过,我不留遗言,不留书信,其实都是骗你们的,毕竟,人要死了,话也总是格外的多,若是将这些话统统带到地府去,向着阎王爷唠叨,还真怕他老人家一气之下让我下辈子做个猪牛马什么的牲畜,其实我倒并不是怕做牲畜,只是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没活够,下辈子若是还能做个人,就将我这辈子没活够的全部都补回来,也算是我临死之前小小的自私一下,平日里总要板着个脸,说实话,真的很累,其实我本性是一个很活泼好动的人,也很爱开玩笑,关于这一点,洛墨最有发言权,因为我平时若是无聊透了,一般都会去找他,跟他说许许多多无聊的废话,他每次都不反驳,也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我说,等我说累了,他再一脚将我踹出门外,你们也可以去问他,只是问问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死缠着他不放,哈哈哈哈,他这人好清静,最怕别人烦他……”洛墨读到此处,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声音听起来也略微有些哽咽,带着些感伤的意味儿。

    大家静静地听着,仿佛此刻老门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与他们闲话家常。

    “我这人最爱吹牛,这一点我不否认,虽说我每次吹牛都吹不到点儿上,这句话是洛墨对我的评价,不过我这人也有一个优点,那便是吹过的牛基本都成为了现实,我说夺回楚门门主之位,便真的就夺回了楚门门主之位,我说要在二十年之内让楚门成为西域数一数二的门派,楚门果真就在二十年之内成为了西域前三甲的门派,我还曾说过再给我十年,我定要让楚门成为西域第一的门派,成为西域霸主,只是可惜,老天似乎也觉得我吹的牛太多了,最主要的是,吹的牛都成真了,天妒英才啊!看来我注定看不到楚门称霸西域的那一天了,不过我猜洛墨这个老小子一定能够看到,你们别看他瘦得像个猴子一样,却比水里的老王八都能活得更久……”

    读到这里,洛墨竟一改先前温厚儒雅模样,不顾斯文脸面地臭骂了老门主一顿,骂的众人都有些听不下去,可算是出了他一口恶气。

    众人不敢出声,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在低着头偷笑,更有几个胆子大一点儿的,竟然都已笑出了声儿。

    洛墨啐了一口唾沫,缓缓心神,接着读起来:“我猜洛墨这个老小子刚才一定在骂我,骂完我一定还要再啐一口唾沫,他每次骂完别人都这样,这个老小子就是假装斯文,其实骂起人来比谁都凶,比谁都难听,想必你们刚才一定见识过了……”

    洛墨满脸铁青,紧紧地握着那封书简,相信若不是看在这是老门主遗书的份上,他一定会把这封书简撕得粉碎,扔进臭水沟里。

    众人却再也扛不住,笑声如雷声一般在人群中炸开,众人笑得“哎呦哎呦”地直捂着肚子,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

    大家已有很久没有这般笑过,今日这般大笑,也算是将心头积压已久的紧张郁闷情绪发泄出来,众人顿觉气朗神清,心上阴霾一扫而尽。

    洛墨见众人已不似先时那般紧张,不禁嘴角微微含笑,这个老顽童,果真有两下子,人都死了这么多年,可三言两语之间,却能轻松化解尴尬局面。洛墨再次在心中叹服。

    洛墨看了看那封书简,后面还有两页内容,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众人会意,便不再发笑言语,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洛墨读起。

    “好了,离别之情也叙过了,笑也笑过了,接下来,该来说些正事了,大家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当年就已写好的遗书,非要等到今日今时才拿出来,其实并不是我故弄玄虚,只是先时还没到拿出它的契机,既然今日我能与大家再次见面,想必定是我对洛墨所说的契机已经到了,我相信洛墨,他不会随随便便亮出我嘱咐他的东西,看来今日楚门事态一定颇为严重了,也许是楚门已经到了灭门的边缘,或是遭遇别的门派入侵,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或是到了群龙无首的危机时刻,否则我想,我是不会这么轻易地就与大家见面的,关于上述我所提到的种种情况,我来逐一解答,若是楚门已经到了灭门的边缘,你们可以杀了楚门的门主,改换一个德高望重、能够稳住局面,带领楚门重新走向辉煌的人,这个人,不一定非要姓楚,他可以是任何人;若是有其他门派来攻打我楚门,且我楚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是能够抵挡,我恳求大家抵挡,便是为了我楚门的尊严,为了我楚门的百年基业,也要誓死杀敌,血染沙场,我会在地下为大家摆酒设宴,为大家接风洗尘!若是此刻楚门已经群龙无首,我首推洛墨继任掌门之位,若是这个老小子死活不同意,那便让楚中天继承,实话实说,这个小子还是有些韬略的,与当年的我颇有几分相似,若是中天不行,便让楚天将继承,这个孩子虽年幼,可天赋异禀,是块儿习武的材料,若是楚天将也不行,便让楚天莹继承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所周知,楚天莹乃是一介女流之辈,而楚门历史中,还从来没有女子做楚门门主的先例。

    大家议论声不断,群情激奋,此起彼伏,更有甚者,竟叫嚷着要亲眼看看老门主遗书,以证真假。

    洛墨横眉冷竖,大喝一声:“安静!”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洛墨便接着念道:“我知道大家现在一定很惊讶,一定议论纷纷,一定认为我是疯了,或是认为洛墨假造遗书,可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疯,天莹这个小丫头是我一手带大的,是我看着长大的,毫不夸张地说,她虽年幼,却是楚门天字辈中最佼佼者,便是楚天将与她相比,也要略逊一筹,只可惜,她是一个女儿身,可我觉得,到现在这种时候,若是还以性别来要求一个门派掌门之位的归属,就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而且,有志不在年高,自然也不应在男女,若是她能够带领楚门走向更高的成就,便是一个女孩儿,又能如何?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待到此时,天莹定是一个绝世强者,或许早已超过当年的我,便是楚门老祖,都可一试,而且,我还想告诉大家的是,天莹一切的武功皆是由我亲自指导,她所学的所有楚门禁术,也皆是我亲自教授与她的,包括她的所有思想,都是我来规正的,我就是要打造出一个绝世的强者,一个不输于男儿的女流之辈,最主要的是,我希望她能完成我们这代人心向往之却力所未逮之事,我和洛墨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的身上了,最后,我身为楚门老朽,恳请诸位楚门子弟莫要为难她,希望大家相信我,也相信天莹,给她十年,她一定会带领楚门更上一层楼,若是大家不信,也请给她十年,且看十年之后如何,若是不能达成期望,大家再改换他人,到那时,我绝无怨言,楚门百年辉煌,不能毁于一旦,望诸位同僚共商门事,为楚门千秋功业,摒弃旧俗,改换新知,若如此,老朽也便在此谢过诸位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杀

    老门主所留遗书到此便戛然而止,所有人尚沉浸在老门主的文字里,不能自拔,仿佛老门主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一个活生生的人此刻好似就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当老门主的遗书读毕,那个人便也如一缕沙,随风飘散了,老门主最后留给世界的东西也消逝了,只有无尽的感伤回忆,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皆沉默,他们仿佛还未从方才那种感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可是老门主对他们说的话他们却听在了耳朵里,他们是忠心的楚门子弟,既是忠心的楚门人,便应当听从门主号令,不论这个门主是活人,还是已经死去。

    虽然大部分人仍旧心有不甘,可是理智告诉他们,他们应当那么做,渐渐地,有人将手中兵刃扔在地上,有一个人这么做,便有第二个人效仿,任何事情都是如此,这是人性的弱点,只要有人告诉他们如何去做,并且有一个人愿意领头去做,便不怕别人不追随。

    洛墨冷漠地注视着这些人,仿佛认为这便是理所应当的,他的表情似乎只有这一副。

    楚天莹还在发愣,就在刚才,在洛墨出现之前,她曾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可能会出现的画面,其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她被这些人群起而攻之,围攻至死,可是结局往往出人意料,老天似乎也特别眷顾她这个天之骄子,不愿看她身死,她不知道为何,也许是老天要将大任交付于她,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一个老门主精心布置了数十年的局,就如捕鱼撒网,今天,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而她却不是那个收网人,真正的收网人是早已死了数十年的老门主,也就是她的亲爷爷。

    可她却不认为这是背叛,或是心中产生一种被人利用的激愤悲伤,毕竟,现在她还活着,而且她可以选择,可以选择去做,也可以选择不去做,这是她心中的倔强,也是她不甘心做一枚棋子的倔强,更何况,她对老门主没有丝毫的恨意,只有无尽的爱与感激,年少时,若是没有老门主悉心教导,呵护备至,又怎会有她今日的成就,她的一切都是老门主赐予的,现在,老门主只是拜托她去做一件自己生前未能完成的夙愿,也可以理解成是老门主的遗愿,身为老门主的孙女,为自己的亲爷爷完成一件纠缠一生的心愿,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于情于理,都应做到,况且,老门主拜托她做的事情,又并非伤天害理之事,这件事若是真能做成,将会救数以万计的江湖子弟,黎民众生再不必遭受无妄之灾,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也是她自己一直以来就想做的事,所以,她应当去做,而且应当做好。

    楚天莹虽这么想,可有些人却并不这样认为,老门主毕竟只是一个仙去之人,一个死人,即便生前威势再盛,死后也已化作一捧黄土,随风飘散,死人毕竟是死人,所谓的被死人的威名恫吓,不过是对已死之人的敬重,谁又会真正地怕一个死人?

