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鱼镇上的少年
大周王朝神鼎三年秋末,白鱼镇下了一场秋雨。顶 点 X 23 U S
一场秋雨,原本算不上什么,白鱼镇一向雨水稀少,到了秋季,便更是难得见上一场雨,可这一场雨,一下就是三天。
甚至还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秋雨之中,白鱼镇东边的一座小院子前的小巷,有个少年,此刻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而行,在这条偏僻的小巷里,行人罕见,若是有人此刻正好和他迎面而过,定然能够看清楚这少年伞下紧皱着眉头的一张脸。
“这鬼天气,还真他娘的……罕见。”
少年咬牙切齿。
白鱼镇地处大周西南,是大周的边陲之地,名副其实的偏僻之极,小镇规模极小,整座小镇里的住户加起来不过才两百余户人家,就这点住户,又经过这么些年,镇子上要说谁和谁没点关系,还真是实在是有些勉强。
不过偏偏这个少年,和镇子上的住户,实在是扯不上半点关系,他无亲无故,亦不是这白鱼镇的本地住户,小镇上的居民只是知道,在那个冬天,这个少年差不多七八岁的年纪时候,被人送到此地,那来人留下一袋银子,替当时还说不上是个少年的少年置办了一栋宅子,留下些银两,然后便独自离去,这让小镇本地百姓都有些奇怪,想着那孩子想来怎么都是熬不过那个冬天,可最后哪里知道,这个孩子不仅仅熬过了那个冬天,并且在那些散碎银子用完之前,还硬生生找到一份营生。
传闻现如今这位大周皇帝在当年初平年间,曾在少梁城对一位疆土远远比大周大出数倍王朝使者笑言:若给朕百年时间,朕必将大周疆域扩大十倍。
这句豪言壮语,使者一笑置之。
可能是不愿意拂了大周皇帝的面子,也可能是根本并未放在心上。
蜉蝣撼树,有人敬其胆气,有人笑其自不量力。
至于这个发生在千里之外少梁城的故事是如何传到这大周王朝偏远至极的白鱼镇的呢?
当然离不开那些说书先生。
现如今整座山河的王朝百姓都喜欢听说书,因为那些传言能撼山搬海的山河修士几乎都不会在他们面前显露神通,也不易得见,因此也就只能在说书先生的嘴巴里,才能得知那些修士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况且这些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可不仅仅是山河修士而已。
白鱼镇有酒楼十几家,每一栋酒楼便有一位说书先生,这些说书先生大抵会在每日午后光景在酒楼说上几场,每一家酒楼的说书先生不同,性子脾性也不相同,所以有的一日能说三五场,有的说两三场,更有甚者,一日不过说上一场便罢了,可其实内容大致都是什么山精野鬼,和什么山河修士惩恶扬善的故事,就算有些变化,但都脱离不了这大致路数。
大周王朝地处山河西南,地处偏僻,疆域说不上广阔,白鱼镇更是小的可怜,因此这些说书先生自然没有机会去见识过外面的光景,当脑子里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说完之后,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那些陈词滥调,和翻来覆去那几个故事总归有一日会让市井百姓们感到厌烦。
因此,当年纪尚小的少年将那些脑子里的故事当作货物贩卖给那些说书先生的时候,便真活下来了。
白鱼镇上的百姓都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白鱼镇本地人,是个外乡人,可也不知道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为何脑子里能记得住这么些东西,他这个故事一讲,可就是整整五年。
五年之间,那些说书先生惊骇的发现,这个少年说出的故事,不仅仅是他们没有听过,也从来没有一个相同的,因此凭借这些故事,那孩子在小镇里便这样活了下来。
甚至于等到年龄更大一些,少年便成为了一位说书先生。
这一下,白鱼镇里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李扶摇了。
作为小镇里最年轻的说书先生,李扶摇的年龄甚至不到十六岁。
大周王朝的男子二十及冠,在李扶摇这个年纪,还要整整差去四年。
李是姓,名字里的扶摇二字却是取自道家典籍《逍遥游》里面的一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的李扶摇,知道这些传说,并未理会。
此时此刻,这位少年说书先生只是撑着油纸伞走过街道来到那座酒楼门前,驻足片刻,并不曾急着踏入酒楼之中。
酒楼门前,早就有个小厮捧着一袭青色长衫等了许久。
看着李扶摇站在酒楼外许久,不曾像是有进楼的打算,小厮有些不知所以,只不过倒也知道掌柜的催的紧,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李先生,楼上现在可就都等着你了,怎么,还有些什么事没办妥?”
李扶摇站在屋檐下,收了油纸伞,递给身旁的小厮,随口问道:“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
小厮有些委屈,这场雨要下多久,他哪里知道啊?
他看了李扶摇一样,没有搭话。
不过好在李扶摇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接过那袭宽大的青衫,走进了一旁专门供他换衣的小房间。
……
……
酒楼二楼,布置简单,除去大堂最中央有着这么一条长木凳,和一张榆木桌外,其余布置和一楼并未不同,只是现如今虽说榆木桌上,有那么一小坛酒,有着一块醒木,但那位要张口说书的先生,尚未到场。
酒楼里的酒客老少男女皆有,小镇只有这么大,他们也都自然知道那少年说书先生的脾性,因此也都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想着今日实在晚了,为何那少年还不曾现身?
相比较起来那些原本便是打算着来听一场说书的酒客们,掺杂在人群之中那几个原本就不是来听说书的那么几个年轻少女便显得有些不同,虽说还是着急,但也只是双手在木桌下搓着衣角,脸上死死压抑着那股急迫神色。
旁人是来听说书,可她们却是来看那位说书先生的。
时间缓缓流过,李扶摇总算是在人们的期许之中“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略微宽大的青衫,来到大堂中央,坐在那条长凳上。
少年先是平静的转头看过在坐的酒客们,之后才平静道:“诸位久等。”
啪!
然后就是醒木在榆木桌上狠狠撞击的声音。
两者相撞,顿时让在场的酒客们心神一惊,注意力完完全全都放在了这边。
这也就是醒木的作用。
李扶摇清了清嗓子,略微提高了些声音,“上回说到,那些狐妖总喜欢在夜里勾引一些借宿野外的穷书生,那诸位可曾知道,为何狐妖勾引的总是些穷书生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二楼很快便显得很嘈杂,有的说是那读书人都是假正经,禁不起诱惑,有的人又说是那些狐妖独爱书生,总之七嘴八舌,谁都有自己的看法。
坐在当中的少年等着人们的声音渐渐小去了之后,才缓缓笑道:“为何勾搭那些穷书生,不过是在于这穷之一字而已,若有钱,谁还借宿野外?既然不在野外,自然也就没有这么些故事流传世间了。”
李扶摇这么一番话,倒是让众酒客都轰然大笑,听过了这么多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哪里有听过这种说法的。
那不多的几个少女,听到这种说法,也是脸上有些红霞,不过望向李扶摇的目光里,仍旧满是倾慕。
李扶摇笑了笑,端起酒碗喝上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他在这酒楼说书的时日也不短了,早已经熟悉这里面的门道,加上他的脑子里,总要比其余的说书先生的故事多出那么不少,所以在白鱼镇,人人都喜欢听这个少年说书先生说上一场。
……
……
李扶摇在二楼将那些脑子里的故事改动一番,娓娓道来,自然而然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不过那在一楼的酒楼掌柜倒没有去听,反倒是靠在酒楼的大门旁,看着这场秋雨,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之后要付给李扶摇多少银两,那少年虽然每次说书都能给他带来不少银钱,可相应的,分去的,也不在少数啊。
沉默了很久,酒楼掌柜忽然吐了口吐沫,也不知道是为何。只不过等他抬起头之后,正好在雨幕之中看到一大一小两把油纸伞朝着酒楼而来。
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姑娘走进屋檐下。
看着守在门旁的酒楼掌柜,中年男人平静问道:“还有空座?”
平日里看到客人登门便显得很是热络的酒楼掌柜看着这两人极为生分的面容,反而显得有些木楞,过了许久才点头道:“有的。”
第二章山河有妖,以及陈年
青衫男人和小姑娘登楼,正好便遇上李扶摇刚说完一场,现如今正是喝酒润喉的时候,因此等在靠窗的桌旁看到那面生的青衫男人和小姑娘时,李扶摇有些意外。顶 点 X 23 U S
白鱼镇这么一个小地方,本来不大,因此这小镇上的住户李扶摇早在好多年前都已经几乎全部认识遍了,而且在酒楼说书以来这几年以来,来来往往的酒客也就那么几个,就算是偶有多出的几个,但也都是镇上百姓,可现如今,这眼前的那两人,的确是怎么都没有见过。
青衫男人坐在窗旁,看着大堂中央,正好与李扶摇的视线相遇,两人对视,青衫男人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李扶摇微微点头回礼,不再纠结,转而继续开口说起下一个故事。
李扶摇在酒楼说书的时间也有了好几年了,说过的故事也不知有多少,一般其他说书先生,便免不了要开始说些已经说过的老故事了,可在李扶摇这里,每日故事都不同,自然也就都喜欢听他说。
喝过了酒,李扶摇重新开始说下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那些个山河修士的故事,只不过也并非是一味打打杀杀的,反倒是有许多痴情的桥段,一个故事说完,酒楼里的酒客们有些伤感,那些少女都眼眶红红的,就连才登楼的那位小姑娘,都有些其他情绪。
一连说过了好几个故事的李扶摇不再开口,只是站起身来,示意今日便到这里,然后便脱下那身略微宽大的青衫递给一直在身旁候着的小厮,之后便转身,想着要去找酒楼掌柜拿今日自己的银钱,不过尚未踏过几步,便被那青衫男人张口喊住。
“小先生留步。”
李扶摇有些诧异,只不过仍旧是神情平淡,也没有急着离去,来到桌前坐下之后,那青衫男人才笑着说道:“小先生刚才这几场书说的倒是极有意思,不同于一般市井之间的说书先生那般老生常谈,一点也不显得枯燥。这里面倒是还有不少故事,就连在下都不曾听过。”
李扶摇神情平淡,平静道:“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里面故事也当不得真。”
或许是有些惊异于这少年的平静,青衫男人有些意外,他沉默了片刻,不曾开口,倒是李扶摇很快便问道:“看先生不像是本地人,来白鱼镇是为何?”
青衫男人平静反问道:“小先生是县衙里的人?”
一句话尚未说透,但双方都已经知道话里的意思,青衫男人这是在告诉李扶摇,既然你不是县衙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发问他来此地做什么。
李扶摇沉默了很久,只是低头看着木桌上的那些常年累月留下来,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污垢。他在这小镇里待了十几年,没有碰到过这般有意思的人。
小姑娘没有去看李扶摇,只是在打量着窗外风景。
青衫男人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很快便问道:“小先生是本地人,自然便该知道,现如今的白鱼镇是否有什么异常?”
李扶摇忽然笑了,他抬起头看着这青衫男人。
眼中有些淡淡的嘲讽。
青衫男人很快便知道这是为什么,刚才自己反问过一句,现如今那少年很明显就是在提醒他,他也没有资格来问他白鱼镇里的事情。
青衫男人忽然有些感叹,他许久没有看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了。
能够和他争锋相对的少年,在学宫之中都算是罕见,在这个穷乡僻壤之中碰见一位,便更是更加能勾起他的兴趣。
青衫男人沉默片刻,笑着问道:“小先生既然是位说书先生,自然整日里都是说的山精野怪,说的山河修士,可当真见过?”
提起这个,少年眉头微蹙,但很快便又平复,他笑着说道:“先生若是读过圣贤书,知晓过圣贤书上的道理倒也不难,可当真见过书写圣贤书那些圣贤?”
直到现在,少年仍旧是毫不相让。
青衫男人皱了眉头,“小先生的脾气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尚可,可若是走出这个地方,脾气倒是需要改改。”
李扶摇平静摇头,“不劳先生操心。”
青衫男人一笑置之,很快便回到正题上,“在下前来此地,自然是有要事在身,若不能解决,恐怕便会牵累到这座小镇的百姓,因此还请小先生如实相告,小镇是否有何异常。”
李扶摇疑惑道:“这件事大到能牵累到这座小镇百姓?”
青衫男人不开口,只是微微拂袖,木桌上原本摆放的一碗茶水便诡异的悬空,离木桌不远,大约也就是半指距离,因此除去李扶摇这般近距离观察之外,其余的人等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对此,李扶摇没有露出什么惊骇的神色,反倒是眼里有些光,“山河修士?”
对面的青衫男人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缓缓点头。
他很快又问道:“儒教还是道教?”
李扶摇没有露出诧异神情,倒是青衫男人有些意外的望着李扶摇。
李扶摇平静开口说道:“说实在的,很久之前便想着要去看看这片山河,我知道大周很小,但山河很大,所以早就生出了游历山河的心愿,知道你们这些山河修士不可能驾临这大周,便想着走出大周去看看你们,只不过这些年没急着动身的原因倒也简单,也只是在……攒钱。”
说起游历山河四个字的时候倒是嘴巴一张便行,可到底走出去,还得需要不少银子。
青衫男人没急着张口,倒是一旁一直都没有张口的小姑娘轻笑道:“就算是你攒够了银子,也走不了多远。”
小姑娘没有详细说是为什么,李扶摇也没有问。
青衫男人开门见山,并不藏着掖着,将此行目的都说上了一遍。
李扶摇皱了眉头,轻声问道:“先生是说,白鱼镇来了一条蛇妖?”
