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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城主?

    今天,对于这西关城中的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因为西关城将迎来建城以来的首个女城主……

    而今天,对于颖儿来说,也绝对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因为,她,颖儿,将成为这西关城建城以来的头一个女城主……

    说实话,当听到这个近乎于荒谬的决定之时,颖儿首先想到的便是拒绝,并非她没有城主的才能,只是因为,她还要去寻她的梦龙哥哥。

    她不愿当,百姓却愿她当,而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的人,却并不计较谁能当,因为,于他们而言,不论谁当都一样,都无所谓,可至少,那个人一定要是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要当他们的城主?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不可能,更觉得不可以,毕竟,对付男人,他们有着一百种,甚至一千种的方法,来使他们乖乖就范,且花样绝不会重复,但是对于女人,他们却是没有半点经验,更慌了手脚,因为,西关城几百年来,历来便是男人掌权,什么时候轮到女人可以掌权了?这不可能,也不可以,他们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们也已站在了这里,站在了城主府中,站在了人群中,只不过,他们是在远离于人群的地方站着的,他们向来不屑于与下等人站在一处,而百姓,在他们眼中,便恰好是这种下等人。

    百姓也很诧异,没想到,历来对城主更迭一事漠不关心的城中富商巨贾,竟也会有如此关心在意的时候,看来,自己的决定,已触动了这些人的神经,他们再也坐不住了,想到这里,百姓便是一阵暗笑,却也更加坚定了他们的想法。

    “西关城建城至今,几百年间,我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女城主,现在,你们却让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当城主,你们,是在拿西关城的未来,拿西关城中百姓的未来开玩笑吗?”在那四分之一的人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只见他手拿两个圆球,不停地在掌间转来转去,他的这番话掷地有声,立时便获得一片赞扬之声,当然,赞扬声都是来自同为四分之一的他的同伴们的。

    百姓之中,立时便有一人站出来回击道:“谁说西关城的城主不能是女人,现今这个世道,女子也并不比男人差了…”这句话博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

    颖儿闻言却脸色一红。

    “可女人终归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端茶倒水,侍候侍候男人倒还可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忽地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待他再细看之时,他只看到一具无头死尸缓缓倒地,他再一细看,却只觉有些眼熟。

    “咦?那不是我吗?”他本是想这样说的,他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的人,已死了。

    颖儿目露寒光,她的一柄剑上,已沾染了血迹,她轻轻地抖了抖剑,眼睛却看向那群人,那群“上等人”。

    此刻,“上等人群”已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皆是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百姓们神色惊恐,也似已吓呆了,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平日里,在家杀只鸡,杀头猪,都会紧张半晌,他们哪里见过杀人,便是见过,也只是遥遥地望着,不敢近前,可今天,他们却见到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前一秒还在说着话的人,下一秒,便身首异处。

    他们面色苍白,也已有几人跪在地上干呕不止。

    可反观颖儿,她仍是站在那里,轻轻地抖着她的剑,那神情,便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早已习惯了杀人一般。

    “城,城主…”百姓之中,一人已当先跪了下来,冲着颖儿磕头。

    其余的百姓见状,也忙扑倒在地,磕头不止。

    颖儿转过身来,神情霎时变得害羞、紧张,那模样,任谁也不会将她与之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联系在一起。

    颖儿忙将百姓一一扶起,待众人都站起身来,她沉声说道:“感谢父老乡亲的信任,可我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那些乡绅闻言,暗暗发笑,心想她幸好没有答应,不然……

    可颖儿却似已知晓了他们的想法般,又朗声说道:“不过,这西关城,我以后还是要经常来的,若是教我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就算我答应,我的剑,可不会答应!”

    那些人闻言,马上便又耷拉着脑袋,闭上嘴了。

    夕阳斜照,湖波粼粼,泛着金光,一只昏鸦嘶啼,不远处,又有几只昏鸦,嘶啼回应。

    颖儿望着远方,她好想大叫几声,可,又有谁能够回应她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只用一招

    终南山,终南阁,演武场。

    玉剑男子的剑已出鞘,西门野老爷子的剑也已出鞘,玉剑男子要杀西门野老爷子身后的那些人,西门野老爷子要护他身后的那些人,一个要杀,一个要护。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之间便只能有一个人留下来,只有留下来的那个人,才能决定,是杀是护……

    玉剑男子的剑是玉剑,西门野老爷子的剑是木剑,他们的剑都不是铁剑,他们的剑都看似易折,但不论谁都知道,他们的剑从未被折断过。

    战斗已然开始,不需要太多的寒暄客套,仅仅只是互相行个剑礼,便算是打过招呼,这也难怪,他们两人本就是仇敌,本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两个以生死分胜负的人,又怎会有太多的客套,况且,客套过盛,倒显得虚情假意了。

    战斗开始。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看得出来,两人的轻功都不赖,玉剑男子持剑,频频进攻,看来是想尽快分出胜负。

    西门野老爷子却只是架剑防守,并不进攻。

    这时,场中正在打斗的两人便形成鲜明对比,一个剑招连连,步步紧逼,一个一味防守,稳扎稳打。

    见时间越拖越久,且两人剑法委实不分上下,玉剑男子的脸上便已有些挂不住。

    突然,玉剑男子向前猛刺一剑,回身便走。

    西门野老爷子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他的剑已紧随其后,眼看便要刺到玉剑男子的后心处。

    就在这时,忽然,玉剑男子一个回身,玉剑自下而上,狠狠撩起,这一招名为“撩阴剑”,乃是剑招之中极歹毒,极卑鄙的招数,断子绝孙,绝人后路。

    西门野老爷子一惊,猛地停住身形,手中木剑疾向下压,木剑与玉剑相击,发出一声极沉闷的响,便像是木锤砸在地上的声音。

    西门野老爷子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幸好,玉剑是挡住了。

    在场众人皆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像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众人当然是不屑一顾,更是不屑用的,因此,人群立马爆发出一阵嘘声。

    此刻,玉剑男子手持玉剑,呆呆地站在场中,他的脸色,更是一会儿苍白,一会儿血红,他的眼,也闪动着骇人的光。

    看来,在众人面前出丑,已使得他动了杀机。

    “哼…”突然,玉剑男子却笑了,他的神色已恢复原状,他的眼里已又是那种戏谑的光了,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的人,已又散发着“优雅”的气质了。

    “我这个人,从来便只向往优雅,而我也自认为是个颇优雅的人,既然你们认为我方才的做法不够优雅,有失风度,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便优雅地与他对决…”玉剑男子说完,便将手中玉剑扔在地上,扔在尘埃血泊之中。

    现在,他的手中已没有任何武器了。

    众人不觉诧异。

    西门野老爷子也是一愣,虽然他对玉剑男子方才的阴险行为仍旧耿耿于怀,可他却仍是要问一句,因为他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他的对手可以阴险狡诈,但他,却一定要是光明磊落的。

    “阁下莫不是想要空手与老夫较量,老夫生平不愿趁人之危,当然,若是阁下有意认输,老夫自然也是不会刁难,饶你一命,休要再犯便是…”

    玉剑男子却是一声冷笑,道:“我不用那把剑,只是因为那把剑方才使我做出了不够优雅的事,所以,我扔了它,可我这个人,却是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够优雅的事的,我为何要认输?认输,也不是一件优雅的事,只有胜利,只有杀戮,屠杀,鲜血,死亡,那才是这世间最为优雅的事…”

    此刻,玉剑男子的神情看来便似一匹嗜血的狼,他只差没有举起他那双已沾满鲜血的手,将那上面的血迹舔舐干净。

    “也好,阁下,请亮出你的武器吧…”

    西门野老爷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玉剑男子却一摊双手,道:“来吧…”

    西门野老爷子正色道:“我说过,绝不趁人之危!”

    玉剑男子道:“你只管向我攻来便是…”

    西门野老爷子疑惑着,但见他已这样说,若是仍推脱,反倒会伤了众人士气,便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西门野老爷子所用的剑法,乃是西门世家祖传的剑法,威力无穷,虽说传至西门野这一代,剑法已有残缺,威力大打折扣,但却仍是不可小觑。

    西门世家祖传的剑法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杀人,而西门世家祖传的剑法也只有一招,一招杀人。

    对于西门世家来说,一招便已足够,据传,西门世家的祖先,杀人从来都是只用一招,一招便刺人咽喉,一招毙命。

    西门野老爷子杀人也只用一招,但那从来都是杀能够一招杀死的人,对于一剑杀不死的人,他从来不会冒险。

    可今天,在面对着玉剑男子的时候,他却突然很想用那一招,用他的祖先传下来的那一招,只用一招。

    虽然,玉剑男子对于他来说,绝不是那种可以一招便能够杀死的人。

    可他仍是只想用那一招,只用一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这么想着,便已这么去做了。

    他的剑已在胸前,剑尖指向玉剑男子。

    玉剑男子却张开双手,敞开怀抱,似是在迎接着那一剑的到来。

    终于,西门野老爷子动了,他的剑的确很快,快到人们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

    玉剑男子仍是没有动,只是,他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刷!”

    西门野老爷子只觉一道金光奔着自己而来,可他的速度实在太快,金光的速度更快,他已躲不过了。

    金光入体,西门野老爷子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呼吸也已有些困难,他知道,自己已中了暗器。

    那道金光便是暗器。

    毫无疑问,那道金光是从玉剑男子的手中射出来的,而此刻,玉剑男子的笑容也已证实了这一切。

    西门野老爷子本该停下,就正如每一个中了暗器的人一样,立刻停下,取出暗器,或可保性命无虞,晚一点,便会死,更何况,那暗器上,本就有毒。

    可西门野老爷子却并没有像其他大多数人那样,他咬紧牙关,剑势不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向玉剑男子。

    他的心中,已有打算,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定要教玉剑男子给自己陪葬,他相信,这一剑,玉剑男子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他猜得的确没错,玉剑男子得意的笑容已在瞬间消失,他不相信,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在中了他的“瓠犀蝴蝶镖”后,不停下来,更何况,那镖上本就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可这个人,却在中了他的镖后,仍想着杀死他。

    他是不要命了吗?!

    这次,玉剑男子猜对了,西门野老爷子确实是不要命了,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这个人,这个自诩“优雅”,实则卑鄙无耻的人。

    剑已到,玉剑男子却闭上了眼,他也只得闭上眼,他只是想着,或许一会儿死时,会看起来更优雅些。

    “当!”

    一声铮鸣,不是利剑入肉的声音。

    玉剑男子猛地睁开了眼,他没有死。

    在他的身前,一把黑漆大刀,已挡住了那把势如千钧的剑。

    木剑已崩成数段,散落一地。

    西门野老爷子也早已断气,一双因毒发而黑灰的眼,怒目圆睁,着实骇人。

    风起,云皱,树摇,鸦啼……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亡优雅

    “你…”玉剑男子看着那把大刀,看着那把大刀后的人。

    黑袍人神色冷峻,面无表情道:“不要误会,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想要救你,更不是因为我心存怜悯,只是方才,你若被一剑刺穿咽喉,你的血便有可能会弄脏我的衣服,我讨厌血,更不想我的袍子被血弄脏,仅此而已…”

    玉剑男子已站起身,嘿嘿笑道:“不管怎样,你终归是救了我一命,虽然,被人相救并不是一件颇为优雅的事,但我这个人向来有恩必偿,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有违伦理道德,不合乎礼法,哪怕是伤天害理、杀人越货的事,只要你说得出口,我便一定会做得到…”

    玉剑男子的神色坚毅,眼神更是坚定不移,看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地想要报答黑袍人的救命之恩。

    黑袍人仍是面无表情,按理说,若是常人听到别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都应当很高兴才对,可他却并不显得高兴。

    因为,他本就面无表情。

    反观众人,已是一阵骚乱,西门野老爷子死了,他们的主心骨已经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容悲戚,面面相觑。

    众人已拿不定主意,而已拿不定主意的众人,理所当然地便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同样是他们的主心骨,同样是值得他们信任的人。

    这个人便是他们的军师,便是他们的智囊,这个人便是白胜天。

    在这种生死存亡,危难之际,他们是一定要找白胜天的,因为众人相信,在这种时候,白胜天也是一定会有办法的,他向来是一个办法总比困难多的人,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可人们却已找不到白胜天了,他们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们的军师,他们的智囊,白胜天,已经消失了。

    他为什么会消失?他是怎么消失的?

