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二)
随着有五位登楼被人几位剑士斩杀之后,最先身死的一位春秋剑士,是一位隐居在山林三个甲子的剑士,那人被多达三位春秋修士联手袭杀,剑断人亡。www.uu234.netwww.uu234.net
在那位剑士被斩杀之后,三位春秋各自服下一粒丹药,用于弥补灵府里的气机。
三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投入其余战场。
他们或许不能知道这场大战的真相,但是上面或是学宫严令,或是书院的意志,都极为坚定。
朝风尘在斩杀素有声名的沈复之后,其实就是他自己,灵府的剑气,都已经消耗一空。
朝风尘抬起眼,眼神清明,远处出现了一位负手而立的道士。
那人看着朝风尘,平静说道:“能以春秋杀登楼,果真该是一位天纵奇才,给你些时日,指不定能成为沧海,只是你看不到那天了。”
朝风尘爽朗笑道:“看过了,不想看了。”
有些古怪的说法。
他转过头,看向另外一边,还有一位登楼出现在远处。
这一次儒教和道门算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光是来此的登楼,都在十位以上,之前战死五位,另外还有数位在或明或暗处。
反正现在在出手的,一定不是全部来此的登楼。
朝风尘看着这两位,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应付一个春秋,还需要两位登楼了?”
这句话问的很直接,也没有半点拐弯抹角,而且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显得很是平静,还有些调侃意味,但并无什么敌意,言语里的情绪,很容易被人听出来,可一旦被人听出来之后,便显得很有些意思了。
两位登楼都感觉有些耻辱,修行数百年,见惯了无数个春秋,无数个寒暑,平日里都是门人弟子尊重的对象,在山上也极有地位,像是他们这样的人,本来不该是这样放下颜面去对付一个春秋境的,可是眼前这个春秋境,是普通的春秋境吗?
他刚刚出剑杀了沈先生。
那位在延陵都极有声名的登楼修士。
就这样被朝风尘出剑斩杀了。
若是沈复死了在朝青秋的剑下,他们不会觉得半点奇怪,因为朝青秋是一位剑仙,若是从沈复死在某位登楼境手上,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剑士同境无敌,不是一件说着玩的事情。
可是沈复是死在了一位春秋境剑士手上。
这样的一位春秋境,能让他们以平常心对待?
这显然不可能。
既然是不可能,即便是有些耻辱,也非要两人出手。
确保万无一失。
朝风尘叹了口气,看着这两位登楼,平静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试一试。”
他举剑在胸前,平静道:“此剑名为新路。”
说话间,一道惨白剑光,便在这里蓦然生起。
朝风尘以春秋境,力敌两位登楼。
不论输赢,都一定会让人说不出他半句坏话。
就在这道剑光生出的同时,白鱼镇的街道上,李扶摇正好刚刚和一位太清境的修士分出生死,这是他今日杀的第三位太清境修士,加上之前那位朝暮境,到现在,李扶摇已经斩杀三位太清境和一位朝暮境,不管是他现在退出战场,还是就此死去,都算是已经值得。
他的脸色发白,灵府里的剑气已经枯竭两次,提剑的手在颤抖,想来是要不了多久,便应当要力竭了。
他再如何不凡,总归也只是个太清境的剑士而已,在这处战场,只能算是最为低端的战力。
李扶摇咬了咬嘴唇,咬出血丝,让自己保持清醒,对面那个出现的朝暮境修士,看着这个人,神色复杂。
这场大战的开始,不管是有意无意,其实都是来自李扶摇。
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只是那些情绪,只能藏在心底,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他看着李扶摇,神情平淡,温声道:“请赴死。”
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
李扶摇摇摇头。
他怎么会就此容易死去。
他举起青丝剑,挥出一剑。
有一道气冲斗牛的耀眼剑气在他身后生出,磅礴无匹,疯狂的压向这边。
那位朝暮境修士蓦然大惊。
这是何物?
其实不只是他,就连李扶摇,都有些失神。
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开始有一场大雪,骤然而至。
只是被这许多剑气驱赶,雪花有些乱。
洛阳城,今日下了一场大雪。
那位延陵皇帝下了早朝之后,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找不到答案,便登楼去见那位李昌谷先生。
李昌谷盘坐在高处,神情平静。
延陵皇帝说道:“昌谷先生,今日那道诡异的鸣叫,是什么声音?”
李昌谷扭过头,膝上的那柄苦昼短微微出鞘半许,有一道声音响起。
延陵皇帝当即便皱了眉头,“那声音是……剑鸣?!”
李昌谷点头,除去点头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延陵皇帝喃喃道:“一道剑鸣声,全天下都能听到,这是谁呢?”
其实他在问的时候,便应当是知道这是谁了才对。
除去那位朝剑仙之外,还能是谁?
李昌谷说道:“朝剑仙对着云端出剑,底气太足,让圣人们很是无奈。”
延陵皇帝有些惊骇道:“难不成那位剑仙现如今是要……屠圣?”
说出这句话的延陵皇帝即便是身前只有李昌谷一个人而已,也都很快的捂住嘴巴。
屠圣?!
这只怕是天底下最疯狂的事情。
旁人别说做,就是想也不敢想。
可是眼前有可能做出这件事的那位,叫做朝青秋,那么世间的所有不可能,都是可能的。
延陵皇帝不是眼光短浅的人,实际上能是一朝君主的人,谁又可能是目光短浅之辈。
他片刻之后,试探道:“昌谷先生,这岂不是说那位剑仙就要和圣人们不死不休了?”
李昌谷摇摇头,“这场架不一定打得起来,但实际上,战场也不在这个地方。”
延陵皇帝有些疑惑,于是低声说道:“昌谷先生何以教我?”
李昌谷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将膝上的剑悬在腰间。
他平静说道:“我原本是学宫的弟子,因为某件事,所以练剑,然后成了一位剑士,现如今被困在摘星楼的已经差不多百余年光景,不是不出不去,只是我找不到出去的由头,只是今日,真要下楼了。”
要是说从李昌谷这里得知那道剑鸣声是朝青秋弄出来的便已经让他有些惊骇了,现如今李昌谷说这句话,便让延陵皇帝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位昌谷先生,在他幼年时便盘坐在摘星楼里,这百余年间,不管洛阳城发生什么大事,都不曾离开,现在因为那道剑鸣,便要离去了?
李昌谷笑道:“剑仙相招,这天底下的剑士,谁不去赴会?”
延陵皇帝在震惊之后,便有些兴奋,“昌谷先生去往何处,可否归来?”
李昌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说道:“下楼之前,还得做一件事。”
延陵皇帝问道:“什么事?”
李昌谷没有说话,只是一挥袖,延陵皇帝便已经到了摘星楼外的地面上。
收回视线,李昌谷才喃喃道:“要下楼,就这么下去?”
他按住苦昼短剑柄,沉默不言,只是身后已经有磅礴剑气生出,与此同时,摘星楼上空,云海里雷声阵阵。
大雪纷飞的天气,竟然还能看到一道道紫色天雷。
有一条黄龙在云端若隐若现。
李昌谷抬头看天,身上的剑气一点点向外发散而去。
数年前,他一剑斩黄龙,境界重归春秋,而这一次,他要登临登楼。
无数淡青色的剑气犹如实质,在李昌谷身上生出,一点一点的汇聚成一柄青色长剑,剑尖就朝着天际。
李昌谷没有说话,就是这一举动,便已经是挑衅意味十足。
那条黄龙在云海里若隐若现,龙须飞扬,咆哮声传出很远。
延陵皇帝抬头看天,心神往之。
李昌谷总算是说了一句话,是一句诗文。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这便是第一剑。
青色长剑掠过天外,云海激荡,剑气大作。
然后他动了动嘴,又说道:“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是第二剑。
青色长剑没入云海,片刻之后,剑落在那条黄龙身上。
斩断龙角。
龙鳞翻飞。
李昌谷笑道:“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这是第三句。
也是第三剑。
这些诗文的名字叫苦昼短,这柄剑,也叫苦昼短。
只是听见,撕拉一声。
像是某块布被人撕碎。
这是某道禁制被人斩破。
这是某个境界被人所破。
从今日起,摘星楼困不住那位昌谷先生,因为他不仅破开了禁制,还破开了春秋境,他现在是一位登楼境剑士。
与此同时,白鱼镇的那座酒楼里,趴在窗边的宋沛看着腰间的那枚印章瞬间滚烫,然后很快碎裂,他看着碎了一地的印章,张大嘴巴,看着言余。
言余知道的不算多,只能苦笑。
禅子虽然知道许多,但是这枚印章毕竟是学宫辛秘,因此他也不知道具体的什么。
……
……
李昌谷腰间苦昼短出鞘,李昌谷踏上剑身,御剑天外,掠出摘星楼。
留下一道耀眼白光。
延陵皇帝爽朗笑道:“恭喜昌谷先生脱困!”
正在教导程雨声练刀的老人陈酒按住腰间颤鸣的短刀,仰头看那人御剑离去。
陈酒喃喃道:“所谓天纵奇才,不过如此了吧?”
程雨声跟着师伯抬头,只能看到一道白光。
他好奇问道:“师伯,这是谁?”
陈酒没好气的说道:“就是某个读书读傻了,非要练剑的家伙!”
程雨声一怔,随即吃惊道:“是昌谷先生,他离开摘星楼了?”
陈酒冷哼一声,“朝青秋以剑相召,自然要去赴会。况且他早已经能够离开摘星楼,只是愿意和不愿意的事情,不过连老夫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出楼之前,成为登楼。这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程雨声闻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小心翼翼问道:“师伯,会不会是什么大事?”
陈酒冷笑道:“自己好好练刀吧,不管是什么大事小事,反正你总该知道,你这个境界,一掺和,就和送死没有什么两样。”
程雨声脸色难看,自己这师伯,说话太难听了吧。
陈酒漠然说道:“练刀。”
……
……
当李昌谷御剑掠过梁亦三人头顶的时候,三个人都抬头而观。
梁亦看着那道潇洒背影,笑着说道:“学宫的三位,你苏夜成了学宫掌教,这位成了一位登楼剑士,另外一人倒是不知所踪了。”
林红烛自然是知道梁亦说的那另外一人就是王富贵,他虽然知道王富贵的下落,但也没有开口,只是想着这三位,现如今的三位登楼,要是没有圣人出手,只怕这三位以后都有很大的可能成为沧海。
要是三人都还未离开学宫。
这便该是一桩学宫三人尽数成圣的壮举。
而且这个成圣,大抵该是真圣人。
而不是仅仅境界在沧海而已。
苏夜看着李昌谷的背影,平静说道:“等会儿若是有你们道门修士被我击杀,观主多担待。”
梁亦问道:“怎么说,你要为了李昌谷出手?”
苏夜平静道:“至少谁敢杀他,我便要杀谁。”
梁亦问道:“若是我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淡淡杀意流传出来。
苏夜看着梁亦,似乎有些生气。
林红烛平静道:“若是你要出手,我也要出手。”
这是对梁亦说的。
哪怕梁亦是观主,是公认的沧海之下第一人,也不一定能敌过苏夜和林红烛的联手。
两位登楼同时出手,还真不是这么容易接下的。
尤其是这两个登楼是林红烛和苏夜。
梁亦自嘲一笑,“你什么时候站到他身旁了。”
林红烛没有说话。
苏夜则是说了一句志同道合。
林红烛面无表情。
……
……
那道磅礴剑气出现的同时,有一个男人出现在街道那边。
他腰间悬着剑,看着那个被他的剑气已经重伤的三教修士。
李扶摇也是扭头看着李昌谷。
大雪纷飞,落在他的发丝上。
很快便有两位登楼出现在远处,其中一位有些年迈的老修士看着这人熟悉的面容,忽然问道:“你是谁?”
当年学宫那桩事情,哪怕是做的再隐秘,实际上有会有消息走漏出去,一些资历够老的修士,自然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对于那位精才艳绝的李昌谷,也会有人表示叹惋。
男人站在雪中,笑道:“李昌谷。”
说完这句话,他随即多说了一句,“我是一个剑士。”
当然,他是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这句话没有说。
老修士怒斥道:“胡闹,李昌谷,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呢,怎能和他们为伍?”
李昌谷笑而不语。
另外一位登楼更是直接的劝慰道:“杨先生,出手镇压便是,不用这么多废话。”
老修士怒极,随即便要出手。
李昌谷笑了笑,按住了腰间苦昼短的剑柄。
剑意大作。
他做读书人的时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读书人,他做剑士的时候,自然也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剑士才是。
这一点,无需质疑。
世间很难寻得几处真正安静的地方。
但北海应当是能够算一处。
尤其是在圣丹一事落寞,那些不死心的修士都离开北海之后,这个地方,又重归宁静。
北海离着海岸不远处的地方,有一间茶舍,茶舍里有个老掌柜,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反正是岁数挺大了,平日里大多时候,除去煮茶之外,便是在柜台打瞌睡。
今日也是如此。
这位老人,睡得正好,便听见一道剑鸣声。
那道剑鸣声,全天底下的人都能听到,他听到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因此当他听见之后,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换了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是很久,或许没有要那么多久。
反正他的茶舍被人推开了。
带着一些风雪。
水壶冒着热气,但也抵不过这些寒意。
老人缩了缩脖子,他睁了睁眼。
然后就没有再闭上。
因为那个人是他必须得正视的人。
普通百姓只是以为他就是个卖茶的老人,很少的人知道他是一个修士,知道他是个剑士的人,也就只有一个。
而且那个人,还是他这位登楼境惹不起的存在。
那人自然是朝青秋。
是这世间唯一的剑仙。
他站在茶舍里,看着老人,之前他出过一剑,世间已经无人能够相抗,所以他花了极短的时间,来见见他。
老人看着朝青秋,认真行礼,平静道:“你知道我不想死的。”
朝青秋知道,且明白。
他现在完全可以说一句很直接的话,比如你要是不想死,便滚去白鱼镇,不然你现在就得死,可实际上,朝青秋没有这样说,他只是说道:“借剑。”
朝青秋有剑,自然不需要借,他要借剑,自然便不是给他用的,可谁能握住一个登楼境的剑呢。
老人毫不犹豫,便点了头。
要一个剑士的剑,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个要求不仅不过分,完全就是朝青秋对他的施舍。
对他施舍,其实也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可他不觉得过分,因为相比较起来朝青秋让他去某个地方,这借剑,自然而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很快便去后院把那柄剑拿了过来。
朝青秋看了一眼,伸手拂过剑身。
然后便抹去了所有他留下的东西。
老人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多说什么,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
朝青秋还在看他,老人明白了,他人可以不去,但他的剑应当要去。
于是他伸出枯槁的双手,握住剑柄。
无数磅礴的剑气尽数涌入剑身。
约莫半刻钟之后,老人脸上出现些疲态。
他松开了手。
朝青秋看着他,没有对他表达出什么失望,或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他转身走出茶舍。
于是身影消散。
……
……
片刻之后,朝青秋来到了剑山崖下。
这里有许多剑,他们的主人,或是有名的,或是无名的。
大石头上的竹屋里。
三两和四两正在对弈。
一柄剑,和一个剑鞘。
四两看着朝青秋,站起身来,对他表示尊敬。
无论是朝青秋剑仙的身份,还是他将剑士一脉硬生生延续的事情,都值得让人尊敬。
三两无动于衷。
他之前也听到了那声剑鸣。
看着朝青秋,他难得说了句抱歉。
有些愧疚之意。
这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可惜他不能离开。
朝青秋平静道:“我要那具白骨。”
三两挑眉,要准备说些什么,可是在张了张口,看着朝青秋,又没有说出来什么。
他其实是有些愤怒的,可是想着有些事情,愤怒也没有什么作用,于是便放弃了。
最后他颓然道:“在那条小溪里。”
朝青秋点头。
然后去了那条小溪。
有一股磅礴剑气涌入小溪里。
那具白骨落到朝青秋身前。
他往里面灌入一道磅礴剑气。
数量之多,让他都有些吃不消。
约莫片刻之后,白骨生肉,有了血肉之躯。
那人站起身,白袍加身,睁开眼睛,眼里尽数是沧桑。
三两站在远处看着他,神情古怪。
那人看着眼前的朝青秋,对他微微弯腰。
只是对于剑仙的尊重。
六千年前,无论哪一位剑仙,都有资格得到天底下所有剑士的尊重。
朝青秋指间出现一缕剑气,弥漫进入那人眉心。
那人先是皱眉,然后有些生气。
朝青秋把之前从北海要的那柄剑放到他身前。
那人看了看,握住了那柄剑,剑身上的剑气才慢慢涌入他的身体内,让他的眼神越发明亮,感受着那些剑气,那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这些剑气,不过是能让他再看看这个世间的同时,还能多做些事情。
他以自己想不到的情况下,重新睁眼看看人间。
由着这些剑气灌入身体,那人看着朝青秋,开口问道:“青丝呢?”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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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由着三教修士和剑士共同构造出来的战场,至始至终都未惊扰过普通百姓。
在一众三教修士的布置下,这些百姓并不知道白鱼镇到底发生了何事,若不是如此,要是看见了这么些让人惊骇的场景,只怕当时便要被活活吓死。
山上山下,说得直接一些,便是两个天地。
当李昌谷踏足登楼,再从洛阳城来到白鱼镇之后,这边白鱼镇的登楼剑士,便又多出一位。
这些个登楼剑士中,最先烟消云散的,不是旁人,而是草渐青夫妇。
草渐青以旁门左道得以存在在这个世间许多年,为得不是别的什么,就是为了再看一眼魏春至,现在为了多看一眼魏春至,将那些残存的剑气都灌入那柄草渐青之后,早已经不能说得上是一位登楼了,朝青秋的那缕剑气给了魏春至半个时辰时间,让魏春至斩杀了一位登楼,只是本个时辰转瞬即逝,很快魏春至便要烟消云散。
他提着剑,站在云端,看着已经重伤的桂晋,神情平静。
桂晋如今的神态,实在是凄惨不已,她的一条手臂被魏春至硬生生一剑斩断,小腹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每一道再往前半分,都会让她陷入更为麻烦的境地。
其实她不明白的事情,不是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人斩断手臂,也不是为什么小腹上会留下两道伤口,而是明明魏春至还能一剑斩杀她,为何却收手了。
只留下了那两道不算致命的伤口。
这一战,他和另外那位登楼联手,结果被魏春至一人斩一人,更是重伤她,让她的本命朱砂都彻底斩破,让她再没有半点战力,让她丢了一条胳膊。
魏春至的身影开始变淡,他盯着桂晋,笑道:“若是还不走,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桂晋抬头看着魏春至,知道这个人不久之后便要消散在人间,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一点不怀疑,这位登楼剑士要是有心,会在片刻之后,一剑洞穿她的胸膛。
她现在已经丧失了战力,不管不如,留在这里也好,还是说侥幸活着也好,都注定对之后的战局影响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全无影响,或许因为如此,魏春至才选择的放过她性命。
桂晋神情复杂,脸上有些莫名神采,片刻之后,她重重朝着魏春至行过一礼,拿过一张符?,贴在身上,片刻之后,白光生出,桂晋不见身影。
魏春至伸手揽过草渐青,然后眼神温柔的说道:“还有一刻钟,还想看看什么?”
