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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仙冥哨

    盛夏的暴雨,迅疾猛烈。

    山中的雨,更多的是一种凄迷,雨凄迷,雾凄迷,人也凄迷。

    众人站在凄迷的雨中,凄迷的雾在远处。

    北袈裟与玄月遥遥相望。

    两人的剑都已拔出,两人的神色都很严肃。

    玄月的剑本是不会轻易拔出的,因为,在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他拔剑的。

    北袈裟的剑也总是在剑鞘里的,因为,他的剑出鞘,就必定要杀人。

    可今天,玄月的剑已拔出,因为,他已遇到了值得他拔剑的人。

    今天,北袈裟的剑也已出鞘,虽然,他并没有把握能够杀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可他的剑还是出鞘了,剑出鞘就一定会染血,染的不是玄月的血,便是他自己的血。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自己的剑只能够杀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敌人,一个,是自己。

    北袈裟早已做好死的准备,自他七岁学剑的那年起,便已做好了死在别人剑下的准备。

    一个剑客,若是没有做好死于剑下的准备,又如何能够练成那种惊世骇俗的剑法,又如何能够成为那种惊世骇俗的剑客。

    北袈裟与玄月都是惊世骇俗的剑客,他们自然早已做好了死于剑下的准备。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死在无名小卒之手。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这才是莫大的耻辱。

    所幸,玄月与北袈裟都是当今武林之中久负盛名之人,能死在他们这样的人手里,倒也算不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众人早已退开。

    若说在场众人之中,还有谁能与玄月有一战之力,这个人,当然便是非北袈裟莫属。

    玄月道:“你想一个人来换我这条命?”

    北袈裟笑道:“不是来换你这条命,是来赌你这条命…”

    玄月道:“赌命?若是赌赢了如何?”

    北袈裟道:“杀了你。”

    玄月一笑,道:“若是赌输了又如何?”

    北袈裟道:“杀了我。”

    玄月道:“好一个赌命!你可有信心赢?”

    北袈裟道:“没有。”

    玄月道:“既然没有信心,为何还要赌?”

    北袈裟幽幽道:“人这一生之中,每一个人,都有非赌不可的时候…”

    玄月道:“现在已是你非赌不可的时候?”

    北袈裟点点头,目光坚定,道:“非赌不可…”

    玄月道:“久赌必输,这道理你可明白?”

    北袈裟叹道:“这道理,我当然明白,所幸,我并不常赌…”

    玄月道:“不常赌的人,偶尔赌一次,总是会有些非凡的好运气…”

    北袈裟道:“这道理,我也听过…”

    玄月于是不说话了,北袈裟也已不再说话。

    良久,玄月忽然微笑道:“那么,祝你好运…”

    北袈裟喃喃道:“祝我好运…”

    北袈裟的话音刚落,两个人便已同时奔向对方。

    他们的剑很快,他们的人更快。

    眨眼之间,两人便已照面。

    北袈裟的剑法虽高,可惜,他的剑却还不够快。

    玄月的剑法高,剑也更快。

    玄月的剑已要刺到北袈裟,北袈裟的剑却连玄月的衣角都还没有碰到。

    玄月本该已露出他那一贯的微笑,可他现在非但没有微笑,反而还更显严肃,似是在防备着什么。

    玄月丝毫不敢大意,他终于已明白,面对北袈裟这样的高手,是容不得有丝毫大意之心的。

    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藏有一手。

    果然,就在玄月的剑要刺入北袈裟的心脏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一阵哨声,一阵奇怪的哨声。

    那本该是一支优美曲子,本该是在饭后闲逛,悠哉饮茶之时,才会听的那一种曲子。

    这种曲子,是本不该出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决斗中的,可它却偏偏出现了,非但出现了,还出现的很及时。

    玄月就是因为偶然听到这一支曲子,微微一怔,才会被北袈裟抓住空当,逃了出去,逃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不但逃过了那致命的一剑,还给玄月补上了同样致命的一剑。

    玄月大喝一声。

    “嗤!”

    是衣帛碎裂声。

    一块白净的道袍,随风扬起,又被狠狠地抛下。

    抛在烂泥里,转瞬之间,便已变成一块烂泥。

    玄月的心一惊,他的右腿已有些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的右腿,已有一道细微的伤口,伤口还在渗着血。

    伤口并不大,所以,血,也并不太多。

    可不管怎样,玄月终归是受伤了。

    众人不禁心生鼓舞,至少,他们已明白了一点。

    那就是,玄月并不是神,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受伤。

    玄月只看了伤口一眼,便不再去看。

    他已看向北袈裟。

    玄月微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还留着一手…”

    北袈裟也笑了,说道:“对付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多留几手,便是我真地有八只手,也不够用…”

    玄月哈哈大笑,道:“你若真地有八只手,说不定,我真地会死在你的八只手里…”

    北袈裟叹息一声,道:“只可惜,我没有八只手,我只有两只手,和一把剑…”

    玄月道:“你还有一支口哨…”

    北袈裟一惊,道:“你已知道那是什么?”

    玄月笑道:“我若是连仙乐坊镇教之宝‘仙冥哨’都不识得,别说你真地有八只手,便是只有一只手,也够杀我八次了…”

    北袈裟又叹道:“果然,想要换来你的命,并不容易…”

    玄月道:“不是换,是赌,换不来,你还可以赢来…”

    北袈裟凄然一笑,道:“可惜,我已连最后的赌资都输得干净了…”

    玄月道:“你还没有输,你还可以再赌一把…”

    北袈裟道:“我的赌资已没有了,你还教我拿什么赌?”

    玄月冷冷道:“拿命…”

    北袈裟道:“我拿命赌,你拿什么赌?”

    玄月道:“我也拿命…”

    拿命赌命,若是赢了,便多赢回一条命,若是输了,便只输一条命,这本就是再公平不过的赌法……

    北袈裟毫不犹豫,道:“好!”

    两人已又拉开架势。

    雷声轰鸣,电光一闪。

    电光一闪间,剑光也已一闪。

    众人被电光闪得还未睁开眼,剑光却早已闪完。

    两人之中,已有一人倒下。

    倒下的,是北袈裟。

    玄月俯视着北袈裟,冷冷道:“你为什么不用‘仙冥哨’?你不知道这是在赌命?”

    北袈裟嘴角已渗出血迹,他想笑一笑,可是却笑出了一口鲜血。

    可北袈裟仍笑了出来,他微笑着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在赌命,可我也知道,我一定会赌输,既已明知会赌输,又何必多此一举,在我临死之前,还教‘仙冥哨’,因我蒙羞…”

    玄月看着北袈裟,他的目光平淡,便像是对待每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人一样,平静地说道:“你在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

    北袈裟的眼睛一亮,这一幕何其相似,如此熟悉。

    北袈裟微笑着,说道:“我想要你陪我喝碗酒…”

    玄月的身躯一震,目光变了又变,道:“好…”他的声音已不再平静。

    玄月取来酒坛子,酒坛子里依旧是早已灌满的雨水。

    北袈裟勉强坐起,玄月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便那样,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酒坛子里的“酒”。

    北袈裟大笑道:“这酒,够劲儿!”

    玄月没有说话,只是又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大口。

    北袈裟道:“你已在我临死前陪我喝了酒,现在,你也是我的挚交了…”

    玄月不禁微笑道:“那你可有绝技要相赠于我?”

    北袈裟一笑,道:“当然有,你且附耳过来…”

    玄月当然便附耳过去。

    北袈裟也果真在玄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没有人知道,北袈裟究竟在玄月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可众人却相信,那绝对不会是某种绝技。

    因为,北袈裟说完,先是大笑,紧接着,玄月也哈哈大笑起来。

    玄月已站起了身,北袈裟也已挣扎着站了起来。

    北袈裟道:“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玄月没有说话,他当然已明白……

第一百八十三章 换了些什么

    剑光一闪,北袈裟的胸膛上,已多出了一把剑,一把别人的剑。

    玄月是目送着北袈裟断气的,也是目送着北袈裟的笑容逐渐升起,最终,凝固在脸上的。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赢,便是死……

    司马落雨是如此,北袈裟是如此,玄月也是如此……

    所以,司马落雨死了,北袈裟也死了……

    玄月之所以还没有死,只因他还没有输过,他若是输过,也早已死了……

    众人的心已沉了下来,便似天上的乌云一样,沉了下来,沉重得像是要压下来一样,压在众人的心上。

    雨下得更大了……

    樊天烈已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他脸色严肃,一言不发,走到玄月的对面。

    冷风夹杂着冷雨,拍在樊天烈早已冰冷的面庞上。

    他与玄月遥遥相望,两双眼,四只眼睛,互相紧紧地盯着。

    樊天烈自始至终都是一言未发,玄月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们的确已不再需要多说些什么,他们要说的,对方早已明白,他们不想要说的,对方也不必知道。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樊天烈道:“动手吧。”

    玄月道:“你自己?”

    樊天烈道:“当然。”

    玄月道:“你们可以一起…”

    樊天烈道:“不必。”

    玄月道:“为何?”

    樊天烈道:“我虽没有我哥哥那般勇武,但我至少还不怕死。”

    玄月道:“即使明知必死?”

    樊天烈道:“战斗还未开始。”

    玄月道:“你认为凭你自己,可以打败我?”

    樊天烈道:“我从不这样认为…”

    玄月道:“所以,你已做好必死的准备?”

    樊天烈道:“战斗还未开始…”

    玄月道:“我明白了…”

    一声惊雷乍起。

    玄月的人已消失,他的剑光却已亮起。

    转瞬即逝。

    人们惊讶地发现,樊天烈自始至终都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玄月出剑之前,玄月出剑之后,他的动作,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

    玄月的剑已收起,他的声音却传了过来,话音冰冷,道:“你想寻死?”

    人们震惊之余,都将目光投向了樊天烈。

    樊天烈仍是一动未动。

    就在众人都怀疑樊天烈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悲戚,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这句话显然是对玄月说的。

    玄月冷冷道:“我喜欢成全别人,但我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成全。”

    樊天烈闻言,眼中忽然仿佛失了神采,喃喃道:“你本该成全我的…你本该成全我的…”

    玄月已将剑还鞘,他的剑出鞘,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听别人唠叨的。

    玄月的剑虽不喜欢听别人唠叨,可玄月总归还是要听个明白的。

    玄月道:“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樊天烈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目露疯狂,状若疯癫,大吼道:“因为我已不想活!”

    玄月却微笑着,他已又拿出他那一贯的笑容,道:“你不想活,我便要成全你?”

    樊天烈道:“没错…你本该成全我的…”

    玄月笑道:“可我这人有个毛病,别人愈是要我做什么,我偏不想做,反倒别人怕我做什么,我愈是要做什么…”

    樊天烈闻言,抬起头,盯着玄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只做别人怕你做的事?”

    玄月道:“没错。”

    樊天烈闻言,又低下了头,喃喃道:“所以,别人都怕你…”

    玄月闻言,没有说话。

    有时候,不说话的意思,往往也就等于是默认。

    樊天烈忽然冷笑了两声,然后大笑三声,一双如刀锋般锋利的眼,便紧盯着玄月。

    目光如刀,人也如刀。

    樊天烈道:“可惜,别人都怕你,我不怕你!”

    说罢,他的刀已出鞘,他的人也已随着刀飞了出去。

    玄月陡然大喝一声:“来得好!”

    似这种真刀真枪的决斗,才应是江湖男儿应有的方式。

    江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地方。

    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江湖,又怎么能够被称之为一个江湖?

    眨眼之间,樊天烈已砍出一十九刀,他的刀法虽快,刀势虽沉,看来虽已远超常人,但是,若要与他的哥哥樊天猛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

    这一点,铁梅花早已看出,在场众人,也已看出。

    玄月,当然已看出。

    所以,玄月只用了一招,随随便便的一招,便破了樊天烈的一十九招。

    这样的结果,对于众人来说,一点也不意外。

    便是连樊天烈本人,也一点都不意外。

    他已垂下了手里的刀,甚至,还扬起了脖子,闭上了眼,看来就像是在等着玄月的剑,割穿自己的喉咙一样。

    可玄月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又还入了鞘中。

    樊天烈道:“你的剑呢?”

    这句话当然也是对玄月说的。

    玄月道:“我的剑,在我的手里。”

    樊天烈道:“你的剑,为什么不落下?”

    玄月道:“因为,我的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樊天烈道:“我已经跟你打过,我也的确打不过你。”

    玄月道:“你的身虽然在与我交战,可你的心,却一直在想着死,一个一直想着死的心,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

    樊天烈道:“我本就没想过赢,我本就赢不了…”

    玄月道:“赢不了,不代表就是死…”

    樊天烈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赢不了,就得死…”

    玄月的眼中已又露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他忽然转过身,道:“可若是我想放了你,想教你生呢?”

    樊天烈不说话了,他的手已探入了怀里。

    樊天烈道:“求死的人,这世间本就不多,更何况,我本就不想求死!”

    话音刚落,樊天烈的手已闪电般地探出,手一探出,一把飞沙便已闪电般地射了出去。

    玄月的反应不慢,可他却大意了。

    大意的代价往往都很大,后果往往都很惨,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玄月当然也不能幸免。

    虽然他避开了大部分飞沙,可仍有一小部分沾到了他的衣服上。

    飞沙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飞沙,而是毒沙。

    毒沙当然是有毒的。

    玄月的道袍瞬间便被腐蚀,他的后背也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冷汗瞬间遍布玄月的全身,痛,钻心的剧痛。

    那种感觉,便像是有一千根钉子,同时在你后背钻一样。

    樊天烈的狞笑声已响起,狞笑声中带着阵阵冷哼。

    因为,他的右手也已变得漆黑一片,那当然是方才他用手抓毒沙时染上的。

    他流着冷汗,笑声不减,道:“我用一只手,换你一条命!”