    所以,现在楚门子弟之中仍有许多人还没有放下兵器,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是真心实意地不愿归顺,不愿听从楚天莹号令,还有一些人,是在观望,未放下兵器之人,他们要么是一群愚忠之人,信奉心中的老一套,且至死不改,要么是一群有野心的心怀鬼胎之人,他们想趁此时机,做一个时代的改革家,或是开创出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到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也想体验一下那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绝妙感觉;而观望之人,则多是一些心思活泛之辈,他们大多是一群墙头草,总是不愿第一时间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们观望,便证明还有机会,况且,若是情况不对,到时再投诚也还是来得及的,毕竟,从古至今,没有人会为难俘虏,更没有一个领袖会拒绝投诚之人的诚心归顺,因为那会显得领袖宽宏大度,有领袖之风。

    所以,现在场面便出现了两个极端,放下兵器的一群人已站在楚天莹和洛墨身后,诚心归顺。

    还有一群人仍凶神恶煞一般注视着洛墨和楚天莹,他们嘴中喊的是“誓死效忠楚门,不做走狗”,以此来证明他们是正义的一方,那里面,有好多人,楚天莹都认识,还有一些人可称得上是熟识,他们中,有人是楚门元老,有人则是新进入楚门的青年才俊,可现在,他们却用一种看着仇人的目光在看着楚天莹,从来没有女子做楚门门主的先例,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更不想从今往后,听一个女人发号施令。

    洛墨仍旧是满脸冷漠地看着这些人,似乎是在等待,也似乎是在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他不会说,更不会所谓的好言相劝,在他年轻时,在他被所有武林中人误解的时候,他便从来未曾低头,现在,又怎会为了这区区数十人低头相劝,那不是他洛墨的性格,更不是他的作风。

    洛墨轻叹一声,这些年,他修身养性,已很少参与江湖中事,只是偶尔听过几个江湖中的后起之秀,还有一些与他一样的老朽身死的消息,也只有这些消息,才能微微勾起他的兴趣,让他愿意花半晌的时间去了解了解,他总认为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怕是哪一天便也会如老门主一样驾鹤西去,所以他格外地珍惜自己的时间,绝不做任何无意义之事,当然,他所做之事,只要是他自己认为有意义即可,他不需要别人的认同和赞许,所以,他闲时浇花种树,累了便小憩一下,在他看来,这便是有意义之事了。

    现在,又有一些人在浪费他的时间了,这是他最厌恶之事,而他处理这些事情也很有一套手段,年轻时,若是遇此种事,他兴许会能跑则跑,毕竟,他这个人最怕麻烦,可是现在,他不能跑了,因为他已无处可去了,楚门是他与老门主一起打下来的江山,他早已将此地当成他自己的埋骨之所,可现在,竟有人要来掘自己的坟墓,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逃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找到一个不再需要逃跑、可以安度余生的地方,他誓死也要守护住这一方“净土”,这不光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老门主,为了他与老门主之间的约定。

    洛墨轻咳一声,他果然已经很老了……

    他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剑,那是一柄非常奇怪的剑,剑身不厚,却没有剑刃,也没有剑尖,拿着这柄剑,就像拿着一块生铁。

    那些楚门的“负隅顽抗”者见到这柄剑,有的嗤之以鼻,有的甚至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音,只有一些深知内情的人眉头紧蹙,面色凝重,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音的,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

    可是他们不怕,因为他们深知,洛墨号称“不杀”,他这柄剑也是特意为了他“不杀”的名号铸造的,这柄剑的名字也叫“不杀”,据说,洛墨持此剑,剑从未染血,更未伤过一人,既然明知不会死,又何须怕?人就是如此,只要确定不会丢掉性命,那便什么事情都敢干。

    所以,他们更加猖狂,甚至还有一些人发出了挑衅的声音,做出了挑衅的动作。

    洛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犹如在看着一群毫无生命的草木。

    剑出,无声无息,无响无动。

    人们只看到一个老人出了一剑,只有一剑。

    没有人看清老人是何时出的剑,更没有人看清老人此剑刺向了哪里。

    人们只看清,当老人收剑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痛叫不已。

    洛墨收剑,便不再看他们,而是看向了楚天莹,轻叹一声,道:“你来处理吧……”

    楚天莹会意,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剑,脚步沉稳,慢慢地走向他们。

    那些人看到楚天莹走向自己,不顾双腿剧痛,爬起来磕头,将头磕出血,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少主!不!门主!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刚才是猪油蒙了心,狗眼看人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是受人蛊惑的,听信了奸人的话,我们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这群小人计较,您放心,只要您放我们一马,饶小的们一命,从今往后,小的们必定为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肝脑涂地,上刀山下火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天莹冷冷地看着他们,眸中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看着一群已死之人。

    手起剑落,耳边便再没有喧闹之声。

    楚天莹将宝剑用衣袖抹干,随手擦了擦迸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鲜血尚温,略带一点腥味儿。

    在远处看,楚天莹便如一朵盛放在血海中的白莲,花心芬芳,瓣瓣娇嫩。

    她缓缓走向洛墨,洛墨有些不忍看那些死人,可他却轻轻地拍了拍楚天莹的肩膀,道:“你做的非常好,非常之时,当行非常手段,不必在意,如此最好……”

第三百五十五章 楚门新主

    楚天莹缓缓地点点头,她本就是杀伐果断之人,像这种事,她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她所想要创造的世界,虽是一个平等的世界,没有杀戮,人人平等,可那却不是绝对的平等,毕竟,不管在哪里,都少不了渣滓的存在,有些人生来可称之为人,而有些人生来便是魔鬼,便没有作为人的天性,似这等人,自是该除之而后快。

    佛说要渡有缘人,却没说要渡天下人,何为有缘人,自是信佛之人,信佛者,可渡,不信佛者,佛祖会感化之,若是能感化,再渡,若是不能感化,便是与佛无缘之人,无缘之人,不可渡,死后也自会堕入阿鼻地狱之中,永生永世受烈火煎熬。

    佛祖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大凶大恶之人也可成佛,只是前提是要自行放下屠刀,佛家还有一词为执迷不悟,若是执迷不悟,便是佛祖也救不了,执迷不悟之人,便是魔,佛家有金刚法相威严,便是与魔争斗,专为打击魔的。

    有一词名为“心魔”,这是成佛最大的阻碍,心魔的种类与形式很多,大致可理解为人一生之中所遇到的所有诱惑,陷入的所有纠结之事中,**是无穷无尽的,因此,摆脱**自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摆脱**,便是与自己的本心相抗争,那是极为痛苦的,所有的爱憎恶、恨别离、求不得皆是**,**便是心魔,而与**相斗的过程,便是与心魔相斗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且稍有不慎,心魔占据上风,人便会走火入魔,因此,所有的修行之人,皆是在刀尖上舞蹈,因为他们要比普通人压抑更多的**,对心魔的打压也更狠,殊不知,压迫越重,反抗便会越大,若是被心魔觑准时机,修习之人所犯的罪可能会比普通人更甚十倍、百倍,这本就是一把双刃剑,可能伤人,更可能伤己。

    初时,心魔很好压制,只需一个念头,一个眼神,一声恫吓,心魔便会被吓退得远远地,人便会认为自己战胜了心魔,这实在是大错而特错的。心魔如潮水中漂浮的一片树叶,随着潮水涨退而行动,若是心潮翻涌猛烈,这片树叶便会随着潮水上岸,借着心潮的威势,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打败理智,若是心潮消退,心魔便也随着心潮一道消退,仿佛它从未存在过,可人若是在此时放松警惕,心潮复涌,心魔便会无声无息,悄然而至。

    所以,修习之人,大抵都需要不断地去控制心潮,防止其涌起,待到将心潮修炼得如碧波潭水,波澜不惊,深邃不可见底,心魔这片叶子便永没有上岸的机会,至此,便算是修行大成了,可算得上是一名得道高僧了。

    可即便如此,仍旧成不了佛,因为,佛是要渡人的,高僧可以将自己的心潮修炼到风平浪静,却控制不了他人的心潮澎湃,更控制不了他人的心魔激荡,所以,得道高僧大多传经布道,召集信徒,以求能够帮助更多人平复心潮,共抗心魔。

    只有帮助的人越来越多,功德累积,信徒越来越盛,待到信徒遍布天下,本人修至功德无量,或可成佛。

    所以,这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这其中最难的并非自己修行、克制心魔,而是自己修行有成之后,如何让更多的人信自己,愿意自己帮助他们。

    人本性之中都是自私的,更愿意信任自己,而不愿多信他人,更不愿轻易接受他人的观点与看法,更别提被他人轻易改变自己的意志,所以,大凡能够做领袖之人都是伟人,他们让别人信任自己,更主要的是,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或可称之为佛子。

    而楚天莹所理解的“佛渡有缘人”与真正的佛子或有不同,她不屑于用感化那一套手段,更是对传说中佛祖割肉喂鹰之举嗤之以鼻。她认为,自己本就在做一件功德无量之事,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不信自己的人,而这个世上,人注定要分三六九等,这是命中注定的,是旁人无法改变的,便是佛祖也没有办法改变,佛祖不能赐给每一个饥饿冻馁之人温软的棉衣和一餐温热的食物,这世上每天注定要有无数的人被活活地冻死、饿死,死了之后也见不到佛祖,只能去见地狱的阎王,佛说这是前世注定,前世因,现世果,更有来生缘,可前世因又与现世果有何关系?现世的人不认识前世的自己,又凭什么为前世的自己承担恶果?佛若是果真讲究善恶到头终有报,便应让前世作恶之人受现世报,而不必祸及现世无辜之人,至于后世之人,最是无辜,为何自己平白无故便要为现世的自己承担果,佛若是真的平等,便应让人生来平等,所有人皆是一样的.asxs.,而后经过现世努力,经过层层筛选,最终分为三六九等,如此方显公平。

    人若是死了,便要喝孟婆汤,喝了便全然不记得现世之事,其实这是最大的阴谋,是否地府中也有所谓的鬼情世故?你给鬼差塞些银两,懂得“孝敬”阎王,阎王便会把你的来世“发配”到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而那些生来贫穷,不懂鬼情世故之人,便被蒙骗,乖乖地喝下孟婆汤,然后稀里糊涂地被塞到一个贫寒家庭,一辈子过着平凡的生活,最后慢慢老死,结束自己的一生。若是一不小心触怒了阎王,说不定下辈子连人都做不成,只能做个牲畜,这便是所谓的轮回。

    是否地府之中发下宏愿“地府一日不空,便一日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实际上是佛祖留在地府与阎王做交易的使者,佛祖打着“前世因、后世果”的幌子,地府暗地里收受贿赂,阎王与佛祖串通一气,佛祖控制着人的思想,地府控制着人的钱财,地府为佛祖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以配合佛家的“因果论”,佛祖为地府筛选活人,有些成佛,有些打入阿鼻地狱,若是不想入地狱,便要交钱,如此,两相双赢,尚未可知。

    现在,她要带领这些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受到更多的尊重,她便是他们的佛,又何必去信外面的佛?

