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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犴翥     武道龙吟txt下载     武道龙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七章 楚门守墓人

    今夜格外寂静,晚归的寒鸦顶着烟雪,簌簌而行,不见悲啼,不见振翅,只余一道雪线,于那塞北荒原间,风光旖旎。

    尚未来得及黄透的柳叶,和已深红犹血的枫林,于那飒飒扬扬的絮雪纷飞中,矗立如两方美景,黄的如冬日初升的旭日朝阳,红的似腊月傍晚时分殷红如血的一抹残阳晚照,黄的绝世,红的绝伦,有人徜徉于这两方美景之中,仿若误闯仙途的尘垢凡人,满身俗气,却能得之净化、洗涤。

    冷幽玉,宛若这两方美景中唯一的主人,此刻,正以傲然绝世的姿态,守护着这方世外桃源。知道她的人便知道她,不知道她的人也不愿多加了解,当然,大多数的人是不知道她的,便是在场圣月神教之人,对她也知之甚少,只因她性格孤僻冷傲,并不愿与旁人过多言语,加之常年闭关修炼,便是圣月神教之人与她相见的次数也不过四五次,神教众人更多的只是知道黑衣教主有个女儿,名叫冷幽玉,性情如冰,心性似铁,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

    当然,冷幽玉也并不想过多地被人了解,她身为圣月神教少主,教中事务有她母亲一手操持,她本就帮不上忙,自然,也不想参与,她的性格本就如此,她会成为一个站在武道巅峰之上的风云人物,却绝难成为一个江湖第一门派的掌舵者,可现在,她已别无选择。

    “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冷幽玉虽称不上是祸国殃民的绝世美姬,却绝对是一个心性凉薄的冷艳杀手,“杀人不眨眼”这句话用在她身上都已不显适合,因为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杀人,剑出,人头落地,在她看来,便如随手扬起的一粒沙尘,随风飘飞的一缕秀发,一样动人,一样明艳,一样天经地义……

    “若是有一日,你想杀人,便去杀吧,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除了我……”

    母亲之言,依犹在耳,如黄钟大吕,警世恒言。

    林外朔风如刀,冷幽玉脚踏薄雪,黄叶沾身。

    楚门人脚步轻寂,不复嚣张,一道白光如长虹贯日,破晓流星,楚门人倾覆大半,林中微风拂过,化为点点银晶,闪烁飘散。

    惊惧,手足同胞,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任谁也不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悲伤涌上心头,所余唯有苦涩、无奈、愤怒……

    所思必当为手足复仇,斩来敌,慰英灵。

    “吾乃圣月神教少主,名为冷幽玉,今日,携神教子弟,灭楚门!”

    清冷之声,如冰坠盘石,泠泠作响。

    楚门上下,一片沉寂。

    楚天至卧于银杏树枝杈间,神态慵懒,一双眼似睁未睁,像是在看着冷幽玉,又像是在看着楚门墙外的无尽黄沙。

    “吾乃楚门四公子,名为楚天至,今日携楚门子弟,在此恭候,楚门,万年永昌!”

    楚天至翻了个身,就在众人都以为他将要自树上掉落下来之时,他又像是梦中人呓语般,喃喃自道。

    “楚门无人否?竟派出个废公子在此应战?”冷幽玉揶揄道。

    “非为无人,只是废公子便如废棋子,舍之无害,留之无益,以我一个废公子为饵,得尔圣月神教基业,不划算否?”楚天至背对冷幽玉,脸隐在阴影中,不悲不喜,语气平淡道。

    冷幽玉悲从心来,一张俏脸,却是波澜不惊。

    天色似乎更显阴沉,雪似乎下得更急,更大。

    “你在此地,是楚门的首领?”冷幽玉道。

    “非也,不过是楚门的守墓人罢了…”楚天至从怀中掏出白玉酒壶,自饮自道。

    不知是烈酒太过辛辣,还是酒开胸胆,豪气微发,楚天至的脸倏地红了,眼也红了……

    “此话何意?”不知为何,冷幽玉今日的话有些多。

    “楚门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救不了楚门,更不能使楚门以我为荣,所余之法,唯有以我贱身,守护这楚门,至少,楚门覆灭,是我身死之后的事了…”楚天至冷笑一声,忽地仰起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手指勾着壶把儿,酒壶在他指间摇摇晃晃,摇摇欲坠。

    “楚门四公子,活得可真够凄惨的,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冷幽玉眼望星河,低声自语。

    “习惯了…”楚天至只说完这三个字,此后便再无声响。

    冷幽玉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那位颓废的楚门四公子,一瞬间,竟微微有些失神,一张白净如瓷的俏脸,微微爬上点儿粉色。

    彼时,楚天至怀抱玉壶,曲肱而枕之,向着明月的方向,莹白的月光铺满他容颜略显憔悴的脸,此刻,他就如虔诚的佛子般圣洁,向着明月升起的方向做着礼拜,他今年不过十**岁的年纪,却已如一个饱经沧桑,历尽红尘的老人,发出微微的鼾声,任谁也不曾想到,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一个楚门的公子,一个获得大家认可的“楚门少主”,竟背倚着那株守护楚门百年的银杏树,沉沉地睡去……

    北风轻轻扬起楚天至鬓间的发,那其中,竟已有如雪一般的几缕白色,楚天至嘴角含笑,神态安详,似乎那风便是他熟悉却无法再触碰的娘亲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他,还似乎在他的耳边呢喃:“别怕,有娘在…”

    在楚天至幼时,无数个黑暗难熬的夜晚,他都是在母亲的这句耳语里,放心地、安稳地睡去,在无数个他噩梦惊醒的夜晚,也都是母亲用她略显粗糙的手掌,安抚着楚天至恐惧彷徨的心。

    母亲已去世多年,多年来,楚天至夜夜失眠,只因甫一睡去,便会由梦中醒转,再醒来时,除了衾枕寒外,便只有无边的茫茫夜色,更添恐怖、凄凉,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楚天至有时便是一边望着空中皎白的明月,一边将手掌伸到月光可以照映到的地方,幻想着那月光是寒冷的霜,覆在自己的手上,或者去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有时数着数着便看到了母亲的脸,看到母亲正在冲着自己笑哩,每当这时,楚天至便也会咧开嘴巴,冲着天空,冲着繁星,冲着明月,冲着母亲,还以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因为,母亲说过,最爱见他笑,他一笑,母亲便开心,母亲开心,便会回到自己的身边,轻轻搂着自己,给自己唱最爱的摇篮曲,让自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是这样的吧,楚天至总是这样想……

    可貌似每次的结局都是,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不知时辰地睡去……

    醒来便仍见朝阳,彩霞,可他简直恨透了这些,因为,看见它们,便看不到母亲,看不到母亲冲着自己微笑了……

    所以,楚天至喜欢黑夜,向往明月,因为,那是他唯一能与母亲再见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出那座幽暗肮脏的宅院,带他走入一座富丽堂皇的院子,那院子中,有他自出生以来便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父亲,有他性情迥异的三位哥哥,还有他的一个性格泼辣、动不动便要杀人的妹妹,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而在这其中,最开心的,却是那个牵着他的手,将他脱离黑暗,带向光明的人,那个人,笑得灿烂,无忧,笑得如春日的朝阳,暖人肺腑,笑得如夏日的荷花,风姿绰约,笑得如秋日的晚霞,多情美好,笑得如冬日的初雪,薄色诧人,那个人,是他在楚门的五妹,正值豆蔻年华,那个人,一袭白衣,两簇发髻,笑容常挂嘴边,那个人,名叫楚天莹……

第三百一十八章 鱼龙鼓

    风雪声,雷声,呼吸声……

    冬雷震震?所有人不禁抬起了头,望向墨云翻腾的天空,那里墨云虽沉重,却并不见电光,更不应有雷声,众人疑惑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便如天塌地陷,末世来临前的征兆一般,不,那不是雷声,是鼓声,是楚门特有的“鱼龙鼓”,十架“鱼龙鼓”一字排开,如十个魁梧壮汉,迎风而立,一股腥臭味传来,如上古蛮荒巨兽的气息,接着便是令人几近窒息的压迫感,仿佛那十架“鱼龙鼓”便是十殿冥王,一派亘古荒原般的沧桑气息拂面而来,竟让人有一种赤身**置身于荒芜天地间的错觉,使人顿觉人之渺小,人之微茫。

    楚门十架“鱼龙鼓”,鼓面由北海鲨鱼皮制成,鼓身由北海蛟鲨身上最坚硬的骨架慢慢磨成,这是一个极耗时耗力的工作,需得百十个工匠同心协力,精心雕琢方可,每一架“鱼龙鼓”制成五年,放入蛟鲨熬出的油中浸泡五年,累积共十年,方可使用,还不算制作途中鲨骨损坏的,鲨皮破损的,数不胜数,十年过后,能够成品的“鱼龙鼓”不过百分之一,足可见制作过程之艰辛,制作难度之巨大,以致到现在为止,楚门中也不过才有十架“鱼龙鼓”,算作是镇门之宝,从不轻易拉出,更不会轻易敲响,只有逢战事,需鼓舞士气之时,才会拖出一架,每架“鱼龙鼓”重逾万斤,需得百十个大汉一齐发力,方能拖曳而出,战锤一枚,乃是取蛟鲨脊骨磨成,重达五百斤,要两名壮汉合力方能举起、敲响,鼓响之时,如雷声阵阵,方圆百里清晰可闻,鼓声穿金裂石,上达天听,下透幽冥,传闻鼓声每响,必惹来天降异象,楚门百年过往,也只有在奠定楚门基业,奠定楚门西域霸主地位的那一战中,五架“鱼龙鼓”齐声震响,天降雷霆,有人直言,在云中见到一物,鹿角驼首鱼须,其状如蛇,四爪似鹰,在云中翻腾,似有吞天吐地之力,夺取日月之能,只昂首嗥叫一声,鸟兽惊散,凡人匍匐在地,莫敢仰首,其声与“鱼龙鼓”无异,而后便隐于云间,再不见踪迹。

    而似今日这般,十架“鱼龙鼓”同时拉出,却是楚门建门百年来首次,也许会是最后一次,面临楚门生死一战,楚门,当有如此气魄,当有如此觉悟。

    “咚!”

    一声鼓响,声震山河。

    “咚咚!”

    二声鼓响,声破苍穹。

    “咚咚咚!”

    三声鼓响,声荡人心。

    “咚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

    ……

    ……

    十架“鱼龙鼓”依次敲响,待到十架“鱼龙鼓”一齐敲响之时,风云变色,狂风席卷,草叶横飞,众人掩面遮挡。

    冷幽玉眉头微蹙,圣月神教教众满脸震撼,眼中竟隐现踌躇之色。

    霎时,鼓声息,大地复归一片平静。

    狂风止,明月现,天地之间格外寂静,仿佛从未出现过声响。

    楚天至自银杏树上跳下,口中吟道:“凤凰栖梧桐,寒玉葬泉边。”

    冷幽玉双目微眯,道:“你可是自比凤凰?”

    天气似乎更凉了几分。

    楚天至颔首笑道:“有何不可?祥龙遨于云间,彩凤舞于桑田,我纵有这楚门方寸之地,亦可奏一曲以合桑林之舞…”

    冷幽玉又道:“那‘寒玉’二字便是在说我了?”

    楚天至“噗嗤”一笑,便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道:“此言确是不假…”

    冷幽玉亦轻笑一下,道:“那不知‘葬于泉边’意为何意?”

    楚天至闻言,遥望北方,神情肃穆,道:“自此处向北走约三十里,有一汪泉水,名曰‘抱玉泉’,相传此泉通灵,泉水中住着一条千年水龙王,这水龙王最喜宝玉,因此,便常有人向泉中投宝玉,只求水龙王能满足自己的愿望,而这水龙王偏又极灵验,投玉之人,事后竟成,此事便愈传愈神,直到有一日,一个利欲熏心的穷酸秀才,为博取功名,却因无钱买玉,竟将自己的妻子推入泉中,霎时,泉水血红,变得极寒无比,昔年人们投下的玉纷纷浮现于泉底,昔年实现愿望的人也纷纷醒转,醒来方知一梦黄粱,千秋万载,不过是梦一场,有人说是那秀才惹恼了水龙王,它为了惩罚秀才,方教美梦复归现实,也有人说本就没有什么水龙王,也没有什么秀才,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臆想而已…”

    冷幽玉冷冷道:“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楚天至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哆哆嗦嗦,轻声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吗?”

    冷幽玉皱皱眉头,道:“奇怪?哪里奇怪?”

    楚天至弯下身子,偷眼环顾四周,低声道:“这所有的一切,这人,这山,这景色,这楚门,都是奇怪的…”

    冷幽玉面露不解之意,楚天至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仍自顾自地说道:“哼,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都不是人,他们只是傀儡,整个楚门,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人,是有血有肉的人,剩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此刻,冷幽玉看着楚天至,便像是在看着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手舞足蹈,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竟忽然涌现出一抹悲凉……

    “谁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一道清脆甜美的嗓音霎时响起,就像是数九寒冬里射进来的一道暖阳,烈日当空下吹起的一阵凉风,沁人心脾,让人心瞬间平静。

    紧接着,便见自楚门西边,遥遥走过来一个人,这人个子不高,一身素衣,梳着两个朝天髻,手中攥着一朵早已枯萎多时的花,正笑盈盈地向楚天至走来。

    及到近时,方才看清,原来来人不过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模样,还是一脸的天真烂漫,可爱顽皮。

    可冷幽玉明显感觉到,这名小姑娘每向前走一步,场中的气氛便多一分凝重,待到那小姑娘走到楚天至身边,在场楚门所有人,包括楚天至,皆是呼吸急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仿佛是顶着巨大的压力。然后,便像是经过千百次提前演练好的一般,所有人“刷”地一声跪下,磕头,吼道:“恭迎少主!”

    这其中,并不包括楚天至,因为他已瘫坐在地上,眼中所余,唯有惊惧。

    良久,楚天至方颤抖着说道:“你…你回来了…莹妹…”

    原来,这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就是楚门门主的女儿——楚天莹。

    楚天莹笑眯眯地望着楚天至,一把牵过楚天至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怀里,口中甜甜地称呼一声:“哥哥…”

    楚天至站在楚天莹身边,既不敢动,也不言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更像是变成了一块不能言语,不能行动,无法思考的木头,此刻,他望着那棵百年银杏,仿佛自己再也不是那只高栖梧桐的凤凰,而已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土鸡,不反抗,便是他生命最后的挣扎。

    楚天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楚天至的变化,仍紧紧地攥着楚天至的手,甜甜地说道:“有劳哥哥了,父亲不在楚门的这段时间,哥哥辛苦了…”

    楚天至缓慢地点点头,不去看楚天莹,只问道:“父亲人呢?”

