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八苦
西域,圣月神教。
晦暗的大厅中,只有几盏油灯勉强支撑,微弱的火焰,缓缓跳动,撩动着众人紧张压抑的心弦。
大厅主位之上,斜倚一人,曼妙的身姿,随着烛火摇曳而现的阴影中,忽隐忽现。
主位之下,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沸汤滚滚,香气四溢。
孟婆还在熬着她的汤,她看来已有很大年纪,发色苍白,皱纹横生,行动也已有些迟钝,拿着大汤匙的手,已在不住地颤抖着,她身子一抖一抖的,像是在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搅得动那锅沸汤。
孟婆的身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年纪不大,一张鹅黄娇嫩的小脸,总是笑嘻嘻的,与老迈的孟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女孩几次伸手,想要接过孟婆手中的大汤匙,可是每一次,当她伸过手来的时候,孟婆都会极巧妙地拨开她的手,似乎她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柄大汤匙,而是她自己的命。
这一次,小女孩又没有忍住,将手伸了过来。
因为,小女孩方才眼见着孟婆搅着沸汤的手,险些将她自己的身子带倒。
她已太老了,老得就像是一株寒风中的残菊,花瓣都已枯萎,掉光了,唯有一根花茎还在死死地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一次,孟婆眼见着小女孩伸过来的手,却没有阻止,只是轻叹了一声,便主动地将手中的大汤匙递了过去。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她神情激动,更显庄重,用一双颤抖的手,轻轻地接过了孟婆手中的大汤匙。
孟婆微笑着,看着小女孩,眼睛里,满是慈祥与宠溺,更有些担忧。
果然,当小女孩的手刚刚接触到大汤匙的匙柄时,便“哎呦”一声痛叫,忙放下大汤匙。
孟婆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手疾地,一把便接过大汤匙,接着,又缓缓地搅动起来。
小女孩搓着双手,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与泪光。
孟婆没有看她,只是微笑着说道:“什么感觉?”
小女孩扁扁嘴,一吸鼻子,将马上便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忍了回去,道:“烫。”
孟婆将那柄大汤匙单手拎了起来,道:“烫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接着,小女孩便又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烫?”
孟婆继续搅动着那锅沸汤,笑道:“可能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锅汤,你已熬了很久了?”
孟婆终于停下手,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而后道:“哎呀…多长时间了…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忘记了…可能…已有三十年…或者是四十年…谁知道呢…”
小女孩吃惊地看着孟婆,道:“三四十年?!那这锅汤,岂不是早已熬干了?”
孟婆笑道:“熬干?不会的…”
小女孩疑惑道:“为什么?为什么不会熬干?”
孟婆道:“也许是因为这口锅的锅底实在太厚?也许是因为火不够旺?或者是因为其他的什么?谁又知道呢?”
小女孩一叉腰,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孟婆,喊道:“你骗人…”
孟婆闻言,忽然咧开嘴笑了,咧开了一张早已掉光了牙齿的干瘪瘪的嘴巴,道:“我怎么骗你了?”
小女孩气鼓鼓地说道:“你这口锅,若是不熄火的话,不可能一直熬四十年…”
孟婆又笑道:“也许你说得对,可我也并没有骗你…”
小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躺在石椅之上的黑衣教主已坐直了身子,冷冷地说道:“好了,小八,你先下去吧…”
孟婆冲着小女孩使了一个眼色,小女孩很懂事,没有多说什么,便蹦蹦跳跳地跑下石梯,跑出去了。
大厅中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孟婆锅下的木柴,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发出几声轻响。
良久,黑衣教主忽然问孟婆,“你很喜欢那个孩子?”
孟婆一愣,像是没有想到,黑衣教主为什么会问她这样的话,可是她没有丝毫犹疑,便微笑着说道:“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总是特别容易招人喜欢的…”
黑衣教主又问道:“你打算让她继承你的衣钵…”
孟婆笑道:“教主何出此言?”
黑衣教主道:“孟婆的汤锅,就是孟婆的命,谁碰,谁就得死…”
孟婆道:“教主所言不错…”
黑衣教主淡淡道:“可你方才却让她碰你的锅了…”
孟婆笑道:“小孩子心性,难免好奇,教她碰了,也是教她死心…”
黑衣教主道:“你为她取名‘八苦’…”
孟婆苦笑,幽幽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黑衣教主道:“你的孟婆汤,便是融合了这人生八苦…”
孟婆一笑,道:“的确,世人看不透,悟不透,便正如这一锅沸汤,纷纷扰扰,浮起来,落下去,浮起来的,早晚会落下去,落下去的,又总是坚信自己会浮起来,如此往复,不死不休…”
黑衣教主眼神发怔,沉默良久,轻声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孟婆笑道:“我?我手持汤匙,正是这搅汤之人,我拿着汤匙,搅动沸汤,使原本平静如死海的一锅汤,变得热闹起来,变得沸腾起来,我上下搅动,使他们浮起来,又落下去,再浮起来,再落下去,我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绝望,然后再于绝望之中,为他们开拓一丝光明,你说,我是什么?”
黑衣教主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接着问道:“若是永沉锅底,任你百般搅扰,也自岿然不动呢?”
孟婆闻言,长叹一声,道:“那是圣人,本就是超脱生死,自是不归我管…”
黑衣教主道:“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人?”
孟婆大笑一声,笑容中,有无奈,也有释然,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老生愚钝,活了五十余年,见过凡人无数,至今,还尚未遇到…”
孟婆话音刚落,大厅之中,便响起一阵脚步声。
孟婆收回感慨,又微笑着,操起大汤匙,继续熬汤。
来的人是青牙,青牙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一个大家并不认识的人。
那人一落地,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拜见教主,拜见教主…”
黑衣教主冷冷道:“说!”
那人便说:“楚门已屠了三城,现在,直奔圣月神教而来…”
黑衣教主神情冷漠,道:“我儿呢?”
那人道:“少主负伤,正在回来的路上…”
黑衣教主冷冷道:“你是楚门的人?”
那人道:“是,小的是楚门血剑堂的弟子,特来投诚…”
黑衣教主道:“为何投我圣月神教?”
那人道:“仰慕之至…”
黑衣教主冷笑一声,道:“你可忠心?”
那人道:“小的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黑衣教主冲着孟婆一点头,道:“你去她那里,喝一碗汤,我便相信你…”
那人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到孟婆面前,端起一碗刚盛好的汤,“咕噜噜”,两口便喝了下去…
孟婆一笑,忽然一伸手,单手便把那人举起,“噗通”一声,扔到锅里。
那人连惨叫声都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已一命归西了,他的血肉,顷刻间,便已溶解在这一锅沸汤中。
孟婆又拿起了她的那柄大汤匙,不住地在汤锅里搅动着,一边搅动着,还一边微笑着,哼着歌……
第二百一十三章 楚天沙
“驾!驾!”
西域古道漫长,漫长古道悠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如奔雷滚滚,一队快马飞速地驰过,扬起漫天黄沙。
后面,一队人马正在奋力追赶,眼见便要赶上前面那队人。
古道之上,策马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一张冷峻的俏脸之上,此刻,已有些紧张与忧虑。
众人拱卫在她身旁,不时地回头张望,脸上,同样是隐藏不住的焦急与担忧。
“少主,你先走!我们拦住后面的人!”
一个穿着黑布麻衣的男人,对着旁边的白衣女子说道,语气很是急切。
白衣女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个男人便已勒住马,孤身一人,挡在两队人马之间。
后面那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男子,他的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中提着的,也是一把白色的长剑。
白衣男子一双朗目,如两颗寒星点点,似乎里面装着星辰,五官长得也都是恰到好处,一头如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于背后,随着马儿奔腾,不住地上下扬起,扬起,又落下。
可白衣男子的脸色看来却极为不好,像是有着一种近乎病态般的苍白,他微微露出的,握着马缰的双手,也是苍白如玉的。
此刻,他坐在马上,正用一种邪魅的笑容,在看着前面不远处的白衣女子。
对于那名勒马挡在他的面前的黑衣人,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事实上,便是连那名黑衣人自己,也没有看清。
当他看清的时候,他的整个人,已经倒在漫长古道之上,望着已远去的人马,微微抽搐,脖子上,是一道几可枭首的致命的伤口。
白衣女子身旁的人,正在不住地减少,悠悠古道之上的尸首,却在不断地增多。
白衣女子的脸色,也已越来越苍白,苍白如雪,甚至比白衣男子的脸色,还要苍白。
白衣男子距离她已不到三丈,她回头望了一眼,一把便拉住了打算要停下来的人,马儿一声嘶鸣,她的马,也已停了下来。
她的马既已停下,白衣男子的马,自然也得停下。
两个人,便这样,坐在马上,互相看着。
只不过,一个人的眼中,满是冷漠与杀意,一个人的眼中,却满载着笑意。
“幽玉,你圣月神教虽与我楚门开战,可并不是你我的过节,跟我回去吧,我相信,我爹会同意你我的婚事的,他若是不同意,我便叛出楚门,为了你,幽玉,我是什么都肯做的…”
白衣男子语气低沉,深情款款。
冷幽玉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她什么也没有说。
可她身旁的人,却已在替她说了,“楚天沙,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少主,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个痨鬼的,哈哈哈…”
可惜,那人还没有笑完,他的笑声,便永远再也发不出来了。
一柄长剑,已贯穿了他的咽喉,剑的那头,是楚天沙。
楚天沙一只脚踩在那人的马头上,在拔出剑的时候,甚至还冲着冷幽玉,微笑了一下,道:“多嘴且碍眼的家伙,总是该死…”
冷幽玉冷冷地看着他,道:“如果我说,他说的都是对的呢?”
楚天沙闻言,脸色变了数变,可他终究还是收回了长剑,坐回到他自己的马背上,长笑一声,道:“如果你说,他说得是对的,那他说的,便是对的…”
冷幽玉道:“可他却已死了…”
楚天沙闻言,二话未说,就近抓过旁边的一个人,一掌下去,便将那人的天灵盖拍碎,脑浆四溅。
楚天沙笑道:“现在,你是否觉得舒服些?”
冷幽玉道:“并没有…”
楚天沙道:“你说,要我如何做,你才能舒服?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愿去给你摘…”
冷幽玉闻言,忽然笑了,这一笑,倾国倾城,直教百花失色,鸿雁坠啼。
楚天沙不禁看得呆住了,简直忘记了呼吸,现在,就算是教他立刻死在这里,他也愿意。
冷幽玉冷笑道:“我想教你死?你可愿意?”
楚天沙双眼发直,怔在原地,喃喃道:“我…愿意…我…愿意…”
说着,他竟真地缓缓拔出腰间佩剑,真地向着自己的脖子割去。
楚天沙的手下大吼着,欲夺其剑,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冷幽玉觑准机会,猛地跃起,剑光一闪,直奔楚天沙的胸膛而去。
可还未等楚天沙出手,他的那群手下,便已“呼啦”一声,将冷幽玉团团围住,看来,就像是早已算计好的一样。
冷幽玉被围在人群中央,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得持剑顾立,一张素净的小脸上,已有冷汗流下。
楚天沙冷笑一声,“苍”地一声,还剑入鞘,动作是那样的潇洒利落,眼中也再无半点迷茫呆滞之色。
冷幽玉笑道:“你是故意的?”
楚天沙道:“什么是故意的?”
冷幽玉道:“故意引我上钩?”
楚天沙苦笑道:“故意引你上钩不假,可真心喜欢你,亦不假…”
冷幽玉道:“传闻,楚门三公子整日沉溺酒色犬马,无所事事,毫无大志,看来,你骗了很多人…”
楚天沙轻叹一声,道:“一个人,要想在楚门活下去,便要懂得装傻,当你装傻装得多了的时候,别人便就会真地以为,你是个傻子,不折不扣的傻子…”
冷幽玉冷笑道:“看来,你装得就很像,也很成功…”
楚天沙干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冷幽玉便又接着道:“可你装傻虽然装得很成功,却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至少不是一个绝顶的聪明人…”
楚天沙道:“此话怎讲?”
冷幽玉道:“因为,现在,在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至少已经有不下二十个人,知道你在装傻,当他们把这消息带回楚门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我相信,一个喜欢装傻的楚门三公子,在楚门,应该是活不长的…”
楚天沙闻言,却狡黠一笑,道:“你觉得,他们还回得去吗?”
话音刚落,已有人在跑,跑得很快,可却终究快不过楚天沙的剑,只一眨眼的功夫,地上便已多了二十多具尸体。
冷幽玉冷笑着,刚想说些什么,楚天沙却已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教你明白,这些人,是我想杀的,也是我不得不杀的,却不是你的所谓的激将法成功了,我现在若是想要杀你,便如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轻松…”
冷幽玉道:“可你却并不想要那样做…”
楚天沙苦笑道:“我本就是一个废物,没有人会相信,我能够杀得了堂堂圣月神教的少主,其实总地来说,是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我这个人,向来讨厌麻烦…”
冷幽玉道:“你想放了我?”