    佛渡有缘人,她只渡忠心之人,不忠心之人,便是无缘之人,便要被打入她自己的阿鼻地狱之中,便是死在她的剑下。

    当然,这些是她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老门主与洛墨的想法,她不是棋子,她有自己的落子之法,而她自信,她可以做到。

    楚天莹缓缓地转过身,眼神冰冷,注视着那群俯首帖耳归顺之人,洛墨便站在她的身旁。

    那些人中,有人在笑,或是觉得自己遇到了明主,有人在哭,或是方才死的人中有他们的手足兄弟,有人则抖如筛糠,似乎是被楚天莹的雷厉手段吓到了,有人则是在暗暗舒气,似乎是在庆幸,庆幸自己早做明智决定,否则现在那些尸体中定然会有自己的一具。

    楚天莹漠然道:“从今日起,我便是楚门门主,若有不服者,可以尽管来找我,我楚天莹自今日起打开房门七日,这七日之内,有任何来挑战我之人,明枪暗箭,我都来者不拒,光明正大地挑战,或是背地里的偷袭,有任何手段,尽管对我用来便是!只是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既是比武,也决生死,我不会对任何一个前来挑战的人手软,当然,也希望你们不要对我手软,若是你们中有一人能够打败我,杀了我,那楚门门主之位便由那人来坐,而且,我楚天莹今日在此发誓,比武之时,旁人绝不横加干涉,一切皆由我一人来抗,我就是要用实力告诉你们,教那些心有不甘之人看得明白,我楚天莹今日坐上楚门门主之位,绝不是因为老门主的一封遗书,更不是因为洛墨副掌门的庇护,而是,我却有此实力!”

    楚天莹俏眉冷竖,寒眸紧逼,扫视一周,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楚天莹似乎颇为得意,接着便高声说道:“当然,我楚天莹答应大家的事情,我便一定会做到,给我十年,我定会让楚门辉煌更胜往昔,到时,我将亲自打上北疆避水门,踏碎山门,一雪今日之耻!诸位,我定要让“楚门霸天下”这句话写满武林中的所有门派,到那时,武林中门派林立,皆以我楚门为尊,皆称我楚门为雄!楚门一家之言,便是武林之言,楚门管理武林之中所有门派,力求门派间和睦相处,共探武道一途,共商武道一事,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一家独大!一花独尊!望大家与我共勉之!楚门未来,在你我身上,任重而道远,可为了后来人,为了我楚门将来,我们不应言苦言累,要勇于接过重担!诸位可愿与我一道?在有生之年,见识见识那番夺目美景!成就那番千秋功业!”

第三百五十六章 那年深秋

    楚天莹负手而立,颇有一番傲视群雄之感。

    洛墨站在楚天莹身旁,面容不改,面无表情。

    楚门子弟单膝跪地,齐呼:“门主万岁!楚门万岁!”

    在这震慑人心的呼声中,楚天莹回首望向楚中天,却发现楚中天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满蕴目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洛墨看了楚中天一眼,见其气若游丝,脸色苍白,衣衫前襟腥红一片,不由得轻叹一声,默默地看着楚天莹,眼中神色复杂,却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向楚门后山掠去,身形如白鹤,矫健若游龙,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天莹自人群之中走过,犹如一个高贵的女王,脚下匍匐的尽是她的臣民。

    远处,楚天男小跑着向她的姐姐扑来,楚天莹一把搂住楚天男娇小的身躯,一张冰冷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惊鸿微笑,轻轻地揉了揉楚天男圆圆的小脑袋,温柔地将楚天男眼角泫然欲泣的泪水揩干,笑道:“傻丫头,没事了……”

    楚天男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喊起来,哭声断断续续,似乎还夹杂着几句委屈担心的话语。

    楚天莹一边笑着,一边安慰着,嘴角笑意更浓。

    也许只有在面对着楚天男的时候,这位楚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心狠手辣的天纵奇才,才会露出符合她年纪一般的天真笑容吧……

    这是一种悲哀,却不知道是谁的悲哀,也许是楚天莹的悲哀,也许是楚天男的悲哀,也许是楚门的悲哀,也许是这个武林的悲哀……

    楚天莹将楚天男轻轻放下,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里,带着她,缓缓地穿过跪拜的人群,走向楚中天。

    楚天莹走到楚中天面前站下,脸上看不出悲喜,目光却如一柄剑一样盯着楚中天。

    楚天男似乎是被姐姐的反应吓到了,也似乎是猜测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张小脸满是惊恐,鼻尖渗出汗水,那只被楚天莹牵着的小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楚天莹的大手。

    楚天莹感觉到了楚天男的紧张,不自觉地笑了笑,放开楚天男,俯下身,低声嘱咐楚天男到一旁玩耍,楚天男拼命点头,临了,楚天莹轻轻地刮了刮楚天男的鼻尖,温柔一笑,灿若莲花。

    楚天男刚跑开两步,却忽然停下身,转头看向她的姐姐,眼中满是犹豫之色,一双小手也在不自觉地互相缠绕,似乎是有心事要说与楚天莹听。

    最终,楚天男还是鼓起勇气,跑到楚天莹身边,拉住楚天莹的手,低声哀求道:“姐姐,你不要杀父亲,好不好?”

    楚天莹愣了一下,心中登时五味杂陈,一瞬间,酸甜苦辣全部涌上心头,她蹲下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笑着点点头。

    楚天男破涕为笑,笑容明朗如春花,楚天莹不由得呆住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已有很多年未见过楚天男这般发自内心地笑了,仿佛自己给了她全世界。

    楚天男似乎还是不放心,最后硬要楚天莹与她拉钩做约定,当那句熟悉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再次在楚天莹耳边响起,望着楚天男欢呼雀跃地向远处跑去,楚天莹不禁思绪翻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

    ……

    记忆中,母亲永远是一副笑脸,仿佛有许许多多值得她高兴的事情,她爽朗的笑声也时常回荡在她们居住的小院上空,久久飘荡。

    那时,楚天男尚年幼,楚天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她们与母亲生活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

    与其说是一个单独的院落,倒不如说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院落,还记得她们初到之时,大门只有半扇,而且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院中有一口井,却是一口枯井,从井沿儿向下望去,里面堆满了各种动物的尸骨,估计都是不小心掉入井中便再也爬不上来的动物。院中杂草萋萋,枯枝败柳,一间不大的茅草屋,没有门,窗户只有窗框,一阵风过,几块残破不堪的窗纸便在窗框上遥遥招手,仿佛鬼魂的劝诱,屋中更是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没有桌子,没有椅子,连一张床都没有,窗户向北,终年不见阳光,屋子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儿。虽说她们以前居住的环境也不算好,可与这里相比,楚天莹觉得以前简直是人间仙境。

    那一晚,黄月抱着楚天莹与楚天男,就蜷缩在屋子的一角,时值深秋,她们的身上只盖着从院中拾来的发霉未干的枯草,草中不时有跳蚤爬虫等物,跳到她们身上骚扰。黄月紧紧地将她们姐妹二人搂在怀中,自己却背靠着冰冷的墙,蜷缩成一团。

    楚天莹躺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却能感受到母亲不时发抖的身躯和时而悠长,时而急促的呼吸,她知道,母亲冷得根本睡不着。

    寒风从没有窗纸的窗户灌进来,迅速夺走她们的体温,那几块招摇的窗纸,在楚天莹眼中,就如勾引父亲抛弃她们母女的妖艳贱妇,她简直想把她们撕烂了,揉碎了,扔到那口枯井里。

    那时,楚天男还小,晚上被冻得睡不着,便只顾嚎啕大哭,呼呼的风声和楚天男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这寂静如冰的夜晚和这座寂寥无人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时,黄月便微笑着轻抚楚天男的头,让她靠自己再近一点儿,可寒冷还是无孔不入,寒入骨髓,便如她们那个无情的父亲一样。

    黄月仍是微笑着,为她们唱了一首家乡的小调,母亲柔软的嗓音伴着温柔的歌声,就如一股暖流流入楚天莹心中,她感觉身上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只是心冷更甚。

    那一晚,黄月还为她们讲了许多自己年轻之时闯荡江湖的故事,楚天莹记住了“石盖娇云,月入中天”这句当年响彻武林的称号。还知道了原来楚中天并不是母亲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只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才让母亲决定嫁给楚中天,当时楚天莹心想,这也许是母亲一生之中最后悔的决定了吧。

    可直到后来,直到母亲临死之时,她都没有怨过楚中天,更不后悔当初嫁给楚中天,为此,楚天莹还曾在心中暗怨母亲真是为情所痴,简直是傻……

    楚天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只知道自己是在母亲温柔的话语中,伴着寒风的呼啸声,悠悠入睡,在梦中,她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第二天,当初晨的阳光洒满小院,楚天莹被枝头黄鹂声声唤醒,楚天男还依偎在母亲的怀中,睡得香甜,一张通红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嘴巴喃喃动着,似乎是在说着梦话。

    看着楚天男这副可爱的模样,楚天莹不禁莞尔一笑。

    待看向母亲时,她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母亲的表情似乎极为痛苦,脸色铁青,眉头紧皱,紧咬着嘴唇,以致嘴唇发青,弯曲着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弓弦便是她怀中的楚天男。

    黄月的身体不时地战栗,那是因承受了太多寒冷而产生的副作用。

    楚天莹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当下忍不住轻呼一声:“母亲!”

