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再见刘三栋
当下李梦龙与盘龙便启程赶往铁骆客栈,一路上打听探问,二人来到铁骆客栈。
客栈不大,只有三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配四条椅子,椅子是长椅,木制,一条长椅上可坐四人。
李梦龙与盘龙赶到客栈,一推门,只听“哗啦”一声,在座之人皆拿起武器,自长椅上“霍”地站起,怒目看向门口,倒把李梦龙与盘龙唬得一跳,盘龙忙把手伸向后腰处,抓住飞镖柄,警惕地看着在场众人。
店小二见状忙过来招呼。
“呦,两位爷,您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
盘龙道:“我们赶路疲乏,先来壶热酒。”
店小二道:“好嘞,您稍等。”说罢,转身去后院了。
盘龙与李梦龙寻着个空桌坐了,不久,小二端着热酒来了,两人便吃喝起来。
众人见状,方收起兵器,重又坐下吃酒谈天。
李梦龙边吃酒边打量着客栈内的众人。
只见这些人服装打扮各异,口音也不尽相同,偶尔看见几个貌似中原人的,却是与旁边的人聊得火热,呜哩哇啦地说一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盘龙趁着店小二上菜的当儿,把店小二叫过来问道:“小二哥,你们这儿可有一个叫刘三栋的镖师经常来吗?”
店小二闻言,先是一警,接着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盘龙忙解释道:“哦,小二哥不要误会,我们皆是刘三栋在道上结识的朋友,他与我们说,若想找他,便来铁骆客栈,可我们今日来此,却未见他,不知…”
店小二道:“刘三哥朋友多,仇人也不少,不知,你们是他的哪路‘朋友’…”
李梦龙刚欲拔剑,盘龙忙按住他,笑道:“我们不仅与刘三哥相识,还与老道、胖子、麻杆等人也颇为熟识…”
店小二道:“哦…多日未见…我也颇为想念老道、胖子、麻杆等人,这次刘三哥回来,他们三人还跟来了呢,到我这儿白吃白喝了一顿,你若见到他们,一定要帮我把饭钱要回来啊…”
店小二说完,便拿眼觑盘龙。
盘龙心中暗笑,却也佩服店小二机智,心眼多。
盘龙便故作惊讶状,道:“哎呀呀,刘三哥对我说,老道、胖子、麻杆皆在不久前遇害了,这…小二哥莫不是见到死人诈尸了…这死人的钱…我可是不敢要…要来了小二哥怕是也没胆花啊…”
店小二笑道:“原来如此,客官见笑了,不瞒您说,我记得前些日子刘三哥来过一次,后来便再没来过,啊,算算日子,也有三日了吧…”
盘龙做沉思状,道:“哦…这么说来…哎…小二哥…你可知除此之外…还能在哪儿找到他…”
店小二笑道:“孔雀楼牡丹亭啊,他必去那儿的…”
盘龙心中明白,脸上却毫无表情,只说道:“既如此,那便多谢小二哥了…”
店小二忙道:“客官您客气了,有事您叫我,我先去忙…”说罢,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盘龙端起酒杯,喝下最后一口酒,而后笑盈盈说道:“走吧,梦龙兄…”
李梦龙仍是一言不发,放下酒杯,便起身走了。
二人来至孔雀楼牡丹亭,中途还去路边小摊吃了碗阳春面,只因李梦龙说不愿吃花酒。
待李梦龙二人到达孔雀楼时,孔雀楼还未营业,门前略显冷清。
老鸨引见二人,二人说明来意,又给了老鸨些散碎银两,算是引路费,老鸨欣然接受,将二人引至牡丹亭。
牡丹亭上依旧冷清,只有一个人在喝酒,在那人身前,摆着三个酒杯,皆斟满酒。
老鸨冲那人一努嘴,便下去了。
李梦龙二人走近,刘三栋便抬头看了,先是一惊,紧接着反应过来,神情大骇,似是没料到李梦龙二人会找到这儿来,不觉喜出望外,当下叫来佣人,收拾桌子,重排摆开一桌。
三人坐定,盘龙打趣道:“刘三哥,怎地一个人在喝闷酒,也不叫个美人儿相伴。”
刘三栋笑道:“知道我为何现在来花楼吗?”
盘龙道:“不知。”
刘三栋端起酒杯,呷了口酒道:“因为安静。”
盘龙道:“安静?这是何理由?既要求静,为何不去深山老林,空谷幽深之所在,也学学那些隐士,望山吟月,夜半荷锄归的,怎地偏选在这等俗鄙之地…”
刘三栋笑道:“在我看来,寻求外在的安静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想寻求的是,心的安静…”
盘龙疑惑道:“心的安静?那是怎样的一种安静?”
刘三栋道:“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吾也不改其乐,身居乱世,却能自处,天下皆白,唯我独黑,便是了…”
盘龙道:“不懂。”
刘三栋笑道:“你怎会懂?要懂得,必须得历尽世间极喜悦、极悲伤之事,阅尽世事,遁入红尘,却能看破不说破,便是真的懂了…”
盘龙道:“刘三哥,那你懂了吗?”
刘三栋笑笑道:“懂了…懂了…”
盘龙道:“那岂不是很好。”
刘三栋默然良久,道:“可惜已晚了…”
盘龙道:“晚了?为何晚了?”
刘三栋又倒一杯,一饮而尽,擦擦嘴角,道:“如果当初,我没有入镖师这一行,没有遇见他们,或许现在,我和他们都会过得很好吧,哈哈…”
盘龙低下头,道:“你后悔吗?”
刘三栋也低下头,声音略显哽咽,道:“后悔,真他娘的后悔!”
盘龙轻拍刘三栋肩膀,没有说话。
李梦龙看着刘三栋,先是默然,而后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刘三栋倒了杯酒,接着用自己的酒杯磕了一下刘三栋的杯,缓缓道:“天下之事,凡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事外,那不是你的错,喝了它,这是对他们最好的回答…”说罢一饮而尽。
刘三栋抬起头,看着酒杯,喃喃道:“老道,麻杆,胖子…”
酒已喝干。
“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我们想知道‘夜鸦’在哪儿?”
“我带你们去。”
“酒呢?”
“回来再喝…”
第九十三章 夜鸦“巢穴”
夜深人静,山风乍起,鸟兽无声。
李梦龙与盘龙、刘三栋三人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小路崎岖,并不好走。
此刻,盘龙正坐在路旁一块青石之上,脱下鞋子,揉着发疼的脚板。
这一路走来,石子硌得他的脚生疼。
李梦龙虽未吭声,却也是眉头紧皱,不时地跺跺双脚。
盘龙穿上鞋子,不禁抱怨道:“我说刘三哥,咱走哪儿不好,偏要走这破路,而且黑灯瞎火的,这一脚下去也没个深浅,要我说,咱就明天赶早儿来算了,也免得受这份闲罪…”
刘三栋笑笑,一摊手,颇为无奈地说道:“兄弟,不是我有意刁难、耍戏你们,只是老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夜鸦’也有‘夜鸦’的规矩,咱们既有求于人,就得照着人家的规矩来啊…”
盘龙怒道:“什么?凭他区区一个倒卖消息的,也有规矩?”
刘三栋闻言,表情忽地严肃道:“兄弟怎可如此讲话?三百六十行,‘夜鸦’既为一行,便也得有一行之规矩,这规矩便是命,便是理,便是混迹江湖的凭证…”
盘龙道:“好吧,好吧,那这‘夜鸦’一行的规矩是什么?你给我们说说…”
刘三栋道:“羊肠小路,夜半进山。这,便是‘夜鸦’的规矩…”
盘龙道:“这规矩…还真不愧对‘夜鸦’的名号…果真是见不得人的主儿…”
刘三栋站起身,向远处望了一眼,道:“走吧,快到了…”
三人于是继续前行。
走了约半刻钟,刘三栋示意李梦龙二人,前面便是“夜鸦”的“巢穴”之所在。
三人继续前行,忽然,盘龙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向前打个趔趄,差点没摔倒,盘龙暗骂一声“晦气”,便用脚踢绊他的东西,一脚下去,只觉踢到个软绵绵的东西,盘龙心中疑惑,便弯下身,低头仔细看那东西,这一看不要紧,看完后,盘龙是大惊失色,忍不住一声惊呼。
他这一喊不要紧,倒把走在前头的刘三栋和李梦龙吓了一跳,两人还以为他们遇到埋伏,马上抽剑在手,摆开架势,紧张地望着四周。
刘三栋一把拽过盘龙,小声问道:“兄弟,不要紧吧,怎么了?”
盘龙只是当时猝不及防,受到惊吓,现在已反应过来,饶是如此,仍有些惊魂未定,不由得用手一指地上的东西,颤声道:“死…死人…”
李梦龙与刘三栋两人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确实,地上躺着具死尸,死尸面目狰狞,从左脸至右肩膀处,有一条血色刀痕,看来这条刀痕便是致命伤。
待看清后,刘三栋长吁口气,收回兵器,李梦龙亦还剑入鞘。
刘三栋不禁揶揄道:“我说兄弟,不就是具死尸吗?至于吗?吓得我还以为…”
此时盘龙只能尴尬笑对,嘴里说着“抱歉,抱歉”。
三人由是继续前行,不想在距离第一具死尸不到一千米的地方,竟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与前一具一样的刀伤,一击致命。
三人虽感奇怪,却只道深山老林之中,难免有仇家寻私怨,也属正常,便未当做一回事。
没想到,也就是走出约三五百米的地方,竟又发现死尸,且这次数量更多,竟有三具之多,而最为奇怪的是,与那两具尸体相同,仍是一样的刀伤,手法如出一辙,看来皆是一人所为。
“这…”盘龙看向刘三栋。
却见刘三栋紧锁双眉,低头察看那三具死尸,不时发出疑惑之声。
忽地,刘三栋长“咦”一声,两手快速在三具尸体间翻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刘三栋自其中一人的衣服里找出一根羽毛,一根黑色的羽毛。
盘龙问道:“这是…”
刘三栋道:“这是鸦羽,乌鸦的羽毛,是‘夜鸦’组织里确认身份的信物,这三人…是‘夜鸦’的人…”
盘龙惊道:“不可能吧,你不是说这里是‘夜鸦’的‘巢穴’吗?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别人的‘老家’杀人?杀的还是人家的人?”
刘三栋摸着下巴,沉思道:“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地方,不过凡事皆有可能,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些既然都是一人所为,‘夜鸦’为何不尽全力,将此人斩杀,反倒留他杀死这么多同门?”
盘龙索性坐在地上,右手托着下巴,默默不语。
刘三栋问盘龙,道:“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不想尽全力杀死一个人?”
盘龙想想,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人太弱,让人提不起杀他的兴趣,要么…”
刘三栋猛地抬起头,道:“要么,便是这人太强,强到让人根本没有信心杀死他…”
盘龙道:“这人既能以一己之力斩杀数人,由此可见,此人绝不是弱者,因此,第一种情况排除,那么,剩下的便是…”
这时,李梦龙忽地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走吧,去前面看看…”
第九十四章 料理“后事”
月黑风高夜,杀人灭口时。
当李梦龙三人赶到这座林子的正中央时,月亮偏巧露出头来,借着月光,目力所及之处,遍地死尸,鲜血汇聚成泊,倒映天边残月,月色暗红,象征死亡。
“这…”盘龙猛地转过身,低下头,不住呕吐。
盘龙杀过人,也见过别人杀人,多残忍的,多变态的,他都见过,可他今天却吐了,像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般。
李梦龙虽未吐,却是脸色煞白,好像印象之中,记忆深处,他也曾见过,这般的景象。
刘三栋眉头紧皱,看着满地的死尸,不禁吸了吸鼻子,接着走到死尸近前,蹲下身子,细细察看。
盘龙用衣袖揩净泪水和嘴角秽物,再看时,已好很多。
“夜鸦…”刘三栋缓缓站起身,喃喃自语,却又像是说与他们听。
李梦龙不觉皱了皱眉。
突然,三人屏住呼吸,场面霎时安静,似乎能听到月亮的低吟。
盘龙拿手一指,神情惊骇。
在众尸之间,坐着一人,背朝他们,一身白衣。
“他…是死了吗?”盘龙看向身旁的刘三栋。
刘三栋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后轻移慢步,手提利剑,凑上前去。
“这…”刘三栋拿手探探那人鼻息,放下心来,向李梦龙二人一使眼色,二人会意。
盘龙道:“他是谁?也是‘夜鸦’的人吗?”
