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萧白素
“为何萧白素是那个比死更让他感到恐惧的人?”
“因为,萧白素,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一个真心朋友…”
“他为了不让你在他的好朋友面前,说出他曾经干过的那些勾当,怕自己在好朋友面前丢了脸面,便心甘情愿地去死?”
“也许吧,谁知道呢?都是江湖中的狗屁友情,害人害己…”
“李缘,不,悟机长老,是一条汉子,一条真正的汉子…”
“一个死要面子的狗屁汉子…”
玉蝴蝶不说话了,他只见过李缘几面,对这个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老头并没有什么印象,若不是今日玄月亲口说出那些秘密,玉蝴蝶可能到死都不会再想起这个老头,甚至都会忘了自己曾经见过这个老头子。
“那萧白素呢?他也是你的一颗棋子吗?”玉蝴蝶缓过神来,便又问道。
“萧白素,他?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做我的棋子,便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的…”玄月苦笑着,摇着头。
“那你又为何要他死?”
“哈哈哈,这话你又说错了,不是我要他死,是他自己要自己死…”
“自己要自己死?难道你每害死一个人以后,就都会说,被你害死的那个人是自己要死的?”
“萧白素,他这个人比李缘强些,至少在做人的品格气节这方面,便是十个李缘也比不上一个萧白素…”
“可你为何说他是一个同样死要面子的人?”
“因为,他虽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但他却绝不是个聪明人…”
“哦?为何?”
“因为他的死要面子,把面子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所以,最后他也为了自己的面子,丢掉了自己的命…”
“是那片木简吗?难道那片木简也是你…”
玄月忽然又笑了,笑得很开心,那模样,便像是一个阴谋得逞的小孩子,才会有的笑。
“没有错,那片木简也是我事先写好的,放在那里的…”
所有的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萧白素的死竟也与玄月有关,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玄月事先做好的圈套,只等众人往里钻。
“难怪,难怪当烈九州拿着那片木简当众污蔑他的时候,他竟会一言不发,可我不懂,他为何要一言不发?为何不反驳?”
“可能是因为,他已看出我们都已相信了烈九州的话,都已相信了那片木简上的文字,至少,我已相信了,所以…他是个刚烈的人,更是个视面子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的人,他已不屑于反驳,污蔑便污蔑,反正他也已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用死来自证清白…”裘毒手的话悲戚感伤,众人闻言,亦是低下了头颅,像在沉思,又像是在哀悼。
“哼哼,所以我说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只是一个同样死要面子的傻瓜…”玄月冷笑两声,幽幽说道。
“不,他不是一个傻瓜,他是一条汉子,一条真汉子,一条比李缘更像汉子的真汉子…”玉蝴蝶双眼失神呆滞,喃喃道。
“只是可惜,你口中的这位真汉子,却已死了,为了几句微不足道的话,便死了,而且,一个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条真汉子?”
众人又沉默了。
玄月便又接着说道:“况且,在他心中如仙女般纯洁的人,其实也并不纯洁…”
“那个在他心中如仙女般纯洁的人是谁?”
“他的师娘…”
“他的师娘?”
“哈哈哈,那个女人可真是一个浪荡货,骚到骨子里的女人,不过,却也够劲儿…”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
“哈哈哈,一个已体验过男女之欢的女人,却偏又死了丈夫,难道你认为她会守得住空闺寂寞?”
“所以你…”
“我只不过是帮了她一个忙,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而已,况且,她本来中意的人却并不是我…”
“是谁?”
“当然是她那死鬼相公的好徒弟…”
“萧白素?”
“没有错…”
“萧白素,做了?”
“做了?怎么可能?他若是做了,又哪里会轮得到我?所以说,他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守着这么样一个风情万种的俏师娘,况且,人家还对他有情有义,可他却偏偏连正眼都不看人家一眼,十年啊,整整十年啊,一个女人,又能有几个十年可以虚度呢?他的师娘怕是也对他死心了,所以,才会跟了我,哈哈哈…”
“可他们拜堂成亲的事…”
“这件事倒是真的,只不过,是他的师娘在他师父的遗言中自己加的这一条,萧白素并不知道,只是可怜萧白素啊,还以为是他的师父死前立下的遗言,他也只得照办了…”
“可我明明听烈九州说,是萧白素的师父在临死之前拽着萧白素的手,教他赌咒发誓娶他师娘的…”
“哈哈哈,其实,他那时就已知道,他的师父的那条遗言是假的…”
“他是如何知道的?”
“当他听烈九州读到他的师父在临死之前曾攥着他的手托付后事时,便已知道了…”
“可他又为何自杀?”
“因为,他忽然记起了,他的师父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他也是直到那时才看清,他的师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所以,他自杀,是为了要用死来向他的师父证明,他是被骗了的,他是清白的…”
“不…”
这是玄月第一次反驳玉蝴蝶,玉蝴蝶也不由得怔住。
“你还是太小看了萧白素,也还是太不了解萧白素这个人了…”
“哦?”
“你认为萧白素死,是为向他的师父谢罪?”
“不然?”
“其实,他是在保护他的师娘…”
“什么?他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师娘…”
“所以说,你还是太不了解萧白素这个人…”
“也许吧…也许我真地不懂…真地不懂他这个人…”
“他真地是一个可笑的人,明明已知道了他的师娘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可他不去惩罚他的师娘,却偏偏要自尽,当真可笑至极,也可怜至极…”玄月不禁又摇头笑道。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师娘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他才会自杀吧…”玉蝴蝶没有笑,她只是低下了头,幽幽道。
“为何?”这一次,却是玄月不懂了,他发问道。
“因为,他的师娘是他心中唯一纯洁的东西,也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可当某一天,他发现那件纯洁的东西其实早已是污渍斑斑,其实一切的纯洁,都只是假装出来的,试想一下,他会怎样?”
“他会自杀,优雅地死去…”玉剑男子低声道。
“便是为了他的师娘的清誉,他也会死…”裘毒手也低声道。
“所以我说,他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现在看来,他应当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大傻蛋,哈哈哈…”玄月冷笑一声,又大笑三声道。
“不,他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真汉子…”玉蝴蝶怅然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烈九州
夜已很深,风声骤起。
“可我还是不懂,萧白素死了,烈九州为何也会死?他本就是萧白素的死对头,看到萧白素死了,他本该活得更开心才是…”玉蝴蝶蹙眉道。
玄月大笑一声,道:“说实话,烈九州为何会死,我也不知…”
玉蝴蝶惊讶道:“你也不知?你怎会不知?”
玄月笑道:“我为何一定会知?”
玉蝴蝶沉默了。
玄月便又接着道:“说实话,烈九州的死,的确吓了我一大跳,他本该是证明我清白的最为有力的证人,可惜他却已死了…”
玉蝴蝶喃喃道:“我还以为烈九州的死…这本该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玄月笑道:“烈九州是自刎而亡,这一点,在场的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在场的众人也都可以为我作证…不管你们愿不愿意…”
玉蝴蝶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熠熠闪着光,道:“可他究竟为何会死?”
玄月似已有些气恼,道:“我说过,我不知…”
玉蝴蝶忽然又低下了头,神色间似乎有些哀伤,道:“如果他不是自刎而死,那么,你打算如何杀死他?”
玄月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得意,道:“嗯…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因为我本不想让他死,至少不想让他这么早的死…”
玉蝴蝶忽然苦笑一下,道:“可是你总有办法教他死的,对吗?”
玄月道:“没有错,我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教他死,只要我想…”说罢,他似乎对自己的这句话很满意,竟又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可玉蝴蝶却没有笑,不但没有笑,他的那种表情,看起来简直是比哭还教人难受,还教人心疼。
玉蝴蝶双眼迷离,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些流年往事,便也如流水般浮上心头,映入眼底……
……
……
玉蝴蝶当然不会忘记,在她最困苦,最落魄的时候,有一个人曾给了她一两银子,而她也正是凭着这一两银子,活了下去,活到了今天。
那是在玉蝴蝶九岁那年,也许每个人的九岁都会经历一场非同寻常的事,玉蝴蝶当然也不例外。
那一年,天大旱,老天爷像是要惩罚世人一般,整整半年,滴雨未落,庄稼早已枯死,道路上尘土飞扬,曝日高悬。
玉蝴蝶一家有父母兄弟姊妹,上上下下七八口人,全家栖居在本就不大的小村子里,活着已是艰难。
村中每日尸横遍野,可第二天却又不见一具尸体,每到深夜,村中却会有肉香传来。
乡绅富户人家,每日里歌舞升平,酒肉香气四溢,可在那一扇朱红大门外,便是地狱般的人间。
为了一家人不被饿死,玉蝴蝶便将自己卖到了妓院,只是为了换些粮食,教她的家人不至饿死。
而她的第一个客人,便是烈九州。
那一晚,烈九州坐在熏香萦绕的房间里,喝了一个晚上的酒,而玉蝴蝶则蜷缩着身子,蹲在床上,看着他喝了一个晚上的酒。
烈九州当然不会想到,青楼老鸨极力向她推荐的特殊服务,竟会是这么个样子,竟会是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放在床上。
他现在真是郁闷极了,也生气极了,所以,他打从坐在这里后,便一直在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烈九州虽不是个好人,可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感兴趣,更何况,这里,本就不是一个小丫头应该来的地方。
所以,第二天天没亮,烈九州便走了,走的时候,还给熟睡中的玉蝴蝶盖上了被子,并在她的手心里放上了一两银子。
当玉蝴蝶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实际上,她是被老鸨叫醒的。
老鸨告诉她,有个客人给她赎了身,还叫她回家,好好待着。
看得出来,老鸨狠狠地宰了一笔,捞了不少好处,也是,本就是一个不赔的买卖,现在,反倒还赚了一百两银子,老鸨又怎会不开心。
玉蝴蝶回到家后,将那一两银子交给了她的父母,要知道,在那种时候,一两银子已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开支。
玉蝴蝶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幸福而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那个人,那个给自己赎身,并且给了自己一两银子的男人,可是她错了,因为,第二天,她便又回到了那家妓院。
这一次,她不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卖到妓院,而是她的父母,将她卖到了妓院,因为,她的父母似乎看到了一条颇为容易的进财之路,妓院中不乏有钱人,更不差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这次玉蝴蝶能带回一两银子,下一次,说不定就会带回十两,二十两,一百两,而且,将她卖到妓院,还会换回来一笔不菲的银子,因为,那家妓院的老鸨似乎也从玉蝴蝶身上看到了一条进财之路,她还想指着玉蝴蝶再赚一笔。
可是这一次,玉蝴蝶却遇到了碧姬,那个同样改变了她的一生的人。
从此以后,她便叫玉蝴蝶,翠仙楼的玉蝴蝶。
至于玉蝴蝶再见到烈九州,已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那时的烈九州贵为一派掌门,在武林中风光无限,他当然没有认出玉蝴蝶,因为,玉蝴蝶的变化已太大。
玉蝴蝶却当然已认出了烈九州,因为,他还是如她初见时那样,一样的不爱说话,一样的爱一个人喝着闷酒。
可是,玉蝴蝶却没有前去与他相认,只是在远处看了他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他们便像是从来也没有见过一样,甚至直到现在,烈九州也依然不知道在武林中已赫赫有名的翠仙楼玉蝴蝶便是当年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
……
……
玉蝴蝶忽然抬起了头,盯着玄月,道:“我发现你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你真地不应该出家做道士,你应该去经商,或许你现在早已是一个富可敌国的人…”
玄月闻言忽然笑了,那是种发自内心的笑,“你怎知我孩提时的志向不是成为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只可惜…”
“可惜什么?”玉蝴蝶不禁问道。
“只可惜我后来发现,当道士一样可以富甲一方,而且,还可以有做商人永远也不能拥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玄月突然低下了头,“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道:“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教谁生谁便生,教谁死谁便死的权力…”
玉蝴蝶忍不住道:“可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也同样可以拥有这种权力,只要你是真地出得起钱…”
玄月又将头仰起,道:“不,那不一样,拿钱教人杀人,和自己亲手杀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玉蝴蝶微仰起头,出神道:“没错,那种热血喷薄,溅到肌肤上的感觉,尤其是要滚烫的血液,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浇在身上,脸上,那种感觉,的确让人心驰神往,这也确实是拿着钱教人杀人的人永远所不能体会的…”
玄月笑道:“你若不是一个女人,就必定会是一个魔头,一个杀人不眨眼、教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玉蝴蝶也笑了,道:“我是个女人,可我一样可以是个魔头,又有谁规定,一个女人就不能是一个魔头的?”