    黄月在梦中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呼唤,她费力地睁开双眼,见楚天莹正在看着她,满脸担忧,她又对着楚天莹笑了笑,嘴唇翕动,似乎是想对楚天莹说“没事”,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她便昏了过去。

    待她再醒时,不见日光,就见火光,漫天星斗尽现,一堆篝火在她身旁不远处燃着,熊熊烈火辐射热能,让她冰冷的身躯得以缓和。她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看到两个瘦小的人影蹲在火堆旁,火上架着一口破锅,锅中汤水沸腾,不知在煮些什么。

    最先发现黄月苏醒的是楚天男,她兴奋地挥舞着小手,飞扑到黄月怀中,继而痛哭流涕,哭声简直比昨夜她被冻醒的时候更响亮,更委屈。

    黄月微笑着,搂住楚天男,不断抚摸着楚天男的小脑袋,说着一些安慰她的话。

    楚天莹也站起身,只是站在不远处,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静静地看着她们,背对着火光,脸隐藏在阴影里,却可见眼中闪亮的光。

    许久,楚天莹默默地说道:“吃饭吧,煮熟了……”

    说罢,楚天莹转身,翻出一只石碗,在一个木桶里面清洗干净,拿起锅里那只汤匙,为黄月舀了一碗热汤。

    黄月看着楚天莹,不由得眼中泪光涌动,那只汤匙本不算大,可在楚天莹幼小的手中,却显得如此笨重。

    看着楚天莹颤颤巍巍地为自己端来热汤,黄月忙偷偷揩干眼中的泪水,微笑着接过,只见汤中漂浮着几根菜叶和破损的蘑菇,碗底,竟然还有半只鸡腿。

    黄月惊诧万分,这菜叶和蘑菇尚可理解,可这只鸡腿却是从何而来?难不成是……

    想到这里,黄月一张俏脸登时一冷,把石碗搁在一旁,将楚天莹唤到自己身旁。

    楚天莹不发一语,乖乖地走到黄月身边。

    黄月一声怒斥:“跪下!”古语有云:“饿死不食嗟来之食”,她虽性情温柔似水,可最是注重品德操守,似这等偷盗之事,是她最为不耻的,也是最不屑为之的。

    楚天莹惊讶地看着黄月,她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虽不明就里,可还是乖乖地跪下。

    黄月怒极,身体抖如筛糠,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我……我问你……这……这鸡腿是哪里来的……”

    楚天莹虽不善言辞,可性情最为倔强,她虽明知自己是被冤枉的,却硬撑着不解释。

    可在黄月看来,楚天莹默不作声,便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的盗窃行为。因此更加愤怒,随手抄起一根木棍,举起便要打向楚天莹。

    楚天男知晓事情经过,忙抱住母亲的手臂,哀求道:“母亲,您误会了!菜叶和蘑菇是姐姐在别人倒的垃圾中捡来的,那只鸡腿是一个小孩不要的,扔给了狗,姐姐打跑了狗,夺下来的!”

    黄月听到事情的真相,呆坐在那里,那根木棍缓缓地落下来,手臂也无力地垂在地上,接着,便是低声地啜泣。

    楚天莹默默地看着母亲,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泪水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在那一刻,她便在心中发下毒誓,此生一定要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富贵生活,再也不必遭人白眼,寄人篱下。

    那一晚,楚天莹一夜未眠,黄月也一夜未睡,听着母亲令人心悸的咳嗽声,楚天莹只觉心痛,却不知道,自打这一天起,黄月便落下了病根,此后每逢深秋,都要病上个把月。

    而黄月去世的那个季节,恰好也在深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心魔滋生

    楚天莹印象中的母亲,似乎总是笑容开朗的,似乎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烦忧的。

    在那次事件之后,白日里楚天莹跟随着宗门子弟去习武,黄月便和楚天男在家中将那座残破不堪的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前开辟出一块菜地,里面种上时令蔬菜瓜果,这样一年四季便不缺吃食。

    黄月是个爱干净的人,那样一座破败的小院,愣是教他打扫得纤尘不染,焕然一新,翻盖房顶,贴窗纸这等事情,黄月都是亲力亲为。

    屋中没有摆设,黄月便自己动手做出一套摆设,没有床便用树枝搭建一张床,没有被子便捡来枯草,自己缝制了一床“稻草被”,竟也很暖和。

    黄月还捡来一块木板,挂在门上,题字“草木轩”,门口搬来一块石板,摆在屋前,用剑将刘禹锡的《陋室铭》刻在上面,楚天莹最喜欢的是那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黄月不但喜欢舞剑,还喜欢吟诗作对,每至节令,黄月都要吟咏一番,而且还要饮酒作诗,用她自己的话说,酒便是仙引,故而饮酒便能诗仙附体,佳句频出,她还说,唐代大诗人李白,饮酒诗百首,便是借着酒这个仙引,诗仙附体,才能如此,若不然,似那些“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等句,凭他区区一具**凡身,如何能够吟得,必是诗仙附他身,而后借他之口吟得,“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今再看这句话,才知其中道理……

    黄月吟诗,虽比不上李太白、杜子美、白乐天之流,可在女流之辈中,也算是数一数二,一看便知其出身于书香门第。

    楚天莹也曾问过母亲,为何自己的外公外婆从来没有看望过他们,每当这时,黄月的眼中便闪过一抹悲哀,她总是含糊其辞,支支吾吾,楚天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儿,见母亲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只当自己从来便没有外公外婆。

    楚天莹不止一次看见母亲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那口枯井沿儿上,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件东西,楚天莹看不清那是什么,黄月也从来不给她们看,那似乎是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从小到大,楚天莹只觉得母亲就像一团雾,教人看不真切,母亲就好似躲在那团雾后,当她们看向那团雾时,便只能看见母亲的笑脸,其余的一切,她们都看不清楚。

    母亲永远都是躲在那团雾后微笑着看向她们,她们毫不怀疑,母亲是爱她们的,黄月对她们的爱,是世间最纯粹的爱,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子女的毫无保留的爱,可那也仅仅限于亲情的爱,母亲有太多的秘密,是她们看不清、看不透的,哪怕母亲临死前的那一刻,她们也看不清。

    楚天莹只记得,在母亲死后不久,楚门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那一战,楚门损失惨重,共计死伤了六个长老,门下弟子死伤更是不计其数,而对方却无一人伤亡。

    那一战,持续了四天,在第五天的清晨,那几个神秘人便如他们来时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楚门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们的踪迹,仿佛他们从来便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满地的死尸和残破不堪的大门房屋,在默默地证明着他们的存在,还有他们的凶残。

    那之后不久,黄月下葬,葬礼规模简直堪比长老下葬,而且是以楚门门主正妻的身份下葬的,可谓是殊荣备至。

    之后,楚天莹和楚天男更是被接到楚门内院中生活,礼数规格与楚门其他公子相同,楚天莹暗中被洛墨带到楚门后山中修炼,洛墨亲自教导,传授其楚门秘法,将其当成自己的关门弟子,倾尽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而这一切的转变,皆是在黄月死后,所以,楚天莹更加疑惑,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她的死会改变这么多事情,甚至可以直接改变她们姐妹二人的命运。

    楚天莹有太多的疑问,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问自己的母亲,现在,唯一知晓这一切答案的人便只有楚中天,而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楚天莹深知,如果自己再错过这一次机会,日后若是想要知晓真相,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她看着楚中天,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求之意。

    楚中天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只是微笑着,默默地摇了摇头,那笑容竟与黄月一模一样。

    楚天莹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丝厌恶,在楚天莹心中,黄月的地位无人可替,而楚中天这个所谓的父亲在他心中的地位,简直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这么多年过去,楚天莹虽然早已长大,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情,可以原谅许多曾经冒犯过她的人,可对于眼前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却还是无法原谅,不但无法原谅,反而是深入骨髓的痛恨,那种痛恨,简直可以吞噬她的理智,吞噬她所有的礼义廉耻,忠孝义亲,让她毫不犹豫地挥剑杀了他,没有丝毫愧疚。

    楚天莹强忍住心中的厌恶与不耐烦,问道:“我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得就像是一块再也不会被融化的寒冰。

    楚中天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些自嘲,似乎是在笑自己,笑自己罪有应得,笑自己不配被原谅。

    他看着楚天莹,眼中没有愤怒不甘,只有欣慰与满足,就是那种眼神最令楚天莹厌恶,因为每次看到楚中天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她总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可偏偏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放在一起比较的,因为在楚天莹的心中,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比性。

    楚中天轻叹一声,收回自己的眼神,垂下眼眸,道:“我不能告诉你……”

    听到这句话,楚天莹简直要抓狂,愤怒瞬间击碎了她的理智,她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为什么?!”

    楚中天道:“时机未到……”

    楚天莹冷笑两声,后退三步,她忽然记起了母亲临死之前托妹妹告诉自己的话,“时机未到,不需张望,时机若到,自会明了……”

    楚中天看着楚天莹,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随机便被坚毅的光取代,于是,他便说出了那句简直刻在楚天莹骨子里的话,“时机未到,不需张望,时机若到,自会明了……”

    楚天莹彻底呆住了,她仿佛已经丧失了一切感官及行动力。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楚天莹喃喃自语,泪水沾湿她的衣襟,涌进她的耳中,打湿她的鬓发。

    她几欲抓狂,就在那一瞬间,一个邪恶又残忍的想法瞬间便涌上她的心头,她看向那群楚门子弟,眼中杀机大盛,楚门子弟遇到她的目光,不禁心胆俱寒,犹如被一柄钢刀刮过一般,双腿颤抖,站立不稳。

    楚天莹残忍地笑着,又看了看楚中天。

    楚中天心中高呼:“不好!”