楚天沙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之于我,便如鸡肋,杀了你,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这个人,又是向来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
冷幽玉深深地看了楚天沙一眼,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怕,对于一个让别人看不透的人,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恐惧的念头,一种敬而远之的念头……
所以,现在,冷幽玉已准备走了,她一个跃步,翻身上马,扬起马鞭,马儿长嘶,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于古道尽头……
望着渐行渐远,终至看不见身影的冷幽玉,楚天沙忽然蹲下身子,攥起一把沙土,眼睛圆凸,咬着牙,恨恨道:“冷幽玉,我要让你知道,是我楚天沙故意放你走的,我要让你感激我,让你永远地记住我,因为,你早晚,是我楚天沙的女人…”
他缓缓地松开拳头,手中的沙土,已变成一股青烟,消散于空中。
“嘶…”
楚天沙跨上战马,调转马头,一骑绝尘,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于天际尽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楚天行
西域,毗罗城前。
这里刚刚刮过一场沙尘暴,现在,又正在进行着一场血战。
黄沙覆盖下,已有很多具尸体,这些尸体大多死不瞑目,至死之前,还在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
活着的人,也在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他们的头发,已变得湿漉漉的,刚刚汗湿的头发,遇到寒冷的空气,马上便结成了一层细薄的冰,可细薄的冰,转瞬之间,便又化作了薄雾,向上飘荡着。
人们气喘吁吁,握着兵器的手,已在不停地颤抖着,他们的确已战斗了很久,能够活下来的人,每一个人,至少都已杀了十个人,所以,他们的脸上,衣服上,都已被鲜血浸透,鲜血,有的,是敌人的,有的,是自己的。
而两边的首领,却很是悠闲,毫无顾忌地坐在冰冷的沙地上,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壶烈酒,在大口大口地喝着。
的确,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能够喝上一口烈酒,都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烈酒下肚,犹如火炙,可他们依旧觉得很冷,以致于他们握着酒壶的手,仍在不住地抖动着,伸开又弯曲,重复着简单而又单调的动作。
他们的剑就在他们的手边,他们可以随时拔出剑,投入到这场令人热血澎湃的厮杀之中。
这时,有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是一个很强壮的人,这一点,从他壮如大腿的**的双膊,和他大如簸箕的双手之间,就可轻松地看出。
他的武器,也可显示出他的强壮,那是一柄大铁椎,看来份量绝对不轻,至少有上百斤。
铁椎落在地上,地上便会被砸出一个很深的大坑,铁椎的末端,还拴着一条很粗的铁链,犹如孩童的手臂般粗细,粗壮的铁链那头,连接着的,是那人同样粗壮的双手。
他握紧铁链,使大铁椎缓缓挥舞起来的时候,竟带起一阵旋风。
没有人会怀疑这柄大铁椎的威力,因为,就在刚刚,他已充分地展示出了这柄大铁椎的威力。
他用这柄舞动起来的大铁椎,活活地砸死了五十多个人,他每挥动铁椎,砸死一个人,便会停下来,大笑一声,笑罢,还要再喝一大口烈酒。
所以,就在刚刚,他已挥舞了五十多次大铁椎,砸死了五十多个人,停下来过五十多次,自然,也已喝干了五坛子烈酒。
现在,他像是一个已心满意足的君王,得胜似地坐在冰冷的沙地上面,悠闲地喝着酒。
可现在,他却已又站起来了,因为,他已又喝干了一壶烈酒。
他喝干一壶烈酒后,便会再一次抡起他那柄无人可匹敌的大铁椎,再一次活活地砸死一些人,直到他满意了,才会停下。
可是这一次,不但他站起来了,对面也有两个人站了起来。
这两个人似乎是专门不让他心满意足的。
因为,两个人站起来后,便都同时地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一个人,从背后取下一柄一人多高的大如磨盘的黑色的大刀。
而另外的一个人,则缓缓地拔出了自己手中的剑,利剑缓缓出鞘,却没有利剑出鞘时,该有的那种响亮肃杀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得便像是夜半时分的村庄,一片死寂。
因为,他的剑,是没有剑身的,只有一把孤独的剑柄。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他们看着这三个人,眼神中,充满敬畏与期待。
用大刀的归海潮生,和用无剑之剑的无剑,以及那个尚在挥舞着大铁椎的男人。
——他们,难道要较量一番吗?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也是所有人的期待。
无剑甩了甩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臂,看着那个手持大铁椎的男人,道:“楚门大少爷,楚天行?”
手持大铁椎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大铁椎,道:“正是在下。”
他的声音实在不甚好听,瓮声瓮气的,便正如他的大铁椎一样,沉稳而有力。
无剑笑道:“想不到,堂堂楚门大少爷,也会到这小小的毗罗城来,亲自攻城掠地…”
楚天行笑道:“毗罗城,我们楚门,势在必夺,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奉上为好,免得我一椎子下去,将你们连人带城,统统砸成肉泥…”
无剑用一种近乎鄙夷的声音,说道:“能不能成肉泥,我倒是并不在乎,因为,我本就很喜欢吃着肉泥喝酒,不过,你们楚门,还真是恬不知耻,我们圣月神教的地盘,你说抢就抢,还让我们乖乖让出,这天底下,好像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楚天行哈哈大笑,道:“这天底下?在这西域,天下,就是我楚门的天下,还需讲道理?在这西域,我楚门,就是道理!”
无剑闻言,冷笑两声,忽然问道:“你们楚门,有几个少爷?”
楚天行一愣,像是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仓促之间,来不及思考,张口便答道:“三个。”
无剑“哦”了一声,笑道:“这么说,就算少一个少爷,对于你们楚门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楚天行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
话说到一半,他便已反应过来,登时气得脸色发红,头发根根竖起,勃然大怒,道:“我就先教你这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糟老头子,变成肉泥…”
话音未落,他猛地扯动铁链,他的大铁椎便已飞舞出来。
楚天行的大铁椎虽然份量很重,可在空中飞得却不慢,眨眼之间,便已来到无剑的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这一椎之威,且又夹杂着楚天行的无边怒火,便是连无剑也不敢去硬接,只得侧身避开。
椎已落空,可去势太猛,便是楚天行自己,也收不回,只得任由着大铁椎向前飞去。
“哐啷!”
是大铁椎落地的声音。
众人屏息看去,只见在无剑身后不远处,大铁椎已将地面砸出一个深达数丈的大坑。
这一椎之威,由此可见一斑。
众人不禁倒吸了几口凉气,倘使这一椎,若是砸在人的身上,那后果……
众人不禁摇了摇头,他们已不敢去想那后果。
无剑回头望了望,他也是一咋舌,想不到,这个楚门的大少爷,倒也是真地有两把刷子,他不禁在心里叹息着,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可众人的目光却并没有在那个深坑前停留多久,因为,他们忽然发现,在那个深坑的边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闭着眼,以致众人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他是一直坐在那里吗?还是刚刚才坐过去的?
这是众人心头的疑问。
他若是一直都坐在那里,那他可真地太幸运了,毕竟,大铁椎若是再向前长一寸,就会砸到他的头了。
众人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可这个人,却像是全然未见眼前的景象一样,一双眼睛,仍是紧紧地闭着,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楚天行也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他一把将大铁椎拉回,道:“阁下,你叫什么名字?”
空气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因为,这个人,竟像是死人一样,没有回答楚天行的问题,也没有动。
楚天行有些疑惑,喃喃道:“难不成,真的是个死人?”
他决心试探一下,试探的法子也很简单,他决定再扔一次大铁椎,用更大的力气,向那人砸去。
常人定然会躲,若是死人,自然不会躲,若是活人,定然会躲,若是躲得过,也不枉他出这一椎,若是躲不过,死了便死了,一个废物而已……
楚天行想着,大铁椎已然出手,这一次,是直奔那人而去。
眼见大铁椎便要砸中那人,那人却还是没有动。
楚天行不免有些失落。
——果然是一个死人。
“铛!”
一声巨响。
大铁椎停下了。
楚天行欲拉回大铁椎,可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大铁椎仍旧是一动未动。
他不免有些着慌,也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无匹的气势向自己袭来,他一惊,忙松开手中的铁链,冷汗瞬间遍布他的全身,可他听到的,却唯有“呜呜”的风声,感觉到的,也是冷风吹拂。
他有些疑惑,便又看向那人。
四目相对,楚天行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遭到了重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呆滞,死气沉沉,全然没有人的感情,只有冷漠,与杀意。
无剑忽然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去惹他哦,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的…”
这句话,无剑虽然是笑着说出来的,可听在楚天行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是**裸地挑衅。
楚天行大喝一声,一发力,大铁椎便被他拽了回来。
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虽已睁开眼睛,可却不知在看着什么。
楚天行看着他,道:“阁下既能接下我的大铁椎,想必定然非同常人,不知阁下大名,可否请教?”
那个人仍旧没有理他。
楚天行有些恼怒,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说废话的人,他相信,唯有他手中的大铁椎,可以教人说出他想要的一切的答案。
所以,这一次,他已卯足了全力,用上了毕生的力气,将大铁椎飞掷出去。
那人看着再一次迎面而来的大铁椎,眼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他的手伸到身后,拿出一物,猛地站起来,迎着大铁椎……
“铛!”
是金铁交击的声音。
这一次,楚天行的大铁椎没有留在那里,而是倒飞回去,大铁椎飞回去,直奔楚天行。
彼时,楚天行躲闪已是来不及,他大吼一声,竟伸出双手,想去硬接飞回来的他自己的大铁椎。
“噗!”
毫无意外地,他的整个人,也已倒飞了出去。
鲜血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襟,他在昏迷之前,最后瞥了一眼那人,只见那人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把锤子。
一把普普通通的锤子,就像是铁匠打铁时用的锤子,一模一样……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三锤元帅”董必平
夜色旖旎,冷雾凄迷,月亮,也已失去了它本来该有的光彩。
“撤退!快撤退!”
人,来的快,去的,同样也很快。
人,去的快,追的,自然也不慢。
须臾之间,原本还吵嚷沸然的战场,此刻,已只剩下了三个人。
三个,已并不年轻的人。
一个,是扛着大刀的归海潮生。
一个,是握着无剑之剑的无剑。
一个,是提着大锤,呆然坐于地上的黑袍人。
归海潮生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站着,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于是,他便也坐在了地上。
现在,还站着的,便只有无剑一个人。
无剑似乎是一个从来也不会觉得累的人,同样地,他也是一个从来也闲不住的人,这一点,从他自开始时便喋喋不休的嘴,便可以看出来。
现在,他已又在说话。
无剑看着黑袍人,笑道:“‘董一锤’风姿不减当年啊…”
黑袍人闻言,愣了许久,方才缓缓地抬起头,一双眼里,只有呆滞茫然。
他似乎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董一锤,说的就是他。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虽然,是极勉强,极不自然的笑。
他笑完,便开口说话了,说的话,同样也很勉强,很不自然。
“我…叫…董…一锤…”
无剑闻言,先是点头,而后忽然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来不及擦,便说道:“对…对…对…你就叫…董一锤…哈哈哈…其实你叫董铁锤…这名字好听…哈哈哈…”
黑袍人闻言,更疑惑了,便喃喃自语道:“我…到底叫…什么…”
“你叫董必平,‘三锤元帅’董必平…”
这时,坐在一旁许久未曾说话的归海潮生突然开口。
黑袍人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忽然一拍脑袋,大笑道:“是了…是了…我叫…董必平…三锤元帅…董必平…”
传闻,他与人决斗,只用三锤,三锤,便足矣,多一锤,他都不用。
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能够硬接得下他的三锤。
董必平还笑得出来,可有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无剑已经收回了笑容,且露出了满脸苦相,身子,也在悄悄地向后挪着。
因为,他已看见董必平缓缓地站了起来,并且还看了他一眼,手里,仍旧提着那把锤子。
董必平一把便攥住了无剑的衣领,冷冷道:“你骗我…”
无剑摊开双手,满脸堆笑,道:“董兄,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董必平面色冷峻,已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锤子,道:“你喜欢开玩笑,我可不喜欢…”
说罢,他的锤子,已猛地向下砸去,直奔着无剑的脑壳而去。
无剑挣脱不得,慌忙大喊,道:“归海潮生!你他娘地竟然还坐在那里,快来帮我啊…”
可归海潮生却不知已从何处弄来一只烧鸡,还有一壶酒。
此刻,他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喝着美酒,连看都没有看无剑一眼。
无剑心中暗骂,嘴上也不闲着,可眼见锤子离自己的脑袋已愈来愈近,他已急得像是要哭了出来。
“呼…”
一阵风声掠过。
无剑等了许久,方才将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
他首先摸了摸自己的头,自己的头还在,且还完好无损,他知道,锤子并未落下。
董必平的人,已不见了,他的大锤子,也已不见了。
无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活着,这便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也已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情更重要。
忽然,无剑的鼻子一阵翕动,他已闻到烧鸡和美酒的香气。
他的喉结不由得一阵收缩,因为,他已看见,就在不远处,无剑与董必平,已经在捧着酒坛,啃着烧鸡,有说有笑地,吃喝起来。
此时,无剑已顾不得那么多,一屁股坐在他们旁边,抢过归海潮生手中的烧鸡,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归海潮生道:“是他要一锤子捶死你,又不是我要捶死你,你跑过来抢我的烧鸡做甚?”
无剑嘴里嚼着烧鸡,金黄色的油便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便用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你要是能帮我打赢他,我便也去抢他的烧鸡…”
归海潮生闻言,只得无奈地苦笑。
董必平却笑道:“无剑兄不必在意,我方才,也只是与你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小小的玩笑…”
董必平的这一句话说完,无剑听得差点没被这一口烧鸡给活活噎死,忙夺过归海潮生手中的酒壶,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方才顺过气来。
无剑忙讪笑道:“无妨,无妨,你高兴就好,你高兴就好…”
说罢,又“嘿嘿”地赔笑几声。
三人本就是多年的老友,老友在一起,话总是格外的多,自然地,酒喝的,便也是格外的多。
董必平道:“不知这些年来,我的妻儿,过得可好?”