    说罢,樊天烈便举起手中钢刀,手起刀落,他的右手,便已被齐腕砍断。

    他的整个人,差点没有疼晕过去。

    可他终究还是活着的,一只手,换一条命,这实在是再划算不来的买卖。

    可樊天烈却没有想到,玄月的命,并不好换,至少,仅凭他这一只手,还是万万换不来的。

    剑光一闪,玄月的后背便已变得血红一片,一块漆黑带血的皮,便倏然落地。

    玄月竟用剑,将自己后背的皮剥了下来。

    此举,无异于樊天烈的壮士断腕。

    玄月也疼得险些晕厥过去。

    可他终究还是挺住了,而且,也还活着。

    他还活着,谁会死,就是一件很难说得准的事情了。

    剑光再一闪,众人不禁闭上了眼。

    待众人再睁开眼时,已有一个人死了。

    死的人当然是樊天烈。

    他的一只手本打算换一条命,现在,也总算是换来了一条命。

    只不过,没有换来玄月的命,换来的是自己的命。

    樊天烈的头已飞了出去,现在,他不光没了一只手,还没了一颗头。

    没了一只手还可以活,可没了一颗头,却是万万活不得的。

    玄月的剑还在滴着血,他的后背,也在滴着血,他的话里的每一个字,甚至都在滴着血。

    “你的确比不上你的哥哥,不论武功,还是为人…”

    众人听罢,甚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们也的确不能不承认这句话的正确性。

    偷袭,确实算不上是一件颇为光彩的事。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能不高兴。

    因为,玄月,终于受伤了。

    而且,这次的伤,并不轻,甚至还可能致命。

    不管怎么说,樊天烈用一只手和一颗头的代价,也总算是为众人换来了些什么,也总算是值得的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前人眼中的回忆

    天色阴沉,天光黯淡,已近黄昏。

    玄月背对着众人,微微仰起头,望向天。

    他的头上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的脚下是猩红难褪的血迹。

    他的后背已结痂,已不再滴血。

    此刻,玄月在众人眼中,竟忽然有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也许,那只是众人的错觉,可即便是连玄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老了,他的确已该算得上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了。

    在他这个年纪,有的人已抱了孙子,安享晚年;有的人已功成身退,归隐山林;有的人早已作古,成为前人眼中的回忆,后人心中的传奇。

    可玄月却仍在为着他的宏图,为着他的霸业,拼命,流血……

    他的确已可算得上是一个悲哀的人,至少在别人看来是如此,不论是前人的眼中,还是后人的心中,他都是一个悲哀的人……

    现在,他已永远地成为了前人眼中的回忆,至少,北袈裟和樊天烈就会永远地记得他,哪怕他们已死。

    可玄月却还没有成为后人心中的传奇,因为,还没有哪一个后人,胆敢来与他一决胜负,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遇到。

    李梦龙已在一旁看了半天,他以前并不认识玄月,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对玄月的认知,都是来源于一个人,那个玄月的心腹,也就是被他捉住的那个人。

    他认为,玄月不过就是一个卑鄙自私,善于玩弄权谋,见利忘义的小人,这也确实没有错,玄月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他现在却又发现,玄月除了是一个小人之外,还是一个英雄,一个豪杰,一个彻彻底底的英雄豪杰。

    不得不说,玄月的确是一个很传奇的人。

    至少,在这之前,李梦龙还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既是真小人,又是真豪杰的人。

    玄月真地可以成为一个传奇,他缺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一个需要别人给他的契机而已……

    李梦龙本打算给玄月这个契机,可惜玄月已伤。

    李梦龙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真豪杰,但至少却绝不是个真小人,他还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

    所以,李梦龙也低下了头,李梦龙低下了头,便很难再有别人抬起头。

    大家都在等。

    忽然,玄月已转过了身,大家便不由得看向他。

    玄月的一举一动,总是能够牵动着众人的心。

    可人们在玄月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痛苦与恼怒,人们看到的只是微笑,只是他那一贯的微笑。

    “你们不必见我受伤,便有所顾忌,说实话,这点小伤,对于贫道来说,只是挠挠痒一样,你们尽管过来便是…”

    众人闻言,忽然便觉得后背一凉,仿佛自己后背上的皮也被别人剥了下去……

    ——如果我的后背上的皮也被剥了下去,我也能做到像他这样谈笑自若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这是此刻众人心中的想法。

    也许真豪杰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便在于此吧。

    “哈哈哈,玄月道长好生豪气,本姑娘佩服你!”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一阵金铃般的笑声,打破了这沉寂的场面。

    众人不禁回过头,便是连玄月,也不禁抬起头,望向来人。

    能发出金铃般的笑声,证明来的是位姑娘,而在场众人,除了玉蝴蝶外,只有一位姑娘,便是那名金剑少女。

    玉蝴蝶是一定不会发出金铃般的笑声的,她发出的笑声,通常都会很妩媚,都会令男人的骨头发酥。

    更何况,她现在还在百草淖中。

    玄月盯着金剑少女,微笑道:“女娃娃,你来做甚?”

    金剑少女微笑道:“想与道长较量一下。”

    玄月仍是微笑着,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金剑少女立刻发了火,大怒道:“为什么?你瞧不起我是个女人?”

    玄月道:“贫道这一生,杀的人很多,多得贫道自己都已数不清,这其中,有男人,有老人,有小孩子,却唯独没有女人,尤其是,像你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金剑少女一扬眉,道:“想不到道长还是个很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玄月笑道:“试问这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有哪个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便不是个男人…”

    金剑少女眼珠一转,道:“在这天底下,若是有哪个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那他就一定不是个男人?”

    玄月道:“一定不是!”

    金剑少女道:“可我就认识一个男人,他就不懂得怜香惜玉,从来不知道珍惜我,道长你说,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玄月大笑道:“当然不算!这样的人,连半个男人都算不上!”

    金剑少女闻言也哈哈大笑,笑声更甜,更娇俏。

    金剑少女笑了,有一个人却要哭了,不是感动得要哭,是被气得要哭。

    这个人当然就是玉剑男子。

    便是傻子都已听得出,金剑少女方才那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

    因此,玉剑男子此刻也早已不顾了形象,忘记了优雅,扯着脖子,大声喊着。

    毕竟,一个男人,若是被人说成不是个男人,换作是谁,都会发怒的。

    除非那个男人,真地不是个男人。

    “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说些什么?还不快给我退回来,你想找死啊?!”

    金剑少女闻言,偷笑一声,却故意不去理他,故意板起了脸,说道:“我与道长说话,又没有说你,你像条野狗一样,乱叫些什么?”

    玉剑男子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金剑少女说得并没有错,她并没有说他,只是在说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可他这一喊,便不就等于证明了,他就是金剑少女嘴中的那个男人,那个不是男人的男人。

    玉剑男子已低下了头,他已决定从现在开始,一言不发。

    因为,他已发现,每次他与金剑少女理论,都会输得很惨,不但输得很惨,还会被骂得很惨。

    所以,他索性不去说,不说,便不会错,受点委屈又能如何?

    可金剑少女偏不让他如意,他不说,她便让他哑巴吃黄连,永远不必再说。

    金剑少女又笑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认识的那个人也是这样,被人说不是男人,连一句话都不会反驳的,就好像真地不是个男人一样…”

    玉剑男子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此刻便像是沙漠中的鸵鸟一样,遇到沙暴来袭,便只顾把脑袋插到沙子里,露出个屁股来,任凭狂风洗礼。

    他已决定死也不再开口,一个人若是已决定死也不再开口,你还真地没有法子教他开口。

    现在,金剑少女便已没有了法子。

    她恨恨地一跺脚,也不去理他。

    有时候,你想教一个人理你,便要先学会不去理他。

    这个法子,尤其是用在女人对付男人身上,百试百灵。

    玄月笑道:“女娃娃,你的那位小郎君,看来好像并不大听你的…”

    金剑少女道:“哼,他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很在意我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金剑少女的脸已先红了。

    玄月笑得更大声,良久,方道:“你是谁的弟子?”

    金剑少女道:“我爹是西域金玉堂的堂主——金鼎天,那边的那个是我师兄…”

    金剑少女一指淖中还在低着头的玉剑男子道。

    玄月沉吟着,喃喃道:“金玉堂,金鼎天,可贫道却听闻金堂主早已退隐江湖,他的金玉堂,更是早已覆灭了,不知…”

    金剑少女道:“道长所言不假,我爹退隐江湖已有二十年,自他退隐江湖后,便不再收弟子,现在的金玉堂,也只有我和我师兄两个弟子…”

    玄月“哦”了一声,又道:“西域中人从不轻易踏足中原,不知你们此行…”

    金剑少女闻言一皱眉,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我那师兄,背着我爹和我偷跑了出来,我是来寻他的…”

    玄月点了点头,道:“现在既已寻到,为何还不走?”

    金剑少女道:“你肯放我们走?”

    玄月道:“去留是你们随意,贫道又有什么理由挡住你们,更何况,中原武林之人,向来不与西域中人交恶,贫道也不能坏了这规矩…”

    金剑少女道:“可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玄月道:“哦?是什么心愿?”

    金剑少女道:“与你比试…”

    玄月道:“非比试不可?”

    金剑少女道:“非比试不可。”

    玄月盯着她,道:“你知道结果?”

    金剑少女道:“我知道。”

    玄月道:“即使知道也要比试?”

    金剑少女道:“知道也要比。”

    玄月道:“你输了会不会哭鼻子?”

    金剑少女的脸忽然红了,赶忙摇了摇头,道:“不会,我不怕输…”

    玄月点点头,道:“那好…”

    金剑少女拔出了她的剑,剑身澄黄,果然是把纯金打造的利剑。

    玄月的剑却还在他的鞘中,他还不想拔出他的剑……

    因为,他还不想杀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只能输给我

    剑,自古以来便是种利器,它最初被创造出来的价值也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

    至于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则完全是曲解了剑的真谛,将十步杀一人的杀人利器,变为一舞剑器动四方,从而取悦众人的剑器,这也难怪公孙大娘,晚景凄凉了……

    剑为百兵之首,其性嗜血。

    所以,任何一个人,不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只要他还是个人,当他握住剑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会自然而然地,涌起一股冲动,一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此刻,金剑少女的心中,便也涌起了这股冲动。

    当然,她涌起的并非是杀人的冲动。

    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总归是不会像男人一样,时常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的。

    可她又的确是涌起了一股什么东西,这股什么东西是什么,她也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她只想提着剑,冲上去,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气势便也愈来愈强。

    便是玉剑男子,此刻也不得不抬起头,紧张地盯着金剑少女。

    金剑少女说得没有错,玉剑男子这个人,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很在意金剑少女的。

    现在,玉剑男子的整颗心,的确已只系于金剑少女一人身上。

    可这些,金剑少女当然已看不到,因为,现在,金剑少女的一颗心里,两只眼里,都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当然便是玄月。

    玄月的笑容已更深。

    他虽然还是很惊讶,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这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竟还会有这般摄人的气势,竟真地比她这个人看起来,更加出人意料。

    可玄月却并不慌张,在这世上,能教他慌张的事,能教他慌张的人,本已不多,这个小姑娘,当然还算不上是一个。

    玄月看了看手里的剑,看了很久,久到众人都以为他已忘记了他自己,忘记了他面前的金剑少女,忘记了在场的所有人。

    可他终究还是回过神来,回过神,便笑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有拔出他手里的剑。

    金剑少女道:“我的剑已出鞘,你的剑呢?”

    玄月微笑道:“我的剑还在剑鞘里。”

    金剑少女道:“你的剑为什么还不出鞘?为什么还在剑鞘里?”

    玄月道:“因为,我的剑,不想出鞘…”

    金剑少女皱眉道:“你的剑不想出鞘?是你不想让它出鞘?”

    玄月道:“是我不想让它出鞘…”

    金剑少女道:“你为什么不想让它出鞘?”

    玄月道:“因为,我的剑,不必出鞘…”

    金剑少女的秀眉皱得更深了,清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认为,对付我,你的剑,不用出鞘?”

    玄月道:“不是对付你,是对付所有人,我的剑,都不用出鞘…”

    金剑少女道:“可你的剑,在对付别人时,都已出鞘,为什么偏偏对付我,不出鞘?”

    玄月道:“因为我的剑,出鞘就要杀人…”

    金剑少女闻言,低下了头,喃喃道:“你不想杀我?”

    玄月道:“没错。”

    金剑少女抬起头,盯着玄月,道:“为什么?”

    玄月道:“什么为什么?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想杀你?还是问我,为什么想杀别人?”

    金剑少女道:“为什么不想杀我?”

    玄月道:“我早已说过,一来是不想,二来是不必…”

    金剑少女道:“可你也总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是赢,便是死…”

    玄月的眼睛亮了一下,道:“你还从来没有输过?”

    金剑少女闻言,骄傲地扬起了头,道:“从来没有!”

    玄月点了点头,道:“你从来也没有输过,就敢说,你不怕输?”

    金剑少女道:“我不怕输,是因为,我从来都不认为我会输…”

    玄月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微笑道:“看来,我说错了话…”

    金剑少女不禁问道:“你说错了什么话?”

    玄月道:“我问你输了是不是会哭鼻子?现在看来,你输了是一定会哭鼻子的…”

    金剑少女闻言,不禁气得嘟起了嘴,张牙舞爪道:“才不会!我说不会就不会!”

    玄月道:“你回去吧…”

    金剑少女道:“回哪里去?为什么回去?”

    玄月道:“因为,我并不想要你的命,也并不想教你输…”

    金剑少女笑了笑,道:“我不会输的…”

    玄月叹了一口气,表情很是无奈,他现在终于有一点明白玉剑男子的良苦处境了。

    的确,任谁的身边有这么样一个嘴硬且傲娇的女人,他的日子,都一定不会很好过。

    玄月终究还是拔出了他的剑。

    并不是因为,他真地想要杀了这名少女,只是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

    玄月道:“我只出一剑,若是你能挡下我这一剑,我便算你赢,如何?”

    金剑少女大笑一声,一扬金剑,娇叱道:“尽管放马过来!”

    金剑少女的话音刚落,玄月的剑便已出去了。

    玄月的确只出了一剑,可他刚刚出完这一剑,他便后悔了。

    因为,玄月的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金剑少女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玄月的剑便已到了她的面前。

    玄月总归还是高估了金剑少女,毕竟,一个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输过的人,任谁也该猜到,她的武功,一定不会太差。

    可金剑少女的武功,非但不算太好,反倒算是差得要命。

    便是一个学剑五六年的人,也能够轻轻松松地击败她。

    众人都很惊讶,也都闭上了眼,因为,任谁也能够猜得到,下一幕,必定是血溅当场的一幕。

    玄月的剑太快,快到就连他自己,也绝不可能停得下。

    他的目中已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是他第一次,在与人对战时,露出惊恐的神色。

    因为,通常,这种神色,都只是他的对手露出来的。

    玉剑男子也低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玄月的剑已要刺穿金剑少女的咽喉,金剑少女的眼中,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甚至已恐惧得闭上了双眼。

    剑光一闪,众人长叹一口气,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紧接着,众人刚刚睁开的双眼,便已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们的嘴,甚至也像是塞了个大西瓜一样,再也合不上了。

    血溅当场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因为,玄月的剑,刺空了……

    玄月的剑怎么会刺空?