刘三栋微微摇头。
忽然,盘龙看到那人膝前横放着一把长剑,剑式古朴沧桑,夜色正浓,虽看不大清,却也知是把好剑,便伸手去拿。
也就是他的手刚欲碰到剑的时候,那人突然动了,月光下,如鬼魅一般,身子向后飘出数丈,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随即传来。
“娃娃,乱动别人的东西,可是要死人的…”
一句话,吓得李梦龙三人连连后退,冷汗直流。
盘龙不禁看向刘三栋。
彼时刘三栋也正疑惑惶恐,心道自己方才探那人鼻息之时,特意小心察看,生怕漏过任何一点细微之处,那人胸脯没有起伏,鼻下无风,无脉无气,分明是个死人,可这…
“娃娃,你们是谁?来此做甚?”那人问道。
刘三栋深鞠一躬,道:“前辈在上,晚辈无意冒犯,如有打扰,还望前辈见谅,是这样…”
“我们找人!”盘龙有些生气,抢先答道。
“哦?娃娃,你们找谁?”
“我们找‘夜鸦’!”
“哦,你们找‘夜鸦’做甚?”
“你管不着!”盘龙语气不善。
刘三栋见状,忙施礼道:“哎呀,前辈请见谅,前辈请见谅,我这位朋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
那人一摆手,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娃娃,敢跟老夫这么说话的,不多,你小子算一个,不过,老夫想知道,老夫有哪一点得罪你了…”
盘龙丝毫没有畏惧,仍气呼呼地说道:“我说老伯,您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装死吓唬我们,好玩吗?”
这下,那人笑得更大声了,笑声之大,震得林中鸟兽惊散。
刘三栋吓得大惊失色,心道不妙。
那人笑罢,道:“娃娃,你怎知我是真死还是装死啊?”
盘龙道:“要是真死,您还能站在这里,吓唬我们?”
那人道:“可我若是说我就是真死了,不是装死呢?”
这下,三人皆变了脸色。
盘龙哆嗦道:“不…不可…能…世上…没…没鬼…”
“哈哈哈…哈哈哈…”那人又大笑,笑罢,说道:“娃娃,你们说来找‘夜鸦’?”
“没错!”
“哦…那可能不巧…‘夜鸦’就在这里…”
刘三栋神情惶惶,道:“前…前辈…这…这些…都是…都是…您干的?”
那人看了眼遍地死尸,沉默一会儿,道:“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此话怎讲?”
那人转了一个圈儿,又盘膝坐在地上。
“他们虽说不是我亲手所杀,但却是因我而死,所以,我说,是,又不是…”
“那杀他们的人是谁?”
那人扬起头颅,看向月亮,道:“哦…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欠我一个人情…便非要帮我杀人…他说这算是还了我的人情…”
“他现在在哪儿?”
那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酒壶,拔开木栓,“咕咚咚”灌下几口酒,抹抹嘴唇,道:“他…他早走了…哈哈哈…”
“他去哪儿了?”
那人笑道:“这…我倒是不知…他向来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不让别人知道他在哪儿…”
“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替他料理‘后事’…他这人…最怕麻烦…杀完人…便把烂摊子撂给我…他向来如此…”那人说完,又灌了几口酒。
“你可以不管…”
“不管?那不行,他毕竟是帮我杀人,我怎么能不管呢?我不能不管,要管,要管…”
“你说的‘后事’,指的是什么?”
“哦…‘后事’啊…便是有仇家追来了…有死者朋友追来了…有想管闲事的人追来了…总之…凡是有人追来了…我便要管…”
“要怎么管?”
“怎么管?杀呗…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两个…其实我这人…也怕麻烦…不过…要比他好点…他是真的一点麻烦也不想管…”
“那我们呢?我们算是‘后事’吗?”
那人闻言又灌下一口酒,道:“你们?你们应该也算吧…毕竟…你们追来了啊…”
“我们…会死吗?”
“死?死很正常啊…谁都会死…我也会死啊…虽说…我早已死过了…”
“我们必须死吗?”
“这个…我还没想好…也许吧…也许一会儿…我就不想让你们死了…但是你们现在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这真是件幸运的事…”
那人闻言一愣,道:“我忽然…有点…不想你们死了…”
“那敢情好啊…我们捡了一条命…”
“可…你们不死不行啊…毕竟…我答应过他了…要为他清理‘后事’…”
“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喽…”
“先打打看呗…也许…打打…我就不想你们死了…也许吧…谁知道呢…”那人放下酒壶,站起身,说道。
“你那酒壶…还有酒吗?”
那人闻言再次一愣,缓缓道:“应该…有吧…”
“那…能否给我…喝一口…”
“好…”那人将酒壶一脚踢过去。
第九十五章 无剑
酒喝毕。
“来吧…你们一起上吧…”
那人横剑在胸,却未拔出剑。
李梦龙三人一对眼神,暗暗点头。
刘三栋“苍啷”一声拔出长剑,道:“那晚辈便不客气了!前辈!承让了!”
说罢,一马当先,冲将上去,盘龙拔剑在手,紧随其后。
二人速度极快,只眨眼间,便已杀至那人身前,那人仍未拔剑,只用带着剑鞘的剑一荡,二人的剑便分开左右,偏离出去。
二人一惊,收住身形,旋剑回刺,那人不慌不忙,向后撤一步,二人的剑便刺空。
刘三栋与盘龙互换眼神,盘龙会意,一个疾步,绕到那人身后,举剑刺来,与此同时,刘三栋向前举剑冲刺,却是佯攻,一转手,剑便向那人左肋扎来。
那人大喝一声:“来的好!”
彼时躲闪已是不及,那人也不躲闪,将手中剑向身后一斜,正好挡住盘龙的剑,同时,左手闪电般伸出,大拇指与食指一较力,嘴里喊声:“哎!”便将刘三栋的剑稳稳捏住,只用两根手指。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刘三栋与盘龙皆已傻眼,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反制住对手,这是何等的威风。
刘三栋急红了眼,见远处李梦龙仍一动不动,便向他大喊道:“梦龙兄!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李梦龙闻言,缓缓拔出“涯丹剑”,刹时,众人只觉寒气刺骨,冷气逼人,似乎剑身上已凝结白霜,呼吸间隐有白雾。
那人大喝一声:“好剑!”
李梦龙拔剑在手,不多言语,挺身便刺向那人,只一闪间,那人便觉眼前似有百鬼袭来,耳边似有鬼哭长嚎,不觉心神一晃,可那人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随即便回过神来,心道:“不好!”想再躲闪,剑已欺身,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左脚发力,身子猛地向后掷去,只听“呲拉”一声,李梦龙与那人同时落地,那人看着李梦龙,额角冷汗涔涔,不觉低头看了一眼断裂的衣袖,心下骇然。
“若是再晚一步,这条手臂,怕是就废了…”
那人不由得多看了李梦龙几眼,微微点头,道:“娃娃,你这口宝剑可有名字?”
李梦龙收剑在手,冷冷道:“剑名‘涯丹’!”
那人连连点头,道:“好剑!好剑!不过,娃娃,我方才观此剑,进攻之时,如携百鬼,舞动之间,似有鬼号,端的是邪异非常,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剑,应是把邪剑吧!”
李梦龙轻抚剑身,默然不答。
那人继续道:“邪剑威力虽大,然反噬亦强,日后,若是正不压邪,邪反欺正,怕是会牵连本尊,侵蚀心智,沦为剑奴,娃娃,老夫劝你,日后,少用这把剑为妙,最好不用…”
李梦龙抬头看着那人,一双点漆似的眸子里寒意森森,杀气逼人。
那人见状,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当老夫我没说,娃娃,好自为之吧…”
接着,那人拿起自己的剑,轻抚剑鞘,剑有低鸣。
“这把剑,追随老夫五十余载,经历过大大小小千余战,杀人无数,其间断过八十一次…”
说着缓缓拔出宝剑,剑微露仞,众人便觉脊背发凉,待剑完全拔出,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次剑断之时,老夫便未修缮,后来索性将剑身折断,只余一剑柄…”
李梦龙三人凝神细看,果真,那人手中只拿着一个剑柄,此刻,若有旁人在场,定会哑然失笑,一把剑,没有剑身,只有剑柄,这还能被称为一把剑吗?
不过,此时站在场中的三人,却是一个也笑不出来,反倒神情紧张,惊骇,看着那柄“无剑之剑”。
刘三栋垂剑在手,再施一礼,恭敬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晚辈在此侯拜!”
那人闻言,看着刘三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接着仰头望天,道:“名字?啊…要说起我的名字…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我都忘记了…哈哈哈…不过…我倒是记得…以前行走江湖之时…江湖中人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好像是叫…无剑…吧…”
“无剑?!”
“无剑?!”
“无剑?!”
李梦龙三人闻言瞳孔骤缩。
“这…”
“不可能!传言中无剑已死近百年,你怎么可能是‘无剑’?!绝不可能!”盘龙大声嚷道。
不想那人却是微微一笑,道:“娃娃,还记得你初进林之时,我问你‘怎知我是真的死了,还是装死’,唉,你说人死了,便就是死了,可偏偏有人让你死都死不安稳,非要我这一身烂骨头渣子,替她卖命,唉…老头子我也算是苦命喽…”
三人闻言,只觉得汗毛直竖,脊背冰凉,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人们都说无剑‘一身白衣行天下,手拿三尺催命符’,可你那分明就是无…无剑…”盘龙仍是不信。
那人反倒哈哈笑道:“娃娃,我来问你,你可知有谁见过我,可知有谁见过我的剑?”
盘龙道:“这倒是…不曾听说…”
“无剑…无剑…正因我无剑…所以…我才叫…无剑…哈哈哈…”
盘龙仍不死心,又问道:“您说您是无剑,可无剑已死了一百年,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那人闻言,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伤感。
“这…我不能说…我答应过那人…不能说…”
“那你便是假的无剑!”
“是真的无剑,还是假的无剑,现在,在这里,我想,只有剑知道…”
说罢,一挥手中剑,确切地说,是一挥手中剑柄,只听“刷”地一声,一道透明光柱微微亮起,就在剑柄的正下方,在那原本应该有剑的地方。
透明光柱周围,肉眼可见,空间微微扭曲,一片树叶自空中飘然滑落,只刚一接近那道透明光柱,便被搅的粉碎。
这一幕,李梦龙看见了,盘龙看见了,刘三栋也看见了。
“是…剑…剑气!快!快跑!”刘三栋突然吼道,紧接着猛地拽起李梦龙与盘龙,掉头便跑。
三人眨眼间便窜入了林中。
那人收回残剑,望着三人逃走的地方,微微笑道:“唉…年轻人…唉…老了…”
第九十六章 剑之三境
刘三栋拽着李梦龙,盘龙紧随其后,三人一路飞驰,终于跑出林子。
刘三栋回头望去,见那人并未追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李梦龙一把甩掉他的手,神色不悦道:“为何要跑?”