无剑闻言,耸然动容,不由得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凝重,道:“我们都是地狱逃出来的恶鬼,自己尚且不保,哪还能顾得了他人?”
董必平道:“那我们为何还要再活?”
无剑忽然笑道:“你不愿活?”
董必平道:“只是不愿这样活,现在的我们,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无剑冷笑两声,忽然语气神秘地说道:“你可听说过‘四方神主’?”
董必平一贯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变了颜色,道:“‘四方神主’?那可是能够媲美神的存在,只可惜,还从来也没有人达到过…”
无剑正色道:“倘若,我说,你我有幸能够见到,你还愿活吗?”
董必平皱着眉,道:“此话何意?”
无剑忽然笑道:“佛曰,‘不可云,不可云’…”
董必平立刻恼了,他的脾气一向不好,而一个人的脾气,又向来是很难改变的东西。
所以,他已又攥住了无剑的衣领。
只不过这一次,归海潮生却没有在一旁吃肉喝酒,他竟然说话了,竟然替无剑说话了。
这一点,便是无剑自己,都没有想到。
归海潮生已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董必平的肩膀,道:“他说的,并没有错,也许,你我,真地可以见到,只不过,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我们还要再等…”
董必平闻言,已缓缓地松开了无剑的衣领,道:“还要等多久?”
归海潮生闻言,忽然笑了,他转过身,望着远方,道:“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还要再等上一辈子…”
董必平大声道:“再等上一辈子?!”
归海潮生点了点头,道:“现在,你可还愿意继续活?”
董必平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睛,却已说明了一切……
归海潮生忽然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董必平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归海潮生头也没回,只是笑着说道:“接下来,我们要先活下去…”
夜色阑珊,已到尽头,晨曦微露,迎着晨曦走来的,有三个人,三个已并不年轻的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鬼佬鬼婆
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强劲的北风携着无数细小的沙粒,像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上。
李梦龙与盘龙已在沙漠中跋涉了三天,此刻,他们的脸上都已皲裂脱皮,就像是蛇蜕下来的皮一样。
而且,他们的人,看上去也黑了不少,也消瘦了许多。
楚城。
当这两个大字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时,他们看起来并未显得十分高兴,只是淡淡地一笑。
楚城是楚门的地盘,楚城里住着的,都是楚门的人。
楚城城门前一队卫士,搜查甚严,进出楚城,需先表明身份,非楚门中人,不得进入。
李梦龙与盘龙围着楚城转了几圈。
楚城城高墙厚,便是有着再卓越的轻功,也难以一跃而上城头。
况且,李梦龙与盘龙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楚城内的情况,若是贸然进城,恐有麻烦。
于是,两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先在城外寻个住处,来日方长,再从长计议。
楚城外不远处,倒还有几家客栈,估计是料到楚城森严,来人恐无处歇脚,便在此开了客栈,生意还算可以。
李梦龙与盘龙进入客栈的时候,客栈伙计正在招呼一伙新到的客人,李梦龙与盘龙也不用招呼,见旁边有一个空桌子,便抬脚走了过去。
两人坐定,李梦龙便打量起周围环境,客栈不大,一楼吃饭,二楼想必是住宿的地方,收拾得也很干净,看得出来,掌柜的是一个很有规矩的人。
除了李梦龙与盘龙这桌外,还有两桌,都是早来的,一个穿着麻衣的少年,正在一个人喝着酒,看来,脸色颇为不悦,神情之间,还有些烦闷。
但李梦龙见这人虽身处此间,举止却颇符合礼数,气质亦是不俗,料定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另一桌,是一个老翁与一个老太婆,两人看来都已是耄耋之龄,身子骨却很是硬朗。
老翁苍髯白发,喝起酒来,却像是小伙子一样,简直就是用倒的,不一会儿,就“倒”完一坛,小二的给他续上一坛,他又很快地“倒”完了。
那个老太婆,虽不喝酒,但吃起肉来,却是吓人,一只三四斤重的烧鸡,她一连吃了十只,而且吃的速度也很快,吃的又极干净,甚至连鸡骨头都没有吐出来。
这两个老人,都很是奇怪,一个喝酒,一个吃肉。
喝酒的,便只顾喝酒,绝不吃一口肉。
吃肉的,便只顾吃肉,绝不喝一口酒,便是连水,都不喝上一口。
李梦龙望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子,只觉得惊奇,又觉得可笑。
恰巧此时,小二过来招呼,李梦龙点菜之余,便问道:“那两个老人,是什么来路?”
没想到,小二闻言,神色却很是慌张的样子,一张笑脸,瞬间便变得阴沉如水,良久,方才压低声音,道:“他们?在西域,谁不知道他们?‘鬼佬鬼婆’,杀人都不眨眼的…”
店小二刚说完这句话,李梦龙立刻便觉得有两道目光射了过来。
李梦龙抬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可当他收回目光,欲继续点菜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店小二的目光已变得呆滞起来,再仔细一看,他的整个人,已口吐白沫,“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李梦龙与盘龙惊得站起,警然四顾,却见喝酒的依旧喝酒,吃肉的依旧吃肉,大家好像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
盘龙先坐下,李梦龙兀自站了一会儿,也疑惑地坐了下来。
终于,喝酒的已喝完酒,吃肉的,也已吃完了肉。
老翁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他的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已变得红扑扑的。
老太婆却没有站起来,事实上,她已撑得站不起来了。
她摸着自己已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眼睛眯缝成一条缝,她的目光,便从这条缝里溜出来。
他的目光,在客栈众人身上,溜了一圈,当她的目光溜到店小二的身上时,便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多嘴,该死…”
李梦龙听了这话,心里已明白,店小二是她杀死的。
李梦龙向前跨了一步,欲上前与其理论一番,盘龙却坐着未动,只是伸手,拉了拉李梦龙的衣角,示意他先坐下。
李梦龙看了一眼盘龙,寻思片刻,虽有些不情愿,可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老太婆用一根指甲很长的手指,在剔着牙,目光却不再溜到店小二的身上,而是不住地溜到那个穿着麻衣的少年身上。
老翁活动一番,出了些汗,自觉精神更好,便搬了一张长凳,坐在客栈门前,吹着风,看着风景。
老太婆暗暗地笑了一下,一张已没有了牙的嘴,笑得诡异而可怖。
李梦龙不禁有些怀疑,她是如何用这样的一张嘴,吃完那十只烧鸡的。
老太婆“嘿嘿”地笑着,她终于站了起来,更令李梦龙感到惊讶的是,她的一个原本已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此刻,却已消失了,又变得干瘪下来。
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又是一个干瘦弱小的老太婆的模样。
老太婆的脸上已带着笑,一步一步地,慢悠悠地,走向了那个麻衣少年。
她坐在麻衣少年的对面,竟然还摆出了一副很是妩媚的样子,眼神泛着秋水,一动不动的,看着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却是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吃一口菜,喝一口酒,仿佛自己的面前,并没有人,只有一团空气。
老太婆也拿起了筷子,夹着麻衣少年盘子里的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吃一口菜,便看一眼麻衣少年。
老太婆在吃,麻衣少年便不吃了,酒也不喝了。
他干脆闭起了眼睛。
老太婆娇嗔道:“哎呦,檀郎为何如此不解风情?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看着可人,吃着,香甜…”
老太婆说到最后,竟还将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吮吸起来,一双老迈昏花的眼,竟泛起春水。
李梦龙看着老太婆的一张老脸,听着她那故作娇媚的声音,恶心得简直已要把昨夜吃的饭,吐出来。
李梦龙虽强忍着没有吐,可却已有人在吐,就在客栈的门口,大声地呕吐起来。
吐的人,不是老翁,是一个黑脸的大汉。
大汉一张粗犷的脸庞,露出结实的胸膛,此刻,却已趴在地上,吐得连腰都已直不起来。
老翁一边吹着风,一边看着风景,道:“叫你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你要死了…”
老翁的话刚说完,那黑脸大汉果然一阵抽搐,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老翁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只轻轻一脚,便将那黑脸大汉踢到三丈开外,踢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他已又容光焕发起来,一张老脸,已更红润了。
客栈里。
麻衣少年闭着眼,双臂抱在胸前,淡淡地说道:“是谁教你们来杀我的?”
老太婆娇笑着,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要不然,你跟我回家,伺候我一夜,若是把我伺候得舒服了,我就放了你…”
麻衣少年忽然笑了,道:“是我大哥,还是我二哥?”
老太婆的神情有些无奈,道:“是谁,重要吗?”
麻衣少年缓缓地睁开眼,盯着老太婆,看得老太婆一张老脸,竟已有些羞红,方道:“不重要…”
老太婆道:“那,我现在可以杀了你吗?”
她竟然真地在用一种商量的语气,与麻衣少年说着话。
麻衣少年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冷冷地说道:“一击毙命…”
老太婆竟然还点了点头,恭敬地说道:“遵命。”
说罢,她便缓缓地抬起了她的手,手指,对准麻衣少年的咽喉,眼中,只有恭敬与服从。
“等等!”
就在这时,李梦龙忽然站了起来,大喝一声。
盘龙在吃惊地看着他。
老翁已不再看风景,在看着他。
老太婆也已放下了手,在看着他。
麻衣少年也已睁开了闭上的双眼,疑惑地在看着他。
便是树枝上的乌鸦,也已停止了悲啼,在看着他……
第二百一十七章 孤雁双宿双飞
一家普通的客栈,普通的饭菜,普通的摆设,可却有着并不普通的人。
李梦龙站在客栈当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老太婆,盯着她那只苍老干枯的手。
老太婆有些吃惊,毕竟,在她杀人的时候,还从来没有人叫她停下来过。
一,没有人有这样的闲心。
二,没有人有这样的胆量。
可在今天,在这家普普通通的客栈里,她却遇到了今生第一个敢叫她停下手杀人的人。
他是第一个,估计也是唯一的一个。
老太婆狞笑着,他忽然对面前的这个麻衣少年没有了兴趣。
她是一个很贪吃的人,也是一个有些好色的人。
她在年轻时就是这样,老了还是这样,她不想改变,自然也不必改变。
食色,性也。
她自己从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吃饭,**,本就是一个人存活于这世间最基本的事情,也是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她虽是一个女人,这一点,她无法改变,可她不能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就放弃这些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老太婆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笑了,眼中,又泛起了春水。
“我老太婆今日还真是走运,竟然一下子就遇到两个小檀郎,这可教我老太婆,如何消受得起啊…”
老太婆说罢,一张老脸,竟然红得像是塞外天边的晚霞,使她的每条皱纹,看起来都像是有些舒展,也泛着红光了。
李梦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人,那个仍然坐在客栈门口吹着风,看着风景的老翁。
可老翁看来却全然不在意,他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坛子酒,正捧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喝着。
许是感觉到了李梦龙的目光,那老翁停下喝酒,道:“她年轻时就是这样,万人迷,追她的男人,可以从这里,排到天边…”
老翁说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接着说道:“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我,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梦龙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并不想要说些什么,对于别人的故事,他向来没有什么兴趣。
可老翁却来了兴致,偏要说个不停,他已有些醉了,没有人是千杯不醉的,就算是用“倒”的喝酒的老翁,自然也不例外。
“她为什么选择了我?嗯?哈哈哈,为什么?因为我他娘地不碍事啊!懂了吗?因为我不碍她事啊!”
老太婆的脸色已有些难看,她的身子,已在发抖,她的两只手,竟一会儿变得漆黑,一会儿又变得雪白。
老翁又向着自己的嘴里,很快地又“倒”了一坛子酒。
忽然,他的眼中爆发出两道精光,他猛地将酒坛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啦!”
老太婆终于忍不住了,喝道:“老鬼,你耍什么酒疯?”
老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却笑了,先是小声地“咯咯”地笑,而后便变成了“哈哈”地大声地笑,猖狂大笑。
他的一张老脸,笑得都已抽搐,目眦尽裂,嘴角笑得都已裂开,淌出了鲜血。
“老子想笑便笑,想耍酒疯便耍酒疯,你管得着老子吗?”
老翁的话冰冷彻骨,话里,有着无边的恨意。
他的一双眼睛,也在盯着老太婆,一双已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也带着无边的恨意。
老太婆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老翁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犀利,太过于狠毒,也太过于可怕。
老太婆吼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吃错了药?在这里与我大吼大叫地做甚?”
老翁已不再笑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冷漠,冷漠如冰。
“新婚之夜,你夜去崔阁,一去数月,与那崔郎夜夜笙歌,我每夜都去崔阁外,听着你们谈笑欢歌,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老翁说着说着,竟忽然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待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状如疯子。
李梦龙已经呆住了,盘龙也呆住了。
“这…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绿毛乌龟吗?”
李梦龙仿佛已经看到了老翁的头发,已不再是一头白发,而是一头绿草,绿得发亮。
老太婆却没有动,她的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没有羞愧,没有悲伤,更没有自责。
她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只不过,她的步伐已不再利索,而是颤颤巍巍地,向着老翁走了过去……
老太婆站在老翁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这就是你五十年来不肯碰我的原因?”