    答案不言而喻。

    此刻,所有人的心头都已蒙上一层阴霾。

    西门野老爷子已死,白胜天又已临阵脱逃,偌大的场中,便已只剩下他们这群人,这群任人宰割的人。

    他们便像是一群待宰的绵羊一般,只得“咩咩”地叫,无助地叫,除此之外,便再无他法。

    可他们却不想死,没有一个人是生来便想要死的,他们也不例外。

    他们想要活,可他们要如何才能活?

    他们有数十人,他们当然是不可能全都活的,他们之中,总有一些人会死,也总有一些人会活,而现在,他们考虑的便是,如何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他们是想要用一些人的死,来换取一些人的活,一些人更好地活。

    他们已商量好了。

    大家虽然都不想死,可大家却也都不怕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生,是为了死,而死,却也是为了更好地生。

    死,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生。

    大家已选好生的人,也已选好了死的人,虽然,生的人并不都愿生,死的人也并不一定都情愿死,可大家却都希望,生的人可以更好地生,死的人也可以死得其所。

    此刻,站在人群之中的,受众人保护着的,便是那一十六个生的人,他们都还很年轻,精力充沛,体力旺盛,眉清目秀,浑身仍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朝气,无一例外。

    只是,那一张张略显稚嫩的小脸上,仍有着一丝慌张与惊恐,不过,这已都不碍事,因为,他们都是能够活下去的人。

    “放了他们,我们便不用你们动手,免得脏了你们的剑…”人群之中,为首一人朗声说道,神色不卑不亢。

    玉剑男子似乎颇有兴趣,他伸出手指,慢慢点数,点数完毕,道:“一十六个,嗯,好,好…”

    玉剑男子说罢,便拍着手,他忽地笑了。

    “加上你们四个,便正好是二十个,按照规定,你们二十个人便可以胜出,一同前往终南山,猎捕蓝麒麟…”人群中的那人又道。

    “可,你教我们如何相信?”玉剑男子不知从哪里拽出一块方帕,他正在用方帕擦着手,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你想要如何才能相信?”那人已向前踏出一步,厉声道。

    “你总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吧…”玉剑男子头也不抬,微笑道。

    “好…”

    那人深吸一口气,看着手中的一柄大锤,咬紧牙关,一声厉喝,双手猛地发力,那柄大锤便已带着风声,向他自己的头颅砸来,登时,脑浆迸裂。

    那人已倒下,人群便更加沉默了。

    玉剑男子仍是没有抬头,他的手,便好像是永远也擦不干净一样,他只又淡淡地道:“你们呢?”

    他说的是除了那一十六个人以外的其他人。

    那些人闻言,已纷纷抬起了头,用眼盯着玉剑男子看,而后,又都纷纷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兵刃,自尽而死。

    他们的眼,至死都在盯着玉剑男子看。

    ……

    ……

    玄月道长已站起身,他的双腿已坐得有些发麻,所以,他在站起来后,不得不再适应一会儿。

    现在,他要宣布结果了……

    ……

    ……

    玉剑男子看着那一个个自尽而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忽然张开了双臂,大笑起来,笑声穿云裂石,笑得人心中发瘆。

    “哈哈哈,太优雅了,太优雅了,你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多么优雅,多么美丽,这才是优雅,这才是真正的优雅,死亡的优雅,只有死亡的优雅,才配被称为真正的优雅…”玉剑男子挥舞着双手,他已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突然,他定定地看着那一十六个人,他们也正在看着他,或许,他们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奇怪的人,他莫不是个疯子?

    玉剑男子当然不会知道,他们正在想着些什么,他已完全没有了意识,或者说,他的意识,已被癫狂的发疯般的死亡优雅冲毁了,他的眼中,已满是嗜血的光芒了。

    他一闪身,便自血泊之中拾起了他的那柄玉剑,玉剑已满是血污,污秽不堪,可他此刻却已全不在乎。

    玄月道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反应是奇快的,就在玉剑男子拾起剑的那一刹那,他的人,便已飘入了场中。

    可,玉剑男子更快,因为,他早已提着那柄剑,冲入了人群,冲向了那一十六个面色惨白的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四个活人

    待玄月道长冲到擂台之上,冲到玉剑男子的面前之时,一切都已晚了。

    原本站在那里的那一十六条活生生的人,已变成了一十六条死尸,一十六条永远也不会再说话的死尸。

    只是,他们的神色都很惊恐,他们手中的剑都还未拔出来,便已再也不会拔出来了。

    玉剑男子那件本已染血的白袍子,已被血浸湿,浸透,已变成了一件彻彻底底的红袍子。

    可玉剑男子却已全不在乎了,当他的剑穿过每一个人的咽喉,血,便顺着剑身流淌,当他的剑猛地拔出后,那一蓬蓬血色的玫瑰,便当空绽放,当玫瑰跌落,跌入凡尘,他便已沐浴在血色的薄雾之中了。

    此刻,他只享受到杀人的快感,死亡的优雅,他早已忘记了,他杀的不过是几个已被吓坏了的人,杀死几个已被吓得不会动弹的人,却也并不是一件优雅的事。

    可他早已不会在乎,在真正的优雅面前,杀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他们不过是为了优雅献身罢了。

    玄月的剑已指在玉剑男子的咽喉,只要他敢动一下,所有人都会相信,顷刻之间,他的喉咙便会多出一个洞来。

    玉剑男子当然没有动,他虽是个疯子,但他却绝不是个傻子,疯子与傻子最大的区别,便是一个要命,一个不要命。

    他当然要命,毕竟,他的命,是黑袍人刚刚才救回来的,而他也答应过黑袍人,他要为黑袍人做一件事,哪怕这件事伤天害理,有悖人伦,他都会去做。

    黑袍人虽没有说要他做什么事,更没有说到底要不要他做事,但他既已答应过,便不能不履行承诺,毕竟,他不是个喜欢食言的人,他,也更不是个喜欢欠别人什么的人。

    食言与亏欠,于优雅不符。

    所以,他在没报答之前,是不会死的,便是为了他要报答的人,他也绝不会死。

    于是,玉剑男子乖乖地举起了双手,虽然他仍是在笑,但他的手,确实已离开了他的剑,而他的剑,便已再一次地跌落在了尘埃血污里。

    玄月久久地凝视着玉剑男子,眼睛里怒火中烧,闪着可怕的光,他已对玉剑男子动了杀意。

    他发怒,并不是为玉剑男子擅自出手,杀了那一十六个人,换句话说,那一十六个人的死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莫说他们已被玉剑男子杀死,便是他们被玉剑男子当场分尸,他的眉头也绝不会皱一下,他也更不会有丝毫的反对意见,说实话,他还有些期待那种场面的发生。

    而他发怒,只是因为玉剑男子竟然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竟然拿他的话没有当话,竟然敢当着他的面,破坏他所立下的规矩,尤其是在他已站起身,要宣布结果的时候。

    玄月感受到了无比的羞辱,从来没有人敢当众忤逆玄月的话,从来没有,因为胆敢忤逆他的人,都早已下了地狱,做了鬼。

    玄月凝视着玉剑男子,他的眼神急剧变换,看得人心发慌,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究竟会怎么做。

    可玄月却忽然笑了。

    玄月笑了,这是在场众人谁也未曾料到的事,大家本以为玄月会杀人,就算不杀人,也总归该发怒,怒骂一通,怒打一顿,可他却笑了,笑得人不知所措。

    玄月笑着,轻轻地拍了拍玉剑男子的肩膀,说道:“好,很好…”

    说罢,玄月便凌空迈开几步,飘然回到了看台之上。

    众人只道玄月抓不住玉剑男子的把柄,毕竟,他只是说,场中余下二十人即可,却没有说,这二十人,是死是活,只余二十人,二十个活人是二十人,那二十个死人也是二十人,或者像现在这样,四个活人,一群死人,因为原本的那十六个活人,也已变成了死人。

    玄月并不多废话,回到看台之上后,便当即宣布,此次擂台比武,胜出的便是场中这四人,黑袍人,白袍人,玉蝴蝶,玉剑男子,三日后,这四人将与看台上的各派掌门一道,在玄月道长的带领下,进入终南山,搜捕蓝麒麟……

    玄月说完,便一甩袍袖,转身离去,甚至都没有与看台上的其他掌门打声招呼。

    看来,玄月仍对方才之事,耿耿于怀,只是不知道,他该如何报复。

    玄月是一定会报复的,他本就是一个极记仇的人。

    曾经,有一个他的同门师弟,只是因为在一次比武之中,略胜了他一筹,趁机出言羞辱了他一番,无非是说他年纪虽长,武功却如此不济,枉为师兄之类的话,其实这些话也可说是同门之间互相调侃的一种方式,并不见得就是有意侮辱,可玄月却深深地将这番话记在了心里,虽然他表面上与那人仍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

    就在他当上掌门的第二天,他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他的那位师弟剜掉双眼,废去一身修为,逐出门派。

    其实,众人对此,皆是心知肚明,但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终南阁中的众人,便活得格外小心,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便会遭此无妄之灾。

    而玄月的心性,也由此可见一斑。

    玉剑男子对这些当然是不会在乎的,就算他知道玄月的为人后,也是一样,一样地不会在乎。

    因为他本就是个疯子,一个疯子,又岂会怕别人报复,别人若是要报复他,他只会更加倍地报复回去,且,不死不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尊佛像

    三日并不长,转瞬即逝。

    这一日,万里无云,天气晴朗。

    玄月与一众人等在院中集合,因为今日便是大家约定好了的要去终南山中的日子。

    除了玄月与黑袍人、白袍人、玉蝴蝶还有玉剑男子外,此次随行的还有十派掌门,皆是当世绝顶高手,共计一十五人。

    他们天不亮便已动身,山间晨雾朦胧,使终南山看起来便像是罩上了一层纱。

    山路崎岖,即便众人轻功卓绝,武艺高超,可在这等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走上三四个时辰,也已有些吃不消。

    众人坐下休息,日已正中,日头正盛,毒辣的太阳直直地照射下来,晒得人面皮发烫,细汗涔涔。

    可阳光却也驱散了山间晨雾的清迷,此刻,终南山,已被众人尽收眼底了。

    终南山素以一峰一池闻名,一峰名为“仙人望”,传说其上有仙人居住,仙人每日闲来无事间,便会向下张望,望着众生万物,因此,“仙人望”的名头便由此而来,但其上究竟是否有神仙居住,自古至今,却是还没有一个人知晓,因为,据说峰上千米处,便已被冰雪覆盖,且不论人武功有多高,修为有多深厚,到达峰千米处,都无法再向上一步。

    因此,“仙人望”究竟有多高,从来没有人知道,“仙人望”上究竟有没有神仙,也从来没有人知道,甚至直到现在,人们也只能看到一座高峰屹立山间,其上仍旧是云雾飘渺,神秘莫测,教人看不真切。