青衫男人缓缓而笑,“一条青丝境的蛇妖,境界说不上有多高,但怎么来看,杀尽这么一座小镇里的百姓,不是什么难事。”
李扶摇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声说道:“有一场秋雨已经下了许久了,按着以往这些日子来看,不该有这么一场雨的,要是除此之外,还觉得有些什么别的异常,我倒是实在想不出来了。”
青衫男人平静点头,便不再开口发问,毕竟这件事,与这么样一个有意思的少年多说也无益,只不过看着这个少年,他很想和他聊些别的。
“对于山河,你知道些什么?”
李扶摇盯着这个青衫男人,思索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比如这座山河有三教,三教修士便是这座山河实际上的主宰,也知道大周疆域全都在延陵境内,也知道延陵有座学宫,是儒教门下,而先生……似乎便是来自那个地方。”
青衫男人平静笑道:“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李扶摇自嘲一笑,“之前先生说我是本地人,其实说的不对,实际上我算不上什么本地人。”
“先生出身于延陵学宫,自然知道,每年延陵都会有不少可以进入学宫的名额,只不过这所谓的不少,对洛阳城的那些贵胄来说,还是太少了,因此当他们知道会有个稚童铁定会占去那么一个名额之后,便想着如何抢回那个名额来,尤其是当他们知道那稚童的背景实在是不值一提之后,于是便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李扶摇缓缓笑道:“先生试想一下,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青衫男人摇摇头,关于洛阳城那些贵胄每年的所作所为,其实学宫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除去洛阳城实在是错综复杂之外,还有便是那些每年送入学宫的稚童实际上天资都相差不大,所以最后到底是谁进入学宫,学宫里面其实不太关心。只不过在这里遇上一个,也不算是多意外的事情。
“所以你便被送往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为得便是你身上那个名额。”
青衫男人平静看着李扶摇。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赶尽杀绝,但也怕我再度出现在了洛阳城,这件事虽然事情不大,但终究涉及脸面,所以便把我送往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希冀一个几岁的稚童自生自灭。”
李扶摇抬头看向青衫男人,笑着说道:“可惜我还活着。”
青衫男人看着这个小小年纪,便异于常人稳重的少年,声音微冷的说道:“所以今日你见了我,是想着求我将你带入学宫,领你进入修行大路,之后便希冀报仇。”
李扶摇摊开手,“见先生是偶然,可既然见了,先生不打算看看?”
他说的看看,自然是想让青衫男人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份修行资质。
因此他摊开手。
青衫男人皱着眉,他承认之前这少年所说的那个简短故事勾起了他对他的兴趣。
他沉默片刻,总算是把手搭在了李扶摇的手臂上,片刻之后,他的经脉里便真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一般,特别是在手臂上,有个很明显的突起之处,在经脉游走。
……
……
沉默良久。
青衫男人轻声道:“我叫言余。”
然后便随即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扶摇。”
“你可愿同我去学宫?”
“不愿。”
第三章旧事已去,抬头是妖
木桌上的茶水凉透,那位少年说书先生已经离去多时,可言余仍旧还没有起身,他就这样坐在木桌旁,想着那少年离去时说过的最后一番话。
“今日见到先生,既然是缘分,那便实在是想说些什么,可说完之后,既不是希冀于能够让先生生出同情之意,也不是让先生觉着我是个修行苗子,带着我踏上那条修行大道。只是独居此地许久,偶然能遇上一位外面的人,自然便想起了那些旧事,当年未能走进学宫有些遗憾,不过现如今,却是不太愿意再试一次了。”
李扶摇临走的一番话,显得很是平淡,但言余隐隐感觉到那个少年这番看似平淡的言语里,其实满是骄傲的意味。
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秋雨,有些失神,这么个少年,倒是真有趣。
可原本这个少年现如今已经有了机会拿回之前自己该有的东西,为何能够抵御那莫大的诱惑,拒绝了这个可以重新进入学宫的机会?
言余有些想不透,他喃喃道:“李扶摇,你真要拒绝这么一个好机会?”
可这少年的天资,真是让他有些心动。
虽说他早已经有了一位可称读书种子的关门弟子在身旁。
可门下资质的弟子多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对于自家先生的发呆,早已经习以为常。
言余回过神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没有说话。
……
……
撑伞缓行的少年走在路上,神情平静,但没有撑伞的那只手,拳头握的很紧,嘴角略微有些自嘲的意味,他有些后悔今日和言余的一番交谈了,可有些话憋了许久,总想找个人说上一说,更何况那人便真能听得懂。
李扶摇叹了口气。
雨滴打在伞面上,随即摔碎,发出一阵啪的一声,更是让李扶摇的显得有些烦躁。
抬头看了看远处的晦暗天色,李扶摇摇摇头,转过一处陋巷,走过数十步,正要走出巷弄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背一凉,然后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在了自己后背上,李扶摇汗毛竖起,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他甚至不太敢转头看。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拒绝了那位言先生,那位言先生便想着要杀人了?
若真是这样,那延陵学宫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不过他不转头,不代表便无事,很快,便有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出来,“背着我。”
听声音,是个女子。
同这道冰冷声音一起的,便是那具冰冷的身体彻底倒向了自己的后背,李扶摇几乎是片刻,便下意识的双手负在身后,背起这个女子。
只不过那柄油纸伞也很快随着他松手,快要跌落在小巷青石上,只不过很快在李扶摇的视线里,从他肩上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握住伞柄。
油纸伞重新笼罩住两人。
站在小巷巷口,李扶摇依旧不敢向前,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感觉背后那女子好似一条毒蛇,正盯着自己。
如刺芒在背。
那种感觉,在他那段尘封了许久的记忆里曾经有过,因此片刻之后,他便已经断定这身后的女子,肯定是个修士。
面对出身于延陵学宫的言余,李扶摇尚且不能显得真的淡定从容,此刻再遇到这样一位身份不知的女子,他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沉默许久,那女子重新开口说话,“去你的住处。”
李扶摇没有丝毫迟疑,抬腿便走,他见识过那些山河修士,虽然记忆里早已经有些模糊,可也知道那些看起来无害的修士,对世俗百姓的时候,还真不是多在意,视如草芥这种说法大抵不会有什么错。
在雨中而行,背上还背的有一人,自然便走不到多快,可李扶摇依然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推开了自己的那座小院子的院门,走进屋檐下的时候,背后的女子自然而然的收伞,然后等到推门进屋,李扶摇等着女子的下一步指令。
“放下我。”
李扶摇将女子放下,缓缓转身的时候,顺便将握成拳头的一只手放在了身后,那段独自求生的日子告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只不过等第一次看到过这女子的长相的时候,李扶摇还是有片刻的失神,她生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薄唇显得整个人有些薄情,要不是脸上的青涩之感尚未褪去,应当是显得极有风情,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都显得很是漂亮,她一身青衣湿透,将自己的身材完完本本的显露在李扶摇身前,只不过一双眼睛盯着李扶摇,倒是让李扶摇没有敢多看。
青衣少女平静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一日之内,李扶摇第二次被问及名字,他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三个字。
“李扶摇。”
李扶摇没有求饶,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在他的记忆里,能够成为修士的,无一不是心智极其坚韧之辈,因此要是那青衣少女铁了心要杀人,他说再多也没用。
只不过转念一想,那少女脸色苍白,很明显便受了极重的伤,能伤修士的,自然也就只有修士,李扶摇想起那位延陵学宫的言先生,又想起之前他曾与他说过的话。
李扶摇的脸色开始发白。
他仿佛想起了些什么。
那青衣少女嘲讽的看着他,冷漠说道:“我知道你见过延陵学宫的那个读书人,可现在看来,那家伙似乎守不住什么秘密,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李扶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探性问道:“姑娘便是那条蛇妖?”
任谁被说是一条蛇妖,可能都不太开心,即便她真的是蛇妖。
因此青衣少女仅仅冷笑一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看到青衣少女这个样子,李扶摇便真是觉得**不离十了。
他很小的时候便被动的离开了洛阳城,可即便是在洛阳城短短的几年时光里,他便对这座山河有着比大多数人更深的了解,比如他知道这座山河有三教,三教之中的修士便是这座山河的主宰,他甚至知道在北方有一片妖土,那片妖土之中更是有无数的妖,里面的大妖,甚至可以比肩山河之中的圣人,虽说这座山河之中也有不少山精野怪,可不管是天赋,还是血脉,亦或者是什么其他道统,都及不上那片妖土里的妖,而从李扶摇现在所得的信息来看,这个少女不仅仅是一条妖土的蛇妖,还是一位青丝境的修士。
修士九境,前三境有不同,但三境之后的青丝境开始,妖土所有妖修都是如此,不曾有什么变化。
青丝境的妖修,要想着杀他,就算是已经重伤,但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件难事。
李扶摇没有和妖打过交道,但依着自己的见闻,怎么都知道,这些妖不好打交道。
青衣少女盯了他许久,才轻声道:“做个交易?”
李扶摇沉默了许久,很久才开口,“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总是两个互不相识的男女惯用的开场白。
“青槐。”
青槐倒是很洒脱,开门见山。
李扶摇拖了一根木凳坐在青衣少女身前,盯着她,问道:“什么交易?”
青槐平静道:“你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只要你不生出什么非要加害我的心思,想来我怎么都不该害你,因此你只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让我好好在这里养好伤便可。”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现在你还能活着不算是好处?”
“按道理来说,不算。”
青槐冷着眼看了李扶摇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李扶摇平静道:“我的天资应该不错。”
李扶摇拒绝再进学宫,自然有他的理由,可这个理由并不包括他不想踏上那条修行大路。
青槐摇摇头,很快便知道了李扶摇的想法,“妖修与你们山河这边的修炼不同,你要是练妖族的功法,很可能会爆体而亡。”
“……”
李扶摇有些无语,爆体而亡?
“我虽然不能领你走上修行大路,但你若是真的老老实实的不生出任何加害我的心思,离去之前,我送你一颗妖丹,可以让你踏上修行大路之后,前面一段路会走的快些。”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很快便点头,“成交。”
从离开洛阳城到今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走上那条修行大路,可这条大路虽说之前已经被言余重新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摇头拒绝。
学宫他不能去。
可他总是想把自己失去的,给拿回来。
两人对视过很久之后,李扶摇忽然问道:“你来延陵做什么?”
她看向远处,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笑意,“明年春末,便该是梁溪十年一次的道会了,到时候难不成那位道种还不现身?”
“到时候我会在道会上挑战她。”
嗯?
李扶摇转头看向青槐,想问问那个道种是谁,他虽然知道的不少,可关于这些山河修士,也没有更为清楚的认识,可转头之时却看到青槐脸上洋溢着极为自信的神情。
想来便是挑战道种这件事,让青槐才能这般高兴。
于是李扶摇牢牢记住了道种这两个字。
第四章山河诸事
与青槐相处的时间长了些,李扶摇很快便发现这个长得不错的姑娘除去有着一身不错的修为之外,其实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心思深沉,几日相处下来,反倒是让李扶摇觉得青槐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姑娘没什么两样,这倒是让李扶摇松了口气,这青槐要真是那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妖物,他这条小命倒是有些悬了。m.www.uu234.net
这几日他照常往返与酒楼和小院之中,那场秋雨依旧未停,那位言先生也是每日都在酒楼等他,只是李扶摇不再与他交谈,只是见着之后互相点头示意而已,李扶摇私底下问过,说是言先生早已经在酒楼住下,显然并不着急离开,李扶摇对此并不过多询问,只是每日说完书之后,便去买些药材返回小院,他之前还有些担忧青槐这种修士的伤势用普通药材并无作用,可青槐没有拦着,他也就还是老老实实每日回到小院便熬着那些药材。
有些独特香味的药味在小院里飘荡,李扶摇蹲在煎药的砂锅前,手里的蒲扇缓缓摇动,而青槐则是躺在一旁的竹椅上,闭目养神。
“你这个笨蛋,那姓言的读书人既然是已经开口了,你为何不去,难不成真是舍不下那些可怜的脸面?如果真是这般,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要知道,这个世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舍去自己的脸面,求得东西不见得有多好,可你要是为了这么一件事,舍去脸面,怎么都划得来。”
李扶摇没有抬头去看这个其实按着年龄来说,其实比自己还要小去那么一两岁的青槐,他平静道:“去学宫并无裨益,况且这座山河,天底下的修行之处并非是延陵学宫一处而已,我既然有这份天资,难不成找不到其他地方?”
青槐扯了扯嘴角,没有睁眼,讥笑道:“你能不能走出延陵境内都未可知,如何去得梁溪?”
李扶摇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去梁溪参加什么道会?”
山河之地,延陵王朝以儒教为尊,修士大多便都是儒教修士,可与延陵隔着一座大余的梁溪王朝却是道教修士聚集之地,要是光论地位,甚至还要压儒教一筹。
青槐睁开眼睛,一脸认真的看着李扶摇,似乎是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好笑,“李扶摇,我是去见那位道种,不是来这座山河观光,如何能带上你这个……拖油瓶?”