老翁忽然笑了,笑得苍白无力,道:“恶心…恶心…”
老太婆又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直接休了我…”
老翁闻言,猛地抬起了头,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又咽了回去,他的眼里,已满是泪水,他不得不再次,低下头去。
老太婆则仰起了头,她的一双亘古不变的眼,终于也变了,变得有些红,有些湿润。
老太婆喃喃道:“现在,你想要我怎…”
老太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她便忽然觉得腹部一凉,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
老太婆的腹部,已被插入了一把匕首,一把很短很锋利的匕首,匕首的那端,握在老翁的手里。
老太婆慢慢地倒了下去,嘴角流着鲜红的血。
老翁哭了,哭出了声,哭得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响亮。
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老太婆的瘦弱的身子,眼泪流下来,滴到老太婆的眼睛里。
老太婆已变得有些有气无力,可她还是在挣扎着,说着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老翁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老太婆便笑了,笑着说道:“从前…有一个傻小子…他很爱我…可他却娶不起我…我也很爱他…便对他说…三年后…你若是…能够打败…崔阁…崔郎…我便…我便…嫁给他…”
老翁已哭得更加大声,哭得更加伤心。
“其实…他不知道…崔郎…是我的…表哥…我对…对我的表哥说…有个傻小子…要…打败你…才能娶我…你到时…让着他…表哥说…好…可是…事成后…你要…要…每天晚上…陪…陪我…喝三个月…酒…气…气一气他…哈哈哈…你说…这个故事…好…笑…吗…”
老翁已大吼起来,“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老太婆的眼睛一亮,道:“你…你知道…”
老翁点了点头。
老太婆笑了,笑得很好看,简直是她这一生之中,最美的笑容。
她又看了那个麻衣少年一眼,狡黠一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知道…”
老太婆已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她已永远也听不到,老翁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麻衣少年也已站了起来,走到了老翁的面前。
老翁抱着老太婆的尸体,静静地看着麻衣少年,良久,方道:“老夫…幸不辱命…幸不辱命…”
麻衣少年轻轻地拍了拍老翁的肩膀,目光炯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上楼。
李梦龙看着麻衣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看老翁。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老翁很可怜,可他又说不出,他究竟可怜在哪里。
老翁抱着老太婆的尸体,缓缓地站起身,他已不再流泪,只是静静地,走了出去。
西域的傍晚,日如血轮,残阳如血,总是散发着一种非凡的魔力,教人沉沦,教人,忘却了自己……
……
……
当李梦龙再见到那个老翁的时候,已经是在第二日的午后。
当时,老翁躺在客栈外的土坡上,微笑着,闭着眼,旁边躺着的,是他的老太婆。
老太婆肚子上插着的,还是那把短小而锋利的匕首。
老翁胸膛上插着的,是老太婆的手,那只干枯瘦弱的手。
他们在斜阳的掩映下,犹如一对双宿双飞的孤雁,彼此孤单,却又从未分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夜入隔壁
是夜,李梦龙与盘龙坐在客栈楼上的房间里。
店小二的尸体已被拖了出去,是被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命人拖出去的。
那个衣着华贵的人看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的,掌柜的只看了那个已死的店小二一眼,便不再看,眼中,也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看来,他已经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
也就是那个店小二的尸体刚刚被拖出去,客栈里,便又来了一个新的小二,一样的衣着打扮,一样的干瘦模样。
只不过,这个新来的店小二,眼神中却闪动着精明的光,看来比起那个死去的店小二,更机警些,也更沉默寡言些。
至少,当李梦龙再问他话的时候,他的嘴巴,简直如冰封的江面一样,便是砍上一刀,也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现在,李梦龙与盘龙又陷入了无边的忧愁之中。
楚城,进不去,若是拖得愈久,便愈难打听到霓欢长老和魏何长老的消息,这该如何是好?
盘龙躺在床上,他实在很想要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的眼皮,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他只感觉到更加的疲乏。
李梦龙在桌子旁边坐了一会儿,看了盘龙一眼,便站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盘龙此刻思绪翻飞,并没有注意到李梦龙的离去。
可当李梦龙再走进来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注意到了,他已猛地坐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嗅着空气。
“酒?有酒?”
盘龙看着李梦龙,他的一双眼睛,更亮了。
李梦龙微笑着,故作神秘地,看着盘龙。
盘龙却已飞身下床,一屁股坐在桌旁,道:“拿出来吧…”
李梦龙疑惑着,用一双茫然的眼,看着盘龙,道:“拿什么?”
盘龙白了他一眼,道:“明知故问…”
李梦龙已笑嘻嘻地把两只手自背后拿出来,他的两只手上,果然拿着两坛子酒,两坛子刚刚开封的美酒。
盘龙嗅着酒香,口水简直都要流了下来,道:“这酒,哪儿来的?”
李梦龙一指楼下,道:“楼下拿的…”
盘龙眯着眼,狡黠地笑着,道:“没花银子?”
李梦龙却猛地直起了腰,一副君子的模样,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李梦龙岂是那种拿人酒,不给人银子的人?”
盘龙表情认真,认真地听着李梦龙说话,也不说话,只是微笑。
李梦龙见状,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道:“老子喝他的酒,就是抬举他了,还要给他银子?”
盘龙哈哈大笑,伸手夺过一个酒坛,举起来,看着李梦龙,道:“干!”
……
……
麻衣少年此刻正站在房门外,站在客栈二楼的长廊里,正在欣赏着月色。
今晚的月色的确很美,可他的心情看来却并不好。
因为,李梦龙与盘龙的大笑声,已经传到了长廊里,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本就是为寻个清净,可他隔壁的这两位,却偏不让他寻个清净。
不仅如此,李梦龙与盘龙的对话,也已一字不落地进入到他的耳朵里。
麻衣少年在心里,暗暗地鄙夷了他们一下,轻声道:“还偷人家酒喝…”
说罢,他已没有了心情继续赏月,他看了远方笼罩在黑暗中,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眼,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酒壶,默默地走回了房间……
“嗯,这客栈的酒还真是不错,一会儿,我还要去一楼,再去拿一壶上来…”
风中,传来他喃喃自语的低吟……
……
……
月已正中。
酒已喝到酣处。
李梦龙与盘龙已喝干了第五坛酒。
现在,盘龙终于已有些睡意了。
可就在盘龙刚刚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一阵猛烈的响动,又将半睡半醒之中的他,猛然惊醒。
他打了个激灵,却见,房门开着,李梦龙,早已不见了踪影。
盘龙慌忙站起身,一闪身,他的人,也已窜出了房间。
响声是来自隔壁房间的,当盘龙来到二楼长廊上的时候,却被一个人猛地拽住衣袖,蹲在了地上。
李梦龙正蹲在隔壁房间的房门外,把耳朵附在门上,神情专注地听着。
盘龙小声道:“怎么了?”
李梦龙轻声道:“有打斗声…”
过了一会儿,李梦龙突然抬起了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盘龙,道:“打斗声消失了…”
盘龙皱着眉头,道:“如何是好?”
李梦龙对他比了一个手势,盘龙会意。
两人轻声数道:“一…二…三…”
当他们同时数到“三”的时候,两个人已腾空跃起,撞开房门,一个翻身,便已滚入了屋子里。
当他们进入房间的那一刹那,他们的剑,便已拿在手里。
李梦龙一双鹰隼般的眼,冰冷地环视着四周。
“啊!”
是一个人的尖叫声,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当李梦龙听到这声尖叫的时候,他的剑,差点没被吓得掉在地上,盘龙也不例外。
两个人呆立原地,看着那张床,床上,是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
当是时,四个人,八只眼睛,互相瞧着,场面一度陷入十分的尴尬……
还是李梦龙先反应了过来,忙收起剑,弯下腰,遮住双眼,讪笑道:“抱歉,抱歉,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说罢,他还轻轻地拉了盘龙一下,两个人,便如两个已老得驼背了的老头子一样,弯着腰,脸红得像是涂上了女人梳妆台上最红的胭脂,一步一步地,慢慢地,退了出去。
“站住!”
当他们的脚已将要迈出房门的时候,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猛然叫住了他们。
“阁下坏了我的好事,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李梦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缓缓地直起了腰,手握在剑柄上,道:“阁下,想怎样?”
……
……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真是…哈哈哈…”
一间不大的房间,一盏不亮的油灯,七八坛已空了的酒坛,三个,已笑得趴在了地上的人。
麻衣少年已穿上了衣服,还是那件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脏兮兮的麻衣。
他喝得满脸通红,却仍旧捧着酒坛不愿放下,他的笑声愈大,李梦龙与盘龙的酒,喝得便愈快。
此刻,他已笑得将头插在了酒坛子里,道:“你们…真是…哈哈哈…”
盘龙醉醺醺地扬起手,指着李梦龙,道:“不怨我…是梦龙兄…是梦龙兄说…房间里…有打斗声…哈哈哈…”
盘龙的话刚说完,三个人便又笑得趴在了地上。
李梦龙的脸色也已通红,道:“我还以为…还以为…”
麻衣少年笑道:“你还以为怎样?”
李梦龙道:“还以为…哈哈哈…不过…说实话…那声音…还真他娘地像…”
麻衣少年又笑了起来,道:“像…像吗?”
李梦龙道:“像!像!真他娘地像…”
三个人趴在了地上,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笑得趴在了地上,而是醉得趴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挖地道
当东方已渐露曙光,冷风吹拂着行将就木的几株枯柳,李梦龙方才悠悠醒转。
他的身旁,躺着的,是盘龙。
麻衣少年的脑袋仍旧插在一个空坛子里,这一夜,他便是这样睡的。
当一个人,头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的时候,通常第二天,这个人都会觉得很口渴。
现在,李梦龙便是这样的感觉,而且,他不光感到很口渴,还感觉到很饿,饿得几乎要吐了出来。
李梦龙慢慢地站了起来,迎着穿堂而过的冷风,痛快地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当李梦龙下楼,取来清水,准备洗脸的时候,却发现,盘龙和麻衣少年早已坐在了楼下。
他们是何时醒来的?又是何时坐在楼下的?
李梦龙猜想,也许就是他方才去取水的时候吧。
可这些并不重要,因为,此刻,盘龙与麻衣少年,正在笑吟吟地看着他。
通常一个人笑吟吟地看着你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果然,没有什么好事。
盘龙先开口了,他用一种近乎于谄媚的笑容,看着李梦龙,道:“梦龙兄…”
李梦龙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摆手道:“我没银子…”
盘龙一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银子?”
李梦龙一笑,是高深莫测的一笑,道:“不然呢?你能有什么好事?”
盘龙也摆手,道:“不过,这一次,梦龙兄恐怕是猜错了…”
李梦龙道:“哦?为何?”
盘龙笑道:“因为,这一次,朝你要银子的,并不是我…”
李梦龙闻言,看向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也立刻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盘龙一伸手,轻轻地指了指李梦龙的背后,带着得逞的笑意。
李梦龙疑惑着,缓缓地转过身,转过身,便看到了店小二,看到了店小二那一张阴沉如冰的脸。
李梦龙眼角一瞥,便瞥到了酒窖旁,那空了一大块的酒坛子。
李梦龙做贼心虚,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冲着店小二一摆手,笑道:“小二哥…早…早啊…”
不想,店小二的态度却是出奇地好,也笑道:“啊,客官早,客官,您昨晚一共喝了十八坛酒,您看,这酒钱…”
李梦龙立马装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道:“十八坛酒?什么十八坛酒?昨晚我睡得早,什么也不知道,莫不是你这客栈遭了贼,唉,你们以后一定要严加防范,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
李梦龙说罢,转身就走。
店小二却一伸手,拦住了他,仍旧笑道:“客官这是说的哪里话,您的两位同伴已经告诉我,昨晚就是您拿的酒,人证物证俱在,您看…”
李梦龙闻言,忙回过头,看向盘龙与麻衣少年。
盘龙与麻衣少年,每一个人都正端着一个比脸还要大的碗,喝着热汤,同时,遮住了脸。
李梦龙恨恨地一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他虽然是一个有些残忍的人,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但为了十八坛酒,就去杀一个人,总归还是犯不上的。
李梦龙只得摸了摸腰包,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了店小二。
小二接过银子,忙点头作揖,退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盘龙与麻衣少年,也已溜了出去……
当盘龙与麻衣少年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此时,李梦龙正一个人,对着夕阳,颇为郁闷地喝着酒。
盘龙带回来一只烧鸡,麻衣少年拎回来两坛子酒。
看到他们回来,李梦龙并没有说什么,看到盘龙拎着烧鸡,李梦龙也没有说什么,可看到麻衣少年拎着两坛子酒,他终于坐不住了。
李梦龙道:“楼下不是有酒吗?为何还要出去买酒?”
麻衣少年一声苦笑,道:“梦龙兄,你去楼下看看吧…”
他们昨晚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许多话,麻衣少年醒来都已忘记,可他们的名字,他却当然是要记住的。
有些人,只消喝一顿酒,便是朋友,麻衣少年与李梦龙和盘龙,便是这样的人。
李梦龙疑惑道:“楼下怎么了?莫不是店小二怕我们偷酒,便将酒都藏起来了?”
麻衣少年道:“非也,非也,梦龙兄,你真地还没有去楼下?”
李梦龙道:“我从早上上楼,便一直坐在这里…”
麻衣少年笑道:“那梦龙兄还是去看看吧…”
李梦龙便站起身,一摇一摆地,向着楼下走去。
片刻后,楼下便传来一阵犬吠,盘龙和麻衣少年便也发出一阵笑声。
李梦龙灰头土脸地走上楼来,一身崭新的长袍子,已变成了一条条,一块块。
盘龙与麻衣少年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忍不住,笑声瞬间便充斥了整个长廊。
李梦龙神色愠怒,骂道:“天杀的店小二,竟然将这样的一条恶狗拴在楼下,我走下去时,还未看到,唉,可惜了我的一件新袍子…”
盘龙笑道:“梦龙兄,为何那狗不咬我们,偏偏咬你?”