    而终南山中的那一池名为“隐池”,相传,百余年前,终南山中出过一位圣人,此人一身道士打扮,自号“隐池道人”,常行走于世间,做过许多善事,最主要的是,他的一身修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真是旷世奇才,“隐池道人”在民间救苦救难,享誉武林,世人多称其为“活佛”,而据传,“隐池道人”的一身修为,便是在这“隐池”之中习得,当然,具体是如何习得,现在早已无人知晓,人们只是这般传说,至于是真是假,或许都还有待商榷,不过,无可厚非的是,这一峰一池,确实是为终南山带来了许多名声,也更为终南山铺上一层神秘面纱,以致每年上山学道的人都增加不少。

    可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既不是“仙人望”,也非“隐池”,而是山中一处名为“百草泉”的所在。

    “百草泉”名为泉,实则并非泉,而是青草遍地,一望无垠,使其看来便像是一汪碧泉,是故,“百草泉”由此得名。

    众人休息片刻,便再次前行。

    众人对这终南山地形皆不熟悉,因此,只得跟随着玄月走。

    玄月头前领路,不料,还未走出几步,忽听“咔啦”一声轻响,众人忙停下脚步,忽道一声“不好!”便欲四下奔逃,可彼时为时已晚,山路忽地自中间崩断,所有人便随着碎石沙砾一道掉入崖下。

    大家忙施展轻功,在崖壁之上纵纵点点,幸而众人轻功卓绝,因此,到得崖底之时,只是有些轻微擦伤,并无大碍。

    崖底阴冷潮湿,青石堆积,其上苔藓遍布。

    众人忙将目光投向玄月,欲问此间为何处。

    玄月紧皱眉头,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也不知。

    众人便向前走,走过约三五百米,眼前忽见一石洞,漆黑幽暗,神秘非常。

    玉剑男子便道:“玄月道长,您看…”

    玄月没有看他,只把目光投向山洞,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得进入洞中了…”

    能站在这里的皆是当世各大门派的掌门,眼光胆识自是不同凡人,因此,众人也没觉害怕,皆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洞中幽暗漆黑,众人便在洞中燃起篝火,火光霎时便照亮整个洞穴,洞穴顶部有被烟熏黑的迹象,且地上还有动物碎骨,看来,这里曾经住过人。

    天色已黑,洞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众人虽共处一室,却并不互相交谈,只偶尔有几声交谈声,也是极快地便被外面的雷声掩过了,洞中安静异常,也使得洞中气氛略显阴森。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洞中便响起一声凄厉惨叫,那惨叫声几乎是与雷鸣同时响起,但即便是雷声,也没能盖过那声惨叫,众人被吓得一哆嗦,忙转头去看,只见在洞穴最深处,蹲着一人,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人宽阔的后背显露出来,众人疑惑道:“李帮主,你怎么了?”

    原来此人名叫李缘,乃是修远帮的帮主,据传,李缘在成为修远帮帮主之前,乃是寺中的一位住持,据说还是位得道高僧,法号“悟机”,后来,不知因何缘故,竟还俗了,改名为李缘,还俗后,更是凭借着一身佛家横练功夫,短短几年,便当上了修远帮帮主。而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有此才能,修远帮在他的治理下,数年间,竟成为当今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派。

    当然,修远帮明面上做的是押镖送镖的事,其实背地里,做的却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名下的赌场,妓院,遍布江湖,也就是靠着钱和女人,修远帮才能崛起。

    但李缘这人素来低调,从不招摇,便是还俗了,身上也还有那种高僧的气质,因此,武林中人便也送了他个绰号,唤为“尘佛”,而他对此仍是一笑泯之。

    但像是今天这样,在人前如此失态,当是李缘生平头一次。

    李缘究竟看到了什么?

    “佛…佛像…”

    众人更疑惑了,佛像?什么佛像?

    李缘一指角落,众人便循着看去,恰巧此时,一道闪电划过,众人不禁都吓了一大跳。

    原来洞穴深处,竟立着一尊佛像,可这尊佛像却并不像是寺中供奉的那种,相较于寺中佛像的安泰祥和,这尊佛像,则是尖牙利齿,狰狞面貌,简直比那寺中的金刚更为可怖。

    可这尊佛像却偏偏有着一双看来极为慈祥的眼,只不过,那双慈祥的眼偏又配上那副狰狞的表情,反倒显得更为阴森,诡秘。

    惊吓之余,众人也未在意,只道是不知谁先前遗落在此的,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李缘却像是发了癔症一般,一晚上,嘴里都在不住地念叨着:“这是佛派来惩罚我的…这是佛来惩罚我的…”

    众人只道他是神经发作,想着一觉睡醒,便没事了。

    因此,也就不再去理他。

    可第二天,当众人醒来后,却都沉默了。

    因为,李缘,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片木简

    李缘死了,是萧白素最早发现的。

    今天天亮之时,众人起身,李缘却未动,萧白素去叫他,他也不理,萧白素觉得奇怪,便推了他一下,谁料他头一歪,嘴角竟有一大滩血迹,萧白素惊吓之余,忙叫喊众人。

    众人验过尸身,并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被人暗害,又联想他昨日里便疯疯癫癫,可能是得了失心疯,半夜发病,无人知晓,便死去了。

    众人既已得出结论,便不再去理,他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死一两个人,在他们眼中,已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即便死的是一个掌门,也无所谓,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死的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就都不会在意。

    众人仍将李缘的尸身放在那个洞中,待到他们走出终南山,再通知修远帮的人来取。

    如此,他们在山中兜兜转转,又走了一日。

    傍晚时分,众人忽见前面有个小草斋,斋名“落英斋”。

    萧白素看到这个斋子,尤其是看到斋名的时候,不觉一怔。

    他喃喃自语,“为何这斋子的名字竟与我的斋子一样,奇怪,奇怪…”

    可萧白素也并未多想,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兴许这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隐修,斋名也恰巧是与他的斋名取重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想罢,他便轻轻地笑了笑,觉得甚是有缘,便忍不住地要进去观瞧一番。

    斋内并没有人,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木椅,三条长凳,四个蒲团,外加五张宣纸,纸上放着毛笔,毛笔已秃,砚台中的墨也已干,宣纸上也已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屋内摆设都已略显陈旧,显然,这里久已没有人居住。

    众人已不打算再走,今晚便在这草堂之中过夜,也算是有个遮蔽之处,况且,这草堂比那山洞自是要强过百倍。

    夜已深,众人忙着生火,做饭。

    突然,随行的一人,名叫烈九州的,是泾原阁的阁主,他闲来无事,便在草堂之中,四处闲逛起来。

    当他转过那把木椅,走到书案前,驻足观看之时,忽然,一片木简闯入了他的眼帘。

    这片木简造型奇异,不像是其他木简那般方方正正,而是一头削尖,一头近圆,且,那木简之上,密密麻麻地还像是有些小字。

    烈九州本来并未在意,这里本就是个书斋,在这种地方,会有木简当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只是觉得无聊,便想着细看一下那木简上的小字,权当是打发时间,也算是解闷了。

    想着,他便已拿起那片木简,用袖子拂去简上灰尘,便细细地读了起来。

    没想到,他仅仅才读了一行,便已震惊得无以复加,瞠目结舌,嘴巴半天也合不拢了。

    他赶紧回过神来,这次,他是完全地认真了起来,他捧起那片木简,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之意,逐行逐句逐字地,细细地读了起来。

    待他读完那片木简,月已正中,夜已很深。

    烈九州忽然长长地呼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便像是知道了普天之下的一个大秘密,且这个秘密,还只有他才知道。

    那种感觉是美妙的,兴奋,紧张,浑身战栗。

    以致当他走出那间草堂之时,他已有些分不清,此刻高悬于天上的,究竟是月亮,还是太阳。

    此刻,众人正在草堂外饮酒赏月,今晚的月色的确很美,月亮弯弯浅浅,便像是一叶孤舟,横亘于那满天星斗之间,可偏偏那弯浅月又极白极亮,照耀着满地的枯草,便像是枯草镀上了纯白的银,开出了纯白的花。

    萧白素坐在离众人很远的地方,一个人抱着酒坛,一个人喝着闷酒,一个人赏着孤月。

    他向来便是一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也是一个不太爱热闹的人,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远离众人的。

    他也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这也难怪,像他这样性格的人,本就很少朋友,当然,除了李缘。

    李缘是萧白素最好的朋友,也是他今生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而且,李缘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秘密还能不死的人,因为李缘是他的朋友,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忍心杀他,纵使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可这也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可就在今天,他却看着李缘,看着自己今生唯一的一个朋友,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他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说。所以,此刻,萧白素的心情,可想而知。

    “萧阁主,为何一个人喝闷酒,来这里与大家一起坐坐…”玄月一举手中酒坛,冲着萧白素嚷道。

    萧白素回过头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但他仍然尽力挤出一丝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想一个人坐会儿。

    玄月便一脸淫邪地笑道:“相传,萧阁主金屋藏娇,萧夫人为当世第一等美人,萧阁主坐在那里望月发呆,莫不是在思念美妻,想暖被窝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看来,萧白素有美妻之事,在武林之中,已不算是什么秘密。

    萧白素望着玄月,仍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向来不喜欢与人争辩,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是啊,据说萧夫人,不但是萧阁主的夫人,还曾是萧阁主的师娘呢…”烈九州也已坐了下来,他一坐下来,便来调侃萧白素。

    众人闻言便又哈哈大笑。

    看来,萧白素的美妻曾是他的师娘这件事,在武林之中,也已算不得是什么秘密。

    萧白素又看了一眼烈九州,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笑,只不过,那笑任谁看来,都已显得有些僵硬。

    “而且,据说萧夫人是萧阁主杀了他的师父白三股后才弄到手的…”烈九州喝了一口酒,悠悠道。

    众人愕然。

    这次,萧白素的脸上终于不再挂着笑了,因为,他的整个人已经飞起,此刻,他的剑已抵在了烈九州的咽喉处。

    这时,烈九州的一口酒还未咽下。

    众人忙过来劝架,他们也认为烈九州的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众所周知,萧白素的师父白三股是病死的,且白三股临死之前,萧白素还在其师父的床榻边,尽心尽力,伺候服侍,不敢有丝毫怠慢,便是他的亲爹,恐怕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而且,萧白素娶师娘,是白三股临死前所托,以死相逼,又叫萧白素发了毒誓。

    萧白素无奈,只得答应。

    但白三股死后,萧白素对师娘依旧尊敬非常,不敢有丝毫的亵渎之意。

    他们只是名为夫妻,实则并无夫妻之实,平日里,萧白素对他的“妻子”,仍以师娘相称。

    萧白素的脸已通红,对于他这样的老实人,在众人面前这般诋毁他,当是比杀了他还教他难受百倍。

    可烈九州却仍是笑笑,将那口酒慢慢咽下,并没有丝毫道歉之意。

    相反,烈九州仍是笑道:“其实,我们都被骗了,萧白素与他的师娘早已暗地里勾搭成奸,先前,背着他的师父白三股,后来,被白三股发觉,但白三股碍于情面,并没有当众戳穿,没想到,这二人竟起了杀心,联合设计,毒死了白三股,又假装说是白三股病重,其实,白三股究竟是不是病重,我们谁都不知道,至于后来的,白三股临死之托,更是他们二人之间上演的一出好戏,为师尽孝,为母尽忠,不但赢了名,还抱得美人归,真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萧白素的脸已经惨白,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心虚,只是,他这个人,平生最爱面子,他的面子,便是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是容不得别人半句诋毁的。

    他的剑已又向前递了三寸,剑尖已有鲜血流淌。

    可众人仍不相信,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怎可平白无故便冤枉好人?”