李扶摇自嘲笑笑,就此作罢,只是问起了那位道种。
青槐思索了很久,才郑重吐出三个字。
“叶笙歌。”
看着李扶摇疑惑的目光,青槐坐直了身子,平静说道:“梁溪道观百年难遇的修行天才,更是这座山河有数的年轻天才之一,在妖土那边的说法,这位道种,三岁踏入那条修行大路,十五岁便入青丝,现如今不过才十八岁,便已经只差一步就要踏进太清境的门槛,甚至也有可能踏进去了,只不过我尚不知晓而已。”
关于山河修士的九境之分,李扶摇也有些耳闻,自然知道这太清境便已经是第五境,实际上这座山河之中修士不知凡几,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修士大多也会在之前境界里蹉跎几十年光景,二十岁之前便已经踏足第五境的修士,李扶摇没有听说过,很显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青槐叹了口气,“叶笙歌这个疯女人仿佛天生便是修行的料子,这一路走来甚至没有遇上过什么难处,甚至于父亲都说过,若不是她不想走的太快,现如今也许可以摸到朝暮境的门槛了,你们这座山河之中,以三教为尊,道教无论影响力还是实力都是三教第一,叶笙歌作为梁溪道观的在册弟子,不曾有人传出她的师父是谁,只是她在梁溪道观的地位太过尊崇,反倒是有消息传出,说她是那位观主的子嗣,只不过这种无稽之谈,我不太相信。因此趁着梁溪道会,我悄悄的溜出来,想去试试她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甚至于让妖土无数年轻人都望而生叹。”
仿佛想起什么,青槐看似好意的提醒道:“既然延陵学宫要你,梁溪道观肯定不会不要你,只不过相较于去延陵,梁溪那边有叶笙歌在,你真不怕在这条路上走到绝望。”
李扶摇苦笑道:“这条路上总有个人在你前面,无论怎么都赶不上,是挺绝望的。”
青槐忽然眼里闪过一道光,提议道:“要不你去佛土做和尚吧?”
“……”
李扶摇沉默了片刻,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
青槐笑着说道:“佛教虽说很少插手山河之事,也有几个出彩的年轻和尚,但这帮光头和尚,脾气实在是不错,你去当和尚,肯定没有人欺负你的。”
同青槐预料的一般,她这个提议很快便被李扶摇直接拒绝,理由倒是简单,没人想当和尚,尤其是在连寺庙都少见的延陵。
两人沉默对视,似乎有些尴尬。
最后李扶摇站起身来,将药汤倒出来,递给青槐,这才说道:“我记得这世间除去三教之外,理应还有一种修士。”
青槐端着药汤,手微微一顿。
李扶摇开门见山问道:“那座剑山在哪里?”
青槐脸色微寒,生硬的问道:“你要学剑?”
李扶摇注意到青槐的神色变幻,很快便不确定的问道:“你们妖土和练剑的有仇?”
青槐沉默了许久。
才轻声说道:“六千年之前,妖土和山河有过一场大战,最后虽然两族和解,两族仇恨渐消,可唯独有个例外。”
青槐看了李扶摇一眼,平静道:“敢深入妖土斩杀妖族修士的,除去剑士之外,再无其他修士。”
李扶摇知道的不多,因此并不多说什么。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这在山河之中已经凋零的剑士还敢如此行事,说起来,那些骄傲且愚蠢的剑士,倒是和你差不多。”
……
……
便是在李扶摇常常说书的那座酒楼房间里,言余正看向窗外的秋雨,顾缘却始终是个闲不下来的小姑娘,她十指在胸前抹了抹,忽然问道:“先生,咱们儒教修士为什么自省境过了便是青丝境啊,学宫里的夫子们都说青丝境便是第四境,那前面的一二三境去哪儿了?”
言余怔了怔,感叹道:“三教修士,前面三境其实便是说的三教的三种境界,咱们儒教是自省境,道教便是参同境,至于远在极西之地的佛教修士,是菩提。三教三境,合起来就是一二三境了。”
顾缘点点头,很有些困惑的问道:“那三教之外的修士们,岂不是菩提参同自省都要修行一遍?”
“这山河之中,哪里还有三教之外的修士?”
言余微微一笑,看着自己这个学生。
“这些东西学宫里的夫子们都说过,你为何不知晓?”
顾缘下意识低头,但很快又抬起头疑惑道:“不是有说还有剑士嘛,学宫里的夫子们总没说他们是咱们三教修士啊。”
言余默然不语,对于那些几乎已经凋零得不能在凋零的剑士,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道统都快丢了,这座山河哪里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似乎是知道自己先生在想什么,顾缘一个人托着下巴,轻轻笑道:“夫子们说,山河之中还有一位剑仙的。”
剑仙?
言余想起了那位的名字。
怎么说,应当那一位便是这山河之中还有剑士的最后证明了吧?
若不是他,只怕这剑士凋零的局面便真要变成绝迹两字?
言余摇了摇头,很快便不去想这些,只是笑了笑。
顾缘倒是开口问道:“先生,那座剑山在哪里?”
小姑娘不知道同在此时,在那座小院子里,也有个少年如此问道。
言余自然也不知晓。
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将那一旁的茶杯拿过来,在桌上简单摆放一番。
三只茶杯。
言余指着前面两只茶杯中间,轻声道:“那座剑山便在延陵和大余的交界之处。”
顾缘看着那两只茶杯,一脸向往的说道:“先生,什么时候我可以去看看?”
言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说道:“要是有一日你的境界能够赶上叶笙歌了,那自然便可以离开学宫独自游历了。”
顾缘扯了扯衣袖,一脸委屈的说道:“夫子们说,叶姐姐早就是太清境的修士了,我怎么赶得上她?”
“努力修行,总有一日行的,她是道种,可你也不差,只不过比她晚生了这么几年而已,如何赶不上,要知道大道漫长,今日比她快上一步,明日再一步,早晚都要赶上。”
顾缘低头哦了一声,但中气不足,显然并不太相信自家先生的这番说法。
言余没有多说,只是习惯性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想着那位道种以及关于那道种的诸多传闻,平静一笑。
终究是百年难遇的道种啊。
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窗外,想到了一件事情。
脸色忽然有些难看。
第五章在河边骂剑取剑的中年男人
言余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情,原来他一直以为那条蛇妖来此,才让这座小镇下起了连绵秋雨,可就在刚才,他才想起来,那条蛇妖不过是青丝境而已,就算是青蛇成妖,也远远没有达到与天地共鸣的境界,因此这场秋雨,很明显便不是那条青蛇所引发的异象。www.uu234.net
可他查过县志,也知道此地每到秋天,也是不会下上这么一场雨的,秋雨是异常,却是和蛇妖无关,大抵来说,便应该是另有其事。
至于是什么,言余想不透。
可他知道一点,这能够引发异象的修士,自己肯定远远不是对手。
因此这才显得脸色有些难看。
可这穷乡僻壤,哪里会有修士来此?
……
……
白鱼镇有一条小河,名字就叫白鱼河,河里特产一类白鱼,数量不多,偶有小镇百姓能够钓起一些,但就算是钓起来白鱼之后,也没有人将这些鱼儿带回家去,连白鱼镇名字都来源这一河白鱼,小镇百姓自然对这些白鱼喜爱的紧。
这几日秋雨不停,镇子已经少有行人,镇子本来就不大,居民不多,这未见什么行人之后,一条条小巷的街道便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冷清,可此时此刻却是有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在那条白鱼河旁缓缓而行,脚底到处是泥泞,只是一路走着一路念叨,声音不大,说的又快,自然没有什么人听得清。
偶有路过行人,看到这个中年男人,也都是瞥过一眼,便不再有兴趣再把视线放在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身上,其实若是他们仔细想想,便该知道,这现如今的秋雨不停,人人出门都撑着一柄油纸伞,为什么这个中年男人不仅没有撑伞,身上也都看不到一丝湿意。
只是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棉衣的男人在河边缓行,看着那条河里偶尔得见的白鱼,扯了扯嘴角,“这小镇里有只小妖便算了,为何你这柄剑还成了精,和我躲了三天的躲猫猫,等我找到你这家伙,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兴许是中年男人的这些话让那河里的某柄剑听了去,就这一瞬间,那条白鱼河便忽然有些异样,平时不多久的白鱼,现如今正是聚集在一堆,偶有露出水面的,好似在打量着这男人。
看到这副光景,中年男人拍了拍腰间,哑然失笑,“你还在犹豫,这座山河之中,你能碰上我,怎么都算是福气,要不是我之前非要去斩杀那只妖,怎么又会把那柄剑弄断了?我保证,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肯定好好待你,再说了,你都生出这么些灵智了,哪里是说断就断的?”
中年男人在河边苦口婆心的和某剑谈着条件,若是被旁人看着,肯定也就以为这个人不是疯子便是傻子。
“你这家伙,你要知道,我陈嵊,乃是这座山河难见的剑道天才,跟着我,准没错!”
“……”
只不过好像任由陈嵊说了这么多,那河里某剑仍旧是无动于衷。
见此,陈嵊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明明是柄剑,难不成不跟着我这个剑士去,还想着做三教修士的法器?要真是如此,你作为剑的风骨在哪里去了,当年将你铸造出来的那位,肯定也要以你为耻!”
白鱼河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家伙不要得寸进尺,你上外面去打听打听,才百年不到,我陈嵊已经踏进了朝暮境,这份修行速度,难不成当不上剑道天才之名?在朝暮境便敢深入妖土斩杀一位春秋境的恶妖,这份胆气,这份剑道修为,在这座山河,能有几个人能够比拟?”
陈嵊尽量将这件事说的云淡风轻,但明显又是想摆出一副自傲的神态,可又被自己死死的压制着,这便显得实在有些不那么如他想象之中的气态,不过这自傲倒也应当。
毕竟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像他一般,敢在这个境界就去杀一只境界在春秋境的妖,尚且能全身而退?
可即便是他如此说,那条白鱼河仍旧未见什么反应。
……
……
秋雨之中,有个中年男人蹲在河边破口大骂,而骂的对象,居然还是柄剑,这要是被旁人看着,还不得惊掉下巴?
似乎是骂的有些累了,陈嵊随便找了一颗大柳树靠着,最后有气无力恶狠狠的问道,“跟不跟我走?”
得不到回应,陈嵊点了点头,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这次不多说什么,随手在一旁的大柳树上扯下几片叶子,冷哼道:“你这是非要我动粗。”
说完这句话,陈嵊随手将柳叶扔出,那几片叶子脱手之后,便好似变得有些锋芒毕露,一片一片射入河中,很快便惊起无数水花。
河里不少白鱼都在慌张四处游曳。
之后仅仅片刻,白鱼河中某处轰然炸开,有一条身长三尺的白鱼破水而出,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好似嘲讽的看过陈嵊一眼,便落入河中。
陈嵊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成了精就这么不得了?”
他转过头在大柳树上扯下不少柳叶,再扔出时便排成了一条直线,他抓住一头,另外一头便直接深入河中,好似渔翁钓鱼一般。
只不过旁人是钓鱼用鱼饵即可,可陈嵊今日是钓剑,那所谓的“鱼饵”也不是其他物事,正是剑气。
一缕缕凌厉的剑气,附在柳叶之上。
源源不断的进入河中。
河中,那条身长可达三尺的白鱼正在惊慌逃窜,可最后鱼尾被那柳叶卷住,越是挣扎,便越是激起无数的水花。
河岸上,陈嵊哈哈大笑,将柳叶向后一扯,直接将那条白鱼扯离河中,就好似渔人钓鱼一般。
白鱼再度离河,可才破水而出,便直接化成了一柄带鞘长剑。
长剑尚未出鞘,却是剑气外溢,只是片刻,长剑便将那条柳叶所做的绳索挣断,带起无尽剑意直刺陈嵊。
陈嵊眼里眼里尽是欢喜。
他脚尖在岸边轻点,大袖微卷,斥去那些剑气。
看着河面上悬空的带鞘古剑,陈嵊拍了拍腰间,“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陈嵊的佩剑了。”
说完这句话,陈嵊身形掠过,很快便来到那柄古剑前。
白鱼所化的古剑,正要再度返回河中,便被陈嵊一手握住剑柄,陈嵊另一只手轻轻抹过剑鞘,这柄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出过鞘的古剑瞬间出鞘。
一抹剑光照亮雾蒙蒙的天空。
此刻剑气,更是胜过之前。
一手持剑的陈嵊再不像是之前那个有些疯癫的邋遢男人,而是瞬间便爆发出了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好似一剑在手,天下何处都可去,不平事都可平一般。
陈嵊低头看向这剑身上的游鱼图案,轻声承诺道:“铸造你的那位前辈,肯定是位了不得的剑匠,要不然为何你自行待在河中便生出了些灵智,但你应当要相信我陈嵊不会埋没你的,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若不是我佩剑折断,稀里糊涂从此河下游寻着一丝剑气来到此地,也见不到你,既是有些灵智,你便该知道,我辈剑士,不铸法器,不修道术,唯独只有一剑而已,你既然是我的那一剑,我自然也会好好待你。”
不知道是被陈嵊这番话打动,还是被这位来历不明的剑士的剑道修士给压制,这柄古剑被收鞘悬于腰间之后,便不曾有过动作。
陈嵊笑了笑,蓦然转头。
在白鱼河岸远处街道上,有个手里提着药材,一只手撑着油纸伞的少年脸色发白。
陈嵊目光所及,少年转身便跑。
这让好不容易做足了一次气势的陈嵊立即便骂道:“兔崽子,老子有这么可怕?”
少年隐入小巷,很快不见踪影。
陈嵊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忽然抽了抽鼻子。
复而看向那少年消失的地方,自顾自念叨,“差点忘了还有只小妖。”
陈嵊转身向镇里走去,而这个时候,这场秋雨,才终于停了。
第六章愚蠢且害怕的少年
提着药又撑着伞的李扶摇一路小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秋雨已经停了,推开小院木门,再度关上之后,李扶摇这才松了口气,他靠在木门上大口喘着粗气,片刻之后,正准备抬头,便看到青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前,正看着李扶摇,不等她先说话。m.www.uu234.net
李扶摇便抢先问道:“你们当妖的是不是最怕剑士?”
青槐有些疑惑,但是还是很快点头。
李扶摇很快又问道:“要是有条鱼先是鱼,然后又变成了一柄剑,在那条河里掀起了无数水花,之后却是被人以柳叶做绳索给捆上了岸,最后便将那柄剑悬在了腰间,有这种神通的剑士,你怕不怕?”
青槐的脸色开始有些变得难看。
然后李扶摇才直起腰来,一脸理所应当的问道:“所以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跑?”