李梦龙怒道:“我怎么知道?他娘地,我早晚把它炖了吃肉…”
李梦龙换了一件衣裳,三人便坐下来,喝着酒,吃着烧鸡,聊着天。
酒已喝干,今日,三人喝得并不多。
良久,麻衣少年忽然压低声音,道:“梦龙兄,我与盘龙兄今日出去,已寻到一个法子,可以偷偷地溜进城去,保证不会被发现…”
李梦龙疑惑地看着麻衣少年,道:“你怎会知…”
话还未说完,他便看向了盘龙,他当然已明白,这定是盘龙告诉他的。
盘龙道:“梦龙兄,这位楚兄,和我们一样,也想进城,只是苦于无门…”
李梦龙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变得机警起来,看着麻衣少年,道:“你姓楚?”
麻衣少年笑道:“此楚非彼楚,恰巧同姓而已,不然,我也不会落魄至此…”
李梦龙缓慢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有法子?”
麻衣少年道:“有,只不过…”
李梦龙道:“不过什么?”
麻衣少年笑道:“只不过,我这法子有些累人…”
李梦龙的急性子上来了,催促道:“你快些说,休要卖关子…”
麻衣少年道:“好,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在楚城外,若是想强行闯城,定是行不通的,我早上出去时,已看过了,这西域,都是沙土,我们若是在城外挖一条地道…”
麻衣少年的话还没有说完,盘龙便鼓起掌来,道:“这办法好,神不知鬼不觉…”
李梦龙闻言,却皱着眉头,道:“可西域遍地黄沙,我们挖一个坑,立刻便会有无数的沙子填上,可能我们的地道还没有挖好,却要先被活活累死了…”
盘龙闻言,也紧皱起眉,点头道:“梦龙兄说的,不无道理…”
麻衣少年的神情却很是急切,道:“不先试过,怎会知道行不行得通…”
李梦龙看了盘龙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李梦龙点了点头,道:“好!就依楚兄说的办,先试一试再说…”
麻衣少年向外望了一眼,道:“此时天色正好,趁着夜色,掩人耳目,干起活来,更方便…”
三个人说干就干,先绕开那条恶狗,再在客栈中,寻到一个铁锹,就来到城外。
麻衣少年走在前面,李梦龙与盘龙跟在后面。
麻衣少年绕着城墙,走了三圈,忽然停在一个地方,用脚一点足下土地,道:“就这里吧…”
李梦龙接过铁锹,一锹接着一锹地,挖了起来。
果不其然,就如李梦龙说的那样,西域黄沙遍地,流沙浮动,一锹下去,刚挖好的坑,便又被黄沙埋了起来。
李梦龙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也才不过挖了半个人深的坑。
李梦龙已有些懈怠,盘龙的眼中,也涌起了失望。
可麻衣少年却依旧坚持,最后,他更是直接跳入坑中,一把夺过李梦龙手中的铁锹,卖力地挖了起来。
李梦龙与盘龙互相对望一眼,皆是默然不语。
又过了一个时辰,麻衣少年忽然大喝一声,“成了!”
李梦龙忙跳入坑中,只见,在坑底,有一条幽暗深邃的地道,直通楚城。
李梦龙皱着眉,看着麻衣少年,笑道:“楚兄早知道这里有地道?”
麻衣少年连连摆手,笑道:“怎么可能?我若是早知道,为何不一个人早走?还等你们做甚?”
李梦龙闻言,忽然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这只是巧合?”
麻衣少年也笑道:“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李梦龙一跃,跳出沙坑,伸出手,一把将麻衣少年拉出来,道:“走!”
麻衣少年道:“去哪里?”
李梦龙道:“回客栈!”
麻衣少年疑惑道:“回客栈做甚?”
李梦龙笑道:“我们最后再喝一次酒…”
……
……
客栈中,飘着香气,肉的香气,狗肉的香气,还有酒的香气。
李梦龙自锅中夹起一块肉,吹了吹,便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发出满意的叹息,道:“想不到,这恶狗的肉,还真他娘地香!”
盘龙有些紧张,道:“我们偷人家的酒喝,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人家的狗给炖了,是不是有点…”
李梦龙还没有说话,麻衣少年却先笑着说话了,道:“哎,兄弟,你不懂,狗肉就酒,越喝越有,况且,我们好歹也住了一次店,总该给他们留下些念想,你说是吧,梦龙兄…”
李梦龙正在啃着一只狗腿,啃得满脸是油,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楚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
……
第二日,当天光破晓,雄鸡一唱之时。
客栈里便响起了店小二凄厉的嚎叫声,“我的来福!我的酒!天杀的!天杀的…”
可惜,这些话,李梦龙他们早已听不见了,因为,现在,他们已走在了楚城之中……
第二百二十章 入楚门
三个少年漫步在楚城之中,人群自他们身旁,穿流而过,他们便如一片在浪涛波浪中飘荡起伏的落叶,随风扬起,又轻轻落下。
楚城与楚城之外,简直是天壤之别。
相较于楚城外的荒芜凄凉,楚城内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简直有如皇城内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梦龙环顾,楚城内的每一家店铺,店铺的牌匾上,都带有一个“楚”字。
麻衣少年的神情看来很高兴,也很激动,甚至是带有一点狂妄。
这一点,在他们来到一家衣铺的时候,表现得更为明显。
当麻衣少年脱掉那件麻衣,换上一件崭新的白袍子,走出衣铺的时候,李梦龙与盘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与之前的那个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麻衣少年走出衣铺的时候,他忽然张开了双臂,闭上了双眼,迎着漫天黄尘,像是要拥抱整个楚城。
“楚城,老子回来了!”
说罢,他便一把攥住李梦龙与盘龙的手,疾步向前走去。
现在,他们已站在一座府邸前,“楚门”,两个鲜红的大字,便映入了李梦龙与盘龙的眼帘。
李梦龙看了盘龙一眼,盘龙亦在看着李梦龙。
两人都没有说话,无言的默契,穿梭于二人眼中。
“少爷,您回来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小跑着奔了出来,后面跟着家丁、丫鬟。
麻衣少年微笑着,他今天的心情实在很好,一个人在心情很好的时候,总是对别人格外亲切。
麻衣少年甚至轻轻地拍了拍那个管家的肩膀,而后便心情愉快地走了进去。
管家一脸讪笑,目送着麻衣少年.
忽然,他看到了李梦龙与盘龙。
原本一张谄媚讨好的脸,瞬间便换成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你们是什么人?”
盘龙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了麻衣少年清冷的声音,“他们是我的客人,休得无礼…”
管家闻言,忙又换上了那副谄媚的样子,道:“既是少爷的客人,便是我楚门的贵宾,二位,快快请进…”
李梦龙望了那个牌匾一眼,抬脚走了进去,刚走出三步,便又忽然站住。
因为,他已经感觉得到,若是他再向前走一步,自己的人头,顷刻之间便会落地。
李梦龙的后背已经渗出了冷汗,能够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人并不多,可在现在,他却已感觉得到,从他踏入楚门的那一刻,便已至少有十余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且每道目光里,都蕴藏着杀机。
李梦龙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便又向前走了过去。
可刚走出三步,他便不得不又停下,因为,一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若是他再向前走一步,他丝毫不会怀疑,这柄剑,立刻便会穿胸而过,染着他的鲜血,缓缓收回。
无论如何,李梦龙这一步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他轻轻地抬起头,想要见识见识,是何人有这样迅疾的身法,这样快的出剑速度。
一张清冷姣好的面容,已映入了李梦龙的眼中。
李梦龙已看得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般英武的女子,一件窄袖紧身袄,便将凹凸有致的身材,显现出来。
李梦龙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他本以为,这个人,会是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剑客,至少,也该是个男人。
可此刻站在他的面前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长得还很漂亮的女人。
一个正常的男人,在面对着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剑法高超,长得漂亮的女人的时候,总难免会有些惊讶,有些胡思乱想的。
可一阵疼痛,瞬间便把李梦龙带回了现实,李梦龙低头一看,女子的剑,已经又向前递了一块,已经穿透了李梦龙的衣服,刺破了他的皮肤。
李梦龙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子道:“擅闯楚门,该死…”
李梦龙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他实在是已懒得说话。
管家见状,忙跑了过来,神情颇为紧张,道:“妍君小姐,这是少爷请来的客人,您看…”
女子闻言,道:“少爷?哪个少爷?”
管家低声道:“四少爷…”
女子一愣,道:“四少爷回来了?”
管家点了点头,道:“是。”
女子神色复杂地看了李梦龙一眼,又看了盘龙一眼,缓缓地收回了剑。
李梦龙笑着道:“敢问妍君小姐,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妍君没有理他,却径直地向着盘龙走了过来。
妍君站在盘龙面前,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盯着他。
盘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妍君小姐,我…”
妍君没有容他说话,竟一把攥住了盘龙的手。
盘龙大惊,脸瞬间便红了,欲收回手。
可妍君的人虽不大,力气却不小。
妍君道:“公子,请随我来…”
就这样,盘龙被妍君拉走了。
李梦龙望着盘龙与妍君的背影,默默地微笑了一下,便跟着管家,向着内院走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下“人”
走过三庭,管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李梦龙,微笑道:“那里就是您的住处…”
管家说着,指了指前面那幢不大的小楼。
李梦龙点了点头。
管家接着道:“公子,我就不随您过去了,您可以在这院中走走看看,稍后,会有人来叫您用晚宴…”
李梦龙道:“好。”
管家领着人,退了下去。
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李梦龙不觉精神一振。
小楼的后面,是一座山,山并不很大,李梦龙两三个跃步,便蹿了上去。
山顶是一块平地,有一张石桌,四个石椅,看来是有人特意摆在这里的。
从山顶向下望去,可以望到半个楚门的风景。
李梦龙寻了一块草地,施施然躺了下去。
暖阳照在他的身上,山间的风轻拂着他的脸,他的鼻尖,萦绕着青草的香气。
他的思绪翻飞,灵魂浮起,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青草青青,无忧无虑的夏天。
许是他近来太过疲乏,也许是这山间的风太过清爽,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太过温暖,青草的气息太过香甜熟悉。
总之,李梦龙睡着了,睡得也如这山间的微风一般,安静,香甜。
当李梦龙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
西域的太阳总是升得晚,落得早,所以,现在应该还不到晚宴的时间。
李梦龙晃了晃头,自觉头脑清醒,精神还很不错。
“你看这夕阳多美…”一个人坐在不远处轻声地说道。
“是啊,很美…”李梦龙没有回头。
当他醒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知道,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夕阳。
“夕阳,总有一天,我也会如这夕阳一样,慢慢死去…”那个人轻叹一声,他的声音,听来很悲伤。
李梦龙忍不住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坐在了石椅上,手里正拿着一颗黑色的棋子。
他的穿着实在是有些怪异,一件宽大的袍子,一边是黑色的,一边是红色的,头上却偏偏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像是戴着一顶孝帽。
李梦龙已走过去,走到了那人面前,在他的对面,坐了下去。
石桌之上,已摆了一桌棋局,看来,这个人已来了很久。
此刻,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手里反复地揉搓着那枚黑色的棋子,一张年轻的面庞上,显现出了纠结的神情,甚至还冒出了冷汗。
李梦龙也在看着那副棋局,他也在皱着眉,认真地思索着。
他虽然不大懂围棋,可他却已看出,白棋的大势已去,黑棋已可宣告胜利。
那人手上的黑棋,无论落在棋盘上的哪里,都可以一决胜负。
李梦龙不明白,那人为何还是迟迟不肯落下棋子。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梦龙都已有些瞌睡。
那人的手终于动了,李梦龙精神一振,心想,终于结束了吗?
可那人却轻轻地叹息一声,将那枚黑色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
这是弃子投降的举动。
李梦龙不禁睁大了双眼。
那人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弃子认输?”
李梦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人道:“你懂围棋吗?”
李梦龙道:“略懂一二…”
那人道:“那依你所见,方才那局棋,是黑棋胜了,还是白棋胜了?”
李梦龙道:“白棋大势已去…”
那人笑道:“所以,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弃子投降…”
李梦龙点了点头,他的确不明白。
那人笑道:“你知道,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李梦龙摇了摇头。
那人又道:“当你将一个人逼到绝地的时候,这个人是会与你拼命的…”
李梦龙忍不住道:“可这是棋啊?”
那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棋盘,便是人生,棋子,便是人,一枚棋子,便是一条人命…”
李梦龙道:“你真地是在下棋吗?”
那人道:“是在下棋,也是在下‘人’…”
不等李梦龙说话,那人便又接着说道:“我要死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李梦龙道:“为什么?你身患绝症?”
那人摇摇头道:“没有…”
李梦龙道:“你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结?”
那人又摇摇头,道:“没有…”
李梦龙疑惑道:“那你为什么想死?”
那人道:“你不会死?”
李梦龙道:“会,当然会…”
那人道:“既然早晚会死,为什么不想死?”
李梦龙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疯子,不是一个疯子,就是一个精神有些问题的傻子。
李梦龙已想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跑了上来,看见李梦龙,忙喊道:“哎呦,您怎么在这儿?管家让我来请您用晚宴…”
李梦龙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个人,便道:“他呢?”
管家向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说道:“谁?”