    烈九州一笑,道:“便是我不说,天下之人谁又会相信,孤男寡女,在一起十年,竟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你说证据?我当然有!哼!我今日,便要当着天下众英雄的面,揭开他这层虚伪的面纱…”

    说罢,便自怀中将那片木简掏了出来,“诸位请看,这是我方才在草堂之中无意捡到的,上面详详细细地记载了萧白素所干的那些无耻勾当,想必是哪位高人留下,只为来日能够还世人一个真相……”

    众人便接过那片木简,争相传看,看毕,皆将目光投向萧白素,只不过,那目光之中,已带着鄙夷与厌恶。

    萧白素看到众人的目光,他没有将那片木简要过来一看,更没有反驳解释,他已懒得再说什么,对于他来说,众人的目光,早已说明了一切,便是他再声嘶力竭地吵嚷,辩驳,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猛地将剑收回,转过身,一言不发,走进草堂之中。

    他的脸更白了……

    一夜过后,当黎明破晓之际,众人睡眼惺忪地醒来,却见草堂大梁之上,有一个人,确切地说,是挂着一个人。

    人们定睛一看,不禁惊骇,那人是萧白素。

    萧白素上吊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两只大雁

    萧白素的死终于使众人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一天,人们都兴致缺缺,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刚刚出发两天,便接连死了两个人,总归是有些不大吉利的。

    而对于萧白素的死,人们则是各有各的看法,有了解萧白素为人的,认为他这个人,虽有些木讷,老实,但一生刚强不阿,平日里便将脸面看得极为重要,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昨夜,烈九州拿着一片不知在哪里捡来的破木简,便对萧白素横加污蔑,竟还说出他杀师、与师娘有染的狗屁话来,这些话,便是普通人听来都难以接受,更别提一生将清誉视为生命的萧白素了,所以,他的死,纯粹是被烈九州逼死的。

    这是其中一部分人的看法。

    而剩下的人,他们的看法则简单得多,他们愿意相信烈九州的话,更相信那片木简的真实性,毕竟,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一片破木简上竟详详细细地记载着那些秘事,若说是有人陷害,可总得有人来过,将事先准备好的木简放在那里才可以,但这间草堂,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且木简年代久远,一看便不是现在才写好的,绝对是早就已写好的,这便是实打实的物证。

    而这群人中,尤以烈九州最为猖獗,毕竟,木简就是他最先发现的,且他早便看萧白素不顺眼,武林中人说到萧白素,向来是以“君子”称之,称赞他行如流水,静若磐石,且言谈之间,每每表达对萧白素仰慕之情,更是无以言表。

    而众人提起他烈九州,向来是嗤之以鼻,不加理会。

    烈九州早便想报复萧白素,一出心中恶气,但萧白素平素行事极为低调,为人也谦逊有礼,且小心谨慎,也不愿与人交往,便是烈九州想要寻他的把柄,也寻不到。以致他这口气是越憋越足,苦于无处发泄。

    今番,总算是教他找到个机会,能好好地坏坏他萧白素的名声,也教众人看看,他萧白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伪君子。

    当然,木简并不是他放的,虽然,即便是让他去放,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但他却着实没有这样的机会。

    幸运的是,有人已事先替他把事做好了,他只需煽风点火,动动嘴皮子,便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了,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萧白素上吊死了,这件事,却是他着实没有料到的,他只是想要败坏败坏萧白素的名声,却绝没有要他死的心思。

    可萧白素却死了,人死了便不能再复活,烈九州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任谁都会觉得,像萧白素这么样优秀的一个人,死了的确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惜的事,烈九州也不例外。

    他虽然恨萧白素,却也并不想教他死,毕竟,萧白素死了,他烈九州的人生也便失去了许多乐趣。

    他已习惯了与萧白素的对比,他已习惯了看萧白素不顺眼时的样子,他已习惯了自己处心积虑地想要教他出丑的想法,可现在,那个他毕生讨厌的人,却真地已死了,且永远不会再活了,永远不会再站在他的面前,教他看着碍眼了。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些无趣了,是真地无趣,这种感觉,便像是你与一个棋逢对手的人在一起下棋,你们互有胜负,但下着下着,那个人却开始心不在焉,开始故意输给你,这两种感觉是一样的,一样的恶心,一样地教人不痛快。

    而直到此刻,就连烈九州也不得不承认,他萧白素,确实是他娘地一个顶优秀的人,是他烈九州见过的最优秀的人之一,他烈九州是他娘地打心眼里佩服他萧白素的。

    他们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是差一顿饭,差几坛子酒,也许真地吃过一顿饭,喝过几坛子酒以后,他们便会真地成为朋友。

    但现在已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烈九州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萧白素,你他娘地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就凭我说了你几句,便至于想不开,去上吊?”

    说完后,他便低下了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已有些舍不得萧白素死了,他已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索然无味了,他抬起头,正巧看到高空之上,一对大雁盘旋,其中一头大雁凌空盘旋几周后,便直直地向下坠去,烈九州分明看见,那只坠落的大雁,胸前插着一只羽箭,看来是受伤后力竭而亡了。

    而另一只大雁,此刻却不住地悲鸣,他飞到那只大雁身下,妄图想要用它的身躯,阻止它下坠的力道,结果当然是徒劳。

    那只受伤的大雁终究是落地了,落地后便不再动,显然是已死了。

    另一只大雁便发出更高亢的悲鸣,它在空中盘旋,绕着那只死去的大雁盘旋,声声悲啼泣血,那只大雁的嘴里,眼中,竟真地已流出鲜血来了。

    忽然,那只大雁终于不再盘旋,他发出最后一声悲鸣,便直直地向着一座山撞去。

    “喀喇…”

    烈九州分明听见,那是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只活着的大雁竟为了那只死去的大雁去死了。

    烈九州已收回目光,他的嘴角带着笑,眼里含着笑,甚至他的全身上下,都在透着笑。

    他望了萧白素一眼,只望了一眼,便不再看。

    忽然,剑光一闪,众人心中一惊,忙回头来看,却见烈九州已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剑还在他的手中,剑上却已沾满了他自己的血。

    没有人知道烈九州究竟为什么要死,便正如没有人知道萧白素究竟为什么要死一样。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樊天猛与铁梅花

    李缘死了,萧白素死了,烈九州也死了……

    众人虽没有说什么,但众人的脸色却已说明了一切,这真地是巧合,还是有人设计陷害?

    一路上,众人已很少说话,原本气氛活跃的队伍,此刻,却已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众人不说话了,却也并没有闲着,那一双双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眼睛,都在四处睃巡,警觉地盯着身旁的每一个人,在众人眼中,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凶手,他们都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杀人的计划。

    只有一个人除外,这个人叫樊天猛,他是虎门的门主。

    樊天猛的人也正如他的名一样,都是一样的刚猛,威武。

    他在江湖之中,素来便以豪爽著称,但凡每一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会被他身上那股子江湖豪气所折服,都愿意陪他干上三大碗酒。

    而他交人,却也从不看人,达官显贵他交,平头百姓他交,好人他交,坏人他交,便是那饿得倒在街头的乞丐他也要交,他交人,真地从不看人,只要是想和他做朋友的,认他做朋友的,他就都会跟那个人痛饮几杯。

    所以,他的朋友也着实有很多,遍布九州,人们时常开玩笑道,若是某一天梵天猛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了,他便是流落天下,也绝不会饿死,更不会活得很差,相反,还会活得很好,甚至比他做这虎门掌门活得还要好。

    当然,这只是句玩笑话,但也确实说明了,樊天猛这个人,交友之广泛,且他的这些朋友,又无一不是真心待他的。

    樊天猛从不认为人有好坏之分,他也从不相信有所谓的阴谋诡计,虽然,他这一生中,遇到过很多坏人,也见识过很多阴谋诡计,但他却仍然活到了现在,且活得还很舒服,甚至还当上了一派掌门,这真的是一件听来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但这却是真的事,是真实发生在他樊天猛身上的事。

    这只因为他有一项本事,一项别人都没有的本事。

    在这世上,想要杀死他的人,非但不少,相反还有很多,而每一个想要杀死他的人,也几乎都去做了,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去杀过樊天猛,但不知为何,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成功过,而这些想要杀死樊天猛的人,又几乎无一例外的,回来后全都绝口再不提杀樊天猛的事,只因,他们都与樊天猛成了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至少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而在这数十年间,只有一个人差一点就杀死了樊天猛,这个人叫铁梅花,铁梅花后来成为了一派掌门,也成为了樊天猛的朋友,而他也在这队伍之中。

    铁梅花外号“寒骨梅花”,只因他使一对梅花双剑,双剑舞动之时,剑气逼人,冷彻骨髓,不仅教人身寒,更教人心寒,而这“寒骨梅花”的名号,便是这么来的。

    铁梅花要杀樊天猛那年,也是铁梅花刚刚学艺有成,辞师下山那年。

    那一年,他剑术有成,心高气傲,简直不把天下众英豪放在眼里,而他确实也有这个资本。

    他当年一人连挑武林十二大帮派,杀得那些人丢盔卸甲,亡命奔逃。

    他便觉武林也不过如此,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向铁梅花提起樊天猛。

    当时的樊天猛已大有名气,那人说,只要你能杀得了樊天猛,你便是这天下第一大剑客。

    铁梅花向来自负,他也真地就没有把樊天猛放在眼里。

    四月初三日,那天夜里,铁梅花一个人拎着一把剑,便闯入了樊府。

    铁梅花记得很清楚,那晚月亮正圆,月色很美,当他提剑走到院子中时,樊天猛正坐在房顶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他早已知道了铁梅花会来,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人。

    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他一个人,在对月饮酒。

    铁梅花纵身一跃,便跳上了房顶。

    樊天猛依旧没有看他,只是举着酒杯,淡淡地道:“你就是那个江湖人称‘寒骨梅花’,一人连挑十二大门派的铁梅花?”

    铁梅花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就是那个江湖传说杀不死且朋友遍九州的樊天猛?”

    樊天猛似乎有些惊讶,却也老老实实地答道:“不错。”

    铁梅花便也淡淡答道:“我也不错。”

    樊天猛又道:“听闻你是来杀我的?”

    铁梅花仍旧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又问道:“你知道我要来杀你?”

    樊天猛这次已不惊讶了。

    ——看来他是个不喜欢回答别人问题的人。

    樊天猛在心中道。

    “不错。”樊天猛答道。

    铁梅花也已不再紧张了。

    ——看来他是个很喜欢回答别人问题的人。

    铁梅花在心中道。

    “我也不错。”铁梅花答道。

    “杀人随时都可以,但喝酒却不行,何不先坐下来喝几杯,看看这无边夜色,皎洁明月,再来杀我也不迟…”樊天猛说罢,又干了一大杯。

    铁梅花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于我而言,喝酒随时都可以,但杀人却不行,这等美妙夜色,最适合杀人,我不想白白浪费了这等良宵美景…”铁梅花说着已拔出了他的剑。

    樊天猛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低声道:“那等你杀完人后,可否再陪我喝上几杯?”

    铁梅花的神色已有些怪异,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多说,只冷冷地回答了两个字,“也许。”

    剑光一闪,两人已冲向对方。

    高手之间的对决,有的很慢,有的却很快,这跟过招之人的心态有很大的关系,就像樊天猛和铁梅花之间的对决一样,他们的对决,本应很慢,但现在却出奇地快。

    不过三五十招,便已要分出胜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樊天猛一门心思地都想要喝酒,而铁梅花却一门心思地想要杀人。

    当铁梅花最后一剑向樊天猛刺来时,樊天猛已看到铁梅花眼中的杀机,他明知,这一剑,自己必死,但他又一想,自己至死都没能和铁梅花喝上一杯酒,这不免是人生一大憾事。

    情急之下,他突然扔掉手中的剑,高声喊道:“等等!”