    楚天莹笑得更甜了,道:“父亲和二哥小妹在后面,先遣我回来告诉哥哥,稍安勿躁,他们随后就到…”

    楚天至有些茫然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该来的人

    夜已深,风仍不见息,反而愈刮欲烈,欲刮欲猛。

    楚天莹自风中一跃而起,稳稳地立于老梧桐树最粗的枝干之上,屈膝坐下,两条白嫩的小腿便吊于树下,晃晃悠悠,在风中摇摆,风儿吹乱她的发丝,遮住她的双眸,她亦一脸笑吟吟地望着漫天星斗,用手轻轻地抚平不时扬起的白色裙角,仿佛那风是对她的洗礼。

    “它们在冲着我笑呢…”她说。

    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嘴角略微扬起,便似新月的弧度,又如彩虹收尾时的那最后一道边儿,很薄,很淡,几乎看不见。

    那一刻,楚天至微微有些失神,他对这个将他带离苦海,脱离往事,借而重获新生的妹妹,素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虽为外人不足道也,可他的心中却是千丝万缕意,缕缕分明。

    也许,那是俗世所不能容忍的禁忌之爱,可他,本为俗人,又怎会为尘世所知,他将那份赤子之爱藏于心中,掩于唇齿,也许,她早已知晓,也许,她尚不知,也许……

    千千万万般,林林总总,不如尽付这秋风,随风逝去,便如往事一般,休要再提,休要再语,知道的人自能体会,不解之人何须强求,他这般想到……

    可是现在,他决计已别无选择,不论是为了什么,又或者是想要求得什么,他都已枪向前,剑指天,无计可施,他的眼中,他的心中,他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她……

    那个在寒雪中牵着他手,引他向前的手……

    他呆呆地望着楚天莹,神情复杂,深情款款,她多么可爱啊,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多么纯洁哎,就如一朵素衣白莲,她多么美丽呵,她多么,多么……

    可是,她终归是她啊,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得不到的人啊……

    楚天至莞尔一笑,他忽觉有些烦闷,轻舒一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便是他那时所想的全部了……

    李梦龙与盘龙躲于暗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冷幽玉,不知为何,再次见到她,心中还是会涌起难平的波涛,仿佛那是千年之前奈何桥畔订下的约定,却双双喝了孟婆汤,此生,擦肩而过,再不相识……

    “她到底是谁?为何如此熟悉?为何再记不起?”李梦龙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颅,却是徒劳。

    “也许,我们之前见过,也许,我们前世相识,也许……江湖如此之大,却又如此之小,大到此生不复见,小到转角即是你,那是缘,不,那是孽,是债,是劫……”

    冷幽玉注视着楚天莹,在她的脸上,竟看到久违的笑容,那笑容,曾经也是属于她的吧,那是在何时?幼年?李府?她的记忆至此便戛然而止了,余下的,只有冰冷,只有无情,那是一人置身幽冥地狱方能体验到的寒,方能揣摩到的狠,不留情,不留己,情乃百恶之源,乃万念之首,绝情,方能绝性,方能无欲,无欲则刚,不留把柄,不留己,身乃欲之器,欲借身以申,苦身,克己,方能证道,证无极之道,修无上肉身,器盈则欲消,如此,能无畏,无求,无敌……

    可人既为百灵之长,有情有性,方为人,无情,无性,则为草木土石,草木土石虽坚,然遇火则化,遇水则消,不可称无敌也,不无敌,便有缺,有缺,则必败矣……

    冷幽玉并非无敌之人,她的雪蚕经也尚未修至绝情绝性的境界,所以,她看到楚天至的眠,楚天莹的笑,亦会失神自省,磐心动摇,此乃习武之人大忌,可心动了便是动了,冷幽玉并不想隐瞒,更不屑自欺欺人,她羡慕无忧无虑的眠,阳光灿烂的笑,因为,那是她所不有的,只因无有,便艳羡,便幻想,这并非丢人之事,敢于正视深渊,方能获得直面深渊的勇气,不面对,何谈破,不立不破,立而后破,先立先破,后立后破,立,方能破……

    冷幽玉愈发明白,何谓领袖,何谓英雄,领袖也有懦弱一刻,英雄也有气短之时,可那是在人后,不管人后如何悲嚎哭泣,郁郁寡生,人前都应行的端,立的正,独面风霜刀剑,背后一片春暖鸟鸣,风霜刀剑给自己,春暖鸟鸣与他人,此,便是领袖,便为英雄……

    背后若是站着一教之众,此,便为一教领袖,便是全教的英雄,背后站的若是一国之众,此,便为一国领袖,便是举国的英雄……

    领袖与领袖无异,英雄与英雄更无异,皆是一群人的领袖,一个人的英雄……

    楚天莹浅笑吟吟,两只白玉般的小脚丫互相交缠,打斗,如水的月光流泻而下,正映上她一身纯白的衣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低声吟诵着李白的这首诗,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已在月中见到那瑶台月下的仙子,在向她款款施礼,频频回眸,她亦冲其挥手致意,睹其仙容,慕其仙姿。

    “你可是那月中的嫦娥仙子?不然怎的这般冷艳,不食人间烟火?”

    楚天莹一脸天真地望着冷幽玉,仿佛真地在望着一个仙子。

    “不是。”

    冷幽玉的回答也如她的神情一般,冷漠,不耐烦,面无表情。

    “哦。”

    这便是楚天莹在听到她的回答时所说的全部的话了。

    而后便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仿佛那沉默一早便在,又仿佛从未有过,凭空出现。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风已有些寒冷,有些呜咽,有些不耐烦。

    楚天莹忽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好似刚刚睡醒,又好似刚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梦话呓语。

    “来了……”

    这便是她这时所说的唯一的话了……

    她说来了,果然便来了。

    尘土黄沙,天际滚滚,其中,风声,人声,马嘶声,声声入耳,声声不绝……

第三百二十章 回来了

    一骑,一马当先,马上坐着的是一个小女孩,一双灵动四溢的大眼,闪着兴奋的光,目光追随的,一直是楚门院中那棵百年老梧桐。

    楚天莹侧头向那远处看,嘴角不知何时勾起一抹宠溺的笑,一双妙目亦追随那白马而来,总不离那马上的人儿。

    “姐姐!”

    马上之人忽地站起身,向着那棵老梧桐上的楚天莹呼唤招手,忽地沙尘暴起,一粒沙正巧落入马上人的眼中,小女孩回手揉眼,不料马儿一脚踏空,马上小女孩身子一阵摇晃,险些栽下马去,老梧桐树上的楚天莹一声惊呼,陡地站起身,似欲凌空飞去救那女孩,所幸小女孩只是栽了栽,晃了晃,并无事发生,便又一脸笑呵呵地坐回马鞍上,满眼含笑地望着楚天莹了,楚天莹松了口气,亦是一脸放心的表情,只是随即便面露嗔怪之意,神情不快。

    待到那小女孩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前,冲向楚天莹,楚天莹却是一把将她轻轻地推开,手呈爪状,一爪抓向马儿的雪白头颅,她的动作很快,其势如电,马儿尚未来得及躲闪,众人便只听得马儿悲鸣一声,抽搐着倒地不起,鲜血汩汩流出,染红马儿雪白的鬃毛,亦染红马儿身下棕黄的土地。

    好毒辣的手段!

    此刻众人再看那白衣女孩,一张精致的瓷脸上恰巧溅上几点血液,愈发妖娆,可她偏偏却在笑,笑得温柔,笑得和蔼,她甚至还在轻抚着死去马儿的头颅,以将手上沾的血擦得干净,而后一脸慈祥地抱住那小女孩,只轻声道:“妹妹……”

    楚天莹只有一个妹妹,那便是楚门独一无二的小公主,无人敢惹的小恶魔——楚天男。

    楚天男甚至都没有去看那马儿一眼,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惋惜悲哀的神情,她也只是笑,看着楚天莹笑,笑得不像一个小恶魔,而像一个小天使。

    是啊,整个楚门之中,能够让楚天男流露出这样本真笑意的,也只有楚天莹,而能够让楚天莹不顾一切的,也只有楚天男。

    她们虽为姐妹,可情意更胜母女。

    楚天莹将楚天男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时地用指尖轻刮楚天男的鼻尖,带着笑意道:“这次出去,有没有惹祸啊?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啊?”

    楚天男似乎不大喜欢楚天莹的这个动作,因此她总是刻意地躲闪着楚天莹的手指,可不论她如何躲闪,楚天莹的指尖却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碰到她的鼻尖,这让她颇为郁闷,于是她便皱着眉头,撅着嘴道:“外面哪里都好玩,比这冷清清的楚门好玩多了……”

    可不知是楚天男那有意躲闪的动作,还是她明显带有赌气的言语,楚天莹的一双眸子忽地黯淡下去,头也垂了下来,只淡淡说道:“哦,是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玩,据说那里有青山流水,有古刹幽观,参天树木,万年老石,还有那‘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吧?反正不管怎样,比之这偌大的楚门,却是强得多了……”

    楚天男见姐姐忽然没来由地伤感,不觉也慌了神,忙道:“姐姐,下次你若是想去,我也可以陪你去啊,我们可以去看名山大川,踏空谷幽径,甚至就是那‘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都可以去看的,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楚天莹望着妹妹,望了良久,忽然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楚天男的额头,笑道:“傻丫头,你去看就好了,看完了记得回来与我说就好了……”

    楚天男摸着额头,这次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而是紧紧地搂着楚天莹的脖子,无论楚天莹如何挣扎,甚至抓她痒痒,都不松开,只是“咯咯”地笑,笑得风都止了“呼”声……

    两姐妹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闹着,笑着,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们的装饰与点缀,与她们无关,风与她们无关,云与她们无关,人与她们无关,此间所有,美好亦或悲伤,皆与她们无关,她们就如两片误入凡尘的叶子,互相交叠,互相倚靠,互相扶持,自王母娘娘手中所持的一朵白色牡丹中脱落而下,乘着天界御风,扶摇直下九万里,一头扎进这万里戈壁,荒无人烟的大漠之中,从此,成为这大漠之中的两株睡莲,静静相依,静静等待,等待绽放的时刻,她们虽已等待太久,但她们从未放弃,因她们知道,那一刻,总会来临……

    冷幽玉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她自幼没有兄弟姐妹,自然难以体会到这种姊妹之间的血脉亲情,况且,于她而言,感情,向来是一种积多累人的东西,还是没有最好,所以,对此,她并不羡慕,只是嗤之以鼻。

    “一群自作多情的废物……”

    冷幽玉冷声道,声音便如她那一贯如此的冷傲,不近人情。

    楚天男率先发难,一把推开姐姐,一双俏目登时凶巴巴地瞪着冷幽玉,呲牙咧嘴,看那样子,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肯罢休一般。

    冷幽玉却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今日叫你亲人的是她,明日最先出卖你的人还是她,她可以对着你说一千句‘勿念相安’,也可以背地里骂你一万遍‘缠人妖精’,这就是所谓的世间亲情,就如爱情一样,亦如友情一样,唉,说到底,世间所有的‘情’不过都是一样的,都是人们可以互相利用的工具,今日你对他说‘好久不见’,与他谈话家常,聊至半酣,话锋一转,无非是说些最近手头紧,想来借几两银子花花之类的话,又或者情人间的海誓山盟,无非是些轻薄浪子骗年轻姑娘上床的丑恶勾当,亲情爱情如此,友情更是不值一提,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后里捅刀子的事,武林中屡见不鲜,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本就是老生常谈的话,今日说来,更是徒惹人发笑……”

    “你……”楚天男已有些按捺不住,她平生最恨别人污蔑她的姐姐,以往但凡有一人敢说,她定要将那人头颅砍下,还要那家满门陪葬,更别提如冷幽玉这般当面侮辱她们姐妹,嘲笑她们姐妹深情的。

    “我要将她做成‘人彘’,扔进茅房里,发臭腐烂生蛆而死……”楚天男口中念叨着,手中已握起两把弯刀,亮澄澄,冷森森,对着冷幽玉。

    楚天莹仍是在笑,仿佛根本未曾听到冷幽玉说的什么,又仿佛她根本就不在乎冷幽玉说的什么,她就如善渡众生的佛子般,脸上带着慈悲悯怀的笑,那种笑,感染众人,让人不禁如沐春风,随她同笑。

    她甚至轻轻地拉住楚天男,即使后者一头雾水,正欲提刀拼命。

    楚天男一脸茫然,忽然,她发现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笑,笑得很开心,很欢畅,她更迷惑了……

    直到楚天莹伸手遥遥地向远方指了指,她方明了,接着,她便也跟着笑,笑得更开心,更欢畅……

    远方,烟尘滚滚,遮天蔽日,马嘶连天,人声可闻,一杆通天杏黄旗,上绣一金线大字——“楚”。

    楚门人,回来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神教守门人

    如果说鸿雁带回的是有情人的相托,那乌鸦带来的定然是生离死别的音讯。

    圣月神教如何,已不消来人多说,冷幽玉心中早有分明,她不需要更多的言语,甚至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安慰,她需要的只是安静、沉寂,享受杀戮的安静和杀戮过后的沉寂。

    旁人的欢欣喜悦与她无关,她的喜怒哀乐亦与她无关,她早已断情绝性,别人的悲伤是别人的,她自己的悲伤也是别人的,是她要强加给别人的,或者说是她赋予别人的,把自己的悲伤赋予别人,这在她看来,并非一件残忍和不人道的事,何谓人道?你若胜得过我,你便可将痛苦赐予我,这并非不人道,只是我技不如人,该当如此,同理,我若胜得过你,便是你技不如人,该当如此,这便是世间最人道的道理,真理,公平都是经由此出。

    所以,她并不怕死,她怕的,只是不知如何让别人去死……

    自马上一跃而下的人,是楚天将,那个号称楚门第一战力,西域第一强者的楚天将。

    他依旧是那副模样,一身半红半黑的袍子,随风鼓荡,头上戴着一顶白帽高冠,双眼红肿,一脸悲戚地望着冷幽玉,望着圣月神教。

    “哇!”