李梦龙一回头,那个人早已经不在石椅上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李梦龙在心里想道。
他又望了那个石桌一眼,便转过身,跟随着那个下人,下山去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美人计
待李梦龙来到前厅,晚宴已准备妥当,天色也已很暗。
楚门内一片漆黑,每个下人都只提着一盏不大的灯笼,昏暗的灯光,照着前方漆黑的路。
李梦龙小心翼翼,但饶是如此,他还是险些摔了几个跟斗。
可那个下人却走得极稳,每一脚落下时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李梦龙心里有些不满,不禁悄声问道:“我看天色已晚,难道还未到贵府掌灯的时分吗?”
下人微笑着,步伐不缓,答道:“您有所不知,楚门夜里不掌灯,这是已流传了百年的规矩…”
李梦龙不禁疑惑道:“为何?”
下人道:“小人也不知道,只是在小人入府前,就已是这样,小人在楚门已待了十年,早已习惯了…”
李梦龙“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前厅的人并不多,桌子也并不大,桌旁只坐着三个人。
李梦龙定睛细看,这三个人,他都认识。
麻衣少年坐在首位,依次是妍君,盘龙,还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很显然,那是为李梦龙留的。
李梦龙微笑着,走了过去。
麻衣少年看见李梦龙,显然很高兴,站起身,冲着李梦龙一招手。
李梦龙坐在麻衣少年身旁,他的对面,是盘龙。
盘龙看了李梦龙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坐在盘龙身旁的妍君,心情看起来却很不错,她挨着盘龙坐,坐得很近,一双眼,总是不时地偷瞄着盘龙。
李梦龙暗暗地笑了一下,便看向麻衣少年。
不,现在,应该不能再叫他为“麻衣少年”,因为,他是楚门的四少爷,名为楚天至。
这一点,也是李梦龙刚刚才知晓的,是楚天至刚刚亲口告诉他的。
李梦龙震惊之余,忽然想起,在楚城外客栈,“鬼佬鬼婆”要杀楚天至,楚天至曾问过,是自己的大哥,还是自己的二哥想要杀他,看来,这楚门内也不安宁,勾心斗角,也是常态。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楚天至如此轻易地,就能找到那条通往楚城的地道……
李梦龙笑道:“昔日我说楚兄,与楚门同姓,楚兄还骗我说,毫不相干,现在想来,楚兄当日之言,着实可笑,哈哈哈…”
楚天至闻言,亦哈哈大笑起来,道:“人在江湖,凡事总要多留个心眼,做人小心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李梦龙点点头,不再说话。
四人的酒杯已倒满了酒,楚天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三人跟上。
楚天至放下酒杯,道:“不知二位兄台费尽心机,来到这楚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梦龙与盘龙的脸色变了变,毕竟,这楚城,是楚门楚家的楚城,寻常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楚城的,若是来此,必定是有所图。
李梦龙定了定神,笑了笑,道:“我俩本就是江湖散客,喜好四方游历,漂泊江湖,居无定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楚天至闻言,忽然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好一个江湖散客,好一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来!为了你们这句话,我敬你们一杯!”
楚天至说罢,一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梦龙与盘龙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天至道:“兄弟,你们接下来可有打算?”
李梦龙不解,道:“什么打算?”
楚天至道:“二位兄弟,你们接下来,想去哪里?”
李梦龙笑了笑,道:“还未想好,也许往东,也许向西,谁又能说的准呢?”
楚天至闻言,缓缓地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忽然,楚天至猛地抬起头,道:“二位兄弟,你们觉得我这里如何?”
李梦龙看了盘龙一眼,却佯装不懂的样子,道:“楚兄所言何意?”
楚天至道:“想必二位兄弟也能猜到,我也不瞒二位兄弟,楚门内危机四伏,人人自危,我身为楚门四少爷,在我的前面,还有我的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我刚刚回到楚门,身边又没有切实有力的帮手,所以…”
李梦龙道:“所以,你是想要我们做你的帮手?”
楚天至点了点头,眼神急切而渴望。
李梦龙却忽然笑了,摇了摇头,道:“你方才也说过,楚门内危机四伏,人人自危,我们兄弟俩,过不惯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们只想云游四方,看一看这壮丽河山,我们并不想要给任何人做帮手,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们还不想死得这么早…”
楚天至已有些激动,道:“不会的,只要有我在,你们是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的…”
李梦龙还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楚兄,莫怪兄弟,只是,兄弟是实在不想趟这趟浑水…”
楚天至的眼神已黯淡下去,喃喃道:“真地不行吗?真地不再考虑考虑吗?”
李梦龙做出一副深表歉意的样子,眼光,却在盘龙的身上。
盘龙的眼睛也在看着李梦龙。
盘龙知道,戏已经演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他来收场了。
盘龙刚要开口说话,一只冰凉的手,忽然已放在了他的手上。
盘龙一惊,顺着这只手看去,就看到了妍君,和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
妍君虽还什么都没有说,可盘龙却已慌了。
李梦龙亦在冷眼地看着妍君。
妍君紧紧地攥着盘龙的手,道:“你真地要走吗?”
盘龙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情看来也很有些不舍。
妍君忽然将头靠在了盘龙的肩上,轻声道:“为了我,可以留下来吗?”
盘龙看了李梦龙一眼,又看了楚天至一眼,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楚天至见状,眼中又恢复了神采,忙道:“盘龙兄,佳人相邀,怎好拒绝啊?”
盘龙皱皱眉,看了李梦龙一眼,道:“可是…”
楚天至又看了李梦龙一眼,道:“梦龙兄,既然妍君小姐对盘龙兄有意,不舍得盘龙兄走,我看,你们不如就都留下来吧,美人相邀,怎好拒绝?兄弟之情,也难割舍啊…”
李梦龙闻言,却霍然站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楚天至追过去,抓住李梦龙衣袖,道:“梦龙兄,你这是何意?”
李梦龙冷冷道:“他不走,我走,总可以吧?”
楚天至刚要再说些什么,盘龙也已追了过来,手里,紧紧地攥着妍君的手。
盘龙道:“梦龙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们这样漂泊,终归不是办法,既然楚兄盛情相邀,我们便是留下,又有何妨?”
李梦龙忽然转过身,看着盘龙,眼神冰冷,冷笑道:“你有你的温柔乡,我不拦你,你不愿跟我走,我也不勉强你,可我却着实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一秒钟也不想…”
李梦龙说罢,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盘龙见状,一声大喝,猛然抽出长剑,“扑通”一声,便跪在李梦龙身后,长剑,已横在脖颈处。
李梦龙转过身,骇然地看着他,道:“你这是何意?”
盘龙笑道:“我这条命,是梦龙兄救下的,梦龙兄既要走,便将兄弟这条命,也一并带走吧,这样,你我兄弟,今生,便两不相欠了…”
李梦龙耸然动容,嘴唇翕动,眼睛已有些湿润,只喃喃道:“兄弟…你这又是何苦…”
楚天至见状,忙做起和事佬,一把扶起盘龙,一边拉住李梦龙,笑道:“唉,大家既是兄弟,本就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又是何必呢?来来来,大家喝酒,兄弟们喝酒!”
说罢,楚天至哈哈大笑,便又将李梦龙拉到了酒桌旁,坐了下去。
楚天至给李梦龙和盘龙斟满酒,自己将酒杯举过头顶,道:“来!兄弟们!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
楚天至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梦龙思忖良久,神情变换,他看了楚天至一眼,又看了盘龙一眼,终于,目光坚定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
深夜。
一男一女,在一间并不大的房间里,男人赤***人也没有穿衣服。
女人娇喘着,趴在男人健壮的胸膛上,用手指轻轻地在男人胸膛上划着圈。
看来,他们已是刚刚经过一番**。
“四少爷,今日,我表现得如何?”女人娇媚的声音传来,在楚天至耳边打着转儿。
楚天至邪魅一笑,道:“你说的,是哪方面?”
女人用手,轻轻地捶了一下楚天至的胸膛,道:“所有的…”
楚天至做出沉思状,道:“嗯,还不错…”
女人抬起头,看着楚天至,撒娇道:“那,我还要再继续讨好那个人吗?”
楚天至轻轻地搂着女人,道:“当然,你要让他迷恋上你,爱上你,再也离不开你…”
女人皱着眉,道:“他们,真地有那么重要吗?”
楚天至神色一凛,道:“现如今,只有我势单力孤,那三个家伙,灭我之心不减,而这两个人,会是我不错的帮手…”
女人闻言,便又将头埋在楚天至的胸膛上,道:“可我不想…”
楚天至一笑,道:“我也不想…”
说罢,他一个翻身,便又将女人压在了身下……
……
……
深夜。
一间不大的房间里。
李梦龙与盘龙坐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泛着喜悦。
盘龙道:“梦龙兄,今日,我的戏,演得如何?”
李梦龙笑道:“还不错,至少现在,楚天至一定会以为是他的美人计生了效,留住了你,又假借你的苦肉计,留住了我…”
盘龙道:“这样,我们留在楚门就有理由,也不会引起怀疑…”
李梦龙笑道:“不过,你也要多加小心,那个女人可不是善类,你莫要昏了头,陷进去…”
盘龙笑道:“不会的…”
李梦龙道:“你怎知不会?女人的手段,可多着呢,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盘龙道:“因为我并不喜欢她…”
李梦龙狡黠一笑,道:“哦?你不喜欢女人,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李梦龙本是开个玩笑,不想盘龙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没有错,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男人…”
李梦龙闻言,浑身一哆嗦,忙用手拂着胳膊,做出一副恶心的表情。
两个人便都笑了,小声地、无言地笑着……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代掌门
第二日,天还未亮,李梦龙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李梦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清水洗了把脸,感觉清醒了些,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时辰果然还尚早,黝黑的天空上,繁星点点。
院中已有人在走动,看来都很忙碌的样子,李梦龙只能看见一道道黑影,在院中来回穿梭,却看不真切。
这时,一个下人走了过来,道:“公子,时辰尚早,还未到早饭的时间,您可以先回房再睡会儿,一会儿,我来叫您…”
李梦龙道:“府里有什么事吗?”
下人道:“今日,楚门大少爷和三少爷回府…”
李梦龙点了点头,便回了房。
李梦龙睡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待下人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睡得有些发晕。
待李梦龙和盘龙来到前厅,前厅已聚集了许多人。
楚天至正与两个少年把手寒暄,样子极为亲热。
李梦龙猜测,那两个人,便是楚门的大少爷楚天行,和楚门的三少爷楚天沙。
其中一个年纪看来较轻的少年,虽满脸笑容,眼神中却透着阴鸷的神色。
另一个少年,壮硕的体格,长着一张方形脸,满脸刚毅,可脸色却极为苍白,李梦龙一眼便看出,他定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只是还在这里苦苦支撑。
李梦龙与盘龙缓缓走了过去,楚天至看见他们,忙招呼过来,冲着他的两位兄弟说:“这是我这次回来,认识的两位朋友,他叫李梦龙,他叫盘龙,他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好兄弟…”
楚天至说罢,又指着那两个少年说道:“这是我的两位哥哥,这是我大哥,楚天行,这是我三哥,楚天沙…”
李梦龙与盘龙冲着楚门的两位少爷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方亦点头示意。
李梦龙无意在此久留,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便随盘龙向内厅走去。
酒宴很快便举行,李梦龙与盘龙喝着酒,正闲聊间,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两个人,两个令他感到万分诧异的人。
盘龙似乎也看到了那两个人,李梦龙皱着眉,很快地便低下头,拉着盘龙,向较远的座位挪去。
在他们初到西域的时候,在沙漠之中,曾经遇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丫头,此刻,她们竟也坐在这里,与一群年纪看来与她们不相上下的小丫头,在说着话。
李梦龙依稀记得那个小丫头说过,她叫楚天莹,旁边的那个小丫头,是她的妹妹,叫楚天男,难不成,她们也是西域楚门的人?
李梦龙一想到这两个小丫头,便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
盘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原本因喝了点酒而变得微微红润的一张脸,此刻也已变得有些苍白。
现在,他们已是没有心情再喝酒,现在,他们只想快些走,快些离开这里。
可他们刚刚站起身,要离开这里,便听见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声音中,有些吃惊,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姐姐你看,那两个人也在这里!”
李梦龙与盘龙只能假装听不见,假装不知道在叫自己。
他们走得很快,眼看已要走出前厅。
忽然,另一道同样娇俏但更有些冰冷的声音也已响起。
“站住!”
李梦龙当然不会站住。
可下一刻,他却不得不站住,非但不得不站住,还必须要转过身来。
因为,一根筷子已向他飞了过来。
虽然那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可李梦龙若是再向前走一步,他毫不怀疑,那根筷子,顷刻之间,便会洞穿他的脑袋,让他的脑袋上,多出一个洞。
现在,那根筷子已飞了出去,钉在了门框上,李梦龙也已面对着那两个小丫头了。
李梦龙没有走出去,盘龙当然也不会走。
现在,楚天男已蹦蹦跳跳地来到他们面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眼接着一眼地,看了他们足足半柱香的时间。
而李梦龙与盘龙,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任由着她,一眼接着一眼地,看上半柱香的时间。
忽然,楚天男尖叫一声,一转身,冲着她的姐姐,兴奋地叫道:“姐姐!真地是他们!”
楚天莹也不是瞎子,她当然也已看出。
所以,她才更会感到疑惑。
女人的疑心总是很重的,小丫头的好奇心,则更甚。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梦龙本已想好一套说辞,从他知道自己走不出这间屋子的时候,这套说辞,他便已想好。
可现在,他的这套说辞,却已派不上用场,因为,已有人在替他说。
“他们是我的朋友,怎么?你们认识?”