    不光众人疑惑,便是连玄月自己也很疑惑。

    他的剑当然不会刺空,因为,他的剑,从未刺空过。

    他也当然没有强行改变剑的轨迹,因为,他的剑太快,他早已无力改变。

    可他的剑又怎么会刺空?

    众人不禁将目光看向一个人,这个人,当然便是本该死在玄月剑下的人,这个人,当然便是金剑少女。

    可众人却惊讶地发现,金剑少女,已不见了。

    难道,金剑少女是个武功卓绝的人?

    难道,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她故意装出来,用来迷惑众人的?

    众人虽不知道,可有一个人却知道,非但知道,而且还是心知肚明。

    这个人,当然便是玄月。

    玄月知道,金剑少女绝对没有高超的武功,她刚刚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绝不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金剑少女,总归是没有死在他的剑下,对于玄月来说,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玄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满脸严肃,如临大敌。

    因为,他刚刚分明,亲眼看见,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衣的人,救走了金剑少女,就在他的剑下,就在他极快的一剑下,救走了金剑少女。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玄月也还在寻找着那个穿着白衣,能够在他的剑下救人的人。

    可众人却先听到一阵哭声,断断续续的哭声,少女的哭声。

    少女的笑声,只有一个人能够发得出来。

    少女的哭声,当然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发得出来。

    这个人,当然便是金剑少女。

    玄月果然没有猜错,输了的金剑少女,果然是一定会哭鼻子的……

    此刻,金剑少女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一个白衣少年的怀里,放声大哭。

    边哭还边用手捶着白衣少年的胸膛。

    而白衣少年则一脸宠溺地轻拍着金剑少女的头,轻抚着金剑少女的秀发,嘴角带着宠溺的微笑。

    白衣少年,这里只有两个。

    一个是盘龙,一个是玉剑男子。

    盘龙当然不可能去救金剑少女,所以,救金剑少女的这个人,当然也只能是玉剑男子。

    玉剑男子缓缓地抬起了头,冲着玄月微笑着,笑容之中,是掩藏不住的杀意。

    这股杀意,比之金剑少女,当然是强了不止千倍万倍,便是玄月本人,也只觉得脊背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不好意思啊,这个姑娘,只能输给我,除了我之外,不能输给任何人的…”

    玉剑男子的笑很冷,他的话更冷,笑着说出的话,比之北极冰雪,当然也不遑多让……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的女人

    现在的确很冷,天气很冷,人心更冷。

    天气冷,是因为暴雨未歇。

    人心冷,是因为此情难解。

    也许众人的心,早已习惯了震惊,毕竟,玄月带给他们的震惊就已很多。

    可玉剑男子带给他们的震惊,竟也已丝毫不亚于玄月。

    一个人,若是能够从“百草淖”中挣脱出来,这本就已是一件值得震惊的事。

    更何况,这个人,还能够从玄月的致命一剑下救下一个人。

    玄月的剑法,大家都已亲眼目睹过,若是能够从玄月的剑下救下一个人,这个人的武功,至少已足以与铁梅花比肩,甚至还可能比铁梅花更强。

    比“寒骨梅花”铁梅花更强的武功,众人光是想一想,便已是一身冷汗。

    铁梅花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之中,至少已能够排得进前十,比铁梅花更强,就意味着,这个玉剑男子的武功,至少也该排得进前八。

    一个能够在武林中,排得进前八的人,众人甚至已不敢去想,便也知道,这个人,该是怎样恐怖的一个存在。

    更何况,这个玉剑男子,年纪看来也并不大,至多不超过二十岁,比之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加年轻。

    一个二十岁的武林前八的高手,他的前途,该是怎样的不可限量。

    众人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在隐藏着实力。

    可众人又不禁疑惑,在这天下群雄齐聚的场合,他刻意隐藏实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下一秒,玉剑男子便已为他们揭晓了答案。

    雨还在下,就像是少女的眼泪,梨花带雨,淅淅沥沥。

    可少女的眼泪却早已不再流,少女的人,也已离开了少年的怀抱。

    此刻,少年正不知所措,一脸茫然,看着少女。

    因为,少女又生气了……

    “哼!你不是喜欢跑吗?你跑啊!你现在怎么不跑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啊?你直接看着我死掉算了!我死了,就没有人再管你了,你还能活得开心些…”

    这些话,当然是金剑少女说的,初时骄横跋扈,可说着说着,就已带了哭腔。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多情,且又脆弱的,少女的脸,便也像是初生的小孩子般,说变就变。

    玉剑男子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他知道,现在,不论他说什么,都已于事无补。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将女孩子一把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少女那颗多情的心。

    玉剑男子并不是一个绝情的人,相反地,他还是一个多情且潇洒的人。

    他多情,所以他不甘寂寞。

    他潇洒,所以他想看看这江湖。

    可不论如何多情的人,也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让他不得不专情的人,此生赤诚,再无牵绊。

    而不论多么潇洒的人,也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让他魂梦归一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也必然会有一个值得他魂牵梦萦的人。

    金剑少女对于玉剑男子来说,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虽然玉剑男子的嘴上不肯说,可他的心,他的眼,早已出卖了他。

    众人都已看出,只是,唯独他一人不知而已。

    直到前一刻,当金剑少女真地要死在玄月的剑下的那一刻,玉剑男子才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也是直到那时,玉剑男子才发现,那个笑声如银铃般的女孩子,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她的存在,已如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成为玉剑男子熟悉且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金剑少女趴在玉剑男子的怀里,脸红得便像是深秋的晚霞,而她的声音,听来也像是满腹愁肠,对着晚霞浅酌一杯的小姑娘,才会发出的慵懒的低吟。

    “你以后还会不会走?”

    玉剑男子一笑,很是温柔地一笑,笑容中满是甜蜜与羞涩,轻声说道:“不会。”

    金剑少女忽然抬起了头,看着玉剑男子的眼,紧张地问道:“那你以后还会不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就偷跑出去?”

    玉剑男子低头,轻轻地吻了吻金剑少女的额头,低声道:“不会。”

    金剑少女还是不确定,又问道:“真的?”

    玉剑男子莞尔一笑,道:“真的。”

    金剑少女闻言,也莞尔一笑,趴在玉剑男子的怀里,再不抬头。

    玉剑男子抱着金剑少女,满眼幸福,不禁抬起头,望向远方,幽幽地说道:“丹妹,若不是为了救你,为兄是断断不会先从那泥坑中跑出来的,毕竟…嘶…”

    玉剑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多了一只手,而且,这只手,还在使劲儿地拧着自己腰间的肉。

    便是他武功再高强,也敌不过那种如蚁蚀骨的酸麻疼痛,只得告饶道:“哎呦,丹妹,我错了,我就应该一见到你就扑上去,像恶狗见到臭肉一样…”

    金剑少女本已在笑,可听完玉剑男子的话,不由得火起,一脚踩在玉剑男子的脚上,怒喝道:“你说谁是臭肉?”

    玉剑男子忙捂着脚,尴尬地笑了笑,嗫嚅着道:“我…这不是…形容…我爱你嘛…”

    金剑少女又是一拳,擂在玉剑男子的胸膛上,转身便走。

    玉剑男子不由得问道:“丹妹,你到哪里去?”

    金剑少女头也没回,气鼓鼓地道:“回家!找我爹去!”

    玉剑男子一笑,忽然拉住了金剑少女的手,一用力,随着金剑少女的一声娇呼,她的整个人,已倒在了玉剑男子的怀里。

    玉剑男子紧紧地搂着金剑少女,低下头,邪魅一笑,道:“丹妹,等一等,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金剑少女动弹不得,仰起头,问道:“这件事非做不可?”

    玉剑男子神色坚定,道:“非做不可…”

    金剑少女道:“这件事比我更重要?”

    玉剑男子笑了笑,道:“这件事,当然没有你重要…”

    金剑少女道:“那你为了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做这件事?”

    玉剑男子道:“为了你,我可以不去做任何事,可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金剑少女的眼圈已红了,道:“为什么?难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就真地有那么重要?”

    玉剑男子轻抚着金剑少女的头发,道:“因为,我要去做的这件事,就是为了你…”

    金剑少女闻言,不禁疑惑道:“为了我?”

    玉剑男子长叹一声,道:“我为了你,可以不去做任何事,可我为了你,也可以去做任何事…”

    金剑少女的脸已红了,不由得问道:“你想为了我,去做什么事?”

    玉剑男子微笑道:“去杀一个人…”

    金剑少女的脸已又白了,不禁紧张地问道:“去杀谁?”

    玉剑男子道:“谁要杀你,我便要去杀谁…”

    金剑少女当然已猜出,玉剑男子要去杀的人是谁。

    可就是因为已猜出,她才更不愿让他去。

    这次,换金剑少女紧紧地搂着玉剑男子,她紧紧地搂着玉剑男子的腰,道:“我不准你去!”

    玉剑男子看着金剑少女,宠溺地一笑,道:“丹妹,你总该知道的,一个男人,在这一生之中,总会有许多不得不去做的事,尤其是为了他的女人去做的事,更是非做不可的…”

    金剑少女闻言,抱得更紧了,道:“既然是为了我去做的,那我不让你去做,你也就不必去做了…”

    玉剑男子微笑道:“不可以…”

    金剑少女道:“为什么不可以?”

    玉剑男子道:“因为,我是男人,而你,是我的女人…”

    金剑少女闻言,忽然呆在原地,她的身上,也似早已没有了力气。

    玉剑男子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金剑少女的怀抱。

    可这一次,金剑少女并没有冲上前去,抱住他。

    因为,她也终于懂得,身为一个男人,的确有许多不得不去做的事,而为了他的女人去做的事,更是非做不可……

    金剑少女抬头望了望天,那里虽然依旧乌云密布,可她却感觉得到,太阳的光,已照在她的身上,照进她的心里,她已没有什么可怕的……

    金剑少女低下头,注视着玉剑男子渐行渐远的身姿,她忽然笑了,是羞涩的笑。

    因为,她已看到了她的太阳,只要有他在,有她的太阳在,她便再不会感到恐惧,感到悲哀……

    只因,他是她的太阳……

    而她,是他的女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死一剑

    雷声更大,雨更大,雾也更大了……

    玉剑男子站在雨中,站在雾中,站在玄月的面前……

    玄月微笑着,他的脸色虽已苍白,可他的笑容却依旧自信,骄傲。

    玉剑男子的剑已出鞘,剑身莹白,剑气氤氲。

    他的人也已如他的剑一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玄月微笑道:“年轻人,你很不错…”

    玉剑男子看了看手中的玉剑,冷冷地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幸蒙恩师收养,三岁学剑,至今已有十七年,我的师父只有一个,名叫金鼎天,我在西域待了二十年,今年,是我第一次来到中原…”

    玄月道:“你十七年的修为,已可抵得过大多数人七十年的努力…”

    玉剑男子道:“你五十年的修为,已可抵得过大多数人一百年的苦修…”

    玄月道:“没有人能够活得过一百岁…”

    玉剑男子道:“也没有人能够十七年只练剑,除了练剑之外,再不想别的…”

    玄月笑道:“你是天才…”

    玉剑男子笑道:“你也不赖…”

    两人说罢,互相对视一眼,接着,便都哈哈大笑。

    笑声很响,震得人的耳膜生疼。

    若是现在有人经过,听见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吹牛,那人一定会很不服气,甚至会想要找他们比试比试。

    可在场众人听着他们爽朗的笑声,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服气,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与他们比试比试的念头。

    相反地,他们倒是很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互相比试比试。

    人群之中,已有人在笑。

    因为,他们深知,这两个人,是一定会比试比试的,非但要比试比试,估计还要拿命来做赌注。

    任何一个人,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估计都会很兴奋,都会很感兴趣。

    而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着,他自己很感兴趣,使他自己感觉到很兴奋的事情时,又通常都会笑,是期待的笑,是紧张的笑,是战栗的笑……

    风更大,大风吹散了大雾,却也带来了更大的雨。

    玄月道:“我并不想要杀死那个小姑娘…”

    玉剑男子道:“可你差一点就杀死了她…”

    玄月不说话了,只是颇为无奈的一笑。

    玉剑男子说得并没有错,不管怎么样,金剑少女终究还是差一点就死在玄月的剑下。

    而那一剑,也的确是玄月刺出的。

    玄月已拔出了剑。

    他知道,此刻,无论他再说些什么,都已是无济于事。

    男人之间,要解决一些事的时候,剑,往往比话更重要。

    玄月本就不爱废话,玉剑男子虽然爱说些废话,可是现在,他的废话,也已少了。

    因为,玄月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对付的人。

    而玉剑男子,通常对于容易对付的人,都会很多废话。

    因为,他觉得这样很有趣,有说有笑地杀死一个人,岂非总是要比面目狰狞地杀死一个人更好看些?也更加优雅些?