草渐青柔声道:“只想看看你,便已经足够,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魏春至笑意醇厚,拉着她在云端走过几步,淡然笑道:“你我若是不练剑,反倒是三教修士,或许活得会很舒心。”
草渐青反驳道:“没意思。”
魏春至哈哈大笑,他抬头看向各处战场,认真说道:“一直觉得,我魏春至在同辈剑士里的天资,不是第一也该是第二,现在看来,山河全貌,未能可知,只是现如今,不能陪诸位一同征战了,魏春至,先走一步。”
声音不大,但还是传遍了白鱼镇。
无人应声。
魏春至提着草渐青,轻声笑道:“最后一剑,魏春至献丑了。”
草渐青看着魏春至,满脸都是笑意。
周青一剑斩开对面那位登楼,爽朗笑道:“魏兄只管亮剑便是。”
魏春至点点头,不多说,光是一剑递出。
这便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剑。
剑光在云端乍现,耀眼至极,随着这一剑递出,魏春至走入剑光当中,笑意不减。
草渐青跟着他走进剑光,两人笑着共赴黄泉。
有声音在云端传来,“恨只恨,并未生于六千年前。”
恐怕这句话,是无数有望沧海的剑士心中所想,这若是六千年前,只要你足够强,能够走进沧海,绝不可能会有人拦着你,可现如今,剑士一脉,想要走出第二位沧海,除去天资所限之外,最多的还是其他原因,比如这个世道。
在魏春至这一剑递出的同时,白鱼镇各处都响起一声声剑鸣。
此起彼伏。
有剑相和。
亦是送别之意。
无数修士却是脸色难看,这一番大战下来,三教便已经战死了五六位登楼,这边剑士一脉,却是还战死一位而已,而且还是以旁门左道呈现在世间的一位登楼剑士而已。
不管之前三教修士们对剑士是作何看法,但是有一点过了今日之后一定会让人清楚,那便是今日之后,对于剑士战力,三教一定会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这个世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剑士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魏春至一剑掠过云端,去向某座山巅,轰击某位之前一直尚未出手的登楼修士。
那位登楼修士抬头一看,那道耀眼剑光所带着的磅礴剑气,让他脸色煞白,魏春至这一剑,不太好接。
一个不注意,便是重伤。
要是运气再差一点,只怕便是当场被斩杀都有可能。
磅礴剑气,从云端而来。
如同一条剑光。
那位登楼修士已经祭出了本命法器,更是已经把手里的所有法器都尽数放在了身前,期望能够拦下这一剑,可实际上当那道磅礴剑气来到身前的时候,那位登楼修士,才忽然明白,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没有作用。
磅礴剑气,直接掠过数件法器,将那些法器直接斩破,然后来到他的身前,一剑洞穿那人身躯。
而且那位登楼修士,并非是简单的被洞穿而已,更是被这道磅礴剑气带着撞断无数树木,被钉入石壁当中。
一剑之威,便是而已。
却又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巨大的声响传出,这本该是极为精妙了的一剑,可是却无人出声。
直到那道剑光彻底烟消云散之后,周青才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看着眼前的两位登楼。
神情平静。
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登楼境剑士,活的岁月不算短了,只是这过往的许多年来,世间一直都不知道有一个人叫做周青,因为这个人,练剑是因为某个女子,即便是练到了登楼境,所为的大抵也是为了护那女子周全而已,若不是朝青秋的剑鸣相召,这位登楼剑士或许还会在世间游历,与那女子白首而已。
只是当他知道要来此地的时候,其实早便做好要死在此处的准备了。
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以往那些年算是对得起腰间的剑,可这一次,他总觉得只是对不起那女子了。
可我周青这一辈子都对得起你,就这一次,应当没有什么大碍吧?
其实他想是这样想,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握紧手里那柄人间,眼神清明。
剑名人间,一只手抓住的自然也是人间。
他看着那两位登楼,平静递剑。
他周青的剑,倒也斩得了登楼。
两位登楼相视一眼,将两件法器祭出。
流转光华。
磅礴气机瞬间轰向周青。
这座山巅砰地一声。
整座山都都摇晃不已。
周青举着剑,一条手臂血流如注。
他怅然一笑。
他哪里想着就这样死去的。
两位登楼,已经死去一位,另外一位的状态也不算是有多好,他看着周青,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这种情绪很难在一位登楼境里发生才对。
可事实上,就这样切切实实的发生在了他眼里。
周青举着剑,说道:“再来一剑。”
……
……
白鱼镇这边,数位没有出手的登楼里,其实才是真正的强横战力。
这些人,要么是某些隐世的登楼修士,要么是辈分奇高的某些书院道观的老祖宗。
这些人,在当年无一不是精才艳绝之辈。
现在却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此处。
他们之前,一直按耐住性子,现在见了这个局面之后,自然是再也忍不住。
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走出某间客舍,来到街道,看着某地,就要出手。
远处一道磅礴剑气蓦然而来。
身材清瘦的李昌谷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看着这个老人,平静道:“昌谷见过水镜先生。”
对于这个老人,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同样是出自学宫,李昌谷倒是清楚的很,这位水镜先生,是学宫里的登楼修士,学问不知道高低,但有一点,此人修为,一定是极高。
他的名字,被学宫很多夫子反复提及。
水镜先生看着李昌谷,冷漠问道:“你身为我学宫弟子,学剑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同他们站在一起?”
李昌谷歪了歪脑袋,笑道:“水镜先生,剑士多真人。”
李昌谷不是那种废话很多的人,因此在这么一句话之后,他便不再多说,只是按住苦昼短剑柄,认真说道:“水镜先生,或许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李昌谷虽然是才踏足登楼,但有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以常理视之,就比如说是现如今的李昌谷,在面临这位水镜先生的时候,一点都不落下风。
他看水镜先生,平静拔剑出鞘。
仿佛接下来要出剑斩的,不是这位水镜先生。
而是这差不多百余年的过往时光。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四)
在水镜先生遇上李昌谷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位年轻男子出现在白鱼镇上。www.uu234.cc
世间的修士,境界到了一定地步,便能够保持容貌不变,当然,若是踏足暮年之后,大多数修士便舍不得用气机维持容貌了。
所以能够有年轻容貌的修士,大多都是处于春秋鼎盛的时候。
登楼境的修士,大多都活了数百年,不管容貌如何,大多眼里的沧桑都是藏不了的。
可这一位,眼神清明。
里面只有生机。
这位一身青色长袍,手持折扇的登楼修士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
其实有许多人都不能够想象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竟然是一位登楼境的修士。
言余站在酒楼二楼的窗边,跟禅子站在一起。
禅子看了一眼那年轻书生之后,便感叹道:“贵教人才辈出,这位前辈应当便是玉面书生吧?”
言余有些意外,他看着禅子,笑着问道:“禅子何至于如此博学?”
禅子看着远处的那个男子,说道:“这应当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世间整整有两百年没有人见过这位前辈了,想不到今日竟然还是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言余点点头,“就连学宫里大多数人都记不得这位前辈了。”
禅子感叹道:“本没有非要不死不休的缘由,为何要如此?”
言余想了想,然后说道:“本来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山河里,三教和剑士一脉,到底说不说得上不死不休,说不说得上生死之敌,其实早在六千年前便有了定数。
禅子移过来视线,不愿意再看向那位玉面书生,只是说道:“今日一战,剑士一脉尽出,数位登楼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战力,只是相比较起来,也还是不如儒教和道门两家联手。”
言余默然不语,这儒教也好,还是道门也好,在山河里六千年的根基,哪里是剑士一脉能够比拟的,剑士一脉倘若没有朝青秋,指不定早已经变作了历史的尘埃。
禅子说道:“没有人能拦下这位前辈了。”
这是事实,当魏春至消散之后,这在场的登楼剑士,周青是几乎便要战死在此处,那个老人自顾不暇,许吏更是脱不开身,李昌谷虽然才至,但被水镜先生拦下之后,也没有能力去驰援旁人。
这位玉面书生,本来就是一个境界不低的登楼境修士,可以说他现如今加入哪个战局,哪个战局便要一边倒的倾斜。
禅子平静道:“不知道这位前辈要先杀谁。”
言余摇摇头,“谁知道呢。”
……
……
玉面书生来这里是要杀人的。
因此在短暂片刻之后,他便出现在了许吏的那处战场。
这位隐姓埋名比周青更甚的登楼剑士,已经斩杀了一位登楼,现如今又重伤了一位,能够站在他身前的那位登楼尚无大碍,但许吏却是脸色有些苍白了。
当玉面书生来到这边之后,几乎便是奠定了许吏战死的局面。
这个说得上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看着许吏,平静道:“你该死。”
许吏冷然一笑,举剑在胸前,并不答话。
在他看来,之前不敢出手,现如今却来到他面前的玉面书生,也还是畏惧剑士的杀力。
玉面书生用折扇底部打着手心,说道:“不管如何,你都该死,我两百年没有出过手,这一出手便斩杀一位登楼剑士,也算是不错了。”
许吏笑道:“来试试?”
他这半辈子第一次出手,斩杀的也是一位登楼。
当然,当时那只黄鹤,不算!
磅礴剑气席卷风雪,形成一个诡异的龙卷,风雪也好,还是剑意也好,无不充满了肃杀之意。
玉面书生伸手看着一片雪花落在他手背上,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一片雪花四分五裂,玉面书生拿起折扇一点,一股磅礴如同九天银河的气机席卷而来,光凭这般气机,便已经要胜过许吏之前要斩杀的那位登楼了。
许吏一剑挥出。
同样是磅礴的剑气,掠向玉面书生。
只是剑气掠过一段距离之后,忽然便停滞不前。
玉面书生伸手一扯,竟然将那些剑气硬生生给扯散。
他站在原地,折扇在手,显得很是悠闲。
另外两位在此处的登楼修士,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惧之意。
这同为登楼,许吏并非是他们能够应付的,可谁也没有想过,这个年轻男人明明是三教之中的修士,竟然也是如此,竟然也是要远胜他们。
许吏皱眉,这一剑虽然并非是巅峰时的一剑,但对付一般登楼境,绝对是不落下风的,他哪里想过会像是现在这般一样,竟然是被玉面书生拦下了。
他面色凝重。
玉面书生摇头道:“所谓剑士,不过如此。”
这不是他对着如此状态下的许吏进行嘲讽,而是从他自己的内心来看,不管是不是巅峰的许吏,想来都是没有任何可能胜过他的。
这是极度的自信。
当然也是基于自身极为强大的实力而生出的认知。
许吏认真说道:“你很强。”
玉面书生不置可否,只是用折扇反复敲打着手心,他想了想,然后说道:“现在你该去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有一指伸出。
而对面自然是一道剑光生出。
可很快天际便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跳梁小丑!”
在李扶摇再度一剑斩杀了一位太清境修士之后,便实在是精疲力尽了。
他杵着剑,看着街角的另外一位太清境,实在是没有半点办法了。
灵府里的剑气空空荡荡,再无法递出一剑。
那人缓慢走向这边,手里拿着一只笔,气机聚于此处,想来便是要一击杀之。
可很快,天际便有一缕剑气掠来,一柄剑径直穿透他的胸口。
生机就此断绝。
有一个白袍男人蓦然出现在李扶摇身前。
李扶摇抬头,看清那男人容貌,当即便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张脸,他见过不止一次。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白袍男人的视线落到李扶摇手里的青丝手上。
他没有什么动作,可那柄青丝却是不住的颤鸣。
那些颤鸣声里,有很多情绪,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有些许伤感……
白袍男人自顾自说道:“它在你手上,受了些委屈。”
李扶摇低头不语,他自然知道,这柄剑的前一任主人,是天底下最难得一见的剑胚,剑道资质之高,就连剑仙朝青秋都比不了,他又如何能够比拟。
因此有委屈,倒也正常。
白袍男人继续说道:“只是它到底还是握在了合适的手里。”
李扶摇低声道:“对不起。”
白袍男人看向李扶摇,摇摇头,缅怀道:“这个世间变了,不是当年那个世间了,你们活得要更难一些,你不用对不起谁,青丝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总是不是当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
白袍男人看着李扶摇,轻声问道。
李扶摇回答道:“李扶摇。”
白袍男人点头,神情平静,“我也没有想过我能再看看这世间,我也没有想过你们有这么难,但我想着,总能够做点什么,即便不因为我是个剑士,但似乎也因为我是白知寒……”
李扶摇小声喊道:“前辈,您怎么……”
李扶摇之前见过两次白知寒,第一次是第一次握住青丝剑的时候,那个时候,看到的是白知寒死在剑山的场景,第二次在陈国的万宝阁,更为具体,只是第二次的白知寒,远远没有现如今的白知寒那么温和。
白知寒看着李扶摇,想了想,然后伸手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借剑……”
朝青秋让他重现世间,也替他找来了一柄剑,都是登楼境剑士的剑,只是远远没有青丝用的顺手。
因此他来这里,便是为了找李扶摇借剑的。
之所以说是借剑。
那是因为青丝剑,真的已经算不上是他白知寒的剑了。
如今青丝的主人,是李扶摇。
李扶摇松开青丝,轻声道:“前辈,这是你的剑。”
白知寒摇头,“这是你的剑。”
他加了一句,“借我用用。”
李扶摇没有再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两步。
白知寒看着这柄青丝,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握住这柄青丝。
刹那之间。
一声剑鸣声响彻天际。
如果说朝青秋的剑鸣声能够让世间所有人听见,而且还能传递一个让世间的剑士去往某处的讯息的话。
那么白知寒的剑鸣声,就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我回来了!
我是谁?
我是白知寒,我是世间最后一位剑胚,我是当年最强的一位登楼境剑士。
所以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沧海之下,不管是谁,都该退避三舍。
当我要杀人的时候,不管是谁,都要去死。
白知寒握住青丝,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剑气从他身上生出。
于是此时此刻,这位六千年前的剑胚,登楼境剑士。
回来了。
这位世间最后一位剑胚,做了一个极为怪异的举动,那就是提剑在地面上划开一条沟壑。
他站在沟壑里,轻声道:“好久不见。”
第四百三十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五)
当那一声剑鸣响彻天空的时候,有无数剑士都抬头看向天际。UU小说www.uu234.cc
然后无数剑士都感受到了那股磅礴浩瀚至极的剑气。
就连几位登楼都吃了一惊。
这道磅礴剑气的主人,只怕是有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沧海境。
这世间何时又出现了这么一位人物?
第一个被白知寒递出一剑的登楼修士,不是旁人。
正是玉面书生。
那位玉面书生感受到那股磅礴剑气的同时,便当机立断的向后掠去,瞬间便退开数百丈,远离当时那个战场。
可事实上在他离开之后,一袭白袍的白知寒来到许吏身前,并不说话,只是一步踏出,剑气瞬间撕裂一处街道。
两位登楼在这一剑之下,一人当即毙命,另外一人狼狈倒退,可当他还没有站稳的时候,白知寒的剑便已经到了他身前。
简单直接的一剑刺出,便是一剑刺透那人胸口。
白知寒握紧剑柄,面无表情。
这等修为的登楼,哪怕是不受伤,也不需要太费心。
抽剑,前掠。
在短暂的时间里,白知寒便已经到了玉面书生的面前。
看着这位境界还算是不错的登楼境,白知寒握紧青丝,简单的一剑递出,剑光乍起,便在玉面书生胸膛上留下了一道骇人伤口。
玉面书生到退数步,惊骇问道“你是谁?”
这世间的登楼剑士,即便大多不显其名,但是谁又想过,会有这么一人,站在登楼时,对世间所有登楼都是碾压状态?