说话的人,当然是楚天至。
现在,在这里,也只有楚天至,会为他们说话。
楚天莹摇了摇头,冷冷道:“有过一面之缘,仅此而已…”
楚天至闻言,看着李梦龙与盘龙,不禁笑道:“哦?这么说,你们与我楚家还真是有缘啊,哈哈哈…”
说罢,他便已大笑。
楚天至虽在笑,楚天莹却没有笑。
李梦龙与盘龙当然更不会笑,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们看得出,楚天莹似乎并不想这么轻易地,便放过他们。
楚天莹的眼睛里,透露着狐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面对着楚天莹的咄咄逼问,李梦龙只有尴尬挠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李梦龙还没有说完话,楚天至便又在一旁说道:“妹妹,不要无理取闹,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楚天莹看着楚天至,眼神有些冰冷,道:“朋友?他们怎么会成为你的朋友?”
“这…”李梦龙只有微笑,看着楚天至。
毕竟,他现在能看的,也只有楚天至。
楚天至果然也很靠得住,“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次,若是没有他们,哥哥我,恐怕也是再也回不来了…”
楚天莹闻言,看着楚天至,看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不过,爹爹不在,凡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楚天至似乎很在意楚天莹的话,不但点了点头,还轻轻地弯了弯腰。
楚天莹说罢,便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不看李梦龙与盘龙。
可楚天莹的眼睛虽闲着,她的嘴却没有闲着,她刚刚坐下,便对着旁边一个人,轻声说道:“给我查清楚…”
那个人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角落里。
楚天男见状,也只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跟随着她的姐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当然,楚天男临走前,还不忘冲着李梦龙做了一个鬼脸。
楚天至轻轻地拍了拍李梦龙与盘龙的肩膀,道:“对不住了,兄弟,我这位妹妹,就是这样,任性惯了,你们不要在意…”
李梦龙闻言,忙笑道:“不在意,不在意,只是我们也很惊讶,没想到,会有幸遇到楚门的大小姐,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盘龙见四下没人注意,便凑到楚天至耳边,轻声说道:“我说楚兄,你为何看起来很怕你的妹妹啊?”
楚天至无奈地笑了笑,亦轻声说道:“唉,你们不知道,我爹现在不在楚门,临走之前,便将楚门交由我的这位妹妹打理,现在,她就是楚门的代掌门,掌握着这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你说,我敢不怕吗?”
李梦龙与盘龙闻言,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什么?楚门,竟交给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盘龙差一点没有喊出声来。
楚天至忙堵住盘龙的嘴,道:“兄弟,你可莫要小看我的这位妹妹,她自幼遇事沉着,杀伐果断,且智谋过人,比之男人,都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
李梦龙与盘龙看来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不由得又多看了那个小丫头几眼……
“轰隆!”
忽然,一阵惊天的响声,又将他们的思绪带回了现实……
第二百二十四章 楚天将
高冷的苍穹,太阳的温度都已有些逊色。
偌大的庭院,只有几株早已掉光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光秃秃的树下,站着一个干巴巴的老人。
干巴巴的老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同样干巴巴的手杖。
老人佝偻着身子,用手杖撑着地。
一张不大不小的脸,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一个不大不小的鹰钩鼻子,下面是一张不大不小的嘴巴。
不大不小的嘴巴里面,说出来的,也是不大不小的声音。
“早啊,各位…”
他的话温柔而亲切,听来就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在问候着他的晚辈。
可他的“晚辈”们看来却并不想搭理他这个“长辈”,老人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此刻,楚门的人都在看着这个老人,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看来,他们都认识这个老人,不但认识,还很惧怕。
楚天行的脸色已更苍白,楚天沙仍是一脸阴鸷的笑。
至于楚天至,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饶有兴致地在看着这一场“表演”,至少,在他的眼中,这便是一场非常精彩的“表演”。
“摩天秃鹫”赖弼荷。
老人的大名早已传遍西域,传遍了整个沙漠。
对于这个早年便凭借一己之力,统一了沙漠九十二寨的老人,人们的心中,更多的是敬畏。
毕竟,那是连西域楚门都没能做到的事,却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干干瘦瘦的老人做到了,且沙漠九十二寨的首领,对老人皆是心服口服,多年来,没有一句怨言。
老人,不可不谓之神人。
而神人,又多有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癖好。
老人的癖好,也很特殊,也很令人难以理解,甚至是有些疯狂。
老人的癖好便是闲逛,其实按理来说,这应该不算是一件很特殊的癖好,因为,每个人可能都有一些闲逛的癖好,早起逛一逛,饭后逛一逛,甚至在太阳下山后,还要逛一逛。
只不过,老人的闲逛,比之常人不同的,便是老人专喜好逛一些别人没有逛过的地方,逛一些别人不敢逛的地方,逛一些能够轻易地便要人性命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老人便已单人匹马地逛到了楚门。
楚门的守卫何等森严,这一点,在李梦龙第一天来到楚门的时候,便已切身地领教过。
可老人却如此轻易地便走了进来,而且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花费丝毫的力气一样。
李梦龙和盘龙虽感到诧异,可看众人的表情,虽然惊骇,却并不惊讶,想来,这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
老人已在说话,语调还是那般的温柔舒缓,道:“糟老头子前来找死…”
老人一向自称自己是糟老头子,且每一次来,都要说“前来找死”。
可老人来了这么多次,却没有一次“找死”能够死成,反倒是逛顺了路,隔三差五,便要来“找死”一次。
楚天行的脸色很不好看,因为,每一次老人来,都是他来应战。
其实楚天行也明白,老人来,并不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是老头子闲着无聊,技痒难耐,便想来找人切磋一下,正好,楚门内高手如云。
老人来了几次,打到最后,能够与老人较量一番的,也就只有楚天行了。
楚天行与老人切磋,每一次,都是以平局收场,两人每每打至酣畅淋漓,老人出了一身透汗,便会畅快地大笑着离去。
可今日,楚天行摸了摸前胸,那里已经凹陷下去的一块,仍旧隐隐作痛,那个黑袍人的一锤,使得他时至今日,仍是没有复原。
可楚天行却不得不出来,因为,上一次楚天行不在楚门,恰巧老人来了,找不到满意的对手,便杀了楚门近百余人,方才离去。
老人微笑着,看着楚天行,只看了一眼,便说道:“你受了内伤,很严重,现在的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楚天行却笑了,一边笑着,一边从下人手中接过他的那把大铁椎,他紧咬着牙关。
现在,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已连举起那把大铁椎的力气,都没有了。
众人的眼中,不免又现出绝望的神色。
老人已不再看他。
现在,老人已将目光看向别的人。
楚门的护卫,已一拥而上。
而直到现在,李梦龙方才看清老人的真正实力。
也只有在杀人的时候,老人才会显露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顷刻之间,老人便已将这满庭护卫,杀了个精光,且面对着源源不断的护卫,他也丝毫不觉惊慌。
直到现在,楚天沙方才收起了他那副阴鸷的笑,楚天至也已不再抱着肩膀看热闹。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忽地同时出手,一柄长剑,一条三叉戟,同时向着老人的要害袭去。
不得不说,两人合手之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老人一矮身,暂避锋芒,随手,便自怀中掏出一物,是一包银针。
“小心!”
楚天行的喊声已响起,可也已晚了。
两人毕竟从未与老人交过手,不知道老人的招式特征,更没有料到,老人还会用暗器。
两人躲闪不及,银针便击中他们,一根,打在楚天沙的肩膀,一根,打在楚天至的大腿,银针击中之处,登时麻木,再使不出半点力气。
“你不是赖弼荷!”
楚天行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一柄硕大的大铁椎也已带着风声,呼啸着向老人砸去,那是楚天行的拼死一击。
楚天行与老人交手数次,他当然知道,老人是绝对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的。
老人冷笑了一下,道:“就凭你现在,休想碰到我一根汗毛…”
老人只用手中的木杖一挡,便轻而易举地挡下了那柄大铁椎。
楚天行一击不中,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已向着老人冲了过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剑气纵横。
楚天莹不大的身子,正在拿着一柄很大的剑,在与老人奋力拼杀。
可她又哪里会是老人的对手,只几个回合,便已落入下风。
老人手中的木杖,已贯穿了楚天莹的肩膀,当老人的手,正要捏碎楚天莹的喉咙的时候,一道剑光陡然闪过,老人的手,缩了回去。
楚天莹,也已被一个人抱在了怀里。
盘龙已轻轻地放下楚天莹,缓缓地站起了身。
可在他的面前,却已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站着一个很奇怪的人。
说这个人很奇怪,是因为,他的穿着很奇怪,一件半红半黑的长袍子,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像是戴着一顶孝帽。
这个人的穿着不仅奇怪,举止更是奇怪。
因为,现在,他竟然在哭,而且哭得还特别伤心,就像是刚刚死了亲人一样。
这个人不但哭得很伤心,哭得还很大声,教听见的人忍不住地伤心。
老人已愣了神,看着这个奇怪的人,不知所措。
李梦龙也很惊讶,因为,这个奇怪的人,他见过。
楚天莹看了那人一眼,轻声说道:“二哥,你来了…”
——二哥?难道,他就是楚门二少爷,楚天将!
李梦龙听闻,楚门二少爷武功高强,是楚门的第一高手,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出手。
楚天将与楚天行,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皆是楚门的栋梁之材。
只是没有想到,堂堂的楚门第一高手,竟是一个这么奇怪的人。
老人已忍不住地问道:“你哭够了没有?枉你还身为一个大男人…”
楚天将闻言,竟真地止住了哭声,忽地叹息一声,道:“我要死了…”
老人笑了笑,道:“这话说得倒没有错,遇到我,你的确快要死了…”
楚天将缓缓地抬起头,一双忧郁的眼,便看向老人,道:“你不会死?”
老人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天将忽然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每个人,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老人已有些受不了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忽然暴喝一声,“那也是你先死!”
“砰!”
毫无预兆地,老人就已倒飞了出去,甚至都没有人看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天行笑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二弟的出手,还是这般狠辣…”
楚天将已慢慢地走到了老人身前,轻声说道:“每个人都会死的…”
老人咳出一口鲜血,抬眼,看着楚天将,嘶声道:“那可不一定!”
话音刚落,一大把暗器就已悉数撒出,只是可惜,没有一颗,能够打中楚天将。
可当众人再看之时,老人却已不见了踪影,护卫们忙要追赶,楚天行忽然一声叹息,道:“不要再追了,这个人,是赖弼荷的亲弟弟,名叫赖弼花,外号‘摩天秃鹰’,轻功,西域第一…”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天将却已横身掠起,临走前,嘴里还在默默地数着:“五…”
众人也不由自主地数了起来。
当众人数到“八”的时候,一个人,已从空中飞了下来,是一只“秃鹰”,一只众人很熟悉的老“秃鹰”,还是一只没有了“翅膀”的老“秃鹰”。
因为,他的两条腿,已被人折断了,白森森的骨头,穿透皮肉,支了出来,而他的人,也已如一只将死的秃鹰般,一动不动。
至于楚天将,只是影子一闪,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锤报恩,一锤报仇
毗罗城,城主府。
一盏昏暗的油灯,一张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的,是几碟小菜,还有一壶老酒,另外还有三个已空了的酒杯。
桌子旁,坐着三个人,三个人随意地坐着,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空酒杯,每个人的手边,都摆着一件兵器。
一把大刀,一柄没有剑身的剑,一把普普通通的锤子。
此刻,三个人正盯着桌子上的一盘菜,眼神热烈而狂躁。
那是仅剩的一个鸡腿。
三个人的手,已慢慢地挪到了桌边。
每只手上,都紧握着两根筷子。
可是三个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眼睛都看得有些发直,却谁都没有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忽然,一个人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剩下的那两个人立刻便用紧张的眼神盯着他,盯着他的手。
那只手轻轻地放下筷子,就在另外两个人都以为这只手将要有所行动的时候,那只手却端起了旁边的酒杯,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缓缓地举起。
另外两个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也变得松弛下来。
可是就在那两个人都以为这只手已不会再有所行动的时候,那只手却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了那只鸡腿。
桌上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无剑小贼,我就知道你肯定先忍不住!”
说话的人是归海潮生,此刻,他已将手伸了出去,也抓在了那只鸡腿上面。
“住手!今晚就数你吃的最多!你还好意思与我抢!”
无剑面目狰狞,另一只手也已抓了上去。
此刻,最安静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三锤元帅”董必平。
他甚至轻轻地端起酒壶,掀开壶盖,在向自己的嘴里倒着酒。
当他将那一壶老酒喝干,再看之时,归海潮生已经与无剑扭打在了一起,桌子已被踢翻了,菜盘也已散落一地。
可两个人的手里,还是紧握着那只鸡腿不放。
董必平苦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已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那只鸡腿上,归海潮生与无剑两个人便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要干什么?”
无剑颤抖的声音已经响起。
董必平轻轻地微笑了一下,语气轻松,道:“我想吃鸡腿…”
归海潮生便大声叫起来,“你刚刚不是才把那只鸡腿吃了吗?”
董必平点了点头,道:“不错…”
无剑嚷道:“你知道一只鸡有几只鸡腿?”
董必平很认真地想了想,道:“两只…”
无剑便忍不住地吼起来,道:“你知道一只鸡有两只鸡腿,你已吃过一只,还要与我们再抢这一只?”