    楚天莹要走火入魔了……

    就在那一瞬间,楚天莹心中盘算,要将楚门子弟一个一个地抓过来,当着楚中天的面,逼他说出那个秘密,若是他不说,便杀一个,然后再逼他说,他若是还不说,便再杀一个,一直杀到楚中天说为止,便是杀尽楚门所有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够逼他说出来就好。

    恶念一旦滋生,就如有根藤蔓,援墙而生,攀沿而上,终至墙倒屋塌……

    人心中的墙若是被恶念压塌,人便会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只知杀戮没有人性的怪物,武林中几个出名的魔头,便是这样。

    现在,楚天莹心中的高墙已经摇摇欲坠了,恶念最喜攀附执念,野蛮生长,所以,那些走火入魔之人,大抵都是心中有一个执念,执念根深蒂固,几近疯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魔。

    没有人敢保证自己不被心魔侵扰,便是修行之人,也常有走火入魔的例子,毕竟,能够修行之人,大抵都是些心志坚定之人,这样才能抵挡得住世俗的诱惑,可一旦走火入魔,心志越坚,反而执念越深,恶念更深重,这也就是为何武林中许多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其前身有好些都是得道之人,更不乏江湖中的大修行者,现在的一些妖道、魔僧,之前都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名道、高僧,如现在武林中风头正盛的“尺道丈魔”谢江安,在走火入魔之前,便是一道家门派的掌门,在修炼至大成关头,陷入“道本是人”和“道本是天”之间的纠结中,最终功亏一篑,走火入魔,状如疯癫,反入“道本是杀”的邪途歧路中,从此,武林之中少了一个仙风道骨、敦厚和蔼的谢道长,多了一个嗜杀成性的谢魔头。

    就在楚天莹暴走之际,突然,一双温暖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就如那年在那座破落的小院屋中燃起的那堆篝火,温暖照人。

    楚天莹眼中的红芒渐渐消退,不再骇人,神志慢慢回归,她低下头,便看到楚天男正在看着她,眼睛里泛着泪光,那一刻,楚天莹恍惚以为,楚天男的眼中装进了星辰大海,才能如此夺目照人。

    “姐姐……”当楚天男娇嫩的声音响起,楚天莹彻底恢复了神志,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左手如剑,向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大树轻轻一挥,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便激荡过去,在空气中泛起涟漪,涟漪遇到大树,大树被拦腰截断,轰然倒塌。

    楚天男惊骇地看着这一切,不解地看着姐姐。

    楚天莹只是微笑,摸了摸楚天男的小脑袋,笑着说:“不要怕……”

    楚天男点点头,向一旁跑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 恭送门主

    楚天莹转身,看向楚中天,眼神平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果然,楚门功法虽霸道无匹,但是对心性要求也极严格,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一代楚门门主刚刚继位,便因走火入魔而死,哈哈哈哈,说来竟可成为武林一大笑柄……”

    楚中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不想知道那个秘密了?”

    楚天莹轻叹一声,道:“既然母亲告诉我时机未到,那我现在便是再纠结也依旧于事无补,莫不如静静等待,等着看一看,最后那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也许到最后,才是最有趣的时候呢……”

    楚中天道:“你能想通最好……”

    楚天莹望着天上圆月,不觉轻叹一声,道:“从现在开始,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也许我会忘记这件事,也许在许多年后的某个清晨,在窗外鸟鸣依旧和我不经意的一瞬间,时机便到了……只是真的想不到啊,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也会和你像这般说说话,我不会原谅你的,你放心吧,即便是你死,我依旧不会原谅你,这是为我的母亲,为我们母女三人在破瓦寒窑中受冻挨饿十年,你必要要承受的代价,为了男儿,我可以不杀你,我不想让男儿从此恨我,为了男儿,我可以忍住手刃你的冲动,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你也不过是多活一会儿,便是我现在不杀你,你又能活多久呢?最多三个时辰吧?也许在你人生的最后关头,看着你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看着你的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冷,看着你心中美好不甘的世界在你的眼前一点点变得昏暗无光,才是对你最得意的报复吧,你觉得呢?”

    楚中天看着楚天男,心中无限悲凉,时间真的是一柄无情钢刀,削去每个人的骨肉,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当年那个站在自己身旁央求着骑大马的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到今天,便只剩下一个影子,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理智、不输男子的又有些残忍的女子,可他却怨不了任何人,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一个人,这是他欠她们的,欠黄月的,欠楚天莹姐妹的,时间偏偏又是一个最公正无情的执法者,到现在,他便要来偿还当年他所欠下的债,在他临死之前……

    同时,楚中天还是颇为欣慰的,毕竟,这一生,他总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甚至还认为,这个报应来得太晚,来得太轻松,若是再早一些,再重一些,那该会有多好……

    楚中天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慢慢变得陌生,他微笑着,仿佛看到不远处一个妙龄女子在向他招手,他喃喃道:“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四面鸦声如雪,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楚中天薨了……

    楚天莹站在楚中天身前,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让她恨了很久很久的男人,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天地好似静止,万物都已飘零,楚天莹转身之时,左眼落下一滴泪……

    楚门子弟单膝下跪,齐声悲呼:“恭送门主!恭送门主!恭送门主!”

    那一夜,楚门人人无眠……

    楚门新门主继位之时,便是楚门老门主薨殁之时,这似乎是楚门逃脱不掉的恶咒。

    现在,楚天莹已有些能够体会母亲当年为何那么喜欢对月吟诗,因为,月亮真的很迷人,她能包容下每个人的心事,可以让所有人在面对她的时候畅所欲言,而且,不需要说出声,只是在心中默念,它便会知晓,让每个人心中的秘密只属于自己和月亮两个人,不必担心会有第三个人窃听。

    现在,楚天莹就已将满腹心事说与月亮听,说完以后,她便再不必去想,剩下的日子里,便只顾风雨前行……

    就在众人沉浸在门主辞世的悲痛中时,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楚门。

    为首一人白面无须,生就一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眼睛永远是眯着的,瘦削身材,穿一身长衫,像一个儒士,一双手白如无暇美玉,互相交叉,置于胸前。

    白面儒士左边跟着一名妙龄女子,二八年纪,面容绝美,身材窈窕,穿一身白纱衣裙,一条水袖横搭,遮住两肩,怀中抱着一只雪白雌兔,少女面容俊逸,清冷气质更胜冷幽玉。

    女子身后则跟着一名老者,一身绿衫,眉宇间透着一股煞气,两条干枯手臂负于身后,缓缓随行。若是李梦龙看见这名老者,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因为这老者正是当年在荷城大牢之中折断他数根手指,并抢走“怪人”送给他的那枚墨玉戒指的人。

    其实,李梦龙之前就曾与这名绿衫老者见过面,只是当时李梦龙尚未恢复全部记忆,故而未认出。

    三人走到场中,看着这些人,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楚天莹最先注意到这些人,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警觉,只要有强者靠近,她便会如狼一般感知。

    当这三个人甫一进入楚门,她便注意到他们,而最主要的原因也是这三个人压根就没有想要隐藏自己的气息,他们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来,似乎就是想要所有人知道,他们来楚门了……

    所以,当他们踏入楚门的那一刻,在楚门后山深处,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洞穴中,便有无数双锐利的眼睛同时睁开,睿智的眼神中锋芒毕露。

    他们都是楚门中不世出的长老,不到楚门生死时刻,他们绝不会出手,哪怕门主被人杀死,他们也不会出手,因为老门主死了,自然会有新门主继位,只要楚门不灭,一切事情都不值得他们出手。

    三个人来到楚天莹面前径直站立,而后四个人默默对视,他们似乎认识楚天莹,因为他们在看向楚天莹时,没有一丝的惊讶与好奇,好似他们对方才发生的所有一切的事情都早已预料到一般。

    他们认识楚天莹,楚天莹却不认识他们,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更不知道他们的名号。

    “现在的楚门门主是哪位?”三人中,那位绿衫老者首先开口问道。

    那名老人在发问的时候,三个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楚天莹,那副表情分明是已经知道,只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

    见到楚天莹盯着他们,说道:“是我……”

    三个人缓缓地点点头,脸上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

    “三位是何人?到我楚门有何贵干?若是朋友来访,还请谅解,今日我楚门有家事,不便待客……”

    楚天莹对这三个人的做派很是反感,因此她急于想要知道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究竟是敌是友,好教她及时做出回应。

    如果是友,自是好言相待,如果是敌,自是杀之后快,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被动就要挨打,她向来喜欢占据主动,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三人中为首的白面儒士开口说话,他先是冲着楚天莹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实在抱歉,我们三人来得匆忙,没有奉上拜帖,是我们三人鲁莽了,还望楚门主不要介意……”

    白面儒士的声音绵软悠长,听来就似喜鹊欢叫,甚为悦耳。

    楚天莹见这白面儒士说话客气,心中却没有降低丝毫警惕,她受洛墨亲自教导,洛墨不光传她武艺,还教她许多为人处世之道,还记得洛墨曾经说过,在武林中,所有的客气都是假的,大抵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和利益,所以在武林中,若是遇到有人对你笑,你千万不要相信他是对你心怀善念,尤其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对你笑,你一定要保持清醒,若是有一个人对你哭,如果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你可以帮他一把,可若是熟人对你哭,那你也一定要像防备陌生人对你笑一样防备着他,他们就是你人生中的“笑面虎”和“哭丧鬼”,都是见不得你好的人……

    因此,楚天莹虽见他笑,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客气地回了一句:“既如此,还请三位回吧,今日楚门事多,尚未来得及处理,不便久留诸位,他日有空,我楚天莹亲自登门拜访……”

    白面儒生摆摆手,道:“不必了,今日我来,只为一件事,一件很简单的事,不需日后劳烦楚门主亲自登门……”

    楚天莹随口问道:“哦?不知是何事?”