玄月道:“这也没错,只是可惜,你这个女魔头,今天却要死在这里…”
玉蝴蝶忽然变得风情万种,媚眼如丝,道:“可我不想死…”
玄月也好像忽然变成谦谦君子般,道:“其实,我也并不想教你死…”
玉蝴蝶看着玄月,用一种近乎妖媚的声音说道:“那,你会救我出去吗?”那种语调,再配合上她那楚楚可怜的容颜,便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估计都没法拒绝。
可玄月注定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因为,他是出家人,出家之人,从某些方面来说,早已不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不会救你出去…”玄月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无奈。
“为何?我不漂亮吗?”
“漂亮。”
“我不妩媚吗?”
“妩媚。”
“那你为何不救我?”
“因为我还不想死?”
“救我你会死?”
“会。”
“为何?我又不能吃了你…”
“可我还是怕…”这样一句话竟然从玄月的嘴里说出来,倒真是吓到了他身旁的黑衣人,可他们也只得面面相觑。
“那,如果我跟了你,你会救我吗?”
“不会。”
“可你方才明明说…”
“方才是方才,现在,我却不想了…”
“为何?”
“因为我怕…”
玉蝴蝶闻言却沉默了,良久,她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一定是一个很不受人喜欢的人,也一定是一个长相极其凶恶的人,不然,别人又怎会怕我?”
玄月笑道:“你是一个很受人喜欢的人,也是一个长得极为美艳的人,可是我还是怕你,因为,你是一个女魔头…”
玉蝴蝶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忽然笑道:“的确,一个女魔头,确实很教人害怕…”
玄月微一沉吟,又道:“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
玉蝴蝶又一愣,道:“改变主意了?什么意思?”
玄月笑道:“就是我突然又想要你跟我了…”
玉蝴蝶狡黠一笑,道:“你不怕我了?”
玄月道:“怕,可还是想,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东西是这样,人们对它们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忍不住地趋之若鹜,而你,恰恰便是我很怕却还是忍不住趋之若鹜的东西…”
玉蝴蝶道:“可我却不想了…”
这回玄月反倒一愣,道:“为何?你方才不是说…”
玉蝴蝶笑道:“方才是方才,现在,我却不想了…莫忘记你是个出家人…”
玄月哈哈大笑,道:“我本就该想到,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了我?”
玉蝴蝶凄然一笑,道:“看来,我们今日,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玄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玉蝴蝶又道:“可我又很好奇,樊天猛究竟是怎么死的?”
玄月冷冷道:“你的问题实在太多,我已没有太多时间…”
玉蝴蝶道:“我已是将死之人,你难道就忍心教我死不瞑目吗?”
玄月闻言便又沉默了,他的确不忍心,不是不忍心教她死不瞑目,而是不忍心教她死。
“好,这是最后一次…”
“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道貌岸然
夜很长,可不论多么长的夜,也总会有夜尽天明的那一刻。
现在,天已快要亮了。
可天亮前的黎明才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月已看不见了,风,却更冷了……
玄月的道袍依旧光鲜,便正如他在武林中所树立的名声一样,圣洁高尚如白绢,纤尘不染。
“我不得不承认,樊天猛这个人,的确是个英雄豪杰,可却也的确是个傻瓜…”玄月冷笑道。
裘毒手道:“樊帮主实在是这世间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我佩服他…”
玉蝴蝶看着玄月,道:“你为何说他是个傻瓜?”
玄月微笑道:“因为,但凡是个脑袋正常的人,都不会傻到去与老虎搏斗,更不会在喝醉酒后还要与老虎搏斗,尤其是最后还被老虎咬掉了脑袋…”
众人沉默了,因为众人也实在没有想通,以樊天猛的武功,怎会如此轻易地便被老虎咬掉了脑袋?
估计便是樊天猛自己,至死也都没有想通。
可别人想不通的,却有一个人想得通,不但想得通,还想得很透彻,很明白。
而这个人,当然就是玄月道长。
玄月又微笑道:“樊天猛这个人,虽然是个傻瓜,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懂我的人…”
玉蝴蝶不解,道:“他懂你?”
玄月点点头,道:“没错。”
玉蝴蝶皱着眉,道:“我可没看出来他哪里懂你…”
玄月哈哈大笑道:“因为,我本就希望他去打那只老虎,结果他便真地去打那只老虎,我又希望他多喝些酒,结果他便也真地喝干了两坛子酒,在我希望他跪在老虎的面前时,他便真地跪在了老虎的面前,一动不动,哈哈哈,你们说,他樊天猛,是不是一个非常懂我的人?”
众人沉默了,目光低垂,却又都握紧了拳头,众人只可惜樊天猛的为人太过单纯,太过相信别人,又太好面子,所以才会着了玄月的道儿。
众人又恨,恨玄月老奸巨猾,道貌岸然,本就是自己卑鄙无耻,却又偏偏将过错都安到樊天猛身上。
众人又叹,叹自己也中了玄月的奸计,到如今,已成瓮中之鳖,只得任人宰割。
可众人却不怕,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这本就是他们很早很早以前便已想通的道理,所以,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求饶,当然,以玄月的脾性,便是他们求饶,也还是难逃一死。
玄月已接过手下的火把,他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火光下众人的脸,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哀伤,道:“唉,真是可惜,想想我这火把一扔下去,你们顷刻之间,便会化为一堆焦炭,我竟还有些舍不得…”说罢,他还以袖掩面,像是在偷偷抹泪。
“哎,玄月道长说笑了,您老一生见过的死人没有一万,也有十万了,这其中什么样的死法您没见到过,便是由您劳驾,亲自动手杀死的,没有一千,怕是也有八百了,您还怕见到几堆焦炭吗?玄月道长莫要再取笑我们了,若是动手,便请快些吧,我也好早些托生…”裘毒手冷笑道。
玄月仍是一副悲戚状,道:“裘兄这是说得哪里话?唉!其实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真教我亲手杀了你们,我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你说我们做这一派掌门容易吗?半生操劳,不过是为了振兴帮派,不想教先辈基业毁在我们手里,当然,若是能够发扬光大,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见到列位先辈,也是幸不辱命了,便是裘兄你,为的也不过是想要教万噬窟成为西南十城大大小小百余帮派的领袖,其实细细想来,这又有何难?只要你我联手,合终南阁与万噬窟的力量,拿下西南十城又有何难?一切全看裘兄你想不想,当然,若是放在现在,武林中人定会说咱们师出无名,以强凌弱,我们要师出有名,便要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这个后盾,便是武林盟主!唉,其实裘兄你也知道,武林盟主一直是我玄月多年以来的目标,只是未得人辅助,难以服众罢了,你的万噬窟,在西南十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帮派,我相信,若是你一句话,西南十城中至少有七城定会唯你马首是瞻,助我登上武林盟主之位,西南十城中剩下的三城,我来帮你灭了!当然,在场的众人也都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人物,你们的背后,也都是武林中一席稳固的势力,我玄月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和你们背后的势力肯助我登上武林盟主之位,这天下所有的东西,只要你们说得出名,便随你们挑,便是你们要这天上的月亮,我玄月也会给你们摘来,玄月话已至此,诸位,还望多多斟酌…”
玄月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便是连他本人,也已变得热血沸腾起来,好像又找回了当年的豪情。
只可惜众人并不领情,大家一边说笑,一边拿眼觑着玄月。
“如果你现在就杀了我,我不会恨你,我反倒还会谢你,因为,我终于不用再见到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因为那实在是太恶心,太不优雅了…”玉剑男子伸出一只手,故意挡在眼前,好像连看都不愿再看玄月一眼。
“真是抱歉,玄月道长,西南十城,我早已不感兴趣了…”裘毒手冲玄月一拱手,说道。
“哎呀,我不过就是翠仙楼中一个打杂的,玄月道长刚刚那番话,可真是太过抬举小女子了…”玉蝴蝶一眨眼,颇为俏皮地说道。
剩下的黑袍人与白袍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本就不爱多说话,他们只爱杀人,若是能多杀一个人,便是教他们十天不说一句话,他们也愿意。
玄月的脸色已发白,又由白转青,很显然,那是被气的。
“好!好!好!”玄月连说了三个“好”字,他只有在怒极时,才会这样。
“那你们就去死吧!”玄月说着,已猛地将手中火把扔到沼泽之中。
火光霎时四现……
第一百七十章 绝境转机
玄月狞笑着,他最爱看别人在痛苦中挣扎,他最爱听别人在挣扎中求饶。
玄月本以为会看到他们在烈火中挣扎,会听到他们在烈火挣扎中求饶,他甚至已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的双腿已不自觉地发抖,他只要一兴奋,腿便会不自觉地发抖。
可玄月却失望了,因为他所期待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火光刚刚落入沼泽中,便已熄灭了。
玄月便又扔下了第二支,结果依然如此。
玄月不信邪,他向来是不信邪的人,他不信任何人,任何事,他只相信自己。
他又扔下了第三支,可沼泽依然平静,没有丝毫要燃起来的意思。
到这时,便是从不信邪的玄月,也只得信邪了,当然,他信的仍然不是鬼神天意的邪,他信的,是人的邪。
还有别人在这里…
当然,这句话也是不消玄月亲口说出来的,因为,他手下的黑衣人早已行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向四面八方飞掠了出去。
可他们仅仅只是消失了一刹那,便又都从四面八方飞掠了回来,因为,他们已发现,此刻,在玄月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们并不认识,他们认识的人向来不多,这一生也只认识两个人,一个是玄月,一个便是玄月教他们去杀的人,其余的人他们一概不认识,他们也向来便有一种过目即忘的本事,也有一种很听话的本事,玄月教他们记住的,他们才会记住,而且会牢牢地记一辈子,而玄月没有教他们记住的,他们便不会记住,就算你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教他们记住,他们也不会记住。
而此刻站在玄月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玄月教他们杀死的人,所以,他们当然不会记得他。
可下一秒,他们便已记住了他,死死地记住了他,因为玄月的眼神已告诉了他们,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要杀。
所以,他们便已都拔出剑来,而且,是一起上,他们向来不会单打独斗,因为,单打独斗向来很浪费时间,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又恰巧是一件极为宝贵的东西,因为,他们赚钱,是靠着杀人的速度来赚的,杀人越快,赚钱越多。
而玄月要他们杀死一个人,向来不需要多说话,他们只需看玄月的眼神,便已能明白,这个人,杀不杀。
这个人,当然是要杀的,因为,这个人,是铁梅花。
铁梅花其实并没有与他们走散,他只是走得慢,走得很慢,而他这个人,又向来很孤僻,向来不愿轻信别人,更不愿轻信玄月这个人。
所以,他一直躲在暗处,吊在队伍后面,可他终究还是与他们分开了。
铁梅花与他们分开,却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众人,要自己一个人去走,而是因为,他看到玄月走了。
玄月走了,他便要走,因为,他向来不相信玄月这个人。
果然,玄月将众人引到了“百草淖”之中,可他却并没有急着救出他们,因为,他实在也很想听听玄月亲口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要教玄月自掘坟墓。
“等等!”玄月一声断喝,叫住了黑衣人。
黑衣人回过头,疑惑地盯着玄月看,他们多年默契,难道,今日错了不成?