白知寒只是吐出三个字,“白知寒。”
随着这三个字被他说出来,白知寒的第二剑已至。
这一剑同之前那一剑不同,剑势看起来要弱得多,看起来远不如第一剑。
可是这一剑才起势,玉面书生便脸色大变。
他顾不得什么,再度提气后掠。
白知寒漠然道:“晚了。”
白知寒是六千年前的剑胚,是一位无限临近沧海的一位登楼境剑士,不管是剑道天赋,还是什么实战经验,在登楼境里都是最为顶尖的存在。
在那个年代,能与白知寒比剑的,大多都是登楼境剑士,能与他生死厮杀的,更大多数是要嗜杀的妖族。
而且那个时候的剑道,不说比现如今更好,但一定会多些的。
白知寒第二剑从一个诡异的角度递出,这一剑斩开无数磅礴气机,斩开玉面书生的衣袍,斩开他的折扇,落到了他的咽喉上。
于是很快便有一道鲜血迸发出来。
白知寒的剑也收了回来。
他看向远处。
递出一剑。
璀璨剑光在白雪纷飞的白日里,都显得那般的耀眼。
月色和雪色之外,这道剑光一定是世间第三种绝色。
白知寒仅仅片刻便出现在了周青身前,那剩下的一位登楼,被白知寒一剑所斩。
白知寒身形不停,继续掠过这边,去向云端。
光从他出现在这里算起来,他便已经斩杀了整整四位登楼。
所用不过一刻钟左右。
许多之前按耐住没有出手的登楼修士,此刻都出现了众多修士眼前。
许多都是当年威震一方的存在。
……
……
禅子看着远处的那道冲天剑气,沉默片刻说道:“是白知寒。”
言余没有说话,他没有禅子那般见识高远,自然不清楚这位六千年前的剑胚是谁。
禅子缓缓解释道:“剑胚白知寒,六千年前的最有一位剑胚,是一位登楼剑士,更是被说成只要给他时间,便一定能够踏足沧海的的天才,现在说起来,应当是是世间最后一位剑胚才是,毕竟现在来看,这六千年来,还真没有出过任何一位剑胚,只是这位剑胚,为何能在六千年后重现人间?”
这是禅子的疑问,想来也该是所有知道白知寒身份的人的想法。
毕竟没有任何人能够活到六千年之久。
即便是剑仙都不能,何况是一位登楼境剑士。
言余想到了某种可能,低声道:“朝青秋。”
禅子苦笑道:“似乎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能够说得通了。”
朝青秋是世间唯一的一位剑仙,他又是世间无敌之人,或许有些什么秘法,能够让一位六千年前的剑胚短暂重现人间,也说不定。
但不管如何,要真是这样,朝青秋必然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这种秘法,可能也只能是沧海境的修士才能施展了。
言余忽然说道:“今日不管如何,儒教和道门,一定会损失惨重。”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今日已经死去的登楼境修士,儒教和道门便已经死去超过十位,谁不知道损失惨重,但实际上这样看来,反倒是体现了儒教和道门的底蕴深厚。
禅子不禁想着,要是在佛土,能找出十位登楼修士吗?
他问道:“若是观主不出手,天底下还有哪一位登楼能够胜过他?”
言余想了想,准备说一句掌教有可能,但想了想,还是苦笑而已。
禅子忽然抬头远观,说道:“观主出手了。”
禅子不知道观主身在何处,因为他境界太低。
可是他知道了,是因为天边出现了一轮明月。
像是观主这种大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出手,之前不管是怎么焦灼的局面,他都不曾出手,可是现如今见识到那股磅礴剑气之后,观主竟然是按耐不住,便出手了。
天边的明月,手上的五彩长河,这便是观主。
当年世间还没有出现这么多登楼剑士,世间唯一的一位登楼境剑士不是旁人,就是剑山老祖宗的许寂,可老祖宗许寂当年在遇到观主的时候,依然是没有胜过他。
今日有可能遇见比老祖宗许寂更为强横的剑士,观主见猎心喜,自然出手。
当白日里出现那么一轮明月的时候,无数修士都欣喜若狂。
因为在他们心底,观主便是这沧海不出,登楼里最为出彩的一个人。
完全说得上世间无敌。
因此才有那么多修士有如此情绪。
可是片刻之后,当那道磅礴剑气席卷风雪,将那轮明月生生击碎的时候,无数人都瞪大了眼睛。
这个登楼剑士究竟是谁?
平日里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怎么现如今横空出世,就将观主的明月的击碎了?
要知道观主可是众人公认的登楼第一人。
……
……
白知寒提剑掠向梁亦。
这是白知寒在斩杀数位登楼之后,第一次觉得对方有些本事。
当然,也只是觉得有些本事,仅此而已。
白知寒从来不认为登楼境里会有人胜过他,他作为这六千年前最为出彩的一位登楼,傲气与胆气都一点不差。
梁亦在明月被一剑击碎之后,神情便有些难看,等到白知寒快要来到身前之后,神情便更为凝重了。
他除去在朝青秋的剑面前觉得是实在无法抗衡之外,这世间的剑士,他还从未有其他人让他觉得是难以应付的。
可是当白知寒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梁亦便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实在是这位剑士太过于锋芒毕露。
毫不掩饰。
他看着这人,很快便问道:“你是谁?”
白知寒还是一如既往的吐出三个字。
梁亦有些释然,白知寒这三个字,出现在登天楼的三千道卷里的次数不少,甚至有数页是专门来介绍他的,说是这位剑胚,剑道资质,冠绝这六千年,不管是朝青秋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及不上他。
梁亦皱眉道:“朝青秋真从棺材里把你拉出来了?”
这句话很是不礼貌,但是白知寒没有生气,因为这事实。
他就是从棺材里被人拉出来的。
而且还是被动的。
他看向梁亦,一字一句说道:“要么杀你,要么杀他们,你选。”
这句话里面的深意在于若是梁亦非要拦着他,白知寒便要斩了他,只是斩了他之后,他大抵也没有余力再杀其他登楼,但若是梁亦不出手,白知寒便还能斩杀其余的登楼,反正至少不止一个。
梁亦很快便明白了白知寒言语中的意思,他想了想,然后便侧着身子让开了路。
之前的短暂相交,便让他清楚的明白,自己不是白知寒的敌手,既然不是敌手,他便不太想做些无谓的事情。
只是承认不如白知寒,其实对于梁亦来说,都有些困难。
白知寒漠然转身,掠向天际。
要去斩杀另外的登楼修士。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林红烛和苏夜才出现在这边。
看着他的背影,林红烛问道:“这位是谁?”
梁亦说道:“白知寒。”
苏夜见识不算短浅,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便已经知道了很多,他皱眉道:“朝剑仙把剑士一脉的家底都翻出来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大局,他为何要这般?”
普通修士只是知道要杀剑士,很少有修士能像他们三人这般站在高处想事情。
梁亦挑了挑眉头,看向林红烛。
林红烛则是看向苏夜。
苏夜想了想,低声问道:“朝剑仙真的要屠圣?”
世间的赌徒,当输红了眼之后,自然是要把最后的家当都拿出来的,当那些家当都输了之后,显然那个赌徒便会更疯狂,或许会操起一把杀猪刀,向庄家挥去。
把朝青秋这样的人物比作一位赌徒,显然是有些不太好,但若是朝青秋把这些家底都拿出来输干净之后,谁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呢。
再说了,朝青秋又偏偏是世间最为无敌的那位赌徒,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或许都能有不错的结果。
即便是结果不好,说不定都是一个难以让庄家接受的结果。
林红烛说道:“可惜我不是沧海。”
这句话说了一半,只是一半,梁亦便清楚了。
他摇头道:“你是沧海也无济于事,两位沧海没有用的。”
两位沧海是无用,因为云端光是道教和儒教便有十位圣人。
苏夜皱眉道:“朝剑仙真要向圣人出剑。”
这是这个最不好的一个结果。
无论朝青秋之后的生死,都在说明这个局面是最不好的。
梁亦有些不可置信,“不太可能吧。”
林红烛冷然一笑。
朝青秋能够向天外出剑,为何不能向云端出剑。
毕竟依着现在这个局面来看,朝青秋若是再不有些动作,剑士一脉最后一定是要覆灭的。
那若是朝青秋真要向云端出剑了,会不会有圣人便联手将朝青秋诛杀在这里?
这或许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可从未有人想过有朝一日,朝青秋会这么做。
以前没有,那么今日呢?
……
……
当白知寒提剑斩杀另外一位登楼的时候,那位老剑士,已经被两位登楼联手重伤,奄奄一息。
他看着白知寒的绝世风采,竟然是泪流满面。
闭眼前,老剑士一直低声喃喃道:“剑士未亡,剑士未亡。”
白知寒倒提青丝,感受着身体里逐渐枯竭的剑气。
然后朝着远方轻声道:“李扶摇,那条路,我陪你走一程。”
两人看似毫无交集,毕竟一个是六千年前的剑胚,天资高得出奇,而另外一位是一位资质一般的剑士。
可却是因为这样一柄青丝,两人结缘。
白知寒手指拂过青丝剑身,然后看向身前两位登楼,冷然道:“该死了。”
神情漠然至极。
在白知寒离开剑山的同时,朝青秋便到了剑山山顶的问剑坪,那里同样是有一具白骨,白骨里有一柄剑。
旧事。
老祖宗许寂多次想要把这柄剑赠给李扶摇,可都没有能成。
于是最后这柄剑只能陪着他一起留在了剑山顶上。
一身白袍的朝青秋站在此处,站了很久。
在今日之前,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人,想过很多事情。
他本来已经能够一剑斩开天幕看看天外到底如何,可是因为很多原因却是留下来了。
有些事情他要去做,即便是不能离开人间。
即便是有可能离开人间。
他想了想,低头捡起那柄旧事。
于是在此刻。
这剑山的所有剑。
瞬间掠向朝青秋。
一道剑身足足有数十里那么粗的青色剑罡缓缓生出。
朝青秋一头长发被风吹动,他仰头大声道:“朝青秋想向诸位问一剑。”
剑仙朝青秋,今日向云端圣人问剑!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六)
朝青秋出剑。www.uu234.cc
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为震惊世人的事情,朝青秋对云端圣人出剑,这就是世间最大的事情。
尤其是当那道剑身长达数里的剑罡在剑山顶端生出的时候,云海真的开始翻腾了。
这道冲天剑气,不可一世。
磅礴剑气形成的参天巨剑,比剑罡还要巨大,冲天而去,刺透云海,朝青秋悬剑登天而上。
那副场景,映射在白鱼镇上空。
一众修士也好,剑士也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尚未来得及出手的老登楼,看着天幕上的光景,喃喃开口,“这不可能,朝青秋怎会如此大胆!”
很快便有人附和道:“是啊,云端可是有整整十位圣人!”
即便是剑士如何杀力世间第一,即便朝青秋是世间无敌之人,可是一位剑仙,便能邀战十位圣人?
这是众人不想看见,也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十位沧海面对一位,胜负不是那般明显吗?
为何朝青秋还要出剑,而且如此堂而皇之,要让举世皆知?
禅子透过窗口看出去,看到云端光景,即便是他一向以博学著称,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有些失神。
他喃喃道:“朝剑仙如此行事,实在是出人意料。”
言余更是苦笑道:“朝剑仙这一剑,便真要和咱们不死不休了。”
这是言余的看法,也是许多三教修士的看法。
白鱼镇上的战场,不管对敌双方的境界高低,都默契的停下了杀伐,现如今这场大战的胜负,并不是由他们左右了,既然朝青秋亲自出手,这场大战的胜负已经不再他们身上,一定会在沧海之中分出个胜负,到时候分出胜负后,再打不迟。
更何况,那些个登楼,实在是被后来加入战场的白知寒给杀怕了。
这位杀神,一投入战场,便斩了数位登楼,这动辄便是有登楼修士死在他的剑下。
那位玉面书生,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怎样?
在白知寒的剑下撑过几剑了?
这一次收手,双方都乐见其成。
当所有人停手之后,满脸血污的周青从某处走来,看着自己媳妇儿,走到她身边之后,看着她已经泪流满面,周青想伸手去替她擦干眼泪,只是双手实在是无力,抬也抬不起来。
女子抹了把脸,伸手去握住周青的手,然后轻声道:“宝,回来就好。”
周青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许吏出现在街角。
他的伤势要比周青重很多,步履蹒跚,走到那妇人和小姑娘面前的时候,便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柔声说道:“没事的。”
妇人怔怔出神,之前许吏御剑离开白鱼镇,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样的许吏,其实比之前大半辈子见过的许吏,更让她喜欢。
妇人关切问道:“怎么了,要不要紧?”
许吏低下头,对着小姑娘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着妇人皱了皱眉头。
妇人的视线顺着许吏的身体往下看去,才看到他的大腿处的衣衫,已经满是鲜血。
妇人眼眶里的眼泪便奔涌而出。
许吏无奈一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李昌谷和朝风尘并肩走过街道,来到李扶摇身前。
朝风尘以春秋境硬抗登楼,而且斩杀了不止一位,已经是十分出彩的战绩了。
只是因为境界所限,朝风尘其实也是最难的一人,要不是李昌谷在斩杀那位水镜先生之后,及时出现,现如今的朝风尘,便真的已经被斩了。
李昌谷腰间悬着苦昼短,他加入战场的时间尚短,受的伤不算太重,来到李扶摇身前之后,才衷心夸赞道:“朝先生剑道境界,真是要比李昌谷高出太多。”
朝风尘按住剑柄,笑着看着李扶摇,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说道:“实际上这小子也不差。”
朝风尘没有回答李昌谷的问题,本来看起来是应当有些过分的,但实际上,不管是李昌谷还是朝风尘自己,都没有觉得有些什么。
李昌谷点点头,对于被剑山老祖宗许寂寄予厚望的李扶摇,他有过接触,也是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差的。
李扶摇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际风景,然后认真问道:“朝先生,朝剑仙要向云端出剑,有没有把握?”
不是当事人,其实很难知道其中的东西,但是朝风尘不一样,他是朝青秋的一缕剑气,虽然早已经与朝青秋分离,但实际上,他才是在场的人中,最为了解朝青秋的人。
这种了解,旁人根本无法比拟。
朝风尘抬起头看了看,笑道“不太清楚,但既然他要做这桩事情,大抵还是会有些好的结果,要是真的结果不好的话,咱们大不了一起死便是。”
李扶摇有些无奈。
这个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抵不过活着。
这件事最大。
李昌谷笑着说道:“不管生死,能够看一次剑仙出剑,都是极为幸运的事情,特别是如今,朝剑仙要面临不止一位沧海的情况下。”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沧海,能够正面胜过朝青秋,
所以绝大部分修士早已经不抱希望,认为有沧海能和朝青秋一战了,因此当朝青秋悬剑走上云端的时候,其实不管是谁,都抱着极大的期待,朝青秋战力到底如何,始终还是需要用一场又一场的战事来判断。
而且这种大战,一定要把朝青秋逼上绝路才行,要不然就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场大战,如何能知道朝青秋的战力到底如何?
李昌谷悬剑而立,负手看着天边,轻声道:“但愿今日会有个好结果。”
朝风尘点头微笑,并不多言。
李扶摇则是按住了那柄草渐青的剑柄。
之前在魏春至烟消云散之后,这柄剑便掠回到了李扶摇手里。
这一剑被魏春至夫妇用过之后,上面有不少残存剑意,显然是留给李扶摇的剑道感悟,不仅是剑山老祖宗许寂,还有许多人,其实对于李扶摇,都有着很多期望。
至少现在来看,便有魏春至这对夫妇。
剑胚白知寒,才走出摘星楼的李昌谷。
再加上朝风尘。
李扶摇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那般大。
他看向天际,看向朝青秋的背影,握紧了衣角。
……
……
云海里雷声阵阵。
朝青秋一身白袍,悬剑在侧,
圣人高坐云端的说法,其实不假。
只是在朝青秋来到云端之后,能够站出来面对朝青秋的圣人,其实也不多。
云端十位圣人,实际上并非是一条心,儒教和道门本来便有隔阂,而就算是一教之内的圣人,也不一定是一条心。
所以朝青秋这一次,即便是有些过分,只怕也不会遇上十位圣人联手的局面,只是最后到底是谁来和朝青秋生死一战,不好说。
没谁愿意面对现如今极有可能要下定决心杀人的朝青秋。
屠圣这件事,已经六千年没有人来做过了,除去说是这六千年来,并未出现除去朝青秋之外的剑仙,还因为其他的原因。
朝青秋的那柄剑在腰间,他的那道剑罡在身后,他平视前方,神情平淡。
他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举动,身上的剑气反正便是丝丝缕缕的溢出。
让云层并不敢停留在他的身旁。
只是身前的云海,仍旧是不停翻腾,除此之外,淡淡金光闪现。
朝青秋静静的站在此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而已,也或许是好几个时辰。
天幕中有一个破碗凭空而现。
那破碗很大,上面雕刻着许多奇怪的纹路,仔细来看,应当是许多的异兽被雕刻在上面的。
破碗很大,似乎大得能够装下这片天地,碗里雷声大作,有无数紫电缠绕在碗内。
景象骇人。
很快有观战的修士惊骇开口,“这是?!”
“镇妖碗!”
相传云端之上的圣人当中,有一位圣人手里有一个镇妖碗,碗里相传镇压着一位大妖,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但有一点是众人都知道的,那便是那位手持镇妖碗的道教圣人,是一位境界极为高深的圣人,隐隐有道门第一的说法。
有无数道教修士虔诚行礼,高声高呼道:“道门恭迎叶圣降临人间!”
要知道,这位圣人早已经不在世间显身,作为道门最后的底牌,平日里决计是没有可能能让他出手的,可现如今他亲自现身,足以说明今日儒教和道门对于朝青秋的重视。
当镇妖碗已经引去所有修士的视线之后,有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出现在云端远处。
他面容普通,看着也没有什么气势,只是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朝青秋皱了皱眉。
之前出剑也好,挑衅也好,出来应对都是其余圣人,这位在云端上的高坐数百年不曾露面的叶圣,今日算是第一次出现在世间。
叶圣出现之后,平静道:“朝青秋,当真要出手不可?”