    可是,对于自己不容易对付的人,玉剑男子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他虽然是一个很狂妄的人,也是一个很玩世不恭的人。

    但,狂妄不代表傻,玩世不恭,也并不代表没有脑子。

    玉剑男子绝不是一个傻子,更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人。

    只有傻子才会在面对强敌时,还笑得出来,也只有没有脑子的人,才会在面临生死之战时,还会有很多废话。

    有时候,不说话,并不代表冷酷,只代表认真,代表谨慎,代表敬重,代表想赢。

    玉剑男子当然想赢,虽然他还从来没有真正地输给过谁。

    玄月当然也想赢,他的剑,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瑕疵的。

    两个都想要赢的人,若是碰在一起,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管结局怎样,也当然会有一个人赢,有一个人输。

    而赢了的那个人,便可以赢两条命,一条自己的命,一条对方的命。

    而输了的那个人,却只会输一样东西,那便是一条命,一条自己的命。

    赢的人会赢两条命,输的人却会输一条命,无论怎么看,都是赢的人更划算些。

    所以,玉剑男子和玄月当然都想要赢。

    可他们想赢,也并不代表他们怕输。

    他们的确怕输,可他们怕的也只是输,却并不怕死。

    虽然,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输,就等于死。

    他们怕输,却不怕死。

    因为,死,只是关乎他们的身体。

    而输,却,代表着他们的名节。

    身死事小,失节是大。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输,就代表着死,而名节,早已超越了生命,早已变得,比生命更重要……

    风声呜咽,似乎是在为二人唱着悲歌……

    他们注定会是一场悲剧。

    一场悲剧,两个悲人。

    玄月悲的,是他自己……

    玉剑男子悲的,是他的女人……

    可不论他们悲的是谁,他们都已无法再回头,无法再走出去。

    他们的决斗,也已无法再回头,无法再转身,无法再,走出去……

    可在这世上,又有谁能够幸免……

    玉剑男子道:“我的师父,教了我七七四十九剑金剑法,丹妹的金剑,本是我的武器,我练了金剑法十七年,寒暑不绝,昼夜不歇,直到不久前,我忽然领悟,于是,四十九剑,被我化为了一剑,一剑,便也是四十九剑,武器,也从那把金剑,变为了我现在用的这把玉剑…”

    玄月听罢,眼中忽地掠起一道光芒,光芒一闪而逝。

    玄月道:“你的确是个天才,难怪你的师父再不收弟子,我若是也有一个你这样的弟子,我也不会再收弟子…”

    玉剑男子道:“可我却已有了一个师父,也并不想再有一个你这样的师父…”

    玄月闻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已流了出来。

    玉剑男子却没有笑,对于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玉剑男子虽然没有笑,却说话了,说的话里也没有丝毫的笑意。

    玉剑男子道:“我只出一剑,你若能够挡得下,那么,你生,我死…”

    下面的话,玉剑男子虽然没有说,可玄月也已猜了出来。

    玄月若是挡不下,便是玄月死,玉剑男子生……

    生与死,本就是件很容易弄混的事情……

    玄月笑道:“听闻,你是一个优雅的人?不论做什么,都要很优雅?”

    玉剑男子道:“优雅,是我的原则,我最喜欢在杀人的时候,保持优雅…”

    玄月道:“优雅地杀人?可惜,杀人本身,就不是一件优雅的事,尤其是对被杀的人来说…”

    玉剑男子道:“你被人杀过?”

    玄月一怔,好像并没有想到,玉剑男子为什么要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可他转瞬之间便已懂,他也并不是一个傻瓜。

    懂了的玄月,便大笑,笑得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玄月道:“我虽然没有被人杀过,可我毕竟还杀过不少人,所以我猜,被杀的人,在死的时候,一定很不优雅…”

    玉剑男子一抖剑,一朵莹白的剑花便闪现,他低下头,看着那朵剑花,看得好似有些痴了,道:“你没有试过,又怎会知道?”

    玄月道:“你想要我试一试?”

    玉剑男子抬起头,盯着玄月,笑道:“却之不恭…”

    玉剑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两道剑光已闪起,几乎是同时闪起的两道剑光。

    一道,是玄月的。

    一道,是玉剑男子的。

    两道剑光迎着,马上便要撞在一起……

    忽然,斜刺里又有一道剑光闪起,竟丝毫不亚于那两道剑光,甚至,比那两道剑光更快,更亮……

    三道剑光撞在一起,无声无息,便像是在互相吞噬。

    最后,归于沉寂……

    剑光消散下,玄月与玉剑男子都很吃惊,他们的脸都已变形。

    玄月的脸是被气得变形……

    毕竟,任谁也不会喜欢,在自己经历着生死决斗的时候,被人打扰。

    而玉剑男子的脸,则是被吓得变形……

    能够让玉剑男子感到害怕的人,普天之下,并不太多,却也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的师妹……

    一个,当然就是他的师父……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金鼎天

    一阵风过,场中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很奇怪的人……

    因为,这个人竟然穿着一件粉色的丝绸长衫,头上系着一条粉色的发带,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粉色的鞋,甚至就连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把粉色的油纸伞。

    拿着一把伞本就已很奇怪,可这个人却不光拿着一把伞,拿着的还是一把粉色的伞。

    他的整个人,便也像是傍晚的晚霞,粉得发亮,粉得刺眼。

    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粉色的衣服,的确已算得上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可更为奇怪的是,这个人非但浑身上下都是粉色,就连他的脸上,也已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胭脂的颜色,也是粉色的。

    人群中,已有人在吐。

    毕竟,大家早已见惯了穿着粉色罗衫,长相妖娆的女人,今日,忽然见到一个男人也如女子一般打扮,最主要的是,这个男人的长相并不妖娆,非但不妖娆,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作呕。

    因为,这个男人一张饼大的圆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且是极不规整的络腮胡子,看来就像是已有十年未曾打理。

    而且,这个人的鼻毛,竟然已要长到了嘴里。

    一张肿得似腊肠般的嘴,厚厚的嘴唇外翻,嘴唇上同样涂着粉色的唇脂。

    可能是他的鼻毛太长,使得他很不舒服,因此,他的一根手指永远是插在鼻孔里的,且不时地拿出来,梳理一下过长的鼻毛,使鼻毛粘附在嘴唇上,方才满意。

    可这个人,虽然长着一副粗犷如张飞般的长相,说话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吓到了旁边的人,惊吓到了旁边的小动物。

    因此,他的声音也是那种嗲里嗲气的,叫人时的声音,更是可以柔媚到骨头里,使人的骨头酥麻,简直比青楼里说话最妩媚的女人,还要妩媚,还要**。

    因为,他已冲着玉剑男子说了一句话。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就已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吐得昏天黑地,吐得趴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腰来。

    当然,玄月是绝对不会吐的,因为,他已直接背过身去,而且还堵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一个人,若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那么,他又怎会做出很失态的事情来呢?

    玉剑男子的脸色虽然苍白,虽然已如死人般僵硬,面如死灰,可他终究也还是没有吐出来,可能,他早已习惯了吧……

    在场众人,唯独有一人,既没有吐,也没有跑,相反地,还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笑得还很开心,很雀跃。

    这个人,当然就是金剑少女。

    一个女儿,若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又有哪个不会笑得很开心?又有哪个,不会扑上去,撒娇取闹。

    金剑少女也还是个姑娘,也还是个女儿。

    这个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爹,虽然,这个亲爹的打扮,着实怪异了些。

    可又有哪个女儿,会在乎自己亲爹的打扮呢?

    哪怕这个亲爹缺了一条胳膊,少了一条腿,形象邋遢,举止怪异,可这些,对于他的女儿来说,又有什么干系?

    只要他还爱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也还认他这个亲爹,那么,剩下的所有的一切,便都已变得不是很重要了,甚至是微不足道了……

    而金剑少女的亲爹,当然也就是西域金玉堂的堂主,金鼎天……

    金剑少女微笑着,张开手臂,就像是一只离巢归来的小燕子,一下子就扑在金鼎天的怀里,温柔地叫了一声。

    “爹…”

    可这声温柔的“爹”,却连她的亲爹说话时一半的温柔都赶不上。

    而金鼎天也并没有像是大多数亲爹那样,见到自己的女儿便会宠溺地将她抱在怀里,问自己的女儿,是否有人欺负她,若是有人胆敢欺负她,他定要替自己的女儿出气之类的话。

    相反地,金鼎天反而一把推开了自己的女儿,虽然,是极温柔地一推。

    金剑少女却已远离了他的怀抱,远离了自己亲爹的怀抱。

    金鼎天一把推开金剑少女后,转过身,却一把抱住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在场所有人皆是瞠目结舌,金剑少女的嘴巴张得更是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可被金鼎天抱住的男人,看来却并不惊讶,只是无奈地苦笑,看来,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

    而被抱住的这个男人,除了玉剑男子外,当然不可能是别人。

    金鼎天不停地抚摸着玉剑男子的头,关切地问道:“宝儿,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人欺负你啊?要是有人胆敢欺负你,你就跟为师说,为师…为师…娶了她如何?”

    玉剑男子早已无言,毕竟,若是谁遇到这么样个师父,估计都会很无语。

    况且,真正使玉剑男子感到战栗的,并非他的师父,而是不远处的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里,饱含愤怒,悲怨,嫉妒,以及一切对玉剑男子不利的情绪。

    这双眼睛,当然不会是一双男人的眼睛,一双男人的眼睛,是断断不会有这么多种情绪的。

    金剑少女已转身向前走,是边哭边走的。

    金剑少女每哭一下,玉剑男子的心便也会随之抽动一下。

    玉剑男子是多么想要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金剑少女。

    可他现在却已被别人抱住,而且抱得还很紧,一时间竟还挣脱不得。

    若是换作任何一个旁人抱住玉剑男子,估计现在,那个人早已没了两条手臂。

    可抱住玉剑男子的这个人,却偏偏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师父。

    玉剑男子的师父对他有养育授艺之恩,他是万万不敢伤害他的师父的。

    因此,玉剑男子也只能看着金剑少女的背影愈行愈远,终至,没了踪影,再也看不见……

    玄月终于回过头,正视起这个站在他面前,行为打扮怪异的男人。

    玄月虽然并不想要与他说话,可玄月这个人,又向来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也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

    所以,即便他的内心不愿,他的行为却也绝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甚至就连表情神态,都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玄月冲着金鼎天一拱手,道:“想必阁下就是西域金玉堂堂主金鼎天吧,能够教导出这样的高徒,想必阁下的修为也定然是更上层楼,难怪举止样貌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果真乃世外高人也…”

    人群中,已有人在笑。

    玄月的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却是话里有话,变了相地嘲讽,挖苦。

    玉剑男子的脸已红,头也已低了下去。

    可金鼎天看来却并不在意,也许他本就没有听懂。

    金鼎天道:“没错,我就是金鼎天,金玉丹的金,金玉鼎的鼎,金鼎天的天…”

    声音还是嗲里嗲气的,一如既往的柔媚。

    玉剑男子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师父每次向人介绍自己时,都会将他师妹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通通说一遍,好像生怕别人记不住他们三个人一样。

    玄月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不禁仰头,大声地笑了起来。

    金鼎天娇叱道:“你笑什么?!”

    玄月道:“笑你…”

    金鼎天道:“笑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玄月道:“你长得本就很好笑…”

    金鼎天闻言,也笑了,道:“既然你觉得我长得好笑,那不如,你嫁给我吧,这样,你岂不是就能天天看着我笑了…”

    人群之中,已又有人开始在吐。

    玄月闻言,眉头一皱,却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贫道自幼出家,向来不爱男女之事,恐怕不能满足阁下的怪癖…”

    金鼎天闻言,忙问道:“既然不爱男女之事,那男男之事呢?”

    人群之中,已有人吐得晕了过去。

    玄月的眉头已皱成了一个结儿,冷冷说道:“贫道与阁下素不相识,阁下何必要拿贫道开这种玩笑?!”

    金鼎天一皱眉,道:“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在西域还有三百亩良田,旱涝保收,已足够你我十年吃喝,如何?”

    玄月气得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哆嗦,一甩袍袖,转过身去,已懒得再看金鼎天。

    玄月已有些后悔,他没事儿为什么要与这个变态说话,狐狸没摸到,反倒还惹了一身的骚。

    金鼎天却自顾自地说道:“这个臭道士好不解风情,人家诚意想邀,他还不领情,还是我的乖徒儿好…”

    说罢,金鼎天回头去找玉剑男子,却发现,不知何时,玉剑男子早已溜了,早已溜得不见了踪影。

    金鼎天捶胸顿足,破口大骂,提着裙裾,施展轻功,向后追了出去……

    一眨眼,他也已不见了踪影……

    人群之中,便又是出奇得寂静……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正好的唯一

    细雨迷蒙,薄雾氤氲,林影擅动。

    不同于“百草泉”的一望无垠,这里的古木参天,怪石丛生,湿滑的苔藓,遍布石间,教人一不小心便会摔上一跤,摔得屁股朝天。

    古道旁,一株古松耸立,是古松,亦是孤松。

    古道中,一个人姗姗而来,是一名少女,亦是一名孤单的少女。

    孤单的少女骑着一头骡子,亦是一头孤单的骡子。

    孤单的骡子是白色的,浑身上下犹如白雪,就连眼睫毛儿都是白色的,骡子身上,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便是它的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是红色的。

    红色的眼睛,嵌在白如初雪的脸上,如两颗红色的宝石。

    白色骡子背上的少女,看来很有些心事,因为,她的一双眉毛,始终都是紧皱在一起的。

    有心事的少女身下的白色骡子,看来好似也知晓她的主人的心事,因为,它也已低下了白玉般的头颅,且不时地打着响鼻,似乎很是有些不耐烦。

    “唉…”

    白色骡子背上的有心事的少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噗…”

    有心事的少女身下的白色骡子便跟着打了一个响鼻。

    “唉…”

    少女又叹了一口气。

    “噗…”

    白色骡子便也又打了一个响鼻。

    少女已不再叹气,因为,她已叹够了气。

    白色骡子也已不再打响鼻,因为,少女已不再叹气。

    不叹气便代表已没有了心事,没有了心事的少女,便是快乐的,一个快乐的少女,骡子当然不会想要打响鼻去扫她的兴。

    这便是骡子的想法,骡子的想法岂非总是如此单纯的?

    可不叹气有时也并不代表就是没有心事,至少一个人想要说话的时候,就是不必总叹气的。

    “玉兔,玉兔,你说咱俩能不能走回西域去啊?”

    少女趴在白色骡子的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慢慢地梳理着白色骡子的鬃毛,幽幽地说道。

    “噗…”

    白色骡子打了一个响鼻,有时候,骡子打响鼻也并不代表就是想要迎合自己的主人。

    当一件事,骡子也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它也同样会打响鼻。

    “唉…”

    少女见状,便又叹了一口气。

    “噗…”

    白色骡子见少女叹气,便也又打了一个响鼻。

    “唉…”

    又是一道叹息声响起。

    这一次,白色骡子却是一惊,它猛地将头扬起。

    因为它已听出,这一声叹息,绝对不会是它背上的少女发出来的。

    白色骡子背上的少女听到这声叹息,却没有吃惊。

    因为,她已听出,这声叹息的主人是谁。

    这个人,她本就认识。

    非但认识,还可以说是很熟悉。

    一个人,若是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遇到一个非但认识,而且还很熟悉的人,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也该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可白色骡子背上的少女看来却并不高兴,非但不高兴,竟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少女身下的骡子也很不高兴,只不过,这种不高兴并非真地不高兴,更像是一种带有撒娇意味的不高兴。

    一个人,只有在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想要撒娇,才会无缘无故地不高兴。

    人是如此,骡子自然也是一样。

    “玉兔,有没有想我呀?”那个人竟走了过来,不但走了过来,竟还伸出了手,摸了摸白色骡子的头。

    白色骡子却非但没有躲,反倒还是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

    那个人又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少女的头,可少女却并不理他,非但不理他,反倒是狠狠地拍了一下白色骡子的屁股。

    白色骡子受痛,却不敢哼一声,只得迈开四蹄,小跑着向前奔了过去。

    那个人苦笑一声,也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白色骡子的屁股后面。

    两个人,一头骡子,沿着夕阳暮影下的古道,默默地向前走着。

    天色已暗,浓雾又起。

    终于,那个人沉不住气了,他揉了揉已走得酸麻的两条腿,冲着坐在骡子背上的少女抱怨道:“丹妹,你难道就打算让我这样走回去吗?”