    白面儒士笑着,将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成月牙状,道:“我们只想带一个人走……”

    楚天莹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丝不安,问道:“不知阁下要带走的人是谁?”

    白面儒士闻言,用那双桃花眸子四下打量一番,最终,目光停留在一个正在树下玩耍的小女孩身上,然后,他便再次将那双桃花眸子弯成月牙。

    楚天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楚天男正蹲在树下,手里攥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不时地画着什么,一边画,一边娇憨地笑着。

    她还不知道楚中天已经死了,若是知道了,估计以她那个小脑袋,也不会想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楚天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母亲去世,楚天男守着母亲的尸体,为母亲扇风,捏肩,不时“嘿嘿”地傻笑着。

    直到后来,母亲下葬,楚天男见不到母亲了,便跑来问楚天莹,楚天莹强忍悲痛,笑着对楚天男说:“母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临走之前,让我好好地照顾你,她告诉我们不用担心她,她早晚都会回来的,十年之后,母亲就会回来的……”

    楚天男一脸迷茫,问道:“十年,是多久啊?”

    楚天莹笑着说:“大抵就是后山的红杏熟十次,吃十次,母亲就会回来了……”

    楚天男点点头,她似乎还是不太懂,可她自从那天起,生命中便多了一件事,那便是每天都要去后山呆呆地看着红杏,盼着杏红,每当杏红之时,楚天男都会高兴地欢呼,拉着姐姐去吃杏。

    现在,后山红杏早已红了十次,楚天男也已吃了十次,可是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随着年岁增长,楚天男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母亲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可她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姐姐,每年后山红杏熟时,她还是会去后山,一坐就是一天,一边吃着红杏,一边想着母亲,嘴里轻轻地为母亲哼上一曲《胡笳十八拍》,再将自己写好的诗稿焚烧,遥寄母亲……

第三百五十九章 带人走

    楚天莹登时火冒三丈,楚天男是她的逆鳞,任何胆敢伤害楚天男的人,楚天莹都会让他们付出此生难忘的代价。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楚天莹再次问道:“你确定要带这个小女孩走?”她的声音里已有冰霜一般的温度。

    白面儒士似乎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不善之意,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是的……“

    楚天莹高声道:“阁下可知她是我的亲妹妹?”

    楚天莹故意提高音量,一来是为发泄自己的愤怒,二来也是为警告威胁对方。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楚门主不要为难……”白面儒士不卑不亢地回答。

    楚天莹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是奉何人的命令?这与直接到我楚门抢人何异?”

    白面儒士笑道:“还望楚门主莫要动气,只是这乃是多年前贵派与我派的约定,今日,约定日到,我们自来领人,还望楚门主行个方便,莫要阻拦……”

    楚天莹闻言一脸疑惑,道:“约定?什么约定?”

    白面儒士微微有些惊讶,笑道:“看来楚门主刚刚继位,对于楚门过往发生的事情尚有不知,既如此,楚门主也不必多问,只需履行承诺即可……”

    楚天莹道:“你今日前来,没有任何凭证,单凭一句话,就让我楚门交人,未免有些太过狂妄了!”

    白面儒士浅笑一下,轻声道:“狂妄倒是谈不上,只是我北疆避水门行事一向如此,我们能够亲自前来,这便是最好的凭证,难道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楚天莹心头一惊,又是北疆避水门,对于这个武林中霸主一般的存在,她的确心存忌惮,不光是她,便是这武林中的任何一个门派,对待这个神秘莫测的门派,都会投鼠忌器,平日里自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唯恐惹祸上身,到时避之不及,受到连累,轻则人死家亡,重则门派倾覆,牵连一众无辜之人……

    更何况,就在不远处,还躺着两具避水门人的尸体,对于现在的避水门,楚门自是不敢轻易招惹,楚天莹本打算事后便将那两具避水门人尸体找地掩埋,然后责令楚门子弟缄默其口,绝对不能走漏消息,教避水门知晓此事,若是教避水门知道楚门杀了避水门人,以避水门睚眦必报的个性,定会对楚门疯狂报复,到时,楚门又会陷入一场恶战,楚门刚刚经此一役,本就元气大伤,若是再与避水门这个强敌对上,恐怕到时会面临灭门的风险,楚门赌不起,楚天莹更赌不起,她也不敢赌,毕竟,她经历千难万险,才刚刚继任楚门门主之位,一切的宏伟抱负,才刚刚拉开序幕,若是现在战败,一切梦想,皆成梦幻泡影,她一切的理想,都只能化成漫天云烟,随清风散去……

    “若是再给我十年……”楚天莹在心中暗暗想道。

    可是时间似乎总是很吝啬,似乎并不想给她这么久的机会,她也觉得,老天总是喜欢开玩笑,刚刚让她看到希望,此刻,又立刻赐予她绝望。

    白面儒士看到楚天莹愣了片刻,心中认为楚天莹定是被北疆避水门的名号吓住了,他虽不常行走于江湖之中,可仅有的几次出游,便已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相较之下,楚天莹的反应还算是得体的,毕竟,若是换做其他人,单单是听到北疆避水门这五个字,便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分不清东南西北,更有甚者,被吓得当场失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白面儒士感觉到一阵轻松,看来这次的任务又将会以轻松的形式完成,他甚至有些埋怨父亲,总是派给他如此轻松的任务,不像大哥,要么是带领门人去灭门灭派,要么就是去与一些势力强横的门派谈判,商议结盟之事。

    “唉,说到底,父亲还是偏心大哥呀……”白面儒士不禁在心中这般想道。

    可他随即便想道:“不过这也怨不得父亲,大哥的确是避水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论是武功,还是经纬韬略,在同龄人中,都是难觅对手,除了楚门的那个‘疯子’……”

    提到那个人,白面儒士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有那么高的天赋,却偏偏要忤逆父亲,做出离派出走的举动,害得父亲震怒,倒是狠狠地将他们兄弟几人责罚了一顿,借此告诫他们兄弟几人,若是胆敢学老三,便是这个下场。

    现在只要一想到冰牢的滋味,白面儒士浑身便不自觉地战栗,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想再见到冰牢里的冰蟾蜍。

    若是被冰蟾蜍咬上一口,初时无感觉,只觉伤口麻木,散发出阵阵寒气,可一旦过了一个时辰,伤口一会儿火辣辣地疼,一会儿全身又如坠冰窖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那种滋味,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一次,哪怕是死,都不要再尝试。

    幸好,听说那人已经被父亲募来的死士围攻至死,不过当其中一个死士拎着老三的人头扔到他们面前时,白面儒士还是被吓了一跳,避水门所有人都惊讶沉默了,见到老三的人头,父亲更是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喊大叫,暴跳如雷,一掌便将那个死士劈成两半,之后更是亲自将与那名死士有关系的所有人屠了个干净。

    那段时间,父亲情绪极为不稳,动不动便杀人,避水门所有人每日都活得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一件事,惹得门主不高兴,被株连九族。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有一年的中秋,那一年,门中来了一个老者,老者名叫霓欢,他与父亲说了一席话,具体说了什么,只有父亲与霓欢两人知道。

    白面儒士只知道,霓欢与父亲谈过话后,父亲便再也不发疯,恢复正常了。

    近段时间,父亲身体每况愈下,恐是时日无多,可父亲却将大哥派到东方,而且据说父亲现在整日嘴里念叨着老三的名字,不知何意。

    这一次父亲将他派出来,他也正好趁此机会,打听一下老三的下落,说不定老三并没有死。

    父亲病死是迟早的事,一旦莫一天父亲驾鹤归西,避水门门主的传承将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到时定会在避水门内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现在父亲吗,每天对老三念念不忘,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利害关系,说不定父亲将大哥派到东方,便是为了老三顺利继位排除阻碍。

    可惜父亲千算万算,终究是漏算了一招,现在大哥远在东方,老三下落不明,父亲他日身死,自己便成了最大的受益人,自己这些年在避水门隐忍不发,处处忍让,处处不争,在所有人的眼里,自己是最没有威胁的,自己骗过了所有人,可男人又岂有不对权力动心的?自己的不争实则就是最大的争。

    白面儒士深知,自己虽没有老大的威望,也没有老三的天赋,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自己这方,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唾手可得,自然没有理由不争!