刘三栋额头鬓角已被冷汗浸湿,此刻,正在“呼呼”喘着粗气。
“呼…呼…剑…剑分形、势、意三重境界…梦…梦龙兄难道不知吗?”
“这…”说实话,李梦龙确实不知,因为从未有人与他讲过——关于“剑”的一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李梦龙微微摇头。
盘龙性子急,忙问道:“剑还分境界?刘三哥,你快给我们讲讲。”
“这…怕是不好吧…既然你们的师父没有讲…那我就不便与你们讲…而且…过早知道这些…于你们剑道的提升反而是种阻碍…”
刘三栋知晓其中利害,因此,他不愿讲,也确实是为了他们好。
“哎呀…刘三哥…您就给我们讲讲呗,我们保证,不告诉师父,再说了,师父他老人家离我们山高水远的,他不会知道的…”盘龙央求着。
“这…不行…我不能拿你们的将来开玩笑…”刘三栋连连摆手,仍是不愿。
“刘…三…哥…不会的,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
刘三栋初时不愿,但奈何不住盘龙再三央求,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
“好吧…我可以讲与你们听…但你们要记住…今日之言…你们权当听个笑话…最好听完便忘…”刘三栋神情极其严肃。
“好的,好的,谢谢刘三哥!梦龙兄!你也来?”盘龙马上盘腿坐在地上,还邀远处的李梦龙一起。
李梦龙淡淡地看了盘龙一眼,没有言语,只是坐在路旁一块青石之上,闭目养神。
刘三栋长叹一声,道:“唉…剑有三境,形、势、意,此三境乃练剑之人必经之三大境界,却又不是每个练剑之人都配经历的三种境界,个中暗藏机缘巧合,不必细说。首先来说这第一层境界,即形之境,形之境,顾名思义,即剑要有形,例如一把剑,有的人用,能唤出千军万马,而有的人却只能耍耍花架子,手中剑,几与烧火棍无异,这便是用剑之人境界的差别,将一把剑用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借以迷惑敌人,这便是形之境的大成,现在看来,梦龙兄已达到这种剑之形境…”
李梦龙坐在石头上,身子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刘三栋接着说道:“而这剑道的第二重境界,便是势之境,剑之有势,如掌之握拳,较之形之境,威力可翻数倍以上,而判断一个剑客是否达到势之境的最低标准,便是看这个人能否放出剑气…”
“剑气?那是什么东西?”盘龙听得有些迷糊。
刘三栋接着解释道:“所谓剑气,便是将内力外放,使内力包裹剑身,凝而不散,如气体流动,故曰‘剑气’,外放剑气坚不可摧,可销金断玉,威力极大…”
“哦…方才那人放出的便是剑气吧?不就是将内力外放,包裹剑身吗?这有何难?”盘龙说罢,拿起宝剑,随即运转体内真气,凝聚手间,可真气刚到手边,便似缩头的乌龟,畏首畏尾,任盘龙如何用力催动,就是不出来,盘龙气极,不由得加大力度,欲逼真气破体而出。
刘三栋见状,忙大喝一声“住手”,可惜,话已说迟,盘龙体内真气倒行逆施,反流回去冲撞心脉,盘龙霎时感到腹内剧痛,冷汗直流,面无血色,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人随即昏倒。
刘三栋与李梦龙忙掐人中,为其运功顺气,片刻过后,盘龙方悠悠醒转。
“这…”
刘三栋示意盘龙不要说话,而后面带愧疚道:“唉,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人的真气,存于丹田之内,而被称为内力,内力看似强大,但那只是在人体内,有五脏六腑,骨骼经络保护,若除去这些庇佑,内力实则脆弱不堪,普通习武之人的内力,未加锻炼,若放于体外,估计就连一口气都不如,由此,可想而知,那些能将内力外放,还能以此来战斗的,该是怎样的神人,而且内力修炼没有捷径,只得一次次将真气外放,初时,必定是痛不欲生,因为每次真气外放,都相当于把脑袋放在闸刀上走一趟,直到真气够强大,勉强放出,还要用真气切物,从初时的棉花切起,到后来的铁、金,其痛苦可想而知,因为真气初放之时,就似没有任何保护的白嫩双手,而那团棉花,都似火盆,试想,用手去碰火盆,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我不想你们知道这些,毕竟,你们还太年轻,而武道偏又是天底下最没有捷径的路,唉…”
李梦龙方才听他说的这些,不由得两眼放光,此刻见他停了,倒有些迫不及待,忙问道:“那第三重境界,是什么?”
刘三栋闻言颇感意外,可能是没有料到一向沉稳,不苟言辞的李梦龙竟会主动发问,不由得多看了李梦龙一眼,接着道:“这剑道第三重境界便是剑之意境,这重境界,较之前两层,难上的可不止百倍、千倍,若说前两重境界,若是肯下苦功夫,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罪,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天赋异禀,也是可以达到的,而这剑道第三重境界,便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了,这是你纵然再努力,再勤奋,再拼命,若是没有机缘,也决计达不到的境界,这种感觉就像,你拿着万两黄金,却买不到你想买的东西一样,传说近千年来,也只有一人曾到达过那种境界,此人名唤雪剑子,而至于是否真的到达,谁也不知道,那是一种真正的剑道境界,是一种天人合一,人剑合一,天剑合一的境界,意动即剑动,意消则剑消,心神一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首级,所以,这种境界叫做意境,一切皆由意念控制,意即剑,剑即意,先有意,后有剑,剑与意相辅相成,意乃剑之主宰,剑乃意之臂膀,那是一种真正的剑道,而这种境界,在当今的武林,估计早已没人能够达到,纵然是百年前惊才绝艳的无剑前辈,也只能止步于势之剑境,至于那个境界,哈哈哈,难呐…”
刘三栋一席话,说得李梦龙热血沸腾,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又摸了摸自己手中的剑,忽然,他笑了,他仿佛看到剑也在朝他笑了。
“那个境界吗?”
“那个境界吗…”
“那个境界吗!”
第九十七章 一杯敬明月 一杯敬你
“看三位聊得甚是火热,不知可否让老夫也来凑凑热闹?”
李梦龙三人正在讨论剑道之三重境界,正聊得起劲儿,忽听不远处有人说话,声音沙哑,似金铁磨石之声,把三人唬得一哆嗦。
“谁?”盘龙率先反应过来,忙一转身,剑已在手。
“诸位不要紧张,我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仅此而已…”
只见自黑暗中走出一人,此人一身黑布紧身衣,略显破烂,却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小眼,小眼混浊,毫无光彩,一双干枯手,十根手指微微张开,互相交叉,横置胸前,佝偻身子,身材瘦弱,微微有些驼背,还不时轻咳。
可这些却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背着的一把大刀,一把很大很大的刀,用黑布缠着,只露出刀柄,这把刀真的是太大了,足足有一辆马车车轮那般大,大到让人一望便忍不住去想——这把刀怕是连山都能劈开吧。
这把刀不光大,还极沉重,那人在走动时,便会在身后留下一个个极深极深的脚印,深及脚踝,就像后背背着块大磨盘,不,怕是比磨盘还重,重到让人一望便忍不住去想——这把刀怕是真的连山都能劈开!
李梦龙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些的,因为在那人刚出现时,他的剑便已发出阵阵低鸣,且不住颤动,似欲脱手而飞。
李梦龙知道,这是神兵之间的感应,高手之间只需一个眼神,便可知对面之人是不是高手,或者配不配做自己的对手,神兵之间也是一样,看来,那人手中的大刀,也是一件绝不亚于自己手中之剑的绝世神兵。
他的剑在沸腾。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因为他也一直在盯着李梦龙,盯着李梦龙手中的剑,而且李梦龙看到,那人背后的大刀也在颤动,也感受到了那股隔着层层黑布仍清晰透出的森然杀气。
“小兄弟,你的剑…不错!”
“你的刀,也不赖!”
两人说罢,互相对视良久,而后忽然哈哈大笑。
盘龙与刘三栋二人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都有些发懵。
“他们…认识?”刘三栋疑惑地看着盘龙,问道。
“这…我不知…梦龙兄什么时候结识的这位朋友…”盘龙也迷糊道。
他们是朋友吗?当然不是。他们认识吗?今天却是第一次相见。
的确,李梦龙与那人,在旁人眼中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友,实则却是,平生头一遭相遇。
那人笑罢,取下身后大刀,解下缠在其上的黑布,亮出刀身,刀身通体漆黑,其上有血色花纹缠绕,花纹遍布刀身,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娆、霸气。
李梦龙道:“好刀!”
而后,一把拽出腰间宝剑,取下黑布,露出剑鞘,“苍啷”一声拔出宝剑,亮出剑身。
剑身漆黑,黑中透亮,中间厚,两侧剑刃薄如蝉翼,泛着寒光,其上亦有血色花纹缠绕,花纹不长,只有二寸,在月光映衬下,冷气森森,寒气逼人。
那人亦大喝一声:“好剑!”
随后,二人又相互对视,哈哈大笑。
那人笑罢,道:“在这良宵美景冷月之下,若是能有壶酒,对酒当歌,一杯敬明月,一杯敬你我,当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哈…”
李梦龙笑罢,道:“此言差矣,什么都能少,酒却是万万不可少的…”
“哦?你有酒?”
“当然!”
李梦龙转身,全然不顾盘龙二人疑惑眼色,径直来到马鞍旁,取下满满一壶酒。
李梦龙取下木塞,自己灌一口,而后将酒壶扔给那人,道:“一杯敬明月!一杯敬你!”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接过酒壶,道:“一杯敬你!一杯敬我!”说罢,猛地灌下两大口。
两人就这样,相对而坐,对月互酌,一壶酒传来传去,其间二人不时欢声大笑,不一会儿,一壶酒已喝干。
那人捧着空酒壶,怅然道:“酒没了…”
李梦龙已微醺,点点头。
那人把空酒壶扔给李梦龙,道:“还有酒?”
李梦龙摇摇头,道:“没了,没了…”
那人闻言站起身,一把扛起那把大刀,而后喃喃道:“没了…没了…那…来吧…”那人原本混浊的双眼忽地爆出两团精光。
李梦龙也站起身,拿起“涯丹剑”,浑身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道:“来吧!”
两人大喝一声,忽地,一个提刀,一个挺剑,冲向对方……
第九十八章 渴望
彼时,盘龙与刘三栋二人看李梦龙与那人相谈甚欢,估计是昔日的好友,或是不知在何处结识的故交,因此,并未打扰,两人只是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忽见二人大喝一声,随后提刀挺剑冲向对方,斗在一处,二人不明所以,意欲解劝,却不知二人因何打起,更不知该从何劝起,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看着他们二人打斗,呆磕磕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梦龙剑若游龙,先是一招灵蛇出洞,而后接一招飞龙在天,身形极快,剑也极快,如魅影一般,不想皆被那人一一化解。
那人身形瘦小,手提大刀,只需将刀往地上一立,便可护住整个身子,着实令人苦恼。
李梦龙正面攻不得,只得不停变换身形,绕到那人背后,或两侧软肋处,可那人刀虽显笨重,舞起来却是极其灵巧,只单膀一较力,刀便离地飞起,且刀舞起来速度丝毫不亚于李梦龙剑的速度,以致每每李梦龙以为将要得手之际,那人大刀便及时飞来,挡住李梦龙的剑。
如此三五十回合下来,李梦龙累得气喘吁吁,却根本没能碰到那人一下,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碰到。
那人把刀抗在肩上,看着李梦龙,微微含笑。
李梦龙不甘心,一转身,摆出个仙人指路的持剑式,绕着那人缓缓地转起圈来。
那人用眼角余光看着李梦龙,李梦龙也在观察着他。
那人见状,顺势把刀放在地上,忽然,不知是刀身太过沉重,还是泥地陷了脚,那人身子竟一歪,李梦龙的眼睛陡地亮了,心道——好机会!而后脚下一发力,身子便像离弦之箭般弹射出去,剑身泛着寒光,向那人刺去。
那人嘴角微微一扬,随即猛地抡起大刀,向前冲的李梦龙劈来,李梦龙心道——不好!中计了!