朝青秋不开口。
要是这来一位圣人便能解决这事,朝青秋也不会这么让三教头疼了。
他在等第二位,或是第二第三位圣人出现在这里。
这总不是什么大事。
一定会出现的事情,朝青秋不会太在意。
片刻之后,有一本泛黄古籍出现在天外。
那本书上有这世间最多的浩然之气,是独属于儒教的东西。
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让每个人来看,都会有不同的结果,但是要让儒教来看,就一定是那本天书。
儒教的那本天书,是儒教的镇教之宝。
历来都是只有儒教教主才能握在手里。
如果说苏夜是学宫的掌教,是整个云端之下的读书人领袖。
那么这一位,便不管是云端之上还是云端之下,都是当之无愧的儒教之主。
就连云端上的其他三位儒教圣人,在名义上受到这一位的节制。
比起当时道教的那位叶圣出现的场景,这位天书出现之后,便有许多儒教修士当即便痛哭流涕,他们大声高呼道:“我辈读书人恭迎教主。”
儒教教主,圣人周夫子!
要是说道门的叶圣有道门第一人的说法,但却没有一个能够堵住众人口的身份。
那么这位圣人周夫子,便什么都有了。
他是儒教教主,在学宫的祭礼大殿里,他的木像,被供在最前面。
他的身份,一点都不假。
是名义上的天下读书人领袖。
叶圣面容普通,还是个中年道人,这位周夫子便要显得年迈许多,一头苍白长发被他认真扎好,这位圣人出现在云端之后,便伸手取了天书,看着朝青秋,认真说道:“朝剑仙真的要打一场?”
朝青秋看着这两位圣人,平静道:“有条件,总得打过之后才能讲。”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讲道理。
但实际上也很有道理。
若是朝青秋不能在他们面前展现出绝对的实力,不管如何,条件便没得讲。
而儒教和道门,今日是让叶圣和周夫子两个人出面,便早已经说明了一点,至少从一开始,三教便已经示弱了。
若是没有这个想法,那自然是万万不可能让这位儒教教主周夫子和叶圣联袂而至的。
叶圣平淡笑道:“不如先说条件,你朝青秋的能耐,我们都知道。”
周夫子也是附和道:“的确如此,你朝青秋今日不可能杀人,我们也不可能送命,你朝青秋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做赌,不知道以后如何,但至少现如今是赢了。”
世间的赌徒很多,但像是朝青秋这般有胆量的,就他一个。
有些人很有胆量,但无奈家底不够,朝青秋是属于有家底和有胆量的那一种。
他按住剑柄,剑气还是忍不住的倾泻。
周夫子叹道:“我这把老骨头,真的禁不起你刺几剑。”
叶圣收了镇妖碗,淡淡看着朝青秋,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打一场吧,之后坐下来,到底是你朝青秋的底气足些,还是我们腰杆更硬一些,都好说。”
周夫子点点头,不再多说。
说半天,都上了赌桌,还是要看看各自的手段才行。
朝青秋缓缓推剑出鞘半寸,然后说道:“请。”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朝青秋的剑(二)
朝青秋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既然他用剑,自然便是这世间最为骄傲的一位剑士。www.uu234.cc
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位剑仙,能有这么骄傲。
他骄傲到面对持有儒教至宝的周夫子,竟然都不出剑,而是仅仅扯下一缕云对敌。
这一缕云,要面对的不是旁物,而是整个儒教境界修为最为深厚的周夫子。
这位圣人,能够坐上儒教教主的位子,不说资历,反正境界是不会太低的。
云海看似一望无际,实际上在朝青秋扯下一缕云作剑之后,整个云海都被这些举世无双的剑气所惊扰,片刻之后竟然是朝着远处散去,似乎在惧怕朝青秋的剑一般。
周夫子拿着那本儒教天书,看着朝青秋,神情凝重。
之前的短暂交手,朝青秋虽然没有出剑,腰间那柄古道却是剑气在鞘,一时胜过一时。
即便是境界到了朝青秋这般的剑士,一剑在手与不在手,都有差别。
试想一下,天地万物皆可为剑,和腰间一剑是否仍有差距?
恐怕这其中的差距,只有朝青秋一人知道而已。
这位剑仙出了一剑之后,有短暂出神,怔怔看着天幕。
叶圣托着那个镇妖碗,看向朝青秋,问道:“这一剑出了几分力?”
周夫子看着朝青秋,忽然又翻开一页。
无数浩然正气在云端游荡,就像是一张大网,要将朝青秋网住。
朝青秋深吸一口气,并未有什么动作,身后便有一道又一道青虹出现,那条剑龙才掠入云端,便分崩离析,只是分崩离析之后,并未成就颓势,而是化整为零,在朝青秋身后悬停。
无数道剑光在天际闪现,无数剑气疯狂撕扯周围的云海。
如果说之前的云海只是畏惧朝青秋的一剑,而退散开去,这一刻,天幕上,便是一副乱象。
周夫子看着这一幕,只是把身前的的儒教天书又翻开了一页。
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朝青秋的剑道修为有如此高妙,尚未出剑,便已经让他不止一次翻动那本儒教天书,要知道那可是儒教的镇教之宝,别说是这六千年前,就是六千年前,也就只有当年那场大战曾经翻动过。
可是面对着朝青秋,今日不得不翻动三次。
而且还是建立在朝青秋腰间剑还没有出鞘的前提下。
这让人不仅感叹,若是朝青秋这一剑挥出,该是何等壮阔光景?
决计是不会比前些日子一剑开天,剑游天外来的简单。
周夫子沉默站在朝青秋对面,此时此刻再不复之前心态,在他想来,若是等会朝青秋出剑之时,自己是一定拦不下的。
叶圣在不远处低声开口,”朝剑仙杀力,果然世间无双。”
作为唯一一个能够在如此近距离观看这一战的人,叶圣可谓是有切实体会,至少在他看来,朝青秋世间无敌的说法,没有半点水分。
真实的不像话。
让他不禁想着,若是此刻站在朝青秋面前的是他,又会如何?
恐怕比周夫子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叶圣手里便灌入了一股磅礴气机在镇妖碗里,让碗里雷电交加,世人传言这个碗里镇压着一位大妖,但其实在山上修士们来看,这六千年来,人族和妖族爆发的大规模冲突屈指可数,更不用说一位大妖被镇压进这个镇妖碗里的事情了。
大妖和圣人,都是这个世间最为稀少的修士,就像众人都知道云端有十位圣人,就像是众人都知道,这妖土有几位大妖一样。
既然知道,那么当没有大妖凭空消失的时候,便可以说明一件事情。
那便是这个传说是假的。
不过传说这种事情,放在普通修士身上,自然是假的,可是放在圣人身上,那便说得上是传说。
周夫子可能是面临着修行以来最为危险的一场大战,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对面那人叫做朝青秋,仅此而已。
一道又一道浩然正气在天际生出,形态各异,可无一例外的都被朝青秋身后的那些青虹撕裂。
散落天际。
朝青秋负手而立,身后悬停不下千柄长剑。
寒光微现。
周夫子仰头看着天际,想了想,然后说道:“敌不过你。”
圣人自然都骄傲,尤其是周夫子身为儒教教主,骄傲更甚。
只是连他都在这个时候开口,便是十分忌惮这位剑仙了。
叶圣自然明白周夫子的意思,他一步跨出,站在了周夫子身旁。
他托着那个镇妖碗,盯着朝青秋,想了想,然后说道:“朝青秋,来战。”
朝青秋认真的看着这两位圣人,一位是道门第一,一位是儒教教主,这两位圣人,比起来之前遇到的所有人,恐怕都要强。
即便如此,朝青秋看着叶圣和周夫子,也还没有急着拔剑,只是身后悬停的千柄长剑,全部都向前掠去,带起无数剑气。
叶圣面无表情,举起手里的那个镇妖碗,碗口朝向朝青秋。
刹那之间,一股极为磅礴的气机在云海里生出。
碗口朝着朝青秋,仅仅片刻,便把至少百柄剑引入其中。
本来就是雷电交加的镇妖碗里,此刻便有无数雷电轰击在那些剑身上,片刻之后,便有不少剑变作废铁,滚落在碗底。
实际上除去叶圣之外,世间无人知晓,这镇妖碗便是一个世间。
当那些剑从镇妖碗里的天空掠过,然后被雷电击中滚落世间的时候,有无数人正站在镇妖碗的地面看着那些被雷电击落的剑。
在某座山峰上,有一座不大的竹楼,竹楼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看着天空中不断落下的剑,神情平静。
镇妖碗里有没有一位大妖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这个碗内,是有许多妖修的,境界高低不知,但至少是有妖修的。
更何况能够被叶圣收在镇妖碗里的妖修,境界又能低到哪里去。
那些剑被人御使,即便是掠入镇妖碗里,也是有磅礴剑气,再加上那些雷电,让许多境界不算是高的妖修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各自的洞府里,不敢出现、
在镇妖碗里,没有任何天地之气,自然也就不能修行,在这里面,除去一天天的衰老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高大男人站在竹楼里,看着天际的剑,平静道:“山河里还有剑仙。”
虽然是陈述句,但实际上表达的意思还是疑问。
竹楼里自然是不止他一位妖修,还有两个人恭敬弯着腰,低声道:“王,是朝青秋。”
高大男人一怔,随即想起了很多事情,这里面的妖修,进入镇妖碗的时间,有长有短,高大男人是最先进入镇妖碗里的一批妖修,他进入镇妖碗的时候,世间还没有朝青秋。
这也可以侧面说明,他进入镇妖碗里的时间有多长了。
高大男人抬头看着那片云里的剑,看着云里的雷电,皱眉道:“叶修静和朝青秋对上了?”
身后那位妖修低着头,没敢说话。
他这个境界的妖修,不敢妄自猜测什么,毕竟猜测的东西,都不见得是事实。
男人随口一问之后,便不再说话,叶修静将他关进镇妖碗了之后,他在这里度过了数百年,早已经丢了要出去的想法。
可是下一刻,绕是这个男人,都有些失神。
因为在天际,有一道剑光。
掠进镇妖碗之后,面对那些雷电,竟然是毫不畏惧,而且还斩灭了好些道雷电,就这样盘旋在天际。
男人盯着那柄剑,眼神滚烫。
他认不出那柄剑,若是认得出,就该知道,那柄剑叫做旧事。
是那位剑山老祖宗许寂的剑。
他掠进镇妖碗里,显然是朝青秋故意为之。
剑身上有朝青秋的意志,男人在认真的感知。
最后他有些漠然的问道:“即便你能见到我,可是又如何带我出去呢?”
旧事在微微颤鸣,在雷电中,像是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他的情绪,简单直接的传入男人的脑海里。
简单直接。
它说,或是他在说。
斩开这片天!
这便是最为直接的陈述。
男人问道:“你真的能够斩开这片天?”
当年他与叶修静大战,深知这个道门第一人的战力到底有多厉害。
那柄剑没有再陈述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要我做些什么?”
自由是他这数百年来,最为想要拥有的东西,当有人能够给予他这个东西之后,自然也需要他付出一些东西。
能够和自由相提并论的东西不多,但在男人看来,都值得。
那柄剑传递了一个讯息。
男人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好!”
无比坚定。
旧事微微颤鸣,于是便迸发出无数剑气。
其实这才是朝青秋的第一剑。
他的第一剑,只为了斩开镇妖碗而已。
可也不是仅此而已。
当那一剑渐渐起势的同时。
那个男人飘出竹楼,来到半空。
世人都说镇妖碗里会有一位大妖被镇压其中。
但事实上,很多人以为这不是真的。
今日或许会让很多人改观。
这件事是真的。
一股磅礴气机蓦然生出,从那男人身上生出,冲击苍穹。
妖气冲天!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朝青秋的剑(三)
朝青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剑,竟然不是斩向周夫子,也不是斩向叶圣,竟然是斩向那个镇妖碗的。www.uu234.ccwww.uu234.cc
原本已经是雷电交加的镇妖碗里,开始迸发出一道又一道剑气,每一道剑气都气冲斗牛,从碗里冲出,刺破苍穹,朝青秋藏于那柄旧事里的剑气此刻完全展现,很快便将那片天幕撕开一个口子。
叶圣面色难看,盯着朝青秋一字一句说道:“同为人族,你何以如此行事?”
朝青秋面无表情,不曾答话。
他有许多话可以说,但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若是要解释何以如此行事,他大抵可以告诉他,剑士一脉又何至于被三教打压。
既然你们这六千年来,都没有想过剑士和三教同为山河修士,非要如此行事,那我朝青秋今日放出一位大妖,你们又有什么理由苛责我?
或者说,又怎么拦得住?
朝青秋看着周夫子,脸色冷漠,他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腰间的古道剑柄上,若是周夫子胆敢用儒教天书来镇压镇妖碗,那么下一刻,朝青秋的剑,便一定会落到周夫子的身上。
这一剑会是朝青秋的第二剑,这第二剑,便不比之前的那些剑了,会显得很直接。
云端上渐渐有杀意弥漫。
叶圣在朝青秋和镇妖碗里的那位大妖上,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一身磅礴气机,没有做别的,只是尽数涌入了镇妖碗里。
可是那里面的剑气,却是锋利至极,在叶圣一身气机涌入的同时,疯狂便将其搅碎。
叶圣抬头看着朝青秋,怒道:“朝青秋,你这是找死!”
朝青秋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周夫子。
……
……
那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升入半空之后,一身被压制了数百年的磅礴气机,这个时候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丝松动,他大手一挥,不知道在何处招来了一柄长刀。
握在手中之后,男人的气势徒然一变,此时此刻的他,就真像是一尊与世无敌的妖王!
妖土里,登楼境有一位西山,用刀可算是妖土登楼里的第一人,可是要遇上这一位,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正好等着那柄旧事撕开一条口子的同时,这个男人举刀向着天幕一刀劈出。
砰地一声。
无数狂暴气机撕开云海,撕开雷电,露出一层薄薄的天幕。
无数妖修从各自洞府里走出,抬头看着那个男人。
无数人泪流满面,看着那人,痴痴地喊道:“王!”
这数百年来,他便是这镇妖碗里的王,他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此时此刻,王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相信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露出那薄薄的天幕之后,男人又挥手斩出一刀。
磅礴刀气撕裂天幕。
一只巨手从那个口子里伸出,同样还有一道极为威严的声音。“平南,你想逃?”
这数百年来,镇妖碗里的妖修都知道这一位原本是一位大妖,但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直到现在。
平南!
怪不得。
有人喃喃低语,“是那位平南妖君?!”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妖土有言说平南妖君坐化在妖土,可他才成为沧海多久,又无大战,怎会如此!”
“原来是平南妖君,这位妖君当年惊才绝艳,原来是遇到了叶圣,怪不得要被收入镇妖碗里。”
无数道声音在镇妖碗里各处响起,大多数都是缅怀那位妖君的。
要知道这位妖君在妖土里存在的时间并不多,昙花一现,就连许多与他一族的妖修都不知道这位大妖是如何死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被关进镇妖碗里的。
平南仰着头,冷笑道:“数百年了,本座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了,叶修静,等本座出来,第一个斩的便是你!”
叶圣没有多少情绪的声音从天幕传来,“等你出来再说。”
镇妖碗是三教当中最为针对妖族的一件法器,因为是圣人法器,又是叶圣这种境界的圣人在手,自然便发挥了极大的威力,此刻他伸出一只手覆盖在碗口,整个镇妖碗里都暗淡下来。
若不是朝青秋还有剑在里面,他未必会怎么在意。
可是现如今,朝青秋有剑在里面,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御剑千柄,其实不为杀敌,只为让剑进入镇妖碗里。
朝青秋的剑,世间最强。
朝青秋的脑子,也不见得差。
能够以一人之力抗衡拥有十位圣人的朝青秋,怎么会是愚笨之人。
平南朝着天幕挥刀。
磅礴刀气掠向叶圣的手掌,很快便让这位道门第一眉头微皱,朝青秋的剑,让镇妖碗和世间有了联系,而这种联系的最直接后果便是现如今平南的修为尽数回到身体内,一位沧海朝着他出刀,叶圣只能全力应付。
朝青秋的剑撕开一个口子之后,便没有了半点动作,叶圣感受着镇妖碗里的动静,知道那一柄剑肯定是说不上半点力有不逮,只是藏于某处,等着之后给他一记重击。
叶圣抬头,看向朝青秋,冷漠道:“朝青秋,说出你的条件。”
时至现在,叶圣已经算是低头。
他绝不能让平南从镇妖碗里脱困而出。
朝青秋却是摇摇头,他低头看着腰畔的那柄古道,平静道:“我还未出剑,急什么?”
叶圣神情复杂,其实多是不可置信,“朝青秋,你真的要和我们不死不休?”