    忽然,一声响亮的悲啼划破云霄,冲向天宇,那竟是如婴儿初生一般的嚎啼,而这声嚎啼,竟是出自那个面容清白的楚天将。

    这本是一件足以令人啼笑皆非的乐事,可奇怪的是,在场之人,却绝没有一个人敢笑出声,更不曾有一人胆敢擅自轻动,风“飒飒”地吹,风声很大。

    传闻楚天将若是留一滴泪,便会有一个人被杀,若是悲啼一声,便会有一百人被灭,而似这般嚎啼……

    “看来…圣月神教…要没了…”

    圣月神教之中甚至有人在低声哭泣,很快,哭声连成一片,呜呜咽咽。

    冷幽玉面容清冷,亦在冷笑着,道:“旁人都说西域第一神将楚天将嚎哭一声,伏尸百万,可又有谁知,我冷幽玉一怒,又何止伏尸百万那么简单?”

    楚天将闻言,忽地止住哭声,面容不悲不喜,道:“在我十四岁那年,有一个人曾对我说过如你这般一模一样的话,可惜后来,我把那个人杀了,现在想来,不免也有些后悔,若是当初不杀他,将他留到现在,教他与你在此相见,想来,也是一件趣事…”

    冷幽玉冷冷道:“想来那人也定是个废物…”

    楚天将一愣,沉思道:“嗯…他也的确是个废物…所谓的西域第一强者…在我面前…也该当是个废物…”

    冷幽玉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废物吗?”

    楚天将道:“不知…”

    冷幽玉道:“不若一试…”

    楚天将道:“试试便知…”

    剑影寒,人心冷。

    冷幽玉剑如其名,冷彻骨髓,楚天将剑出诡谲,无迹可寻,二人相斗,可谓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可终究是楚天将技高一筹,处处压制冷幽玉,毕竟,西域第一神将的称谓并非徒有虚名。

    冷幽玉神情更冷,手中剑斜刺横砍,舞得更快,几成一道幻影,可楚天将丝毫不怠,手中剑陡然成龙,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终究是难以抵挡,剑落,落在尘埃中,亦如冷幽玉至今为止所有的骄傲、自矜,此刻,皆如裹了一层烂泥一般,令她目不忍视,心手无依。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败…我从未败过…从未败过…”冷幽玉喃喃自语,她几已难独站立,可她硬是咬着牙,绷着腿,不准自己倒下。

    她是天之骄女,圣月神教的圣女,她怎会败?又怎能败?

    “圣月神教…”

    想到这里,冷幽玉忽地浑身一阵战栗,在她的身后,无数圣月神教子弟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亲眼看着冷幽玉出剑,剑落,落到尘埃里……

    ——此时,他们该是怎样的心情?

    冷幽玉不敢回头,她只怕一回头,便看到无数双失望绝望的眼,那一双双眼中,不含责怪,可那不是责备的光,却比责怪更甚,更甚十倍、百倍,那种悲伤信任却不忍责怪的目光,比恶毒直视更伤人。

    可她终是要回头,要给神教子弟一个交代,哪怕这个交代并不出彩,并不能让人欢呼,让人抚手相庆,可这个交代,却是必须的……

    冷幽玉艰难地转过身,在那一刻,她仿佛感受到母亲就站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悲伤,一同默然无语,她轻触到母亲的体温,鼻嗅到母亲的气息,好似又如童年一样,母亲将手轻轻地覆于她的头顶之上,缓缓摩挲着,面含微笑,柔声道:“有娘在…”

    冷幽玉感觉到两道热流划过她的脸颊,那种温度,如此炽热,是她已长久未曾体验到的,让她的脸庞如沐春风,却又如临火炙,她轻呼一口气,终是正面面对……

    似乎与想象中的不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双双和善而哀伤的眼神,那种眼神,教冷幽玉诧异。

    她原本以为,一代领袖,就应当是庇护神,一教之庇护,一群人之庇护,而教众,便如雨天伞盖下的行人,雨停,人去,无由留恋,天经地义,可她似乎忘记了,人世间还有一种叫作“情义”的东西……

    圣月神教子弟,大多是受恩于黑衣教主,或是他们的父辈,或是他们自己,从他们踏入圣月神教,成为神教子弟的那一刻,他们的整个人,整个身体,整颗心,便已都属于圣月神教,属于黑衣教主,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他们不是雨天躲避于伞盖下的匆匆旅人,而是伞盖下撑伞的人……

    当冷幽玉落败的刹那,他们的内心波澜不惊,只因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或生或死,于他们而言,并无太多差别。

    只是冷幽玉毕竟是黑衣教主的女儿,是圣月神教的领袖,更是教主意志的传承者,他们理应相信她,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所处环境为何?他们都应毫无保留的,赤诚的,一心一意的,绝无二心的,相信她……

    这其中,有些人亲眼见证了少主的成长,有些人是看着少主慢慢长大,有些人虽不识少主,可也在与人闲聊时听人说起过少主的经历,对于这位平时沉默寡言,有些冷冰冰的少主,他们口中虽不曾说过什么,但是心里终究是同情大过苛责,只因,与他们相比,她经历的更多,承受的更多……

    这其中,有一人名叫钟六,他是圣月神教的看门人,他在圣月神教中的地位最低,只比圣月神教院中养的那条瘦弱老黄狗略高一些,别人对他也不甚尊重,平日里,对他冷嘲热讽,非打即骂,他虽遭此待遇,却并不气馁,更不心存怨气,常常以笑脸示人,工作愈发尽职尽责,渐渐地,大家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直到那一件事的发生,别人对他的印象彻底改变……

    “老钟,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看门,等我们回来给你抓回一个俊俏婆姨来!”

    “老钟,看好门啊!庆功宴的时候给你一块骨头啃!”

    “哎!好嘞!”

    老钟颔首,轻揩额上汗水,冲着人欢马嘶、绝尘而去的神教子弟不住挥手道别,神情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

    这之后的几个月,老钟便一个人独守大门,本来与老钟轮流守护大门的还有一人,可那人见神教无人,便生懒惰之意,每日必睡至日上三竿方起,起来便出门饮酒寻欢,全然不顾老钟,老钟对此只是一笑置之,不多计较。

    三月后,老钟手执神教大旗,傲然立于门前,但见远方天际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老钟紧张不已,攥旗杆的手紧了又紧,目光坚定,直视前方,一动不动。

    不多时,一队人马高声欢呼,刹那间,来至门前。

    老钟定睛细看,登时松了口气,原是神教子弟归来。

    一人于马上高坐,冲着旁人大喝:“嗨!我就喜欢老钟这劲头,你们别说,老钟往这儿一站,倒真有一股将军的气派!”

    “狗屁将军,他也就是个牵马开门的货…”

    “哎哎哎,嘴下留德啊,要不是有老钟每次及时给咱开门,咱能进得来吗?”

    “就是就是,上次你被西域四杰鹰犬鸠彘追得满山跑,要不是老钟及时把你放进来,你小子早就让人生吃了,现在还能在这里吹牛?”

    “就是…就是…”

    大伙儿跟着起哄。

    方才嘲笑老钟那人此刻红着脸,憨笑着,道:“哎,我这不就是跟老钟开个玩笑嘛,哈哈哈…”

    “老吴,你别净说屁话,走之前你可是说要给老钟弄回一个俊俏婆姨来,人呢?怎么?难不成是让你给糟蹋了?”

    那人闻言,又一脸憨笑,露出一副整齐的大黄牙,道:“嘿嘿,那臭娘们儿,泼辣得很,碰一下都不让,我一生气,就给…嘿嘿…”

    大伙儿登时一脸嫌弃,鄙夷道:“你可真是个畜牲…”

    而后转头便对老钟说:“么事,回头俺哥们儿给你弄回一个黄花大闺女来…”

    老钟闻听此言,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造孽啊,造孽啊…”

    大伙儿似是早已习惯老钟这副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模样,都在哈哈大笑声中进门去。

    老钟望着那人的背影,望着那马的背影,眼中忽地升腾起一股落寞神色。

    ——难道…是父亲错了吗?

    老钟的父亲,人送外号“老老钟”,在世时也是这圣月神教的看门人,与老钟同样的职位,老钟在此看门,可谓是子承父业。

    打老钟有记忆以来,便见父亲每日里四更天便起,先登上城楼向远方眺望一阵,而后将昨日大旗取下,插上换新的神教旗帜,再用扫帚将楼梯细扫一遍,做完这些,再将大门敞开。

    那时,已有晨起做买卖的商户,穿梭于城中,老老钟与他们已很是熟识,打着招呼,拉着家常,他们与老老钟亦和善相待,总会向老老钟怀里塞些时令的蔬菜,新鲜的瓜果,或是二斤牛羊肉。少时的老钟并不晓得,父亲只是一个看门的,却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尊敬父亲,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懂得……

    老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地登上城楼,他知道,每逢神教大捷,神教内部都会宴饮一夜,依照规矩,神教大门彻夜敞开,随时迎接外来商旅行人,商旅行人亦可进教一同欢饮。

    老钟紧张地眺望着远方,他曾听父亲说过,每当此时,守门人便愈要清醒,愈要机警,甚至是胜过平日百倍的机警,因为进出圣月神教的人鱼龙混杂,其中不乏外教的奸细卧底,或是敌教豢养的死士,他们专等这一夜,伺机而动,趁着神教子弟酒醉之时,突起发难。

    在神教以往的岁月中,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过数次,那时便有人向黑衣教主提议,取消欢宴,黑衣教主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没有人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自信来自何处。

    老钟现在回想起来,那几次外敌趁乱入侵,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可每次神教都能化险为夷,将入侵外敌一举歼灭。少年时的老钟想了很久,可他终是不得其解……

    到近几年,随着神教势大,已渐渐有成为西域第一宗教的势头,昔日的外敌看得眼热,却是敢怒不敢言,也是近几年,神教每夜大捷欢宴,来此作乱的刺客愈来愈少,直至再也不见……

    那时对黑衣教主提议取消大捷欢宴的人便又跳出来说,将这大门拆掉也可,反正神教在这西域中已然无敌,即便没有大门,别人亦是望而生畏。可黑衣教主对此也是一笑置之,只是那笑容是冷笑,带着不屑……

    老钟思绪飞回,目光中更添坚定,自己这守门人的位置是黑衣教主为他保下来的,守门人的位置更是继承着父亲的遗志,他要站好每一班岗,纵然没人在乎,纵然在别人的眼中,这根本就毫无意义,可……他还是不愿放弃,不愿放弃,不愿放弃……

    他望了望那坛子醇香美酒,默默地咽了口唾沫,那是老吴给他送来的,老吴这人虽说嘴损了点儿,对待外人心狠手辣,可对待自己的兄弟,尤其是于自己有恩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

    老钟凝望着远方,他终究还是没有饮下那坛酒,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欢宴仍旧,略显喧闹的声音萦绕在老钟耳畔,他对此付之一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城中百姓皆已入睡,圣月神教之中亦是一片肃然,寒鸦栖啼,似是预示着不寻常。

    夜里的寒风刺骨,如针刺一般,老钟抱着肩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呼……天可真冷啊……”

    漆黑的夜里忽地响起一道声音,老钟吃了一惊。

    几十年来,每入深夜,这城楼之上便只有他一人,他早已习惯与寂静为伍。

    不曾想今日偶闻人声,他却是吃惊大过惊恐。

    “啊……入秋了……前几日刚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啊……”老钟回应道。

    那人看来不善健谈,一双闪亮的眸子只在黑夜里熠熠放光。

    老钟盯着那人看了良久,忽地展颜笑道:“兄弟,看你面生啊……”

    那人咳嗽一声,笑了一下,道:“我才来不久,兄弟们喝得尽兴,我出来醒醒酒……”

    老钟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仰望着满天星辰。

    那人忽然问道:“你给人看门,别人却任意羞辱你,值吗?”

    老钟一愣,他不知来人为何这样发问,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那人许是也意识到了尴尬,忙又说道:“今日晨间,我见他们取笑你,你也不生气……”

    老钟闻言,哈哈笑道:“兄弟们为神教出生入死,我没本事,只能在这里看门,纵使兄弟们回来取笑我两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人长叹一声,问道:“那坛酒是你的?”

    老钟笑道:“是兄弟们回来送我的……”

    那人道:“我可以喝?”

    老钟道:“当然可以,酒,就是给人喝的……”

    说罢,老钟亲手取过那坛酒,拍去泥封,登时,酒香四溢。

    那人道:“好酒!”

    老钟也道:“好酒!”

    那人坐下来,倚靠着城墙,道:“看来你的兄弟们对你还不错……”

    老钟也坐下来,坐在那人对面,手中紧攥着那杆神教大旗,与那杆大旗互相依偎着,道:“那是当然……”

    那人举起酒坛,先递给老钟,老钟暗暗地咽了口唾沫,摆摆手,道:“我不喝酒……”

    那人也不谦让,举起酒坛猛灌一口,接着,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呼出一口**灼肺的热气。

    那人脸色酡红,似是微醺,忽然抬起手,指向远处山脉,大声问道:“那是什么山?”

    远处山脉漆黑陡峭,黑钺钺一片,似是一只于黑暗中匍匐的巨兽,随时要将那天地吞入腹中。

    老钟只向远处望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多少年来,他一向不敢多望那山一眼,夜晚更甚,传言那山中有操蛇山神,专食活人,胆敢望山,便是对山神的大不敬。

    老钟便恭敬地答道:“那山名为‘贺兰山’,名气很大…”

    那人“哦”了一声,又道:“可是那岳帅欲驾长车踏破的‘贺兰山’?”

    老钟点头道:“正是此山…”

    那人亦点点头,神色间陡然恭谨,道:“难怪,难怪…”

    老钟疑惑道:“有何难怪?”

    那人轻叹一声,神情肃穆,喃喃道:“难怪父母每每出行,便会望山而拜…”

    老钟闻言,身子猛地一抖,目光微凝,在寒夜中绽出两道光,却只是淡淡应道:“哦…”

    那人又喝了一阵酒,待喝足了酒,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欲下楼去。

    老钟却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兄弟!”