原来一切皆是那人故意卖的破绽,专为引李梦龙上钩,那时李梦龙一心求胜,哪里想得到那许多?也未多想,头脑一热,便挺剑杀来,如今后悔也已晚了,剑势太猛,已收压不住,情急之下,只得弃车保帅,右臂猛地收回,身子团成一团,向旁边滚去,可一切已晚,那人刀已落下。
“铛!”
一声巨响过后,李梦龙身子被抛出三丈开外,在地上滚了三滚,方才停住。
李梦龙极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剑已不见了。
那人似乎并未想杀他,不然就凭方才那一刀,纵使李梦龙躲得再快,也得留下一条手臂,可他现在却毫发无伤,可见那人并不是真想杀他。
“唔…不错…弃车保帅…好歹命是保住了…不过…这剑…”
那人把大刀自地上缓缓抬起,只见在大刀底下,赫然压着一把剑,剑身漆黑,不住哀鸣,正是李梦龙那把剑。
此刻,李梦龙低着头,面红耳赤,现在若是有条地缝,李梦龙一定会钻进去。
剑,对于使剑之人,那是比之生命,还要重要百倍的东西,因为剑客的剑,代表的不仅仅是剑,而是一个使剑之人的尊严和自信。
此刻,李梦龙的剑被人踩在脚下,蒙尘受土,正如他的人,饱受欺凌,这一刻,看着自己的剑躺在别人的脚下,这一刻,真比直接杀了他,还教他难受百倍。
那人似乎也看出了,李梦龙无法言说的难堪与落寞,那人弯下腰,捡起李梦龙的剑,用衣袖拂去剑身上的尘土,嘴里说道:“真是把好剑…”接着盯着李梦龙,一字一句地又说道:“希望你所追随的人今后再不会轻易将你抛下,再不会轻易放手…”
说罢,将剑扔还给李梦龙,李梦龙一把接住自己的剑,而后满眼愧疚,小心地擦拭着这把剑,并在心里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至于许下的是什么愿望,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李梦龙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那人扛起大刀,冲着李梦龙喊道:“来吧!用你自己的那把剑!用出你最强的一招!像个爷们一样!杀死我!”
李梦龙停止擦剑,缓缓抬起双眼,一双红色的眼睛,一双透露着死亡、蔑视、毁灭与极度恼怒、羞愧结合在一起的眼睛。
那人身子微微一震,大笑道:“对!就是这样的眼神!用你引以为傲的方式!杀死我吧!来吧!”
“啊!!!”李梦龙大吼着。
忽然,天边惊现血月,李梦龙的剑身黑气腾腾,夹杂风雷之声与鬼号之声,凄厉哀鸣,这一剑,无影无形,可每个人却都能感受得到,这一剑,他刺出了。
那人表情也变了,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好像,这一剑,是能将他毁灭的一剑,是一个他不得不拼上性命也要挡下来的剑,虽说,他只是轻轻一挥刀,便化解了这次来势汹汹的攻势,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没有丝毫鄙夷,与厌烦,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用自己百分之一百的实力来面对这一剑,没有因为这一剑的弱小而故加嘲弄,只是简简单单的,简简单单的一刀,实力上的差距,已然明了。或许,在他的心里,这是对李梦龙这个对手,最好的尊重。
李梦龙站在原地,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全力一击被轻松化解而感到丝毫的懊丧,相反地,此刻,他的眼里,满是渴望,渴望变强、渴望超过面前这个人、渴望力量的渴望。
而真正使那个人感到一丝害怕的,不是李梦龙方才的那一剑,也不是之前他所展露出的那种疯狂的眼神,而是李梦龙现在的这个,渴望的眼神。
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他拼尽全力,而是他拼尽全力后知道自己的不足,并能正视自己的不足,永远不满足,永远想要变得更强,当一个人具备这种品格时,才是最令人感到可怕的,因为,你心里知道,这样的人,他早晚会,强过他想强过的任何人。
那人将刀举过头顶,正色道:“接下来的这一击,也将是我最强的一击,你要小心了!”
此刻,李梦龙的眼中又现疯狂,却是夹杂着渴望的疯狂。
“来吧!”
李梦龙话音落下,那人刀也落下。
“啊!!!”
李梦龙惨叫着,身子向后倒飞着,口喷鲜血。
“扑…”
李梦龙摔在地上,昏迷之前,李梦龙看到盘龙和刘三栋向他冲来,李梦龙握了握右手,忽地笑了,因为这一次,他的剑,在他的手里……
第九十九章 野兔汤
今夜月色真美。
李梦龙醒来时,只见繁星满天,月影摇晃,树影婆娑。
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风声。
李梦龙动动双手,他的心安了,因为他的剑还在手中。
李梦龙坐起身子,茫然四顾
——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似有火光,火光摇曳,风中有肉香。
李梦龙站起身,向着火光处走去。
穿过一小片树林,李梦龙看到有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锅,锅里不知正在煮些什么,香气四溢,肉香便是由此传来的。
篝火旁坐着两人,一人穿一身黑衣,一人着一身白衣,一人背后背着把大刀,一人腰间悬着把宝剑。
李梦龙走过去,看清二人长相,二人也看着他,并冲他不住微笑。
“你…你们…”李梦龙指着二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这二人,一个,是先前自称“无剑”的使剑之人,一个,是方才与李梦龙交过手的用刀之人。
“你们…怎会…”
二人微笑着,冲李梦龙招手,示意他坐下。
李梦龙依言照办,坐在二人对面。
用刀之人笑道:“娃娃,这个老头子叫‘无剑’,你们见过面的…”说罢,一指身旁的使剑之人。
那人冲着李梦龙,微微颔首。
李梦龙忙还礼,道:“前辈在上,晚辈有礼了!”
李梦龙不觉拿眼觑那人,又接着问道:“您…真的是…‘无剑’前辈?”
使剑之人笑道:“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无剑’吗?”
李梦龙忙道:“素闻前辈剑法超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先前晚辈对您多有冒犯,还望…”
使剑之人忙摆手,道:“无妨…无妨…”
接着,使剑之人一指旁边的用刀之人,笑道:“他,想必你还不知道吧,他便是…”
用刀之人忙打断使剑之人的话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我早已不在乎,况且,我的名字,早已随我的人一起,死了…”
李梦龙感到奇怪,忙道:“您的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怎地说名字与人,已死?”
用刀之人笑道:“娃娃,我说死了,便是死了,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说罢,竟长叹一声。
使剑之人闻言却只是笑。
用刀之人捣了使剑之人一拳,道:“你笑什么?你也早非当年的你了…”
不想使剑之人仍笑道:“你呀,你呀,为何总是放不下,放不下过去,过去的我已死,现在的我却仍活着,不管过去的我怎么样,那都已是过去的我,过去的我代表不了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也非过去的我,你总说名字已随过去的你一起死去了,可当你说出这句话时,是否就是在纠结过去的你,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放下,不曾忘记,那个过去的你啊…哈哈哈…”
使剑之人一番话说得用刀之人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梦龙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你们…在说什么…”
不想用刀之人一声断喝:“我才不在乎什么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我在乎的只是…只是…”
使剑之人笑道:“你在乎的,是什么?”
“啊!!!我不知道…你少拿这些东西唬我…”用刀之人满脸懊丧,自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猛地向火堆扔去,火堆登时窜起一束火苗,而后复归平静。
“说到底,你还是未曾放下,那个过去的你,那个过去的人吗?”使剑之人怅然道。
“唉…放不下…放不下啊…若是能放下,当年我也不会…唉…”用刀之人掩面自语。
“唉…我就是不明白…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有什么事…竟可以纠缠一辈子…乃至下辈子…仍要纠缠…放自己一条活路…放他人一条活路…不好吗?”
“哈哈哈,你不懂,人生活在这世间的意义,便是要不停地去,纠缠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你避不开的,亲情,爱情,友情,哪个不是在相互纠缠,哪个不是思念伴着想念,羁绊连着牵绊,而这些,又有哪个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没有…”
使剑之人解下腰间的宝剑,放在掌中摩挲,道:“若是我,便用这无剑宝剑,斩断这些牵绊,剔除那些羁绊,你总是顾虑太多…”
用刀之人笑了。
“你总是爱把事情想得这般简单,自以为是,只可惜你逍遥一生,却不知‘情’字为何物?也是可惜…”
使剑之人也笑了。
“现在看来,我此生不知‘情’,是对的…”
“哈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
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却是苦了一旁的李梦龙,什么“情”啊、“爱”啊、“羁绊”、“纠缠”的,愣是什么也听不懂。
看着李梦龙一脸疑惑郁闷的神情,两人笑得更欢了。
“呦呦呦,三位聊什么呢?聊得这般开心…”
李梦龙循声望去,却见盘龙抱着一堆柴火,后面跟着刘三栋。
刘三栋手里提着一块肉。
“呦…你醒了?”盘龙冲李梦龙一努嘴,算是打招呼。
李梦龙微微点头。
——今天的盘龙有些怪。
盘龙将柴火放下,便去看锅里的汤。
“好了,好了,人肉熟了,可以吃了…”
说罢,拿出五只瓷碗,一一盛满。
李梦龙接过汤碗,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只觉咸淡适宜,甘美可口,不觉说道:“这野兔汤熬的真是美味…”说罢,又喝一口。
放下汤碗,李梦龙只觉众人都在看他,不觉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你们为何都看着我?”
刘三栋露出一种惊恐的神色,道:“你方才说…这是什么汤?”
“野兔汤啊…”李梦龙觉得奇怪,“难不成是别的什么汤?”
这时,李梦龙发现,众人都在用一种看野兽的眼神在看着他,那种眼神里满是惊讶,恐惧。
李梦龙看着众人,觉得事情不对,便问道:“这…这是什么汤?”
“人…人肉汤…”
“人肉汤?!”李梦龙笑了,道:“你们别逗我了,怎么可能?”
“逗你?我们为什么要逗你?”
李梦龙神色巨变。
“你们是谁?!”
“我们?我们是野兔啊…你也是野兔…”
李梦龙此刻只觉头疼欲裂,不由得嘶吼道:“我不是野兔…我不是野兔…我是人!我是人!”
……
……
“梦龙兄…梦龙兄…”
李梦龙只觉耳边似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遂缓缓睁开双眼。
原来是梦。
“啊…梦龙兄,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没事就好…”
李梦龙侧头看时,原来是盘龙正坐在自己身边。
“我…在哪儿?”
“梦龙兄,我们现在还在树林里…”
“哦…那个人呢?”
“那个人?哦,你是说那个背着把大刀的人?他走了,我们刚把你救下,他就走了…”
“他…没说什么?”
“说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无碍。”
“除了这些呢?”
“没了吧…”
“没了…”李梦龙神色不由得一黯。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还说,跟你喝酒很开心,有机会他还要再跟你一起喝酒…”
李梦龙闻言笑了,笑得很开心,他似乎就是在等这句话。
“那是什么?”李梦龙一指不远处的篝火。
“那是篝火。”
“我知道…我问的是篝火上架着的那口锅里煮的是什么?”