    就在铁梅花的剑离他的咽喉只有三寸的地方,铁梅花的剑竟真地停了下来。

    “我想着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我却没有与你喝上一杯酒,没有与你成为朋友,我怕我会死不瞑目…”樊天猛的话说得情真意切,任谁也绝不会想到,这番话竟是从樊天猛的口中说出来的,因为那实在太像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才能说出的话,而他的脸也确实红了,那模样,便真地就像是一个腼腆的小姑娘一样了。

    铁梅花也愣住了,他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点头。

    他们收拾好餐桌,坐在一起,对着月亮,干起杯来。

    这一喝,便再就没能停下,两人一直喝到天亮,直到最后一滴酒也被喝干。

    铁梅花站起身便走,樊天猛也不挽留,因为,他们早已心照不宣,他们已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又何须多言……

第一百六十章 一只老虎

    这一日晌午时分,一行人来至一处坡前,坡后是谷。

    坡旁立有一石碑,上刻“虎牢坡”三字,字旁还有小字,说的是坡后那片谷名唤“虎牢谷”,谷里老虎成群,走至三里五里,便会遇到老虎拦路,每年死在这“虎牢谷”中的行人便不下一百。

    故前人在此立下石碑,专为告诫来往行人,小心赶路,切莫大意,万不得已不要进谷,便是进谷也需有三五大汉随行,万万不可一人进谷,否则,性命不保,尸骨无存。

    众人不禁微微一笑,老虎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骇人的牲畜,但在他们眼中,却几与小猫小狗无异,在场的众人,便是没有亲手杀死过一只老虎,却也是不怕老虎的,因为他们平日里见过的恶人实在太多,这些恶人,比老虎还要更可怕,比老虎还要更多得多。

    而这些恶人,又有哪一个不是机关算尽,阴谋耍尽,诡计施尽,他们在这些恶人的手里都能活下来,况且还活出了名堂,那他们又岂会怕几只老虎。

    说到底,老虎不过是没有智商的牲畜,比不得人,不仅有武功,还有智谋,更兼有一副心狠手辣的毒心肠。

    在人面前,莫说是一只老虎,便是十只老虎,一窝老虎,全天下的老虎,都比不得他们的一根手指头,因为,他们有时往往只需动动手指,便会令天下纷乱,江山易主,江湖不得安宁。

    所以,几只老虎,真地不算是什么。

    他们已走进了“虎牢谷”,“虎牢谷”山清水秀,景色秀丽,若是没有老虎,说不定还真地会是一个宜人的好去处,只可惜,这样的好去处,现在却也只能供这漫山的老虎享用了。

    说来也怪,他们自打进入谷来,虽不甚紧张,却也在防备着,可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从未发现过一只老虎,甚至连老虎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一只。

    莫不是这些老虎长年在这种钟灵毓秀之地生活,也已有了灵性,知晓这群人是它们惹不起的,所以,自打他们进谷后,便都躲得远远的?

    众人想到这里,便不禁发笑,又有些忧虑,老虎有了灵性,怕是便不好对付了吧?

    众人正想着,忽听一声虎啸陡然响起,虎啸震山林,震得树叶“飒飒”作响,众人不禁一惊,听这声音,看来,前面是来了个大家伙。

    果不其然,一只吊睛赤额白虎猛地自草丛后跳出,横在路上,拦住去路。

    众人初见这只虎的模样之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只虎实在是不同于他们以前见过的虎,这只虎的体型足足要比普通老虎的体型大上三倍,且一身白毛,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额头处,有一撮赤毛,赤毛细长,在远处看,便像是二郎神的第三只眼一样。

    且这只虎目光如电,四爪翻腾,一条虎鞭刚劲有力,偶一扫地,便尘土飞扬。

    “好虎!”

    众人心中不禁赞叹道。

    樊天猛也站在一旁,目光炯炯,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他这个人,向来便喜欢奇珍异兽,而他所搜集圈养的奇珍异兽,怕是都可以住满一座三出三进的大宅院了。

    而他平生最爱干的三件事便是,喝酒,交朋友,搜集异兽。

    且他搜集的异兽,不论大小,不论稀有,只要是他看得上眼的,他便都会想法设法地弄来。

    所以,在他听说终南山发现蓝麒麟后,当天便推掉一切应酬、公事,快马加鞭,火速赶来终南阁。

    虽然他也知道,蓝麒麟并不一定会真地存在,但是他这个人,却是天生地对这些东西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好奇心,以致即便知道有可能不是真的,但他却还是会来。

    而他在看到这只老虎的第一眼,便相中了这只老虎。

    他忙伸开双臂,挡住众人,兴奋地道:“等等,诸位,谁也别跟我抢,这只老虎,是我的了…”

    众人都知道他有这个癖好,因此,众人也没有打算跟他抢,况且,众人也没有兴致跟他抢。

    众人的目的只是过去,至于怎么过去,如何过去,用何种方法过去,用何种方式过去,他们并不在乎。

    “既然樊门主喜欢,那就请便吧,只是,要请樊门主快些,毕竟,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玄月一扬道袍,闪在一旁,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樊天猛边说着边搓着自己的双手,那模样,显然是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老虎也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它已绕着众人走了三圈,它早已有些不耐烦了。

    可就在樊天猛挽起袖子,欲出手降虎之时,玄月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樊天猛转身。

    只见玄月满脸堆笑,手中不知何时已提着一坛子酒,泥封已去,酒香四溢。

    “道长,这是…”樊天猛不解其意,疑惑道。

    玄月已将酒递到樊天猛面前,道:“古时壮士出征,都需连干三碗,一为壮行,二为壮胆…”

    樊天猛听来便不高兴,脸上已有不悦之色,道:“难道道长认为我樊某人需要酒来壮胆?”

    玄月微笑道:“樊门主武功盖世,怎会需要酒来壮胆,我取的只是前一种意思,只为壮行,预贺樊门主马到成功,手到擒来,仅此而已,还请樊门主不要多想…”

    樊天猛闻言笑道:“哦?如此,那樊某便借道长吉言,多谢道长美意了…”

    说罢,接过酒坛子便向口中倒酒。

    “等等!”

    忽然,玄月又叫住了樊天猛。

    樊天猛放下酒坛,皱着眉头,疑惑道:“不知道长还有何指教?”

    玄月微笑道:“指教谈不上,只是还请樊门主少喝些便好,只需浅斟一口便是,莫要多喝,喝醉了会误事的…”

    樊天猛闻言当即怒曰:“我樊天猛喝酒,几时是浅斟一口的,樊某喝酒向来是用倒的,莫不是道长舍不得这一坛子酒,才说出这些狗屁话来?”

    玄月吓得连连摆手,道:“樊门主误会了,樊门主误会了…”

    “哼!那就好!”樊天猛说罢,便又举起酒坛子,这一口气,便将一坛子酒都干了。

    许是他心中有气,也许是他想教玄月看看,他樊天猛是怎么样喝酒的,一坛酒喝罢,他便又要了一坛,仍是一口气喝干。

    两坛酒下肚,他已有些微醺,脚步已有些站立不稳。

    众人劝他,莫要逞强,可他不听,执意要去。

    两坛酒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他虽有些微醉,头脑却还很清醒,因此,当他挥起醋钵大的拳头时,仍是能打得那只老虎连连哀嚎。

    他痛打了老虎一顿,发了些汗,酒也已醒了七分,他看着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老虎,不禁仰天大笑。

    笑罢,他便抓起那只虎鞭,正欲将老虎拖走。

    忽然,他的膝盖一软,便猛地跪在了地上,且任他如何用力,都已再站不起来,他的眼里便满是惊恐了,这是他活了三十四年间,第一次感到惊恐,他已将目光望向了一个人,此刻正站在人群中的,他的朋友,铁梅花。

    当铁梅花意识到事情不妙之时,一切都已晚了,老虎回过身来,便已一口咬掉了樊天猛的头颅,樊天猛的那具无头的尸体,便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人群鸦雀无声,大家都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乃至于是诡异的一幕。

    铁梅花已扑到了樊天猛的身边,可一切都已晚了。

    老虎一送口,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便“骨碌碌”地滚到铁梅花的脚下。

    夕阳已有些斜了,夜晚已将要来临了。

    就在这时,老虎又动了,他的血盆大口已咬向了铁梅花。

    只可惜,铁梅花不是樊天猛,他并没有喝酒,他还可以动。

    而假如若是铁梅花也像樊天猛一样,那这只老虎便一定会名垂青史。

    即便是现在,这只老虎也已名垂青史了,因为,只要过了今天,所有武林中人,便都会知道,“杀不死”的樊天猛竟死在了一只老虎的口下,这该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还是一个天大的悲剧?

    只是,能名垂青史的,不管是什么,都注定是要死的。

    铁梅花甚至没有回头,因为他的眼一直都只在樊天猛的身上,但他的剑却已“回头”,剑光一闪,一颗虎头便已“骨碌碌”地滚在地上。

    号称“杀不死”的樊天猛没有被人杀死,今日却死在了牲畜的手里,也许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不是被人杀死的,也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

    铁梅花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动过一下。

    但他的人却已忽地消失了,而紧接着的,谷中便响起了阵阵的虎的悲鸣。

    待铁梅花再回来时,他的一切都已变了,一身白袍已成红袍,上面尽是血污,只有他的表情仍没有变。而他的手里,提着的却是一十八个虎头,这些虎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绝对都是真的虎头,新鲜的,血淋淋的虎头,便正如那一颗白色的虎头一样。

    铁梅花将这些虎头一一摆在樊天猛的尸身旁。

    突然,他又俯下身来,对着樊天猛的尸身说了一番话。

    众人都不知道铁梅花说的究竟是什么话,而事实上,铁梅花也确实没有想要教众人听见他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但是,有一个人却听到了,且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但那人的脸,此刻,却已苍白如纸了。

    那个人便是玄月,而他之所以能听见那番话,只是因为铁梅花想要教他听见那番话,而他现在之所以面色苍白,也是因为听到了那番话。

    “兄弟,你放心,杀死你的牲畜,我已经把它的全家都杀了,而杀死你的人,我早晚也会杀了他的全家…”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位老人(一)

    这一晚,众人异常安静,铁梅花在掩埋了樊天猛的尸身后,也来到众人中间,坐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里,他的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玄月,他的一只手也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剑柄。

    这一晚,谷中也异常安静,没有了老虎的呼啸,使得本就空旷的山谷更添三分幽静。

    越安静,却越恐怖。

    这一晚,每一个人都没有睡得安稳,即便山谷寂静,花香袭人,蝉叫鸟鸣。

    一个本该一夜好梦的夜晚,众人却都失眠了。

    夜间,又有几人趁着夜色离开,这已是这几天来第三次有人走了,之前走的人也曾留下纸条,上面写着,“比起蓝麒麟,我更想要命。”

    要命,这是每一个人都会做出的选择,这是本能的选择。

    有的人不惜命,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的勇敢,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已厌倦生命,厌倦活着,他们厌倦活着的心甚至已超过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所以,他们不怕死,便正如有些人不怕生一样,不怕死的人多半是厌生求死,对生的恐惧远远大于对死的渴求,便正如那些不怕生的人一样,不怕生的人多半是惧死求生,对死的恐惧已远远大于对生的渴求。

    所以,我们不应该说这些逃跑的人是贪生怕死之辈,因为,不论什么东西,在生命面前,都是一文不值的,他们只不过是做出了遵循他们本能的反应的事,他们只是那一群不怕生的人,这无关乎道义,也未曾违反道德,我们可以鄙夷、摒弃,但我们却不应仇恨、痛斥,甚至杀了他们,因为,我们没有资格。

    第二日天明,众人自浑浑噩噩中醒来,方才惊觉,原本一十五人的队伍,现在,却只剩下了八个人,除去已死了的李缘、萧白素、烈九州、樊天猛,在这几天里,竟已有三人趁着夜色跑了,现在,只剩下玄月,黑袍人,白袍人,玉蝴蝶,玉剑男子,铁梅花,还有仙乐坊的北骆天,万噬窟的裘毒手。

    剩下的这些人都是厌生求死之人,他们都是已死过一次的人,他们在这世上,早已是孤魂野鬼,无处可依,所以,他们不想走,也不会走。

    远处,琴声袅袅,琴声悠扬飘渺,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八人不禁疑惑,在这深山幽谷之中,便是连动物都少见一只,却又为何会有琴声,况且,有琴声就代表有人,可他们一路行来,却并未见到半点人影。

    难不成是幻觉?