    那人停下脚步,略有些呆滞地转过身。

    老钟笑道:“兄弟,你是前山人吧…”

    那人闻言,微微点头,寒夜下的侧脸看不甚清。

    老钟道:“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那人仍下楼走去,待那人身形已隐在黑暗中,晚风中只飘荡着一句话。

    “我也是神教子弟……”

    老钟肃然,向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驻足凝望良久,而后,敲响“博望钟”。

    “博望钟”响,圣月神教全教警戒。

    据说,那一晚,前山人叛乱,埋伏在城外,欲趁神教欢宴大醉之时进攻,一人借小解为由,来到城头之上,感念神教与守城人一酒之恩,将消息泄露,前山人被斩杀殆尽,前山人余孽自是不肯饶过那人,将其置于火上烤炙至死,据传,那人死前只要了一坛酒,一边饮酒,一边大笑,真乃世间大丈夫也。

    自此,老钟在教中愈发受敬重。

第三百二十二章 少主 别过了

    老钟轻笑一声,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出,一边走,一边笑道:“我说今日数十只乌鸦落在城头,我就知道要有大事发生,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钟六!为神教守城数十载,无功无德,唯有一条烂命,出城前,兄弟们要我把守好城门,等他们回来,我想着,今日,若是神教亡了!那我这守城人,也该以死谢罪了!故而,今日,我随兄弟们出征!我钟六活了四十有二,这却是我钟六第一次为神教出征,我钟六,愧对圣月神教,愧对黑衣教主,少主啊,不必自责,您拼死护教,护我们,若是尚且自责,那我们这些神教蝼蚁,又该当何处?我清楚地记得,教主一生命途多舛,大大小小百余战,又岂是战战皆胜?不过是输赢各半,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主记得,只需在该胜之战胜便可,其余小战,输也无妨,少主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年轻时跟着黑衣教主,出生入死,换得安稳,老了跟着您,无怨无悔,现在,我们可能要先您一步去,毕竟,教主在下面,我们总归是不大放心,俗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教主一人,恐为地府小鬼欺辱,我们要去帮她,至于我们的家眷,便麻烦少主照料了,少主,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见,少主,保重!”

    钟六说罢,弯腰随手自地上拾起一把断刀,握在手中,面朝神教子弟,朗声道:“兄弟们!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代,年轻人有年轻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咱们就不给少主添乱了……”

    钟六手持断刀,转身面向冷幽玉,神情恬淡安逸,似乎已了无牵挂,轻声笑道:“少主,别过了……”

    举刀,落下,一道鲜血飚出,干脆,利落,了无牵挂。

    冷幽玉愣住了,她并不知何为悲伤,也许当她亲眼目睹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她就早已不知何为悲伤,可现在她的心却有些痛,她面无表情,心却痛得要裂开,她有些恐惧,她不知自己怎么了?

    越来越多的神教子弟举起手中的刀,他们看着钟六,摇了摇头,笑了笑,又看了看冷幽玉,眼神中闪着与钟六一样的光,那是一种温情的光,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不过举刀赴死而已,能有多难?

    这并没有多难,是啊,为了守护信仰而死,死得其所,那并不难。

    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冷幽玉面前,血液如同条条小蛇,汩汩流淌,流到冷幽玉脚下,使她那一双白如初雪的鞋子受到污秽,她向来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平日里,若是胆敢有人踩脏她的鞋子,她都要将那人的脚砍下来,让那人血流干净至死。可今日,血流干净的却不是胆敢冒犯她的人,而是她的长辈,她的手下,她的朋友,她的手足,他们为了不拖累她,不拖累自己的子女,不拖累圣月神教,为了让神教保留年轻力量,为了让神教重现昔日辉煌,他们唯有一死!唯有一死,以表衷肠……

    楚门势大,高手如云,黑衣教主为了圣月神教,为了神教子弟,甘愿以身为饵,独留后方,而倾全教之力,攻克楚门,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以一人,抗一门,楚门人一到,留给他们的,便只有一座空城,一位暮年垂死的老人,待他们回过神来,反身回赶,早已是人走茶凉,为时晚矣。

    只是可惜,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黑衣教主千算万算,却终究没有算到一个白衣老者,一个楚门三长老,一个楚门“废公子”楚天至,一个楚门大小姐楚天莹,最终,落得个功败垂成。

    可她却仍是不曾败,她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是本该完美无缺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老祖宗几百年前便告诉世人的道理,所以,到现在,胜败,早已没有多大关系。

    黑衣教主终究是逝去了,连同着她一起埋葬的,是她那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那非同寻常的一生,那本该被记忆、被立传成书的一生,可现在,人早已作古,往事便也早已如一捧黄土般,随风飘散。

    也许,她会死得不甘心,也许,她会死不瞑目,她为之奋斗一生的圣月神教啊!她白日黑夜里做了一辈子的梦啊!在这一刻,早已显得不那么重要,是啊,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是重要的,除了人本身,人本身若是死了,那这世界,这世间的一切,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没有,一切都没有,一切都是虚无的,都是假的,都是令人崩溃的,都是字字读来皆是血的恐怖颜色,这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存在的理由,没有存在的意义,世界是因人而存在的,人没了,世界便也没了……

    冷幽玉忽然蹲下身子,冷汗浸透她的衣襟,她瞪大眼眸,眸中现出恐惧的神色,她感觉那一条条如小蛇般的血正在向她的身体里钻,正在与她身体里的鲜血融为一体,它们在侵蚀她,在腐蚀她,在改造她,它们似乎在她的耳旁低语,“不要抵抗了,你早晚也会死的,你本就快要死了……”那种感觉使她如坠深渊,如陷泥淖,她挣扎着,拼命喘息着,却是欲陷欲深,她感觉天旋地转,世界仿佛在朝她挤压过来,要把她挤碎,挤成一摊烂泥,一堆尘土,她奋力挥舞着双手,要把眼前的一切通通抓烂,可她却做不到,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抓不到,周围的一切像是无边的黑暗,她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点烛光,马上便要被黑暗吞噬殆尽,她张开嘴,欲大吼出声,却惊恐地发现,无论她如何试图去喊,去叫,她竟然都已发不出一丝声音!那一刻,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她笑了,她在心里想,也许,这就是死亡临近时的感觉吧,孤立无援,孤苦无依……只是这感觉,她曾经感受过,不止一次地感受过,在每一个黄昏消退的夜晚,每一个日暮飘雨的黄昏,她都感受过,习以为常地,微笑着,感受过……

第三百二十三章 染血长枪

    安静,时间如水银般滑落,悄无声息。

    风也跟着沉默,沉默得就像是未亡人的叹息。

    有叹息声,来自不远处,是风吗?

    亦或是风的嘲弄。

    楚天将哭啼不止,明明泪水已抑制不住,倾泻而下,偏偏嘴角却扬起,露出一抹兴奋和嘲讽的弧度。

    既然已经赢了,又为何要嘲弄对手呢?

    也许,胜利的人总是有无数种理由,偏偏那无数种理由,都是失败者难以理解的,甚至在失败者看来,是不可理喻的。

    所以,胜利的人会胜利,失败的人会失败。

    那是一种类似天命的东西,失败者并不知道那应该叫什么,胜利者却奉若神明。

    楚天将扬起长剑,下一秒,他已要一剑取冷幽玉的人头。

    冷幽玉背对着他,对此一无所知。

    可就在楚天将的剑尖距离冷幽玉的心脏只有三寸的时候,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花又白又大,扑簌簌落下,肆意拍打着众人的脸。

    好美的雪花啊!

    一朵雪花落在楚天将的剑尖上,他竟有些失神,剑尖再不忍向前递一寸,他怕会吓到那朵雪花,更怕会毁了那朵雪花。

    “剑尖染血可以,可这么美的雪花若是染了血,便该是罪过……”

    楚天将收回长剑,收剑如出剑一样快,只是在收剑时,还不忘轻轻抖落剑尖之上的那朵雪花,让它倏然落地。

    冷幽玉站起身,回头,面对楚天将,语气平淡,道:“你不杀我?”

    楚天将笑了笑,道:“我不忍见这雪花染血。”

    冷幽玉道:“你今日若是不杀我,日后想杀我,便难了……”

    楚天将盯着冷幽玉,目光灼灼,道:“我想杀的人,他便是躲到天边,我也能杀他,我不想杀的人,他便是命悬一线,我也会救活他……”

    冷幽玉道:“你杀什么样的人?不杀什么样的人?”

    楚天将道:“与你无关,你只须记住,今日,你捡回一命……”

    冷幽玉冷笑一声,道:“可我想捡回的不止一命,而是几十条命,这又该如何?”

    圣月神教众人闻言,忙跪倒,一边哭泣,一边吼道:“少主!不要管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少主!光复圣月神教!不要忘记教主的嘱托!少主!”

    “闭嘴!”冷幽玉怒斥道。

    那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冷冰冰的少主,如一座冰山一般,教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

    “我想杀的人,谁也救不下,我想救的人,谁也杀不了!”

    冷幽玉盯着楚天将,目光咄咄。

    楚天将的脸色如白蜡,五官渐渐扭曲,他又要哭了。

    “我会杀光圣月神教的每一个人,然后放你走……”楚天将语气低沉,这句话既像是对冷幽玉说的,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剑动,剑光闪一下,便有一个人死去。

    可楚天将的剑已动了九次,剑光也已闪了九次,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死去。

    只因每次楚天将的剑都被一柄剑挡了回去。

    他实在是不愿伤她,故而对她一忍再忍。

    可……

    “你若是再挡,我也只好杀了你……”楚天将的面容竟有些悲戚。

    “你不是说你不想杀的人哪怕是命悬一线,你也会把他救活,现在,我已把自己送到你的剑尖上,你还不刺吗?”

    “你不要逼我杀你!我虽不想杀你,可我也愿满足一心求死之人的心愿!”

    冷幽玉展颜笑道:“现在,我就是一心求死……”

    那笑容真美,如昙花乍现。

    楚天将轻叹一声,悲啼一声,道:“也罢……”

    他举起长剑。

    而这次,她似乎已不打算再躲。

    她轻轻合眼,这个世界映在她眼中的最后一幕,是神教子弟跌跌撞撞地向她奔来,哭着,喊着……

    她笑了,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铛!”

    不是熟悉的剑刺入身体的声音,而是刺耳的金铁相击声。

    她不由得缓缓地睁开眼,入眼所见,都为陌生。

    那一刻,竟恍如隔世。

    一杆鲜红的大枪斜插入地,其上红缨飘拂,挡在冷幽玉与楚天将中间。

    楚天将一惊,方才那一枪自远方射来,角度刁钻,力道奇大,生平仅见。

    楚天将随手挽了个剑花,实则是缓解一下手臂的酸麻,刚刚那一下撞击,长剑竟险些脱手而飞,好在紧要关头,他以血为媒,卸去枪中大半力道,这才堪堪接住,饶是如此,他现在仍觉气血翻涌,心绪难平。

    楚天将收剑,冲着虚空施以大礼,以气传声,道:“不知前辈是哪位隐士高人,可否报上姓名,教晚辈一睹仙容,若是躲在暗处,恐有损前辈身份!”

    话毕,狂风骤起,片片雪花逆风乱舞,楚天将去看那雪花,待再将目光收回,一道人影已迎风而立,正站在那杆鲜红大枪之上。

    楚天将再一惊。

    细看那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遮得严密,不明身份,不知年纪,更不解其目的。

    “前辈是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楚天将打量着来人,可无论他如何试探,如何用言语旁敲侧击,那人就如从天而降的一块顽石一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楚天将见他不说不动,也已失去了耐心,绕过那人,来到冷幽玉面前。

    他现在已是铁了心地要杀冷幽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杀一个人,或是不杀一个人,全在他一念之间,而他的念头往往又转得特别快,有时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是不想杀的人,偏偏念头一转就杀了,事后又无比后悔,明明是该杀之人,念头一转间,他反倒给放了,为此,他也给自己留下了无数隐患。

    在这西域之中,有无数的人想要杀他,每天都有,可那无数的人中,却不曾有一个人成功,反倒被他捉住,而后或杀或放,全看天意。

    有人说,他是故意放走那些人,不为别的,只为享受其中的乐趣,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已拔出剑,当那人不存在,剑尖向下,刺向冷幽玉,却只听得一声

    “滚!”

第三百二十四章 石盖娇云 月入中天

    风未歇,乱石横生,犬牙交错。

    楚天将后退三步,惊疑未定。

    那人黑袍遮面,只余一双眸子,黑夜中,熠熠闪光。

    冷幽玉低垂二目,不看那人。

    楚天将复拱手作揖,道:“前辈贵姓?”

    那人语气低沉,道:“忘了……”

    “忘了?一个人连名字都能忘?”

    “人这一辈子,太短,又太长,几十年,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可人之将死之际,若再细细回想,便觉往事纷杂,琐碎不堪,能够记得住的,不过十余件,其余的,不值得记住的,忘了也罢,人生之烦恼,不过就是总被那些琐碎小事所搅,绊了步子,若是能忘记不重要的,人生,也会轻松许多……”

    楚天将毕恭毕敬,拱手答道:“可人之一生,能被人回忆的,值得被人津津乐道的,可以证明自己是来这世上走过一遭的,往往就是那些缠人的琐碎小事……”

    那人仰首,眼望天边明月,道:“人人所求不同,打铁的不懂种田的,乞丐永远难懂朱门酒肉臭,就如大户人家永远眼不见路有冻死骨,这世上,有人求殿上功名,有人求积山财富,有人求忠贞爱情,有人求插刀义气,所求不同,烦恼便也不同……”

    楚天将道:“所求可有对错?”

    那人道:“所求并无对错,对错只分方式,如有人求钱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不算错,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对,反之,以欺诈手段夺取不义之财,便是家财万贯,也不算对,这便是错,爱财求财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求财的方式和手段……”

    “前辈,您所求为何?”

    那人负手而立,语气虽沉稳低缓,却字字铿锵,道:“老夫所求,唯武道巅峰耳!”

    楚天将闻言,眼前一亮,忙道:“现今如何?”

    那人昂然道:“老夫恬活数十载,尚幸,于此境不远矣……”

    楚天将轰然跪倒,喝道:“前辈,若入此境,可有秘诀?请教我!”

    那人笑道:“无秘诀,只需忘记一些东西,记住一些东西……”

    楚天将以膝作脚,向前爬行几步,道:“忘记什么?记住什么?”

    那人以手扶髯,道:“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忘记琐碎的,记住原本的……”

    楚天将目光呆滞,垂首不语,口中喃喃道:“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

    那人沉默不语。

    忽地,楚天降猛然抬首,道:“前辈,什么是我该忘记的?什么……又是我该记住的?”