李扶摇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青槐忽然笑了,“要是真有这么一位修为通天的剑士驾临,往哪里逃?”
李扶摇沉默不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既没有踏上那条修行大路,也没有得到过什么奇遇,因此他面对着那位性情不知好坏的剑士,他唯一能够选择的便是逃,至于之后等那位剑士找到此处的时候,会不会因为他和青槐在一起便顺便会把他一剑也斩去了,这不是他能够左右的,现在的局面不同于之前得见言余的时候,读书人总会讲道理的,可这位讲不讲道理,他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现在做出选择。
走或者留。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几日朝夕相处的姑娘。
李扶摇叹了口气。
青槐很快便想清楚他再担心什么,讥讽道:“怎么,李扶摇,你怕我牵累到你?”
李扶摇没有张口,他知道这个姑娘心肠不会太坏,长得也好看,唯独就是嘴巴损了点,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这看着好似马上就要身首异处了,似乎也有些惨。
李扶摇动了动嘴唇,“我不是太怕死,我保护不了你,也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青槐勾了勾嘴角,脸上有些笑意。
这两位少年少女没有在纠结这个问题,反倒是冷静下来的李扶摇很快便注意到,这场雨竟然是停了。
他抬起头,想着今晚会不会便能看到星星了?
也有可能看不到。
李扶摇低声笑了笑,想起了那位蹲在河岸骂剑的中年男人,觉得他似乎也不太像个坏人。
甚至于,对于他展露出来的东西,李扶摇有极大的兴趣,要不是知道这家里还有条蛇妖,当时他说不定就不会跑了。
李扶摇没有转头再去看青槐,他很怕她在眼里看到些什么东西,真的假的都不愿意。
于是互相有些心思的两人便在这座小院里坐了一下午,李扶摇是在等那个剑士,想着等到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显得有些挣扎,而青槐则是要淡然许多,若是真有人能够在她竭力压制住妖气的情况下还能找到她,那倒是不必多说,她自然是会死的。
只不过在等的这段时间里,青槐生出了不少想法,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在她脑子里而已,并没有付诸于口。
等到黄昏,李扶摇得见了这几日都未曾得见的夕阳,那颗多日不见的太阳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时候,正好照在李扶摇的脸上,这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在黄昏之中,李扶摇轻声道:“其实我还是很怕,就算是我在脑子里给自己找了不少理由,可我害怕这件事,真的就这样存在着。”
青槐想了想,似乎听得懂李扶摇的这一番话,她笑道:“我知道。”
说完这三个字,青槐站起身,走出了小院。
什么都没带,自然什么都没丢。
天色渐暗,李扶摇自嘲一笑。
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觉着有些乏,想着去睡一觉,可脑子里的想法似乎驱使不动他的腿,半响之后,他仍旧还没有能起身。
看向远处,李扶摇低声道:“我保护不了你,可我没有说要赶你走。”
声音不大,传不太远,没什么人能够听到。
良久之后,李扶摇站起身,拿了根木棍,走出了小院子。
……
……
暮色之中,白鱼镇外忽然生出一道妖气。
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是为什么的的言余只向顾缘嘱咐了一句,便追寻着天地之间那一缕妖气而去,这位学宫之中青丝境可称第一的言先生走的极快,在暮色之中,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说不上有多茂密的林子之中。
不多也不少的树木正好挡去大部分光线,让这座林子显得有些阴暗。
言余站立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远处,那里有一颗相对而言比较粗壮的大树,正好能挡下一个人。
当然,一条蛇妖也行。
闻着那条蛇妖特有的腥味,言余平静道:“若你放弃抵抗,跟我回学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颗大树后始终无人现身,但有一道声音传出来。
“呵呵,你们这些山河修士说的话,没一句能信的。”
声音轻柔,要是依着李扶摇来听,肯定会判断对面未露面的那位肯定是个极为温婉的姑娘。
只不过对于言余这等踏上修行路已经超过半甲子的修士来言,声音就算是再好听,也掩盖不了她的真实身份。
是一条恶妖便是一条恶妖,很难让言余生出些别的想法。
只不过那条蛇妖不曾现身,便不代表言余会不出手,他的一只手泛起些青光,微微一招,那些青光便好似一根根青丝分散出去,仔细数来,多不胜数,其实任谁也数不清楚,修士九境,这青丝境处于第四境,便是说山河修士修到此处,可得体内灵府气机如青丝千千结,气机多而密,对下三境的修士有碾压之威。甚至还有人曾言,若没有踏入青丝境,也便算不上真正踏入修行之路了。
而踏入青丝境,便才算是真正脱离凡躯,寿命可至三百岁。
言余作为延陵学宫的青丝境的先生,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踏足此境,十年打磨,已经深知青丝境真髓,若不是如此,如何称得上青丝境第一人这个说法?
这次面对着那条同是青丝境的蛇妖,言余不曾有一点掉以轻心,甚至这一出手,便丝毫没有留力。
两位修士对敌,尚可互相观望一番,可面对从北边那妖土而来的恶妖,言余不太敢留力。
面对着同是青丝境的蛇妖,言余便不用多说什么,早就是郑重相待。
同是青丝,他就算是要比她早些时日踏进青丝境,可一样不敢说稳胜,更何况是那蛇妖经过这么些天的修养,极有可能已经恢复到了鼎盛时候。
他如何敢说稳胜?
除非他言余惊艳绝艳,又或是他有些真正不错的儒教法器。
也除非他用剑。
早在六千年前,那些不用其他法器,腰间唯独只有一剑的剑士早便让这些山河修士吃够了苦头。
实际上在六千年前那场两族大战之中,动辄便是成千上万出现在战场上的剑士,那种御剑千万柄的壮丽景象,言余虽然没有亲自看过,但光是翻看那些记载得有当年那场大战的典籍,只言片语之中,便实在能够想象出到底有多让人心神摇曳。
若不是有这么一份战力,那位硕果仅存的剑仙又如何能硬生生将现如今这种剑士凋零的局面维持住?
若是没有他,只怕凋零两字,对剑士来说,都是奢望。
言余来不及感叹,只是那些青丝散出之后,他便一直盯着那颗大树,专心致志的等着那条蛇妖的应对之法。
甚至他早已布好后手。
可事实上是,那些青丝越过那颗大树之后,无功而返。
言余猛然转身。
果然,有个青衣少女冷着脸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青衣少女生的极为好看,一双柳叶眉,两片鲜红薄唇,无不是在像世人展示着她的美貌,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肯定还会好看一些。
言余有刹那失神,他之前夜里看过她的行迹,当时她还是个女子,现在自然也是,但年龄看起来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小,只不过很快言余便想清楚缘由。
依着这条蛇的寿命来看,要是化成人,也便该是如此。
言余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那少女忽然笑了,“你知道我要是死在这山河之中,后果有多严重么?”
言余平静道:“杀一条祸害过山河人间的青丝境蛇妖,能有多大后果,就算是你在那片妖土里有些地位,或者是某位大妖的子女,那又如何?这山河之中,到底是容不得你们这等妖物猖狂。”
少女面若寒霜,实际上她也明白,这座山河之中,到底没太多人会在意他妖土的身份,甚至她就算是死在这里,大抵也不会有妖愿意为她和人族大动干戈,毕竟在这座山河之中,儒道佛三教加起来便有多达十二位圣人。
十二位站在山河顶端的人物,哪一位又是易与之辈?
可她出声的原因,不是因为其他什么,而是拖延时间。
她是青丝境不假,可这也并不代表着她出门并无其余厉害的法器傍身,之前不曾拿出来是因为面对那几个老家伙,这法器并无多大作用,可现如今面对青丝境的言余,她这个法器很有用。
尤其在她确认了言余这趟出门并未带着其他法器的情况下。
因此当她解下手腕上那一条绿色丝线,将一道精纯至极的气机灌入之后,异变突生。
那条绿色丝线竟然化为了一条青色巨蟒。
……
……
巨蟒身躯巨大,远远要胜过当初这少女化作的那条小青蛇。
言余在这条巨蟒前,就显得很渺小了。
可这位一身青衫的学宫先生,并无半点慌乱,反倒是伸手捏了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山河之中,除去那一个镇压了无数恶妖的破碗,又有其余什么法门能够比儒教的圣人真言更能镇得住妖邪?
山河之中有浩然正气,儒教修士将其以养自身,而圣人则是将其反哺山河。
故有圣人一言能镇压世间诸妖邪邪魅。
当年那场两族大战,若说是剑士们铺天盖地的剑气让这座山河皆惊。
那这儒教的浩然正气便足以让人心安。
幸得有此。
无数青丝朝着那巨蟒而去,临近之时便又变得无比坚硬,想着要钉入那条巨蟒的各处窍穴,可那巨蟒蛇皮却异常坚硬,无数青丝只能缠于表面,万万进不到里面。
少女负手冷笑,这法器当中的那条巨蟒本是她的一位叔祖,只不过修行有碍,最后竟然是走火入魔而亡,家族用秘法在叔祖修为尽散之前,将其残余精气神炼入丝线当中,只需要用气机催动,便能将叔祖生前原形彻底显现,虽无了那份修为,可光是原本那份修为锤炼出来的体魄,便不是青丝境修士能够应对的。
言余的万千青丝不得而入,那些圣人真言也因为他自身的修为局限,施展不出来太大的威力,他皱了皱眉头。
忽然有些懊恼。
原来真是在学宫里安逸惯了,让他有些忘记了这山河的本来面目了。
可是下一刻
远处密林之中便有声音响起。
“你看看,一条小青蛇便让你应对不下来,真是这几十年修行都修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言余蓦然转头。
在那青衣少女和言余视线中,密林之中有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下一刻不仅是言余,就连青槐都吃了一惊,因为那中年男人腰间明明悬有一剑。
剑士?!
中年男人自言自语,“不过是来取一柄剑,可总是能碰到你们这些我不想碰到的,难不成这运气真的有这么差?”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看那条吐着蛇信子的巨蟒,叹了口气,“不过我辈剑士到底还是有妖邪处便斩妖邪。”
对这样一句话,言余哑然失笑,而那青衣少女则是警觉忽生。
下一刻,那中年男人一掠而起,手中长剑出鞘。
剑光生出,剑意盎然。
没有轰然作响,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现象发生,只是那条巨蟒的头颅随着剑光被斩落。
中年男人落地之后只是掏了掏耳朵,“不禁打啊。”
言余看着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此刻心里只有两个字。
剑士?!
而实际上,在那条巨蟒生出的时候开始,便有个少年来到了这个地方,只不过在场的三位都不是普通人,对于突兀而来的少年,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提着一根木棍的少年但却是确确实实到了这里。
一日里得见两次剑士出剑的李扶摇,有些心神摇曳,但更多的是有些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果然是自己控制不了的。
第七章要不要学剑?
林中三位修士,已经收剑入鞘的陈嵊看向这个白日里在河边见过的少年,有些兴趣,特别是看着李扶摇手里甚至还提着一根木棍的时候,嘴角还更是有些笑意。顶 点 X 23 U S
少女蛇妖青槐看着李扶摇,神情不变,并未表露出什么情绪来,而那位延陵学宫的言先生,则是很快便想通了些东西,只不过看了看这个少年,也不曾开口。
提着一根木棍的李扶摇手臂微微颤抖,脸色有些发白,可他仍旧看着那位现在已经收剑的陈嵊。
深吸一口气,李扶摇往前走了一步。
陈嵊起了些其他兴致,看着这少年手里提着的那根木棍,笑着问道:“少年,你是那条蛇妖的朋友?可想好了为她丢了性命?”
李扶摇没有去看青槐,也没有去看言余,唯独只是盯着陈嵊,沉默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我听说剑士最是喜欢杀妖,可不知道先生是见妖便杀,还是要看过善恶再说出剑的事情?”
陈嵊笑了笑,“讲道理这件事,我向来不太擅长,不过想来,要在你这么个少年面前拔剑,总归要拿出个解释才行。”
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嵊转头看向言余,后者意会,很快便抱拳道:“这位前辈,此妖先后打伤我学宫两位夫子,之后被我学宫重伤,才逃窜至此,学宫命言余将其缉拿,哪知道此妖还有如此法器,幸得前辈出手,才没让此妖再度逞凶。”
陈嵊讥笑道:“你学宫两位夫子都打不过这样一个才入青丝境的小蛇妖,六千年了,到底是儒教都开始走下坡路了?”
言余苦笑不语,对于这么一个能一剑便斩落那条巨蟒的剑士,别说是他,延陵学宫也要郑重对待,哪里是他能够冒犯的。
李扶摇往青槐那边靠了靠,然后才出声道:“言先生,据我所知,应当是学宫先出手,然后青槐才出手自保的,如此一样,罪责其实不在青槐。”
李扶摇和青槐相处时日不短,自然是知道这段事情,只不过现如今对着陈嵊和言余说出这么句话,他最怕的是言余为了要将青槐置于死地,而反驳这件事,毕竟那位剑士最后是信他还是信言余,显然一目了然。
只不过很快李扶摇便发现自己这番担心是多余的,言余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并未反驳,只是说道:“学宫中的两位夫子的确有些唐突了……”
陈嵊摆摆手,懒得听这些,也没有了再逗弄那个少年的心思,“算了,要是被山河之中的其他修士知道我陈嵊欺负一个才入青丝境的小妖,还不得笑掉了大牙,这条小妖我懒得管,不过你这小子倒是有点胆量,明明还未走上那条修行大路,又见过我出剑,居然还敢跟着来为那条小妖发声,这份胆气,虽说比不上我,但到底也是极为难得了。”
陈嵊这一番极为臭屁的说法,李扶摇充耳不闻,言余则是记下了陈嵊两个字,想着等回到学宫定要好好请教下学宫之中的夫子,毕竟这座山河的剑士不多,有这般修为的便更是凤毛麟角,出了这任何一位,都足以让三教中人记下。
李扶摇松了口气,转而去看言余,陈嵊既然没了出手的意思,那这场间便只有言余一人有危险了。
言余叹了口气,“刚才若不是前辈,言余早已命丧与此,既然如此,言余怎好再出手,那青槐姑娘与学宫之中的恩怨,一笔勾销便是,言余回到学宫,定然劝解学宫夫子放下此事。”
两人都说不打了,李扶摇心中大石便真的落地了,他走到青槐身旁,看着她好不容易才有些血色的脸庞再度变得煞白,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青槐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笨蛋。”
陈嵊没兴趣再去看这两个人腻歪,转身便要走,可才转身,便看到那少年其实一直盯着他腰间那柄剑。
陈嵊原本已经没有了兴致,可现如今不知道为何便想再和这少年聊几句。
“怎么,想看看?”