    八人正这样想着,忽然,那琴声又婉转惊起,便像是故意要教他们听见一般。

    八人对视一眼,便皆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琴声望去。

    八人走过一山又一山,足足走过了八座山,眼见日已西斜,却仍然没有见到那抚琴之人的半点踪迹。

    八人不禁已有些心生懈怠,可每当众人心生懈怠之时,那琴声却总会及时响起,教众人心神一震,且众人听那琴声,已越来越清晰,这便说明,他们已离那抚琴之人越来越近了。

    日已垂下,月自挂空。

    林间便又活跃起来,而那琴声也陡然变得高亢起来,便像是应和着林间疏音,百兽噪鸣,两者相得益彰。

    八人之中,只有仙乐坊的北骆天最通音律,也最懂音律,其他人对此,只能是听个囫囵大概,这便正如欣赏美人,普通人只是惑于其形,观其外表,故心生爱慕,而真正的高人,却是要看美人的灵魂,美人之美,不在于外表的光鲜亮丽,而在乎内在的雍容华贵,没有内涵,便是生得再美,也不过是一副空皮囊,供人玩乐尚可,若欲与之交情交心,当是玩笑之举。

    八人疲乏至极,两双腿已有些打颤,可那琴声却依旧时隐时现。

    一路之上,北骆天都显得很是激动,他健步如飞,丝毫不觉乏累,甚至脸上还带着久不曾见的微笑。

    八人终于在夜半时分见到了那位抚琴的高人。

    那是在一处小亭子里,亭子残破不堪,只有一道围栏,一张石桌,一只石凳,一盏青灯,且那张石桌,那只石凳都已被那抚琴的人占了。

    抚琴的人是个老人,白发,白衣,这本不奇怪,一个老人,纵然穿着一身白衣,也算不得是什么奇事,这也许只能说明,这位老人喜欢白色的衣服,况且,没有人规定,老人就不能穿白衣。

    可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身穿白衣的老人,却偏偏又穿着一双红色的鞋子,其实,一个老人,穿着一双红色的鞋子,本也算不得是什么奇事,这也许只能说明,这位老人喜欢红色的鞋子,况且,又没有人规定,老人,就不能穿红色的鞋子。

    可当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时,这些本不奇怪的事,却变成了一件再奇怪不过的事,这些本不应令人感到吃惊的事,却变成了一件令众人想来便只觉后怕的事。

    试想一下,一位老人,在这样空无一人、幽静阴森的空谷之中,在这样的晦暗长夜之下,穿着一身白衣,又穿着一双崭新的红鞋子,坐在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亭子里,只守着一盏青灯,面对着无边旷野,萧萧夜色,弹奏着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得到琴声的古琴,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奇怪,值得恐惧的事吗?

    突然,那老人停止抚琴,将手伸直,按在琴弦之上,众人这才惊觉,那老人干枯瘦小的双手之上,竟是光秃秃的。

    这老人竟没有手指!

    那老人已猛地抬起头,一双暴突的眼,正定定地盯着众人看。

    “你们来了?嘎嘎嘎…”

    他的琴声虽美,但他的声音却着实难听,便似破锣破瓦之音,尤其是他最后的那一声怪笑,听来,令人不禁寒毛倒竖,毛骨悚然……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位老人(二)

    夜更深了。

    乌云已掩住了皎月,天地遂在一片洁白与一片漆黑中交织变换,八人与老人的身影遂也时隐时现起来。

    风更大了。

    “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为何深夜在这幽谷之中独自一人抚琴?”北骆天已向前探出一步,躬身施礼道。

    老人放在古琴上的手轻轻地一抚,一声极悠扬的琴声便当空响起,琴声空灵,在这谷中,久久不散。

    “就凭你们,也配知道老夫的名字?”老人将头微微抬起,便又低下,神情倨傲。

    众人的脸色已有些不大好看。

    北骆天却不在意,他知道,像老者这样,能在深山幽谷之中独自抚琴的人,性格定会有些怪癖,性子高傲些,也是正常的,而老人性情越是高傲、怪癖,便也越能说明,这老者,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不同于凡人。

    一般来说,只有有真本事的人,才会性情怪癖,心高气傲,才会做出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

    因为,他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北骆天看着老人,淡淡道:“那要像什么样的人,才配知道您的名字?”

    老人闻言,双手不禁停下,身子一愣,可随即便扬起头,骂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天上的神仙才配知道!你们是吗?不是就快给老夫滚!”

    在场众人,本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主儿,再加上几日来,大家心头早已积起三尺无名业火,正没处发泄,此刻,听这老头口出不逊,便一个个摩拳擦掌,欲先拿这不知死活的糟老头子撒撒气。

    北骆天也来了兴趣,便借着灯光,仔细地看向老人,可这一看,他整个人却愣住了。

    北骆天已转过身,他一转过身,众人便都不再动了。

    因为,北骆天已拿出了一直别在腰间的那支箫。

    北骆天的箫,便正如樊天猛的为人一样,在江湖上都是久负盛名的。

    北骆天之所以闻名江湖,便是靠着他那一手吹箫的绝活。

    北骆天的箫,便如这世间最好的剑,而北骆天的箫音,便是这世间最精妙绝伦的剑法。

    他的箫,能教喜人哭,能教悲人笑。

    但他却从来没有教悲人笑过,他的箫,向来都只是教喜人哭,教每一个听到他的箫声的人哭。

    也正因此,他的“喜人哭”的名头,便是这么来的。

    据说,他每次与人比武之时,都会先吹奏一曲,吹的也都是伤感的曲子,他从不吹教人心生欢喜的曲子,因为,他说,杀人本就是一件悲伤的事,悲伤的事,便应配上悲伤的曲子,如果他死了,这首悲伤的曲子便正好配他,为他送葬,如果是对方死了,那这首悲伤的曲子便是他为对方吹的超度曲,送对方一程。

    只不过,每次他洞箫声响,吹完一曲后,都会死一个人,死的都是他要超度的人。

    不过,每一个与他比武的人,在比武之前,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听着他为自己或为别人准备的一首悲伤的曲子,而每一个听着曲子的人,又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即便那是一首伤感的曲子,听曲子的人却仍然会笑。

    笑罢,听曲子的人死了,他的亲人便会抱着他的尸体痛哭。

    “喜人哭”,“喜”的是听曲子的人,“哭”的却是听曲之人的亲人。

    可在三年前,北骆天却宣布从今往后,今生,再不吹箫。

    而这一切,只因他去了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

    至于去的是什么地方,见的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

    从此,江湖上也只能留下一段关于北骆天的佳话,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他的箫声,从此,也真地没有再出现过,他的人,也很少出现在江湖。

    他也不再与人交手。

    可今日,见到这位老人,他却无法继续保持镇定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老人,不光是个没有手指的残废,还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他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些记忆便如雨后春笋般,又悄悄地浮上心头。

    他北骆天从小便是个孤儿,幸遇贵人,自幼随北敬禅师学习佛法,武艺,至于他那一手吹洞箫的功夫,也是打小随北敬禅师学的。

    至他年长,无心沙门,遂拜别师父,单人匹马,闯荡江湖,却愣是凭着那一手吹洞箫的本事,再加上他那一身佛家上乘武功,在武林中闯出了一片名堂,至此开山立派,创立仙乐坊。

    那一年,他才不过二十三岁。

    三年前,他听闻江湖中出了一对父女,弹得一手好古琴。

    据说,那对父女还会弹许多久已失传的曲子。

    他尚年少,心高气傲,自认在古曲方面,他当是天下无敌,难逢敌手。

    所以,他久经辗转,终于得以拜会那对父女。

    那对父女,为人朴实低调,父女俩相依为命,生活在一片竹林之中,不问世事。

    当北骆天寻到他们,说明来意后,那名少女面色绯红,忙闪入屋中。

    只留下那老头子一个人在那里“嘿嘿”地笑。

    原来,这对父女也早已听闻北骆天少年英才,更是乐理奇才,久已闻名,无缘得见,不想今日,北骆天竟亲自登门。

    老者忙教少女做饭招待,饭食虽粗砺,却幸好有酒,有酒,便是一桌好饭。

    席间,少女眼波流转,不住觑北骆天。

    北骆天不明其意。

    老者也不说话,仍是“嘿嘿”地笑。

    饭毕,北骆天便提出,要与老者比比。

    老者推脱自己年纪已大,便叫来少女,教她代为与北骆天比试。

    这一比试,北骆天方才惊觉,原来,这少女琴艺竟如此高超,丝毫不弱于自己,甚至,天赋比自己还要更高些。

    两人合奏,一箫一琴,竟奏出一曲凤求凰。

    老者笑得更畅快了。

    比试完毕,少女俏脸通红,低着头,快步回到房里。

    北骆天少年气傲,自是不服,便要求重新比过。

    老者笑笑,教他明日再来。

    北骆天次日果真来此。

    一连三日,他每弹奏一曲,少女都能接上,且完美无误。

    北骆天仍是不服,第四日,他便教少女弹奏一曲,他来接曲。

    可当少女弹奏一曲后,他却傻眼了,因为,这首曲子,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

    这一日,他悻悻而归。

    第五日,他又来了,少女再弹奏一曲,他仍是接不上来。

    少女见他脸色不悦,便悄悄地对他说:“你明日再来,明日,你一定会接得上的,相信我…”

    第六日,他果真来了,少女也果真弹奏了一首极其简单的曲子,那首曲子,便是连咿呀学语的三岁孩子,都会哼唱。

    可他想起前几日,少女教他出丑,他心中有气,便赌气不再去接。

    少女的脸色登时白了,惨白如纸。

    老者的脸色也已白了。

    自那之后,北骆天回到家中,便再就没有去过那片竹林,再也没有见过那对父女,只是夜深人静之时,偶一想起,心中仍郁郁难平。

    又过了数月,他已然将这回事忘记了。

    直到有一日,他随朋友出门,却在街上遇到了竹林之中的那位老者。

    只见那位老者蓬头垢面,神态疯癫。

    北骆天过去打招呼。

    老者见他,却越加癫狂,对其又打又咬。

    他正躲闪间,偶一低头,就看到老者那已没有了手指的光秃秃的双手,和他手掌之间怀抱着的一块灵牌,灵牌上写着:“爱女芦彩云之灵位”。

    而老者的脚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女儿的那双红鞋子。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已忽然记起,在他刚开始学箫之时,他的师父北敬禅师便曾经叮嘱过他,以后,若遇抚琴之人,尤其是女子,若是对人家没有爱慕之心,切记不可与其共奏一曲,因为,琴与箫本就是一对,也只有琴声与箫声,才能合奏出这世间最完美动听的曲子。

    当然,他日,若是有女子愿意与你合奏一曲,你若也愿与之合奏,便要切记,此生绝不可负她,因为,抚琴之人的曲子,尤其是少女的曲子,便是她的贞操,此生只有一次,只予一人,若是失掉了,便再也没有了,所以,若是对人家无意,便千万千万不可与抚琴之女合奏,切记!切记!