    那人捋须笑答:“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便无用了……”

    楚天将闻言,又眉头紧皱,垂首不语。

    那人也不看他,将目光转向楚门门主楚中天,道:“石盖娇云,月入中天……”

    楚中天一惊,毕竟,这句话不是谁都能说得出的,更不要说在当今的武林,知晓这句话的人可谓寥寥无几。

    “你是?”楚中天惊疑不定。

    那人大笑,豪迈的笑声直冲云霄,惊起寒鸦无数。

    “楚中天,想不到,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楚中天急向前迈三步,瞪眼细瞧,忽然,他如见鬼一般,惊得又向后退五步,口中只呼:“不可能……不可能……你……”

    那人哈哈大笑,又陡然止住笑声,开口说话,语气有些悲戚,似在回忆一件尘封很久很久的事。

    他能记住的事情本就不多,可这一件事,却如跗骨之蛆,教他永难忘记,他也曾试图忘记,可那对于他来说,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他在说话,又像是在梦呓,他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几十年前,江湖远比现在复杂纷乱,门派争斗,个人恩怨,动不动便是刀枪箭雨,明争暗斗,今日这个门派被灭了,明日那个山门又被人踏破了,走在路上,不知何时就会被人在背后捅刀子,放冷箭,树林,高山,溪边,每隔几天便会有一个人永远地躺在那里,每一个身在江湖的人整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可那时的江湖人却远比现在的江湖人有骨气,有血性,只因他们早已有死的觉悟,早已做好死的准备,他们并不怕死,他们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侠客,他们自小便立下宏愿,有人要做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有人要做高空行足、绝迹江湖的游侠浪子,有人要做护一方平安的市井小侠,再不济,也要做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采花大盗,乱世出枭雄,可江湖毕竟残酷,只有理想,只有追求,是挡不住无眼刀剑的,所以,想做侠客的人多,死的人更多,而身在江湖的人,又是免不了要杀人的,不杀人,如何能成为侠客?恶人也是人,强盗也是人,况且更多的时候,杀的并非是恶人强盗,杀的更多的,是与自己有着相同志向的,也梦想着自己有一天可以成为匡扶正义、为民除害之侠客之人,于是,每一个初入江湖,每一个立志做侠客的人,都是杀了一个人,再杀一个人,杀到自己手抖,杀到自己腿软,最后,杀到自己心寒,当自己杀人杀到心寒,便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便是苦练杀人技艺,以防某一天自己被别人杀。当然,所有人都在勤加练习,都在苦练杀人技巧,毕竟,没有人是生下来就该杀人的,更没有人是生下来就该被人杀的,天赋,勤奋,磨炼,阅历,机遇,这所有的所有加在一起,才有可能造就一个顶尖的侠客,一个只杀人而不被人杀的侠客,入江湖者千千万,可能走到最后的,功成名就的,不过寥寥数十人,即便这样,依然有无数怀揣志向的人入身江湖,或脚踏他人登顶云端,或一着不慎沦为垫脚石,而在那群人中,有四个后起之秀,他们是武林中最有望成为侠客的四个年轻人,他们也一直不忘本心,心向此道,四人情投意合,遂结伴而行,斩奸除恶,匡扶正义,后时人以八字誉之……”

    “石盖娇云,月入中天……”

    “李石,冷娇云,黄月,楚中天……”

    “你……你是……李石?!”

第三百二十五章 前情往事

    夜未央,酒樽满,烛已残,泪未干。佳人闹,旧人笑,人已殇,殇成言,往事已,随风散,青冢荒,草没了,飞鸟尽,良弓断,次第旧,人行远,故人叹……

    楚中天惊不能已,往事犹在,只是时过境迁,终不能解。

    此刻,故人站在此地,恍如隔梦,

    春秋已过数十载,这其中滋味,又有谁能解?

    遥想当年,石盖娇云,月入中天,四人江湖闯荡,行侠仗义,一时结为一段佳话,更兼后来,四人中,两两结为伉俪,再添一段传说,坊间新闻,茶余饭后,无不以此四人为谈资。

    那时,冷娇云活泼喜人,黄月性情娴淑,两人性格迥然,可巧却互为知己,姐妹情深。

    那李石稳重老成,最善机谋,四人中,他常为军师参谋,专为三人出谋划策,兼之每每事成,他所求又不多,总是将那钱银等物让与三人,那三人对他便也颇为信服。

    至于那楚中天,不过登徒浪子一个,是四人中最泼皮捣蛋的那个,其父为西域楚门掌门人,是真正的富家公子哥,他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少些,游山玩水倒是多些,他常自诩为狗头军师,每每谋划之时,各种稀奇之法,古怪点子,皆是出于他手,是四人中的开心果。

    初时,四人闯荡江湖,只为结伴同行,以期互相间有个照应,不想时日渐长,四人竟互生情愫,先是四人中最不安分的楚中天露了苗头,他看上了性格开朗大方的冷娇云,可冷娇云却是更钟情于稳重不爱说话的李石,李石嘴上虽不说,实则他心里也是极中意冷娇云的,只是他的性格使然,向来不争不抢,他知楚中天喜爱冷娇云,却憋在心中,不曾多说。

    彼时,黄月情痘初开,她性情恬淡,自然是更喜同她一样稳重低调的李石,她也曾暗中授意,可李石却如榆木铁石一般,不为所动,她便将情意小心珍藏,只肯远远地望着李石,再不敢亲近,加之冷娇云性情刚烈,敢爱敢恨,她当机拒绝楚中天,并愈加靠近李石,两人本就情投意合,深情自是一日千里,终于,于一个皎皎月夜,祭天祀地,结为夫妻,楚中天黄月为见证,新婚宴尔,少不得耳鬓厮磨,如胶似漆,自此,两人形影不离,情意绵绵,恩爱非常。

    四人本就情同兄妹,便是夫妻难结,也如亲人一般,自不必说。

    再说楚中天,追求冷娇云不成,便转而对黄月上起心来,每日里嘘寒问暖,体贴备至,黄月本就是未经过人事的黄毛丫头,哪里禁得住他整日里的甜言蜜语,情话连篇,再加上见李石与冷娇云已成双入对,相濡以沫,料定自己已是无望,又一想,天下像李石这样的男子必是极少,又岂是人人都能有的,便生灰心,何况见那楚中天虽行为放浪些,可也是生得一表人才,衣彩华贵,吃穿用度,非凡人可比,况他对自己又是极为上心的,想他日后也定能待自己好,少不得在自己的“管教”之下,且盼能更上一层楼,便半推半就,嘴上虽不说,心上却已是默认的了。

    这里便要说一下女人的痴心痴情,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至于日后楚中天如何负心,黄月如何身死,皆是后话,暂且不述。

    这一时,石盖娇云,月入中天,李石与冷娇云结为夫妻,楚中天与黄月尚且恩爱,一同行侠仗义,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遂送了这八个字与他们,为时人所称道。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一恍,四人闯荡江湖已有四年,皆已是功成名就,黄月也已有了身孕,是该到分别之时。

    分别之日,四人来到初识之地,垒土成坛,堆土做鼎,插草为香,李石与楚中天结为异姓兄弟,冷娇云与黄月义结金兰,相约日后江湖再见。

    楚中天与黄月遂拜别李冷二人,仍回西域楚门去了。

    李石与冷娇云仍旧闯荡江湖。

    李石素来志向高远,他也想做那开宗立派的宗师,将来在江湖中立有一足之地,正巧这些年来劫取豪强所得的钱财,除了散与穷人,自己也还有些存余,况且不足之处,若是向楚中天借一些,将来再还与他,想也不是难事。

    二人打算已定,余下便是选址开宗,可不承想,此事受到江湖中众多帮派的反对,毕竟,江湖只有这么大,若是今日你开一家宗门,明日他再开一家,那过不了几日,江湖上便遍地是门派,几步远便是一处宗门了,况且门派愈多,竞争便愈多,也更不好管理。

    当然,江湖自有一套规矩,开宗立派是人之自由,谁人都可,只是表面支持,背地里少不得下绊子,耍阴招。

    李石广邀天下英豪,遍发请贴,开宗之日,宗门前车马轿乘,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楚中天与黄月本欲亲自前来祝贺,不料楚门老门主上月突发暴疾,恐时日无多,楚中天为楚门长子,门中大小事务便悉数落在楚中天身上,他实是难以走脱,至于黄月,既已嫁为人妇,夫唱妇随,楚中天不来,她一个妇人家,自是不好抛头露面,免得惹人闲话。

    然楚黄夫妇虽不能亲至,仍预备下十箱彩礼,教人抬去,且早有书信面呈李冷二夫妇,四人本就是至交,断不会为此存疑生隙,李冷二人又派人预备几箱礼品,一纸书信,教来人带回,一来表感谢,二来慰问老门主病情,此事就此搁下。

    再说李冷夫妇开宗立派,江湖中人来之过半,一者为沾沾喜气,乐呵乐呵,二者久闻“石盖娇云”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算是了却心愿,三者来此见识见识武林同道,若能有幸结识一二,日后自己行走江湖也会得许多方便。

    因此众人虽多不相识,却也能相谈甚欢,共酌一杯,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来人皆欢。

    只是那几个江湖中大门大派的来人,显得有些孤高自赏,不似合群,他们门派极大,来人却极少,极少人却偏要占一张极大的桌子,更不许旁人与他们一桌,旁人知自己惹不起这群活阎王,宁肯自己受委屈,也便由着他们去了。

    不想,这边李石招呼来客正忙得焦头烂额,那边里间却已大打出手,李石闻迅急忙赶到调解,问明缘由,原是两个江湖大门派之间本就有些嫌隙,今日又恰巧狭路相逢,站在过道两侧,两伙人只顾往前走,竟谁也不肯向旁让一让,以致两伙人头对头、脚对脚地顶在一起,仍在暗中用力,意欲将对方顶得倒退方罢休。

    当是时,两伙人互不相让,大有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李石急忙赶到调解,好言好语一番,方把两伙人劝开。

    众人仍旧归席欢宴。

    席间,一锦衣华服的公子端酒离席,欲与李石对饮一杯,因偶见冷娇云青春尚在,体态妸娜,加之酒劲冲发,不禁动了淫邪之心,拉住其手欲行调戏之举,想那冷娇云是何等巾帼人物,岂能受此大辱,一个梅花三抄手,便废了那人一条臂膀,那人吃痛,举手欲打,可他又怎是冷娇云对手,只一二个回合,便跪地求饶起来。

    冷娇云也并非得理不饶人者,见他求饶,料他必长了记性,便也饶过他。

    谁知那人假意求饶,早已怀恨在心,兼之此人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小人,不知有多少得罪他的英雄豪杰都被他设计弄得家破人亡,且他手段高明,总能嫁祸于人,因此旁人根本不晓得他的诡谲伎俩,更不识得他的为人。后来便是此人挑拨李冷二人与江湖各门派的关系,终弄得大家反目,李冷夫妇在江湖中再无存身之地,只得四处逃亡,此事暂且搁过不提。

    再说楚中天与黄月,二人回到楚门,黄月满以为楚中天视他为心头肉,自己定能享尽尊荣,不承想楚中天此人最是花心,未出门游历闯荡之前,家中便早已有一房妻子,两房小妾,且已有正房妻子生的一子名唤楚天行,二房小妾生的一子名唤楚天将,三房小妾生的一子名唤楚天沙,以及不知与何人生的四子楚天至。

    黄月到楚门来,已是楚中天的第四房小妾,想那黄月本为黄花大姑娘,心思单纯,用情专一,当初嫁给楚中天也是看中了他对自己的好,楚中天亦承诺会爱他一生一世,可有些人的承诺如山石耸峙,万年屹立,

    有些人的承诺却如朝露,初时晶莹剔透,未过晌午,便已烟消云散了。很显然,楚中天对黄月的承诺便属于后者。

    楚中天甫一回到楚门,便整日里与他那些狐朋狗友斗鸡遛犬,忙着花天酒地,根本无暇顾及黄月,黄月也只能每日独守空房,每夜望月兴叹。

    她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仍去过那浪迹天涯,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可她已有身孕,一个女人行走江湖本就颇为不易,更何况还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她每日里自怨自艾,怨自己眼拙,不识真郎君,叹自己命苦,沦为孤苦人。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黄月生了个女孩,楚中天闻讯赶回,也只是抱了抱婴儿,为其取名楚天莹,便又匆匆离去。从此,黄月与楚天莹便过上了孤儿寡母一般的生活。

    大家族中向来争宠不休,嫡庶互斗,重男轻女之风横行,黄月不过是楚中天自外面带回的一房小妾,又没有娘家势力扶持,自然少不得受气受辱,娘俩日子过得艰难无比,不仅要忍受其他妻妾的横蛮欺辱,便是楚门中服侍的下人丫鬟,亦是狗眼看人低,对她娘俩百般刁难,楚天莹虽贵为楚门小姐,然而根本没人在乎,她的地位甚至都不及那个私下里被楚门众人称之为野种的楚门四公子楚天至。

    一次,一个丫鬟做事实在太过,黄月气不过,便出手教训了那个不识好歹的丫鬟,哪承想,那个丫鬟是楚中天前些日子刚买来与自己寻欢作乐的,仗着楚中天的喜爱,才敢如此放肆,楚中天回府,对那丫鬟是百般劝慰,少不得责备黄月一番,自此,黄月沦为楚门笑柄,地位堪比仆人。

    未及一年,楚老门主病逝,楚中天为长子,顺理继任楚门门主之位,楚门地位至高,无人管束,行事便更加骄狂,放荡。

    这一年中,楚中天许是回想起昔日闯荡江湖的洒脱日子,竟记起黄月,与黄月复恩爱一段时日,并生下一女,取名楚天男。

    可楚中天本就是多情浪子,素来纨绔惯了,纵使这期间黄月百般规劝,仍难改本性,不足一年,便厌倦了家中生活,仍旧花天酒地去了。

    黄月郁郁难抑,只三五年光景,便病逝了。

    那时,楚天莹七岁,楚天男五岁。

    黄月身死,楚中天惊骇,继而幡然醒悟,才知责任重大,遂厚葬黄月,重振楚门。

    彼时,楚天莹亦展现枭雄之姿,年纪虽轻,可无论武艺谋略,皆远胜她那几位哥哥,乃至在整个西域,也无人能出其右,楚中天遂愈加器重楚天莹。

    后来,李冷二人被江湖追杀,冷娇云偶得《血易法典》,正欲练成神功,大肆屠戮江湖,李石却携法典出走,踪迹皆无,冷娇云万念俱灰,遂来至西域,欲与昔日姐妹黄月相见,一诉衷肠。

    待到得西域,却闻听黄月已死,更闻得楚中天昔日所作所为,一怒之下,于西域开创圣月神教,誓要杀尽天下负心人。

    更处处与楚门作对,直至今日。

第三百二十六章 ‘朔风刀’能饮否?