朝青秋漠然无语。
周夫子则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朝青秋。
准备应对他随时要出的那一剑。
当朝青秋真要出那一剑的时候,才是这大战最凶险的时候。
朝青秋忽然叹了口气。
周夫子当即立断便翻开天页。
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剑气,总算是在世间出现。
朝青秋按着剑柄,一寸一寸的拔剑出鞘。
很快,不仅是周夫子,就连叶圣收手,不敢在以一只手覆盖在镇妖碗上。
朝青秋的剑,总算是来了。
这一剑,恐怕世间任何形容词都无法形容。
因为这一剑是朝青秋的毕生最强一剑。
当剑尖离开剑鞘的那一刻。
整个世间,安静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明月照山河
朝青秋这辈子出过很多次剑,每一次出剑的光景都不一样,能让世间修士都心神向往的出剑,一共有三次。www.uu234.cc
第一次,是在北海,朝青秋出剑斩杀那位北海大妖。
当时北冥由鲲化鹏,正好成为了一位大妖,可是随即便被朝青秋所斩,那一战,朝青秋的剑,在云端诸位圣人看来,并不算是世间无敌,能够斩杀北冥,在于北冥才踏足沧海,在于朝青秋的剑有那么锋利。
只是即便是如此,北冥也是死在了朝青秋的剑下,这是这六千年来,第一次有一位大妖死在人族沧海手上,这种战绩,让朝青秋在世间修士的心中,地位拔高了很大一截,以至于之后要学剑的修士,也多出那么多。
要不是剑山早已经封山,想来该是另外一种光景了。
朝青秋第二次出剑,让世人瞩目,是在青天城,他对着天幕一剑挥出,青丝剑游天外,见过了天外的风景,见到了人间之外的风景,那一剑,让世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朝青秋是世间无敌,再不是一句废话。
这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世间有那么多圣人,可曾有一位能够去人间之外看看的?
甚至有不少人想着,朝青秋不是不能离开人间,只是放心不下剑士一脉而已,可强行留在人间的朝青秋,不是更加可怕?
从那日之后,恐怕不是三教修士对于朝青秋世间第一这件事任命,恐怕就连圣人们对此,都有些恼怒。
剑士一脉被打压了六千年,出了一个朝青秋便算了,可谁想得到,这位剑仙偏偏又成了世间第一。
就算是朝青秋什么也不做,也都是给三教重重打了一个巴掌。
而且还是极为响亮的那一种。
当然,那日之后的朝青秋,再也无人胆敢轻易招惹。
至于第三次出剑,便是在今日早些时候,朝青秋一剑而天下皆知,将无数剑士唤来白鱼镇,与三教有了一场厮杀,那一剑,剑气长达九万里左右,至于到底是左还是右,说不清楚。
反正在那一剑之前,并未半个人胆敢站在他面前,拦上一拦。
当时那一剑,已经被圣人公认为世间最强一剑。
哪怕有些不情不愿,但仍旧不能说出还有什么能比朝青秋这一剑更强的。
只是当时那一剑,是声势大于实战意味。
而朝青秋即将挥出的另外一剑,便是冲着斩杀圣人去的,这一剑,比起来之前那一剑,有过而不及。
所以当这一剑递出的时候。
就连贵为儒教教主的周夫子都皱了眉头。
叶圣更是已经不管不管镇妖碗里的动静了。
两个人看着这一剑,想了恐怕一万个应对办法,也推演了一万次,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恐怕也只是除去硬抗之外,别无他法。
天幕之中出现一道剑光。
这世间的剑光,多是为一种颜色,若是多出一些颜色,便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一剑了。
可是朝青秋这一剑所造就的景象,哪里是一道五彩斑斓的剑光便能说尽的。
不仅是云端两位圣人,已经有无数人都看到那一剑了。
那一剑的风采。
用言语无法形容。
恐怕是天底下最好的诗人,也无法用词汇来描述这一剑,恐怕是天底下最好的丹青妙手,也无法用笔画出这一剑,恐怕最为说书的说书先生,见过这一剑之后,也不能完整的把这个事情说与他人听。
这一剑,实在是太过于美好。
以至于不管是周夫子还是叶圣,都没有来得及出手,那一剑便已经破开了重重气机,到了镇妖碗前,砰的一声。
没有多余的什么。
镇妖碗上面的禁制被全部破开。
里面的平南时隔数百年,重新见到人间风光。
这位大妖,提着一柄长刀,仅仅片刻,便回过神来站在朝青秋身旁。
他有些惊骇朝青秋的剑,但惊骇之余,其实更多的,还是感激。
无论是谁把他从这么一个鬼地方放出来,他都应该心存感激。
朝青秋的那一剑余威不减,在破开镇妖碗之后,掠向远方,有两位在远处观战的圣人,看见这道剑光朝着他们而来,没有半点犹豫,便远遁数万里。
这一剑在云端铺就了一条五彩大道。
朝青秋就站在这条大道之前。
他看向那条大道继续往前蔓延。
这一剑,至始至终都不是为了斩杀某位圣人。
自然也就没有和儒教天书相交,周夫子收了书,倒也知道,若是这一剑朝着他来,那本儒教至宝,恐怕便是当场碎裂,而他,只怕也要重伤。
朝青秋今日若是下了决心,斩杀一位周夫子和一位叶圣,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在斩了这两人之后,剩下的八位圣人,不会有半点犹豫,一定会联袂而至,要了他朝青秋的性命。
对人间已经生出厌倦之心的朝青秋,早便生出离开人间的想法,但如何离开,怎么离开,何时离开,都是问题。
更何况,今日朝青秋在云端出剑,所求绝不是要杀一两位圣人那么简单。
周夫子转头朝着那条五彩斑斓的大道看去,他视线所及,剑势不停的一剑,穿过云海,蔓延数万里,到达某个地方。
又是天幕。
天幕之外?
朝青秋这一剑竟然还是对这天外?
他是想着一剑劈开天幕,让云端圣人们离开人间?
要知道这些圣人,每一个的想法,大抵都是超脱沧海,求一个长生。
可是世间的长生,真有那般好求的?
自己离不开人间,但世间有能够离开人间的朝青秋。
他一剑斩开天幕,不就是为他们开一条路。
让他们都去走一走?
圣人们一定会有疑惑,倘若并未达到那个沧海之外的境界而离开人间,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这些犹豫也好,疑惑也罢,在面临着真正有可能离开人间的可能面前,想来还是会有不少圣人犹豫的。
剑士们在世间,最难的境地莫过于三教有那么多圣人,而剑士只有一位朝青秋,可要是三教圣人们都离开了人间,剑士一脉如何?
当兴!
即便是没有那么多圣人离开,就离开几位,从此之后剑士一脉的处境都要好过一些。
只是这种办法,在不少剑士看来,朝青秋无疑是有些憋屈了。
当那条大道铺就天幕之外之后,果真是有不少视线都投向了那边。
叶圣和周夫子两个人看着朝青秋,眼神不善,朝青秋这一剑,没有斩杀任何一位圣人,可却是杀人诛心,太过于狠辣。
更何况在这一剑撕开天幕之后,不仅是三教,恐怕连妖土的大妖们都有心动的。
这一剑便是一个局,便能让天底下所有的沧海都深陷其中。
才从镇妖碗里走出来的平南看着远处,眉头皱的极深,他从来没有想过,朝青秋的一剑,竟然强到如此地步,他更是不明白,要是朝青秋的这一剑真要是撕开天幕之后,会引来多少沧海。
剑光缓缓而去,其实很快,只是肉眼所见,一点都不算是快而已。
很快云端有人听到撕拉一声响。
天幕破开了。
有金光洒落云端,甚是好看。
周夫子抬起头,叶圣皱着眉。
两个人对视一眼。
周夫子将手中的儒教天书往天外一扔。
瞬间天书变得极大,便要去堵那条口子。
周夫子作为儒教教主,自然知道这一剑的用意。
一剑挥出,朝青秋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圣人们便会生出很多情绪。
圣心乱了之后,便是很可怕的局面。
不说离开几位圣人,剩下几位圣人,山河势必会重新洗牌。
这条路真的可行也就罢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因此周夫子当即立断,不让那条口中乱了大局。
可片刻之后,那本儒教天书,却是被人出手攻击。
有一位圣人隐于云端,漠然出手。
圣心各异。
这谁说得清楚。
叶圣皱眉道:“凡我道门,不得出手!”
这是在警告云端的道教诸圣。
周夫子亦是漠然道:“此路未必能通向天外,诸位何必如此!”
这两人是儒教和道门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出手应对朝青秋。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他们出言,恐怕也没有什么作用。
还是有人在出手攻击那本儒教天书。
但是很快,便有另外的圣人出手制止那位圣人。
圣人们毕竟不是全部都是糊涂虫,总是有人是拎得清轻重的。
朝青秋对于天幕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半点在意。
他转身看着平南,淡然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有资格欠朝青秋人情的人,不会太多。
平南是一个,他点了点头,他看着朝青秋认真说道:“铭记于心。”
声音很诚恳,不管是谁来看,都该知道,这位大妖是真心实意的。
朝青秋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朝青秋费尽心力将平南从叶圣的镇妖碗里放出来,竟然不是为了让他出手相帮,反倒是让他走?
不仅是平南,就连周夫子和叶圣都有些吃惊。
朝青秋提着剑,没有说话。
平南转身便走,身形很快消散。
他被禁锢了数百年之久,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恢复实力,若是在这个时候,非要出手和圣人们对敌,很有可能会重伤,更有可能会死在这里,所以朝青秋让他走,他便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
等到平南走了之后,朝青秋收剑而立。
那一剑已经撕开天幕,到底有没有人会离开,朝青秋不是太过于关心,他看向叶圣和周夫子,平静道:“可以谈一谈了。”
朝青秋这一剑的目的更像是在证明什么。
证明什么呢,或许是证明他随时有可能把某些圣人送离开人间的可能,人间只有朝青秋一个人能离开,那么以后那些无望超脱沧海,但寿数已到的圣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周夫子和叶圣已经猜到了之后再要想杀朝青秋,只怕是比今日还要难了。
因为原本朝青秋是被他们视为心腹大患,而之后的朝青秋,则是有可能成为他们最后的希望。
谁也不愿意去打破最后的希望。
哪怕希望渺茫。
周夫子沉声道:“你想要些什么?”
这是谈判的基本开头。
叶圣平静道:“你先将那一剑撤了。”
这是谈判的先置条件。
朝青秋又出了一剑。
这一剑只是用来将前面那一剑撤了。
因此剑光蔓延过去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叹息。
无论是心底还是明面上的。
他们即便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离开人间,但总是想看看的。
这道剑光却是断了他们的念想。
圣人们都知道,朝青秋对于这一次谈判,完全是占据了主动,这是他的谋划,可明知道他的谋划,仍旧无能为力。
谁叫他是朝青秋,谁叫世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离开人间。
世间无敌之人,偏偏城府那般深沉,谁又有办法?
天幕开始缓缓闭合,金光开始消失。
天边忽然闪过一道白虹。
朝青秋抬头看去,什么都没能看见。
只是他嘴角勾出一个弧度。
天幕闭合,剑气消散。
朝青秋看着周夫子和叶圣,开口说道:“可以谈了。”
周夫子握紧那本天书,看着朝青秋。
叶圣叹了口气,沉声道:“请说。”
……
……
剑光出现又消失。
云端上再无动静。
白鱼镇里的许多修士看着天外,怔怔出神。
到了现在,只要不是傻子,都该知道,这一场沧海之战,不了了之了。
现如今,应当是朝青秋和圣人们在谈。
至于谈什么,有利于哪一方,谁又知道呢。
李昌谷悬着剑,看着天际,忽然笑道:“之前出手的是周夫子和叶圣,便早该想到,儒教和道门一开始便有谈的心思,只是朝剑仙非要出这一剑,只是为了在谈的时候,能够得到的东西多些罢了。”
朝风尘点头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命算是保住了,至于之后,会不会如同之前一般,还是说自此之后,剑士有了一个全新的局面,便要看他怎么谈了。”
李昌谷点点头,“朝剑仙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不是所有圣人都能说得上圣人两字,不是所有剑仙都称得上剑仙两字。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尊重。
朝青秋作为一位剑仙,在剑道修为上自然是天底下剑士仰慕的对象,可并不是因为他是剑仙便一定要被世人尊重,但很显然,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被尊重。
李扶摇按住腰间的草渐青,脸色有些发白,那道残存剑意不知道为何,侵入他的灵府之后,径直在经脉之中游走一圈,片刻之后,居然渐渐演化出来第三座灵府。
这座灵府很明显便是以草渐青作为伪本命剑的。
只是演化的这座灵府在快要成形之后,并未有半点安分守己,而是疯狂掠夺灵府的剑气。
充斥其中。
李扶摇灵府里的剑气很快便被抽空,他脸色发白。
腿脚打颤。
好在掠夺完他灵府里的剑气之后,那座灵府才好似吃饱了,渐渐停歇,只是让李扶摇现在灵府里空空荡荡。
时至今日,他已经有了差不多两座伪灵府,两柄伪本命剑。
剑十九和草渐青。
加上一座灵府,与那柄以后一定会成为本命剑的青丝。
只是对于那柄草渐青强行演化出来的灵府,李扶摇还是有些担心,担心出现些什么问题。
这毕竟不是按着剑仙万尺的御剑法门的步骤来的。
难不成他跟着御剑法门修行,才到这里,便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吗?
李扶摇揉了揉脸颊,有些无奈。
只是恍然之间,也觉得也不错。
剑胚白知寒从天而降,来到街道上之后,很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剑胚,只是加入战场便斩杀了数位登楼,在场的剑士当中,绝对没有哪一位有他那么强横的杀力。
许多人都在关心他的来历,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内情的,表示叹惋。
毕竟不管多强,这位剑胚已然身死,这是事实。
即便短暂出现在世间,最后还不是要尘归尘,土归土。
白知寒走到李扶摇身旁,没有把青丝还给他的打算,而是笑着说道:“有话对你说。”
白鱼镇去了许多剑士,但也有些剑士,因为很多原因没有能去,比如某个在佛土的年轻剑士,比如某个在北海的年迈剑士。
人间总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
……
有一座小镇,位于大余的某个小国之内,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了,恐怕别说是大余,就连那座小国的疆域图里,都不见得会有那座小镇的名字。
在小镇东边,有一条小河,小河无名,只是河边有一排栽种的柳树。
柳树旁有一条街道。
街道某处有一条小巷。
街旁垂柳小巷深。
小巷里面,有一座不大的院子,有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拿着一截柳枝,坐在小院的门口,笑着看着那场来之不易的大雪。
他好似自言自语的说道:“雪来了,柳树要发新芽了啊。”
……
……
剑山山道,这里曾被老祖宗许寂布下剑阵,除去朝青秋能够安然无恙上山之外,其余人,没有任何一人能够登上剑山。
此时此刻,却是有个腰间悬剑的白衣男人站在山道上,平静的走过门尘山,来到剑山脚下,看着那座破庙,和那些桃树。
他抬头看着那座剑山,似乎很有些情绪,他轻声道:“原来你现在叫做剑山。”
第四百三十五章 剑山重开
白知寒是这世间最后一位剑胚,若论剑道天赋,说是冠绝这六千年,也没有任何问题。www.uu234.cc
当年若不是大战爆发的太快,他是肯定能够跨入沧海的。
虽然在场的剑士全部都没有经历过六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对当年的白知寒也就只停留在书上的记载里,但实际上白知寒之前斩杀那数位登楼的时候,便足以说明了一件事,那便是他就算是已经死去了,光凭这短暂的再现人间,便依然还是世间的登楼剑士之首,依然是那个意气风发,剑道孤高的剑胚。
因此当白知寒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许多剑士都对他表示了尊敬。
这世间不止有剑仙值得尊敬而已。
不管是从白知寒在这一场大战表现出来的东西,还是六千年前他为人族做的一切,都值得让人尊重。
白知寒的性子清冷孤高,并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因此只是和李扶摇一起并肩而行。
对于这位剑胚,李扶摇之前倒是没有什么感触,前两次接触,其实都不是特别好。
只是这一场大战之后,便要好得多了。
白知寒和李扶摇并肩走在小巷里,他腰间悬着一柄青丝,神态淡然,有些剑意在身侧环绕,让人走在他身旁都感觉有些困难。
剑意可以隐于体内,但是白知寒才杀了那么多人,却是有些困难。
这还是因为已经死去,被秘法重新降临世间的缘故,要是他就是六千年前那位剑胚,只怕不说是李扶摇,就连一众登楼都要觉得压力倍增。
这条小巷的尽头有座院子,是李扶摇的住所。
李扶摇依稀记得,自己的故事,便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日子里,碰到青槐开始的。
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在当年被选中成为学宫学子的时候便开始的。
只是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纠结这么多也没有什么作用。
白知寒忽然看着飘落的雪花说道:“这场雪,不错。”
早在很久之前,白鱼镇便开始下雪,只是当时所有人的思绪都不在这上面,自然也就没有人关心,甚至是已经刻意遗忘了,直到现在,有了短暂的平静,白知寒开口,才让李扶摇抬头去看了看。
“白知寒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意味着我知道这世间的艰难困苦,但似乎人人都只是知道我剑道天赋无与伦比而已。”
是的,这个世间,大多数人都不会关注到你做了些什么,而是只能知道,你得到些什么。
风光是人人都想拥有的,背后的辛酸却是无人想要经历的。
白知寒看着李扶摇,认真说道:“我从练剑开始,便一直走的是一条最难的路,南海打浪,万剑炼心,我受过的磨难,数不胜数,我能在百年之内登临登楼,并非是只依靠天赋而已。”
就像是叶笙歌一般,天赋太高,总会被人忘记他们的努力。
李扶摇感叹道:“人心如此,前辈剑道天赋如此之高,难免被人过分盯着。”
白知寒看着李扶摇,似乎是在感叹,又像是在总结,“练剑从来都不容易。”
李扶摇低着头,听着这句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这些年里,他看到过很多东西,自然也能理解很多事情,那些事情,让他对于这个世道有了些认知。
白知寒一路往前走去,伸手在小巷一旁的石壁上划过,忽然问道:“我若让你现如今便可一朝入朝暮,你怎么想?”