玄月却笑道:“等一等,人,我是一定要杀的,可现在还太早…”
黑衣人闻言便收剑回鞘,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只杀人,不废话。
铁梅花也在微笑着,盯着玄月,道:“你当真认为,就凭他们,可以杀得了我?”
玄月笑道:“他们不行,还有我…”
铁梅花道:“再加上你,便可以了?”
玄月道:“加上我不行,还有终南阁四百弟子…”
铁梅花冷冷道:“他们在哪里?”
玄月道:“就在这山下…”
铁梅花道:“可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玄月道:“恐怕不行,除非你也想死…”
铁梅花在听。
玄月便又接着道:“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除非我下山,否则任何人下山,都要格杀勿论…”
铁梅花道:“那我便先杀了你,再拎着你的尸首下山…”
玄月冷笑道:“那样,你只会死得更惨…”
铁梅花道:“我不信。”
玄月神色很平静,道:“你可以试一试…”
铁梅花想都没有想,便道:“好…”
说罢,他的双剑便已出鞘,他的人,已直奔玄月而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雾里看花
铁梅花的剑很快,他的两柄剑便像是两股疾风一样,又如行云,又似流水一般,“飒飒”作响。
他的剑很快,而他也不负“寒骨梅花”的绰号,因为,他的剑也很冷,他的剑气便似冰窖中的寒冰一样,散发着幽幽冷气,教人的骨髓发冷。
而他的人,也如疾风中的一片落叶一般,随风飞舞,他的剑愈来愈快,他的人也愈来愈快。渐渐地,人们已经看不清他的人,更看不清他的剑,只有那道道剑光还能证明,他的剑仍在,他的人仍在。
可玄月的剑更快,玄月用的是单剑,单剑对双剑,竟也能丝毫不落下风。
人们到此时方才惊觉,玄月的剑法早已不在武林中绝大多数名剑之下,甚至,比那些所谓的名剑还要强。
“叮!”
一声剑鸣,两人的剑相击即去,丝毫没有留恋。
可人们却已发现,“寒骨梅花”铁梅花已隐隐地有落入下风的趋势,因为,他的剑已没有那么快,他的剑气也已没有那么冷。
玄月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强,可人们也已看出,这并非铁梅花的真正实力。
他是在隐藏实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似这等生死之战,只有傻子才会想要隐藏实力,很显然,铁梅花不是傻子,而且,铁梅花杀人,向来很快,因为他的性子很急,往往说不了两句话,便要动手,而像他这样急性子的人,又怎么肯隐藏实力?他定是要全力以赴,一击必杀。
可铁梅花既然没有隐藏实力,又怎么会实力大不如前?
原因只有一个,众人已将目光看向了玄月。
玄月嘴角微扬,他已等了太久,现在,该到了他反击的时候。
只见玄月忽地向后退出三丈,而后猛地将剑插入剑鞘之中,随后,悠然地自怀中取出他的那支紫木拂尘,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这是何意?
众人不解。
铁梅花眉头紧锁,他也看不懂玄月的用意,可他却丝毫不敢懈怠,他知道,不论在什么时候,保持戒备,总归不会是一件错事。
玄月已掸完了长袍,接着便又去掸鞋子。
“这……”众人更加疑惑。
难不成玄月有洁癖?就连与人打斗都要不沾灰尘?
就在众人正胡乱猜疑,玄月正掸着鞋子的功夫,忽然,玄月的头猛地一抬,手中的拂尘一抖,便如一杆枪一样射了出去,而他的人也紧随着那支拂尘飞了出去。
众人一声惊呼。
可铁梅花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因为,他本就在戒备之中。
只见铁梅花的双剑一交叉,便挡住了那支如枪一般射来的拂尘,可这次铁梅花却惊讶了。
令铁梅花惊讶的,当然不是那支如枪一般的拂尘真地也如枪一般快,这支拂尘虽然如枪一般快,但它却也如枪一般硬,铁梅花的力气虽不至力拔千钧,可却也不小,但他却险些没有挡住这支拂尘,幸好最后他施展巧力,卸掉了拂尘的大部分劲力,才将它挡了下来,饶是如此,也只觉双臂发麻,颤抖不已。
玄月竟能将柔软的拂尘变得如铁般坚硬,可见玄月的内功深厚至极。
铁梅花的额角已沁出冷汗,可玄月却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功夫,因为,他的人,已紧随着拂尘而来了。
拂尘在玄月的手里,便如一簇飞雪一般,又如一条柔软的白丝带,上下飘忽,左右翻转,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
铁梅花平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莫测的兵器,因为,他还从未见过把拂尘作为兵器的,他已有些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玄月却很开心,他的嘴角永远挂着浅笑,他的神情永远不屑一顾。
他是高傲的,他也是有资格高傲的。
拂尘已越舞越快,越舞越疾,玄月嘴角的弧度也已越来越大,他的笑容,已越来越深。
忽然,玄月右手微一用力,雪白的拂尘闪动间,便已在拂尘中央多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来,只是,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拂尘又舞得太疾,刀子隐藏的又实在太过巧妙,因此,众人竟没有发现,便是连铁梅花也没有发现。
待铁梅花发现时,刀子已距离他的咽喉不到三寸。
众人也发现了,可为时已晚。
那把刀子终究还是刺入了铁梅花的咽喉,玄月没有看,因为他知道,在那样近的距离下,便是身法再快的人,便是武林中轻功第一的“云母翅”徐小蜓,在他这刀下,也休想逃出生天。
他猜得的确没有错。
因为,众人已发出了惊呼。
玄月很高兴,他索性不去看铁梅花,径直将身子转了过来,看着“百草泉”中的众人。
“我的‘雾里看花’如何?”他显然是在向众人炫耀着他的绝技。
众人也已低下了头,众人虽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玄月的“雾里看花”,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实在算是已可称得上无敌的绝技。
可当众人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却又都变了,欣喜,惊讶,难以置信,总之,写满了不可思议。
“你的‘雾里看花’虽厉害,可惜,却杀不死我…”
一道声音猛地自玄月身后响起,玄月吓得一哆嗦,险些坐在地上。
“你…”
玄月已转过身去。
“既然你已展示了你的绝技,接下来,便来看一看我的绝技吧,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比你的差…”
第一百七十二章 镜花水月
百草清香,叶尖含露,晨光微现。
当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众人知道,天已快要亮了。
天已快要亮了,战斗却刚刚开始。
玄月的反应奇快,当他回过身时,他已连续刺出了一十二剑,每一剑都不离铁梅花的颈嗓咽喉。
他自信他的剑足够快,而事实也确实是如此,他刺出的每一剑也的确都刺入了铁梅花的要害,这本该是一件值得他高兴不已的事,可事实上,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非但高兴不起来,反倒还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因为他已惊奇地发现,他刺出的每一剑,都刺空了。
玄月是个剑客,且是个剑法奇高的剑客,而一个剑法奇高的剑客,又无一不是靠着杀人夺命,剑尖上舔血磨练出来的。
一个用剑的人,当然能分辨出利刃入体的感觉,更何况是玄月这样顶级的剑客,一个顶级的剑客,对每一分每一毫的拿捏都是极其精准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顶级的剑客,若是想要刺你的心脏,便只会刺你的心脏,且绝不会刺破你的胃,他若是想要刺你的左眼,便连你左眼上的眼睫毛都不会碰掉一根。
所以,玄月此刻非常清楚,他的剑刺空了。
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他分明看到,他的剑确实已刺入了铁梅花的咽喉,且至少已刺入了三寸,剑已入,却没有血,这绝对是不合逻辑的事。
而就在玄月疑惑之际,他却看到了另一件同样令他疑惑,同样是不合逻辑,甚至是恐怖的事,因为,他竟然看到了两个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铁梅花。
两个铁梅花并肩而立,同样的打扮,同样的武器,两个人甚至连表情神态都是一样的,此刻,他们正瞪着傲慢的双眼,由上到下倨傲地盯着玄月看。
玄月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因此,便是修道多年磨练出的那番处变不惊的心态,此刻也早已烟消云散。
他甚至在发抖,他的嘴唇已在哆嗦,但那些都只是转瞬即逝,因为,他只消片刻功夫,便已教自己镇静下来,此刻,他神态自若,正扬起嘴角,看着“两个”铁梅花,冷冷地微笑道:“不知兄台这是在哪里学的变戏法的功夫,倒还真是险些蒙骗了贫道…”
玄月话音刚落,便听得其中一个铁梅花仰起头,哈哈大笑,轻轻一抬手,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铁梅花”登时便踪迹皆无,便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玄月道长,不知我这一招‘镜花水月’如何?比起你那招‘雾里看花’如何?”铁梅花笑罢,便拿眼瞟着玄月,语气间颇带揶揄之意。
“哼!狗屁的‘镜花水月’,雕虫小技耳!”玄月冷哼一声,此刻,他的心里极其不爽,无疑,他的“雾里看花”遇到了对手,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铁梅花的“镜花水月”,的确已算得上是他的“雾里看花”的克星,因为,“雾里看花”的刀只有一把,而“镜花水月”的影,却有无数个,况且,拿一把真实的刀,去刺一个虚幻的影,这本就相当于是伸出手去捉天上的云,噘起嘴去吻山间的风,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玄月忽然莫名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从未紧张过,哪怕是面对生死攸关的大战,他也从未紧张过,因为,他这个人,向来自信,甚至很是自负,他从不认为他会败在什么人手里,因为,他也的确从未败给过任何人。
可这一次,他却有些紧张了,他握着拂尘的手里,已沁满冷汗,他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他恐怕是遇到了他此生的劲敌,而这个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悠然地站在他的面前,甚至已打起了哈欠。
这个人,当然就是铁梅花。
“道长,你的绝技我已看到了,而我的狗屁的绝技,你也看到了,下面,我们该来比比真正的绝技了…”铁梅花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人已向后飘出三四丈,而后猛地便向前蹿出,向着玄月蹿来。
铁梅花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他与人说话,往往说不到两句,便要杀人,而他与玄月说话,连半句都不肯多说。
玄月也是一个性子很急的人,但他却很愿意与别人说话,他尤其喜欢与将要死在他的剑下的人多说话。
两个同样性子很急的人,却偏偏有一个爱说话,有一个不爱说话,所以,他们两个人之中,便注定会有一个想说说不出,一个不想说,又偏偏多说了几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奇迹
天已亮了,可太阳却没有出来,因此空气还有些湿冷,冷风中夹杂着木叶的清香。
玉蝴蝶已在发抖,她已在这沼泽之中待了一夜,湿冷的沼泽夺去了她大部分的体温,她已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其余的人比她也强不了多少,只不过,他们都是男人,不得不承认,男人在某些方面的确要比女人更有些优势,虽然他们也在这沼泽中待了一夜,但是,他们至少还没有发抖,他们还可以再坚持一阵子。
玉蝴蝶也可以多坚持一阵子,她自诩从不比任何男人差,她也从来不服气任何男人,在这世间,能够教她服气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碧姬。
玉蝴蝶想起了碧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便是颖儿。
颖儿已走了半年有余,自从她走后,便再没有人知晓她的行踪,这半年来,玉蝴蝶四处打探,走遍了任何一个她认为可能会遇到颖儿的地方,这其中,自然也有荷城,还有颖儿在荷城的家。
也许那已不能再被称之为一个家,家,是要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没有家人的地方,便只能被称为一座房子,一个墓地,一段回忆。
那个地方,早已没有了家人,只有一片废墟。
没有了家人,便不是家,不是家的地方,颖儿又怎会回来?