“哦…你说那个啊,那是野兔汤啊,刘三哥刚打的野兔…”
“野兔汤啊…”李梦龙闻言若有所思。
片刻后,李梦龙又问道:“刘三哥呢?”
盘龙站起身,向远处眺望道:“刘三哥说是去拾些柴火,他叫我在这儿照看着你,哎…按理说,现在应该是早就回来了啊…”
“哦…”
李梦龙答应一声,便再也没有说话。
第一百章 背叛
二人又等了一个时辰,不知为何,刘三栋还是没有回来。
盘龙坐在篝火旁,已微微有些瞌睡。
“唉…刘三哥到底去哪儿了?怎地捡个柴火去了这么久?”盘龙站起身,晃晃脑袋,以防自己睡着。
李梦龙依旧躺在地上,抬头数天上的繁星。
忽然,李梦龙说道:“你说,会是‘他’吗?”
盘龙疑惑道:“‘他’?是谁?”
李梦龙自言自语道:“你说,会是‘他’吗?”
盘龙急道:“梦龙兄,你说的‘他’,到底指的是谁?”
李梦龙却又不言语了。
就在这时,一阵山风骤起,忽然,草木摇动。
盘龙反应奇快,大声喝道:“有人!”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剑已出鞘,两双寒目紧紧地盯着那一片高草丛。
一阵悉悉索索声过后,不一会儿,却见一只野兔蹦蹦跳跳,从草丛后跳出来,前爪还捧着根胡萝卜。
盘龙长舒口气,刚欲收剑入鞘,却听身后的李梦龙一声大喝:“小心!不可大意!”
盘龙一惊,随即只觉数道劲风拂面而来,也就是盘龙身法灵活,外加李梦龙先前提醒及时,否则盘龙定会中招,但饶是如此,盘龙仍觉右臂一麻,随即失去知觉。
盘龙刚站稳脚跟,便忙看向右臂,只见右臂之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针孔周围已发黑。
——有毒!
盘龙一惊,忙点穴护住心脉,随即运功将毒液逼出,但这条右臂却是动不了了。
盘龙怒目看向那片草丛,怒喝道:“什么人?竟敢用暗器伤你家大爷!”
“啪啪啪…啪啪啪…”静谧的山林之中竟响起拍手声,且是从草丛后传来的。
“好样的…好样的…你们果真是有两把刷子…”
随即自草丛后踱出一人,此人一出,紧接着,又有数十人自树林暗处涌出,将李梦龙和盘龙二人团团围住。
盘龙左手捂着右臂,眼神中充满愤怒,向那鼓掌之人看去。
可当盘龙的目光刚一接触到那人时,便转为诧异与难以置信。
“刘…刘三哥?!你怎地…会在那里…”
此刻,刘三栋正站在众人中间,两手轻轻地互拍着,脸上挂着邪魅的笑。
“盘龙兄…别来无恙啊…”
刘三栋放下双手,微微笑道,表情动作,与昔日那个刘三哥一模一样。
盘龙此刻唯有震惊。
“这…这是…”
盘龙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李梦龙。
李梦龙无奈地轻叹一声,道:“盘龙,我们…被骗了…”
盘龙当时听到这句话,无异于五雷轰顶,整个人直接呆在原地。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我们…被…被骗了…被刘三哥…骗了…被刘三哥骗了?”
往事如纸卷般在盘龙脑海中一一翻过,他还记得当时道哥死时那种不甘、欣慰的眼神,还有胖子!还有麻杆!他当时哭得多么伤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盘龙边摇头便向后退,直到“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仍在摇头。
“盘龙!别傻了!我们…被骗了!”李梦龙冲着盘龙嘶吼道。
盘龙缓缓抬起脑袋,看着刘三栋,就那样看着刘三栋,缓缓地、微笑着说道:“哈哈哈…刘三哥…这是假的…对不对?你快告诉梦龙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不想这时,对面的刘三栋却忽然笑了。
“唉…我的好兄弟,我来告诉你,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只是我与你们之间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哈哈哈…”
盘龙看着刘三栋,他心里知道,他不是“刘三哥”,他已不是昔日那个,会叫他盘龙兄弟的——刘三哥。
“混蛋!”盘龙拖着长剑,向刘三栋冲去,而刘三栋只需一抬脚,便能教盘龙滚回来。
“哈哈哈…小子,中了我独门密制的‘封丹闭田散’,现在的你,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施展不出…哈哈哈…”
刘三栋猖狂地大笑着。
“混蛋!混蛋!混蛋!”盘龙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仍是拖着残破的右臂一次次向着刘三栋冲去,一次次被踢回,一次次冲上去,剑已不在,便用身体去撞,用牙齿去咬。
终于,刘三栋不耐烦了。
“他娘的,你莫不是疯了!”
“混蛋!混蛋!混蛋!”
“够了!”躺在地上的李梦龙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声断喝。
盘龙停下来,拖着右臂,跪在地上,转过头,满脸血污。
“为什么?为什么?”盘龙问李梦龙,不停地问李梦龙,泪水千行,混合着脸上的血,如血泪般。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败了…”
“败了?我们何时败了?!”盘龙绝望道。
“就现在!就在这里!这个人就在你我的面前!就在你我的面前!我们败了!败在了这个人的手里!你懂了吗?!”李梦龙咆哮道。
“我…我…我们…有错吗?我们做错了什么…”盘龙低下头,像是在问李梦龙,又像是在自问。
“不…我们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们…是他们…”李梦龙神色黯然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梦龙看着刘三栋,神色狠厉道。
“小子,说实话,我也很抱歉,这些日子…”
“别说了!我只想要知道我问的!”
刘三栋一愣,眼中仅有的一丝愧疚之色随即消失殆尽。
“哼!我今日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便是西域血蝠教的后人…”
李梦龙眉头舒展些,有些意外,却也不是太意外,似乎他已有所知。
刘三栋又道:“哼,我知道,你们是浮生门派来剿灭我们这些所谓的邪教余孽的,从你们刚刚出发之时,我便已知道…”
李梦龙点点头,心道:
——原来如此。
“不过我知道,你们必定不好对付,所以我才在天楚城外设下埋伏…”
“吴虎是你的人?”
刘三栋闻言一怔,随即道:“没错,我本来是打算与吴虎联手杀死你们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这般强,我便又想以苦肉计骗取你们的信任,然后趁你们不备,了结了你们,但是,我没有想到,吴虎会死在你们手上,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我便让你们到天沙城后来找我,而我则早到数日,为的便是谋划对策,果然,你们找到我了,还让我带你们来找‘夜鸦’,而这正合我意…”
“所以,你便提前布置好人手,在这林中埋伏,而后骗我们说,只有夜晚来此,才能见到‘夜鸦’,林中的那些人,是你杀的吧?”
刘三栋冷声道:“人,太聪明的人,真的好想让他去死啊…”说罢,盯着李梦龙,接着说道:“没错,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把你们引到这里…”
“那两位呢?也是你的人?”
“谁?使剑之人与用刀之人吗?”
李梦龙点头。
“他们不是,说实话,刚见到他们时,我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我怕他们会坏我的事,所以,当我遇到使剑之人时,便胡诌说他便是‘无剑’,为的便是赶快走,而我之后与你们说的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们对我不起疑,只是,我没想到,那两人却阴差阳错地帮了我的大忙,若是没有那用刀之人,你现在又怎会这般安静地躺在这里?哈哈哈…真乃天助我也…”
“啪啪啪…啪啪啪…”掌声响起。
刘三栋一怔,循声看去。
这次却是李梦龙拍的手。
“好算计,好心机,我现在只想知道,当日,你对老道、胖子与麻杆说的话,是真是假?”李梦龙一双寒目,紧盯着刘三栋。
“他们?哈哈哈,你是在说笑吗?虽说他们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但是他们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说实话,连个屁,都算不上…”
李梦龙忽然笑了,似乎笑得很开心,看着刘三栋,微笑着。
刘三栋心中有些发毛,问道:“你笑什么?”
李梦龙摇摇头,道:“因为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死有余辜…”
“哈哈哈…”
刘三栋也笑了。
“哦?是吗?那就来让我瞧瞧,我是怎样死有余辜的?”
说罢,举起手中剑,迎头便向盘龙劈来。
“呼…”
一阵风起。
刘三栋这一剑却劈空了。
因为,他刚刚发现,盘龙不见了…
而方才躺在地上的李梦龙,也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鼹鼠
“刷!”一道剑光凌空划过。
剑光是直奔刘三栋而来的。
刘三栋却不慌张,似是早有准备,一转身,剑光便擦身而过。
李梦龙已站在刘三栋面前,怀里抱着的是盘龙。
盘龙已昏睡过去。
李梦龙将盘龙轻轻放在地上,将他的剑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
而后,站起身,拔出自己的剑。
剑出,势起。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刘三栋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梦龙,似乎他早已知晓答案,而此刻这个发问,不过是例行公事。
“从你与吴虎打斗之时,我便已发现…”李梦龙淡淡地说。
刘三栋有些诧异,似乎他虽早有预测,却没有想到结果是这样。
——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便暴露了。
“哦?那你真是厉害…可你既已早知,为何当时不揭穿我?”
李梦龙讥诮地笑道:“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有趣?我不觉得?哪里有趣?”刘三栋问道。
“看着一个人演戏,本就是一件令人颇为愉快的事…”
“你知道这是圈套?”
“知道。”
“那你为何…别跟我说是因为有趣,我还从未见过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
“哈哈哈…那你今天便见到了…”
刘三栋看着李梦龙,良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不信…”
李梦龙亦语气平淡地回道:“你可以不信…”
刘三栋又盯着李梦龙看了一会儿,忽然,刘三栋笑了,说道:“现在,我信了…”
李梦龙依旧神色平静道:“随你…”
“你果真隐藏实力了…”刘三栋看着李梦龙,微微含笑。
“你不也是一样?”李梦龙反问道。
“不,我们不一样,我隐藏实力,是为了杀你,而你隐藏实力,是为了不让我杀死你…”
“这不还是一样?”李梦龙又反问道。
刘三栋笑笑,道:“不,这不一样,很不一样,我与你的关系就像…猎人与猎物…猎人隐藏起来,是为了杀死猎物,而猎物隐藏起来,是为了不被猎人杀死,一个是为了杀死对方,一个是为了不被对方杀死,这从本质上来说,就不一样…”
“你想杀死我?”
“不然?”
“可猎物有时也会避开猎人的陷阱,并把猎人引进自己的陷阱,然后,杀死他…”李梦龙看着刘三栋,神色异常平静,语气异常冰冷。
刘三栋拍拍手,笑道:“哈哈哈,那这个猎人一定是个傻瓜…”
“傻瓜从不认为自己是傻瓜…”
“你想做那个杀死猎人的猎物?”
“有何不可?”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只可惜,我不是那个傻瓜…”
“我说过,傻瓜从不认为自己是傻瓜…”
“哈哈哈…哈哈哈…”刘三栋又笑了,而且这次笑声很大,笑得夸张。
“你是个有趣的人,如果现在我们不是非要你死我活,我一定要请你喝一杯酒…”
“谢谢,可惜,你的酒我不会喝,因为,我从不喝死人的酒…”
“哦?”刘三栋诧异道:“你真的这般有自信?”
“有些事,不试试,谁又能知道呢?”
“你真的认为凭你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人,会逃出去?还是说你自己逃出去?”
“会!不管带不带着他,我都会逃出去!”