    这些天,白面儒士暗中联络了许多避水门中的元老,自己许他们金银珠宝,美女香庐,再许给他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地位,没有几人可以不动心,到时,只待父亲一死,自己振臂高呼,加之门中长老支持,事立功成不在话下。

    可那日霓欢老人与父亲在密室中的谈话,始终是梗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老三若是未死,终究是一个隐患,也是一个最大的变数,毕竟,避水门独有的神功“避水鳌经”,以老三的天赋,保不齐他已经修成,死后夺舍一人,再获新生,也不是全无可能,若是老三赶在父亲死之前回到避水门,以父亲的脾气和爱惜老三的心,避水门门主之位十有**就会由老三继承,到时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一切谋划付之东流,功败垂成,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一定要赶在老三回避水门之前,将他截杀,将那份变数彻底扼杀于萌芽之中。

    白面儒士很有信心,因为这次他出避水门,并不是自己一人,他将避水门中的“杀心嫦娥”和绿衫老人也带来了,“杀心嫦娥”的战力,在避水门中能排进前三,在当今的武林中更是难觅敌手,再加上有绿衫老人,绿衫老人的战力虽远不及“杀心嫦娥”,可计谋无双,而且为人心狠手辣,贪财好色,对付他,只需许以钱财美女,便可将其牢牢掌控于股掌之间,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此事定成。

    白面儒士想到此处,不免得意起来,他虽不知父亲为何要他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带回避水门,可那并无关系,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父亲也不可能将避水门门主之位传给这个小丫头,也许老头子是想在临死之前,再次体验一下天伦之乐,满足一下自己的某种怪癖,这并不在白面儒士的考虑之列,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小丫头带走,顺便打探一下老三的消息,然后尽快赶回避水门,等着老头子死,自己好顺势继承避水门门主之位。

    想到这里,白面儒士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竟还有些兴奋之感,等待最是煎熬,尤其是看到希望就在自己眼前,只需再努力一下,再踮踮脚,伸伸手,便能拿到了。

    于是,他便再次为楚天莹方才的愣神开心了,接下来,也许便是客客气气地将那个小丫头拱手送上了。

    白面儒士嘴角不觉勾起一缕微笑,那双颇为好看的桃花眸子也弯得更像一个月牙儿了,好像是月牙上绽开了一朵桃花,里面甚至已经开始闪烁桃花样的粉红色的光了……

第三百六十章 面子里子

    楚天莹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躺着的两具避水门人尸体,拳头紧握,脑海中在进行着激烈的争斗,一边是楚门,一边是楚天男,两者对于她来说,都极为重要,一个是她的理想,一个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她实在难以抉择。

    如果他们要带走的人不是楚天男,哪怕是这楚门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有丝毫犹豫,毕竟,感情在楚天莹心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与楚门霸业相比,简直一文不值。

    可若是不将楚天男交出去,看这三人的架势,定是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对方自报家门,明显就是在威胁楚天莹,仿佛在告诉她:我们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若是反抗,带来的只会是更严重的后果……

    楚天莹陷入了此生第一次纠结中,她再次看了看楚天男,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仿佛已经做下了某个决定,她虽然舍不得,可为了楚门,为了自己心中那个久已存在的理想,她不得不抛弃一些东西,虽然这个东西是她最难舍难分的……

    楚天男似乎心有感应,她抬起头,只是默默地看了那三个陌生人一眼,也不关心,便将树枝扔在一旁,欢笑着跑过来,跑到楚天莹身边,道:“姐姐,后山红杏熟了,我们快去吃吧……”

    一句话,便让楚天莹语塞,眼眶泛红,呆立良久。

    楚天莹忽然记起,今天是与楚天男约定好的去后山吃红杏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她们姐妹俩都会结伴去后山,悼念母亲。想不到今天经过了这许多的事,自己早已忙得忘记,楚天男竟然还会记得,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心里只会装下对自己重要的事,其余的一切,都会主动忘记。

    楚天莹不禁伸手抚摸着楚天男的小脑袋,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可楚天男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动作,她总觉得姐姐把自己当小孩子,她认为自己已经不小了,所以每次姐姐摸自己的脑袋时,她都会撅起嘴巴来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尽量挺起胸脯,似乎在暗示姐姐,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这一次,楚天男却明显感觉到姐姐与往日不同,往日里,姐姐都是微笑着抚摸自己的小脑袋,这一次,姐姐却没有笑,眼神中似乎带着悲哀,楚天男疑惑了。

    忽然,姐姐将自己一把拽到身后,用疲惫的身躯护住自己,然后用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说道:“既然没有凭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既然如此,那便恕在下不能从命,三位,请回吧!”

    白面儒士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甚至已想好了回到避水门之后如何在父亲面前邀功,说自己为了带回这个小丫头,是多么的不容易,经历了千辛万难,遇到了重重阻挠,最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偿所愿。

    白面儒士正在脑海中盘算着,所以他对于楚天莹方才说的话没太听清,一脸迷惑地看着楚天莹,问道:“你说什么?”

    楚天莹方才没有注意他,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白面儒士问的这句话是在挑衅,因此她便提高音量,再次重复一遍:“阁下请回吧!楚天男不可能让你带走!”

    这次,白面儒士彻底懵了,他像是没有听明白楚天莹话里面的意思,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楚天莹,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也不再弯成月牙,反而是瞪成了两个硕大的铜铃,里面也不再闪烁着桃红色的光,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白痴一般的目光。

    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尤其是在自己自报家门以后……

    的确,避水门的强大势力让他可以横行江湖,肆无忌惮,尤其是他作为避水门的二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唤奴使婢,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打人,他打完人,被打的人反倒还很开心,从来没有人忤逆过他,这也让他养成了娇惯的性格,虽然他在人前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所有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

    任何一个在大门大派中服侍过的下人都深知,主子对自己的好,自己千恩万谢就足够了,千万不能当真,地位越高的人,其本性越是凉薄,用到你时,对你和颜悦色,可一旦不再需要你,便对你恶语相向,这都是轻的,若是遇到残忍一点的主子,直接将下人扔到狮虎笼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野兽撕咬,听着他们痛苦的呼喊声,自己在台上放声大笑,这都是常事。

    白面儒士便是属于第二类的主子,而且比之更凶残,更没有人性,他曾经将一个为自己驾车多年的老车夫敲碎腿骨,取出骨髓,只为看看为何在天寒地冻、大雪飘飞的北疆,自己冻得打颤,而对方仅穿一件单衣却一点也不嫌冷,他也曾将一个被自己临幸过的大着肚子的丫鬟剖开肚子,取出婴儿,只因为这个丫鬟后来出府嫁给了其他人。他从小便专横霸道,从来不允许别人强过自己,自己碰过的东西,便不允许任何人再碰。似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他的恶名,不但传遍避水门,更是传遍了北疆。

    可偏偏他自己却是个不学无术的,避水门神功秘籍随处可见,随便挑出一本学,都可成为一代高手,可他却认为习武太累,而让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习武要每天早起,更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也曾坚持过一周,一周过后,他便发誓,此生再也不习武。

    老门主对他也不管教,一向对他放任自如,他不愿习武,那便不学,他骄横跋扈,那便让避水门做他的后台,让他再骄横一些,老门主似乎就是故意让他变成这个样子,就是故意让他恶名远播,转而将精力放在老大和老三身上。

    因此,从小到大,老大和老三就对老二非常羡慕,对父亲怨恨至深,当老大和老三顶着严寒暴雪站在空旷的野外练功时,老二正躺在暖庐里睡觉,当老大和老三在冰湖中光着身子游来游去的时候,老二正坐在花楼里,左手拎着滚烫的酒壶,右手搂着美貌的小娘子,当老大和老三带领避水门子弟攻上其他门派,在前方浴血奋战、生死系于一线之时,老二正稳坐后方,与人下棋谈天。

    老大和老三初时不懂,白面儒士当时也不懂,可是随着年龄渐长,随着他们阅历和武艺的提升,老大和老三终于懂了,白面儒士自然也懂了,每次看着老大和老三一身伤痕、满面春风地回到避水门,白面儒士都会顿时觉得手里面的酒不香了,怀里的小娘子也不令人垂涎了,一切都勾不起自己的兴趣了,尤其是看到老大和老三在避水门中威望日盛,自己与他们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简直连一坨狗屎都不如,若干年后,当老门主归西,自己与他们二人相比,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竞争力,而且,依照着避水门的规矩,同辈之中,只能选一人为避水门门主,其他的兄弟,将由新门主继位以后全部诛杀,这样,既防止了兄弟里有人借势篡夺新门主之位,也可加大同辈之间的争斗,让他们平日便如芒在背,坐立不安,不想死,便只能往上爬,爬得越高,才越有希望,当爬到那个绝顶之时,避水门才能永远屹立于绝顶之上,延续千年……

    这时,白面儒士终于醒悟,他终于不再流连于温柔乡里,不再玩鹰斗犬,一出门便带着一大群狗腿子,他终于要争了,不争,便只有死,他不想死,越是享受过富贵生活的人才越怕死,相反,那些从出生起便食不果腹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怕死,因为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反而还可以寄托于死亡,希望死后投胎下辈子可以到一个富贵人家,也享一享这一世未能享到的荣华富贵。

    白面儒士还觉得自己这一生没有活够,还有好多地方自己没有去看过,还有好多有趣的事物自己没有见识过,他当然不能死。

    可是现在再努力确实已是为时已晚,毕竟,时间是这世间最公平的东西,你付出了多少,到最后,时间就会回报给你多少,白面儒士自小便因受不了习武的苦,现在早已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时机,便是再学上十年,也注定赶不上老大和老三,没办法,他只能另辟蹊径。

    他知道,人获取武功的途径通常有两种,一种是经过自己的刻苦修炼,一种就是传功,总体来说,前一种方法是代价最低的,因为只需一本秘籍,再加上一个人的天赋勤奋,便可以有机会成为一个绝世高手。而第二种方法,大抵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可能实现,需要莫大的机缘。

    可是以避水门的势力和财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白面儒士也是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的内涵,他只感觉,以前简直是浪费了许多许多时间,错过了许多许多东西。

    他下定主意,只要有人将内力传给自己,对方便可以提出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可以,他都可以为对方完成。当他放出话的第二天,便有无数的人循声前来,白面儒士府邸的门槛简直都要被这些人踏破,那一天,便有六十三个武林中的高手将自己的内力传给自己,他们需要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有的人要金银珠宝,有的人要避水门替自己杀人,有的人则要当今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名妓陪自己共度一夜**,白面儒士听过最特别的一个条件便是,他想让白面儒士亲手杀了自己……