李扶摇摇摇头,他可不太想横生枝节。
陈嵊皱了皱眉,既然这少年拒绝了,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还要想走的时候,青槐却是一把将李扶摇推出,正好让李扶摇踉跄着身子来到了陈嵊身前。
“这家伙天资不错,险些被收进学宫,前辈不看看他是不是有练剑的资质?”
陈嵊不以为然,这座山河,适合成为三教修士的不知道有多少,可这又有多少人能够成为剑士的?
剑士凋零,除去实在是高手陨落太多,无数精妙剑术失传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成为剑士远远要比成为其他修士难得多,可只要出现一个,被剑士发现,自然便是要将其领进剑道一途的。
李扶摇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陈嵊一把握住手腕。
片刻之后,李扶摇便发现这个邋遢至极的中年男人脸上居然有了些笑意。
言余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中年男人原本打算粗浅看上两眼便行,可才把手搭在李扶摇手腕片刻,便神色有些凝重,足足一炷香之后才把手收回去,然后这个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的中年男人舔了舔嘴唇,好似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东西一样。
他看向李扶摇,问道:“你是不是想踏上那条修行大路,却不愿意去那座学宫?”
李扶摇极为认真的看向这个中年男人,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个嗯字。
那中年男人笑了,像花儿一般灿烂。
可是这种笑容,让李扶摇看着只觉得?得慌。
他笑着说道:“在延陵境内,你不愿意去那座学宫,便算是断了你的修行大路,那又想踏上那条大路,是不是得重新另辟蹊径,对不对?所以啊,是不是得好好想想其他的路。”
“……我是说,你要不要跟我学剑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的神色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敢在妖土杀一位境界在春秋境的恶妖的剑士,反倒是和郡城里街道旁那些神棍如出一辙。
听到这句话,言余已经忍不住要爆粗口,这李扶摇是他先见到的,他在这些时日也是每日在想着要怎么才能将李扶摇带去那座学宫,可这尚未有什么动作,居然便被一位剑士盯上了,更为让人难以接受的,那少年还真能学剑。
第八章上路
很多年之后,当少年李扶摇已经不是少年的时候,可当他站在某座孤峰上,想着那个领他走上剑道一途的那个男人的时候,依然会忍不住哑然失笑。www.uu234.net
可现如今,李扶摇却得好好想想自己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到底有几分本事,以决定自己到底跟不跟他学剑。
昨日黄昏他在林中看见过陈嵊一剑便斩落那条巨蟒的头颅,更早些他在白鱼河河岸上见过陈嵊用柳叶所做的绳索,这两件事情都足以说明陈嵊不弱。
甚至是很强。
在清晨的晨光里,李扶摇坐在自己的小院屋檐下,在他身前,陈嵊看着这个少年,满脸都是笑意。
陈嵊看着李扶摇久久没有说话,便有些气急揉了揉李扶摇脑袋,没好气的说道:“你还要想什么,我是剑山这百年来出过最天才的两个剑士之一,不到百岁就能跻身朝暮境,这份天资,山河里有多少人比的上?你以为谁都能在我这个境界击杀一只春秋境的恶妖?”
李扶摇虽然知道一些山河修士的传闻,也知道不少,可对这剑士,其实知道的不多,三教主宰的山河之中,实际上这剑士真的便是相当于是要另辟蹊径了。
“小扶摇,你要知道,这山河之中,剑士本来就凋零,可为何不曾断了传承?除了有那座剑山之外,便是因为有那位剑仙支撑着现如今的局面,要不然,现如今剑士是否已经末路,不好说。”
“先前我说我是剑山近百年来最出色的两个天才剑士之一,那位剑仙便是这六千年来这山河之中最为惊才绝艳的剑士,不是一两百年,而是整整六千年!”
“修士九境,三教修士走到最后一境沧海境便能称为圣人,而我剑士,走到最后一境便能称为剑仙!何为剑仙?便是一剑出时,圣人也要避其锋芒!”
“六千年前,这座山河之中剑士不少的时候,可是整整出了六位剑仙,要知道,现如今山河中最鼎盛的道教不过也才六位圣人,六位剑仙是何等意气风发,每位一剑都足以斩落万千星辰,当时我剑士一脉,便是这山河第一道统,三教修士都要对我剑士一脉礼让三分。”
“小扶摇,你资质还算是不错,不是说你修行资质不错,反倒是你修行资质很一般,但是要练剑的话,要走的远一些,天资这个东西,三教修士喜欢讲,咱们剑士喜欢讲,但相比较起来,我剑士一脉,天资普通的最后成为剑仙的也有之,但绝对不多,最后说上这么一句闲话,我剑士一脉为何能在同境之中一枝独秀?那便是剑道一途,比不上那修行大路坦荡,反倒是崎岖不已,步步难行。”
“对了,我提及的那位剑仙,你要记住他的名字,要不然便真是白练这剑了。”
“他叫朝青秋,是这六千年来山河之中的唯一一位剑仙。”
陈嵊一个人说了不少,可最后李扶摇除了将朝青秋三个字记下之后,好似并没有什么反应。
陈嵊站起身来,有些不可理喻的看着李扶摇,恼怒道:“小扶摇,你怎么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要不要跟我学剑,一句话的事情,想这么多干嘛?”
李扶摇有些疑惑的问道:“那我跟你学了剑之后,还用去那座剑山么?”
“当然要去,没登上过那座剑山,且又没有走下过那座剑山的剑士能算是什么剑士?就算是那位剑仙,也是从剑山里走出来的”陈嵊顿了顿,继续说道:“等你学了剑之后,再去那座剑山,到时候你把我的名字一说出来,哪里用得着担心什么其他的问题?”
陈嵊就好像一个街道旁那些算命的神棍一样,一步步要将李扶摇银袋子里的银子骗到手上,因此看起来就越发的不太正经。
好在那个孑然一身的少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而在他身后,青槐脸色变得好看了许多,她看向李扶摇的眼神里,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
……
李扶摇开始学剑。
可学剑总归得要有剑才行,只不过面对着李扶摇的这个问题。
陈嵊仅仅是摇了摇头。
“剑山上多的是剑,登山之后选一柄便行。”
依着这位的说法,这山河之中,其他地方的剑哪里有剑山的好?而陈嵊自己,则是将自己才寻到的那柄白鱼剑,悬在了腰间。
对此,李扶摇脾气再好也翻了个白眼。
不去理会李扶摇的脸色,陈嵊平静道:“天底下的修士共分九境,最高的第九境称为沧海,也不知道是不是取自沧海桑田之意,总之修士走到此境,便已经是尽头,要是再想着往上爬,就算不上修士了,而是仙人。”
“只不过当年那场大战,把这座山河都打的破碎不堪,所以这六千年来,山河之中无人可成仙,自然也就不见仙人。”
陈嵊抬头感慨道:“山河六千年无仙啊。”
他在说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在他身后,青槐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沧海境之下是登楼,这境界取自‘登得楼高处,方可观沧海’之意,你要是踏进这境界,山河之中除了圣人,只怕没几个人能要你小命。”
“春秋、朝暮、太清、青丝这四个境界依次递减,越到后面自然越差。”
“至于前三境,儒教是自省、道教参同、佛教菩提。各不相同,这三教修士只要将各自这第一境参悟,自然便可踏足青丝,倒是省去了一境一境攀升之苦。”
“咱们剑士一脉,后六境和修士相同,前三境却当真是三个境界,正意、宁神、剑气三境,都得去走,小扶摇,你可得注意了,前三境是剑士的最基础的东西,若没有走踏实了,日后便会越走越慢。”
李扶摇牢牢记住这些自己当年在洛阳城里不曾知道的东西,最后重重点头。
陈嵊呵呵一笑,大手一招,随手拿起一根木棍,看着李扶摇笑道:“所以小扶摇,现在咱们开始练剑了。”
第九章那些星辰和风景
看过了书上描绘的风景和亲自去走上一遭到底是两个概念,所以当李扶摇真正从听说过到亲自去走过之后,便越发发现这条路的艰险之处,虽然是早有些心理上的准备,他也有些有些觉得意外。www.uu234.net
陈嵊领他走上修行大路,准确来说,属于那条大路上的一条歧路,剑道一途在陈嵊自己看来都算是一条崎岖不堪的小路,因此在领李扶摇走上去的时候,并无如何吹嘘,只是告诉李扶摇,之后的岁月里,他在这条路上,会走得很困难。
到底有多困难,其实都在于自己的感受,所以这个问题,李扶摇很明智的没有开口相问。
因此在李扶摇答应走上那条路开始,陈嵊便一直在难为他。这个平日里看着很是随性的中年男人在教人练剑这件事上,显得很认真。
他让那个从不知道什么是练剑的少年,第一日在院子里挥剑刺一千次,李扶摇那条细小的胳膊哪里能够一日挥剑一千次之多,再加上那根木棍实在是不轻,因此从清晨到黄昏,也才堪堪刺出六百剑,陈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屋檐下看那个少年到底能不能刺完那一千剑。
很明显,没有。
一直到子时,都在咬牙坚持的少年也没有刺完那一千剑,反而是直挺挺的倒在了小院里,虽然最后还是爬起来继续挥着手中剑,但怎么看,都没有能刺完那一千剑。陈嵊没有说话,他只是让李扶摇刺上一千剑,没有说刺不完会如何,李扶摇也没有问,只是在尽力去挥动手中的剑。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
这一对师徒,显得很是怪异。
至于第二日,陈嵊让李扶摇去走万里路,这很显然是个完不成的任务,可李扶摇到底还是将那跟木棍悬挂腰间,独自而行,走到子时,也不过百里。然后那个少年看了看天色,再转头回到小院,一来一还,两百里,他用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的不停行走,让李扶摇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可等到了第三日,他还是出现在了小院里。
陈嵊平时看着不正经,可到了真要教李扶摇练剑的时候,便显得异常沉默,他只是每日公布李扶摇需要做的,至于他做不做得到,他不管,也不说。
就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到了第十五天,李扶摇终于栽倒在了小院里,爬不起身来,陈嵊才终于将李扶摇抱起,将他丢在床榻上,喂他吃了一颗黑色丹药。
在床边,陈嵊摸了摸李扶摇因为过度动作而变得僵硬的四肢,他总算是点了点头,山河之间的剑士,入门第一件事,不是去教他们如何用剑,反倒是告诉他们一个道理。
第一日刺不完一千剑,第二日也走不完一万里,乃至这十五日之内,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一日做完,这并不丢人,反倒是本该有的常态,有些事情,本来就不能完成,那做不完,又有什么关系?
陈嵊点头的原因不是李扶摇终于倒下了,而是李扶摇丝毫没有因为做不到而不做,反倒是去极力完成这些不可能完成的东西,最后倒下了,便是因此抽干了最后一丝精力。
正意两字,李扶摇貌似摸到了门槛。
尽力做可为之事,就算是不可为,那也要去试试。
这便是剑士的正意。
李扶摇没有听到陈嵊给他讲这个道理,但等他睁开眼之后,重新拿着剑站在那小院子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明白了很多。
有些事本就不用言明。
开始练剑的李扶摇所受的苦难远远不止如此,若是之前那十五日是陈嵊想着要他明白一个道理,后面的一月时光,便真是剑士的艰险前路,一点点在李扶摇前铺开。
好似一副锦绣画卷,缓缓展开。
但这过程之中绝对没有任何的舒适之感。
至于这些折磨,很快便让李扶摇忘了些其他东西,只不过在此期间,那位延陵学宫的言先生曾领着那小姑娘前来道别,只是李扶摇没有精力去理会,倒是陈嵊看着那小姑娘,若有所思,那位叫顾缘的小姑娘对于陈嵊的剑士身份也有些好奇,不过到底最后还是被言余领着离开此地,返回学宫。
李扶摇开始被陈嵊用剑气打磨身子。
那些锋利无比的剑气一丝一缕的侵入李扶摇的各处窍穴之中,如同一根根牛毛细针,一针一针的扎在他的身上,这个过程,让李扶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苦。
除此之外,再被这些剑气侵蚀的情况下,李扶摇还得带上那柄“剑”去院子里挥剑刺出去,刺骨的疼痛让他的脑子时刻保持着清醒,但也让他每刺一剑都极为困难。
以至于不过刺出那么几剑,便已经大汗淋漓。
这要是一般修士,万万不会在一踏足修行大路开始便如此艰苦,可李扶摇选择练剑,便只能默默承受下去。
他被折磨得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自己要去做那种山河之中,唯有一剑的蠢剑士。
直到第二个月,到了冬末时节,再也没有李扶摇觉得有些春意的时候,李扶摇才微微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要轻了许多。
再低头看过自己的双手双腿,发现确实是要比之前要壮实不少,虽然看起来仍旧是清瘦,但李扶摇总觉得自己有些变化。
陈嵊这些日子话不多,这个男人不喜欢喝酒,但话实在是不少,只不过都不与李扶摇讲,只和青槐说上不少,李扶摇老老实实的练剑,偶尔在夜晚,他会和青槐两人坐在屋檐下看星辰,不知道陈嵊喜不喜欢,但李扶摇肯定是很喜欢的。
偶尔也会看看朝霞和晚霞,只不过这般时节,远远没有夏季的朝霞和晚霞好看。
练剑的前三个月过去之后,陈嵊的话才多了些,他时常与李扶摇讲讲北方那片妖土之中的事情,也常常给他讲那些三教圣人的事情,但讲的最多的,还是那位剑仙。
李扶摇可以听得出,那位剑仙,就是他要追逐的对象。
只不过才踏足正意的李扶摇这些时日除去听他闲聊,大多时候其实都是在打坐,他在内视自己灵府里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气机,将那些气机耐心引导到自己的经脉之中去,希冀能有一天将这气机驱使在体外,那个时候,气机尽数化为剑气,他便是这剑气境的剑士了。
陈嵊说,踏足剑气境,才算是真正走上了剑道一途。
至于李扶摇开口问他用了多少时日踏入剑气境的时候,陈嵊骄傲的笑道:“只用了一年。”
依着陈嵊自己来说,他便是这剑山百年难遇的天才,因此走得这般快也算是正常,可李扶摇不知道自己在剑道上的天资到底几何,因此也就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时日。
只不过依着他现在连剑都不曾有过来看,肯定有些遥远。
……
……
又是一日黄昏后,结束一日课业的李扶摇一屁股坐在自家屋檐下的台阶上,盯着那些晚霞有些出神,陈嵊不知去向,青槐来到李扶摇身旁坐下,看着这个家伙,李扶摇咧嘴一笑,率先问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们妖族其实和剑士说不上友好,为什么还要我学剑?”