所以,她失望了,但她并没有绝望,因为,这个家虽已不成家,可颖儿却还有一个家,一个更大的家,那个家,有很多很多的家人,有家人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家,那里,已可被称之为家。
对于那个家而言,颖儿不过是一时赌气,离家出走,可是,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家的大门都会为她敞开,家中的那盏灯,也都会为她而亮,那个家中的所有家人,也都会做好了饭菜,只等她在外面玩累了,闯够了,回来吃。而现在,对于她们而言,唯有等待,也只能等待……
玉蝴蝶回过神来,却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她悄悄地觑了一眼众人,幸好,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她便偷偷地揩干了泪水,抬起了头。
因为,上面还有一场未结束的战斗,还有两个未分出胜负的人……
……
……
“道长,您小心了!”铁梅花话音刚落,他的人便已向着玄月冲了过来。
玄月已无处躲避,只有应战。
玄月将剑横在胸前,他的一双眼,却在紧紧地盯着铁梅花。
可是转瞬之间,他便像是眼花了一般,因为,在他的眼中,已有四个铁梅花向他冲了过来。
四个铁梅花,八把梅花剑。
八把梅花剑同时舞动,便如八朵新绽的梅花一般,绚烂夺目,教人分不清真假。
这一招,赫然竟是铁梅花的绝技——“镜花水月”。
玄月当然也分不清,他的“雾里看花”,只适合偷袭,并不适合防守。
“道长,不知我这狗屁绝技,您要如何抵挡?”声音明明是一个铁梅花发出来的,可在玄月的耳中,却像是四个铁梅花同时在说话。
四个人说着相同的一句话,听得他头大,听得他发晕,听得他想要逃跑。
但他却绝不能逃跑,因为,只要他一转身逃跑,他的后背,便立刻会被刺上八个窟窿。
两把剑,同时刺八个窟窿,对于铁梅花这样的人来说,这本就不难。
玄月已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现在,他也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那便是奇迹。
铁梅花的剑已来到玄月的面前,八把剑,到玄月面前时,实际上只有一把剑,一把软弱无力的剑。
这一把剑甚至都还没有碰到玄月的衣襟,便已直直地掉了下去,与剑一起掉下去的,还有使剑的人。
铁梅花面朝下,趴在地上,他也不想这样,他的剑,只要再向前刺一点,他相信,此刻,趴在地上的人,便绝不会是他,而是他面前的这个道士。
玄月捋着胡须,微笑着,他的笑,本应是很温柔的笑,可在众人眼里,那无异于是魔鬼的微笑,奸诈而丑陋。
对于玄月这样信奉些什么的人,无论是道,无论是佛,哪怕是阿修罗,他们也都会相信奇迹的出现,只有出现了奇迹,才会证明他们所信仰之物,乃是真正地能教世人脱离苦难的唯一物,才会教世人更加笃信,更加忠诚。
对于玄月而言,今天,他所信奉的道,便为他出现了奇迹,教他脱离了险难。
可玄月却向来是一个不信万物的人,他虽是个出家人,但是他并不信仰他的道,他没有信仰,他的唯一的信仰,便是他自己,他相信,只有他自己,才会教他脱离险难,只有他自己,才能救得了他自己,只有他自己,才是他唯一信仰的真神。
所以,这件在世人眼中,真可谓之为一件神迹的事,其实不过也是玄月早已策划好了的一件事,便正如他之前所策划的所有的事一样,没有丝毫奇迹可言。
玄月看着脚下的这个人,他的目中,竟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气质,他是个出家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本就是不愿杀生的,杀生,便是造业障,业障多了,死后便会堕入阿鼻地狱,不得转世轮回,永世受无边炼狱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阿鼻地狱,只属于自己,不关乎他人。
有的人,终其一生,不堕阿鼻地狱,安享百年,有的人,禁不起诱惑,扛不住辛劳,早早地便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这些,本就因人而异,又向来无法强求。
其实,所谓的修道,修佛,修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退一步海阔天空,说的不过就是人在自己的阿鼻地狱旁徘徊挣扎,一步错,步步错,一招明,满盘赢,世人比的,不过就是这些一念之间的选择,一念之间的差别,可最后,往往便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人与人之间,本就有不同,本就有差异,众生皆苦,修的道不同而已,道不同,本就不相为谋……
玄月的阿鼻地狱,便是他的心机计谋,于他而言,他早已便堕入了阿鼻地狱,从他动用他的心机计谋,为他自己想要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成为了地狱中一只永难超生的小鬼,一只宥于自己的阿鼻地狱之中,永难超生的小鬼……
第一百七十四章 醉人草
铁梅花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一只蚂蚁已在他的脸上游走了三圈,他早就想一巴掌拍死那只蚂蚁,可他现在却已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中毒了,虽然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中的毒,但他的确是中毒了,而且中的绝不是一般的毒,一般的毒,他定会有所察觉,所以,能骗过他的毒,定是一种非常霸道,且能让人无法察觉,不知不觉便身陷其中的毒,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天下之毒千奇百怪,各式各样,下毒的手法也是五花八门,他本就不能够认得全。
可他知道,他认不全的毒,有一个人定会认得全。
这个人,此刻也正站在他的面前,正在俯身低头看着他。
这个人,当然便是玄月。
玄月微笑着,他的脸上已又挂上了那一种独特的笑容。
“这是江湖中有名的毒,名叫‘醉人草’,你应当听说过的…”玄月微笑道。
铁梅花当然听说过,这种毒,并非什么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奇毒,它虽然无色,却有味道,而且还是很浓烈的味道,若是放在平时,铁梅花定会有所察觉,可它的味道却偏偏与草香相似,有草香的毒药,用在这种举目无垠,青草成堆的“百草泉”之中,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而玄月当然已吃过解药,所以,此刻他还能悠哉游哉地站在这里。
铁梅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几乎已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铁梅花知道,“醉人草”这种毒药,虽不致命,却可使中毒之人两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两个时辰以后,毒性自解。
对于玄月这样的人来说,两个时辰,已足够他做很多事情。
而对于铁梅花来说,两个时辰,已足够他被别人杀死,便是大卸八块,也已足够。
玄月当然不会将铁梅花大卸八块,他虽是个疯子,却不是个变态,疯子和变态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至少,疯子做事,还讲究些章法,而变态做事,则是随心所欲,全然不顾。
玄月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愿望,那便是成为一个疯子,今天,他做到了。确切地说,是自从天下众英豪齐聚终南阁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做到了。
他要先成为一个疯子,然后,成为武林盟主。
铁梅花已被扔进了“百草淖”中,玄月的时间的确已不太多,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去做,现在的武林,定是一个大乱的武林,而现在的武林,也必然亟需一个人,一个能够主持乱局,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人。
而这个人,当然便是玄月。
玄月微笑着,他好像无时不刻不在微笑,这也难怪,于他而言,的确就有许多值得他微笑的事,而眼前,便有一件。
火把熄灭了,可以重新燃起,可人若烧成了灰,却是无论如何也救不活的了。
玄月当然不希望他们活,所以,他要把他们烧成灰。
草叶“簌簌”作响,玄月猛地回过了头,他的确已变得有些神经质,因为,他受到的惊吓也已太多,他现在也确实是不希望再有别人来打扰他。
可他只是虚惊一场,因为,在草丛后钻出来的,只有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白发白须白衣的老人,可这个老人,却又偏偏穿着一双红鞋子。
众人当然也已认出了这位老人,便是众人认不出这位老人,也该认得他怀里的那个东西,因为,那是一颗人头,一颗还在滴着血的人头,那是北骆天的头。
众人想不到,在小亭子中捧着北骆天的头颅离去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者,此刻,竟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位老者早已没有了大家初见他时的那般从容与优雅,他的白衣已沾满草屑,他的一双崭新的红鞋子,也已沾满了泥土,便是他的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此刻也已松散,他的整个人,已变得蓬头垢面,已变得几与疯子无异。
老者与玄月两个人都是疯子,只不过,一个是装疯子,一个,是真疯子。
两个疯子,不论是装疯子,还是真疯子,总归都还是疯子,而两个疯子见面,按理说,也应有无数的话要说。
更何况,老者与玄月,本就有无数的话要说。
因为,装疯子的老者已猛地给真疯子的玄月跪下了,不光跪下,还在磕头,不住地磕头,磕得鲜血长流。
老者边磕头便哭道:“活神仙,我已经照您的吩咐,把这个人的头捧了回来,您看看,能不能让我与小女见一面,求您…”
玄月已弯下了腰,扶起了老者,微笑道:“老人家,您快快请起,您做得很好,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您与您的女儿相见,实在是抱歉…”
老者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悲痛与难以置信,不禁哀嚎道:“可是,那日您明明说过可以的,活神仙,求求您了,只要您能让我与小女再见一面,您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您了…”
玄月面有难色,捋着胡须,不说话。
老者又在不住地磕头,忽然,老者又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杀机必现,冷冷道:“活神仙,莫不是老朽杀的人还不够多?您说,还教我杀谁?您教我把谁的脑袋捧回来,我就把谁的脑袋捧回来,您说…”
玄月一愣,然后,他便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罢,他低下头,扶起老者,道:“老人家,我方才忽然想起,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教你与女儿相见…”
老者忙道:“是什…”
他的“么”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整个人,便已忽然不再动了。
可惜,他的话已永远说不出了。
因为,一把剑已插入了他的咽喉,砍下了他的头颅。
“你死了,便可以与你的女儿相见了,老人家,莫要谢我…”玄月低沉的话音响起,他的语气很温柔。
可是,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魔鬼的奸笑,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终于已明白,玄月早已不能再被称之为一个人,更不是一个真疯子。
他是一头野兽,一头嗜血的野兽,一头毫无人性可言的嗜血的野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火燎原
冷风萧萧,凉意浓。
乌云阵阵,雷声乱。
玄月抬头望了一眼天,天色阴沉,丝毫不见阳光。
看来,今天是一个阴天,阴天,本就适合杀人。
玄月的嘴角微微翘起,这样的天气也正配他的心情,他的心情很不错。
玄月向来很喜欢阴天,尤其是阴雨连绵,雷声阵阵,这样的天气,他便格外喜欢。
玄月总认为太阳的光辉并不如世人眼中所见到的那般,温暖而明亮,他认为太阳的光太亮,反倒刺眼,而且太阳的灼热只能在夏日酷暑中助纣为虐,到了冬日,反倒收起了热度,变得如少女般腼腆,沉静。
所以,玄月一向不大喜欢太阳,他认为太阳有些欺软怕硬的嫌疑,这一点,反倒不如月亮来得干脆,来得磊落,因为,月亮不论冬夏,都只是那一种相同的温度,都是清冷而稳重的,不谄媚,不做作,至于月有阴晴圆缺,也丝毫不影响世间万物的生长,月亮就是那一种看似可有可无,可却又不能没有的东西。
所以,玄月向来便喜爱月亮。
不论是满月,缺月,在他的心中都是别有一番味道的。
所以,他的道号叫“玄月”。
“玄月”,本就是月的一种形态,更是夏历九月的别称,也被佛教用来比喻玄妙的真理。
虽说佛道自古难两立,可玄月作为一个出家道士,却向来不在意这些。
他的“道”,向来便是取天下之物为己用,只要是对他自己有利的,他喜爱的,便都可以为他所用,都可以成为他的“道”。
玄月已接过一束火把,他忽然发现,就连火焰跳动的频率都是如此令人愉悦,他的人,也的确是很愉悦的。
“我知道你们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贫道却已没有多少时间来听…”玄月看着“百草淖”中的众人,神情愉悦地说道。
“道长此言差矣,您的时间岂非还有很多?反倒是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裘毒手冷冷地说道。
玄月摇摇头,道:“你们的时间本可以还有很多,只是可惜,你们好像并不在乎,像我,就很在乎自己的时间,因为,我的时间一向很紧,一向不够用…”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死的很早…”玉蝴蝶展颜一笑道。
玄月闻言,也好像来了兴致,道:“哦?为何?”