    一个月后,白面儒士已身负数百名武林高手的内力,可让别人给自己传功终究是速成之法,与自己踏踏实实修炼得来的相比,终究是平地起高楼,没有根基。

    白面儒士现在就像是一个拥有着宝藏却没有钥匙的守财奴,经过这些年的修炼领悟,他已经融汇贯通了五六分,可融会贯通并不等于掌握,毕竟那是别人的东西,所学驳杂,不能自成一体。

    不过,现在的白面儒士已经具备一般高手的实力,对于白面儒士私下里搞的小动作,老门主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似乎总是如此放任白面儒士。

    其实,这是老门主的韬略布局,毕竟,一个门派若是想在武林中站稳脚跟,光凭霸道阴谋是不行的,要有拿得出手的实力,别人才会服你,但是有些时候,只是光明正大又全然不够,需要一些暗地里的手段,来让那些胆敢反抗自己的人彻底闭嘴。

    老门主这些年故意放纵白面儒士,便是为了这一天,他想让白面儒士成为那个专做“肮脏事”的人。

    一个门派便像一只鞋,要有里子和面子,鞋的面子是要给人看的,所以必须要干净,不能沾染一丝污垢,而鞋的里子却只有自己能够看到,一个人穿着一双新鞋,走在街上,人们都会夸这双鞋做工精细,颜色考究,也许穿着这双鞋的人,脚上套着的袜子早已破了一个洞,大脚趾还在外面露着,这是只有穿鞋的人才知道的,更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里子负责杀人,面子负责搞好关系,里子玩的是阴谋,面子玩的就是阳谋,里子杀一个人,面子就得给人鞠一个躬,作一个揖,甚至磕一个头。

    就这样,老大和老三成为了避水门的门面,而老二则成为了避水门的手段。

第三百六十一章 尊严不可欺

    这些年下来,白面儒士在避水门中也积攒下了许多人脉势力,只因他出手阔绰,只要是为他办事的人,他都不会亏待,因此也有一大批人愿意追随于他,虽说他的威望不能与老大和老三相提并论,但他毕竟掌握着避水门中所有见不得光的事,也算是在避水门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物。

    在白面儒士转变之后,老门主对他似乎也改变了态度,不再是之前的不闻不问,偶尔竟也会询问白面儒士一些门派中的事情,并在众人面前对他表扬一番,白面儒士也颇为争气,短短几年时间,就将避水门中暗杀的手段发挥的淋漓尽致,提到避水门,人门不再只是印象中的门派巨擘,语气中还会带着一种畏惧的口吻,而这一切,都是白面儒士的功劳。

    这也是老门主的目的,他就是要让其他人对避水门又敬又畏,提起避水门,必须要有一种浑身不安颤抖的反应,他要让避水门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梦魇,让武林中的所有门派,哪怕在睡觉的时候梦到避水门,都会惊得一身冷汗,在噩梦中惊醒,他要让避水门成为他们的噩梦。

    而这一切,在白面儒士的手中,终于做到了。

    白面儒士不相信,在当今的武林,竟然还有提到避水门不色变的门派,还有对避水门提出的要求予以拒绝的人,而在今天,在这个小小的西域楚门,他竟然都见到了。

    他似乎是怒极反笑,竟然冲着楚天莹笑起来,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便又弯成了一双月牙,月牙里又长出两朵桃花。

    “多少年了,我没有听到这样的话……”白面儒士露出一种似乎颇为怀念的表情。

    “还记得上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我带着两个人去了极北之地的一个小门派,本来也没什么,就是看上了他们那里的雪麋鹿,尤其是雪麋鹿的鹿茸,据说入药可以延年益寿,强健体魄,我便让他们每年按期进献雪鹿茸,可是那个门派的首领死活不肯,还说什么雪麋鹿是他们门派的圣物,万万不能杀害,北方人民风彪悍,两句话谈不到一起,自然是大打出手,我带着的两个避水门长老把他们从上到下屠了个干干净净,那一天,从清晨到傍晚,鲜血形成一条小河,顺着山脊流下去,流到冰封的河里,不知为何,染红了河里的鱼……那一天,我们烤鹿肉,啃鹿茸,不亦乐乎……”白面儒士说完冲着楚天莹舔了舔嘴唇,一副渴求的模样。

    楚天莹全然不为所动,她冷冷地看着白面儒士,不禁想到了当年楚中天抛下他们母女三人离去的场景,那一天,大雪纷飞,楚中天不发一言,转身离去,楚天莹看着楚中天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隐没于漫天灰白之间。

    在那一天,楚天莹忽然懂得了一个道理:人可以输,但是尊严不能丢,楚中天扔下他们母女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楚天莹没有哭一声,因为她知道他要走,那就让他走,自己如果哭哭啼啼地就更显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丢人现眼,不愿走的不会走,想方设法也会留下来,下定决心要走的也留不住,就算能够留住他的人,依旧留不住他的心。这是楚天莹在那时便已明白的道理……

    也是在那一天开始,楚天莹便再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没有人可以威胁她,任何胆敢威胁她的人都要死,她也不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从小到大,比她强的人有的是,可能够战胜她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她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在自己第一次到演武场与楚门子弟一起习武之时,有几个楚门嫡系子弟知道楚天莹的出身,他们成群结队,咒骂侮辱楚天莹,靠取笑楚天莹为乐,楚天莹不甘忍受屈辱,冲上去与他们厮打在一起,可当时瘦弱的楚天莹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被对方打倒在地,他们笑得更大声了,说的话也更加难听了。他们让楚天莹跪下给他们磕头,才算饶过她,围观的楚门子弟中大多畏于嫡系子弟的权势,没有人敢为楚天莹出头。

    楚天莹坐在地上,眼眶泛红,却倔强地强忍住没有哭,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小男孩看,眼神就像是楚门后山中的老虎,盯得几个小男孩越来越胆怯,盯得他们嘲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小男孩壮着胆子狠狠地朝楚天莹身上踹了一脚,接着便扬长而去。

    第二天,楚天莹将一截半夜偷偷磨好的石锥狠狠地刺入其中一个小男孩右腿里,那个小男孩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在地上打滚,楚天莹拔出石锥,指着剩下的几个小男孩,微笑着让他们跪下,其中一个平日里最纨绔、个子最大的小男孩不服气,转身跑回房中,抽出他父亲的宝剑,乱挥着朝楚天莹砍去,楚天莹毫不畏惧,攥着石锥,迎着宝剑,冲着小男孩的右耳狠狠地扎去,结果是楚天莹左肩被砍中,当下血流成河,而那个挥剑的小男孩则捂着右耳,痛苦地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小男孩的右手指缝间流淌出来。

    这件事几乎惊动了楚门所有的人,上至门主,下至楚门看门人,那段时间,人们聚在一起便讨论这件事,讨论后续处理结果如何。

    那个被刺中右腿的小男孩经郎中检查,断定右腿已废,此生只能是一个瘸子,而那个被扎中右耳的小男孩,右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注定是一个残缺的人。

    这个结果对于两个小男孩的父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在楚门之中都是位居高位之人,对于一个被抛弃的门主女儿根本没有任何忌惮,更何况,楚天莹只是一个女孩儿,又怎能与男孩儿相提并论。

    并且当时楚中天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做法更是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结果很快出来,楚天莹被砍头,以此来偿还对两个小男孩造成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听闻自己被砍头,楚天莹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表现甚至不可以被称之为一个小孩子,更不像是一个正处于天真烂漫年纪的小女孩儿,比之许多大人,都要更要沉稳,更加老练,更加处变不惊,或者说,更加把生死置之度外……

    楚天莹瞒着母亲和妹妹,自己一个人捡来一块烂布条,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用力勒住,不让其继续流血,甚至在自己被砍头的前一天晚上,楚天莹还自己一个人上山砍柴,回到家后,将砍来的柴整整齐齐地堆码在墙角,整理好柴火后,便帮助母亲生火煮饭,晚上给母亲捏肩,哄妹妹入睡,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二天,楚天莹早早地起床,穿上了那件母亲为自己做的最好看的衣裳,那本是母亲提前做好预备过年的时候让楚天莹穿的,然后,楚天莹便在星月尚漫天,朝霞未朗现之时踏上离家的路,独自一人前往被砍头的地方……

    楚天莹是第一个到达那里的人,在寒冷的清晨,楚天莹当风而立,伤口刺痛,已化脓,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儿。

    楚天莹便在那里站到天明,看着下面的人渐渐地多起来,直到午时三刻,其间,她一动未动……

    刽子手拿出一把鬼头大刀,喷上酒,要她跪下,她瞪了那个满脸横肉的刽子手一眼,身子笔直如松,一动不动。

    刽子手被那个眼神吓得不敢再有任何言语,他这一生,杀了无数的人,要被砍头的人无不痛哭流涕,或是跪地哀求,当场失禁者数不胜数,可像这个孩子一般不屈的却一个也没有见过。

    刽子手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小女孩儿,虽有不忍,时辰已到,却不得不咬牙闭眼,痛下杀手,更何况,在自己来之前,便有几个楚门的长老找到自己,希望自己到时下手“轻”一些,刽子手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下手“轻”一些,便是让被砍头之人更加痛苦一些,在死之前尝到这辈子最痛的感觉。

    可刽子手却万万也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砍头的竟然是一个小女孩儿,他已下定决心,待会儿手起刀落,一定不会让这个小女孩儿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哪怕到时会因此得罪那几位楚门长老,也不怕,大不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干这一行,就算他们不刁难自己,干完这一趟活儿,自己也不打算再干了,刽子手在心里这般想道……

    “午时三刻已到!”一声洪亮的喊声,唤醒楚天莹有些昏昏欲睡的神经,她缓缓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天边的流云,和头顶不算热烈的太阳,微笑了一下,向台下扫视了一周,她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

    她再次缓缓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这个人间的最后一口空气,她并不后悔,因为这个人间并不值得……

    只有母亲和妹妹,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人间感受到的最后一抹温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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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介绍: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