青槐冷淡道:“我以为你该想得通的。”
李扶摇有些诧异,“难不成真如我想的那般?”
青槐点点头,感叹道:“不是那般那还能是哪般?”
李扶摇有些无语,心里想着,原来你也是这般有烟火气的姑娘。
青槐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掏出一颗绿油油的珠子扔给李扶摇,“之前说好的。”
李扶摇接过那颗妖丹,问道:“这怎么用?”
青槐平淡道:“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吃了它,不过以你现在的境界,估计会爆体而亡。”
“……”
李扶摇没有说什么,心想着就算是不会爆体而亡他也不会服下这颗妖丹,境界这件事,陈嵊说的很直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假借外物终究不是个好路子,只不过既然是青槐送出的东西,李扶摇还是想留下来。
两人在台阶上坐的时间不短,很快便是满天星辰的时辰。
李扶摇抬头看了看那些星辰,心里想着这是你和我几个月之中第一次正经聊天,难不成不多聊聊?
可想是这样想,李扶摇还是不曾多说。
只不过青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春末梁溪那边有一场道会,我在这几日便要离开这个地方,前往梁溪,去挑战那位道种。”
对于这件事,李扶摇是知道的,因此他只是点头哦了一声,“你要小心些。”
很快李扶摇又试探问道:“你没有其他的什么要说了?”
青槐讥讽道:“你想听什么。”
李扶摇尴尬的摆摆手,“其实说起来,我就你这样一个朋友,自然是有些担忧你的。”
青槐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在远处,陈嵊正斜躺在一颗大柳树上,以他的境界,对于这小院里的情形当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对于这对少年少女,他觉得有些头疼,他摇摇头,喃喃道:“这傻徒弟。”
第十章离别
“李扶摇,我要去梁溪,只不过能与你同行至延陵边境,你收拾收拾,等几日便启程。顶 点 X 23 U S”
第二日清晨,一觉睡醒的李扶摇才踏出房间,便看到青槐,后者平淡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让李扶摇实在是有些吃惊。
只不过青槐没有说太多,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倒是陈嵊正坐在台阶上,看着李扶摇。
李扶摇想了想,倒是很快便来到他身旁坐下。
陈嵊本来就不是那种喜欢费一大堆唾沫去讲透一个道理的老夫子,反而这位最擅长的事情,不是别的,偏偏是拿起剑杀妖或者杀人。
要不然为何有他一人一剑去斩杀那只春秋境大妖的事情?
所以当他李扶摇坐过来之后,陈嵊也没有藏着掖着,直白道:“你小子境界太低,一路上只怕你吃亏,正好那小姑娘也要去梁溪,正好顺路,让她带着你走一程便是,你在路途之中要好好练剑,最好在走到剑山之前便给我踏进剑气境去,要不然我倒是有些后悔收了你这么一个笨徒弟。”
李扶摇没有给出承诺,只是平静道:“尽量而为。”
陈嵊叹了口气,“明明是个少年,为何不像其他的少年那般骄傲且愚蠢,虽然这样的确很是愚蠢,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这些蠢劲会让我觉得你这小子会在剑道上走得更远些。”
李扶摇对此只是沉默,对于练剑之初心,他的确没有那么纯粹,可却一点都不抵触。
陈嵊摆摆手,“罢了,这山河之中到处都是蠢剑士有什么好的,改变不了这局面,终究枉然。”
李扶摇不再说话,只是去拿起那根木棍子,继续开始练剑。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一日练剑结束。
才看过晚霞,便又坐在台阶上看星辰的李扶摇抱着那根木棍坐在台阶上,主动发问道:“真有剑士能一剑斩落星辰?”
陈嵊平静答道:“那是自然,六千年前有整整六位剑仙,每一个都能有这份修为,只不过现在,山河之中,只有一位了。”
李扶摇看着满天星辰不眨眼,笑着说道:“那位朝剑仙,既然是这六千年来最强的一位,怎么不曾流传过斩落星辰的事迹?”
陈嵊微嘲道:“斩落星辰不过只能让凡夫俗子们仰望,真要做大事,自然是去妖土斩杀大妖,你知道这位朝剑仙,可当真是去过妖土,斩杀过一尊大妖。为此,妖土将山河剑士列为必杀之人,可大抵也不敢太过分了,不敢遣派妖物来到山河之中,不然只怕那位剑仙便又要去妖土再杀一番。”
陈嵊说一半,留下一半话没有说透,那便是那位朝剑仙,当年曾放出过话来,若是这山河之中剑士断绝道统,那他就真要去儒教道教佛教门前分别走一遭,这句话当年掀起了无边风波,不少三教修士各自请求自家圣人出面好好教训一下那位剑仙,可三教圣人共计十二位,不曾有一位出声,更无一人出手,于是这座山河之中才清楚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三教圣人都不愿意招惹那位剑仙。
再加上那位剑仙在放出这句话之后,短短一年之间便进入妖土斩杀了一位大妖,更是让山河皆惊,要知道妖族大妖,境界修为便是和山河圣人一般,都是第九境的沧海修士。
有如此战力的朝青秋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众人,他说的话,不是开玩笑。
陈嵊忽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说道:“小扶摇,其实这座山河里的剑士总有些不受人待见,原因大抵便是山河修士都归于三教之中,偏偏咱们这一小撮人非要坚持己见,去练什么剑。可我练了这近百年来的剑了,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你虽然是才踏足这条路,可也别觉得咱们就低人一等,现在山河之中剑士凋零,说不定之后千年,这座山河便再度是风流剑士居多了,说不准的。”
李扶摇咧嘴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陈嵊站起身,这位腰间悬有一剑的中年男人轻声笑道:“这座山河里的剑士就算是再凋零又如何,咱们这些剑士的腰始终未弯,小扶摇,我倒是很是期待能看到你名扬山河的一天,要是有机会,站在那位朝剑仙身侧,那便是给我陈嵊大大涨了一回面子。”
李扶摇也是站起身,走出过几步,郑重其事对着陈嵊鞠了一躬。
“先生慢走。”
今日陈嵊说这么多,李扶摇自然而然是猜到他要离去,只不过要去何处,既然陈嵊没有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毕竟没有什么意义。
陈嵊平静道:“其实说起来,在朝暮境里,我还是挺年轻的,所以自然不会满足于如今这个境界,也许你我下次再相见,你这小子会是这山河之中不错的剑士,至于我,便是鼎鼎有名的剑仙了。”
李扶摇勾起嘴角,竖起大拇指,对于这位便宜师父,没什么好说的。
后者看到李扶摇这个样子,很受用。
陈嵊转过头,看向远处的青槐,“小姑娘,我这个便宜徒弟就交付给你了,你们分开之前,可要把他的小命给我看好了,我可不想,我陈嵊这辈子收第一个徒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小命丢掉了。”
青槐轻哼了一声,表示知晓。
陈嵊不再多说,悬剑而缓行。
走出小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高声道:“山河之大,万物皆可容,唯独我辈剑士,不乞天怜,唯有一剑便足矣。”
这句话话音落下,李扶摇肉眼可见,陈嵊将腰间白鱼剑解下,随意扔向天空,然后他身形落在剑身上,御剑而去。
李扶摇看着陈嵊渐渐离去的身影,先是低声跟着念叨了一遍他之前说的那句话,最后笑了笑。
他抬头看了一眼在远处的青槐,后者冷哼道:“你要是真成了那种剑仙,我第一个先把你杀了,免得你之后为祸妖土。”
李扶摇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怎么清楚这位姑娘为何脾气这么差。
第十一章官道路遇一书生
陈嵊离去的第三日,李扶摇收拾好东西,关上了自家小院子的门。www.uu234.net
站在院门前,背着一大包东西的李扶摇低声笑道:“可能之后都回不来了,以往总觉得这白鱼镇实在是有些小,走不了多久便能将镇子逛遍,现如今来看,还是有些舍不得。”
青槐空着手,没有理会他,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打量着这座小院子。
两人走出小半个时辰,便要堪堪走出镇口,李扶摇最后在晨光之中,转头好好看了看这座小镇,才转身而行。
白鱼镇外有条官道,是通向外面唯一的一条道路,因此这次出现,也选择的是这一条路,剑山在延陵和大余的边境交界处,而这个地方正好在大周北边,因此这一趟出行,李扶摇定好的路线便是一直往北走到大周边境,然后进入延陵境内,之后转而一直往东,直往那座剑山,而到了大余和延陵的边境,青槐还要穿过大余,才能走到梁溪。
之前对于那位道种,李扶摇只不过在青槐的只言片语得以知晓一些微末,后来陈嵊专门提起过那位道种,说的多了些,李扶摇牢牢记住了不少,青槐终究是山河之外的妖,比不上陈嵊对于这座山河的了解程度。
可对于那位道种了解的越多,李扶摇便越觉得那女人真是个妖孽,自然而然对于青槐所说的要前去挑战她便显得有些担心,只不过倒也知道青槐不想听这些,李扶摇很明智的没有去提及。
离白鱼镇远了些,便见到了些不一样的风景,不仅仅是这相隔数里便能在官道旁见到一次的茶酒铺子,还有别的许多未曾见过的新面孔。
期间他们两人甚至见到了一小队骑卒在官道上纵马疾驰,李扶摇对此见怪不怪,反倒是青槐有些好奇。
背着包裹走在青槐身旁的李扶摇轻声说道:“咱们那位大周皇帝,尽管是坐拥大周这么一个弹丸之地,但野心一点都不小,这些年已经发动了不少战事,听说周边的鲁国,疆土已经被大周占去了一大半,说不定就是今年,鲁国便要彻底亡国。真不知道,这位大周皇帝要是做了延陵的皇帝,是不是会发动战争征伐大余和梁溪。”
青槐摇摇头,平静道:“小国相争,无非便是用人命前来堆出胜负,延陵和梁溪背后自有儒道两教,这真要争,便是争两教修士的胜负,要是一方彻底展现出劣势,难保那两教之中的圣人不会出手,到时候圣人相争,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李扶摇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了之前陈嵊说过的那番话,说是这山河六千年无人成仙大抵就跟这座山河被打破碎了有关,这要是圣人再出手,难不成便直接将这座山河打沉?
青槐不再去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不是周人,为何说咱们那位大周皇帝?”
李扶摇摊了摊手,表示不知。
青槐不再说话,只是继续赶路。
两人沿着官道而行,期间走过一座小镇,也只是让李扶摇去买了些干粮,并不曾入镇,依着青槐来说,这座小镇有些不干净。
离那座小镇远了些,李扶摇才小心翼翼问道:“真有山精野怪?”
青槐一如既往的把手上抱在胸前,平静道:“山精野怪倒也没有,只是你该知道,这座山河除去山精野怪之外,还有孤魂野鬼。”
李扶摇在白鱼镇这些年生,靠的便是说书为生,对于那些女鬼勾搭书生的故事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自然是十分熟稔,只不过之前他只是知晓,这山河之中有妖,可不曾觉得真有鬼。
青槐耐着性子解释道:“妖修怎么说也是修士,在那条大路上也能走到尽头,可这些孤魂野鬼倒也说不上是修士了,不过是因为人死后因为某些原因执念不散,没有及时消散在山河之中而已,这种形态下的孤魂野鬼不仅怕极了阳光,就连害人都难,也只不过能吓吓人罢了,当然,偶有机缘的,倒是能继续走下去,不过最后还不是要借尸还魂,不然走不到那条大路尽头。”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要不要咱们去看看?”
青槐面无表情的说道:“可以,反正最多只能和你同行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便要全速前往梁溪,你要是不担心能不能走到剑山,便去看看也无事。”
听到青槐这么个说法,李扶摇很快便坚定的说道:“继续赶路要紧。”
对此,青槐只是嘴角微微翘起。
……
……
继续赶路,但其实也不过才走了小半日,李扶摇便在一处相对而言有些偏僻的官道旁碰见一个打扮寒酸的年轻书生,这不过这书生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抱着有本书便算了,身后竟然还背着一把柴刀。
见着李扶摇和青槐的时候,这个长相清秀,身材修长的年轻书生正在一块大青石上休息,看到李扶摇过来,这书生蹭的一下子便站起身来,拦在了李扶摇身前。
这一下子,还让李扶摇有些意外,觉着难不成这位也是专门打劫的绿林好汉?