    往事不堪回首,都寄风中,随风去,随云走……

    黑衣人摘下黑帽,露出一张脸来。

    月光下,那张脸泛着青色,满头银发,一把花白的胡须乱蓬蓬地搭在颏下,形容枯槁,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楚中天惊骇不已,他见那人容貌身形,依晰与李石相似,可他不懂,李石尚且小他几岁,为何现在看来,竟似耄耋之人。

    黑衣人道:“我就是李石……”

    楚中天紧皱双眉,道:“年兄,数十年未见,你去了哪里?”

    李石幽幽道:“一言难尽……”

    楚中天又道:“年兄,为何这般模样?”

    李石又叹道:“一言难尽……”

    楚中天亦叹道:“想不到,多年未见,再见竟是这般情境,物是人非……”

    李石道:“物是,人已非,不知情义尚存?”

    楚中天道:“情义无价,自当千古留存……”

    李石道:“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情义能助否?”

    楚中天道:“年兄但说无妨……”

    李石道:“我想救这神教百余人的性命……”

    楚中天道:“如何救?”

    李石道:“这便是我所问情义之价也……”

    楚中天道:“情义可救一人……”

    李石叹道:“多年的情义,竟只值一人性命……”

    楚中天道:“毕竟数十年未见,容颜尚且改变,情义又岂会一成不变?”

    李石道:“可我听闻,情义当如美酒,年头愈长,酒香愈甘冽迷人……”

    楚中天道:“可若是这酒掺了水呢?”

    李石道:“那数十年过后,这酒便酸了,酸得不能下咽……”

    楚中天道:“若是这情义也是掺了水的呢?”

    李石道:“那怕是会连那酸了的酒也不如,非但不能下咽,简直连闻一下都会令人作呕……”

    楚中天道:“若是这酒里被人下了毒药呢?”

    李石道:“那便连闻都不能闻了……”

    楚中天道:“所以,你说情义何价?”

    李石道:“那便要看这情义究竟是掺了水还是被人下了毒药了……”

    楚中天道:“要我看,根本就没有掺水,更没有被人下毒药……”

    李石道:“因为它本就是酒,货真价实的酒……”

    楚中天道:“错了,错了……”

    李石道:“如何错了?”

    楚中天道:“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有酒,那不过是一只什么也没有装的空酒缸……”

    李石道:“这样的一只空酒缸,却放在那里贮藏了数十年?”

    楚中天道:“可笑你竟然还认为酒缸里有酒……”

    李石笑道:“一只贮藏了数十年的空酒缸,当藏酒人打开酒缸盖子的那一刻,想想就觉得可笑……”

    楚中天道:“的确可笑,现在,你我都笑得很开心……”

    李石道:“我已经笑出了眼泪……”

    楚中天道:“几十年前我就已经笑出了眼泪……”

    李石道:“你早就知道那只酒缸是空的?”

    楚中天道:“当然,因为那只没有装酒的空酒缸就是我放的……”

    楚中天一边说着,一边果然又笑出了眼泪。

    李石道:“可笑我们竟然还信以为真,竟然更不曾怀疑……”

    楚中天道:“不知是我藏酒的技术太过高明,还是你们太过愚蠢?”

    李石道:“事已至此,

    又能如何?我只笑那一句石盖娇云、月入中天的名号……”

    楚中天道:“一句江湖人拿来说笑的名号而已,又何须当真?”

    李石道:“你可知这圣月神教的教主是谁?”

    楚中天道:“不过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婆子,竟然还妄想杀尽天下负心人……”

    李石道:“她的确是一个疯婆子……”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那你可知这个疯婆子是谁?”

    楚中天不禁冷笑,道:“天底下疯婆子那么多,我又岂会都识得?况且,我又何须都识得……”

    李石叹道:“她是冷娇云……”

    楚中天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怒,斥道:“胡说!她若是冷娇云,又岂会处处与我作对?!”

    李石轻声叹道:“是啊,她为何要这样做呢?”

    楚中天皱眉不语,忽地展颜,幽幽叹道:“杀尽天下负心人吗?原来,她早已知道……”

    此时,李石昂首向月,默然不语。

    楚中天道:“那你们……”

    李石又叹道:“一言难尽……”

    楚中天看着冷幽玉,道:“那她是……”

    李石道:“她是我与冷娇云的女儿……”

    楚中天点点头,良久,忽然说道:“你们走吧……”

    李石道:“我们?”

    楚中天点点头,道:“只有你们二人……”

    李石却摇摇头。

    楚中天怒道:“怎么,你不愿?”

    李石道:“我想与你赌一把……”

    楚中天道:“如何赌?”

    李石道:“很简单,你们中任何一人打败我,我认输,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反之,如果没人能打败我,我便要圣月神教的所有人活着离开……”

    “这……”

    楚中天犹豫了,的确,身为“石盖娇云、月入中天”中的一员,他深知李石的武艺,在那个时代便已是人上之资,更何况,数十年过去,以李石勤勉的个性,武艺自当精进,恐怕现今武林之中,能胜他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李石见楚中天犹豫难决,不禁笑道:“记住,物是人非,你不是当年的那个你,而我,也已非当年的那个我了……”

    楚中天闻言,略一沉吟,陡然喝道:“好,我就答应了你!只是不想你我多年未见,再见竟要兵戎相见!”

    李石摆摆手,道:“人生自有重别日,不在今生,便在来世。你我这场相逢,乃是命中注定,只是不知,我可否饮一杯烈酒再战?”

    楚中天喝道:“好!我陪你!”

    而后转头对手下人说,“来人,给我兄弟抬西域最烈的‘朔风刀’来!我要与我的兄弟痛饮三大碗!”

    手下人当即去办,不多时,一只装满了酒的酒缸被四人抬来,正放在李石与楚中天当中。

    楚中天推开手下人,亲自启酒开封,舀了三大碗,放在缸沿儿上,道:“这是我西域最烈的‘朔风刀’酒,在西域,喝不下这酒的人,不算男人,兄弟,请!”

    李石不多言语,来到缸前,抄手拿起一碗,一饮而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喝道:“好酒!再来一碗!”

    楚中天哈哈大笑,递给李石一碗,自己再端一碗,道:“兄弟!多年未见!弟弟陪你!”

    李石道:“好!”

    两人一饮而尽。

    楚中天一捋须髯,道:“兄弟!还能饮否?!”

    李石大笑道:“这是自然!”

    楚中天闻言,再舀三大碗,两人饮尽。

    酒至酣处,两人索性席地而坐,再不管旁人。

    楚门子弟与神教教众皆是敢打敢杀的血性男儿,见二人如此畅快饮酒,豪气干云,不禁口舌生津,呼号叫好,心中自谓此二人,真乃世间大丈夫也!

    楚中天洒然大笑,道:“我已有多年未曾像今日这般畅快!兄弟!再见你真好!”

    李石曲肘支地,面色酡红如晚霞,咧嘴笑道:“兄弟,咱俩这般饮酒,你那些兄弟们可是馋的不行啊……”

    楚中天叹道:“这也难怪,我曾严令,楚门子弟平日里不准饮酒,哈哈哈,也算是苦了他们了……”

    李石道:“今日可否?”

    楚中天笑道:“罢了,罢了,来人!再抬十缸‘朔风刀’来,能喝的,今日便让你们喝个够,给那边神教的兄弟们也抬去十缸,免得人家笑话咱们楚门小气!”

    李石亦笑道:“如此甚好……”遂转头大声道:“神教的兄弟们!咱们打架不输他们!没理由喝酒输给他们!能喝的今日都敞开了肚子喝,谁喝得趴下了谁就不算是好汉!”

    两边人大声起哄,叫骂声、喊好声不断。

    楚门子弟立刻跑去抬来二十缸‘朔风刀’,楚门子弟这边十缸酒一字排开,神教教众那边亦是,两伙人围着酒缸,痛饮起来,初时大家互不服气,你饮一碗,我便饮两碗,不论酒量大小者,都要饮醉方罢休,有喝得不省人事的,便被人抬到一边,醉酒之人口中仍呼:“给我酒,我还能喝!”

    后来酒至酣处,两伙人索性划起拳来,“哥俩好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此起彼伏,倒如多年的亲密战友一般无二。

    这边李石与楚中天已喝完半缸酒,期间出恭数次,回来仍举杯对饮,两人便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

    冷月当空,寒星点点,今夜格外漫长……

第三百二十七章 “北疆枪神”铁三春

    倏尔,霁月西沉,已将落下,东方隐现鱼肚白。

    楚门子弟与神教教众歪歪斜斜地醉倒于酒缸旁,或躺或倚。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在他们稚嫩的脸上,那隐现的笑容,今夜,应该是他们睡得最安稳、最恬适的一夜。

    晚秋的晨风有些许凉意,尤其是在西域,更多了些肃杀的意味。

    晨雾弥漫,寒鸦鸣啼,李石悠然醒转,宿醉未消,“朔风刀”的确是西域最烈的酒。

    楚中天尚且睡得深沉,李石静静地看着那张已显老态的脸,凝视良久。现在,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一道白雾便在风中凝结,又在风中消散了。

    许是感受到李石的注视,楚中天警觉地睁开双眼,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笑道:“我已有多年未曾像这般不要命地饮酒了……”

    李石叹道:“天亮了……”

    楚中天亦叹道:“是啊,天亮了……”

    李石又道:“昨夜过得真快……”

    楚中天也道:“是啊,昨夜过得真快……”

    李石站起身,纵然他的身形还有些摇晃。

    “夜再漫长,也终将过去,开始吧……”

    楚中天眼望李石,道:“好……”

    “哈哈哈哈!我先来!”

    楚天将本就是嗜武如命的“武疯子”,此刻见有这样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

    楚中天道:“我儿楚天将,乃西域最强,号‘西域神将’……”

    李石道:“好……”

    说罢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楚天将也不废话,拔剑便战,他的剑法便如他的人一般,诡谲异常,神秘莫测,看不出师从何门。

    李石一杆大枪亦是出神入化,舞得“呼呼”生风,看似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危机破除。

    这边李石与楚天将战得正酣,那边楚中天暗暗心惊,李石武艺较之当年,丝毫未减,只是他也尚存疑惑,只因李石武艺过了数十年,却也并未见长进,难不成,这数十年间,他一直在固步自封?

    转眼之间,两人已战至百十回合,到底是年轻人体力更盛,李石已渐露疲态,辗转腾挪之间,一招不慎,便被楚天将连刺几剑,所幸皆是轻伤,尚且无碍。

    李石大枪横扫,一记秋风扫落叶,暗含睥睨八荒**之势,楚天将不敢试其锋芒,一个闪身间,忙跳出战圈。

    李石趁机大喝一声:“拿酒来!”

    有神教小厮便将酒缸搬到李石身前,李石单手抓住缸沿儿,单膀一用力,便将那只酒缸举起,将缸中酒兜头倒下。

    李石张嘴,任由那酒浇得满身满脸,直至一缸酒尽,他大喝一声“痛快”,一掌将那酒缸拍得粉碎,取过大枪,胡乱舞了几下,摇摇晃晃,用大枪支住身子,方堪堪站住。

    楚天将皱眉,半黑半白的脸上透着疑惑。

    楚中天对李石所有招式可谓如数家珍,可这招,他却并不熟悉,但隐隐之间,又觉得似曾相识。

    楚中天正冥思苦想之际,楚天将已斜剑刺了上去,他自负武艺高强,天下难觅敌手,加之剑走偏锋,向来都是以攻代守,无往不利。

    眼见楚天将已欺身来至李石身前,剑已距李石的胸口不及三寸,楚中天猛然记起,口内急呼:“天将我儿!不可!”

    再进三寸便可取胜,楚天将又怎会后退?反而右足发力,挺身向前,意欲一击制胜。

    楚中天掠身向前,可为时已晚。

    楚天将

    只记得自己的剑距一寸便可碰到李石,自己便倒飞出去,喉头只觉发咸,五内如焚,低头一看,胸口已被轰出一个大洞,一口鲜血便再也忍耐不住,喷将出去。

    此时楚中天已来至楚天将身后,伸手将他接住,以手托其后背,暗送内力为其疗伤。

    所幸楚天将穿有楚门至宝“鱼龙甲”,此甲与楚门“鱼龙鼓”齐名,乃是当年取所剩北海蛟鲨皮制成,水火不侵,百兵难破,如此方侥幸保得一命,只是这“鱼龙甲”能护得了躯体,却护不得五脏六腑,楚天将受此一击,肋骨断裂,五脏移位,已是身受重伤,非修养数月,不能行动。

    楚天将紧闭双目,双眉紧蹙,豆大汗珠自额间滚落。

    楚中天爱子心切,见此模样,简直如剜他心头肉一般,双拳紧握,双眼血红,冲着李石怒吼道:“你……你……”

    李石闻言,缓缓收回长枪,一字一顿,道:“吾乃北疆枪神铁三春……”

    楚中天眯眼细觑道:“铁三春?”