“因为太聪明的人死的都很早,你可以理解为是天妒英才,不过对于你,我估计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你的丑恶嘴脸,所以早早地把你收了,免得你再为害人间…”玉蝴蝶没有说话,说话的是玉剑男子,他已忍了很久,可是眼见着自己这唯一的一件月白色长袍泡在肮脏的泥沼里,时间愈长,他的心便愈凉,愈痛,火气便也愈大,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一番。
玄月闻言先是一愣,他的脸色变了变,拳头握了握,眼中杀机一闪,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有所行动时,他却笑了笑,先是轻笑一声,而后大笑三声,笑声直冲霄汉。
“我喜欢你的话…”玄月用火把一指玉剑男子,大笑道。
“刷…”
玄月已转过身,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他手中的火把也已飞入了“百草淖”中……
所有人都已闭上了双眼,许是已想见到了那般景象,不忍再见。
油遇到火,一定会燃烧,这可谓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便正如春天花儿会开放,冬天雪花会飘落一般,都是一样不容置疑的真理。
可真理却也不是永恒不变的,有时,真理也会成为谬误。
因为,结果再一次证明了真理的不可控性,玄月也再一次失望了。
预料之中的熊熊大火,并没有燃起,燃起的却是草原的野火,野火弥漫,很快地,就将玄月等人包围在内。
玄月惊怒,他猛地回过头,盯着围绕在他身旁的那群黑衣人,他已收敛起了笑容,人们这时才发现,不笑了的玄月,才是最真实的玄月,也才是最可怕的玄月。
他的目光狠毒,逐一地自黑衣人脸上扫过,没有人敢与他对视,所有黑衣人都低下了头颅,寂静的空气中,透露着肃杀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玄月想拔出剑,杀了站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可他却也知道,这场燎原大火,绝不会是他身旁的任何一个黑衣人放的,因为,他们不敢。
这场大火,当然不是玄月身旁的任何一个黑衣人放的,因为,此刻,放火的人已在火光映照下,踏着轻快的步伐,徐徐而来了。
在他身旁,随他一道前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面白唇朱的清秀少年。
可这场大火,又当然不会只是他们两个人放的,因为,这场大火实在太猛烈,太迅疾,眨眼之间,便已烧到了玄月的脚下。
玄月的衣襟早已湿透,他不由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于是,另外几个人,便也在火光映射下,迈着大步,缓缓而来。
只不过,他们的步伐看来却并不轻快,非但不够轻快,反而还显得有些沉重,有些焦急。
来人已将玄月等人围在一起,而带头的那个人,正是久已不曾露面的李梦龙,而站在李梦龙身旁的那个清秀少年,当然便是盘龙。
玄月是不认识李梦龙的,更不认识盘龙,这也不足为怪,像玄月这样的武林名宿,认识的也当然会是同样的武林名宿,李梦龙与盘龙这两个后生晚辈,他又怎会认得?
玄月不认得李梦龙与盘龙,可后面出现的那些人,他却不能不认得,其中有些人的大号,在武林中,甚至是如雷贯耳。
修远帮副帮主齐耳…泾原阁大长老八震…虎门副门主樊天烈…
除此之外,万噬窟,仙乐坊也都来了人,且来的人名头都不小,不是一派掌门,便是一派长老,可这其中,却唯独萧白素的落英阁一个人都没有来……
来的人有很多,服饰各异,神态各异,武器各异,众人之中,却唯独有一人,生得可爱机灵,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梳着一对朝天髻,背后背着一把金剑,在众人中左右穿梭,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师妹!师妹!师妹哟,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晚来一步,可就见不到你这貌比潘安,神似宋玉,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师哥喽…”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一哆嗦,待转过身时,只见在那沼泽坑中,有一人正张牙舞爪,冲着来人高呼。
那名金剑少女闻言,先是偷笑,而后忙收起笑容,一脸严肃,踱着方步,慢慢地向坑旁走去。
只是那样子,无论谁看来,都是更显可爱了。
“你是何人?为何呼喊?”金剑少女向坑中偷偷地瞄了一眼,而后便眯起二目,故作老成道。
“哎呦,我的师妹呦,我的亲师妹呦,你可算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玉剑男子见到金剑少女,便一改前状,忙变成一副谄媚之相。
金剑少女暗骂一声,大怒道:“胡说,我的师兄乃是天下第一优雅的男子,又怎会是你这种土鸡瓦狗之相?”
玉剑男子闻言,先是一愣,忽然面带喜色,道:“师妹,你当真这样以为?你当真认为你的师兄是这天底下第一优雅的男子?”
金剑少女不作声了,只是那表情,真地是比踩到狗屎还要恶心。
玉剑男子忽地又笑了,道:“师妹,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快些救我出去吧…”
金剑少女闻言,忽地拉下脸来,冷冷道:“那你为何要瞒着我爹和我,偷跑出来?”
玉剑男子闻言,忽地将脑袋耷拉下来,满脸苦相,低声道:“唉,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谁让你天天追着我成亲的…”
“什么?”金剑少女闻言,勃然大怒,道:“什么叫我追着你成亲?我那明明是为了你好,我是看你可怜,衣服没人洗,饭没人做,我可怜你!你晓得吗?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师妹,我…”
“你闭嘴!我不想听!”
“那好吧…”
“你难道不想安慰安慰我吗?”
“可是你刚刚说…”
“你闭嘴!你不爱我了!”
玉剑男子无语了,他自诩一生风流优雅,却不成想,栽在了他的师妹手里,真不知是福是祸。
“你怎么不说话了!”
“又来了…”
玉剑男子现在真地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师妹,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爱你,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尤其是这几天,我偷跑出来以后,我发现,我比以前更加爱你了,我真地是一刻也离不开你…”玉剑男子双目含情,深情款款道。
金剑少女此时早已羞红了脸,一双美目水波流动,静静地看着玉剑男子,待他说完,不由得急切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玉剑男子忙以手指天,发誓道:“如有虚言,就…就…就教我娶了你…”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本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话,也是玉剑男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心里话,可当他反应过来以后,他便后悔了。
他现在真地是想死了,被自己蠢死。
“师妹!你听我解释…”
“闭嘴!你就死在这坑里吧!混蛋!”
金剑少女说完这句话,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便走,身后只留下众人的大笑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计将安出
冷风瑟瑟,众人虽已在笑,可玄月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的计划本就差一点,可现在,却已到了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地步。
又一阵风过,众人已不再笑了,却都将目光集中在玄月一个人的身上。
彼时,玄月在淖上,玉蝴蝶等人在淖中,李梦龙等人看着玄月。
空气说不出的寂静无声,可谁都知道,这一定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寂静,无声过后,便是雷霆万钧,山洪倾泻的惨烈。
忽然,于这寂静无声之中,响起一道人声,是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诸位几时到的终南山?为何不事先派人通报一声?也好到终南阁一叙,也教玄月尽尽地主之谊啊…”
玄月说罢,不待众人回答,便又冲着身旁一个黑衣人说道:“快些去把山下那四百终南阁弟子叫上来,我要让他们列队欢迎在场的诸位英雄,切不可教咱们终南阁失了周全!”
那名黑衣人并不废话,玄月话中的意思他早已听明白,他已没有时间废话。
黑衣人展动身形,飞掠而起,一纵身,便已窜出三丈开外。
眼见他已从众人头顶飞过,突然,斜刺里又窜出一人,剑光一闪,便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此人赫然便是仙乐坊雷音部的总管——北袈裟。
仙乐坊共分一主四部,一主当然便是仙乐坊掌门,四部则为雷音部,幻音部,闪音部和灭音部。
四部职责又有所不同,其中,雷音部专司杀伐,幻音部专司演奏,闪音部专司情报,灭音部则主刑罚。
四部分工明确,共有四位总管,四位总管统领四部,只听命于仙乐坊掌门一人。
而今日到场的雷音部总管北袈裟,便是掌门北骆天的堂弟,在仙乐坊中威望极高,武功仅次于掌门北骆天,且为人豪爽仗义,对北骆天又忠心耿耿,因此,在江湖中,鲜少有人不知,鲜少有人不敬佩。
北袈裟出来挡道,黑衣人便是插上翅膀也走不了。
玄月面色一紧,冷冷道:“北总管,这是何意?”
北袈裟没有说话,他这人,对待陌生人向来不大爱说话,尤其是在得知他堂哥的死讯后,更是如此。
可玄月既已发问,便总要有一个人回答,可大家的表情,看来都显然不大想要回答。
“我看还是免了吧,玄月道长的酒,我们可吃不起,更是不敢吃…”最后,还是虎门副门主樊天烈打破了僵局。
玄月闻言一笑,道:“樊兄此言何意?莫不是嫌我终南阁酒水不够甘冽,还是怕我玄月在酒中下毒?”
樊天烈哈哈大笑,道:“玄月道长此言差矣,我们岂是怕你在酒中下毒?再说,玄月道长若是想要我们死,又何需下毒这种小伎俩?”
玄月道:“哦?那贫道倒是想问问,我若想教你们死,会用什么高明的大伎俩?”
樊天烈又笑道:“投毒下药,***子,栽赃陷害,无中生有,这些,本不就是玄月道长的拿手伎俩?又何需什么高明的大伎俩?便是这些小伎俩,只要放在玄月道长手中,也是件件致人于死地的高明手段啊…”
众人哈哈大笑。
玄月却已笑不出了。
“哦,对了,玄月道长,忘了告诉你,你在山下的那四百终南阁弟子,估计是不会上来了,这辈子都不会上来了…”樊天烈又悠然说道。
玄月闻言,冷汗“刷”地便布满全身。
“他们怎么了?”
樊天烈故意等了等,直等到玄月的表情看来已快要哭出来时,才又悠然说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教他们睡了一个觉,一个,很长,很长的觉,估计这辈子,都不会醒来的觉…”
玄月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他的整个人,更是栽两栽,晃两晃,险些没有摔到地上。
这四百终南阁弟子,乃是他半生的心血,更是终南阁的生力军,终南阁的未来,都系于他们身上,而今,玄月猛然听到他们的噩耗,他又怎会不急?又怎会不恼?又怎会不晕厥?
可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他玄月毕竟不是常人,当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
他却也还能笑得出来,只是那笑容,却也是说不出的阴森。
“我的计划虽不至天衣无缝,却也自问无甚纰漏,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如何识破的?”
玄月到此刻,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谈笑自若,便是在场众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上,确实是有一股非同常人的霸王气质。
“我们能够得以识破你的真面目,当然还是要得益于这位小兄弟,也多亏了这位小兄弟,我们才不至于被你耍得团团转,才不至于被你的道貌岸然所欺,才不至于沉冤无法昭雪,冤魂无法超生…”
众人便闪开了一条路。
路的那头,是李梦龙;路的这头,是玄月。
玄月是第一次见到李梦龙,李梦龙也是第一次见到玄月……
第一百七十七章 剑势剑威
微风扬起李梦龙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
玄月恍然所见,竟像是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的英俊潇洒,一样的意气风发。
彼时,李梦龙第一次见到玄月,微暗的日光下,只见玄月一身白净道袍,头戴八宝鎏金道冠,手中执一拂尘,飘然若仙,莹莹而立。
“世间怎会有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这是玄月的想法。
“世间怎会有这般仙风道骨的道士?”这是李梦龙的想法。
两人对视着,就像是两个一见钟情的少年,他们的目光,已深深地被对方所吸引,已牢牢地定在对方的身上。
“若是我能早生上三十年,我定会与他坐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一碗酒!”这是李梦龙的想法。
“若是我能晚生上三十年,我定会与他交个朋友,成就一番丰功伟业!”这是玄月的想法。
英雄总是相惜的,这一点,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玄月虽称不上是个英雄,但却绝对称得上是一个枭雄。
李梦龙现在当然还称不上是一个英雄,但却也称得上是一个侠客。
枭雄对侠客,多么奇怪的组合。
两个年龄悬殊,阅历悬殊,地位悬殊的人,又怎会成为朋友?