“哈哈哈,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这些兄弟,没一个孬手…”
“没错,你的兄弟,确实没有一个是孬种,他们我不知道,但老道,胖子,麻杆…”
“够了!你如果再敢提他们,我发誓,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哈哈哈…”这次换李梦龙笑了。“可惜,你最有种的兄弟都已经死了…”
刘三栋“噌”地一声拔出宝剑,盯着李梦龙,恶狠狠地说道:“你失去了唯一一次能够活命的机会…你该感到悲哀…”
李梦龙忽然仰头望天,怅然道:“也许吧…我生来便悲哀…早已习惯…”
刘三栋挺剑便欲冲上前来,与李梦龙一决生死,可却突然被一人拉住。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教主…嘿嘿嘿嘿…让我来,让我来,嘿嘿嘿嘿…”
刘三栋一看那人,当即笑道:“好!鼹鼠,便由你来打头阵!”
“鼹鼠…”
“鼹鼠…”
人群中一阵骚动。
“嘿嘿嘿嘿…承让…承让…”
“鼹鼠!把他的头扯下来做夜壶!”
“鼹鼠!我要他的脚!”
“我要他的手!”
众人似乎是想把李梦龙大卸八块。
鼹鼠冲着众人一摆手,微微一笑,说声:“嘿嘿嘿嘿…得嘞!你们就瞧好吧!”说罢,向场中走来,与李梦龙面对面站立。
李梦龙一见此人,不觉哑然失笑,只因此人,长得实在太过“奇葩”。
只见此人身材瘦小,脑袋只到李梦龙腰间,两只雌雄眼,一大一小,大鼻子,尖鼻头,一张嘴却奇小,且向前凸起一大块,犹如老鼠的嘴巴,头上缠着青布粗巾,身上穿着黑布麻衣,正在那里一蹦一跳的,那模样,倒是真不负他“鼹鼠”的称号。
“鼹鼠,你有何本领?”李梦龙问道。
“嘿嘿嘿嘿…我?我的本领是擅长打洞…”
“哈哈哈…”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李梦龙也笑了。
——鼹鼠会打洞,这个回答,还真是,无法反驳。
“你就只会打洞吗?”李梦龙又问道。
“嘿嘿嘿嘿…我还会杀人…”鼹鼠笑嘻嘻地说道。
“哦?那你会如何杀人?”
“嘿嘿嘿嘿…你,想试试吗?”
“好!”
李梦龙刚说完,就见原本站在面前的鼹鼠突然“不见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梦龙环顾一周,也不见人。
忽然,李梦龙只觉脚下的土地一松,紧接着,就感觉自己的双腿被人抓住,李梦龙没有防备,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那双手却不放松,仍拽着李梦龙向“洞里”拖去,李梦龙忙把剑插在地上,与之僵持。
突然,李梦龙眼前寒光一闪,再看时,鼹鼠已自地上露出头来,右手拿着一把短刀。
鼹鼠一只手拽着李梦龙的右腿,一只手拿着短刀,冲着众人高喊:“兄弟们!这条右腿兄弟我送给你们了,谁想要?!”
“我!”
“我…”
“我我我…”
众人欢呼。
鼹鼠举起短刀,向着李梦龙的右腿狠狠刺来,李梦龙暗道不好!拼命挣脱,却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李梦龙也急红了眼,一扬手,将宝剑自地上拔起,猛地向着鼹鼠拽住自己的左臂砍去。
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打法,若鼹鼠不收刀,则李梦龙右腿断,鼹鼠左臂残。
好在鼹鼠不是个疯子,在微微权衡过后,鼹鼠果断收刀,松开左手,李梦龙抽回右腿,剑却不收回,直接向着鼹鼠砍去。
鼹鼠大叫一声,一缩头,逃回“洞”中,便又没了身影。
李梦龙一剑砍空,溅起一蓬尘土。
李梦龙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跃起,呼吸急促,早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来这个鼹鼠,不简单!
第一百零二章 战斗伊始
李梦龙心道
——这样不行,他若总是像这般在地下躲着,我怎样才能击败他?
李梦龙急得神慌,却急中生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李梦龙沉沉气,道:“阁下功夫果然不赖,李某服气,只是江湖中人都讲究堂堂正正,高明正大,阁下若是总这般躲着,似缩头乌龟、洞中懦鼠,怕是有损阁下的威名吧?”李梦龙话中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若是一般人,估计早就冲出来,与李梦龙决一死战。
只可惜,鼹鼠不是一般人……
“嘿嘿嘿嘿,阁下说得对,不瞒你说,我就是那缩头乌龟、洞中懦鼠…”不想鼹鼠根本不吃李梦龙这一套。
李梦龙也不在意,接着道:“也是,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看来,阁下这打洞的功夫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小子,我这功夫是打哪儿来的,用不着你管,你只需记住,你今天一定会死!”
不知为何,当李梦龙说出那番话时,竟让一向平静沉稳的鼹鼠动了火气。
李梦龙一看“有门儿”,来了信心,遂更加起劲儿。
“我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死,不过,能死在这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绝世神功面前,我,李梦龙,虽死无憾…”接着,像是有些意犹未尽般,又补充道:“毕竟,您这功夫,是从娘胎带来,本身基础就牢靠,不似我们,还得经过后天修炼,比不得,比不得啊…”
鼹鼠此时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自地下破土而出,眼珠子都红了。
旁人有不了解情况的,不禁疑惑道:“这鼹鼠脑子莫不是有问题,那人只是几句无聊闲话,怎地就令他如此大失方寸,做出这等不理智之事…”
旁人有了解情况的,闻言不由得一声叹息,幽幽道:“唉,快别说了,这也怨不得他,这鼹鼠,也是个苦命人,自幼便没了父亲,只靠他母亲一人养活,靠乞讨,靠偷,靠抢,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有一天,鼹鼠外出乞讨,忽然遇到一个老头,老头见他资质不错,便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弟子,那老头还说自己乃是西域血蝠教护教护法,人唤‘铁甲裂山’铁三穿,鼹鼠回家询问母亲,这是几辈子遇不到的好事,其母当然欣然应允,鼹鼠便拜别母亲,还说等他学成归来之日,定要让母亲吃香的、喝辣的,可等到鼹鼠学成归来之时,其母早因连年饥寒交迫,加之重病缠身,无钱医治,去世多年,鼹鼠悔恨难当,长跪母亲坟前,三日未起,又在母亲坟边搭建一间茅草小屋,为其母守孝三年…”
说到此处,人群之中已尽是唉声叹气之音。
所以,当李梦龙无意间说到鼹鼠母亲之时,鼹鼠才会如此激动,毕竟,这是鼹鼠心中永远难以忘却的伤痛,也是鼹鼠心中永远不可触摸的一块疤。
可此时,李梦龙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他只知道,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一个错过了就很难再找到的好机会。
所以,当鼹鼠跃入空中,嘶吼着冲向李梦龙的时候,李梦龙动了,动作很快,众人只觉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道极细微的“噗”的声响便自半空传来,轻扣着在场众人的心弦。
众人皆低下了头,结局,大家早已猜到,自鼹鼠离开大地,跃入空中的那一刻,便已猜到,一个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大地,更是无论如何也不应离开大地的人,却偏偏要飞向天空,结局可想而知。
李梦龙擦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紧接着,一具尸体落地,溅起一蓬尘土。
鼹鼠空洞的眼睛看着远方,看了很久,可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早已经断气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脸上洋溢着幸福,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母亲…”
终于,那双眼再没了神采。
人群霎时沉寂,静得可怕,有时候,无声,是最可怕的武器,胜过任何神兵利刃,因为利刃只能割碎人的**,而无声却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的心灵。
李梦龙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他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他心里明白,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零三章 “落叶神剑”萧七魄
“小子,如果你能学会把嘴巴放干净,也许你活的时间会更长些…”
人群中,一老者缓步踱出。
老者身形瘦削,身背长剑,佝偻身子,一身粗布麻衣,面色潮红,长发胡须无风自动。
“萧七爷…”
“萧七爷…”
“萧七爷,您快歇着,这还用不着您…”
看得出来,在场众人对这位老者皆是异常尊重,就连血蝠教教主刘三栋本人,也是弯腰屈膝,伸手搀扶。
老者却颇为倔强地一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心虽不忍,却也深知,老者向来执拗,决定了的事,无人能令其改变,因此,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李梦龙不禁疑惑,虽说自己杀了鼹鼠,众人愤恨,但大部分人却也是不为所动,为何偏偏就这老者第一个冲出来,要与他拼命?
其实李梦龙有所不知,当年,鼹鼠守孝三年毕,便加入血蝠教,当时的血蝠教人才凋敝,而这位老者便是当年血蝠教中的中流砥柱,江湖人称“落叶神剑”——萧七魄。萧七魄见当时年仅十余岁的鼹鼠孝心可嘉,便有意收他为徒,可鼹鼠却说自己已有师尊,已向师尊学过功夫,既已学过师尊功夫,此刻另拜他人为师,乃是于师之大不孝,于是极力拒绝,萧七魄见他年纪轻轻,却深明大义,忠孝两全,由是更加喜爱,简直要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儿子般,自此,一连二十余年,对他百般照顾,极力扶持,终于令其坐上血蝠教护法一位,可没想到,今日却……
也是李梦龙歪打正着,正好戳到鼹鼠痛处,令其丧尸理智,不然,就凭十个李梦龙,也休想杀死他,且迟早被他耗死。
“儿子”死了,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可以想见萧七魄此刻的心情,看见李梦龙,真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因此,他不顾辈分,冲了出来,誓要为鼹鼠报仇。
此刻,场中,迎风站立二人,两人皆手持宝剑。
“动手吧!”老者一声断喝,挺剑杀来。
李梦龙来不及说话,老者剑已到眼前。
这一剑着实太快,快到李梦龙来不及反应,只得凭本能战斗。
“噗…”一声轻响,李梦龙前胸衣衫碎裂,倒飞出去,血气上涌,却被他硬是压了回去。
李梦龙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道:“前辈好本领,晚辈受教了…”说罢,恭恭敬敬地对老者鞠躬行礼。
老者初时神色一惊,随即恢复神态,道:“少跟我来这套,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了?”
李梦龙施礼毕,抬起头,看着老者,笑道:“前辈见谅,虽说我不知您与鼹鼠究竟有何干系,但我想,定是极为不凡,不然,您不会为了他挺身而出,而且是在其他人皆视而不见之时,前辈,恕我直言,能见教中同胞死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这样的教,早晚必亡,您又何必为了一群无情无义之徒,虚掷光阴呢…”李梦龙说到此处,微微停顿,目光飘向远处众人。
人群中霎时响起咳嗽声,窃窃私语声,似是没有听到李梦龙的话。
老者没有回头,估计却也猜到了众人此刻的反应。
老者微微低下头,神色间颇为无奈,其实,老者冲出来,一是为报仇,二也是气不过,不然谁愿意落下一个倚老卖老,欺负晚辈的名声,只是没想到,偌大的血蝠教,在场接近百余人,鼹鼠死后,却没有一人愿挺身而出,就连刘三栋也是一言不发,老者在教中待了几十年,为了血蝠教鞠躬尽瘁,可以说是那次教中大劫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元老,在教中却也不过是这样的地位,且刘三栋用人一向随心所欲,对他脾气,会逢迎拍马的,便留下,但凡有一点与他意见相左之人,便被他或杀或逐,这几年,仗着血蝠教微微有些势起,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对他这位教中元老也是傲慢无礼,不放在眼里,只是,萧七魄为教为鼹鼠,不与他一般见识,可他又怎会不知,血蝠教如今的微有“繁华”之相,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回光返照”而已,大势已去,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徒劳挣扎而已……
今日,被李梦龙戳中关节,萧七魄沉默了。
萧七魄抬起头,盯着李梦龙看了很久,他想看出李梦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可他却失败了,因为他看不出,他只看到,一颗丝毫不同于其外表下的异于常人的成熟的心,成熟的让人不禁忘记,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成熟的让人不禁好奇,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萧七魄道:“小子,你方才说我虚掷光阴,可老夫已是耄耋之身,老夫这一生皆献给了血蝠教,为了血蝠教,老夫一生未娶妻生子,只为不负先教主所托,老夫这一把烂骨头,原本便是打算埋在这血蝠教下的…”
李梦龙再度施礼,道:“前辈一颗赤胆忠心,晚辈佩服,只是,在晚辈看来,愚忠乃是这世间最廉价的忠诚,‘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本是人世间再明智不过的道理,不想前辈,已是将将百年之身,却也看不透这世间最浅显不过的道理,而宥于藩篱,难以自拔,着实令人可惜…”
萧七魄闻言,一声长叹,一声冷笑,放下长剑。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放下自己的剑……
“小子,你不懂,若你将来有了必须要守护,必须要舍命守护的东西之时,你便会懂了,老夫今日所做之事,绝不是没有道理之事,到那时,你便会懂得,这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责任…”
李梦龙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忽然笑了,道:“前辈,恕晚辈无礼,只是,您说的这些,晚辈着实不懂,不过晚辈相信,晚辈早晚会遇见,像前辈所说的那个,必须要舍命也会守护的东西,那个名为责任的东西…”
萧七魄微微点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可他知道,他决不能舍不得,决不能,为了鼹鼠,为了血蝠教…
萧七魄道:“小子,你听好,你是浮生门派来剿灭血蝠教的,浮生门与我血蝠教乃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且你又杀死了鼹鼠,于情于理,我今日都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不过,以前辈之姿欺负你一个小辈,老夫脸皮上也过不去,这样,老夫只出一剑,一剑过后,你是死是活,是逃是留,都再与老夫无关,老夫也绝不再管你,如何?”