    他猛然记起,数十年前,石盖娇云,月入中天,一行四人欲去剿灭一个门派,这个门派坐落武林中部一片极隐蔽的竹林内,唤作“墨隐帮”,教主青墨,武艺绝高,在武林中口碑极好,处处行侠仗义,江湖人送外号“竹君子”。

    因其名声在外,故每年间都有许多大家贵族的子弟送入他的墨隐帮内习武,得其教导,以期将来在江湖中立有一足之地。

    可这个青墨却是个表面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他有一癖好,喜生食男童肉,来助他修炼邪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败露,武林震惊,那些大家贵族更是悲愤交加,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遂出高价悬赏青墨项上人头。

    可青墨浸淫武道数十载,加之新练邪功傍身,不知有多少一心求财的武林侠客惨死其手,青墨一时成为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

    李石、冷娇云、楚中天、黄月四人,本就是侠义之士,他们不为钱财,只是不忍见此魔头横行武林,遂相约同往墨隐帮,立誓除去青墨,还武林一片清净安宁。

    不曾想,四人马不停蹄,星夜赶到墨隐帮,却见帮内大门敞开,空无一人,才知有人走漏风声,落入他人圈套,急勒马回走,欲撤出竹林。

    可青墨既已请君入瓮,又怎会放他们出去?他早已在这竹林之中摆下一处大阵,

    进来容易,想出去,却是难如登天。

    四人在这竹林中走了三日,也未找到出路,无粮无水,眼见便要困死在这竹林之中。

    正当这时,青墨轻摇纸扇,自林中缓缓步出。

    他本可待四人饿死渴死之后再出来,可他并未如此,许是他自恃武艺高绝,这四人已不足为患,许是他自认已稳操胜券,此刻出来只为戏弄他们四人。

    他来至四人身前,四人虽已饿得头昏眼花,然尚有一战之力,一番争斗下来,四人气喘吁吁,却连对方衣角都未碰到,那青墨也不急着杀他们,倒像是在存心戏弄他们,更兼对冷娇云、黄月言语相辱,想那冷娇云是何等贞烈女子,怎会任他羞辱?挣扎着起来便要与他拼命,青墨擒住冷娇云,一一卸掉冷娇云的关节,让她只能在地上爬行,李石气极,抡枪便上,堪堪与青墨战了五十回合,终是后力不济,被青墨一掌打在后脑,昏死过去。

    余下楚中天和黄月又岂会是青墨对手,两人联手,也不敌他,被他一人打伤,卧于地上,动弹不得。

    四人危在旦夕,自觉今日必将命丧于此,纵使心中万般不服,也无奈何。

    青墨又对四人一番羞辱,讥笑,待到意尽阑珊之际,正欲杀此四人,以绝后患。

    猛然回头,却见李石正站在他身后,倒把他唬了一跳,道:“打不死的腌臜东西,看我先解决了你!”说罢,纵身向前,李石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青墨杀他心切,手上攒了十成十的力道,欲一掌掀开他的天灵盖。

    忽听一阵疾风劲起,李石缓缓睁开二目,二目冰冷,如古井深潭,便如换了一个人。

    只一枪,便把青墨扎了个透心凉。

    青墨挂在李石大枪之上,瞪大双眼,满脸惊恐神色,喃喃道:“你……你……”

    李石收回长枪,青墨尸体坠地,扬起一阵尘土。

    李石拄枪而立,冷声道:“吾乃北疆枪神铁三春!宵小之辈,胆敢伤我!”

    说罢,李石晕倒,四人得救。

    待到李石醒转,三人问他竹林之事,又问他“铁三春”是何许人也?李石却全不记得,更不知铁三春是谁,他只记得青墨一掌将他击晕,余下的,便再不记得。

    三人见他确实不知,不似撒谎,也不便深究,后来直至四人分离,那个所谓的“北疆枪神”铁三春也没有再出现过,三人便将此事忘却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避水门

    晨风飒飒,雾散露消。

    李石(铁三春)持枪而立,傲视众人。

    楚中天命人将楚天将抬下,令其好生将养,转身怒视李石。

    “铁三春?可惜,我从未听过你这号人物,想来必是不入流之辈!”

    李石(铁三春)却只是冷笑,也不言语。

    楚中天望着李石(铁三春),他还是想不通。

    “你,真的是铁三春?”

    楚中天试探性地问道。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三春是也……”

    楚中天见他说话语气、模样,的确与李石判若两人,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不解。

    “那你可认得李石?”

    楚中天还不死心。

    李石(铁三春)低头沉吟半晌,似在努力思索,而后道:“不认得……”

    恰巧此时,楚天莹来至楚中天身边,低声道:“爹爹,我前些年偶然看到一本志异录,里面有过一段记载,‘有一人,姓王名五,上山打猎,为老虎伤,归家见其妻子,竟不识,只道己乃南阳村人氏,姓李名六,举止作态果与王五大不同,一觉醒来,却已忘李六等事,仍复往常,时人称奇,后有人至南阳村,村人都说,李六确有其人,只是已作古多年了……’,想来今日李石之症状,与那王五定是一般无二……”说罢,便自行退下了。

    楚中天手捋须髯,默默点头,心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已不是李石,我需得先盘问盘问他,探探他的底细……”

    计议已定,楚中天面上转怒为常,冲其遥遥作揖,道:“壮士,有礼了……”

    李石(铁三春)

    瞥他一眼,犹豫片刻,不愿自失礼数,亦回礼。

    楚中天长须飘飘,呵呵笑道:“阁下自号‘北疆枪神’铁三春?”

    李石(铁三春)道:“正是!”

    楚中天道:“鄙人见识浅薄,才疏学浅,不闻世上还有阁下这等英武人物,请恕在下眼拙……”

    李石(铁三春)一见,虽不知他用意为何,却也自谦道:“虚名而已,无需在意……”

    楚中天又道:“不知高人师出何门?在何门派?也让在下长长见识……”

    李石(铁三春)心下了然,知道对方是想探自己的底细,又一想,自己也无需隐瞒,说出来震慑震慑对方也好。

    想毕,便道:“吾师外号‘一线天’,乃世外云游散人,吾乃北疆避水门的三公子……”

    “北疆避水门?!”楚中天低头沉吟,思绪万千,这北疆避水门他倒是听过,那可是与浮生门同样神秘莫测的江湖门派,人们只知避水门门主姓铁,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传闻是在北疆极北大荒原之中,那里终年白雪不化,万里莽原,北疆人心齐,外人根本不得入内,更别提到过避水门,所以,避水门的人与江湖人打交道,从来都是主动上门,若是有避水门人邀请,切记千万不能前往,因为向来都是有命去,无命归。

    想到这里,楚中天再细细打量这人,见他一杆大枪斜立,单单站在那里,便给人带来无尽威严,而且江湖传闻,避水门人个个武功高强,若是放在中原任何一个门派,都是长老客卿的水准,只是避水门门规森严,门人不得随意踏足江湖,而且收徒标准极其严苛,一入避水门,便要立誓永不得背叛,若有背叛者,下场凄惨不说,还会连累许多无辜之人。

    所以,避水门几百年以来,也只出过一个叛门而逃的人,江湖传闻,那叛逃的人便是避水门门主的三儿子,他的名字便叫“铁三春”。

    那时,这件事甚至沦为江湖笑柄,不亚于人们对“石盖娇云,月入中天”这四个武林新出豪杰的谈论。

    试想一下,一个自诩门规森严的门派,第一个触犯的人却是门主的亲生儿子,这简直是门派的耻辱,是避水门门主的耻辱。

    那时,江湖人对于避水门这个神秘莫测的门派并不了解,从来也不见避水门人行走江湖,正所谓“不知者不畏”,人们无所顾忌,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句句不离这个飘忽无迹的避水门,武林门派大多抱着看乐子的想法,只想看看这个避水门会如何处理,更想见识见识这个避水门的手段。

    不想,这个一向不烟不火,好似置身武林之外的门派,却用行动告诉世人,他只是隐身于武林中,就如一片黄叶,静静地浮在水面上,看似毫不起眼,可只要这片江湖泛起一丝涟漪,它便会随波而动。

    第一日,近百户人家,数十个宗派,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凶手行动干脆利落,不留丝毫痕迹,江湖为之骇然。

    第二日,又有近百户人家,数十个宗门被灭,仍是一夜之间,凶手不知,不留痕迹。

    第三日,官府出动,官兵日夜巡逻把守,那一夜,人们耳边只听喊杀声,有胆大者,趴在窗台向外张望,也只见刀光剑影,刺人二目。

    第四日清晨,人们出街,发现遍地的死尸,都是官府官兵,除此之外,并无一具凶手尸体。

    官府震怒,第四日夜,官府加派人手,另增派众多官府高手以及自江湖各门派中重金招募来的高手,那一夜,战斗异常激烈。

    第五日,人们出街,仍与昨日相同,遍地死尸,血流成河,染红街面,腥气数月不散。

    经此一役,避水门成为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江湖各大门派更是枕戈待旦,人人自危,以防招惹祸事。

    后来,人们发现,看似无故死的实则都是那些曾私下里谈论避水门之事的人,人们心下了然,遂对避水门之事缄口不言,若有人与他们主动交谈,他们都会赶忙跑开,生怕听到避水门这三个字,江湖各门派也是心惊非常,尤其是一些势力不大的小门小派,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闭上眼便一觉不醒,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更是严令门下子弟禁止提及“避水门”三字,若有无意提起者,即刻逐出师门,以免连累他人。

    可避水门行事虽凌厉非常,铁血无情,却也并非滥杀无辜之徒,数月过去,江湖中关于避水门之事再无半点流言,也便再未出现死人事件。

    可避水门却也因此得罪了官府,朝廷对武林之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江湖再乱,武林再乱,只要情况尚在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内,他们便不会干涉武林诸事,由之任之,只因朝廷既管理天下事,也需要武林中各大门派之间互相争斗,互相制衡,这些门派若是整日里勾心斗角,便也再无余力威胁朝廷,朝廷便也得安稳清闲,当然,对于一些祸乱江湖,祸乱百姓的江洋大盗,朝廷向来也是不余遗力,极力捕杀,对于一些名满天下,武艺高绝的江湖侠客,朝廷也愿重金聘用,为己所用,现如今,朝廷中几位御前侍卫,其前身都曾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侠客,也曾是各大门派极力竞争的炙手可热的人物,他们过腻了江湖漂泊的生活,正巧朝廷有意招募,便找了这个树茂冠大好乘凉的绝佳去处,由此看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句话,确是不假,而江湖成名,再入帝王家,倒也成了一条不错的道路。

    只不过,有人醉心庙堂,有人痴心武林,各大门派中的顶尖高手,仍是不容小觑,他们只是不愿与朝廷作对罢了,“高手在民间”,说的便是这些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只求武道巅峰,而这些人在门派之中大多都是长老客卿的人物,享门派供奉,地位绝高,也更自由,做许多事也更方便,更少顾忌,

    加之高手性格大多孤僻怪异,本就不适合庙堂之上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似江湖这般强者为尊,一言不合便杀人的快意日子,才更适合他们。

    所以他们便多入身门派,为门派效力,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可这次在江湖中横空出世的避水门,却已是大大地出乎朝廷的意料,更是早已超出他们的掌控,朝廷向来不会容许这样的势力存在,说的简单些,朝廷不会容许任何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势力存在,不论这个势力对自己是否有敌意。

    而解决一个隐患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其铲除、灭杀,几百年来,朝廷都是这样解决对自己的威胁,或明或暗,不论江湖,还是其他。

    所以,朝廷很快集结部队,将军领兵,并附上众多大内高手,征剿北疆避水门。

    可这支部队刚刚进入北疆,便遇上大风雪,在那万里莽原之中迷失了方向,东转西转,足足走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在一个当地人的指引下,方才走出北疆,回到朝廷,此时,人数已损失近一半。

    连人还没见到,便已损兵折将,皇帝闻听震怒,毕竟皇家威严,高不可犯,皇帝下令,斩首带队大将,另派一万军队,由征北大将军率领,定于初三日起身,誓要铲平避水门。

    可就在军队开拔前几日,宫中太后忽然召见皇帝,旁人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第二日皇帝便下令征剿军队行程暂缓,然后,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一下,江湖为之震动,众说纷纭,可不论人们如何猜测,避水门还在,只是行事更加隐蔽,更加神秘莫测。

    楚中天回过神来,沉声道:“你……就是那个北疆避水门的……铁三春?”

    李石(铁三春)朗声道:“正是!”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再见霓欢魏何

    林风擅动,勾起如缕花香,现在已是深秋,又哪里来的花香?

    没有人知道,因为,本就无人在意。

    大家已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撼!

    铁三春,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神秘的北疆避水门三公子,那个北疆枪神,那个一人便引起整个江湖动乱,以致血流成河的人,他已成为江湖传说,数十年间,江湖虽已没有他的消息,那只是因为他活在人们的梦里,活在有些人的梦魇里,他的名字已成为一种禁忌,如天神与魔鬼一般,谁也不敢提起。

    现在,他却站在众人面前,那种感觉,如神仙谪尘,摄人心魄,虽然,他是以这样一种别致的样子重现。

    昔日熟悉的人啊,如今望着你的脸,却已陌生到素不相识,楚中天心中五味杂陈,往事件件掠过,很美好,很值得怀念,可他却不知该从何提起,毕竟,眼前人已非昨日人。

    楚中天稳稳心神,尽量不去看那张熟悉的面孔,他声音低沉,往事烟起,不禁心生悲痛,遥想当年,“月入中天,石盖娇云”,到如今,只剩他一人,也已是垂垂老朽,恐后日无多,虽说他早已参透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从生到死,本就是天定,是谁都能预见到的,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然这一生旅途不定,去向存留,却是人之选择,有人选择成王,有人选择平凡,这不分对错。然有些人可以自己选择道路,有些人却只能走别人为他选好的道路,楚中天就是这样的例子。

    他的一生,只是活在别人的安排中,从出生,直到死亡,他的一生仅有的两次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一次是他离家到江湖中历练,一次是他娶了黄月,可是这两次的后果,都是极其悲惨的,他本就是浪子,闯荡江湖的日子虽苦,却令他迷恋不已,他羡慕李石,可以无拘无束,随心所欲,想爱谁就爱谁,想娶谁就娶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在哪里生活就在哪里生活,可以与他心爱的女人花前月下,举案齐眉,然而他却不能。

    他的家族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家族,他又是这个庞大家族的族长,他需要肩负起一切,也需要背负起一切,他的一生,是被安排好的,家族决议让他什么,他便只能做,不能反驳,所以,他的前几任妻子,都是家族决议让他娶的,娶来的目的不过是维系家族的统治与发展,他根本不爱她们,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她们,前一天素不相识,后一天就要同床共眠,这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可在楚门这样的大家族中,似这般恐怖的事情却比比皆是。

    他对黄月是真心的,若不然,他也不会娶她,他虽是浪子,可殊不知,浪子却最是多情,只是黄月出身卑微,比不得那几房妻子,有权有势,他娶黄月是为情,让黄月独守空闺也是为情。

    黄月生性娴淑,加之江湖历练多年,本就非那些为联姻嫁到楚门的娇贵小姐们可比,况且他们倚仗娘家势力,便是楚中天平日里也不敢对其多加指责。

    此刻,楚中天若是对黄月再百般宠爱,她们定会心生醋意,便是楚中天在家时,她们不好表现出来,可楚中天总有离家外出的时候,到那时,他们若联合起来,对付黄月,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楚中天为保全黄月,只得对黄月冷淡疏远,以降低她们戒备,不至于对黄月痛下毒手。

    黄月对此并不知情,她对于楚中天的疏离,虽心感悲恸,却不曾有丝毫怨言,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外表虽无争无抢,无欲无求,实则心中刚强,敢爱敢恨,也许初时楚中天对她示爱,她并无过多好感,但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爱上了楚中天,哪怕现在她已感受不到楚中天对她的爱意,她也依旧不曾后悔。

    楚中天心中也是痛苦迷惘的,他本以为若他有朝一日坐上楚门门主的宝座,他便可摆脱一切桎梏,只与他心爱的女人成双入对,长相厮守,可他终究还是太过天真。

    楚门之所以能够维系这样庞大的统治,自然少不得要与各方势力打交道,维持关系,不管这种关系是真心实意,亦或是虚情假意,都并非他能够左右的,楚门中又有无数长老客卿,有些地位高绝者,甚至可以不给她这个楚门门主面子,毕竟,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到可以容得下千千万万人,小到又容不下一个人。

    他本想与黄月一走了之,可权力地位却是他抛不下的“美酒”,他本欲将实情相告,可无能,又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嘲讽。

    所以,他宁愿在黄月面前装成一个负心汉,也不愿黄月看扁了自己,只是可笑、可叹,楚中天自诩最懂女人心,却不知,女人若是认准一个男人,那人便是布衣乞丐,他也愿追随,女人若是厌恶一个男人,他便是皇家贵胄,她也不愿趋炎。

    叹只叹,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等着问,一个不愿说,造就了世间多少痴男怨女,情种闲愁……

    若是当年楚中天敢说,黄月又岂会讥笑?便是刀山火海,也愿陪他闯得,又怎会,香消玉殒,独余恨,在世间……

    现在,楚中天只愿把自己当年对黄月的亏欠,补偿在楚天莹和楚天男身上,毕竟,这是黄月生前在世间唯一的牵挂,他既已无法偿还,便只能以此赎罪,只是不知,楚天莹与楚天男是否会接受这份迟来的父爱?