可我们交朋友时又何尝不是这样?往往不看重年龄,不看重阅历,不看重地位,两个人若是臭味相投,便是皇帝与乞丐,也可成为朋友。
可是,自古以来,我们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皇帝与乞丐成为朋友,其实,这件事也并非不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原因,只是皇帝与乞丐的气场不同罢了,一个乞丐,若是他的气场可以与皇帝相媲美,那么,他就有可能与皇帝成为朋友。
可是气场这种东西,又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自古以来,只有那些善于相面的人,才有可能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之中,看出一个人的气场,看出一个人将来是否有可能飞黄腾达。
而这样的例子,在古代的历史中,数不胜数。
最为有名的便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事,众所周知,刘邦发迹之前,只是沛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混混,可是当时的吕公,也就是吕雉的父亲,他便是一个善于相面的人,他看出刘邦有帝王之姿,也就是说,他看出刘邦有帝王的气场,所以,他才敢将女儿嫁给刘邦。
玄月与李梦龙虽不是英雄,但他们却无疑都有英雄的气场,所以,他们才会相互吸引,他们才会想要成为朋友。
只是可惜,英雄若是生不逢时,便也会无用武之地。
玄月便是生不逢时,所以,他成为了枭雄,而没有成为他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假如,玄月成了英雄,那今天,是否就会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可生活没有假如,一切都要人们自己去选择,人生的轨迹,便是选择的轨迹。
玄月既然选择成为枭雄,那他便要做好成为枭雄之后的代价,而他当然也早已做好准备。
所以,当李梦龙将那个人从草丛后拖出来的时候,玄月的脸上,只闪过一瞬的变化,这一瞬的变化之中,包含着惊讶,愤怒,恍然,最后便是深深的绝望。
这个人,玄月当然认识,因为,这个人是他派出去的,是他在密室中派出去的,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个人,这两个人皆是玄月的心腹,而且,当时密室之中,只有他们三个人。
玄月总算已明白,他的无甚纰漏的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可他还是不甘心,他不是不能够接受失败,只是不能够接受莫名其妙的失败,所以,他还是决定要问一下。
“你…”可话到嘴边,玄月又忽然停住了,因为,他已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问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教主…教主…不是我的错啊…都是那瑞三…他要跑…是我将他杀了…教主…您明鉴啊…属下一片忠心啊…教主…”
玄月还没有问,那个人却已给他回答了。
那个人还在哭诉,可玄月看来却已不耐烦。
忽然,玄月摆了摆手,那一瞬间,众人眼中的玄月,仿佛已老了十岁,变成了一个只爱看夕阳迟暮的老人。
玄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若是还有夕阳迟暮的美景,玄月一定会带上一壶美酒,一碟小菜,面对着一轮红日,悠悠晚风,看着暮野四垂的黄昏美景,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讲一段笑话,吟一支曲,且听风吟过,望燕晚回乡。
“可惜,可惜…”玄月低下了头,轻轻地说了两句“可惜”。
没有人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是他的千秋大梦?还是他的夕阳晚景?
可这些都已不再重要,对于现在的玄月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玄月冷笑一声,忽然抬起头,看了李梦龙一眼。
李梦龙也本能地抬起头,看了玄月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待李梦龙再回过神来,玄月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种速度,李梦龙瞳孔骤缩,他想要拔剑,可他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已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剑就在李梦龙的手边,可他却已摸不到,因为,他的剑,已被玄月拔出,剑出鞘的那一刹那,一阵龙吟之声陡然响起,剑光一闪,宝剑复又还鞘,龙吟之声尚在,悠悠袅袅,回响不绝。
“好剑…”这句话当然是玄月说的,而他在说出这句话时,人已又向后飘出三丈,站在他原来的地方。
李梦龙发现他的身体终于能动了,他急忙想要拔剑,可他的剑还没有拔出,跪在他身旁的那个人却已“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鲜血长流,显然,是已死了。
李梦龙吓得一哆嗦。
不光他吓得一哆嗦,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北袈裟握了握手中的剑,他的剑法,他的身法,在这里已是数一数二的,可他自问,若是方才教他挡住那一剑,他能够做到吗?
他摇了摇头,又苦笑了一下,刚才若是教他挡住那一剑,现在,他估计已是剑下亡魂了。
李梦龙的震撼更大,因为,他是离玄月最近的人,刚刚的那一剑,距离他不过三寸,那一剑的势和威,都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
铁梅花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这才是玄月的真正实力吗?”
全场唯一毫无所动的,只有两个人,便是被困在“百草淖”中的黑袍人与白袍人。
白袍人只是微抬二目,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接着,便再无其他。
黑袍人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一下,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
“剑势由心势,剑威源心威,剑法的高低,在于心,要练剑,先练心,先练一颗剑心,剑心成,剑法成,剑心强,剑法强,剑心至绝,在于无情,有无情心,方能无欲,有无欲,则万剑归一,则人剑合一,则心刚剑利…”玄月说罢,看了李梦龙一眼,这些话显然是说给李梦龙听的,而且,是用凝音入耳的绝技说的,因此,只有李梦龙一个人能够听到。
“莫要辜负了你手里的剑…”这句话,玄月也是对李梦龙说的。
“既然今日天下众英豪齐聚我终南山,我玄月也无甚好酒招待,况且,各位想来也并非是为喝酒的,诸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玄月一一奉陪,莫要客气!”玄月一番话,声若洪钟,豪气干天。
这番话显然是对在场众人说的。
“好!”
而在场众人,等的也当然便是他的这句话。
第一百七十八章 道中魔
狂风骤起,乌云如墨,一声霹雷乍起,暴雨倾泻而下。
玄月执剑,傲然立在雨中。
就在刚刚,他的属下,也就是那一十三个黑衣人,已全部战死在他的面前。
鲜血染红青草,又很快地被雨水冲刷干净。
众人都已杀红了眼。
玄月一把将头上的八宝鎏金道冠扯下,扔出去,如墨的长发登时披散开来。
雨水顺着玄月的头发流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谁来!”
玄月大喝一声,一抖剑,一连串鲜血顺着剑尖滑落。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玄月,眼神惊恐而畏惧,没有一个人敢向前走一步。
因为就在刚刚,已有二十六个豪杰死在玄月的剑下。
他们杀了玄月一十三个人,玄月便要杀他们二十六个。
还有八百个人。
他们杀了玄月四百弟子,玄月便要杀他们八百人。
只是可惜,在场之人并没有八百。
玄月仰首向天,大笑一声,又大叫一声,声若虎啸。
众人不禁捂起耳朵,有功力浅薄者,当场便吐血而亡。
“这…这是…你…”悟缘长老大惊失色,语无伦次。
“狮吼功…”
众人的心一沉,狮吼功本是佛门绝技,玄月师从道家,又怎会佛门绝技?
玄月看着悟缘长老,哈哈大笑道:“如何?悟缘长老,贫道这狮吼功,可得佛家精髓?”
悟缘长老大怒道:“快说!你是如何偷习我佛门绝技的?”
玄月笑道:“悟缘长老这是何意?我玄月要学狮吼功,还需偷习?”
悟缘长老道:“你若不是偷习,难不成还是有人送到你面前,求着你学不成?”
玄月大笑道:“悟缘长老又是何时习得的一项绝技?”
悟缘长老疑惑道:“什么绝技?”
玄月道:“未卜先知的绝技。”
悟缘长老更加不解,道:“此言何意?”
玄月悠然道:“你是如何知道有人非要逼着我学狮吼功的?”
悟缘长老已被气得说不出话。
玄月道:“你是不是很疑惑,只有你们佛家四位长老才够资格修炼的狮吼功,我一个道士怎会习得?”
悟缘长老不说话了,有时候,不说话的意思,就等于是默认。
玄月又道:“敢问你们佛家有哪四位长老?”
“悟缘,悟修,悟机,悟满,佛家只有我们四位长老…”悟缘长老很诚实,出家人从不打诳语。
玄月又露出了他那一贯的笑容,微笑道:“那不知佛家的这四位长老现在都在何方?”
“悟修师弟云游四海,传扬佛法;悟机师弟三年前已还俗,听闻前不久来到这终南山中,不知下落如何?贫僧也正是为他而来;悟满师弟十年前就已于寺中坐化,到西方佛祖身边侍奉去了…”这一次,悟缘长老说的也是实话,因为,这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不必撒谎。
玄月一指后方的终南山,道:“你的三师弟就在那山中…”
悟缘长老闻言,脸色一变,神情似有些悲痛,喃喃道:“阿弥陀佛,他早已不是我的三师弟,我也早已不是他的大师哥,他现在叫李缘,愿李缘施主脱离苦海,早登极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玄月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你那三师弟现在恐怕早已在阿鼻地狱之中受尽折磨,永难超生…”
悟缘长老轻叹一声,道:“还望施主口下留情,莫造无名业障…”
玄月轻哼一声,道:“这狮吼功便是你那三师弟亲手交与我的,并且还是他求着我学的…”
悟缘长老抬起头,看了玄月一眼,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玄月道:“你不想说些什么?”
悟缘长老道:“俗缘已尽,尘缘已了,大家此生互不相识,各自安好,还有什么可说的?”
玄月道:“那这狮吼功,你不打算要回去?”
悟缘长老道:“他将狮吼功交与你,便证明你与这狮吼功有缘,至于此举究竟是对是错,自有佛来评断,贫僧不敢妄言…”
玄月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自有佛来评断…好一个贫僧不敢妄言…”
悟缘长老不说话了,看来,他已打算死也不再开口。
这时,自人群中跳出一人,朗鼻阔目,手提一把鬼头大刀,冲着玄月嚷嚷道:“臭道士,别人怕你,俺可不怕你,待俺来宰了你!”
这人说罢,便已提着刀冲了上来,他的大刀看来份量不轻,在地上拖动之时,竟有一道火光闪现。
他跑的并不太慢,即使是拖着这把大刀,依旧是健步如飞。
可他的人还没有到玄月面前,玄月已运足了真气,真气自丹田处猛地上涌,玄月一张嘴,一道虎啸之音便已陡然响起。
片刻过后,那人已随着飞沙碎石,飞出五丈开外。
七窍流血,登时毙命。
众人惊骇,狮吼功作为佛家绝技之一,果然是名不虚传,威力竟恐怖如斯。
悟缘长老没有睁眼,仍是盘腿坐在不远处,只不过,他的眉头已皱在一起。
“哼!好厉害的狮吼功,也教我周三来领教领教!”
人群中又跳出一人,与先前那人不同,这个人一身瘦骨嶙峋,眼窝凹陷,一看便是以轻功身法见长。
果然,这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已忽地拔地而起,一跃数丈,竟似燕子一般,立在一棵草尖之上。
众人不禁惊叹
——好俊的轻功!
玄月看着周三,周三看着玄月。
忽然,周三便似凭空消失一般,没了踪影。
众人看不到他的身影,却只觉草尖微动。
众人心动,玄月却全然不为所动,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甚至还闭上了双眼,面带微笑,与不远处的悟缘长老遥遥相对。
这是**裸地蔑视!