    原来,坐在骡子背上的那个少女,就是金剑少女。

    而那个跟在她身后的男子,自然也就是玉剑男子了。

    金剑少女坐在骡子背上,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先是冷“哼”一声,又接着道:“我又没有教你跟着我走回去…”

    玉剑男子没有话说了,金剑少女说得的确没有错,她的确没有教玉剑男子跟着她走回去。

    那一刻,玉剑男子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转身就走的感觉。

    可他终究还是无法迈开他的两条腿。

    因为他怕,他怕前面有吃人的老虎,有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有会骗人的老婆婆,他害怕的太多,他失去的也已太多。

    一个人,若是失去的越多,他对于自己此刻所拥有的,也就会在乎的越多。

    所以,玉剑男子仍是一言不发,仍是默默地跟在白色骡子的屁股后面。

    女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她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她们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尤其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

    也许,女人天生就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动物,她们时时刻刻都在害怕着会失去些什么,所以,她们便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的男人是否足够爱自己。

    即使,有时候这样做的代价会很大,让她们后悔不迭,大到让她们心痛欲死,可她们却也依旧乐此不疲。

    现在,金剑少女就已有些后悔了。

    她的人,虽然是坐在骡子的背上,可她的心,却早已飘到了跟在骡子屁股后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以致于,她连骡子走错了路,都还全然未觉。

    玉剑男子当然已看出骡子走错了路,也当然已看出少女的心事。

    一个男人,之所以不会离开一个女人,并不是因为这个男人有多么地舍不得,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真地离开,那个女人,一定会痛到无法呼吸,一定会后悔得想要狠狠地抽自己几巴掌,却又死鸭子嘴硬一般,绝不求饶,他不想教自己的女人难堪,这也是爱情中最高深莫测的无言默契。

    可一个女人,也总该体谅男人的感受,懂得适可而止,这样的爱情才会长久。

    终于,金剑少女沉不住气了,她弱弱地问了一句:“我们回去吗?”

    这句话,看似是对着她身下的那头白色骡子说的,可她的眼睛,却分明是在瞟着身后的玉剑男子。

    玉剑男子当然也懂得她的“示弱”。

    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也总该宽容大度些,当有台阶可下的时候,就一定要下。

    玉剑男子微笑道:“你意下如何?”

    金剑少女道:“你到哪里,我便追你到哪里…”

    玉剑男子道:“你追得到我吗?”

    金剑少女狡黠一笑,道:“你可以试一试…”

    玉剑男子道:“我舍不得…”

    金剑少女一愣,道:“有什么舍不得?”

    玉剑男子道:“我怕我跑得太快…”

    金剑少女道:“你跑得有多快?”

    玉剑男子笑道:“风有多快,我就有多快…”

    金剑少女幽幽道:“快得过我的思念吗?”

    玉剑男子闻言,低下了头,不做声了。

    金剑少女又道:“你到哪里,我的思念就追你到哪里…”

    玉剑男子的心忽然一阵收缩,他忽然猛地抬起了头,一双带着笑的眼睛里,却已满是泪痕。

    他忽然大笑道:“我们走!”

    金剑少女道:“去哪里?”

    玉剑男子道:“我们回家!”

    金剑少女的眼睛一亮,却道:“我们回哪个家?”

    玉剑男子道:“你想要我回哪个家,我们便回哪个家…”

    金剑少女的眼里已有泪流出,她哽咽着道:“我终于追到你了吗?”

    玉剑男子一笑,道:“你没有追到我…”

    金剑少女道:“那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发现,自己的人,已被人抱了起来,被人抱在了怀里。

    玉剑男子紧紧地搂着金剑少女,就好像再也不愿意放开,他的声音也已沙哑,道:“是你的思念追到了我…”

    金剑少女终于忍不住,她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良久,玉剑男子轻轻地拍了拍金剑少女的头,道:“傻丫头,别哭了,我们回家…”

    古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洒下,洒在徜徉于古道中的有情人的身上。

    古道畔,细风中,又有人的声音悠悠袅袅,随风传来……

    ……

    ……

    “傻丫头,以后你要给我生一大堆儿子…”

    “为什么不是一大堆女儿…”

    “因为我不想女儿像你…”

    “像我怎么样?”

    “像你那么傻…”

    “你…”

    ……

    ……

    “你的江湖呢?你不要你的江湖了吗?”

    “傻丫头,从今往后,我的江湖,就是你啊…”

    “我不要做你的江湖,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

    ……

    “江湖,有什么?”

    “江湖有你…”

    ……

    ……

    “你为什么肯娶我?”

    “也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真地要说起的话,也许是那天阳光正好,你又正好穿了一件颜色正好的裙子,我又正好看到了你,又正好多看了你一眼,又正好喜欢上了你…”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正好’?”

    “傻丫头,因为,你正好就是我的唯一啊…”

    ……

    ……

第一百九十章 孟婆汤

    夜色阑珊,冷雾凄迷,雨仍未止。

    众人已在“百草泉”中站了一整天,也被大雨浇了一整天。

    任谁被大雨浇了一整天,身上的湿衣裳又没有办法换洗,他的心情都不会很好,都不会很愉快。

    一个人的心情若不是很好,不是很愉快,就难免会抱怨。

    现在,虽还没有人抱怨,可众人的脸色却已都不大好看。

    毕竟,大家现在不光身体冷得要命,肚子也饿得要命。

    玄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很苍白,他背上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却已化脓,流出的也是白中带红的脓血。

    可他的人看起来却并不消沉,反倒是神采奕奕的,一双眼里,也泛着寒光。

    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对视,大家都很自觉地垂下了眸子,仿佛只要多看他一眼,便会立刻变成一个死人。

    玄月俨然已成为这里的王,而王的威严,自然是不容人亵渎的。

    可是,却有一个人除外。

    这是一个老人,一个在场所有人都不认识的老人。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头发花白,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盘在脑后。

    老太婆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花白破烂的花裙子,只不过,这条花裙子已不能被称之为一条花裙子,确切地说,应该是一条“泥裙子”。

    因为,本该是一条漂亮整洁的花裙子上已满是泥污,本该是一朵朵靓丽素雅的小花,已变成了一朵朵肮脏丑陋的泥花。

    可老太婆看来却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开心,因为,她的一张已老得几乎没有牙的嘴,还在咧着,咧得很大,咧得越大,笑得越开心。

    在大雨的侵袭下,她本就佝偻的身躯,看来已更加渺小,一根破烂腐朽的木制拐杖,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使她看来便像是一株在狂风中摇曳的睡莲。

    只不过,是一株已枯黄的睡莲。

    “卖汤了…解忧消烦的汤…”

    她的声音听来也是那种粗哑暗沉的,便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老母鸭,在“咿呀”怪叫着。

    众人不觉循声望去,老太婆便也迎着众人的目光,晃了晃她提在手里的竹篓。

    竹篓里果然有汤,新鲜的汤,新鲜的汤正冒着热气,还散发着一股幽香。

    众人的喉结便都不由得一动。

    毕竟,任谁在这样的天气,遇到一个卖热汤的老太婆,都会觉得格外的亲切,若是也能喝上这样的一碗热汤,估计更会感到格外的温暖。

    况且,这汤的味道闻起来也并不差。

    因此,已有人在询问汤的价格。

    “老太婆,你的汤怎么卖?”

    “一文一碗…”

    老太婆的语气也和她的人一样,都是颤颤巍巍的,好像一不小心便会断了气一样。

    “好!给我盛一碗!”

    “好…”

    老太婆已轻轻地放下了她的竹篓,然后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大碗,一只大勺,和一个装汤的罐子。

    “老太婆,你的汤真地能解忧消烦?”

    又有人再问。

    老太婆缓缓地抬起了头,微笑道:“那是当然…”

    可那人却有些不依不饶,又道:“可我的烦恼很多,一碗汤怕是不够…”

    老太婆皱起了眉,道:“不论你有什么样的烦恼,有多少烦恼,只消喝我一碗汤,保证你再无烦恼…”

    “那好,给我也来一碗!”

    “好嘞…”

    老太婆一边拿碗盛着汤,一边在笑。

    她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因为,她的一张嘴,几乎已咧到了耳朵上。

    很快地,两碗汤便已盛出来。

    两碗冒着热气的汤。

    两碗热汤,两枚铜板。

    买汤的人已端起了碗,已一口饮下。

    热汤下肚,在这样的天气下,简直比两碗烈酒还要来得爽利。

    两个人已忍不住,打了个舒服的饱嗝。

    接着,他们便都拔出了刀。

    刀光闪亮,他们的一双眼,更闪亮。

    两把闪亮的刀,已指向玄月。

    两双闪亮的眼,也已都盯着玄月。

    看来,这两碗汤已给了他们无限的活力与自信,无限的,能够打败玄月的活力与自信。

    玄月冷冷地看着他们,眼里满是蔑视与威严。

    忽然,老太婆又将目光转向了玄月。

    “道长,你想不想要喝一碗热汤…”

    玄月闻言,慢慢地将目光转向老太婆,盯着她看,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老太婆的一张老脸都已泛上红晕,呼吸都已变得微微有些急促,玄月方才移开了目光,轻轻地说道:“我不喝…”

    老太婆这一次竟然没有多话,只是很快地合上了竹篓盖儿,看样子,就像是要着急逃跑。

    可她的人还没有跑出去,人群之中,便已有人“啊”地大叫了一声。

    紧接着,众人便眼睁睁地看见,有两个人倒了下去。

    正是刚刚喝完热汤的那两个人。

    倒下去的两个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汤里有毒!”

    众人将惊惧的目光移向那个老太婆,却见,不知何时,老太婆已来到了那两个被她毒死的人的身前,正在喃喃自语,说着些什么。

    众人屏息凝神,就听见老太婆幽幽地说道:“喝了老婆子的汤,可以解忧消烦,这下子,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老太婆说得的确没有错,死人也确实是没有烦恼的。

    老太婆笑着,“咯咯”地大笑着,笑得一张老脸都已皱成了一团,便像是一朵风干的菊花。

    “阿兰,没想到,你还活着…”

    忽然,老太婆刺耳的奸笑声戛然而止,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一个人,看向了一个本该与老太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这个人,是玄月。

    玄月的一双眼里满是悲悯怜惜,那双眼,那种眼神,众人只有在失恋的情人身上,才看到过。

    老太婆又低下了头,良久,方才幽幽地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玄月苦笑一声,道:“这些年,我又何曾忘过…”

    老太婆闻言,竟露出了一种少女般的娇羞,道:“你本该早就忘了…”

    玄月长叹一声,道:“他还好吗?”

    “他”,这是一个玄月一生都不愿提起的名字,即使他已出家多年,身心两忘,可这段红尘往事,却仍是他看不透也解不开的心结。

    老太婆道:“他死了…”

    老太婆在提起“他”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就好像是在说着一个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人。

    可只有老太婆和玄月知道,“他”对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玄月闻言,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笑道:“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死…”

    老太婆也笑了,笑着说道:“他也是人,是人,又岂会不死?”

    接着,老太婆又淡淡地说道:“况且,想要他死的人,本就有很多很多…”

    玄月道:“他是如何死的?”

    老太婆道:“被我杀死的…”

    老太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只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悲伤,随即,便被冷漠替代。

    玄月显然一惊,以至于,他的声音都已有些颤抖,道:“为什么?”

    老太婆冷冷道:“每个人都会犯错,只不过,有的人犯的错误大些,有的人犯的错误小一些,可一个人,不论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都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玄月已忍不住问道:“他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

    老太婆脸色阴沉,道:“他犯了一个我最不能容忍的错…”

    玄月面色恍然,显然是已猜到,“他”犯的是什么错误。

    玄月道:“你后悔吗?”

    老太婆又低下了头。

    玄月虽没有说,可老太婆也已猜到他问的是什么。

    良久,老太婆喃喃道:“我不后悔…”

    玄月的目光霎时一黯,他的整个人,也像是失了魂,丢了魄一样。

    “你怎会变成这样?”玄月轻声道。

    “我本该是什么样?”老太婆反问道。

    玄月说不出话了。

    的确,她是什么样子,本就与他毫无干系,便是她现在立刻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必为她落一滴眼泪。

    玄月不禁仰起头,长叹一声,道:“孟婆汤,解忧消烦的孟婆汤,是不是真地可以解忧消烦?”

    老太婆的嘴已又咧到了耳朵上,“嘿嘿”地冷笑道:“你想试一试?”

    玄月道:“可我还想再多看看你…”

    老太婆又不说话了。

    玄月又道:“想不到,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孟婆’,竟会是你…”

    玄月话音刚落,人群哗然。

    孟婆,一个曾经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想不到,她竟然还活着。

    孟婆叹道:“这世间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很多…”

    玄月也叹道:“便正如,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遇到你…”

    孟婆道:“旧人相逢,本就是一件需要缘分的事情,缘分到了,纵使相隔万里,也还是会再相见的…”

    玄月道:“你还是这般相信缘分…”

    孟婆道:“我的孟婆汤,本就是给有缘的人喝的…”

    玄月道:“对于你而言,我算不算得上是一个与你有缘的人?”

    孟婆道:“不算…”

    玄月的目光又是一黯。

    孟婆接着又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现在竟然已是一派掌门…”

    玄月道:“人总归还是要向前走的…”

    孟婆道:“我也一样…”

    玄月道:“我听闻孟婆早已退出江湖多年…”

    孟婆笑道:“你听到的消息并不假…”

    玄月淡淡一笑。

    孟婆又道:“我也听闻终南阁玄月发现了蓝麒麟…”

    玄月笑道:“你听到的消息并不真…”

    孟婆也是淡淡一笑。

    玄月又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孟婆道:“我并不想要杀你,我只是想要带走两个人…”

    玄月冷冷道:“带走哪两个人?”