这世间有许多秘法,能够让人的境界在短暂的时间里便提升不少,但大多都是有后遗症的,或许是以后再不能突破,或许是空有境界,但并无匹配的战力。
李扶摇原本就是太清境,要不了多久走入朝暮境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并不需要某些秘法才对,可既然是白知寒亲自开口,那自然不会是那么简单的让他提升境界,或许根本没有任何副作用,就能让李扶摇成为一位朝暮境的剑士。
李扶摇抬头看着白知寒。
白知寒笑道:“我身上还有剑气,灌入你灵府之后,便能直接冲开那道门,踏足朝暮。”
不知道世间其他的修士从太清来到朝暮需要什么条件,但是当剑士从太清来到朝暮的时候,一定会不容易,因为灵府里那座大门,是需要用剑气击碎的。
那座大门被剑士们称为剑门,剑门之后,便是剑府。
只有成为朝暮境的剑士,才有资格称自己的灵府作为剑府。
六千年前,不管是剑仙也好还是剑士也好,对于灵府的称谓,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称呼的,只是这六千年过后,朝暮境的之上的剑士越来越少,能够拥有剑府的剑士便越来越少,之后便没有这么多旁枝末节,反正一律称作灵府便行了。
太清境需要剑士无时无刻用剑气游走全身上下,让自己的身躯一日胜过一日,而要成为朝暮境,便是要汇聚全身剑气,向着那座剑门轰击,只要能够轰碎,才能成为朝暮境剑士。
有许多剑士究其一生,都不能迈过这个境界,究其原因,便是因为剑气不够纯粹,质量不够,即便是数量再多,都不能成功。
白知寒的剑气,无论是锋利程度还是数量,都是世间第一等,虽然现如今已经身死,但有朝青秋的那些剑气,加上魏晋的剑气,让他剩下的那些剑气比起来之前自己的剑气,也不算差。
而且恰好他也知道一门秘法,能够让自己的剑气帮助李扶摇破境。
并无什么后遗症。
顶多在短时间之内,不太适应而已。
李扶摇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拒绝的理所当然。
修行这种事情,不管遇到什么机缘,其实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而已,机缘摆在眼前,自己可以去争取,可要是直接递给你,毫无难度的东西,其实不应该接受。
白知寒对此并未感到意外,他只是看了几眼李扶摇,眼里的情绪隐去一些,然后有些缅怀的说道:“你若生在六千年前,或许是不太幸运的。”
六千年前整座山河里到处都是剑士,比李扶摇天赋高出许多的剑士多的数不胜数,李扶摇要是生在那个时候,练剑比现在的压力可能还要大一些,毕竟要是看着同代弟子境界提升得如此之快,自己尚在原地踏步,对于自己的剑心,也是极大的损伤。
这番话若是很久之前对李扶摇讲,李扶摇大抵会说一句我练我的剑,不关心这个。
但是在经历这么多,尤其是在白鱼镇一战之后,李扶摇对于肩膀上扛着的是什么,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他苦笑道:“都不容易。”
白知寒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显然是没有了谈话的兴趣。
其实两个人没有能说上太多,白知寒本来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看了几眼李扶摇,然后顿了顿。
他的衣摆开始有些看不真切了。
白知寒取下腰间的青丝,亲自悬在李扶摇腰间,“青丝被我用过一次之后,你之后要得到他的认可,要简单许多了,他的性子,很傲气,你要好好对它。”
说完这句话之后,然后他认真的开口说道:“拜托你一件事。”
李扶摇点点头,“前辈请讲。”
白知寒一字一句的说道:“代我看看沧海的风景。”
李扶摇有些失神。
这修士九境,沧海便是最后一境,人世间的修士走到这里,便算是尽头,可这世间的修士千千万,走到最后的修士,不多。
剑士更少。
这世间只有一位剑仙。
就算是李扶摇一开始便要立志成为一位剑仙,但其实心里也没有底。
白知寒温声道:“或许会给你些压力,但还是想拜托你。”
剑胚白知寒,六千年前的剑胚,世间的最后一位剑胚,剑道天赋世上无双,或许他在这世间的最后遗憾,便是没有能够成为剑仙了。
死在登楼,一直都是白知寒最不能接受,也是白知寒最遗憾的事情之一。
明明成为沧海对于白知寒来说,一直是板上钉钉的一件事。
甚至于当他走进沧海之后,甚至于也有可能成为能够比肩柳巷的人物。
这一点,并未有太多人质疑。
毕竟白知寒这一路走来,众人有目共睹。
“这世间无柳巷,倒是有一位朝青秋,他比柳巷更甚,你比我却是要差出一些,你是否能够超过他,未能可知,但希望你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不管如何,都要继续往前走,不要因为其他什么事情,而放弃练剑。”
如果说之前所见的白知寒,是那种只活在传说里的前辈剑士,那现如今的白知寒,便实在是要真实的多。
说完这些,白知寒的身形又模糊了一些。
他的整个身躯渐渐虚无。
说到底朝青秋的一道剑气,和魏晋灌入佩剑里的剑气,不能让白知寒在这个世间存在太久。
只是白知寒已经斩了数位登楼,战果已然是不俗。
他伸手按住青丝。
盯着李扶摇,有些惋惜的说道:“李扶摇,记住我的话。”
李扶摇低声道:“前辈……”
白知寒笑了笑,“让我陪你走一程。”
话音未落,白知寒便径直走向李扶摇,身躯和李扶摇相撞,只看见一道磅礴剑气,分别涌入青丝和李扶摇身体之内。
这位剑胚不知道算不算完全消散,但总归是留下了一些什么。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再度出现在世间的机会。
李扶摇眼神有些茫然,片刻之后才回复清明,他低头看着腰间的青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云端朝青秋和两位圣人的谈判到了尾声。
朝青秋看着周夫子和叶圣,说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条件。
然后他看着云端底下,古井无波。
叶圣沉默许久,然后点头说了一个好,周夫子有些失神,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至此,这一场大战便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这一场大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朝青秋大获全胜,除去有不少剑士身死之外,他并未损失什么。
得到的,一定比损失多。
朝青秋平静道:“发个誓吧。”
叶圣脸色有些难看,周夫子则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圣人在乎因果,也重誓言,若是不能超脱沧海,并无圣人敢随意毁坏誓言。
叶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发了誓。
周夫子紧随其后。
两个人圣人接连说完之后,叶圣伸手在云端写下一行字。
周夫子则是随手扔出一张纸。
那朵云和那张纸飘到远处。
很快便到了白鱼镇的天际。
无数修士都在抬头看,那行字的内容倒是简单,反正大抵就是说道门修士马上退出白鱼镇,听候安排,儒教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人世间的君主凭借一道圣旨,能够定夺许多人的生死,这圣人的法旨,则是能让无数修士都俯首。
当然,若是有意,想来人世间的帝王们也不敢反对什么东西。
三教修士们都不能理解,但这既然是圣人法旨,谁又能不遵从?
有修士怒吼道:“为什么?!眼看着我们就要赢了!”
这肯定是很多人的想法,但只能憋在心里,谁要是说出来,谁便要遭殃。
没有人能够质疑圣人。
圣人尚未有什么举动,那人便被一位登楼修士出手击毙。
那个身材高大的老人面无表情,冷漠道:“不遵圣人法旨,便是如此下场!”
没有人敢开口,因为圣人还在云端,还未走,若是有人对此不满,接下来,只怕便是圣人亲自出手了。
儒教修士井然有序的离开白鱼镇。
周夫子是儒教教主,有着绝对的权威,他说的话,没有人想着反对。
很快儒教的大部分修士便已经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酒楼里的言余一行人。
禅子有些感触,他轻声道:“想不到还是朝剑仙胜了。”
朝青秋自然不是光是在修为上胜了,或者说这个局里,还是朝青秋棋高一着。
禅子并不知道云端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是他清楚知道朝青秋先是一剑斩开镇妖碗,让里面的平南得以逃出生天,然后再一剑斩开了天幕,让圣人们都看到了离开人间的希望的话,禅子或许会很佩服朝青秋。
佩服这位剑仙的算计。
这位剑仙不仅境界修为世间第一,竟然心计也是世间第一等。
言余问道:“还不走?”
他的言语里有些苦意,不管如何同情剑士一脉,但毕竟是三教中人,今日一战,光是从敌我双方战死的人数来看,便是三教死了绝大多数的修士,登楼境修士便死了十数位,而剑士这边,如果算是白知寒和魏春至夫妇,也才仅仅四人而已。
这样的比例,让言余都能切实觉得剑士的可怖。
禅子摇摇头。
禅子没有立即离开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朝青秋还没有开口。
朝青秋在云端一战,胜了之后,一定会和三教签订某些契约,具体内容或许会在今日之后缓慢体现出来,但今日朝青秋一定会宣布一件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禅子在等。
不仅是他,就连林红烛三人也在等。
观主梁亦和掌教苏夜作为两教的实际领袖,今日只有梁亦象征性的出过一次手,而学宫掌教苏夜却是至始至终不曾露面。
这位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看着梁亦,笑着开口说道:“怎么样,没有吃过败仗,今日有一次,感觉如何?”
梁亦自从修道以来,一直是一帆风顺,很难遇见敌手,可是今日儒教和道门联手,再加上他亲自出手都落败了,这让梁亦能接受?
至少在苏夜来说,现在这位道门第一人,会有些憋屈。
梁亦摇头笑道:“到底来说,都不太开心。”
说完这句话,他想了想,把背后的叶笙歌放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叶笙歌睁开眼睛。
苏夜看着叶笙歌,这似乎不是他第一次见这位道种了。
林红烛也看了叶笙歌一眼。
叶笙歌是年轻一代的最强者,无论天赋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其他年轻人追逐的对象。
梁亦轻声道:“按理说,他还活着。”
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好说今日道门的惨状,于是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而已。
叶笙歌哦了一声,说了声走了,转身便走。
梁亦有些无奈。
但终究没有说些什么。
自从叶笙歌下山之后,这个丫头和他见面的次数便越来少。
上次见面她还在太清。
或许下一次见面,叶笙歌便要成为春秋境修士了。
谁又知道这位道种到底能走多快多远呢。
苏夜看着梁亦,想要开口,但很快便感到一股磅礴剑气在云端生出。
知道是那人来了,便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朝青秋站在云端,按着剑柄,神态淡漠,一身白袍的剑仙,看着白鱼镇的那些剑士,平静道:“剑山今日重开。”
简单的几个字,从云端传出,传遍世间。
和那一声剑鸣一样,传遍了整个世间。
数年之前,因为梁亦上山,导致老祖宗重伤,然后封山。
于是在这数年之后,因为他朝青秋的剑,剑山重新再开。
对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剑,世间无人能抗。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旧两位剑仙
随着云端传下了朝青秋的这句话过后,这场大战便真的说得上落幕了。www.uu234.ccwww.uu234.cc
除去禅子之外,一定会还有人能够猜到朝青秋所求不少,但大部分人不会想到朝青秋会这么简单直接,在这场大战之后,竟然便要重开剑山。
要知道当年梁亦上剑山,看起来仅仅是这位观主的个人想法,但实际上呢,这后面当真没有道门和儒教的手笔?
若是当初让剑山不现世间,是道门和儒教的共同想法,那么现如今朝青秋重开剑山,自然是让儒教和道门的谋划前功尽弃。
这相当于让儒教和道门把吃进嘴里的东西重新吐出来,这种事情,想来是除去朝青秋之外,天底下再无人能够做到了。
禅子站在窗旁,感叹道:“剑士一脉今日过后,想来明面上的日子便要好过许多了。”
是的,在朝青秋云端胜过圣人们之后,今后剑士一脉的日子,便要好过许多了,至少剑山重开,让剑士一脉有了一个传承之地,不知道朝青秋和圣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之后三教再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压剑士一脉。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暗地里,三教和剑士的关系,便更是水火不容了。
言余随即开口问道:“朝剑仙到底和圣人们说了些什么?”
禅子无奈一笑,“你问朝青秋去啊!”
这世间很难找出比禅子更加博学的人,在年轻一代里,更是一个都没有,禅子性情温良,对待圣人也好,还是剑仙也好,从来都是尊称,这是第一次直呼朝青秋的全名。
好在在说完之后,禅子便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失礼,他感叹道:“言先生,山河要变,或许是剑士重归六千年前的辉煌时代,或许是三教彻底将剑士一脉从世上抹去,这局棋,才开始下而已。”
禅子这样的人物,看到的东西,自然要比寻常人多得多,至于眼光,也要比旁人长远得多。
言余不是什么蠢人,要不然也不能成为顾缘的先生,只是眼界也不算是太大,对于今日之事,他远远看不到禅子那么远,和禅子随口聊上几句之后,言余转身便离开了酒楼。
当然,顾缘和宋沛并未跟着他一起。
宋沛捧着那枚已经碎裂的印章,有些心疼,这是自家先生亲手交给他的东西,他一直小心翼翼保管,谁知道今日却是莫名其妙的便碎裂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这枚印章是和摘星楼的禁制连在一起的,当摘星楼的禁制被李昌谷一剑斩开之后,自然而然的,便是印章破碎的下场。
顾缘看着宋沛一脸惆怅的表情,毫不犹豫,伸手就是一个板栗,一巴掌下去之后,宋沛抬起头,眼神幽怨。
顾缘随手扯下腰间的香囊,扔给宋沛,扯着嘴角说道:“送你了。”
宋沛接过香囊,心里的悲伤情绪被隐去不少,他小心翼翼把香囊收好,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苏夜登楼。
宋沛刚刚被隐去的悲伤情绪一下子便按耐不住了,他看着自家先生,带着哭腔喊道:“先生!”
苏夜微笑道:“一个印章,早晚都要碎,何必如此,碎了先生更开心些。”
原本是想着先生应当开口安慰,可谁知道苏夜只是笑了笑之后,便径直走到了禅子身旁。
禅子微微行礼,喊了一声掌教大人。
苏夜作为学宫掌教,是云端之下的儒教第一人,更何况是学问也是全天底下最大的一个读书人,不论怎么看,禅子对苏夜,都有尊敬的理由。
苏夜站在禅子身旁,同他一起望出去窗外风景,在朝青秋的言语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之后,这里便已经有了许多剑士离去,或是前往剑山,或是回到来时路,反正大多都不停留在白鱼镇。
剑仙朝青秋亲言重开剑山,不管这位剑仙之后会不会就待在剑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剑山以后一定不会是其他任意欺负的对象。
只是老祖宗许寂已去,剑山无主,到底之后是由朝青秋去做那个掌教,还是某位剑士去接过权柄?
实际上朝青秋做掌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是这位剑仙非要成为一教之主,那便是天然便比三教都要矮了一头了。
那么以后剑山谁是新掌教,其实便是如今需要考虑的问题。
禅子看着苏夜问道:“掌教大人觉得,这之后是谁掌剑山权柄?”
学宫是儒教门下第一,剑山却是剑士一脉唯一,说起来,其实剑山掌教的权柄,还要胜过苏夜在儒教的地位,只是剑士衰弱,比起来有些天然劣势罢了。
苏夜说道:“今日一战之后,白知寒纵然身死,但剑士一脉仍旧还有好些位登楼。”
剑士不缺登楼,那这剑山掌教,便应当是一位登楼才对。
说起白知寒,就连禅子都不得不佩服那个剑士,才出现那么短暂的时间,便斩杀了数位登楼,若是他还在,之后剑山选掌教,便非是白知寒不可才行。
禅子问道:“掌教大人对于今日之事,有什么看法?”
苏夜笑道:“咱们都是棋子,有什么看法,朝青秋和圣人的博弈,咱们都是那些棋子,真要说有什么看法,便是我实在是不想成为棋子了。”
能让苏夜这种身为学宫掌教的人物说出这些话,可见他有多么的无奈。
禅子双手合十,“那掌教对今日之后呢?”
今日之后,比起今日之事,自然更为重要,今日之后到底会发生些什么,总归是他们还要关心一些的事情。
苏夜皱眉道:“剑山再立,首当其冲是道门先受波及,道门与剑山结怨更甚儒教,这些事情,梁亦担心,我不担心。”
这已经是十成十的大实话。
禅子听得出言下之意。
他感叹道:“到底是到处都是棋盘,到处都是棋子。”
苏夜呵呵一笑,反倒是问道:“禅子何日启程返回佛土?”
禅子来山河已经有数年,自然是要回去的。
对于禅子来说,山河始终是异乡。
禅子沉默片刻,回答道:“开春便启程。”
苏夜开口相问,自然是有赶人的意思。
要不是不见得会开口。
苏夜说道:“正好,我与禅子一同前往。”
禅子有些意外,他看着苏夜问道:“掌教大人去佛土做什么?”
苏夜作为学宫掌教,一举一动都在许多人的眼里,按理说是不该到处走的。
苏夜给出的答案倒是很简单,“去灵山听圣人讲禅。”
三教一共十二位圣人,儒教四位,道教六位,佛教两位,除去佛教的两位之外,其余的十位圣人都在云端,平日里并不好见,但在灵山的两位佛教圣人,其实也不好见。
这是苏夜的身份不同,想要去灵山见两位圣人,还真不太难。
禅子暂时想不通苏夜的想法,但他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了一个好字。
有些事情,拒绝不了,便选择接受就好了。
……
……
剑山重开,有的剑士自然要前往那座剑山,有的剑士或者说是剑修,便准备回到自己隐居的地方,比如那位飞仙岛的叶岛主。
这位春秋境界的剑修,在大战中丢了一条胳膊,但好在性命保住了,而且靠着这一战,这位叶岛主得到了些裨益,恐怕回到南海之后,要不了多久,便要踏足登楼境。
虽然还是抵不过正统的剑士,但也算是极为不错了。
他的一身白衣染血,空荡荡的袖管看着有些凄惨。
陈嵊站在他身旁,同样是生死一战,陈嵊到底还是活下了,除去受了极重的内伤之外,并未缺胳膊断腿。
他随手在某座酒楼提来两壶酒,丢给叶飞仙一壶,脸色苍白的陈嵊笑道:“没了左手,倒是不碍事。”
之前一战,陈嵊亲眼可见,叶飞仙斩杀了不止一位春秋境修士,或许就是因为叶飞仙的剑修身份,才没让那些修士重视,以至于才没有当即便死在那边。
只是这一战,也足以让陈嵊对这个南海剑修有了些深刻的认识。
叶飞仙仰头喝了口酒,爽朗笑道:“这一战打的痛快,胜过在南海潜修百年。”
陈嵊笑了笑,问道:“剑山开了,和我一起去剑山?”