只不过很快,那书生便郑重的对李扶摇行过一礼,问道:“这位公子,可曾知道茱萸镇离此地还有多远?”
听得茱萸镇这三个字,李扶摇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不因为别的,那茱萸镇便是之前青槐说过的那个不干净的小镇子。
李扶摇沉默了片刻,问道:“公子要去茱萸镇作甚?”
那年轻书生听过李扶摇这个问法,很快脸上便露出笑意,“这么说,公子定然是知道茱萸镇在何处了,那公子可否领着我一同前去?”
李扶摇不说话,只是在看着他。
那书生想起之前李扶摇的问话,于是很快便直起腰,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这趟前往茱萸镇不为别的,乃是去抢亲的!”
李扶摇扯了扯嘴角,看了看那年轻书生身后背着的那把柴刀,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公子要去抢亲?”
第十二章女子
那年轻书生要去的是那座不干净的茱萸镇,这让李扶摇脸色有些不自然好在最后是青槐生出了些兴趣,这才折返路途前往那座茱萸镇,一路上,那年轻书生明显兴致不低,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正好也让李扶摇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www.uu234.net
原来是这年轻书生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子,本来两人是互相爱慕,早已经约定等到书生赴京赶考回来便成亲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等书生离乡之后,那女子便远嫁到了这茱萸镇,书生考试归来,得知这件事,这便提了柴刀,准备来茱萸镇抢亲。
说到这里,李扶摇实在是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书生,只不过因为他让青槐停下脚步转而去向茱萸镇这件事,李扶摇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高兴。
路途不长,一行三人很快便要临近那座茱萸镇,因为青槐想看看那抢亲到底是如何抢法,李扶摇也不能让这书生一人便进镇去,打量了下这茱萸镇的风貌,李扶摇看着那个书生疑惑问道:“黄公子,你这就带一柄柴刀,真能抢下新娘子?”
原名叫做黄近的年轻书生握紧手里的书,悻悻然开口,“到底还是要是能够讲道理是最好不过,要是对方不听道理,那动手便是。”
李扶摇看着这家伙就连说狠话都只是握紧手中书本的样子,没来由的叹了口气,倒是青槐轻声笑道:“要是到时候真是你有道理些,我替你做一回主就是。”
听到这句话,黄近连忙摆手,“这本就就是黄近的自身事,如何胆敢拖累姑娘。”
对此,李扶摇摇摇头,青槐不为所动。
一行三人进得茱萸镇,穿过街道,一路缓行,黄近一路问起那座宅子的方位,总算是在小半时辰之后,三人来到一座坐落在小镇西北的小巷里的宅子前,小巷清幽,走到尽头便是那座黄近要找的宅子,三人走到宅子前,依稀可见那宅子门口仍旧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很明显,这座宅子才办完喜事并无多久,黄近站在宅子大门前,脸上神色有些犹豫。
到底是一辈子都在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哪里做过抢亲这样的粗鲁举动,哪怕那女子是他心心念念十数年的女子,这到了临门一脚,也实在是有些犹豫。
李扶摇看得有些无聊,倒是青槐兴致极高,因此并不催促,一直在看那黄近在门前转悠,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黄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最后竟然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李扶摇站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也走了过去坐在黄近身侧,坐在他身侧,李扶摇试探着问道:“你在怕什么?”
黄近脸色微微有些潮红,他担忧道:“若是她其实并不反对这门亲事,甚至还有几分乐意,我这么贸贸然来寻她,她之后在夫家的日子,说不定要受人指指点点,说尽闲话,到时候反倒是我害了她。”
李扶摇努努嘴,劝解道:“那你回去吧,反正她也过得挺好的。”
黄近惊异道:“公子如何知道她过得好?”
李扶摇反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她乐意这门亲事?”
黄近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依着李扶摇这些年在酒楼说书的经历,讲道理,还真没几个人能讲得过他的。
可明显是陷入纠结之中的黄近始终不曾起身,李扶摇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青槐。
青槐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在妖……我们家乡那边,男子和女子相爱,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若是有一日其中一人不得不被迫嫁了别人,或许是娶了其他人。另外一人自然可以不闻不问,只不过我们那边的人性子有些暴烈,遇到这种事,多半都是要出手的。”
黄近抬起头,看向青槐,李扶摇也站起身来,讥讽道:“行了,读过这么多书,满脑子都是圣贤道理,哪里还有什么胆气。”
黄近涨红了脸,很快便站起身,要去敲那座宅子的门。
李扶摇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来到青槐身侧,好奇问道:“你们那边真有这么个事?”
青槐摇摇头。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得嘞,我就知道你这是瞎说的。
“不过,当年的确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要不然我也不会想来看看你们这边是怎么抢亲的。”
青槐一脸平静。
李扶摇一脸无奈,这个出身不凡的少女,说些话都尽是云里雾里的。
那边,鼓起勇气去敲那座宅子的门的黄近才敲第一下,门内便有女子推门而出,见到黄近,那个明显是才为新妇的女子皱了皱眉头,“黄近,你怎么来了?”
原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黄近看到女子这么一副神态,便一下子没了精神,他低着头苦涩解释道:“我进京赶考归来,听说你嫁人了,便想着来看看。”
女子瞥了一眼他背后背着的柴刀,再转头看过他这一身寒酸的衣物,眼里尽是嫌弃的神色,她靠在大门一侧,冷淡道:“既然看也看过了,还呆着作甚?”
黄近哦了一声,失魂落魄的转身,那女子看似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便自顾自关了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太大,让这个年轻书生直接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台阶上。
黄近一脸的失魂落魄。
李扶摇不得不又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背着的柴刀,不说话。
黄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抽了抽鼻子,“年少时候还未离乡,与她相识她便说过要和我一辈子不离不弃的,这走过数年,也没觉得情意淡了几分,可为何她便这般对我?”
李扶摇轻声道:“不好说。”
黄近转头看向李扶摇,看得时间长了,李扶摇才平静说道:“与你相识的时候,你自然也是清贫,她也不曾见过除去清贫之外的日子,所以就像一个人没有见过金子,自然便觉得银子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可见过金子之后,再回来让她抱着银子,你觉得可能么,再说了,其实你连银子都算不上,可能就是一枚铜板而已,你应当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赴京赶考。”
黄近叹了口气,“读过这许多年书,其实连文章作的也是极差,这番入京赶考十有**也是落榜,她另嫁他人也可,至少不用跟着我吃苦了。”
李扶摇吐了口浊气,轻声道:“要是我遭遇你这般境地,大抵做不到你这么洒脱,就算是找不回她的心,至少也要把那男子拉出来打上这么一顿的。”
黄近无奈道:“可我肯定打不过的。”
李扶摇摇摇头,这就爱莫能助了。
坐在台阶上,他和黄近一番言谈,尽数都传入青槐耳中,她就站在远处,不曾多言,等到两人都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才踏上台阶,来到那座宅子门前,看着大门,伸手一推,整座大门轰然而碎。
李扶摇蓦然转头,不知所以。
而那黄近则是目瞪口呆。
第十三章红衣女鬼
任谁来看,这动辄便破人府邸大门都算不上是什么小事,一座府门便是一家人的脸面,让人脸面被辱,怎么来看,那家人都不会对此有什么好脸色。顶 点 X 23 U S
可现如今的发生的事情却是青槐不仅破了这座宅子的府门,还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了,而那座看起来规模不算小的宅子竟然并无一人出来阻止。
李扶摇顿了顿,看着青槐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赶忙起身,小跑两步跟上她,青槐说过这座茱萸镇不太干净,他可不太敢离她太远。
只不过转头看了一眼呆坐在台阶上的黄近,李扶摇很快将他一把拉起,跟着青槐走进那座宅子。
疾行几步,穿过一条不算是太长的小路,李扶摇总算在一处凉亭前看到青槐的背影,李扶摇松了口气,停下脚步,黄近喘了两口气,小声问道:“李公子,这位青槐姑娘还是江湖武夫?”
李扶摇扯了扯嘴角,没有反驳,只是不确定说道:“应该算是吧。”
黄近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对于大周的这些江湖武夫,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就连每年大周在少梁城之中的科举考试,除去文试之外,尚有武试这一项,大周的武试虽然多考兵法,但最后还是要在比一比武功的,再加上大周尚武,那位皇帝陛下除去连年征战之外,就连带着大周民俗都有些开放,在少梁城中,一言不合便当街决斗的事情不在少数,自己在少梁城待的时日不长,但总归是也看过几起,可这总归若是要出手,也该有个什么由头,可青槐姑娘想来是和这座宅子里的人家应当是没有恩仇的,怎么动辄便破人大门?
李扶摇似乎是知道黄近在想些什么,很快便解释道:“她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黄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反倒是抬头望青槐望去,李扶摇走过几步,来到青槐身边,有些不解的说道:“按理说你又不是这山河之中的人,哪里能跟这座宅子里的人们结上仇怨,就算是觉得那女子有些做的不妥当,你想替黄近出头,可也不用这么暴躁,你一出手便毁了人家大门,这不就和当着众人的面扇人耳光那般么,这么行事可不太好。”
李扶摇看似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可青槐似乎不为所动,她就这般站在凉亭下,既不转头看李扶摇,也不张口。
李扶摇离她近了不少,此刻才觉得有些寒意,他把手臂微微往青槐身边靠了靠,才发现青槐竟然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子寒气。
“你……不是人!”
青槐自然不是人,可这一位明显既不是青槐,也不是人。
在这茱萸镇里,不是人,那自然是鬼了。
李扶摇往后退了一大步,此刻那“青槐”才转过身来,李扶摇定睛一看,这哪里是青槐,明明是之前在府门口的那个女子。
只不过比起来之前,现如今这女子脸色惨白,哪里还像是个人。
李扶摇咽了口口水,转头看了一眼黄近,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要赶你走了。”
黄近不明所以,还想着要走上前去,若不是被李扶摇死死拉住,他甚至还想去抱抱那女子。
那女子缓缓开口,“黄近,你还喜欢我么?”
黄近一时间哑口无言。
倒是李扶摇眼疾手快,把这家伙身后的柴刀抓在手上,感受着灵府里那些不多的气机,微微安心,想着之前青槐说过的这些孤魂野鬼并无多厉害,不由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来看,肯定是有故事的,可要是故事讲完了,能不能放我们走?”
那女子不说话,只是看着黄近。
黄近忽然露出个灿烂笑脸,“喜欢,怎么不喜欢,你不管变成了什么我都喜欢啊。”
女子有刹那失神,好似有些神情恍惚,她站在凉亭下,一身衣衫变作了红色嫁衣,看着黄近,流着泪说道:“爹在赌坊输了钱,于是便把我卖到了这里,我知道你去京城赶考了,你会回来的,可我等不到了,被卖过来之后,很快就要成亲,就要入洞房,可是我不愿意嫁给他,我这辈子只想嫁给你,可我没有办法……所以我就在那当晚自尽了。”
李扶摇转头看了看这鬼气森森的宅子,疑惑问道:“所以他们也死了?”
女子仍旧在哭,她低声哭泣道:“我能怎么办?”
李扶摇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倒是黄近看着一身嫁衣的女子,脸上尽是不忍之色,他轻声道:“荷华,苦了你了。”
女子越是泪如雨下,黄近便越是有些不忍,他抬脚向她走去,很快便来到她身前,将她拥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黄近安慰道:“别怕,现在我来了,别怕了。”
女子泣不成声,但还是把头靠在了黄近的肩膀上,这幅场景到底任谁来看,都是极为让人感叹,可李扶摇却没有半点松懈,反倒是觉得有些不对。
因此到现在,青槐都还不见踪影。
李扶摇向四周望去,仍旧还未看到青槐的影踪。
他握紧了手里的柴刀,转头时,却正好看到那女子靠在黄近耳畔耳语,离得太远,他没有听到是什么,可黄近却是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其实是在温柔的问黄近,“我都死了,你不来陪我么?”
黄近几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李扶摇便能看到那一身嫁衣的女子脸色忽然变得极为狰狞,然后她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
这一下,李扶摇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在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话音未落,李扶摇握着柴刀便一刀劈向那红衣女鬼,顺带着一把将黄近扯回来,要不然这家伙,说不定就要命丧当场。
黄近跌坐在地上,李扶摇看着一刀没有劈中的红衣女鬼。
微微皱着眉头。
红衣女鬼凄厉大笑,“我早说了,天下男子都是负心汉,你为何不信?”
她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李扶摇和黄近来说,只不过是对谁来说的,李扶摇却并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青槐到哪里去了。
第十四章山河第一关
其实很显然,黄近绝对不是个负心汉,甚至上说不上是个坏男人,他读过这么些年书,为得是出人头地,但为何要出人头地,究其根本还是为了面前这位红衣女鬼,想让她嫁过门来之后过得更好一些。www.uu234.net
因此,黄近能够提起平日里都未拿起过的柴刀前来茱萸镇抢亲,读书人提刀这件事不常见,但黄近为了这女子自然是可以不顾这件事的,只不过在面临生死这件事上,虽说黄近很有可能愿意赴死,可当有人突兀发问的时候,怎么看来都会有些害怕,所以当时他摇头这件事,其实怪不得他。
只不过女子尚且不喜欢讲道理,这女鬼想来也是更不喜欢。
李扶摇握住手里的柴刀,看着那个现如今脸色已经变得极为狰狞的女鬼,小心翼翼踢了踢黄近的后背,后者回神之后,却没有起身,只是盯着那红衣女鬼,一脸的不可置信,“荷华,你为何会想到要杀我?”