董必平淡淡道:“可我刚刚又喝了一壶酒…”
归海潮生道:“那又怎样?”
董必平道:“我喝了酒,就想吃肉,正巧,这里还有一只鸡腿,鸡腿也是肉…”
无剑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吐出一句,“可我们也喝了酒,我们喝了酒,也想吃肉…”
董必平闻言,便笑起来,道:“大家都喝了酒,都想要吃肉,可鸡腿只有一只,怎么办?”
无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不过,他抓着鸡腿的两只手,已更加用力。
归海潮生冷笑了一下,道:“既然没办法,便只有抢了,谁抢来,谁便吃…”
董必平挠了挠头,忽然眼睛一亮,忙点头道:“好,这办法好,谁抢来,谁便吃…”
说罢,他放在鸡腿上的那只手,便猛然发力,瞬间便已将鸡腿拉到了自己的嘴边。
归海潮生与无剑两个人见事不妙,当下立即化敌为友,两个人,四只手,一齐用力,与董必平的一只手较量着。
可鸡腿却像是又活了一般,一个劲儿地向着董必平的嘴边跑。
归海潮生与无剑两个人已经涨红了脸,用出浑身的力气,可结局却已然注定。
伴随着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三个人分开,归海潮生与无剑向后飞出去。
归海潮生砸碎了桌子,无剑撞碎了门。
而董必平,却如一座山一般,屹立不倒,他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
而他的那只伸出去的手里,现在已稳稳地抓着一个东西,正是那只鸡腿。
董必平淡淡地笑着。
归海潮生与无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只有不甘,无奈,与愤怒。
可他们现在也只能看着董必平,看着他慢慢地将那只鸡腿送进自己的嘴里。
董必平的嘴巴张得很大,大得像是能够一口便吞下一个鸡腿。
可就在这时,一道红影闪过,油灯的火苗微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原状。
董必平低头一看,手里紧握着的鸡腿,已然消失不见。
三个人立刻惊觉,原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也已瞬间清醒。
几乎就在同时,三个人已然将武器拿在手里,站成一排,看着不远处的黑暗。
黑暗中,竟传出一个人轻轻地咀嚼着鸡腿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根鸡骨头便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落在了他们三个人的面前。
三个人仍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眉头紧锁,目光低垂,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鸡腿的味道还不错,谢谢…”
黑暗中传出一个人的声音,有些阴柔,有些有气无力,又有些教人只需听上一次,便会永远记住的魔力。
三个人,没有人问那人是谁?
既然已经站在这里,站在他们的对面,那么,不需要问,也该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敌人。
既然是敌人,那么,对待他的办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归海潮生已经举起他的大刀,向着黑暗中,凌空劈下,一道血色的刀气,便夹杂着鬼哭狼嚎之声,向着黑暗,疾速飞去。
“轰隆!”
他们对面的墙,已经坍塌。
轻柔的月光,便透过灰尘,照射了进来,照在了他们三个人的脸上,也照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真地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虽然在月光下,看得并不大真切,可也大致能看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
半红半黑的长袍,一顶白如月光的帽子,简直比月光还要白,还要洁净。
少年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壶酒,每喝一口,便要剧烈地咳嗽几声,许久,方能恢复平静。
他看来是不大能喝酒的。
终于,少年抬起了头,看着三人,轻声地说道:“我要死了…”
董必平并没有在乎少年说的是什么,只是很和善地问道:“刚刚,是你将我的鸡腿抢走的?”
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一张本就忧郁的脸,更添忧郁,道:“我来的时候,喝了很多酒,我喝了酒,就想要吃肉,正巧,你们这里有一只鸡腿,鸡腿也是肉…”
董必平微笑道:“所以,你就把这只鸡腿抢了,抢了后,还把它吃了,就从我的手上,对吗?”
少年点了点头,喃喃道:“我要死了…”
董必平的笑容已愈来愈盛,他看着少年,说道:“可你抢了我的鸡腿,总该要拿什么来换的…”
少年道:“就拿我的命来换,如何?我要死了,我真地要死了…”
董必平一愣,可随即便又恢复笑容,冷冷道:“好…”
说罢,董必平握紧锤柄,将锤子高举过头顶,大喝一声,便向着少年砸去。
少年淡淡地看了董必平一眼,又淡淡地看了那把锤子一眼,忽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是绝望地笑……
“轰隆!”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少年竟然没有躲,甚至连身子都没有颤抖一下。
可这座小楼却已撑不住了,摇摇欲坠,终至倒塌……
……
……
少年站在废墟之上,胸前已然凹陷下去,嘴角淌着鲜血,仍在喃喃地说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董必平冷眼看着少年,道:“可你现在并没有死…”
少年叹息一声,道:“我会死的,我总会死的,你也会死的…”
说罢,他缓缓地伸出右手,一把与董必平手中握着的,一样的,普普通通的锤子,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只不过,董必平的锤子是黑色的,少年手中的锤子,却是暗红色的,如鲜血一样的暗红色。
无剑喝道:“你是楚门的人?”
少年却没有说话,他已举起了那把锤子,高举过头顶,一双悲伤的眼,便看向董必平。
“轰隆!”
少年手中的锤子,夹杂着风雷之声,砸向董必平。
董必平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锤子,微笑了一下,也没有躲……
……
……
当董必平从那个大坑中爬出来的时候,他的黑袍子已经碎裂,胸前也已塌陷一大块,嘴角也在淌着鲜血……
少年看着他,忽然蹲下了身子,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董必平没有动,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少年哭得伤心,抽噎着,身子不住地抖动着,说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也会死的,你早晚也会死的…”
说罢,少年便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着远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你的那一锤,是我替我的大哥受的,为他给楚家丢了人;我的那一锤,是我替我的大哥报仇的,为你伤了楚家的人…”
董必平闻言,一张紧绷的脸,再也绷不住,忽然大声地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猛烈地咳嗽着,他忽然冲着远方吼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门,楚天将…”
一道低沉悲怆的声音,随着晚风缓缓地传来,传到三个人的耳中……
董必平点了点头,忽然吼了一声,向着这天地,大声地吼了一声。
然后,他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向后倒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问自取
幽长的古道,林木参天,青藤缠绕其间。
百兽嘶吼,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缠在一棵树上,不时地吐着鲜红的信子。
在它的面前,有一只豹子,正在蚕食着一只野猪的躯体。
忽然,豹子猛地抬起了头,一只豪猪便从它的面前跑了过去。
豹子看了那只豪猪一眼,打了个响鼻,两股血水便从豹子的鼻孔中喷了出去,接着,豹子便又低下了头,享用着它的美食。
那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已从树干上缓缓地溜了下来,溜到了豹子的身后,毒蛇的信子,已经触到了豹子的尾巴。
可豹子却正在享用着它的盛宴,不愿与一条小蛇一般见识,只是轻轻地摆动着尾巴,想要赶走那条毒蛇。
毒蛇不退反进,张开嘴巴,一口,便咬在了豹子的尾巴上。
豹子受痛,一声嘶吼,便回过头来,要咬死那条毒蛇。
可豹子的头才刚刚转过来,便栽了几栽,晃了几晃,倒在了地上。
毒蛇轻轻地松开了嘴巴,一双狭长的蛇眼,已变成了惨碧色,透露着点点幽光。
“好…好…好…”
忽然,一阵掌声响起,伴随着掌声响起的,是一道年轻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的声音。
一个人便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果真是一个少年,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袍,脸色略微有些发黑,手里拿着一个小罐子,伸出来的一只手,竟是漆黑如墨。
少年的嗓音很独特,有些沙哑,又有些尖锐。
少年的笑声更独特,既不是哈哈大笑,也不是低吟浅笑,而是一种邪魅的笑,笑声如毒,食髓入骨。
少年的行为也是放荡不羁的,更是随性至极的。
此刻,少年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坐在那只豹子的旁边,斜倚着身子,手支着头,胳膊撑在一块裸露的大石头上。
少年淡淡地笑着,邪魅地笑着,看着那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小红,你今天表现得真棒,这已是你毒死的第三头豹子了…”
那条被称之为“小红”的毒蛇,昂起了头,不住地扭动着身子,缓缓地吐着信子,眼睛,便盯着少年。
少年也在微笑着,看着它,却又不像是在看着它。
那条毒蛇已经慢慢地向着少年爬了过来,当它距离少年只有三寸远的时候,它忽然停下了。
少年笑道:“怎么了?小红,你今天似乎有些不高兴啊…”
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忽然,张开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少年的脖子,咬了过去。
少年已来不及躲避,他也并不想要躲避。
少年仍是微笑着,当那条毒蛇已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便假装很痛地大叫了一声,接着,便用手轻轻地将那条毒蛇取了下来。
少年一脸宠溺地看着那条毒蛇,轻声说道:“明知毒不死我,还非要咬我一口,你还真是顽皮,现在倒好,把自己毒晕了吧…”
那已经是一条不会再动的毒蛇,奄奄一息,其状,便犹如那只已死了的豹子一样。
少年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条毒蛇的头,满意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好了,现在,你已咬了我一口,咬了我,就不要再生气了,说话要算数的哦…”
那条毒蛇,竟像是真地已听懂了少年的话,在少年的手掌中,竟还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便不再动了。
少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掌中的小蛇,打开罐子,便将那条小蛇放了进去。
“现在,你就先在这里睡一觉吧…”
少年说罢,便把那个罐子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少年便站起身,扛起那只豹子,走了……
……
……
夜晚降临,晚上的深山,总是要比白日更加热闹些。
有些白天不敢出来的小动物,趁着夜色,也敢出来活动活动。
此刻,少年正躺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树枝,手里拿着一壶酒。
在少年的身下,已燃起了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个竹子搭成的架子,架子上,正在烤着一只豹子,色泽金黄,油脂四溢,香气扑鼻。
不过,现在,少年正在看着两只蜘蛛打架,看得饶有兴趣,几乎已忘记了那堆篝火,忘记了那只还在火上炙烤的豹子。
蜘蛛打架,也和人打架一样,有进有退,有攻有守。
有时,两只蜘蛛打得累了,少年便会用手中的树枝挑逗着那两只蜘蛛,教他们继续争斗。
那条名叫“小红”的小蛇,已被少年放了出来。
此刻,小蛇正在昂首观察着那两只蜘蛛,也在昂首观察着少年,不时地吐着信子。
它似乎是在盘算着,下一次,怎样才能够既咬到少年,自己又不会被毒晕……
忽然,一阵风吹过,风中,似乎夹杂着不一样的气息……
少年全然无觉,仍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两只蜘蛛打斗。
可小蛇却突然挺直了身子,一双眼,不安地望着远方的黑暗。
——那是人的气味,那是只有蛇才能够轻易地感知到的,人的气味……
小蛇焦急地望了一眼少年,可少年却并不理会。
小蛇只得将目光投向树下,投向那堆篝火……
果然,不大一会儿,已有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是一个少女。
少女蹑手蹑脚,一双眼,四下观望着。
“有人吗?”
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
没有人回答,此刻,少年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一个聋子,什么也听不见。
少年的眼中,只有那两只蜘蛛……
“有人吗?”
少女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回答。
少女的胆子便大了起来,竟径直地坐在了篝火旁,还用手轻轻地碰了碰架子上的烤肉。
颖儿望着篝火,望着那只已烤得外焦里嫩的豹子,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个有些英俊的少年的脸,带着浅笑,正在看着她。
颖儿看到这里,脸上便漾起幸福的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咕噜噜…”
是肚子的响声,颖儿思绪回复,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为寻李梦龙,已走过了大大小小百余城,可却仍是没有半点消息。
今日,她只身来到南荒,希望能在这里,寻到李梦龙的线索。
可她已走了一天,一个正常的人,走了一天,肚子一定早已空荡荡了,颖儿也是一个正常的人,她也有一个正常的肚子,一个正常的肚子,便一定会饿。
正巧,这里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还正在烤着一只豹子。
正巧,这里还没有人。
颖儿不禁皱起了眉,她实在是有些纠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她可不想担上一个贼的名声。
可……
她的肚子实在是饿得要命……
“就吃一口,就吃一口,别人应该是不会发现的…”
颖儿想着,便用手撕下了一小条肉,极快地放进了嘴里。
颖儿细细地咀嚼着那条肉,嘴角渗出油来,脸上,是幸福的表情。
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块肉,油而不腻,香脆酥烂,入口即化……
颖儿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回味了许久。
“再吃一块吧,再吃一块应该也没关系的…”
颖儿想到这里,便又撕下一小条肉,轻轻地放进了嘴里……
……
……
现在,她已在捧着一条豹子腿,大口大口地啃着。
“算了,如果被人发现了,大不了给他一块银子…这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小蛇看着树下的少女正在大快朵颐,已经急得团成了一团,它现在真地很想再咬少年一口……
可当小蛇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少年已趴在了自己的旁边,一双眼,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树下的少女。
少年的那种眼神,在和看两只蜘蛛打架时的眼神一样。
少年喃喃道:“刚刚就发现了有人要来,不过,我闻风清甜,估摸着应该是一个女孩子,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子…”
小蛇瞪着一双疑惑的蛇眼,疑惑地看着少年。
少年忽然露出坏笑,道:“现在看她也吃得差不多了,若是吓她一下,应该会很有趣…”
小蛇看了少年一眼,又看了树下的少女一眼,不知所措地吐着信子……
“呔!无耻小贼,竟胆敢偷吃我的肉,还不速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