叶飞仙转头看着陈嵊,眼里有些疑云。
陈嵊说道:“为了剑。”
为了剑,他们来到这里,为了剑,他们不计生死,之后为了剑,便要去剑山。
陈嵊笑着说道:“朝剑仙重开剑山,自然不会做剑山之主,那么多剑士,想来剑山要不了多久,会有一场盛会,我这个剑山弟子,怎么能不回去?”
剑山封山之前,是由老祖宗许寂在主持,加上他们这一众弟子,便是剑山最后的底蕴,可是剑山封山之后,剑山上已经没了剑士,说是正统,也就只有陈嵊、吴山河和李扶摇三人还算得上正统。
李扶摇得了一块供奉的剑玉,显然以后便只能成为剑山的客卿了。
至于想当掌教,不论是境界还是别的什么,都远远不够。
那剑山掌教如何来选。
有种办法简单直接。
那便是比剑。
胜的人便是掌教。
想来是没有人疑问的。
百废待兴的剑山,以后会很热闹。
叶飞仙看着陈嵊,认真说道:“我是个剑修。”
剑修剑士,一字之隔,差别很大。
陈嵊笑着问道:“有什么关系?”
对啊,有什么关系呢。
叶飞仙在陈嵊眼里看出了许多东西,但并没有半点嘲弄或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于是他想了想,然后说了一声好。
……
……
街道那边,周青看着许吏,平静问道:“去剑山?”
许吏牵着那妇人的手,然后抱起那个小姑娘,说道:“好。”
李昌谷站在远处,看着这边,看到周青和许吏两个人的视线投向这边,他只是摇头笑道:“回洛阳城,不去剑山。”
这位前半生读书,后半辈子练剑的读书人,还是选择返回洛阳城,并没有打算前往那座剑山。
李昌谷看着李扶摇,微微一笑,好似想起什么,问道:“有话带给李小雪没?”
李扶摇还在感受着前往两道剑气,听着李昌谷的这句话,有些反应迟钝,片刻之后,李扶摇说道:“晚辈也要前往洛阳城,不麻烦昌谷先生了。”
李昌谷微微一笑,不多说什么,御剑离开白鱼镇。
周青和许吏两个人,重伤在身,便没有选择御剑,只是携手走进了某座酒楼,共饮便是。
朝青秋走下云端之后,去了剑山。
他是剑仙,自然御剑速度便是世间最快的那个人。
因此在所有剑士都还没有到这座剑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
落到门尘山顶。
站在那座破庙前,朝青秋看着对面那个站在桃树下同样是一身白袍的男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
有两股锋利的剑气在这里生出。
不相上下。
朝青秋才出过一剑,远不是鼎盛状态,但实际上,即便如此,这位剑仙也是世间最不好惹的一位剑仙,他的剑气依旧是犹如沧海般浩瀚。
能够和他不相上下的人,真的不多。
或许换个说法,屈指可数。
要真是用剑的,便找也找不到。
朝青秋看着那个白衣男人,那个白衣男人也就这样看着他。
两个人仅凭剑气在相互交锋。
良久之后,剑气渐渐散去。
朝青秋说道:“我从未想过,世间还有你在。”
这句话颇多感叹,朝青秋练剑以来,实在是太过于寂寞,成为沧海之后更是如此,再找不出一个能够与他相抗的剑士。
可谁知道,现如今竟然是有了一位。
白衣男人看着朝青秋,沉默很久,然后说道:“你的剑,我及不上。”
用剑之人极为骄傲,更何况这个男人便是一个一个骄傲的人,能让他说出不及两个字,便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朝青秋看着那个白衣男人,平静问道:“你练剑多少年?”
白衣男人盯着朝青秋的眼睛说道:“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是真的不清楚,要是说这个白衣男人在人世间练剑多久是举世无敌,那只是二十年以内的光景,可是要练剑多久成就了一个剑仙,这还真是说不清楚。
朝青秋不纠结这个事情,沉默了会儿,他说道:“我一剑斩开了天幕,你是天外而来,是人间之外的人?”
当时他一剑斩开天幕,亲眼看着一道白虹,伴随着剑气,当时他便断定是有一位沧海剑士从天外而来。
只是他当时要和两位圣人讲条件,因此并未第一时间前往那边见他。
后来凭借那道剑光,朝青秋倒是知道了他在剑山的事情。
白衣男人皱着眉头,“不算是人间之外,也在人间,只是有些古怪。”
这件事当然是古怪的,要是不古怪,怎么可能会有一位剑仙凭空而生。
朝青秋看着他,想了想,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白衣男人摇头,“我是来找人的,找到那个人,这件事太复杂,我说不清楚。”
朝青秋没有刨根问题去问他要找什么,也没有再说些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只是说道:“我叫朝青秋,那么你呢?”
朝青秋很难主动去问一个人的名字,但是能让他主动问名字的,都不是普通人。
白衣男人按住腰间那柄剑,平静道:“叶长亭,陌上草。”
……
……
大雪渐无。
小镇里那个坐在自家门槛上看雪的青袍男人站起身,转身回屋去翻箱倒柜的找了一袋子铜板,去了镇子里的一处铁匠铺子。
买下了一柄锈剑。
他数了数,一共花了一百文。
因此他便把那柄剑取名百文。
就和当年某柄剑的名字一样普通随意。
回到小院,青袍男人拿出磨刀石,然后开始蹲在小院里磨剑。
动作很缓慢,也很认真的青袍男人片刻之后额头上便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有些孩子路过这边,看着青袍男人在磨剑,便张口问道:“柳大树,干啥呢?”
有个这么个不算雅气名字的青袍男人低着头,头也不抬的说道:“磨剑。”
得了这么个回答的孩子们当即便笑出声来,“柳大树,咋了,要去做剑仙了?”
柳大树有些无奈的说道:“剑仙是柳巷,哪里是柳大树。”
孩子们听不懂这句话,只觉得这家伙开始说胡话了,蹲在这儿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散去了。
柳大树一个人蹲在这里磨剑,从午后到日暮,从日暮到清晨。
最后总算是大功告成了,柳大树便站起身来,看了看手上那柄闪着寒光的剑。
他把他悬在腰间。
走出小院,关上门。
一边走柳大树一边自顾自念叨,“柳大树这个名字不好听,柳巷这个名字更差,那叫什么?不如叫做柳街?”
说了这么句话之后,柳大树又拍拍嘴巴,骂道:“这名字更是难听。”
他想了想,然后笑道:“算了,就叫柳巷好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百文剑,心满意足。
走出小镇不远处,柳巷御剑而起。
很快便消失在云端。
第四百三十七章 洛阳城的雪(一)
白鱼镇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彻底落下帷幕,但总归算是结束了。UU小说
三教修士和剑士都离开了这座小镇。
白鱼镇重新归于平静。
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在之后的日子里,这座小镇一定会被人记住很久很久。
李扶摇推开自己那座小院的木门,叶笙歌坐在屋檐下,看着那场尚未停歇的大雪。
看着脸色煞白的李扶摇走进小院之后。
叶笙歌斜着瞥了一眼李扶摇,把手中那柄木剑丢给李扶摇,说道:“送你了。”
李扶摇接过来那柄木剑,有些哭笑不得。
叶笙歌靠在门旁,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帮到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叶笙歌的脸有些红,这对于这位道种来说,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李扶摇拖了一条长凳坐下,把那柄木剑放在膝盖上,笑着问道:“你以后不用剑了?”
对于李扶摇来说,不管叶笙歌能帮他做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有帮他做,他都不会生出什么其他不好的想法,得到旁人的善意不容易,李扶摇不会轻易丢开。
叶笙歌反问道:“我是道门修士,用什么剑?”
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让李扶摇觉得很有道理,一战之后,剑山重开,天底下便又多出那么些剑士,剑士势必重新走进山河的视野里,之前叶笙歌用剑也好,并未有太多人很深究,可是今日之后呢?
叶笙歌再用剑,只怕便要被很多人盯着了,即便是这位道种并不在意,但总归道门是要在意的,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便是不再用剑。
叶笙歌不用剑,便没有任何口实落到旁人嘴里。
以后的山河局势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儒教和道门两教的天下,但剑士一脉,一定会让人不可忽视。
李扶摇想清楚这件事之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也没有还剑。
叶笙歌站在屋檐下看了李扶摇很久,等着雪小了许多之后,问道:“李扶摇,日后你能不能成为剑仙?”
这是个很直接的问题,叶笙歌是个很直接的人。
若是问一个天资出众的剑士,你能不能成为剑仙,那人会觉得这是旁人对他的赞赏,可是问一个资质不是太好的剑士,这便是对他的嘲讽。
很明显,叶笙歌两者都没有。
她只是想问问,以及想知道这之后的答案。
李扶摇想了想,说道:“想。”
叶笙歌问能不能,李扶摇回答想。
这便是在回避。
“你该成为剑仙。”
叶笙歌挑着眉头。
李扶摇苦笑道:“原来沧海在你眼里,便是那么简单。”
叶笙歌问道:“难道不是?”
李扶摇心想,你要是这样说,我还怎么接话。
叶笙歌是道种,是天资极佳的修士,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才,更是被视作道门的未来,是观主的亲传弟子,是有希望成为圣人的女子。
说了这么多,至少知道一点的应该是,叶笙歌完全有能力踏足沧海。
所以她对于沧海境,一向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
依着她来看,沧海该是一件不难的事情。
甚至于依着她现如今的修行进度来说,或许百年之后,她便能踏足那个境界,当然,时间或许会更久一些,也有可能是更早一些。
都说不太清楚。
李扶摇深深看了一眼叶笙歌,想着你到底是何种妖孽。
“李扶摇,我希望以后我踏足沧海的时候,你也会踏足那个境界。”
“我的天资及不上你。”
“但你练剑不足十年便已经成为了一位太清境。”
“我那是运气好。”
“我拥有的东西比你多,来到朝暮,不一样花了二十多年?”
“你要是这样说,岂不是我比你的天资更好?”
李扶摇有些生气的说道:“叶姑娘,你是道种。”
叶笙歌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是没有自信,觉得一定会不如我?”
李扶摇没有说话,只是有些无奈,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我不觉得我比任何人差,但有些差距,我会承认。”
叶笙歌嗯了一声,是些奇怪的情绪。
一般人很难理解叶笙歌这一声嗯里的情绪,李扶摇却是有些懂,但他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反倒是问道:“你才踏足朝暮,什么时候踏足春秋?”
叶笙歌没有任何犹豫,便说道:“十年之内,有些慢了。”
这个答案,绝对是能够让世间绝大部分修士都疯狂的答案,叶笙歌作为道种,天资深厚,能够花上二十年光景修道来到朝暮,这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但绝对会让人觉得很惊讶,可修行到了后面,越来越难,二十年朝暮,或许再花上百余年都不一定能够走入春秋这道门槛,可是叶笙歌却是说,十年。
十年对于很多修士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眼睛一睁一闭,便已经过去了。
这是极快的时间。
有人说要十年破境成为春秋。
有很多人会惊讶,但李扶摇不会。
他见过朝还是朝暮,暮时便春秋的魏春至。
相信一朝顿悟的说法。
何况这种事情对于叶笙歌来说,或许也不是太难。
只是旁人来听,一定会觉得很疯狂。
李扶摇不说话,或许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叶笙歌说道:“今后的局势很难琢磨,对你而言,应当是不太友好。”
李扶摇笑道:“好在我还有些剑。”
旁人只有一柄剑,李扶摇有数柄,这便是他有优势的地方。
叶笙歌问道:“去剑山?”
白鱼镇事情结束之后,剑山一定会是最热闹的地方。
李扶摇摇摇头,“回洛阳城。”
叶笙歌注意到他是用回洛阳城这个词,但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说道:“洛阳城是个好地方。”
李扶摇看着远方,“当然是个好地方。”
……
……
洛阳城今年下雪的次数不少。
但最近几日的那数场大雪,很有些大,洛阳城的街道一夜之后,积雪便没过了膝盖,让工部的官员白日里忙碌了一日,也只是开辟出了一条不宽的道路。
而且大雪不停,时不时便要派人清理。
如此大雪之中,街道上并无行人,大多百姓都躲在家中,烤着火炉,喝着酒。
南城那边的大雪和洛阳城其余地方并无两样,但是南城的积雪便要多得多。
原因是工部官员和衙役并未有人到南城去。
南城大多住着的都是朝堂的官员。
官员们要上朝,就需要有一条路,工部理应先顾南城,但实际上,到了最后,都没来。
这让前面几日的朝堂上,为了清除积雪的时候,有许多大臣都在倒苦水。
这让那位延陵皇帝觉得有些意思,当然,最后也是觉得不仅是有趣,还觉得那位敢这样做的工部官员,有些胆识。
只是坐在龙椅上,延陵皇帝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负责这种事情的工部官员叫什么名字。
延陵王朝的百姓太多了,要管理这么一个王朝,自然官员也不在少数。
延陵皇帝不是全知全能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治下的官员到底有多少,更不可能人人都能记得清楚。
只是散朝之后,他让人去查了查那个负责此事的工部官员到底是谁。
很快出宫的人便回宫了。
延陵皇帝也得到了答案,那个做出这些事情的工部官员,不是旁人,是数年前的状元郎陈炳郡。
那位出自北海的读书人,前些年力压许多被人看好的读书人,一跃成为状元郎,其实也有很多人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前景颇为看好,甚至还有几位老大人还想过把自己的家中的适龄女子下嫁,但最后都不能成行。
不过这位状元郎的才干倒是没得说,可是在官场上,还真的是差点意思,这数年在六部兜兜转转,谁也不太喜欢他,最后便让这位状元郎到了工部,从六品的官职,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工部这个地方,一向都是被视作六部之中最为没有地位的地方,当中上到工部尚书下到普通的衙役,都要矮其他的官员一头,若不是不得已,谁也不愿去工部。
这位状元郎去了工部之后,在很多人来看,已经是断了前程。
即便是这一次他的名字又重新入了皇帝陛下的耳朵,很多人也没有想过他会有朝一日,重新回到那些重要的职位上。
可谁知道,当天日暮,延陵皇帝便见到了陈炳郡。
不是在宫里。
是在一座简陋小院里。
王偃青在和陈炳郡下棋。
这位棋力还要胜过延陵国手的读书人,整个延陵,除去顾师言偶尔能在棋局上下出一两手无理手之外,便再无其他人能够让他上心的读书人,却是在很认真的和陈炳郡下棋。
神态不似作伪。
而且顾师言便坐在一旁看着。
要知道,陈炳郡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即便是从娘胎里便开始学棋,这也才是二十来年,如何能是王偃青的敌手?
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棋力竟然便高到这种地步。
延陵皇帝走进小院的时候。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
只有春水。
两年前她便已经从宫中脱了籍贯,现在是王偃青的婢女,算是王偃青的私人物品,只是王偃青早已经烧了那张契约,春水要走,没有人能拦下她。
她抬起头,延陵皇帝却是摇了摇头。
春水这才收拾情绪,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王偃青在脑海里想着棋局,忽然笑着说道:“你这一子落得,很有意思。”
能让王偃青都出口夸赞的人物,在洛阳城里,不会太多,尤其是在棋道上。
陈炳郡想了想,摇头道:“偃青先生这一手棋,没有半点破绽,不管怎么看都是比不过的。”
王偃青笑道:“你才二十出头,再有个十年光阴打磨,自然便胜过了我这个糟老头子。”
陈炳郡笑道:“哪里哪里。”
王偃青笑了笑,还想着说些什么却是被顾师言出声打断,“算了,我懒得看你们两个在这里互相吹捧。”
王偃青哈哈大笑,陈炳郡也是有些开心。
原来这两人,哪里是在做什么高手之间的顶尖对决,原来只是在下那些市井百姓里无聊用围棋棋子创造的五子棋。
黑棋白棋,不管是哪一方,只要有五子相连便算是功成。
围棋无人能够胜过王偃青,于是这位偃青先生便想出了下五子棋。
这种棋,别说是陈炳郡,就算是春水也能和王偃青杀得个旗鼓相当。
王偃青倒是乐在其中,并无半点愤懑。
下完了一局棋,王偃青并无半点再开新局的想法,反倒是扭着头问道:“你如此年轻,便愿意在工部蹉跎一辈子?”