李扶摇被黄近的这个白痴问题一惊,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女鬼要杀人,还要讲什么道理?
那一身鲜红嫁衣的女鬼盯着黄近,冷笑不止,“天底下的负心汉都该死,你如此,他也如此。”
平白无故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李扶摇冷着脸,只是平静道:“死不死的,哪里是你说了算的。”
黄近盯着那红衣女鬼看了许久,笃定的说道:“你不是荷华。”
李扶摇没有去问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这类白痴问题,只是挑眉问道:“那你还挡在我身前作甚?”
黄近有些委屈的看着李扶摇,“这总要问清楚荷华的下落才行啊。”
李扶摇不言不语,只是将黄近从自己身前扒开,看向那个眼里除了漠然再找不出什么其他情感的红衣女鬼,认真的说道:“你既然不是她,那就没什么其他好说的,这一架躲不过去了,打完之后我还有些其他事情。”
李扶摇口中的其他事情,自然便是去找青槐,这位妖土的天才少女自从入了这座宅子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李扶摇虽说隐隐觉着青槐不会被这座宅子里的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给难为住,可不见她,仍旧是觉得有些不安心。
只不过现如今很明显,要是不把那位红衣女鬼给解决点,他不但去找不了青槐,甚至性命都会丢在这里。
李扶摇握着柴刀的手掌有些发白,整个人精神高度集中,他虽然跟着那位境界高深的陈嵊学过这好几个月的剑,也踏入了剑士的第一境正意,可显然,他在白鱼镇里,没有条件也没有可能会进行过生死相搏,至于陈嵊,这么一个朝暮境的剑士,随意一剑便能将江河断流,哪里会做李扶摇的陪练。
所以这场架,算是李扶摇踏上修行大路的第一场架,对他来说尤为重要,这个重要二字,不是说对他修为境界上的裨益,而是要真是输了,恐怕这便要丢下小命了。
为活着而战,自然便显得尤为重要。
因此当握紧那把柴刀之后,李扶摇一条腿微微弯曲,另外一条向前踏了一小步,仅仅片刻,那弯曲的一条腿蓦然发力,在地面上使劲一蹬,整个人腾空一丈,手中柴刀狠狠的向下劈下,那红衣女鬼收起嘴角的那抹冷笑,一身鲜红嫁衣在这一刻忽然好似有风拂过那般,微微后退,想着便要躲过那一刀,李扶摇的这一刀挥下之后,不等去势尽消,便手腕一抖,转劈为刺,直捣女鬼心口,女鬼寒声道:“小娃子年纪不大,可心肠却是这般歹毒。”
李扶摇没空和她废话,一刀刺出之后,灵府里的气机便沿着手臂上的经脉而出,好似大江入海一般汇入刀身上,他境界低微,万万达不到剑气外放的境界,可这些气机蔓延在刀身上时,便变成了刺目白光,李扶摇一刀再挥出的时候,白芒大涨,身后的黄近已经几乎睁不开眼睛。
红衣女鬼用衣袖遮住半张脸,讥讽道:“在这种偏远之地能遇到个踏上修行大路的修士,也算难得,可你真当我是一般孤魂野鬼?”
李扶摇咬牙前行,一刀递出,就要破开那身嫁衣,可那红衣女鬼只是微微后撤半步,一只雪白的手掌搭在刀身上,顿时李扶摇便觉得手上这把柴刀重若千斤。
微微一怔,手中柴刀竟要脱手。
李扶摇死死握住手里柴刀,虎口迸血也不顾。
他艰难抽刀后侧,将这把柴刀抽离那女子手中。
红衣女鬼惨白的脸上的全然是讥讽,“才第一趟出门吧,可惜了,就要是你最后一趟游历山河了。”
李扶摇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还是平静开口说道:“还是之前那句话,死不死的,哪里是你说了算的。”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蓦然前冲,大步踏过凉亭,似而决绝的舍命一搏,可就在整个人快要来到红衣女鬼身前的时候,他忽然止住脚步,一刀向上挑去,刀身尚且离红衣女鬼还有半寸,倒是不知道这是为何。
这么一个微妙举动,倒是让那红衣女鬼微微失神,她惊道:“你不是三教修士?!”
李扶摇没有理会,刀尖摇摇指向红衣女鬼鼻尖。
然后一咬牙,灵府之中的残留气机全部呼啸而出,惹得一道白光在刀尖炸开,分外夺目!
红衣女鬼皱眉后退,背靠那座假山,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这个提了把柴刀的少年。
李扶摇这道白光炸开之后既然没有能伤得到那红衣女鬼,便说明他再没有其他的手段,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的李扶摇第一次发现这座山山河远远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险恶许多。
在他身后的黄近对于两人之间的打斗早已经看的目瞪口呆,现在李扶摇停下,他倒也知道这是李扶摇落了下风,只不过他这一介弱书生,实在是也帮不了什么忙,因此光是着急,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
李扶摇忽然抬头,咧了咧嘴。
因为隐约之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句。
那人是在说笨蛋。
第十五章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处小巷深处的宅子某处屋顶上,一入这座宅子之中便消失不见踪影的青槐正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那处凉亭,微微一笑。
在她身旁,有个穿着布裙,脸色泛白,但神情恬静的女子,大白天依然撑着一把油纸伞,将自己玩玩全全遮挡进了伞下,此刻她正坐在青槐身旁,陪着这位青衣少女在屋顶枯坐。
刚才青槐出声喊出一句笨蛋之后,这个原名叫做荷华的女子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此刻见青槐喊过笨蛋之后仍旧没有离去的打算,便有些疑惑的问道:“青槐姑娘,怎么还不去帮他?”
青槐神情平淡,“总要让他见识过这座山河的险恶之处才行,要不然这么一个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去了外面,还不得被人吃干抹净了?”
荷华捂嘴轻笑,心想着青槐姑娘你看着也不大,怎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
青槐转过头看了看荷华,不解的问道:“刚才打赌的时候,你为何这么笃定?”
“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其他可能发生的结果了,我和黄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当时嫁过来的时候我便知晓他会来找我,既然都来了,怎么都不会因为我现在变成鬼了就嫌弃我的,倒是我,之后肯定怎么都不该耽误他了。”说起黄近,荷华眼神温柔。
“其实荔枝姐姐也不算是坏人,要不是她被人伤得太深,怨念太重,本来都可以去投胎了,现在走不出这座宅子,也投不了胎,其实很可怜的。”
青槐问道:“她把你都害了,你还不怨她?”
荷华摇摇头,神情平静。
青槐默然无语,对于这男女之间的情爱,其实她不太懂,在妖土那边,她也不曾见过父亲有过多在意娘亲,娘亲偶尔提起父亲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般温柔,父亲是妖土那边声名赫赫的人物,娘亲虽然并不像父亲那般,有这么大的名头,但其实也不是一般人,这次离家之时,父亲知道此事,倒也没有拦着,只是嘱咐了两句,倒是娘亲,虽说眉目之中有些担忧,可也不曾多说,思来想去,可能也只有这种普通人才对情爱两字始终放不下吧?
青槐忽然开口说道:“我只是答应了那家伙的师父,要把他带到延陵和大余边境,再加上他救过我一命,要不然,哪里会正眼看他。”
荷华不知道延陵是什么地方,至于大余便更是不知道了,像她这种一方小国百姓,这辈子连京城都不曾去过,哪里还知道这山河之中还有更广阔的地方,因此对于青槐这句话,她不曾应和,只是心里想着青槐姑娘肯定是心口不一。
这屋顶上的一妖一鬼各自心里都有些想法,可又都没有说话。
布裙女子忽然站起身,轻声说道:“青槐姑娘,等会我就走了,你不要告诉他。”
青槐点点头之后还是问道:“不再看看他?”
布裙女子摇头,笑容干净。
青槐不再多说,只是站起身来,一步跨下屋顶,来到那座凉亭外的假山上,看着喘着粗气的李扶摇和那站在原地张望的红衣女鬼。
当一身青衣的青槐来到场间,李扶摇这才松了口气,他此时的心情大抵又不是说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是觉得能见到青槐的安心。
青槐站在假山上,看着李扶摇问道:“怎么样,这次我救过你之后,是不是就要扯平了。”
李扶摇苦笑不语。
青槐却知道,有些东西哪里是说扯平便真的扯平的。
那红衣女鬼现如今看着这个显然不普通的少女,眼里有些忌惮,可也没有急着出手,她仰起头,看着青槐,神情漠然。
青槐平静道:“我不太喜欢有人这么看我。”
话音落下,青槐微微伸手,一缕气机从衣袖飘出,很快便变成一条绿色丝线,仅仅眨眼间,便如同一条绳索一般将红衣女鬼束缚住。
青槐走下假山,没有去看她,只是一边走一边说道:“孤魂野鬼。”
红衣女鬼面目狰狞,不断挣扎,可不管怎么挣扎,始终是挣脱不开那条看似细长的绿丝线。
青槐来到李扶摇身旁,瞥了他崩开的虎口,轻声说道:“想让你看看这山河险恶,顺便替陈嵊教你点东西,怨不怨我?”
李扶摇咧了咧嘴,干笑道:“哪里会怨你。”
青槐点头,“很好,要是你说怨我,我今天肯定要把你揍成猪头。”
李扶摇愕然。
青槐看向黄近,“你知道她不是她,所以我杀她,你有没有意见?”
黄近微微出神,可片刻之后便回神问道:“荷华在哪里?”
青槐平静道:“早已经投胎去了,这女鬼被这座宅子里的人家误以为与外人有染,便将其投入井中,生生溺死在其中,可她怨念不散,故而魂魄不散,成一野鬼,报复此人家,整座宅子里的人尽数死去,她虽说与此事无关,但也被牵连,也死了。也不是人人死后都可成鬼的,因此她早已去投胎了,你见不到她了。”
这个读过半辈子书的读书人哦了一声,显得很沮丧,他小声问道:“能不能再让我看看她?”
青槐不说话,表示默许。
黄近抹了把脸,想要再去看看那红衣女鬼,却发现那女鬼面容早已变成了另外一张脸,虽说都是女子,可却是天壤之别。
黄近低着头,笑了笑,“可以了。”
青槐转过头,看向那面目狰狞的红衣女鬼,平静道:“你被束缚在这座宅子里,走不得,也成不了其他气候,我不是什么好人,最后还是让你再选一次,是结束还是继续一个人呆在此地?”
红衣女鬼脸上的狰狞之色不再,复归平淡。
她凄凉一笑,“仙师真能了结我的痛苦?”
青槐轻轻点头。
红衣女鬼沉默了片刻,最后轻声道:“仙师动手吧。”
青槐微微屈指。
那红衣女鬼身上的绿丝线开始游走,红衣女鬼脸色反倒是显得极为淡然,黄近踉跄两步,来到红衣女鬼身前,不甘心的问道:“荷华她真的走了?”
红衣女鬼疑惑问道:“你真还想着她?”
黄近狠狠点头。
红衣女鬼的身躯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可她却是低头喃喃道:“这世上真的还有好男子?”
说完这句话,红衣女鬼便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黄近伸出手,复而又很快收回来,他喃喃道:“你不是她啊。”
青槐平静转身,只说了一个字,“走。”
李扶摇收起来那把柴刀,丢给黄近,揉了揉胸口,跟着青槐向府外走去。
留下黄近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这位胆大到敢提刀来抢亲的读书人忽然泪如雨下,一发不可收拾。
在青槐面前他没哭,在李扶摇面前他也没有哭,可等无人时,黄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任由眼泪滑过脸庞,不去擦拭,就这样呆站在原地。
这座宅子里很快便只有一个读书人的轻声呜咽声。
在远处,黄近注定看不见的地方,李扶摇和青槐站在远处看着黄近,李扶摇问道:“那叫荷华的女子应当还在吧?”
青槐转头,看了李扶摇一眼。
李扶摇摆摆手,“只不过那女子身死肯定是真的。”
青槐讥笑道:“想不到你一点都不笨。”
“若不是你见过了那女子,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李扶摇说了这么一句话,算是当作解释。
青槐忽然问道:“李扶摇,你说,这男女之间痴缠一事,到底是好是坏?”
“怎么说?”李扶摇一挑眉。
“自然是修行之事。”青槐一脸理所当然。
李扶摇不确定的说道:“陈嵊没有说这情爱之事影响修行啊。”
青槐讥讽道:“你那便宜师父倒是不在乎。”
李扶摇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远处,有个撑伞的女子正在远处看着黄近。
李扶摇努嘴,“这就是那位女子了。”
青槐没有搭话,只是看向那女子。
撑伞的女子在远处看着黄近,无声泪流。
良久之后,女子从伞下伸出手,可惜那只手才伸出伞下,便好似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般,开始泛起白烟。
女子好似不觉,反倒是将伞直接扔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可仍旧没有往前走过哪怕一步。
肉眼可见,那女子身躯开始渐渐化为白烟。
黄近仍旧是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等到女子身躯已经完全消散之时,黄近福至心灵,蓦然转头,可身后空空荡荡,除去一把伞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黄近走过去,捡起那把伞。
收好抱在怀中。
这把伞分明便是他送出去的东西。
他开始四周张望。
仍旧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最后黄近才低声道:“你怕我伤心,所以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我?”
没人回答他,可他却点了点头。
他站在伞旁,张开手,好似是想把某人拥入怀中。
而那个位置正好是之前那女子站的地方。
李扶摇没来由的想起了半句前贤诗句,“遍插茱萸少一人。”
明明是知道那诗句是那位前贤的思乡诗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觉得很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