李梦龙恭敬施礼,道:“前辈所言,于情于理,晚辈都无法反驳,既如此,前辈,出剑吧!”
萧七魄退后一步,眼中神色复杂,似有犹豫,似有挣扎。
“小子,你小心了…”说罢,举起宝剑。
李梦龙横剑在胸,严阵以待。
忽然,天上飘下一片黄叶,飘飘悠悠,自空中盘旋而落,正落在李梦龙剑上,李梦龙不禁奇道
——现在正是盛夏,哪来的黄叶。
忽然,李梦龙暗道一声不好,再看萧七魄,早已不见人影。
李梦龙环顾四周,忽然,天空中幽幽袅袅传来萧七魄的声音。
“小子,这招叫作‘一叶知秋’…”
“噗…”
待李梦龙再看时,老者已站在他的面前,李梦龙低头看去,一把宝剑已插入他的胸前。
李梦龙再也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正喷在那柄宝剑之上。
“一叶知秋…好名字…”
萧七魄抽剑转身,还剑入鞘,抱起鼹鼠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梦龙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那里此刻血流如注。
可李梦龙却没有死,他反倒笑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老者的剑再向左偏二寸,他都将必死无疑,可他也知道,老者的剑是绝不会再向左偏二寸的。
因为,他知道,老者本就未想杀死他……
第一百零四章 喝过酒 便是“朋友”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梦龙,众人笑了。
“唉,看来浮生门派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啊?!哈哈哈…”
的确,李梦龙此刻已是笼中鸟、瓮中鳖,任人宰割。
可是,李梦龙却不甘心做那囚鸟、困鳖,他的经历与性格已注定他只会是一个挣脱藩篱的斗士,而不是一个躺着等死的人。
所以,此刻,他捂着胸口,站起来了,纵然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站起来了。
众人大惊,包括萧七魄,自己下的手,萧七魄自己心里有数,虽说自己已避开要害,但长剑贯体,且仍能站起来的,李梦龙,是他生平仅见的第一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人。
李梦龙咬着牙,用剑割下一块长袍,费力缠在伤口处,用尽全身力气,勒紧系上,而后挺剑在胸,静静地看着血蝠教众人。
血瞬间便染红白布,滴了出来,滴在李梦龙足下的土地,可他却似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看着萧七魄,看着刘三栋。
“来吧…”李梦龙深吸口气,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令他瞬间又吸了口凉气,声音不觉有些发颤。
刘三栋看着李梦龙,那种眼神,像是在看着天下间第一奇人、怪人、傻人。
“你…想死?”
李梦龙闻言一笑。
“我想活…”
“可你现在所做的事,分明是想死之人才会做的事…”
“不…我想活…”
“你把这叫做想活?”
“正因为我想活,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如果我是你,我想活,我绝不会这么做…”
“可你不是我…”
“但我比你更聪明…”
“那可不一定…”
“明明已身受重伤,却偏偏要拿剑再战,这,在我看来,实在算不得聪明…”
“哈哈哈,明明已身受重伤,却还躺在地上等死,这,在我看来,也算不得聪明…”
“难道…你认为自己今天还能活?”
“这也未尝不可…”
“既知实力悬殊,放下武器,当是最明智不过的选择…”
“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我不会给你那一线生机…”
“我从未指望过别人给我生机,我所要的生机,向来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
“难道你认为,自己今天也会争取来一线生机?”
“这也未尝不可…”
“可否告诉我,你凭什么争取一线生机?”
“凭我站起来了…”
“可我随时能让你再倒下去…”
“那我便再站起来…”
“那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接下来,你不会有机会再站起来…”
“这也未尝不可…”
刘三栋发怒了,暴怒,眼神中闪烁着暴虐的光,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有人会让他有发怒的感觉了,因为,敢让他发怒的人,都已永远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但是,很不巧,今天,他又碰见了一个让他发怒的人,对于这样的人,他向来只有一个字,“杀”!
所以,刘三栋这次亲自出马了,手提长剑,站在李梦龙面前,犹如一尊魔神。
李梦龙已有些支撑不住,不得不用剑拄着地,方才能堪堪站稳。
他看着刘三栋,微笑着看着,是那种带着些轻蔑与哀悯的笑,不知他在哀悯谁?是刘三栋,亦或是自己,是萧七魄,还是在场的血蝠教众?
别人都看不懂他的笑,刘三栋当然也不例外,但是,他却更加发怒了,因为,他认定,这轻蔑与哀悯的笑定是冲他来的。
——他在嘲笑我吗?
刘三栋于是更加暴怒,手中剑已微微颤抖,发出阵阵低鸣。
李梦龙视线已有些迷糊,看着面前的刘三栋,却险些认不出他。
——我今天,会死吗?
“不,不会…”李梦龙喃喃道。
他用尽最后力气握了握手里的剑,他会死吗?不,他不会死,因为他知道,他的剑还在自己手中,他知道,只要他的剑还在自己手中,他便不会死,永远不会死……
刘三栋大喝一声,他的剑已来到李梦龙身前,可这些,李梦龙却早已感觉不到了,他只感到,一阵劲风袭来,自己似乎是摔倒了。
刘三栋站在自己面前,高傲地看着自己。
“我说过,随时能让你再倒下去。”
李梦龙看着刘三栋的剑已高举,马上便要刺下。
——今天,我会死吗?
李梦龙笑了,他有些动摇了,因为他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剑,感觉不到自己的剑,是否还在自己的手中……
“嘣!”
一道金铁交击声响起。
场中已出现一人,一身黑袍,身背大刀。
是他?
可李梦龙已看不见了,因为他已昏迷。
“你是?”
刘三栋双眼微眯,片刻后,猛然张大。
“是你!”
“是我…”
“你要干什么?”
“救他…”
“救他?!你疯了吗?你别忘了!他可是浮…”刘三栋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
“那你还…为什么?”
“因为我跟他喝过酒…”
“喝过酒?!你只跟他喝过一次酒,就…”
“喝过酒便是‘朋友’…”
“那又如何?”
“朋友有难,我不能见死不救…”
“你放屁!我也与你喝过酒,这么说,我便也是你的‘朋友’了!”
“不,你不配…”
刘三栋忽地愣住,这是今晚第二个令他发怒的人,可他却杀不死他。
刘三栋忽然笑了。
“好,好,好!只是,我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忘了,灭了二机门的人是你不是我,浮生门要对付的人也是你,不是我,你今天救了这小子,就等于救了自己的仇人,我可以不杀他,只不过,教主那边,就要你自己去说了…”
说罢,恨恨地盯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梦龙,眼神中满是不甘,又恨恨地盯了一眼黑袍人,眼神中满是杀意。
“我们走!”
刘三栋一转身,一扬手,血蝠教众人散去。
待血蝠教众人都走光后,月光下,却站着一名老者,是萧七魄。
“你怎地不走?有我在,你杀不了他…”
“我知道,我本就未想杀他,我若是想杀他,他现在早已是死人…”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真的决定…要救他?”
“我说过,有我在,你杀不了他,任何人都杀不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救自己的仇人…”
黑袍人沉默了。
“因为,他跟我喝过酒…”
“就只有这一个理由?”
“喝过酒便是‘朋友’…”
“仇人也可以做‘朋友’?”
黑袍人又沉默了。
“我不管他将来是不是我的仇人,我只知道,现在,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便要帮…”
……
……
一阵风过,林中只剩下三人,李梦龙,盘龙,黑袍人……
黑袍人坐在李梦龙身旁,一如李梦龙初见他时的样子。
“喝过酒便是‘朋友’,‘朋友’有难,我便要帮…”
黑袍人喃喃道,拿出一壶酒,咕嘟嘟灌下一大口……
第一百零五章 朋友
待李梦龙醒来时,天已微曦,晨光初现,一堆篝火正烧得噼啪作响。
此刻,火堆旁,坐着一人,正在拨弄柴火。
黑袍,大刀。
李梦龙一眼便认出那人,忽然,李梦龙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
“这是梦吗?”
“我死了吗?”
“唉…”
李梦龙看着那个背影,费力地说道:“咱俩…还真是有缘啊…”
黑袍人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又去拨弄火堆。
“你醒了?”
“嗯。”
“那就好…”
“那个…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掐自己一下…”
“干嘛?”
“看看疼不疼…”
“疼…”
“那你就没死…”
“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死?”
“看来,你有些失望?”
“不,我只是奇怪,他们呢?”
“谁?”
“就是刘三栋,还有血蝠教的人呢?”
“哦…他们走了…”
“走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正巧赶上了,我路过,见你俩躺在这里,便过来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我不知道…”
“那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你没有死…”
“我也没想到…”
“酒,喝吗?”
“你有酒?”
“当然…喝吗?”
“喝!”
黑袍人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壶,递给李梦龙。
李梦龙忍痛接过酒壶,待打开壶盖,喝到第一口酒时,他已几乎虚脱。
酒入喉,辛辣之味瞬间充盈口腔,一股暖流直流到胃,李梦龙不禁呻吟一声,胸口处的剧痛似也减轻了些。
“好酒!”
“这壶酒,是我特意买来与你喝的…”
“为什么?”
“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喝过酒便是‘朋友’…”
“那就好…”
“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
黑袍人接过酒壶,自己又喝了一大口。
“你今天,有些奇怪…”
“我一向很奇怪…”黑袍人将酒壶递给李梦龙,又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李梦龙看着黑袍人,可他却看不见黑袍人的脸。
“喝完酒后,便离开天沙城吧…”
黑袍人说完这句话后,便站起身。
李梦龙闻言惊愕,忙放下手中酒壶,问道:“为什么?”
黑袍人看着天边曙光,道:“不为什么…”
李梦龙笑道:“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有些事,不必说清楚,多说反倒无益…”
“可我想知道…”
黑袍人沉默片刻。
“喝完酒,便走吧…”
李梦龙也来了劲儿。
“不可能!我来这里,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事情没办完,我是不会走的…”
黑袍人闻言猛地将头转过来,面对着李梦龙,这是他今晚第一次面对李梦龙,可李梦龙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你有什么事?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是为了找到并杀死那个灭了二机门的人吗?”