    孟婆一指陷于“百草淖”中的黑袍人与白袍人,道:“此二人乃是我圣月神教的人…”

    玄月道:“所以,你便要带走他们…”

    孟婆道:“没错。”

    玄月道:“你也是圣月神教的人?”

    孟婆道:“是。”

    玄月道:“如果我不让你带走他们,你会怎样做?杀了我?”

    孟婆摇摇头,道:“我杀不了你…”

    玄月淡淡道:“杀不了我,就带不走他们…”

    天气忽然变得很冷,天空中竟然已有雪花飘下。

    现在虽是初秋,可还远远没有到该飘雪的时节。

    孟婆抬头望天,她的眼中已陡然闪过一道精光。

    她又低头,看着玄月,神色间竟满是悲悯与同情。

    孟婆幽幽地说道:“我虽杀不了你,可总有人能够杀得了你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人心中的传奇

    孟婆说得并没有错,这世间也绝不可能有杀不死的人。

    现在,能够杀死玄月的那个人,已经来了,从天而降。

    伴着漫天的飞雪,在众人的注视惊呼下,她的人,也如一片雪花般,袅袅婷婷,从天而降。

    她是个女人,毫无疑问地,她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即便她的一张脸,已被一块白色的纱巾蒙住。

    可美人的美,却绝不仅仅会是一块纱巾,便能够挡得住的。

    可她的人又的确太冷,冷得便如腊月的冰河,冷得教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忘记了呼吸。

    可她又的确太美,美得便如月里的嫦娥,虽说众人都未曾亲眼目睹过嫦娥仙子的风采,可众人觉得,高踞于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也就该是她这般模样的。

    一样地清幽冷漠,一样地,不食人间烟火。

    孟婆已单膝跪下,头垂得很低,道:“恭迎少主!”

    孟婆是圣月神教的人,少主,自然也就是圣月神教的少主,圣月神教的少主,当然就是冷幽玉。

    冷幽玉淡淡地看了一眼孟婆,神色间没有丝毫变化,她又淡淡地看了一眼众人。

    每一个被她注视过的人,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冷,一股由内而外的寒冷,都会不自觉地打个寒噤。

    玄月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冷幽玉,他当然更不可能认识她。

    玄月道:“你是何人?”

    冷幽玉冷冷道:“杀你的人…”

    她的话,也如她的人一样,寒冷彻骨。

    玄月一笑,道:“你很有自信…”

    冷幽玉道:“我也很不喜欢废话…”

    玄月道:“我就在这儿…”

    冷幽玉道:“在这儿等死?”

    玄月道:“你也很狂妄…”

    冷幽玉道:“狂妄也是要有资本的…”

    玄月道:“我也很有资本…”

    冷幽玉道:“可你看起来并不狂妄…”

    玄月轻叹一声,道:“我已老了,一个老人,早已没有了少年热血般的激情…”

    冷幽玉冷冷道:“一个老人,没有激情,却也可以狂妄…”

    玄月道:“我虽已是一个老人,可我也只在该狂妄的时候狂妄…”

    冷幽玉道:“现在难道还不是你该狂妄的时候?”

    玄月道:“不是…”

    冷幽玉道:“你本该狂妄的,至少你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

    玄月道:“这样的机会,我还有很多…”

    冷幽玉道:“在今天以后,就没有了…”

    玄月道:“年少轻狂没有错,可年轻人,总归还是要谦逊一些的…”

    冷幽玉冷笑道:“谦逊?那不过是弱者的托辞…”

    玄月笑着,大笑着,他的头发和胡子虽已满是雪花,虽已变成了白色,可他的人,看来却像是一个精神抖擞的白头老翁。

    玄月还没有笑完,他的剑,便已飞出,闪电般地飞出。

    冷幽玉的人果然也如她的名字一样,冷酷,冷静,她的人,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一张绝美的脸上,挂着冷笑。

    她的右手一挥,只轻轻地一挥,便卷起一阵劲风,无数的雪花,夹杂在其间,如一条银色冰龙般,向着玄月席卷而来。

    玄月的剑太快,这条冰龙更快,快到玄月已来不及反应,只得硬抗。

    刹那间,剑光消散,冰龙沉寂。

    一切便如从未发生过一样,只余片片雪花随风飘散……

    玄月已倒在漫天飞雪中,鲜血已染红了他身下的雪,红得便像是一匹赤练色的红缎子。

    冷幽玉已踏着雪,身子飘出三丈开外,她的头,甚至都没有回一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能够一招将玄月打败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他们本以为,也不会有。

    李梦龙也惊呆了,他以前见过很多人出手,也曾亲眼看见过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可像是今天这样,出手这般狠辣,这般致命的,还是生平头一次见。

    李梦龙总觉得这个女人很熟悉,既熟悉又可怕,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可他偏偏又想不起来,

    于是,他的一双眼,便紧紧地盯着冷幽玉,看得已出了神,丢了魂。

    如果一个人一直被另外一个人注视着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会有感应。

    冷幽玉便已回过了头,可她的头刚刚转过来,目光刚刚与李梦龙的目光相触,她的整个人,便如触电一般,猛地哆嗦一下,险些自半空之中坠落。

    此刻,她已没有了广寒仙子般的冷傲,她的整个人,便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梦…梦龙…”

    她的嘴里,已不自觉地,喃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接着,她的整个人,便像是一尊石像般,矗立不动。

    可她的反应终归还是快速的,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人,早已如一支离弦之箭,倏忽间,便已没有了踪迹。

    她本是胜利的那一个,可她的离开,却更像是一个已打了败仗的人。

    她是逃跑了的。

    李梦龙当然没有认出她,一个人,总是会对某一个人,某一项事物,产生一种似曾相识,却又无可名状的感觉。

    此刻,李梦龙的心中,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

    ……

    此刻,雨已停,雪已融,风已息,八百里荒草原中,便只剩下一群凌乱的人,和一具刚刚变冷的尸体……

    李梦龙望着天边渐隐渐现的一弯浅月,忽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谁也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叹息,或者,是在为什么人叹息。

    也许在这世间,他要叹息的事,本就有很多很多,要叹息的人,也有很多很多。

    有的事,他亲手做过,或是亲眼见别人做过。

    有的人,他认识,或者根本就不认识。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有的事,注定要成为回忆。

    有的人,也注定要成为传奇。

    便如李缘,便如悟缘长老,便如萧白素,便如烈九州,便如樊天猛,便如铁梅花,便如北骆天,便如北袈裟,便如玄月……

    他们都是注定会成为传奇的人,成为前人眼中的回忆,成为后人心中的传奇……

    在这个天下,胜者为王,败者做寇,人命,本就是再廉价不过的东西,甚至都不如一坛子酒,不如一块金子,不如一个漂亮的女人。

    可在这个天下,人命又是最值钱不过的东西。

    因为,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丢了,便就丢了,想要再找回来,已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

    是要平淡如水的一生,还是要昙花一现般的刹那激情,这本就是一道极难处理的选择题,答案自然也就是因人而异。

    平淡如水,也未尝不好。

    昙花一现,便也未必逍遥。

    人生在世,命,可贵,可却也有比命更可贵一千倍,一万倍的东西。

    不懂的人,给他一千两金子,他也不愿换。

    懂的人,只消给他一坛子酒,或者是给他一个拥抱,他便会心甘情愿地将它拿出来。

    命,真地有那么重要吗?

    命,真地有那么重要!

    有,比命还要更加贵重的东西吗?

    有,比命还要更加贵重的东西!

    你的命,值吗?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绿袍人

    昔日繁华,终将落幕。

    传奇不死,却也只能够活在我们的心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生百年,谁人又不是匆匆过客?

    渺小之如沧海一粟,漂泊之如一叶浮萍。

    粟米无刚,浮萍无根。

    人,本就是很脆弱的,一柄剑,一把刀,甚至是一只匕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人。

    人,又是很刚强的,繁衍千年,天灾,**,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肆无忌惮地,侵袭着人类。

    与自然抗争,与野兽争地,与同类相残杀。

    人类的繁衍史,便是一部血淋淋的屠杀史,屠杀异类,屠杀同类,甚至,以此为乐。

    可人终归还是难免一死,强如扫平八荒**,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也终究还是成为了莽莽荒原之下的一捧黄土罢了。

    这本就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

    可这,也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玄月的武功虽高,智谋虽强,可他终究还是未曾达到始皇帝的高度。

    所以,他也终究难逃一死。

    生,死,本就是一个人必经的一场轮回。

    你可以说,它是一场早已知道结果的游戏,可你却不能中途放弃。

    因为,游戏的乐趣,本就不在于结果,而是享受过程中的刹那光华,光华流转,便如一颗颗星星般,成为人这一生之中,久难忘怀的回忆。

    玄月的一生,并不平坦,少时历尽磨难,中年勾心斗角,晚年又为权力所惑,终至断送了性命。

    可玄月并不后悔,他已活到了这个岁数,能够活到这个岁数的人,早已能够看透许多事,可看透和悟透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看透,是认清。

    悟透,是放下。

    玄月虽已看透,可终究还是没能悟透。

    能够看透,已是不易。

    只有圣人才能够悟透世事。

    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事事都能悟透,事事都要清净无为,那人这一生,岂非会过得很无聊?岂非会失去了很多乐趣?

    玄月注定不会成为一个圣人,他的经历,早已决定了他的路,一条并不平坦,充满荆棘的路,一条,只适合玄月自己的路。

    一阵风吹过,风中夹杂着雨后木叶的清香。

    李梦龙看着玄月一身已被染红的白袍,不知为何,他的一双眼,竟已润湿了。

    如果他能早生上三十年,他定会与这个男人,成为朋友。

    不是酒肉朋友,而是真正的知己。

    盘龙看着李梦龙,久久地注视着,眼中是泛起便再不能平复的涟漪。

    人已走了很多,毕竟,玄月已死,众人便也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与意义。

    便是“百草淖”中的人,也已走了。

    有的,是自己“飞”出来的。

    有的,是同伴搭救出来的。

    李梦龙是来寻找三浮老人的,也就是浮生门的掌门,盘龙的师父。

    可三浮老人却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从李梦龙来到终南山的那一刻起,便就没有见过三浮老人。

    李梦龙本已打算走,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的余光忽然瞥到,在“百草淖”中,竟有一抹深红。

    “百草淖”中本应是一摊烂泥,本不该有深红。

    所以,这抹深红,定是一个人,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玉蝴蝶,喜欢穿着红色裙子的玉蝴蝶。

    她一动不动,躺在淖中,看她的表情极为痛苦,额头已满是汗珠,似乎是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可她却偏偏没有一丝力气,她已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梦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玉蝴蝶盯着李梦龙,看了很久很久,忽然一笑,道:“我如果能走,早就走了…”

    李梦龙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能走?是因为没有人来救你吗?”

    玉蝴蝶迟疑了一下,道:“嗯,你如果非要这么认为的话,也不算错,我的确没有人来救…”

    李梦龙道:“你没有家人吗?”

    玉蝴蝶的眸子一颤,低下头,道:“我的家人,早就已死光了…”

    李梦龙的眸子也一颤,缓缓道:“我的家人,也早已死光了…”

    玉蝴蝶忽然抬起了头,带着笑,看着李梦龙,道:“可你总归还有他…”

    玉蝴蝶的手正在指着盘龙。

    李梦龙一笑,盘龙也是一笑。

    李梦龙点点头,神情似乎很是愉快,道:“你说得没有错,我总归还是有他的,我总归还是有我的挚友,我的兄弟…”

    玉蝴蝶幽幽道:“单凭这一点,你就要比我强很多…”

    李梦龙闻言,皱着眉头,神情似乎有些哀伤,他忽然伸出了手,向玉蝴蝶伸出了手,微笑着道:“现在,你总归是好运的,总归还是遇到了我们…”

    玉蝴蝶抬起头,看着李梦龙,道:“遇到你们又如何?”

    李梦龙道:“遇到我们来救你…”

    玉蝴蝶的眼睛忽然已有些湿润,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玉蝴蝶点点头,也已伸出了手。

    可是,就在他们两个人的手马上就要碰在一起的时候,玉蝴蝶忽然猛地缩回了手,李梦龙也是一惊,因为,就在玉蝴蝶的手刚刚缩回去的刹那间,便已有一支飞镖闪电般射来,若是玉蝴蝶的手再慢收回片刻,这样的一双美丽纤细的手,便一定会被齐腕削断。

    李梦龙已猛地站起身,身子站直的同时,剑也已出鞘,攥在手里。

    “什么人?”李梦龙一声大喝。

    “不想让你们救她的人…”黑暗中传来一阵轻柔的说话声。

    “她”,当然指的就是玉蝴蝶。

    黑暗中,已走出一人,一个不算很老的人,当然,也不算很年轻。

    来人一身墨绿长袍,头发已有些花白,脸上皱纹不算很多,一双闪着精光的双眼,滴溜溜乱转,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绿袍人站在月光明亮处,盯着李梦龙,看了很久很久,看得愈久,他脸上的笑容便愈阴险,皱纹便也愈深。

    终于,绿袍人开口说话了,他是看着李梦龙说话的。

    绿袍人道:“小子,你可还认得我?”

    李梦龙闻言一怔,他的确已认不出这人是谁,甚至连一点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都没有。

    因此,他也是很老实地摇了摇头,道:“不认得。”

    绿袍人的神情看来似乎已有些恼怒,他喃喃自语,道:“你本该记得我的…你本该记得我的…”

    此刻,站在李梦龙身旁的盘龙已忍不住,先开了口,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们本就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凭什么教我们记得你?”