    “咳咳……三公子……可教我们好找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虚空飘来,众人心头一凛,凭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本事,便可知对方内力之深厚。

    话音刚落,一老一少两人踏叶而来,稳稳立于李石(铁三春)面前。

    众人从未见过此二人,都斜睨着眼,细细观瞧,楚天莹神情中似露不悦之态,只是那神情一闪而逝,便再未出现。

    只有李梦龙与盘龙险些惊叫出声,因为这一老一少二人,正是李梦龙与盘龙此行西域所要寻的人,霓欢与魏何长老。

    他二人自离开浮生门,假的霓欢长老出逃,已然背叛浮生门的魏何长老追去,此后便再无音信,今日他二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这正是李梦龙与盘龙想要问的,盘龙想要追上前去,一问究竟,却被李梦龙一把拉住。

    李梦龙示意盘龙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事态发展,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就算他二人贸然冲出去,与霓欢魏何二位长老当面对质,恐怕也不会取得很好的效果,相反,若是在此地他二人暴露身份,那时于他二人来说,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二人不应冒这样的风险。

第三百三十章 避水鳌经

    今日的天气真是奇怪,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霾重重。

    墨色浓云笼罩天际,大地一片沃野黑土,从远处看,犹如修罗战场,人间炼狱,兼之阴风悲号不息,直教人心生伤痛之情。

    李石(铁三春)一杆长枪倚风而立,黑衫猎猎作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二人,当然,一老一少二人也正注视着他。

    他们看彼此都很陌生,毕竟,样貌早已大改,故人数十年未见,再见亦是彷徨难认,更休提,他们本不算故人。

    李石(铁三春)一双寒眸微垂,点点寒芒若隐若现,道:“你二人是谁?”

    霓欢冷笑道:“少主不认得老奴,老奴却还记得少主,只是多年不见,想来少主已寻好容器,再现往日雄姿,老奴在这里先祝贺少主了……”

    李石(铁三春)笑了笑,笑容立刻变得阴森至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道:“这副躯体倒是很适合我,哼,也不枉我耗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才夺得,哈哈哈……”

    李石(铁三春)看着霓欢,随口问道:“父王可安好?”

    霓欢叹道:“老奴出来寻找少主的时候,老王情况不容乐观,如今已过数月,不知情况如何……”

    “什么?!”李石(铁三春)闻言大吃一惊,忙道:“那我们还在这里耗什么?还不快回去?!”

    说罢,转身提枪便欲走。

    突然,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挡在李石(铁三春)身前。

    李石(铁三春)一愣,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楚中天。

    李石(铁三春)将大枪放下,道:“阁下这是何意?为何拦我去路?”

    楚中天正色道:“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李石(铁三春)道:“你问……”

    楚中天道:“听阁下方才所言,这具身体,并非阁下的,此话何意?”

    李石(铁三春)冷笑道:“哼,告诉你也无妨,我北疆避水门有一神功,名‘避水鳌经’,乃我门派先人所创,练此神功,可避水火,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只是此神功太过刚猛霸道,寻常人躯体根本承受不住这般威力,所以练此神功者,每隔三十年便要寻找新的宿主,将自己的神识记忆功力强行打入宿主体内,待到时机成熟,便可驱散宿主神识,夺取宿主身躯,为己所用,如此,便可生生不息,延续百年……”

    楚中天骇然道:“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邪恶的功法,强行夺取他人躯体,驱灭神识,与教那人永世不得超生何异?”

    李石(铁三春)忽然做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语气充满玩味儿道:“这可不比教人永世不得超生来得畅快,驱散神识,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我在这躯体里多待一天,多占据这躯体一天,宿主便要多受一日的折磨,这种折磨,可不同于**上的折磨,那是灵魂的折磨,比把人放在火上炙烤还要痛苦难熬百倍,哈哈哈……”

    楚中天捏紧双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突然,李石(铁三春)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嘘,我现在还可以听到他在哭喊,他在哀嚎,他在求我,求我放了他,求我杀了他,哈哈哈……”

    楚中天牙齿打颤,胡须颤抖,攥紧的双拳因用力过猛而显得骨节发白,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可他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那无边的愤怒的烈火,誓要烧尽一切罪恶。

    “你放屁!李石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向你这种人求饶!”楚中天语气低沉,声音发颤,冰冷的声音中已暗含无边的杀意。

    李石(铁三春)有些惊讶,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道:“你认得这人?”

    楚中天一字一顿道:“他是我兄弟,过命的兄弟!”

    李石(铁三春)“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很好,兄弟情深,我就喜欢兄弟情深,曾经我也有一个过命的兄弟,后来,我夺了他的身体,嗯,他是我夺取的第一个躯体,我至今也忘不了他看向我的眼神,那种眼神仿佛是在说,‘我不怪你’,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我每日每夜都能听到他的哀嚎,我听了整整三十年,每次听到后,我都会做一个好梦,梦见他浑身是血的向我爬来,拽着我的手,死也不放开……”

    突然,李石(铁三春)的表情变得阴沉,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的嗓音吼道:“他缠了我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李石(铁三春)开始用力地挥舞长枪,每挥一下,都会大喊一声“杀了他!”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石(铁三春)突然又平静下来,“嘿嘿”笑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嘿嘿,他早就死了,嘿嘿,不会再活了……”

    众人都在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头发狂的野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李石(铁三春)又轻声地,像是在进行着一场表演,又像是在低声梦呓,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就快要死了,我才只有三十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好多没听过没见过的东西,我不想死!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夺取他的躯体,我就会死……哈哈哈,他不会怪我的,他可是我的兄弟啊!过命的兄弟啊!他怎么可能会怪我呢?不,不会的,他不会怪我的……我答应过他了,我会带着他的身体,去从前没去过的地方,我答应他了,他同意了,对,没错儿,他同意了,他同意了!我听见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我听见了!”

    李石(铁三春)犹如魔障一般,不断地重复那几句相同的话,不断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颅,他好像疯了……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忙眯了眼。

    那道白光直冲李石(铁三春)而去,彼时,李石(铁三春)正在自怨自艾,自言自语,待他看清那道白光,白光已刺向他的咽喉……

第三百三十一章 楚门胜

    铁三春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道白光由远及近,微微一笑,竟然不去躲避,反倒迎着那道白光走上前去。

    “叮……”一声极细微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银针撞在了铁石之上,铁三春纹丝未动,反观那道白光,竟是冷幽玉持剑刺来,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不知晓情况的人满脸疑惑,知晓底细的人更是疑惑不解,冷幽玉是李石与黑衣教主的女儿,这件事在圣月神教中已不是一件秘密,冷幽玉对李石恨之入骨,这更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如今冷幽玉这一剑刺来,却仿佛让人看到了女儿为父报仇,誓杀仇敌的戏码,这如何不教众人惊诧?一个本欲他死的人,却在他死后为他报仇,这究竟是恨是爱?众人已有些说不清了,铁三春更是不懂,他面带微笑地打量着冷幽玉,道:“女娃娃,你为何要杀我?”

    冷幽玉面若寒霜,阴沉似水,道:“这个人,我要亲手杀了他,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杀他,这个人,只有我能羞辱,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羞辱他,因为,除了我,剩下的所有人,都不配!”

    她的话很冷,她的语气更冷,冷得教人毫不怀疑,下一秒,她便会亲手割下那人的头颅,而后大笑着离去。

    铁三春笑道:“女娃娃,看来这人是你的仇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冷幽玉道:“不是……”

    铁三春笑得更欢,道:“那你为何要杀他?”

    冷幽玉道:“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铁三春“哦”了一声,语气有些疑惑,道:“他是你的父亲,你却要杀他?”

    冷幽玉道:“是……”

    铁三春道:“如此看来,你的父亲一定做过许多伤害你的事,否则,天底下是不会有一个孩子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的……”

    冷幽玉道:“因为他本就不配做一个父亲,更不配做我的父亲……”

    铁三春道:“那你现在岂不是应该感谢我?又为何想要杀了我?”

    冷幽玉突然大声吼道:“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他!”

    这句话几乎用光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因为她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便似乎要垮了一般,身子轻颤,已有些站不稳。

    铁三春看着冷幽玉,看了很久,忽然说道:“其实,你根本就不恨他,你很爱他……”

    “放屁!”冷幽玉已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发出最后的低吼。

    众人愣住了,她自己也愣住了,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如此粗鲁的字眼。

    圣月神教教众望着冷幽玉,眼神中满是悲怆,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却要在一天之内接受两个亲人的离去,而且这两个亲人都是她在人世间最亲近的人,虽然她已绝情绝性,可无论再冷的血终究也冻不住滚烫的血脉亲情。

    铁三春“哈哈”大笑,不知为何,他的笑容中却有些苦涩,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望着辽远天空,道:“是啊,一个人,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呢?她又怎么可能会忍心呢?”

    说罢,他低下头,像是带着自嘲般的笑,轻声道:“女娃娃,你走吧,看到了你,让我想到了我的女儿,哪怕一个人的亲生女儿可以亲手杀了他,他也狠不下心,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娃娃,你走吧……”

    他让冷幽玉走,冷幽玉果然就走了,二话不说,绝不拖泥带水,转身便带着神教所剩不多的教众向西走去。

    楚中天眉头紧皱,使了个眼色,楚门子弟立刻挡住去路,将神教教众团团围住。

    楚中天道:“想走?哼!我楚门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你圣月神教在这西域与我楚门作对多年,今日正好趁此时机将你们一网打尽,岂有放虎归山之理?来人!一个不留!给我杀!”

    神教教众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当楚中天说出那个“杀”字时,他们便已将冷幽玉紧紧护在中间,手拿钢刀,紧张而凶狠地注视着楚门子弟。

    “慢着!”突然,一声断喝,众人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那个地方,只见铁三春肩扛大枪,缓步走向楚门子弟中间,众人不自觉地便为他让出一条路。

    铁三春来到神教教众身前,将大枪插于地上,喝道:“今日,谁若是敢动他们,便是与我‘北疆枪神’铁三春过不去!便是与我北疆‘避水门’过不去!”

    “你……”楚中天手指着铁三春,半天说不出话,毕竟,北疆“避水门”的确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不过他现在真想

    拔剑冲上前去与那个所谓的“北疆枪神”、避水门的三公子一较高下,但他毕竟已久经风雨,早已不是冲动易怒的年轻人,他再三权衡利弊,忍气吞声地问道:“这是我与圣月神教的私事,阁下为何一定要管?阁下只管自行前去便可,他日我楚某定当备上一份厚礼,登门拜谢,今日还望阁下给我楚中天一个面子,给我西域楚门一个面子……”

    楚中天冲着铁三春一抱拳,再不过多言语。

    铁三春“哈哈”大笑,声震寰宇,道:“哈哈哈……面子?只有别人给我面子,我什么时候还要给别人面子?再说,就凭你的一张老脸,在我铁三春面前,又值几斤几两?你也配叫我给你面子?实话告诉你,这个女娃娃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所以,今天谁都不能杀她!”

    “你……”楚中天只觉血往上涌,这人不但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是没将西域楚门放在眼里。

    楚中天向前一步,忽然,一个人轻轻地拉住了楚中天的衣角,楚中天一愣,回头一看,只见楚天莹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

    楚中天登时清醒过来,暗骂自己,险些酿成祸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将铁三春这个“瘟神”送走,至于圣月神教,早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收拾他们。

    楚中天忙稳了稳心神,冲着铁三春一抱拳,满面堆笑,道:“既是三公子要求,我楚某怎敢不从?来人!放人!”

    楚门子弟望着楚中天,满眼不甘,毕竟死了那么多兄弟才将圣月神教逼到这个地步,眼看便能全歼,为兄弟们报仇,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们又岂会心甘?他们又怎能对得起那些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死去的兄弟们?

    楚中天见楚门子弟不动,旋即面色阴沉,微怒,语调又提高了几分,喝道:“放人!”

    楚门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闪出一条路。

    圣月神教教众看了看铁三春,似乎是在表达感激之情,又似乎那眼神之中蕴含着某些其他的情感。

    终于,圣月神教教众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这一场西域几十年以来最大的战斗,终是以楚门大获全胜而告终,从此以后,楚门在西域,将再无敌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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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热爱武侠的江湖同胞,武侠不灭~~一个本是豪门富家子弟,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神秘莫测的浮生门,三卿,四御,五佬……非寻常烟花柳巷的翠仙楼,一魁皇,四花魁,十二花冢,二十四花茎……诡异莫测的《血易法典》,最霸的刀,最快的剑,最疾的鞭,最简单的锤,最多情的枪……东方之盘龙,西天之梵虎,南荒之蛮凤,北疆之避水战鳌……仇?情?背叛?信任?品人生冷暖,看世态炎凉,看一代“武痴”如何历尽艰辛,打磨棱角。在主角的世界里,让我们体会不一样的人生,感悟属于我们的“武道”。武道龙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道龙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道龙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