    北骆天已记起一切,难怪当日,他要与老者比试,老者让女儿代为比试,其实,老者便是已相中他了,若是北骆天没有相中他的女儿,便应在当时便回绝,可他偏偏又与那少女合奏,也难怪,那女子在那日曾悄声对他说,他明日来,定会教他接上自己的曲子,原来,那少女对他亦是芳心暗许。

    可这一切,却只有他不知。

    他毁掉了一个少女,也毁掉了一位父亲,更毁掉了一个家。

    北骆天满眼歉疚地看着老者,老者则满眼鄙夷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老者冷笑着,忽地自北骆天腰间拽出那支洞箫。

    北骆天没有动。

    老者便拿着那支洞箫,当着北骆天的面,将自己的双眼一只一只地捅瞎。

    鲜血淋漓,顺着洞箫流淌下来。

    老者已跌跌撞撞地走了。

    可北骆天却仍在发呆,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沾血的洞箫,呆呆地望着远方,望着老者……

    北骆天已拿出了那支洞箫,在众人的面前,他将洞箫轻轻地放在唇边,轻轻地吹起。

    悠扬的箫声便倾泻而下,绕着亭子,绕着众人。

    一曲凤求凰。

    老者似也已听得痴了,他的手便不自觉地在古琴之上移动起来,竟与那箫声互相应和起来。

    那箫声与那琴声互相交织,就如当日,北骆天与那少女第一次合奏之时。

    众人已听得如醉如痴,本已幽静的山谷,显得更加宁静了。

    一曲毕。

    老人伸出颤抖的双手,指着北骆天,颤声道:“你…你是他?”

    接着,老人忽又摇了摇头,道:“不…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北骆天道:“你恨他?”

    老人咬着牙,道:“恨!”

    北骆天又道:“你,想教他死?”

    老人道:“想!”

    北骆天笑了笑,道:“好。”

    他已走到那老者面前,弯下腰,在老者耳边,轻声道:“老伯,您张开手,摸摸看,这就是那人的头颅,我给您送来了…”

    说罢,他猛地拔出腰刀,凌空劈下,热血喷薄,溅了老人一身,一脸,他的头,便已滚在了老人的手里。

    老人手捧着北骆天的头,不住地摸着,两颗早已凹陷的双眼,却流出了热泪,他的表情,已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草泉

    北骆天死了,老人也已走了。

    老人是捧着北骆天的头颅走的,他走得很慢,走的时候,他手里的头颅还在滴着血。

    老人的古琴也已断了,北骆天的箫不知何时也已断了,一把断琴和一支断箫,放在一起,在萧萧夜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咽的声音。

    众人全都没有动,他们亲眼看着北骆天砍下自己的头颅,然后,又亲眼看着老人捧着北骆天的头颅离去。

    众人并不知晓北骆天与这位老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但,那一定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故事,众人忽然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了。

    只可惜知道这件故事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已经带着那已死之人的头颅,走了。

    从此以后,江湖上将再无北骆天这个人,将再无北骆天的箫音……

    众人走了,他们只得继续向前,成功总是伴随着死亡与痛苦,能够坐在他们这个位置的人,都早已明白了这句话,也早已看惯了生死。

    “百草泉”就在眼前,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也并不愉悦。

    当众人看到那一望无垠、高可及人的蒿草之时,皆不由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诸位,这里就是‘百草泉’,据传闻,蓝麒麟便是在这里出没的…”玄月手捻须髯,一指前方无垠草海,微笑道。

    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可当众人抬眼看去,却发现,这里除了草,便还是草,满眼的新绿,哪有半点蓝麒麟的影子。

    众人便不禁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玄月。

    玄月不紧不慢道:“诸位莫慌,你我所在之处,只是‘百草泉’的边缘,若要寻得蓝麒麟,当还要向纵深之处前行…”

    众人道:“何为纵深之处?”

    玄月一马当先,道:“诸位请随我来便是…”

    当下便迈开大步,走在前头。

    众人虽疑惑,却也只得继续跟随。

    百草泉深处,蒿草更盛,但除了蒿草,便再无它物,一切皆如死一般寂静。

    玄月大喊了一声:“诸位随我来,跟紧我!”说罢,一闪身,便已钻进一丛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

    待众人随后钻进那丛蒿草中时,再找玄月,却已寻不得。

    面对着这遮天蔽日、茫茫落落的蒿草丛,众人举目无依,不禁慌了手脚,忙叫喊玄月。

    可就连叫喊声也似已被这草海吞没,一阵风过,蒿草飒飒作响,众人在这草海之中,仿佛已成了哑巴。

    玄月没有出现。

    铁梅花也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消失的。

    是同玄月一起消失的?还是在玄月消失之后消失的?已没有人在乎,众人早已自顾不暇,他们现在更关心的,也许只是自己会不会消失,会何时消失。

    众人喊了一阵,喊累了,也喊倦了。

    身累,心更累;身乏,意更乏。

    坐以待毙,不是众人的风格,更不是他们这些江湖豪杰的做派。

    最终,众人决定,他们要自己走出这片草海,他们要自己寻得那蓝麒麟。

    可他们却不知道,当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们便已落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落入了一个更大的阴谋之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百草淖”

    “百草泉”,名不虚传。

    众人置身草海之中,便像是置身于泉水之中,无力可施,只得在草海中随波逐流,任凭东西。

    众人已在蒿草之中跋涉了一个上午,可这草海便真地如海一般,无边无际,也许是众人在里面走错了方向,看似走出很远,实则就是在原地打转。

    众人已有些不耐烦,任谁在这样的环境下都会变得不耐烦。

    众人决定向西走。

    北面,南面,东面,他们都已走过,可皆是行不通。

    西面是他们唯一没有走过的方向,因为,玄月曾经告诫过他们,西面有沼泽,名为“百草淖”,是这“百草泉”中最为凶险的一处所在,任人武功再高,轻功再好,只要不慎掉入其中,便休想再逃出生天。

    众人虽谨记他的话,可如今,众人也已顾不得那许多了。

    正所谓慌不择路,众人已是到了这样的境地。

    于是,众人向西走。

    又走了一个下午,众人仍是没有走出这片“百草泉”,当然,也没有见到那玄月口中凶险万分的“百草淖”。

    天已黑透,“百草泉”中蒿草遍地,遮住太阳,本就显得有些昏暗。

    天一黑,众人便更分不清东西,也就不敢贸然行动。

    “百草泉”中没有树木,无法生火,潮湿的蒿草是生不了火的。

    此刻,众人已被蒿草围住,便是连那高悬于苍穹之顶的明月,亦是看不清了。

    这时,裘毒手怒道:“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玉剑男子撇了他一眼,道:“我们不待在这里,难不成要去阎王爷那儿待着?”

    裘毒手没有看他,道:“我们应该继续向前走!”

    玉剑男子道:“走?走哪儿去?往哪儿走?你知道该向哪儿走吗?你该不会是真地打算带着我们去找阎王爷报到吧?事先说好,要去你去,我们可不去…”

    裘毒手被玉剑男子一番话呛得直瞪眼,却又什么都说不出,他本就不是一个能言会道之人。

    一个木讷语迟的人,却偏偏碰到一个牙尖嘴利的人,那这个人便只有被人嘲讽的份儿。

    裘毒手索性不再去看玉剑男子,他本也不甚关注他。

    裘毒手已将目光转向其余的人,道:“诸位,如何?你们难道就愿意在这荒草堆中苦苦地等上一晚吗?还是说你们也如我一样,想尽快地走出这‘百草泉’?”

    他的声音极富感染力,众人听到他的话,已几乎都要答应了他,可众人仍在迟疑。

    毕竟,这是“百草泉”,“百草泉”中,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裘毒手目光炯然,他在注视着大家的眼睛。

    可忽然,裘毒手转身便走了,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是走是留,诸位,悉听尊便吧…”说罢,他的人,便已隐没于茫茫草海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忽然,白袍人踏前一步,摸摸胡须,笑道:“既然,留在这里是等死,向前走也是等死,那我,还是选择向前走等死吧,如果,我运气够好,说不定,我还会逃出生天…”说罢,白袍人哈哈大笑,仗剑前行。

    白袍人一走,便像是打开了众人的心结。

    黑袍人紧随其后,后面跟着玉蝴蝶。

    很快,便只剩下玉剑男子一人。

    玉剑男子皱着眉,咬着嘴唇,喃喃道:“你…你们…等等我!”说罢,玉剑男子撩起他那身雪白的袍子下摆,紧跟上去,嘴中仍不住地嘟囔着:“优雅…要优雅…”

    可当他只跑出三百米,便只觉脚下一滑,身子便猛地向下一坠,他暗道“不好!”忙施展轻功,向旁边跳开,可脚下便像是传来一股吸力一般,竟将他的整个身子向下吸去,与此同时,他的脚也像是没有着力点一般,无处发力,只一愣神的功夫,他的整个人便已掉在了地上,触手可及,满是泥泞。

    玉剑男子一声悲呼,知道自己必是已掉入了那“百草淖”之中,情急之下,忙运足气力,欲抽身而出。

    不料不管他运起多少气力,最后都只被这泥淖吸去,且他本人也越陷越深,眼看已到腰部。

    这时,黑暗之中,陡地传来一阵声音,“莫运真气!”

    玉剑男子闻言,忙卸去气力,说来也怪,只要他不运真气,这泥淖便与普通泥坑并无区别,且他的身子也不再下沉。

    玉剑男子忙冲远方黑暗之中喊上一句,“多谢前辈相告,不知前辈可有法子救晚辈出去,晚辈若得脱困,定感激不忘,他日定当报答!”

    黑暗中沉默了良久,忽然,那声音又响起,不过这次却带着些歉意,“兄台…是…是我…”

    玉剑男子一愣,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过。

    猛然间,玉剑男子的眼睛一亮,他突然已记起,难怪这声音听来这般耳熟,“你…你是…裘毒手?!”

    黑暗中又沉默了良久,方道:“是…是我…”

    玉剑男子若不是现在无法动弹,估计已经冲到他的面前,生吞活剥了他,“你…你…你…”

    这一次,便是如玉剑男子这般能言善辩之人,也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裘毒手应该感到自豪,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次,将玉剑男子弄得哑口无言。

    可裘毒手却并不骄傲,现在,他只感到歉疚。

    因为,现在被困在这“百草淖”之中的,并不只有他们二人。

    “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终于,玉剑男子问出了这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这一次,黑暗中又是久久的沉默。

    突然,有一个人说话了,说话的却并不是裘毒手。

    “看来,老夫这次运气并不好,哈哈哈哈…”

    玉剑男子已听出那人的声音,是白袍人。

    随后,黑暗中又传来两声轻哼,玉剑男子听得出来,一个是黑袍人的,一个是玉蝴蝶的。

    看来,他们这几个人,都已掉入了这“百草淖”之中,被困在了这里。

    玉剑男子气急败坏,不禁破口大骂:“他娘的,裘毒手,老子这次是真地被你害惨了,只怪老子当初还是相信了你,现在倒好,还是被你拉来一起见阎王爷了!”

    裘毒手没有说话,现在,他已又用上了他那种不善言辞的劲儿。

    木讷寡言,有时,也是种本事,至少现在用来对付玉剑男子,便是再好不过的本事。

    裘毒手越不说话,玉剑男子便越气恼,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

    终于,白袍人看不下去了,道:“娃娃,你听老夫一句,莫要再骂了,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做出这等错事,况且,错也不尽在他的身上,若不是老夫带头先走,你们也不会跟着走,如果,你非要骂不可的话,便捎带上老夫,一块骂好了…”

    玉剑男子听白袍人这般说,终于消了些气,道:“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便是借晚辈一百个胆子,晚辈也是万万不敢骂您的,我不骂了便是,不骂了便是…”

    裘毒手闻言,忙对白袍人道了一声谢。

    玉剑男子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他果真没有再骂。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听得一人说话,语气冰冷,且极尽嘲讽之意,“诸位,聊得好生热闹啊,不知我若是掉在这‘百草淖’之中,还是否也如诸位这般有兴致…”

    众人瞳孔一缩,因为,众人已听出了这个声音,绝不会错,是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玄月惊现

    “玄月!”