    绿袍人闻言,怔了很久很久,一双眼呆滞不动,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忽然,绿袍人抬起了头,盯着盘龙,目光阴冷而狠毒。

    那种眼神,便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到,都会感到不寒而栗,都会忍不住地打个哆嗦。

    盘龙的武功虽高,可他终究也还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也被那种眼神吓得倒退了一步,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绿袍人将目光移向李梦龙,微笑着,笑容阴森而恐怖,说道:“不要着急,我现在就帮你想一想…”

    说罢,他的人一晃,他的人影便已消失了,凭空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便像是从来也未曾出现过一样。

    深夜的“百草泉”,静得可怕,周围已听不到一点动静,便是虫蝉鸟鸣,都已听不到一丝一毫。

    可是,李梦龙深知,绿袍人是一定不会走的,像他那样的人,若是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捞到一点好处,他是断断不会走的。

    果然,李梦龙的猜测并没有错,绿袍人真地没有走。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站在了李梦龙的面前,绿袍人的手里,甚至已捏起了李梦龙的一根手指。

    李梦龙双眼瞪大,瞳孔骤缩,他的呼吸几乎都已停止。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绿袍人,更没有看到他是如何来到自己的身边的,甚至在他捏起自己的手指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绿袍人喃喃着,脸上挂着那种可怕的,令人生厌的笑,阴恻恻地说道:“不要急,你很快就会想起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梦龙便已感到自己指间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麻木。

    他试图去动那根手指,却已惊恐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再不能令那根手指动上一下。

    剧痛,险些使得李梦龙晕厥过去,可他的心里却很明白,自己的一根手指,已被人掰断了,被自己面前的绿袍人,硬生生地掰断了……

    伴随着剧痛的,回忆,也已如潮水般涌来。

    现在,他已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一切……

    希望自己想起来的,不希望自己想起来的。

    他都已想了起来……

    他当然也已记起,这个绿袍人是谁……

第一百九十三章 脱困

    风,还在猛力地刮着,似乎是要撕碎人类的**,贪婪,以及一切人性丑恶的地方。

    雨,虽已不再下,可雨后的天气却更加寒冷,几乎已有初秋之际,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意味。

    李梦龙的额头淌着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他本该是不会热得流汗的,可他却的确已汗如雨下。

    李梦龙的汗,并不是热的,而是吓的。

    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着曾经打败过自己,并让自己感觉到深深的绝望,让自己只要一想起来便会手足冰冷,战栗不止的人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流汗。

    可李梦龙流的汗,却实在是有些过多了,因为,现在,他不光感到害怕,还感觉到疼,钻心的疼,痛彻骨髓。

    如果一个人的手指,被别人硬生生地掰断,估计都会很疼,毕竟,十指连心。

    可李梦龙除了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之外,却也别无办法。

    因为,他实在是不会接骨的手法,盘龙也不会。

    所以,他也只得委屈着自己的那一根手指,耷拉在那里,如一根霜打的茄子一样。

    绿袍人还在笑,他的笑声已更大,李梦龙流的汗越多,他笑的声音便越大。

    可盘龙却是笑不出的,因为,他的一柄剑已凌空飞刺出去。

    盘龙在想要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也不会笑的,如果他在杀人的时候,忽然笑了,那只能证明,这个人,他并不想要杀死。

    现在,盘龙并没有笑,因为,在他的眼里,绿袍人早已是一个死人。

    可绿袍人却并不想要死,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死。

    所以,当绿袍人的一只手已紧紧地攥住剑锋的时候,盘龙的眼里,便只有惊骇与恐惧。

    绿袍人仍在不住地冷笑着,他的攥着剑锋的一只手,只轻轻地一用力,便已将盘龙,连人带剑,一起丢了出去,正好丢在李梦龙的脚下。

    盘龙躺在地上,他的肋骨至少已断了三四根,嘴角已有血迹,可他仍旧挣扎着,倔强地,坐了起来,一双狼眸,紧紧地盯着绿袍人,那样子,便也像极了一头凶狠嗜血的狼。

    盘龙拄着剑,想要再站起来,可他尝试了四五次,却仍旧跌坐在地。

    他已有些懊恼,不觉加大了力气,可也只是在白费力气。

    直到李梦龙的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拄着剑,坐在地上,看着李梦龙的眼,李梦龙却没有看他。

    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盘龙却忽然笑了一下,微笑着的同时,便已将剑收了回去。

    李梦龙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便走了出去。

    几秒钟过后,李梦龙已站在了绿袍人的面前。

    绿袍人看着李梦龙,“嘿嘿”地冷笑着,道:“小子,怎么?你还想要再断一根手指?”

    李梦龙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有十根手指,只不过才断了一根而已,我还有九根,不怕再断一根…”

    绿袍人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忽然鼓起了掌,边鼓掌边笑道:“好,好,好小子,看来,我不让你再断一根手指,好像还不能让你满意…”

    话说完,绿袍人的人,便已又凌空消失了,等到他再出现时,李梦龙的手指果然又断了一根,还是被硬生生地掰断的。

    李梦龙闷哼一声,还是没有叫出声来,他盯着绿袍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现在我还有八根…”

    “嘣!”

    李梦龙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一根手指,已又被绿袍人硬生生地掰断了。

    李梦龙脸胀得通红,他的衣襟早已湿透,却仍旧倔强地说道:“现在还有七根…”

    “嘣!”

    “嘣!”

    “嘣!”

    绿袍人已被气得发昏,心头火起,竟一口气掰断了李梦龙三根手指。

    手指折断的清脆响声,令玉蝴蝶和盘龙的心都随之一紧。

    他们的眼中,已有泪光。

    李梦龙的身子栽了几栽,晃了几晃,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倒下,只是一口心头血,却是再也忍不住,喷了出去,喷了绿袍人一身。

    李梦龙看着绿袍人,他的视线已有些模糊,可他仍旧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他说道:“现在…我还有…四根…手指…还能够…”

    下面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绿袍人已气得大吼,吼声震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坏我的事,你可以走了,今天,我不杀你,你快走!”

    李梦龙闻言,忽然咧开嘴,笑了,一张血盆大口,笑声无言而恐怖,道:“我不走…”

    绿袍人一怔,接着,猛地转过身,一双碧眼,死死地盯着李梦龙,吼道:“你不走?你是傻子吗?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李梦龙笑道:“我不怕…”

    绿袍人闻言,原本熠熠放光的一双眼,便已瞬间变得昏暗,没有了光采。

    毕竟,任谁在面对着一个不怕死的人的时候,都会变得毫无办法,一点辙也没有,便是平时再有办法的人,都会变得没有一点办法。

    绿袍人的情绪已平复下来,他真地很好奇,一个人,宁肯去死,也不愿放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所以,绿袍人已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是在问李梦龙为什么不愿走?为什么,不怕死。

    李梦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走了,你会对她做什么?”

    李梦龙嘴中的“她”,指的当然就是玉蝴蝶。

    “当然是做一些,男人该做的事…”绿袍人的眼里,已泛起一阵光芒,一阵淫秽的光芒。

    李梦龙道:“你本可以先杀了我们…”

    绿袍人道:“你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有血性的男人,不该这么样地死,我也不会让他这么样地死…”

    李梦龙道:“有血性的男人,应该怎么死?”

    绿袍人仰起头,望着星空,幽幽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逍遥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李梦龙看着绿袍人,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很有侠士风范的人…”

    绿袍人也笑道:“一个男孩子,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大侠梦…”

    李梦龙幽幽道:“现在,你还做梦吗?”

    绿袍人一怔,又一笑,笑容中有些酸楚,道:“我已老了,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早已不做梦了…”

    李梦龙道:“你的梦,还打算做吗?”

    绿袍人长叹一声,又一笑,道:“不打算了,做梦,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劳神又费力,我现在更看重现实,真实,可以触碰,有安全感…”

    李梦龙道:“人若是不做梦,活得岂非会很无趣…”

    绿袍人凄然一笑,道:“再残酷的现实,也总好过美梦醒后的凄凉,萧索,无助,绝望…”

    李梦龙笑道:“我也不喜欢做梦…”

    绿袍人看了李梦龙一眼,没有说话。

    有时候,有些人,一个眼神,便已足够了,本就不必多说些什么。

    绿袍人已转过身,向着“百草淖”中的玉蝴蝶走去。

    李梦龙神色一变,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绿袍人头也没回,道:“做男人该做的事…”

    李梦龙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绿袍人阴恻恻地一笑,甚至都没有理他。

    玉蝴蝶一张冷冷的脸,一双冷冷的眼,正在冷冷地,盯着绿袍人看。

    绿袍人的一只手已伸出,已要碰到玉蝴蝶的手。

    忽然,一股奇异的香气袭来,充盈在天地间。

    伴随着香气而来的,还有漫天的花雨。

    无数的花瓣自空中落下,像极了无数片飞雪。

    随着花瓣落下的,还有五个人,一人在前,四人在后。

    五人犹如天仙般,从天而降。

    玉蝴蝶的面色一喜。

    绿袍人的面色却一悲,脸已白了。

    “姐姐…”

    玉蝴蝶的话还没有说出,泪,却已先流了出来。

    她毕竟只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在最困苦无依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地想念自己的亲人的,若是能够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的亲人,也是定然会喜极而泣的。

    碧姬在前,音绝,玉楼,诗谙,柳挪,四人紧随其后。

    “妹妹,姐姐来晚了…”

    碧姬一张脸虽蒙在薄纱之下,可她的一双眼,却如寒星灿灿,比之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也是不遑多让。

    李梦龙并不认识她们,可他却已看出,她们是玉蝴蝶的亲人,所以,他在微笑一下过后,便晕了过去。

    而绿袍人,见势不妙,打从碧姬落地的那一刹那,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

    ……

    玉蝴蝶终于得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喝汤

    凉风习习,细草香闲,轻抚着人的脸。

    当李梦龙醒过来的时候,天色仍旧是昏暗的,天上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贯天际,便如一柄巨大的剑,一柄能够斩天的剑,将天斩成两半的巨剑。

    李梦龙是躺在百草荒原之中的,草叶的露珠滚下来,润湿了他的脸,露珠很凉,也使得他原本很迷糊的脑袋,清醒了些。

    李梦龙微微侧头,便又瞥见了那一抹深红,如一条赤练的红绸。

    那抹深红,是一个女人,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此刻,女人正用一双温柔似月凉清水的眼,盯着李梦龙看。

    李梦龙已经很久没有被一个女人,这么样盯着看过了,更何况,还是一个这么美丽动人的女人。

    他的脸已红了,忙侧过了头,不敢看她。

    玉蝴蝶的一双美目中,已带了些笑意,同时,还有些好奇。

    “谢谢你…”

    玉蝴蝶的声音,也如她的一双眼一样,温柔,多情,简直可以柔媚到骨子里去。

    李梦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道:“不…不用…客气…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说着,李梦龙已垂下了眼眸。

    他的确什么也没有做,非但什么都没有做,还被别人掰断了六根手指。

    李梦龙忽然想到了自己被掰断的手指,便不自觉地动了动,立刻,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疼得他又打了个寒颤。

    可他却很高兴,因为,他的手指竟然还可以动,虽然,依旧痛得要命。

    “你的手指刚刚才被接上,还要再恢复一阵子,才可以动…”

    玉蝴蝶温柔的话语传来,与此同时,一只温暖柔滑的手,也已搭在了李梦龙的手上。

    李梦龙全身的肌肉忽然缩紧,身上的汗毛都已直竖了起来。

    李梦龙猛地将手抽出,他的一张脸,已变得更加红了,便如一颗熟透的红苹果。

    玉蝴蝶眼中的笑意更浓,也更加温柔地注视着李梦龙。

    李梦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心绪,道:“我的手,是你接好的?”

    玉蝴蝶闻言,点了点头,道:“没错,是我接好的,感觉如何?”

    李梦龙抬起了手,看了看,白色的绷带,还有红色的血。

    李梦龙笑了笑,道:“还不错,还可以动,多谢…”

    玉蝴蝶笑道:“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李梦龙道:“我并没有做什么…”

    玉蝴蝶没有再说什么,却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梦龙仰起头,似乎是在思索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良久,方才幽幽叹道:“十五岁…”

    玉蝴蝶明显一惊,道:“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你的家人呢?”

    李梦龙苦笑一下,道:“我没有家人…”

    玉蝴蝶疑惑道:“没有家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家人?”

    李梦龙眨了眨眼,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道:“我的家人,都死了,我还有一个妹妹,也失踪了…”说罢,他便闭上了眼,泪水却已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玉蝴蝶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良久,李梦龙忽然睁开眼,看着玉蝴蝶,道:“你有家人吗?”

    玉蝴蝶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目光呆滞,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早已没有家人…”

    说罢,她忽然又笑了,一颗泪珠便随着她的微笑滑落。

    玉蝴蝶笑着说道:“不过,我现在还有姐姐,还有妹妹,她们都是我的家人…”

    李梦龙盯着玉蝴蝶,看了很久很久,忽然,他笑了出来,是很细微而开心的笑。

    他笑着说道:“你真幸运…”

    玉蝴蝶道:“你也不必感伤,你虽已没有了家人,可你却有一个好朋友…”

    说罢,她一指身后。

    李梦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

    少年的白色长衫,在白色的月光衬托下,便如蒙上了一层雪,染上了一层霜,纯净,洁白,纤尘不染。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盘龙。

    盘龙的手里,正端着一锅刚刚熬好的汤,汤很香,教人一闻,便想要流口水。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一只刚刚烤好的兔子,兔子肉也很香,教人一闻,便直咽口水。

    盘龙见李梦龙已醒,高兴得险些将手里的汤锅扔在地上。

    “我刚刚捉了两只兔子,一只给你炖了汤喝,一只给你烤了,正好赶上你醒了,给…”

    盘龙说着,便兴奋地将手里的汤锅和烤好的兔子肉递了过来。

    汤锅还没有被动过,烤好的兔子肉也很完好,都还没有被人动过。

    李梦龙看着盘龙,他忽然觉得,盘龙的笑容,便是这天底下最美好,最纯洁的东西,在皎白月光的映衬下,甚至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玉蝴蝶笑了,忽然站起身,冲着李梦龙和盘龙说道:“你们先聊,我去四周转转…”

    盘龙忙道:“先吃完兔子肉再走吧…”

    玉蝴蝶已走远了,风中传来她的声音,道:“我不吃了,我还不饿…”

    说罢,她的人影便已消失在莽莽荒原之中,一点声音也没有传来。

    盘龙已坐在李梦龙身边,李梦龙也已挣扎着坐了起来。

    李梦龙看着盘龙,盘龙也在看着李梦龙。

    李梦龙忽然道:“你有没有酒?”

    盘龙道:“你是要自己一个人喝酒?”

    李梦龙道:“和你,咱们两个人一起喝酒…”

    盘龙道:“你现在还不能喝酒…”

    李梦龙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喝酒?”

    盘龙一指李梦龙的手,道:“什么时候,你手上的那玩意儿拿掉了以后,什么时候,我陪你喝酒…”

    李梦龙闻言,二话没说,便开始拆绷带,眨眼之间,便已拆完。

    李梦龙道:“现在,我们两个人,喝酒…”

    盘龙的眼睛已有些润湿,道:“可我们没有酒…”

    李梦龙低下了头,道:“那如何是好?”