周三已不能再忍,他毕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是男人,便受不得别人的侮辱。
他已出现在玄月头顶上方,他的人很奇怪,他的武器更奇怪。
他的武器是一把形状奇异的弯刀,刀身遍布尖刺,看来便像是一个小型的狼牙刀,一刀入体,伤口血流不止,若是再淬上毒,绝对一击毙命。
周三的这把狼牙刀,便是一把淬了毒的狼牙刀,而且还是两把,两把淬了毒的狼牙刀。
一击不成,后手致命。
周三的刀已离玄月不到三寸,他的嘴角已扬起狞笑。
若是能杀了玄月,他定会名动天下。
金钱,权力,女人……
他忽然晃了神,就在他晃神的刹那间,他的第一把刀已落空。
可他却并不慌张,因为,他还有第二把刀。
可他的第二把刀还没有来得及挥出,他的整个人,便已被一声虎啸之音震得飞了出去,与先前那人不同,这一次,周三并没有七窍流血,因为,他的整个人,已化作了漫天血雨,飘散开来……
玄月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张开双臂,仰面向天,他便看到了漫天飞血,随着漫天飞雨飘落下来,便变成了漫天血雨……
已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在静静地看着玄月,看着血雨,一句话都已没有。
忽然,人群之中响起一道轻轻的叹息声。
接着,便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泥,一步一步地,笃定地,向着玄月走过来。
众人已让开了一条路,众人的目光,也已随着他而去。
玄月收回目光,看着来人。
玄月忽然笑了,是带着讥讽的笑,说道:“悟缘长老,这是何意?”
原来,来人便是悟缘长老。
悟缘长老长叹一声,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玄月道:“所以,你是想要入地狱?”
悟缘长老道:“贫僧本不该管此尘缘俗事,可是,贫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用我佛门绝技伤人性命…”
玄月道:“所以,你是想要收回这项绝技?”
悟缘长老道:“不!贫僧是要毁了它!”
玄月道:“毁了它?出家人还杀生?”
悟缘长老道:“魔不是生,贫僧杀魔,并非杀生…”
玄月笑道:“我是魔?”
悟缘长老道:“你是魔,贫僧只杀魔,不杀生…”
玄月冷冷道:“你可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贫道不是魔,是道,你杀得了魔,却杀不了我…”
悟缘长老叹道:“是魔是道,本就在一念之间…”
玄月大笑道:“我是道中魔,魔中道,道中的魔王,魔中的圣道!”
悟缘长老又轻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佛灭魔生
悟缘长老是真地要下地狱了,并不是因为他已注定要死,而是因为,他已动了杀念。
一个和尚,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只要他动了杀念,便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悟缘长老,不知您的狮吼功练得如何?”玄月微笑道。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妄夸海口,贫僧练这狮吼功已有二十余年,练至今日,也只看得过眼而已…”悟缘长老口诵佛号,朗声道。
“看得过眼?那便好,用我的狮吼功与你的狮吼功较量一下,你若赢了,便可伏了我这魔,长老功德无量,如何?”玄月盯着悟缘长老,大声说道。
悟缘长老沉吟不语,他练这狮吼功已有二十年,颇有所成。
他自认,普天之下,他只用这一招狮吼功,天下已难逢敌手。
只不过,他身为佛门弟子,平日里,应常怀慈悲之心,所以,他每次出手都要有所顾忌,点到为止,绝不杀生。
也是这样,以致每次都不能将狮吼功的威力完全地发挥出来。
而玄月虽也是出家人,可他却无这般顾忌,所以,狮吼功在他的手上,才能显露出真正的威力。
说实话,悟缘长老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狮吼功了。
而真正的狮吼功确实也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悟缘长老忽然感觉有些热血沸腾,他已是个垂暮的老人,按理说,他已不该再有这种血气方刚的少年才应有的亢奋,而他也的确已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不服输的感觉,是高手之间较量时才会有的感觉。
佛家弟子本不应与人争长短,立高下。
可佛与魔,却是一定要争个长短,立个高下,才肯罢休的。
其实,悟缘长老并没有把握,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打败玄月,因为,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玄月,的确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他的剑法,他的轻功,他的内力,都是当今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翘楚。
若论武功,玄月倒也却有资格做武林盟主,只可惜,武林盟主却不是只有武功高强者才能居之,玄月,还差很多。
可悟缘长老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说实话,若是与玄月比别的,不论比什么,他都绝不会有胜算,更不会生还。
因为,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输的代价往往就是死,必死无疑。
可玄月却要与他比狮吼功,其实,玄月的狮吼功也并不比他差,这一点,他早已深知。
可他还是有把握能够战胜玄月,只因为他知道一点狮吼功的缺陷。
天下任何一种武功,只要它是被称为武功,只要他是人练的,便都一定会有破绽。
只不过,有的武功近乎完美,有的武功漏洞百出,而越是完美的武功,练成它的代价也就会越大。
虽然这样的武功威力无穷,破绽渺小,可它的这点渺小的破绽,往往也就是致命的破绽。
狮吼功也是武功,也是人练的武功,所以,它也一定会有破绽,而它的这点破绽,普天之下,只有四个人知道。
这四个人便是悟缘长老与他的三位师弟。
悟缘长老也绝对相信,他们四人都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说给别人听,因为,他们四人都已在佛前发过重誓,谁若有违此誓言,必堕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烈火焚寂。
可悟缘长老却万难想到,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比下地狱还要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
所以,当悟缘长老躺在地上,看着冰冷的雨珠从天而落,落在他的脸上时,他的心也是冰冷的。
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不禁流出,出家人是绝不轻易流泪的,因为,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们伤心或是欢喜的。
可悟缘长老今日却流了泪,流的是伤心的泪。
泪是咸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这种味道,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这种味道,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
若是他已忘记,他又怎会不远千里,来到这终南山中,只为见他那早已还俗,与他再无瓜葛的师弟一面。
若是他早已忘记,他又怎会分开众人,独自面对玄月?为天下苍生计。
他没有忘记,他永难忘记。
今日,他已破了太多的戒,动了太多不该再动的凡心,他已要堕入地狱了。
他真想永远地闭上双眼,任凭漫天神佛将他抛弃,让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堕入地狱之中。
可他偏偏却没有死,他的眼前,已又浮现出刚刚那一幕,恐怖的一幕。
先发制人,这句话真地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当他已发现玄月的破绽时,却没有料到,他的破绽,也早已出现在玄月的眼前。
他本就没有防备……
……
……
玄月已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说道:“我说过,你杀得了魔,却杀不了我…”
悟缘长老道:“你是道中魔,魔中道…”
玄月忽然微笑道:“我是道中的魔,你却是和尚中的傻子…”
悟缘长老轻叹道:“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载,难得糊涂…”
玄月道:“你糊涂得,我却糊涂不得…”
悟缘长老道:“既是出家人,又为何要有这许多的杂念?”
玄月道:“你没有杂念?”
悟缘长老道:“没有。”
玄月哈哈大笑,道:“那你为何要出头,灭了我这魔?”
悟缘长老道:“为天下苍生计。”
玄月道:“为天下苍生计,这,难道不是杂念?”
悟缘长老不说话了。
良久,他方才说出一个字。
“是。”
玄月点点头,看着悟缘长老。
悟缘长老又道:“贫僧本就是要堕入阿鼻地狱之中的人,贫僧不怕,贫僧只求在临死之前能够拖着一个人,跟我一同入地狱…”
玄月微笑道:“那个人就是我?”
悟缘长老道:“是。”
玄月道:“你认为你能够拖着我一同下地狱?”
悟缘长老长叹一声,道:“不能。”
玄月道:“你早已知道不能?”
悟缘长老闭上眼睛,又叹一口气,道:“早已知道。”
玄月冷笑道:“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还要强出头,你果然是和尚中的傻子…”
悟缘长老道:“和尚本就是傻子…”
玄月道:“所有的和尚都是?”
悟缘长老道:“所有的和尚都是。”
玄月又冷笑道:“非也,非也,至少你那位三师弟就不是傻子,非但不是傻子,反倒还是一个聪明人,是和尚中绝无仅有的聪明人…”
悟缘长老又不说话了,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这次叹的气,明显比前几次都要重得多。
良久,悟缘长老方叹息着道:“他早已不是我的师弟,我也早已不是他的师兄…”
玄月道:“可他明显会活,至少懂得,人生在世,弹指一挥间,不过百年,辛辛苦苦也是过,快快乐乐也是过,像你们这样,伴着青灯古佛,秉烛念经,吃着稀粥烂饭,又不近女色,这一生,岂非过得太无趣了些?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悟缘长老道:“我们礼佛诵经,求的是内心的宁静,我们吃素恶淫,求的是无愧苍生,像你们这样,整日里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看似潇洒快活,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活得真正快活吗?酒醒后的滋味,真地好受吗?”
玄月闻言,不说话了。
他一生所求,不过是地位,权力,别人的尊重。
看来在人前是风光无限,可他关起门来,那种有苦难言,无人倾诉的感觉,真地好受吗?
他也曾想无数次向他心中的信仰,向他的“道”诉说一切,可他不敢。
他的“道”是教他清净无为,是教他隐世遁形,远离世俗的“道”。
可他已偏离他的“道”太远,远到早已忘记了他的“道”,他早已找不回,也早已回不去了。
所以,他爱上了杀人,只有杀人,才能够让他在痛苦无依时寻求到那一丝丝心灵的慰藉。
也只有在杀过人后,他才能在香汤沐浴之中,洗净一身的铅华、罪孽,从而万道归一。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够安然地睡一个好觉,安然地做一个好梦。
玄月道:“我送你去见佛…”
悟缘长老道:“我已经见不到佛了,我要去地狱中见魔了…”
玄月道:“也许到那时候,你才会发现,魔也并不比佛差多少…”
悟缘长老微笑,这是他第一次微笑。
他微笑着说道:“我去地狱中等你…”
“噗!”
是利剑入体声。
悟缘长老的笑容已永远地凝固在他的脸上,神态安详。
雷声阵阵,电光闪闪,悟缘长老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层莹光,只有得道高僧坐化时,才会泛起的莹光。
悟缘长老究竟是成了佛?还是化了魔?
没有人知道。
可众人却已知道,一个新的魔已诞生了,就在众人的眼前……
第一百八十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天色阴沉,暴雨倾泻,雨势愈来愈大,竟丝毫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铁梅花的“醉人草”之毒已解,似这种凭借气味使人中招的毒药,最怕的就是暴雨,暴雨一至,气味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铁梅花本应是可以动的,可他现在却仍是动弹不得。
因为,他仍身处“百草淖”之中,他的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还插在泥里。
他是脸朝下趴在淖中的,因此,他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都已满是淤泥。
铁梅花简直恨透了玄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玄月死,可玄月却像是雨后的蚯蚓般,非但不死,反倒活蹦乱跳,愈加猖狂。
其实,又何止是他,便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希望玄月死的。
玄月当然也知道,不但知道,还很开心。
他活到今天,盼着他死的人,又何止眼前这几个人。
可他非但没有死,反而还让那些盼着他死的人比他先死了。
所以,别人每盼着他死多一分,他的心情便会多愉悦一分,因为,他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也会再多加一分。
玄月笑了,大笑,他笑这世人,笑这武林,笑这天下。
他笑在场众英豪,竟没有一个人是他的敌手。
他笑这老天,为何明明给了他枭雄之姿,却没有给他枭雄之命。
乱世出枭雄,乱世出帝王。
可玄月却偏偏没有生在乱世。
他是一个悲哀的枭雄。
生在这世道,他也许可以成为一方霸主,逐鹿天下;也许可以成为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征战沙场;也许可以成为一名侠客,除暴安良,为民除害;也许可以成为一名山野村夫,寄兴于田园。
无论他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他都注定会成为那一领域的翘楚。
可他偏偏却生在了这个安宁的武林。
其实,这个武林也并不安宁,甚至是无时无刻不充满陷阱,背叛,谋杀,算计。
可对于玄月来说,这样的武林,还是太过安宁,他要这武林更乱些,他要这天下更乱些,只有武林乱了,天下乱了,他才可以施展他的雄才伟略,他才可以展现他的枭雄之姿,他才可以实现他的抱负,他才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所以,玄月举办“捉麟大会”,为的,就是要让这天下众豪杰,都听命于他,为的,就是要让这天下,成为他的天下……
他明明只差一步,可就是这一步,致使他满盘皆输。
他又怎能甘心?又怎会服气?