    绝对不会错,这个声音。

    众人已瞪大了眼。

    “玄月道长,你去哪儿了?我们方才跟着你走,结果你一闪身就不见了,快救我们出去吧…”玉剑男子见是玄月,脸上登时由忧转喜,忙向玄月哀求道。

    “救你们出去?为何?我方才分明看见你们聊得甚欢,看来,在这‘百草淖’中相谈,就是要比在外面更有气氛,只是可惜啊,贫道是体验不到喽…”

    事已至此,玉剑男子也已听出玄月分明是话里有话,当下,便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玄月冷笑一声,道:“什么意思?贫道乃是出家之人,能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再给你们助助兴而已,来啊!”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哗啦”一声,紧接着,便感觉有东西兜头洒下,溅了他们一脸。

    是松油的味道。

    忽然,草丛上方猛地有火光亮起,众人不由得眯起双眼,待缓缓睁开后,又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玄月背负双手,站在草丛上方,在他的周围,是许多身着黑衣的人,黑夜掩黑衣,众人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毫无疑问地是,这群黑衣人都是来杀他们的人,因为,黑衣人手中的火把正在熊熊燃烧,且马上就要丢下来。

    火光下,众人已能相互看清,而众人之中,只有白袍人是陷得最浅的,只有两只脚而已。

    至于其他人,有的已过膝盖,有的已到腰部,甚至于还有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的,那个人是裘毒手。

    “不知玄月道长意欲何为?”白袍人虽身陷险境,却仍是镇定自若,他没有发怒,没有咆哮,只是在用一种非常平和的语气在和玄月说话,那种语气,便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坐在月光下,在把酒畅谈一样。

    “杀你们。”玄月的语气也很平和,也像是在回答老友的一个问题,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而已。

    “为何?我们有仇?”白袍人问道。

    “没有。”玄月回答的很干脆。

    “那我们有旧怨?”白袍人再问道。

    “没有。”玄月再回答。

    “难道你平常杀人都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想杀便杀?”白袍人的表情很严肃。

    “我从不随便杀人。”玄月的表情也很严肃。

    “那…”白袍人欲言又止,他已是真地不知道玄月为何要杀他们,他希望玄月能给他一个回答,一个能教他满意的回答。

    “我要做武林盟主…”良久,玄月终于开口了。

    他一开口,众人便都吓了一跳。

    “武林盟主?就凭你?我呸!你也配?!”玉剑男子最先忍不住了,他已是跳着脚地骂,当然,如果他现在能跳得起来的话。

    玄月却没有生气,他甚至在笑,他笑道:“我当然不配…”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

    玉剑男子也是一愣,他本以为玄月会气急败坏,至少也应该反驳一下,但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承认了,承认自己不配,而且是非常坦诚地承认了。

    玉剑男子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仍咄咄逼人道:“你知道就好!”

    可接下来玄月的一句话,却教众人不由得胆寒。

    “正因为我不配,所以,我才要杀你们…”玄月微笑道。

    “这…这…这是为何?我们没有人会跟你争那武林盟主一位,你若是愿做,就去做,只要武林中人同意便是…”玉剑男子小声嘀咕道。

    “没有错,我知道,我若是做武林盟主,绝难服众,因为,江湖上,有太多的人比我武功更高强,更有威望,便是轮,也绝轮不到我,至少在场的诸位,便都比我更适合…”玄月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听得众人越发懵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你便编造蓝麒麟一事,邀请天下众豪杰齐聚终南山,好一举歼灭,是吗?”说话的是玉蝴蝶,她的一张俏脸上,已满是污泥,她已没有了女王般的姿态,但她的容颜气质,却仍是难掩般出众。

    玄月已将头转向她,良久,方幽幽道:“你很聪明,可惜太过聪明的女人,往往都不长寿,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我已有些不太想杀你了,顺从我,我便放了你…”

    玉蝴蝶一笑,道:“你听说过蝴蝶跟着癞蛤蟆的吗?”

    她的话已说得很明白,她是只蝴蝶,玄月便是那只癞蛤蟆,蝴蝶是不会跟着癞蛤蟆的,她也是不会跟着玄月的。

    玄月点点头,道:“好…”

    说罢,他一挥手,他周围的黑衣人便欲将火把扔在淖中。

    “等等!”

    玄月一抬手,黑衣人便不再动。

    玉蝴蝶看着玄月,玄月也在看着玉蝴蝶,他在等着她说。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李缘,萧白素,烈九州,樊天猛,北骆天,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玄月笑了,是阴恻恻地笑,“他们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看的也跟我一样清楚,我并没有动手…”

    玉蝴蝶也笑了,道:“他们虽不是你亲手所杀,可他们的死却无一不与你有着莫大的关系…”

    玄月透过火光,凝视着玉蝴蝶,看了很久很久,“你真地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说实话,我对你真地很感兴趣…”

    玉蝴蝶佯装惊恐状,道:“被你这样的人感兴趣,我可并没有兴趣…”

    她话说完,不给玄月说话的机会,便又接着道:“可否给我讲一讲,你是如何做到的?说实话,我对此很感兴趣…”

    “可我并没有兴趣再回忆一遍,更没有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玄月的话听起来不容置疑。

    可那也只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应该是对于某些男人和长得并不好看的女人来说。

    可玉蝴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长得极为漂亮迷人的女人。

    “也许你讲完后,我也会对你感兴趣的哦…”玉蝴蝶施展她的手段,是那种只有女人才能施之有效的手段,而且必须要是漂亮的女人。

    “好。”

    玄月立马便答应,他并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他更要风度翩翩才是。

    “掌门,这…”为首的黑衣人小声说道。

    “无妨,瓮中之鳖而已,也教他们死个明白…”玄月一摆手,望着火光下的众人,一双眼神采奕奕,发着光,放着亮……

第一百六十六章 悟机长老

    玄月已开始说话了,众人也已在听。

    “‘悟机’长老,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李缘李帮主,李缘原本是一名佛家弟子,甚至还是那普济寺中的住持,笃信佛教,对佛祖不可谓不忠诚,对佛法不可谓不研悟精深,每日里吃斋念佛,当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得道高僧,可他却还俗了,还俗后甚至还做了那许多烧杀抢掠,开青楼赌坊的勾当,简直是无恶不作了,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众人都在很仔细地听,但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问题。

    玄月也不在意,只自顾地笑道:“那是因为,他本不想还俗,可是我却想教他还俗,而且他也不得不还俗…”

    众人仍在听着,只是脸上已变了颜色。

    看来李缘还俗,并非偶然,而是一桩天大的阴谋,而且这桩阴谋还必定会与玄月有关。

    众人听得更加仔细了。

    玄月的神色也更加得意了。

    “有一日,我见到李缘,那时的李缘还叫做‘悟机’长老,我也不知为何,他竟然会认得我,虽说佛道两家,向来势不两立,但是他却没有在意我这身道袍,甚至还邀请我到他的禅房中喝茶,我见他人长得老实憨厚,况且僧人和道士有朝一日竟能坐在一起喝茶,这也一定会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于是,我便答应了…”

    玄月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接着又道:“可惜那个老东西有眼无珠,他见我的第一面,便对我说‘施主,老衲见你目露凶光,印堂发紫,眉宇间似有一股杀气,施主,听老衲一句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时还不晚啊’…接着,又给我讲了一堆狗屁话,什么因果轮回,善恶报应的,我当然不爱听…”

    “于是呢?”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裘毒手不禁失声问道。

    “于是,我当天夜里便在他的斋饭之中放上了春药,那剂量,便是一头驴都受不了,哈哈哈,然后,我又从妓院里抓了三个女人,扔到了他的禅房里,哈哈哈…”玄月笑得很开心,便好像是再次亲眼目睹了那一幕一样。

    可众人却只觉头皮发麻,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众人望着仍在狂笑中的玄月,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这哪里还是个人,这分明是个魔鬼,一个磨牙吮血,吸血食髓的魔鬼。

    “那一晚,整个普济寺中便都是他的叫声,还有女人的叫声,哈哈哈,便是隔着山门,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场景,便真地像是一头发情的野驴在狂叫一般,哈哈哈…”玄月的笑声充斥了整个“百草泉”,久久不息,便是站在他旁边,为其执火把的黑衣人,也是禁不住地手抖起来,火光便更加摇曳不安。

    “后…后来呢?”

    玉蝴蝶因恐惧厌恶而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后来?哈哈哈,后来?后来他竟然求着我,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还说只要我不说出去,他便会为我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哈哈哈,他自己做的事,竟还怕被别人知道,你们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哈哈哈…”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没有告诉别人。”

    “你会有这般好心?”

    “因为,我把普济寺中所有的人都杀了,一个不留,哈哈哈…”

    “为何要杀这些不相干的人?”

    “因为,我要为李缘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与杀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李缘对我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可这普济寺中的每个人,都是人,他们都已听见了那天夜里,他们的住持师父在自己的禅房里,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做着那等肮脏龌龊的事,便是他们少不经事,但他们猜,也该猜出个**不离十,更何况,那一晚,还有女人的声音,三个女人的声音…”

    “所以,你便杀死了他们,杀死了这些毫不相干的,甚至是无辜的人?”

    “我说过,他们并非毫不相干的人,况且,叫我杀人的人是李缘,是普济寺的住持,悟机长老,就算我不杀,他也会亲自动手,只不过,他是在借我的手做一些他本想做的事罢了…”

    “杀人就是杀人,你却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好似在助人为乐一样…”

    “哈哈哈,在这个武林中,助人为乐有什么不好?况且,这本就于我有利…”

    “于你有利?什么利?”

    “是我教李缘还俗的,他的修远帮也是我教他开的,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我想要做的一切,却也都是我不方便做的一切…”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杀他?他本该是你的得力帮手啊…”

    “你错了,杀死他的人并不是我,是他自己,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杀死自己的理由和方法而已…”

    “是那尊佛像?”

    玄月再一次凝视起玉蝴蝶,良久,道:“你不打算跟从我,真的是一个遗憾,对你对我,都是…”

    “可是我还是不懂…”

    “当李缘看到那尊佛像之时,便已猜到,我要他死…”

    “可你究竟又为何要他死?”

    “因为,在他的带领下,修远帮竟已成为了当今武林之中的一个大帮派,甚至已超过了我的终南阁…”

    “可这不应该是一件值得你高兴的事吗?”

    “不,并不是,哼,没有人能比我的终南阁更强,没有人,更何况,他本就不配…”

    “所以,你就杀死了他?”

    “哈哈哈,当一条狗已变得比他的主人更大更威猛,而我恰巧此时却又没有一条足够粗的铁链,我该怎么办?”

    “杀了这条狗,防止它咬伤自己…”

    “没有错,我在佛像的嘴里放上了毒药,他半夜起来,吃下了那片毒药,便再也没有等到天明…”

    “唉,这又是何苦?他本可以不吃那片毒药的…”

    “哈哈哈,你永远想象不到,有些人,就是这般的奇怪,明明可以活,却偏偏要死,明明怕死,却又非死不可…”

    “那他一定是有一件比死更让他感到恐惧的事…”

    “没有错。”

    “那件事是什么?比死更让他恐惧的那件事是什么?”

    “比死更让他感到恐惧的,不是一件事,是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什么样的人?”

    “哈哈哈,那是一个同样死要面子的人,你见过他的…”

    “他是谁?”

    “萧白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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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道龙吟介绍: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