    盘龙也低下了头,道:“那如何是好?”

    忽然,李梦龙抬起了头,指着汤锅,道:“没有酒,我们就喝这个…”

    盘龙一愣,道:“喝这个?喝汤?”

    李梦龙道:“没错,喝汤…”

    盘龙面露难色,道:“可这汤,不是酒,没有酒味儿…”

    李梦龙道:“你喝酒,是为了什么?”

    盘龙道:“为了陪兄弟喝酒…”

    李梦龙道:“现在,兄弟想让你,陪兄弟喝汤,你愿不愿意?”

    盘龙的眼中忽然已闪起了光,道:“我愿意!”

    李梦龙大笑一声,道:“好!来!”

    说罢,李梦龙举起汤锅,猛地灌了一口,而后长吐出一口热气,大喝一声,道:“痛快!”

    盘龙也大笑一声,接过汤锅,猛地灌了一口,汤锅放下,打了个舒服的饱嗝,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气,亦大喝一声,道:“真他娘地痛快!”

    一锅汤,两个人,两个朋友,两个兄弟。

    玉蝴蝶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之上,嘴角带着笑意,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猛灌兔子汤。

    她忽然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生错了女儿身,要不然,她一定会飞下去,坐在他们身边,与他们豪“饮”一番。

    明月正中。

    李梦龙与盘龙已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睡得很沉、很香。

    他们的脸都是红扑扑的,就像是真地刚刚才喝完烈酒一样。

    他们的表情也都很满足,便像是刚刚喝的那坛子酒,是八十年的女儿红一样,

    他们已出生入死过多次,他们已是不折不扣的兄弟,不折不扣的亲兄弟……

    喝酒,喝的从来都不是酒,而是人。

    人对了,喝的便是白开水,雨水,兔子汤,也一样会醉,一样会感到畅快,一样会感到,满足……

    因为,有兄弟……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告而别

    次日,当李梦龙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夕阳斜照,流光泄于草坡之上,满地金黄。

    盘龙还没有醒,仍抱着那锅已成冷羹凉炙的野兔汤,喃喃地说着不知名的梦话。

    李梦龙环顾四周,见暮色四合,群鸟飞鸣,忽地莞尔一笑,将双手枕于脑后,随手拔下一根草棍,含在嘴里,翘着二郎腿,默默地望着天边,望着远方,一如儿时偷跑出来,躺在后山草坡之上,一觉睡至群星璀璨,月影摇曳……

    一切,一如当时模样……

    草香,鸟鸣,夕阳,暮光……

    李梦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笑了,笑容中是说不出的轻松与满足。

    他又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只用耳朵听,只用鼻子闻,只用嘴巴尝……

    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儿时,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又见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人……

    李梦龙想着想着,便觉倦了,他的眼皮已愈来愈沉,沉重得便像是拖起了昼夜交替,拖动了日月星辰……

    渐渐地,他的人,已没有了知觉,在这夕阳沐风的吹拂下,夕阳余光的照耀下,夕阳归鸟的欢唱下,伴着远处牧童短笛的悠扬声,睡去,沉沉地睡去了……

    “一曲断肠曲,人在天涯路,何处是归程?但如浮萍起,浮萍起又浮,离人本无依,依所在何处?心田植梦迷……”

    当李梦龙再醒来时,天上果然繁星点点,群星璀璨,月影却已看不见,因为今晚,本就没有月亮……

    盘龙不知何时,已醒了,醒了,便已不在这里。

    不远处,一丛篝火正在默默地燃烧着,似在诉说着莫名的往事……

    篝火之上,吊着一个铁锅,锅里煮着热汤,很显然,是盘龙刚刚放上去的。

    因为,锅里的汤还没有沸腾,还很冷……

    李梦龙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夜晚的“百草泉”,果真已有些寒冷。

    李梦龙便坐在篝火旁,一边烤着火,一边活动着已有些僵硬的手指,一边等着盘龙回来。

    星移斗转,眨眼,已是黎明。

    东方的天空上,已出现一抹鱼肚白,旭日的余晖已将洒向大地,露珠轻垂,万物复苏,可盘龙却还是没有回来。

    李梦龙已不想要再等,再等下去的结果,也无非就是再等着下一个天黑。

    李梦龙一个闪纵,便已跃入树林之中。

    清晨的树林,还有些凉意,也还有些潮湿。

    李梦龙的衣裳,瞬间便已湿透,被露水打湿。

    偌大的树林,人,置身其中,渺小得简直如一片深秋枯叶。

    可李梦龙却别无选择。

    当你在找人的时候,总会发觉,时间过得是如此之快,简直是平时的两倍。

    所以,当日头正中的时候,李梦龙已坐在一棵树下,背靠着那棵树,一动也不愿再动。

    可他刚刚打算小睡一会儿,便听到一阵叹息声,声音很轻。

    可李梦龙并没有睡实,所以,他还是听到了。

    听到了,便不能再睡了。

    李梦龙猛地站起身,去寻那叹息的来源。

    叹息当然也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准确地说,是一个并不很老的老人。

    说这个人并不很老,是因为这个人看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说这个人是一个老人,是因为这个人虽然看来很是年轻,可这个人的头发和胡子却已雪白,白得便像是女人涂在脸上的胭脂。

    而且,这个人一脸的愁容,一脸的皱纹,看来也与年逾古稀的老人,并无二致。

    这个人也倚靠着一棵树,倚靠的那棵树,还是李梦龙倚靠的那棵树,可李梦龙却丝毫未曾发觉。

    “敢问阁下,是何人?”李梦龙拱手问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过路的人…”没想到,那人倒是很爽快,回答得很是爽快。

    李梦龙也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个人应该会是一个比较冷傲的人,现在看来,并不是。

    “你一直在这里?”李梦龙试探地问道。

    “并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到,就在你方才睡着的时候…”那人盯着李梦龙的眼,语气诚恳地说道。

    “哦…”李梦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难道我刚刚睡着了?

    李梦龙自己问自己,可他却并不记得,自己方才睡着过。

    “敢问兄台,此去何处?”李梦龙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兴趣。

    一个人,若是忽然对一件事,或者是一个人,有了兴趣,便总是难免会多问一些问题的。

    李梦龙也不例外。

    “我要去浮生门…”那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他竟然也很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可李梦龙闻言,却先吃了一惊。

    “浮生门…”

    别人若是不知道浮生门,李梦龙却不能够忘记。

    “你知道浮生门?”李梦龙盯着那人,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那人的回答还是一样的爽快,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那你以前听说过浮生门?”李梦龙还不死心。

    “从未听过…”那人已垂下了头,似乎已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你还要去?”李梦龙的声音已因激动而变得嘶哑,听来便像是野兽的嘶吼。

    “因为有一个人叫我去,正巧,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我便要去…”那人笑道。

    “什么人叫你去?”李梦龙问道。

    李梦龙的脸,已因激动而变得扭曲。

    “是一个白衣少年…”那人道。

    “白衣少年?他叫什么名字?”李梦龙道。

    “名字?他没有说…”那人思索片刻,说道。

    “你认识他?以前见过他?”李梦龙道。

    “没有…”那个人的表情很真诚,看来并不像是在撒谎。

    “一个你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今天只跟你见过一面,说过一次话,他说的话,你就敢信?”李梦龙吼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我感觉他不会骗我…”那人微笑道。

    “若是他骗了你,你会怎么做?”李梦龙叹道。

    “那我就再回来…”那人的嘴咧得更大了,笑得也更加开心。

    李梦龙现在甚至已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傻子?

    “他还有没有再跟你说些什么?”李梦龙满怀期许地问道。

    “说了…”那人却很是轻松地回答道。

    李梦龙的眼睛“刷”地一下便亮了,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道:“他说什么了?”

    那人已站起身,望了一眼远方,道:“他说只要见到一个叫李梦龙的人,便叫他快些回浮生门去…”

    李梦龙闻言,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人,难道是盘龙?

    那人侧过头,看了李梦龙一眼,道:“你就是李梦龙?”

    李梦龙点了点头,道:“是。”

    那人也点了点头,道:“好。”

    李梦龙道:“你要去哪儿?”

    那人道:“浮生门…”

    李梦龙道:“我也要去,咱们可以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已掠出了十丈。

    眨眼之间,便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李梦龙收回目光,又望了一眼浮生门的方向。

    ——盘龙不告而别,浮生门,难道是出事了?

    李梦龙已来不及多想,施展轻功,展动身形,也已掠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慈无长老

    浮生门……

    “魏何!你要做什么?”

    浮生门内,枯阁前,人影幢幢,战马高嘶。

    每一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紧张,眼睛里也都充满了恐惧,面色微红,呼吸急促,一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

    此刻,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望着同一个方向,都在望着,同一个人。

    ——魏何

    浮生门的长老,四御长老中的一位。

    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浮生门内,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而他生性孤僻,也很少与人说话。

    此刻,魏何手持长剑,剑还是雪白干净的,还没有染血。

    可众人却丝毫也不怀疑,只要他的剑一出,便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去,死在这里。

    他的剑,也早晚都会染血。

    “为何?为何?你问我为何?我问你,阿无又犯了何错?她又是为何?”

    魏何的表情狰狞,他的身子,已在不住地颤抖,他的剑,亦在不住地颤抖,教人忍不住地去想,也许下一秒,他的剑就会飞出去,就会有一个人死在他的剑下,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十年了,没想到,你还是忘不了她…”说话之人的目光黯然,眼眸低垂,似乎很不愿意提起那个人,提起那段往事。

    魏何忽然笑了,是轻蔑的笑,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了癫狂的笑。

    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满蕴着悲伤绝望的笑。

    魏何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流到他的嘴里,流到他的胃里,流到他的心里。

    眼泪的味道是苦涩的……

    “莫说十年,便是再多上十年,再多上五十年,再多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忘了她…”

    魏何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过来,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字字珠玑,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世人所谓痴情,多情,多情自古伤离别,说的,恐怕就是魏何这样的人吧……

    “魏何!你醒醒吧!阿无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多生出这许多执念?”说话的是一个鹤发苍颜的人,鹤发苍颜的人手里,也提着一把剑,只不过,他的剑,并没有出鞘。

    看来,他还并不想要与魏何为敌。

    “师父,你莫要多管闲事!阿无没有死,你不要骗我!”

    魏何的剑已举起,剑尖对着的,正是慈无长老。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放下剑吧,趁着掌门不在,放下剑,我们还是师徒,我们还要在一起喝酒…”慈无的目光温和炯然,他甚至张开了双臂,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胸膛,去迎着魏何的剑尖,走了过去。

    “开弓焉有回头箭?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绝不可能再回头,你不要逼我…”魏何的剑已开始颤抖,他的人,也已向后退了一步。

    可慈无长老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脚步不停,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魏何走去,胸膛迎着剑尖,走过去。

    “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魏何一边小声呢喃着,一边向后退去。

    “收手吧…放下剑…我们还是师徒…”慈无的语气温柔如丝竹清泉,便像是一个长辈,在规劝着自己年幼不知世事的孩子一样。

    魏何的身子已经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剑,也已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的眼神,甚至已有些涣散,他的意志已经动摇了。

    可这些,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忽然,魏何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他的人,也已猛地站住。

    他的目光坚定,坚定中,带着无奈与苦涩。

    魏何忽然苦笑了一下,道:“已经来不及了…”

    慈无道:“只要你肯悔改,任何时候,都来得及…”

    魏何苦笑道:“倘若,我已经将枯阁中的历代掌门,都杀了呢,这样,也还来得及吗?”

    慈无的人,还在向前走着,他已经听不到魏何的话,直到剑尖已没入他的身体,阵阵疼痛,隐隐传来,胸前瞬间便被鲜血染红,他方才回过神来。

    慈无慢慢地抬起眸子,用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紧紧地盯着魏何,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就连说出的话,都已有些听不清。

    可魏何还是听清了,听清了,便要回答。

    魏何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说,我把枯阁中的所有掌门,都杀了…”

    “啪…”

    是一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

    打人的,是慈无。

    被打的,是魏何。

    魏何捂着一边已红肿的脸,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慈无的眼中,却满是悲哀,愤怒,悔恨,以及恨铁不成钢的心痛无奈。

    可一瞬后,慈无却忽然连连摆手,一边摆手,一边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枯阁中的掌门,功力深不可测,就凭你,不可能…”

    可魏何的表情,看来却丝毫没有笑意,他盯着慈无,一双已有些呆滞的眼,淡淡地说道:“我的确杀不了他们,可他们常年闭关,半步也不曾离开过枯阁,更何况,他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由我负责的…”

    慈无的笑声忽然消失了,他的笑容固定在脸上,他的整个人,看起来便像是一只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你下毒?!”良久,慈无爆发出一句呐喊,声震云霄。

    魏何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说话。

    有时候,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代表着这个人默认的时候。

    慈无也不再说话了。

    良久,他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起了头,极力忍住自己眼窝中,将要掉下来的泪水。

    又过了很久,他说话了。

    慈无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高,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从来也没有吃饱过饭的野猴子…”

    慈无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比划着。

    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回忆着一件很是美好的事情,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眼睛里,也满是幸福的神采。

    魏何低着头,仍是一言不发,可他的眼眶,却已红了。

    “后来,我传你武艺,再后来,你长大了,个子变高了,人也很争气,年纪轻轻,便爬到了四御长老的位置,与我平起平坐,你本是最有希望,继承掌门之位的人,说实话,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

    魏何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的人,也已“扑通”一声,跪在了慈无长老的面前。

    “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至死难忘,我一定会…”

    慈无忽然摆了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慈无又叹息了一声,道:“咱爷俩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今天,在一起喝一次吧…”

    魏何道:“现在?”

    慈无道:“现在。”

    魏何道:“好,我现在就去取酒…”

    须臾,酒已到,已开封。

    酒香浓烈,是好酒。

    慈无举起酒坛,与魏何对碰了一下,道:“来吧,喝完这坛酒,我们两人之间,便再无瓜葛,从今往后,我再不是你的师父,你也再不是,我的徒弟…”

    魏何的身子猛地抖动了一下,良久,他方才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酒坛,道:“喝过这坛酒,我们便再无瓜葛,容我最后一次,再叫你一声师父,师父!干!”

    两个人同时举起了酒坛,也都同时仰起了脖子,同时流下了眼泪,喝的,也都是同样混着泪水的酒,怀着的,也都是同样的一种心情……

    酒喝罢,月已升,天已暗。

    黑夜,才是最适合杀戮的场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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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介绍: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