李梦龙闻言忽然呆住了,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而这个人却把自己看得通透。
“你…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如果一定要说究竟是谁告诉了我的话,我会告诉你,那个人,是你…”
“我?!”李梦龙呆住了。“不可能!”李梦龙努力回想,可他的确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尤其是他。
那人忽然笑了,笑声嘶哑而难听。
“没错,就是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从未说过…”
李梦龙闻言又呆住了。
“那你…”
“你虽没有说,可你自打进城后所做的一切,无不在告诉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已说过。”
“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之间,向来坦诚…”
“可你对我并不够坦诚…”
“没错,你说的对,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灭了二机门的人…”
“很好,你很坦诚,既如此,作为‘朋友’,我也该对你坦诚…”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灭了二机门的人在哪儿,你会怎么办?”
“我会找到他…”
“然后呢?”
“然后,杀了他!”
“你与他有仇?”
“没有。”
“你与他有旧怨?”
“没有。”
“那你为何要杀了他?”
“因为他灭了二机门。”
“你与二机门有感情?”
“没有。”
“你与二机门掌门有交情?”
“没有。”
“那你为何因为他灭了二机门,就非要杀死他?”
“因为二机门,是浮生门的…”
“浮生门是你的什么?”
“什么也不是,如果非要说是什么的话,它算是我的师门…”
“哦,难怪,为了师门,杀死一个人,无可厚非…”
“本就无可厚非…”
“可如果你发现你非要杀死的那个人,你却并不想让他死,你会怎么做?”
“并不想让他死?什么意思?”
“就比如那个人是你认识的人,或者,是你的‘朋友’…”
李梦龙闻言瞳孔陡地放大数倍,他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比如,比如,你的那个‘朋友’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梦龙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那种感觉,比长剑贯体,还要痛上百倍。
“那个人,是你吧…”
黑袍人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黑袍人问道。
“我这个人,‘朋友’不多,只有两个,他算一个,你算一个…”李梦龙一指躺在地上的盘龙,又接着道:“而符合你所说的人,便只有你…”
黑袍人闻言又不言语了。
良久,黑袍人幽幽道:“你走吧…”
李梦龙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走?我为什么要走?”
“难道你认为你能杀死我?”
“不能。”
“那你还不走?我并不想杀死你…”
“你可以杀了我…”
“不,我不想…”
“为什么?你知道,纵然你不杀死我,我也会杀死你的…”
黑袍人闻言一阵苦笑,道:“因为,我这个人,‘朋友’也不多,你是唯一一个…”
李梦龙闻言一愣,忽然,低下了头。
“我不想让我唯一的‘朋友’死在我的剑下…”黑袍人说罢,沉默半晌,而后忽然说道:“你杀了我吧…”
李梦龙闻言一愣,惊讶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我死了,你还有一个‘朋友’,可你死了,我便再没有一个‘朋友’了…”
李梦龙忽然笑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我的任何一个‘朋友’死的…”
“那你的师命,怎么办?”
“‘朋友’和‘师命’,我选择——‘朋友’…”
天光已大亮,清晨第一缕晨光终于照向大地,黑暗退散,万物都清晰了,李梦龙终于看清楚了黑袍人的脸……
这是李梦龙自打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一块遮面黑布,水迹斑斑……
第一百零六章 叫你一声兄弟
当天已大亮时,李梦龙便又睡着了,他真的太疲乏了,与黑袍人的一番对话又耗尽了他最后仅余的一点体力,而他偏偏想的又太多,所以,到最后,他真的是支撑不住了,他向坐在身旁的黑袍人说一句话后,便倒头睡了,而黑袍人仍旧坐在火堆旁,拨弄柴火,一言不发……
待李梦龙再醒来时,日已上三竿,火堆早已熄灭,之前一直坐在火堆旁的那人也消失不见了,躺在李梦龙身旁的盘龙也消失不见了。
不过,李梦龙很快便找到了盘龙,因为他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河边捉鱼,只见他挽着裤腿,赤脚站在水里,手里拿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木棍一伸一缩之间,便插到一尾活鱼,一尾活蹦乱跳的鱼,他将鱼摘下扔到岸上,而此刻岸上已有了四五条像这样活蹦乱跳的活鱼。
盘龙一跃跳上岸,却见李梦龙正在怔怔地盯着自己,不觉有些羞赧,一阵羞涩的笑后,盘龙说道:“梦龙兄,你醒了?”
李梦龙点点头,道:“才醒,你是何时醒的?”
盘龙把鱼扔到火堆旁,找来些细竹棍,将鱼串在竹棍上,放在一旁,道:“我也是方才醒的,只不过比你早醒了捉几尾鱼的时间…”
李梦龙看着盘龙再次点燃火堆,熟练地处理活鱼,颇为惊奇道:“你,会捉鱼?”
盘龙闻言又是羞怯的一笑,将五条鱼放在火堆上方,固定住,道:“以前我在浮生门的时候,练功练得辛苦的时候,便趁着师父不注意,偷偷跑到后山,后山有一条顶大的小溪,我这手捉鱼的本事,便是在那儿学的…”
李梦龙疑惑道:“后山竟还有这么样一处所在,我怎地不知?”
盘龙笑道:“梦龙兄平日忙着练功,不像我,闲着没事,便四处跑,哈哈哈…”
李梦龙拨弄拨弄火堆,看了看架在上方的鱼,说道:“等以后回到浮生门,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盘龙道:“一定,一定…”
盘龙说完又笑道:“只是怕梦龙兄忙于修炼,没有时间的…”
李梦龙道:“不会,不会,你到时只管叫我便是…”说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便又问道:“你看见那人了吗?他到哪里去了?”
盘龙闻言一脸疑惑,道:“那人?是谁?”
李梦龙正欲解释,忽然想起,盘龙是早在那人到来之前便已昏倒的,他自然不会知道那人是谁?
“看来他是在我们醒来前便已走了…”李梦龙喃喃道。
盘龙听见了李梦龙的话,眼中神色一黯,什么也没说。
两人便像这样坐着,一个看着火堆,并不时地翻弄架上的鱼,一个看着远处的小溪,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了,鱼烤好了,可以吃了…”盘龙说罢将一尾烤的焦黄滴油的鱼递给李梦龙。
李梦龙将鱼放在鼻下嗅了嗅,只觉香气扑鼻,不禁食欲大增,只一会儿功夫便吃完一条,盘龙便又递给他一条,李梦龙又吃完,就这样,李梦龙一连吃了三条。这其间,盘龙只是笑着,看着李梦龙吃,自己却未吃,仿佛他看着李梦龙吃,便已是自己最大的幸福。
李梦龙看着盘龙手中的鱼一动未动,不禁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为何不吃?”
盘龙回过神来,忙道:“我不饿,我不想吃…”
李梦龙道:“你不饿?怎么可能?你也是一天未吃饭了,你怎会不饿?”
盘龙低下头,道:“我不饿,我真的不饿…”忽然,盘龙抬起头,满脸期待地问道:“如何?我烤的鱼如何?”
李梦龙一扬头,咂咂嘴,似有些意犹未尽,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盘龙闻言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那就好,你喜欢就好…”说罢,便又低下了头。
李梦龙看着盘龙,看了很长一会儿,忽然,李梦龙猛地站起身,走到盘龙身前,坐下。
“你今天,很奇怪…”李梦龙道。
“没有啊,我很好啊,我还是我啊…”盘龙看着李梦龙,笑道。
“别演了,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骗不了我的,而且你的眼睛也告诉我,你并不好,你究竟怎么了?”李梦龙神色严厉道。
“我…”盘龙欲言又止,忽然,盘龙又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李梦龙已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梦龙兄…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特别没用…明明什么都帮不了你…却…却…偏偏还要…拖你后腿…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真的…特别没用…”
李梦龙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从没有想到,一向爱笑,且一向笑得灿烂的,在他面前犹如小孩子般天真烂漫的盘龙有朝一日,有朝一日,竟也会哭,竟也会哭得像个孩子?看来,无论多么乐观的人,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都会有一道难以用欢乐填平的深沟幽壑,只不过,那道沟壑从不轻易示人罢了……
李梦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抱住了盘龙,盘龙趴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大声。
这一刻,李梦龙忽然记起,此刻,趴在他怀里痛哭的犹如个孩子的人,其实不过真的是一个孩子,而他又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也许,岁月的磨砺,教会了他们要坚强,却也让他们失掉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天真。
如果当初盘龙没有动恻隐之心,去救天楚城外的刘三栋,便不会有今天刘三栋的“背叛”,如果两人自始至终都对刘三栋有所提防,也不会轻易就投进刘三栋所设下的埋伏里。
李梦龙从始至终都知道刘三栋是个“叛徒”,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盘龙一人而已,盘龙用他那孩子般的纯净心灵去信任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而他也天真地相信,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也都会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纯洁无疵。
只不过,盘龙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李梦龙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只为让盘龙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江湖路远,人心难测。
而这一切,盘龙直到刘三栋“背叛”的那一刻,方才领悟,方才知晓李梦龙的一番良苦用心,只不过,那时,他以为,两人再无机会逃出生天,自己也再无机会向李梦龙道歉,向李梦龙诉说自己所懂得的一切,向李梦龙感谢,感谢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宽容与爱护,感谢他……
他是至死都未曾想到的,自己还有机会能够活着,还有机会向李梦龙道歉,还有机会向李梦龙感谢,所以,他去捉鱼给李梦龙吃,所以,当他看着李梦龙吃鱼吃的很开心的时候,会很开心的笑,因为,这一切,盘龙都将其当做自己对李梦龙的补偿……
盘龙以前一直都在笑李梦龙,笑他总是活在自己的梦里,而其实,一直以来,活在梦里的,从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只有他盘龙!
所以,他今天痛哭流涕,他抱着李梦龙痛哭流涕,他不是在哭,他是在笑,在笑自己今生有幸会遇到这么样一个,这么样一个肯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教会自己某些东西的人,他有幸今生会遇到他,今生会与他成为朋友,他的哭,是快乐的哭,是喜悦的哭,是悲极生乐,是喜极而泣,是大彻大悟。
而这一切,李梦龙都了解,所以,他也哭了,只不过,他的哭,却是哭自己,也是哭盘龙,哭自己的苦难,哭盘龙的单纯,他多么希望,盘龙可以永远这样单纯下去,永远不要变得复杂,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自己做不到永远守护他的单纯,既然守护不了,那自己便只有毁了它,亲手毁了它,所以,他拿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只为让盘龙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所幸,他赌赢了,却也输了……
这一刻,两个孩子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哭吧…
哭吧…
生活本就不易,江湖本就险恶,哪一个人能在江湖上混迹,能混出个人模狗样的,没有哭过呢?谁又没有经历过深夜的痛哭呢?尤其是半夜躲在被子里,咬着牙,控制呼吸,任凭眼泪肆虐脸庞,打湿枕头,还不能被人发现的痛哭呢?
什么是江湖?江湖是刀光剑影,江湖是快意恩仇,江湖是侠肝义胆,江湖是杀人不眨眼的绝情,江湖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柔情,江湖是一生只等一个人的痴情,江湖是事后拂衣去的薄情,江湖是有酒兄弟喝、有肉兄弟吃的真情,江湖是两肋插刀的豪情,江湖是宁死不屈的节情,江湖是……
……
……
人生浮世间,便是浮世鬼……
……
……
“哭吧…兄弟…我叫你一声兄弟…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兄弟…永远的兄弟…”
“永远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