今天,在这终南山中,他要让这武林,重新开始,他要让这已沉寂数百年的武林,再次掀起波澜,涌起暗涛,他要让这武林大乱,要让这天下大乱。
他要让世人明白,是谁赐予了他们恐惧,是谁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纵享才华的机会。
他要让这天下人都记住他,牢牢地记住他,他要让这天下人都憎恶他,都恐惧他,他要成为这天下所有人的梦魇!
想到这里,玄月便又仰起头,迎着狂风暴雨,雷鸣爆闪,纵声狂笑。
良久,他慢慢地低下了头,用一双轻蔑的眼,注视着众人。
“今日,我玄月就站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杀我!”在当今天下众英豪面前,他的语气是狂傲的,而他,也的确有狂傲的资本。
燎原大火早已被暴雨浇熄,只留下黑色的灰烬与红色的血。
众人也早已红了眼,身为血气方刚的男儿,谁又没有一腔热血,谁又会害怕死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北袈裟狂笑一声,手中剑抖起七八朵剑花,击落,七八点雨滴。
“玄月,我北袈裟一生,最爱豪杰,只可惜,你我道不同,难相谋,否则,我今日定要与你饮上三大碗!”
玄月闻言,狂笑两声,道:“道不同,路不同,异路不相为谋,却不耽误喝酒,正巧,我这里还有一坛子酒,拿碗来!”
碗,当然是没有的。
酒,却当然是有的。
玄月已经与北袈裟坐在一起,相对而坐。
二人互相注视,良久,又同时哈哈大笑。
笑声爽朗,听得众人亦是热血涌起。
这才是男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玄月拎起酒坛,任凭雨水灌进去,大声说道:“今日,你我喝了这坛子酒,便是朋友,喝完这坛子酒,便是仇敌,喝酒时,你我兄弟相称,喝完酒,你我即刻反目成仇,彼此无需顾忌!”
北袈裟大笑道:“好!”
暴雨浇熄了烈火,浇湿了他们的衣裳,却浇不灭他们冲天的豪情。
玄月与北袈裟,两人就那样,你一口,我一口,边喝边笑,边喝边聊,看来,真地便似多年未曾相见的兄弟。
众人看得眼热,不光眼热,喉咙也热。
在这里,不光北袈裟一个豪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豪杰。
豪杰,都爱喝酒。
终于,樊天烈忍不住了。
他霍地向前一步,大声叫道:“我樊天烈生平也爱豪杰!豪杰喝酒!又怎能少了我?!”
说罢,他大踏步来到玄月身边,坐下,不顾玄月,径自抢过酒坛,仰脖便喝。
酒坛里装的已不是酒,是水,雨水,混着血味的雨水。
酒当然早已喝干,酒喝干了,就该喝水了。
玄月朗声笑道:“这位豪杰,我承认你的确是一位豪杰,只是可惜,你来晚了,酒早已被我们喝干,你来了,就该喝水了…”
玄月说罢,哈哈大笑。
北袈裟也大笑。
樊天烈却摆手,正色道:“胡说!这明明就是酒!怎么会是水?”
玄月听罢,不笑了,北袈裟也不笑了,二人的眼中,已同时闪过一道光。
玄月道:“你说得对,这明明就是酒,是我眼拙了,来来来!我再陪你饮上三大坛!”
他们果然又饮了三大坛。
三人饮罢,忽听得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声音柔媚,顽皮,娇可入骨。
“你们都说这酒不是酒,是水,拿来,让本姑娘也尝尝…”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先前那名已赌气离去的金剑少女,不知何时,她已又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劲装,劲装下的躯体,本就玲珑有致,再被雨水一浇湿,更显楚楚动人。
说话间,她已来到玄月身边,也不顾淑女形象,箕踞而坐,更不顾众人眼色,抢过酒坛便喝。
喝罢,她沉吟半晌,道:“呸呸呸,这哪里是水?明明是酒嘛,哪个说是水的?还不自罚一坛?”
众人大笑,玄月笑得更大声,道:“方才是老夫说的,好好好,老夫便自罚一坛!”
玄月说罢,捧起酒坛便喝,喝了一坛。
不一会儿,齐耳,八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凑了过来,大家都抢过酒坛,喝了一坛子酒。
便是李梦龙与盘龙,也抢过酒坛,喝了一坛子。
豪杰都爱喝酒,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喝了酒,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豪杰。
喝过酒,便是朋友。
喝完酒,便是仇人。
刚才,大家已喝过酒,大家便都已成为了朋友。
现在,大家已喝完了酒,大家便已是仇人。
大家与玄月本就是仇人。
酒过胃肠,可以使朋友的情意更浓,也可以使仇人的仇恨更深。
风更大,雨更急。
众人都已站起了身。
现在,大家都是微笑着。
大家都已不再怕玄月,而是敬畏玄月。
既是朋友,又怎会怕?
既是仇人,才会敬畏!
风更大,雨更急。
众人都已拔出了武器。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无关乎情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马剑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风刮得更急了,雨却下得小些了……
天也似乎亮些了……
众人已在雨中站了半个多时辰,就那样拿着武器,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多时辰。
没有人先动手。
高手之间的战斗,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会要人性命,更容不得半点的鲁莽与大意。
众人不敢贸然出手,只因在半柱香之前,已有一个人因忍不住先出手,而倒在了那里,倒在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玄月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他杀人的速度也是毋庸置疑的,甚至比他手下那一十三个黑衣人联起手来杀人的速度还要快。
众人深知,面对着玄月,任何一个人的单打独斗都无异于是送死,众人唯有联手,或许还能够有一线生机。
可在场众人却又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之中颇负盛名的大侠豪杰,要他们联手去对付一个已年过半百的人,他们还是拉不下脸面。
所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声爽朗的大笑忽然打破了沉寂。
玄月收起长剑,哈哈大笑道:“诸位,这又不是比武较量,讲究一对一,单打独斗,既是生死之战,又何需有那许多的顾忌,只管放马过来,我玄月一人擎住便是!”
众人闻言,不禁面带佩色,玄月虽是一个奸诈小人,却也不失为是一个真豪杰,真英雄。
话已至此,众人若是再扭捏作态,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失了豪杰气度了。
于是,众人一换眼神,眼神变换之间,众人已出手。
各色的着装,各色的招式,各色的武器。
众人唯一相同的,便是相同的目标,目标相同,目标是玄月。
剑指玄月。
北袈裟一马当先,他的剑法在众人之中,也本就是最好的。
一招仙人指路,直刺玄月前心。
玄月只得回剑来挡,可他若是回剑,他的周身,便会立刻被插上数十把形状不同的武器。
玄月暗自心惊,也暗自佩服。
这数十人,此前从未在一起战斗过,也从未商量过对策,可他们一出手,便有章有法,有攻有守,有松有弛,有进有退。
看似是北袈裟一人在前,单挑玄月,实际上却是佯攻,吸引火力,若是玄月只顾对付北袈裟一人,其他人便会有机可乘,瞬间将玄月斩杀于剑下。
众人的计划虽妙,可惜却遇到了玄月这只精得已成精的老狐狸。
玄月一生,大大小小百余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到过,什么样的阵势没有经历过。
九死一生,数不胜数,险象环生,家常便饭。
所以,众人始一出手,玄月便已看破。
玄月一侧身,偏偏不去理北袈裟,而是旋剑在侧,专等众人来袭。
北袈裟一剑刺空,剑势未消,眨眼间,便已来到玄月身后。
众人却猛地停住身形,毕竟,谁也不想做玄月的剑下亡魂。
玄月正得意间,忽听背后风声乍起,玄月一惊,心道不好,忙旋身回剑来挡。
“铛!”
金铁交击声,震得玄月耳膜生疼。
也就是玄月身经百战,反应奇快,若是换作旁人,现在早已是一剑两个窟窿,去见阎王了。
出剑的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北袈裟。
北袈裟见一剑不中,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恋战,抽剑,回身便走。
北袈裟一跃,退出数丈开外。
众人也已退开。
玄月看着北袈裟,冷冷道:“你方才用的,是什么招式?看来,不似是你仙乐坊的剑法…”
北袈裟笑道:“这一招无名无姓,乃是我的一位朋友教予我的…”
玄月道:“哦?这一招看似不俗,不知你的那位朋友尊姓大名?”
北袈裟摸了摸剑,道:“他叫落雨,复姓司马…”
众人不禁小声说道:“落雨,司马落雨?江南司马家族的司马落雨?他不是死了吗?”
玄月道:“可是那个江南司马家族的司马落雨?”
北袈裟道:“正是。”
玄月微一点头,不由得沉吟道:“可老夫记得,司马家族向来惯用长枪,没听说过他们家族之中,还有会用剑的高手…”
北袈裟大笑道:“道长所言不错,江南司马家族的枪法如神,一杆红缨枪,便打得江南黑白两道跪地求饶,直呼‘爷爷’…”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说罢,北袈裟又忍不住大笑了两声。
玄月疑惑道:“可你方才却说,你的那一招剑法,是司马家族的司马落雨教予你的?”
北袈裟道:“司马落雨乃是我此生挚交…”
玄月似已有些明白了,不禁问道:“他教予你的是什么招式?”
北袈裟闻言,一抖剑,瞬间便出现七八朵剑花,道:“回马枪…”
玄月一惊,道:“回马枪乃是司马家族不外传的绝技,他会教予你?”
北袈裟道:“我说过,司马落雨,乃是我此生挚交…”
玄月又道:“可我听闻,司马落雨早已在三年前便死了…”
北袈裟道:“没有错…”
玄月道:“这么说,你们早已相识?”
北袈裟道:“只见过一面…”
玄月道:“何时?”
北袈裟道:“便是三年前见过的那一面…”
玄月道:“你们三年前只见过一面,此前从未见过面?”
北袈裟道:“是。”
玄月道:“可你说,你们是挚交,只见过一面,便是挚交?”
北袈裟道:“只见过一面,便是挚交…”
玄月闻言,点了点头,良久,又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在三年前司马家族攻打仙乐坊的时候认识的?”
北袈裟点了点头,道:“没错。”
玄月笑道:“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北袈裟冷冷道:“是我亲手了结了他…”
众人一惊,玄月也一惊。
玄月道:“你亲手了结了他,你们却成为了挚交?”
北袈裟道:“是。”
玄月道:“你亲手了结了他,他却将家传绝技回马枪教予了你?”
北袈裟道:“是。”
玄月道:“为什么?”
北袈裟道:“因为,我满足了他的一个愿望…”
玄月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北袈裟目光呆滞,长叹一声,道:“在他临死前,陪他喝碗酒…”
玄月道:“你那样做了?”
北袈裟道:“当然。”
玄月道:“所以,你们成为了挚交?”
北袈裟道:“是。”
玄月又道:“所以,司马落雨将回马枪教予了你?”
北袈裟道:“是。”
玄月笑道:“你只陪他喝了一碗酒,他却给了你别人梦寐以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北袈裟笑道:“有时候,一碗酒,可以换一条命…”
玄月笑道:“你换来的东西,也并不比命差…”
北袈裟笑道:“没有错,我曾经用它,换回好多条命,一条命,早已不够了…”
玄月道:“这其中也包括好多条别人的命?”
北袈裟道:“是。”
玄月又笑道:“我总算已明白,你是如何拿它来换命的…”
北袈裟在听。
玄月道:“你的那一招,便是司马落雨教予你的回马枪的招式?”
北袈裟道:“没错。”
玄月又道:“只可惜,你却没能用它换来我的命…”
玄月又笑了,笑得很愉快。
北袈裟道:“你的命,本就不好换…”
玄月大笑,道:“我的命,当然不好换…”
北袈裟忽然正色道:“可我还是想要换一换…”
玄月也正色道:“我一直就在这里,等着你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