对于普通官员来说,能够在六部之一任职,自然是八辈子烧来的高香,不算是一桩苦事。
可对有想法有抱负的官员来说,工部便是一座牢笼,不仅能磨平锐气,还能让消磨斗志。
年轻官员大多不想去工部,其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陈炳郡捏这一颗白子,自顾自说道:“没人愿意我从那个地方出去,正好我也就借着没人关注我,好好在工部看看洛阳城,看看整个延陵。”
他有野心,从来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官员,甚至是重臣两个字都不能满足他,非得是一部尚书,才能让陈炳郡觉得有些意思。
这位读书人当年在北海便立志要做一个济世救民的读书人,可是要济世救民,却真不是一个普通官员能做的。
现在他的野心若是让洛阳城的那些官员知道了,指不定就要被攻苛。
只是面前只有王偃青和身为棋待诏的顾师言,陈炳郡不担心会泄露出去。
王偃青笑了笑,他这样一个目盲多年的读书人,除去多读点书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怎么想了,也难得去想什么,只是觉得陈炳郡合他胃口,便想为他创造一些机会。
延陵皇帝来到这里,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王偃青是一位修士,如何能够不知道,他故意问这句话,无疑便是帮了陈炳郡。
陈炳郡和王偃青闲聊了片刻,然后便起身要走,只是才转身,便看着身后站了很久的延陵皇帝,陈炳郡一怔,随即便弯腰要下跪。
延陵皇帝摆摆手,说了声免了。
然后便让陈炳郡走了。
后者也不拖泥带水,很快便离去。
延陵皇帝转过身,看着王偃青,苦笑道:“偃青先生觉得几分真?”
王偃青想了想,说道:“七分。”
延陵皇帝点点头,“那够了,朕会看着他的。”
延陵皇帝这句话,便相当于一道圣旨。
说的很直白了。
王偃青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说话。
延陵皇帝坐到了王偃青对面。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偃青先生知道了之前发生的那件事?”
这是疑问,也是陈述。
王偃青点头。
白鱼镇一事,几乎世间修士除去那些当真是已经闭了死关的之外,谁不知道?
当日李昌谷御剑离开洛阳城的时候,他也看见了。
延陵皇帝说道:“昌谷先生踏足登楼了。”
修士九境,登楼便是倒数第二境,越过登楼,便是沧海,这世间的沧海不多,登楼也不多。
洛阳城有了一位登楼,还是一位剑士,让洛阳城的底气便更足了一些。
王偃青点点头,李昌谷踏足登楼,的确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好消息。
况且这位登楼,还很年轻。
才不过两百岁之内的登楼,自然很年轻。
更何况的是,洛阳城还有一位登楼。
两位登楼!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以往别说是想,就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可能生出。
延陵皇帝有些兴奋。
他一向不太喜欢山上人对洛阳城的态度,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办法,可之后,局面可能会有些变化。
既然是有些变化,那就有意思了。
王偃青看着延陵皇帝,问道:“陛下还有未尽之言?”
延陵皇帝点点头,他说道:“朕遇上一点事情。”
延陵皇帝每天能遇上很多事情,但能让他觉得没有办法的,也不多。
王偃青心中了然,他笑道:“陛下请讲。”
延陵皇帝却是摇了摇头。
两位登楼!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以往别说是想,就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可能生出。
延陵皇帝有些兴奋。
他一向不太喜欢山上人对洛阳城的态度,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办法,可之后,局面可能会有些变化。
既然是有些变化,那就有意思了。
王偃青看着延陵皇帝,问道:“陛下还有未尽之言?”
延陵皇帝点点头,他说道:“朕遇上一点事情。”
延陵皇帝每天能遇上很多事情,但能让他觉得没有办法的,也不多。
王偃青心中了然,他笑道:“陛下请讲。”
延陵皇帝却是摇了摇头。
两位登楼!
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以往别说是想,就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可能生出。
延陵皇帝有些兴奋。
他一向不太喜欢山上人对洛阳城的态度,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办法,可之后,局面可能会有些变化。
既然是有些变化,那就有意思了。
王偃青看着延陵皇帝,问道:“陛下还有未尽之言?”
第四百三十八章 洛阳城的雪(二)
洛阳城是延陵王朝的都城,是这座山河俗世里极为重要的地方之一,甚至在许多潜心修行的山上修士眼里,洛阳城也会是他们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地方之一。UU小说
这样重要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自然极多。
即便是在大雪纷飞的如今,入城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这支商队入城,并未引起半点旁人的注意,当然,重剑门的弟子很多,那个在路上一向少言寡语的青衫年轻人,悄然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太多人注意。
洛阳城的街道上有许多的积雪,行人在这样的路况上行走,会有些困难,但这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牵马走在街道上,倒是没有半点问题。
马走得很慢,是因为在雪地里,它本来便走得不快。
当然,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牵着它的人也走得很慢。
牵着它的人叫李扶摇,是个太清境的剑士。
像是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这世间有很多,但说起来数量,却又没有那么多。
所以像是他这样的人,走得慢,自然不是因为路难行,会有很多其他原因。
他的脑袋上堆满了雪花,他要是愿意,自然能用剑气将其隔离开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扶摇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缓缓走在街道上。
街道上没什么人,自然便不会有人觉得他的打扮过分怪异。
但实际上他只要入城,便一定会被人知道。
他腰间悬着不止一枚玉佩,其中一枚,便是洛阳城的刑部供奉才拥有的东西,说是玉佩,其实不如说是法器,作用不大,但当他回到洛阳城的时候,就一定会被那位延陵皇帝知道行踪,除非李扶摇把它解下,或许是用剑气将其包裹。
可李扶摇没有想要掩盖行踪的意思,所以他便没有做什么。
他在街道上走的这么慢,自然是在等人。
等到有人知道他来了,那人自然便要让人来见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李扶摇没有半点其他情绪,只是静静等着,一边走一边等,或许也是不错的。
在经过一条街道,转入一条小巷的时候,雪小了些。
雪其实不小,只是这条小巷的两边有许多树,树枝很是粗壮,更是生长着茂密的叶子,挡住了不少雪花。
地面上也没有什么积雪。
这种树叫做迎雪,越是寒冷的天气越是长得好,是山河北方的一种树木,本来便不该生长在洛阳城,只是因为当年延陵王朝出兵平定北方的叛乱的时候,那位撰写战报的官员不知道为什么,多提了一嘴迎雪树,因此引起了当时那位延陵皇帝的兴致。
于是在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便带了许多树苗。
从未有人把迎雪树带离过北境,所以便没有人想过它在离开北境之后,会不会活着。
毕竟这世间多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事情发生。
可在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虽然这些迎雪树长得缓慢,但却是活下来了,数十年之后,竟然看起来极为茂盛。
只是当初想要看到这幅场景的那位延陵皇帝,却是没能看见。
毕竟数十年,对于普通世俗百姓来说,还是很长的时间,哪怕是一朝君主,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办法。
时间,是良药,也是毒药。
……
……
李扶摇没有牵马走进小巷,倒也不是因为小巷太窄的缘故。
只是不想,就单纯的不想。
人类的想法,有时候很莫名,有时候又显得很奇怪。
李扶摇走过数步,小巷里有个人走了出来。
那个人很年轻,面容却是熟悉的样子。
李扶摇看着他,停下脚步,依稀记得数年前在甘河山的山道上,他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然,在这之前,在那座酒楼里,也说过不少。
当然再往前面去回忆,便是不好的回忆。
李扶摇没有再回忆下去,等到那个年轻人来到他身旁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自然算不上大。
年轻人抬起头,只是片刻失神,然后惊喜的笑道:“李公子!”
李扶摇回礼道:“陈大人。”
在路上的时候,李扶摇便听到了许多关于洛阳城的事情,等到快要临近洛阳城的时候,又听到了许多更为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某位工部官员叫做陈炳郡的,原本应当是一位不错的官员,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人针对,几经辗转去了工部,负责一些不轻不重的小事,前些日子竟然在清扫积雪的时候,忘了南城,从而在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为了这件事争吵起来。
虽然最后还是被人压下去了,但谁都知道,这位年轻官员要是再没有个不错的靠山,只怕仕途便到此为止了。
李扶摇以前没有练剑的时候是讲故事的人,现如今练剑之后,对听故事却是情有独钟。
在这个故事里,陈炳郡的形象不太好。
但李扶摇不在意。
他还是记得当年那个在甘河山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他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是很明显,现如今眼前这个人,很值得他钦佩,李扶摇问道:“过得如何?”
从之前听来的故事里,陈炳郡本来便该是过得极不好的。
李扶摇既然知道,为何要问。
因为你的想法,从来都不是当事人的想法,他深切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开口相问。
陈炳郡笑着说道:“去了工部,可以悄悄看着这些地方,看上好些年,不知道有多舒适。”
说到这个,陈炳郡便想到了之前那座小院里的那个皇帝陛下,想着偃青先生即便是一番好意,或许今后自己就要离开工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而且有了这桩事,日后肯定是没有人再对他排挤,之后仕途会不会一帆风顺, 应当都与外人无关了,这本来是极好的一件事情。
但是陈炳郡不太开心。
他有些惆怅的说道:“今后要离开工部了,虽说本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但我一直觉得可以慢一些,至少等个几十年才好。”
这本来是个无关轻重的牢骚,所以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陈炳郡看着李扶摇的打扮,问道:“李公子这些年去了何处?”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什么修士,只是洛阳城里的一个工部官员,那么便不可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情,就连前些日子里发生的那件大事,他都毫不知情。
他和李扶摇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扶摇看着他,没有说的太过详细,只是说去了一次很北的地方,那个地方要比山河最北的地方还要北一点。
普通百姓会知道北海,但不会太清楚,那片妖土便更是不清楚了。
这世间有妖魔鬼怪,这是世间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有一片土地里生活着一群妖这件事,只有修士们知道。
陈炳郡笑着点头,说了些闲话,然后得知李扶摇还要在洛阳城待些日子之后,便不与他闲聊,便匆匆离去。
工部虽然是人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但事情一样不少,现在洛阳城的积雪问题,便需要他们去解决。
准确的来说,是需要他去安排。
陈炳郡转身离开之后,李扶摇离开这条小巷,来到了一座简陋小院门口。
门口还是一如当年,摆着两盆兰花。
李扶摇抖落肩上的雪花。
走进了那座小院。
小院里王偃青正和顾师言对弈,这一次是真的围棋。
整个延陵,也就只有顾师言有资格有能力和王偃青对局了。
李扶摇走进小院的时候,正好是王偃青落子的时候。
落完那一子,棋盘上胜负已定。
王偃青站起身来,看着李扶摇,笑道:“好久不见。”
他看着李扶摇,笑容很是真诚。
顾师言是第一次看见李扶摇,站起身之后,站在一旁,认真的打量着李扶摇。
顾师言也不是个修士,但他是王偃青的朋友,所以他知道很多东西,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曾在妖土的青天城里,几乎胜过了那几个出彩的年轻妖修。
这些事情,早已经在山上修士中传开了。
不是什么秘密。
顾师言也知道一些。
李扶摇按着腰间的高楼剑柄,看着王偃青笑道:“多年不见,先生风采依旧。”
王偃青说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这就是开门见山了。
李扶摇说道:“先生请讲。”
王偃青说道:“陛下请你入宫一趟。”
李扶摇点了点头。
表示知晓。
王偃青又说道:“当天空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剑光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情形?”
王偃青是个瞎子,看不到剑光,当然,在他没有瞎的那些年里,也没有可能看到过这么多剑光。
但谁知道,后来竟然出现了。
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李扶摇想起当时那些剑,认真的回想了一番,笑道:“跟日月差不多。”
剑光照山河,这在六千年前很常见,但是在六千年后,不见得了。
白鱼镇一定会算一次。
王偃青感叹道:“那你会不会成为其中最闪亮的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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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洛阳城的雪(三)
大雪停歇之后,是淅淅沥沥的小雨。www.uu234.ccwww.uu234.cc
李扶摇前往皇宫。
延陵皇帝有事找他,他自然也有事要找他。
撑着伞悬着剑,背着剑匣。
李扶摇走在皇宫里。
皇宫里的积雪早已经派人清扫干净,地面上就只有些水渍。
在下雨,所以干不了。
领着李扶摇的是一个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老宦官,官位算不上高,在内务府,他头顶起码还有五六位比他官职高的,只是这位被派来领着李扶摇进宫,自然有过人之处。
那位延陵皇帝,自然是看中的他多年不曾犯错。
在深宫里,多年不犯错,很难。
这里说的不犯错,不仅是自己不犯错,还有不被人陷害。
所以延陵皇帝让这老宦官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担心什么。
老宦官躬身走在前面,脚步不快不慢,整个人都露在雨中,很快便湿透了,李扶摇举着伞,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转角走入另外一条宫道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把老宦官撞了一下,小太监当即便倒地了,倒是老宦官只是身躯摇了摇。
他伸手牵起来小太监,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并未责罚,便让这个胆战心惊的小太监从一旁离去了。
李扶摇看在眼里,片刻之后开口问道:“我要是没在这里,会怎么处理他?”
这是李扶摇的疑问。
想要个答案。
老宦官直白道:“自然是送到内廷打二十下板子,让他长长记性,知道在宫里要小心再小心,只是李先生既然在身后,便不宜如此了,以免让李先生生出不好的观感,毕竟不管怎么看,在这种细节上,李先生应当是更喜欢后者的。”
李扶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之后要处理他?‘
老宦官摇摇头,“既然都放过这小家伙了,以后要惩戒得下次了。”
这简单几句话,便已经说透了皇宫里的处事。
李扶摇笑了笑,皇宫里从来都是最复杂的地方。
当然,这说的是山下。
他继续往前走去,又和老宦官说了很多闲话,这些闲话没有涉及什么宫闱,大多是在说洛阳城的一年四季各处美景而已。
这些东西能谈,所以老宦官也没有压力。
直到御书房前。
雨小了很多。
来到御书房外,李扶摇摸出一粒丹药交给老宦官,这一路走来,他自然能看出老宦官的腿有旧疾,这粒丹药是闪山上修士们用来治疗伤势的,并不是说一定能治疗腿,可是对于山下百姓而言,这便是灵丹妙药,吃上那么一颗,不管是哪里有病,都能治好。
李扶摇是个剑士,除去用剑之外,最多会一些不算太高深的秘法,要让他炼丹,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手上的丹药要不是顾缘便是叶笙歌的,这两位,一位是学宫的读书种子,一位是沉斜山的道种,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身上的丹药,也一定会比普通修士来得好。
老宦官接过丹药之后,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等闻到药香之后,哪里还能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丹。
要不是现在在御书房外,老宦官只怕就要跪下去给李扶摇磕头了。
他压低声音,弓着身子,用这辈子都没有用过的诚恳语调说道:“多谢李先生,李先生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李扶摇没有说话,只是把伞收了,然后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世俗里的君王,不管能够号令多少人,对于有地位的山上修士来说,其实也就那样。
也就是延陵梁溪这两位帝王稍微有些厉害,一般的修士并不放在眼里。
不过李扶摇本来也没有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推门而入。
延陵皇帝早已经坐好。
他温了一壶酒,就坐在炉子前,不太像一个帝王,反倒是像个邻家大叔。
李扶摇解下背后的剑匣,和腰间的高楼,坐到了延陵皇帝的对面。
御书房里他一览无余,除去这个不是修士的延陵帝王之外,没有任何人。
所以李扶摇很放心。
说是很放心,但高楼还是放在了身旁。
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延陵皇帝替李扶摇倒了杯酒。
李扶摇说了声谢。
延陵皇帝喝得酒,自然是俗世里最好的一种,一口入喉,尽是余香。
山上修士大多不好饮酒,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闲的无事的修士用什么天才地宝去酿酒的,反倒是世俗里的酒,千年工艺,不断改进,才有了如今这般好酒。
李扶摇放下酒杯,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要在洛阳城待上几年。”
现在正是剑山热闹的时候,李扶摇却不想这会儿去凑热闹,谁要做剑山掌教,谁要成为朝青秋之下的人世间第一剑士,李扶摇都不太关心。
反正不管是谁,应当都是要让朝青秋看顺眼才行的。
不然这位剑仙会点头?
剑山现在的状况,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搞的。
延陵皇帝点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朕也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李扶摇是刑部客卿,当然是最为尊崇的那一种,平日里自然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劳烦他去做的,但真要他去做些什么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推辞,毕竟这既然得了洛阳城为你提供的东西,哪里有不做事情的呢。
李扶摇点点头,“尽力而为。”
这不是客气话,做什么事情都是尽力而为。
做不到的,也没有必要去拼命。
延陵皇帝说道:“昌谷先生踏足登楼,洛阳城的底气足了一些,于是平日里有些想做的,却又不怎么敢做的,现在就想去做做。”
延陵皇帝很是坦诚,毕竟和李扶摇之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李扶摇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延陵皇帝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道:“春暖花开的时候,洛阳城的风景还是不错,可以留下来看看再说。”
李扶摇又喝了口酒,随口说道:“那就是不急。”
延陵皇帝脸上有些笑意,“可以这么说。”
“说说你的事情。”
李扶摇淡然道:“对陛下来说,真的是件小事。”
第四百四十章 天底下的父母
李扶摇的要求很简单,让延陵皇帝找不出半点拒绝的理由。www.uu234.ccwww.uu234.cc
这是举手之劳,自然不用费心思。
他有些欣慰。
欣慰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是因为李扶摇这个要求很有分寸,只是陈述了一下陈炳郡的想法,并没有多说什么,当然,最后他也答应了。
要是李扶摇提出些别的什么要求,其实延陵皇帝也不会拒绝,比如让陈炳郡成为官职不低的官员,管理一些朝政大事。
这些要求,都在延陵皇帝能够做到的范围内。
但要真是这样,他便会不太开心,他要李扶摇成为刑部供奉,不是让自己头顶多出一位不理常情的山上人,李扶摇不不曾如此行为,正是他想要的。
他对李扶摇有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无关境界,只关年纪长幼。
李扶摇想了想,把那柄木剑桃花取出来。
这柄剑最开始沉斜山的东西,后来被叶笙歌带出沉斜山,这些年叶笙歌在对敌的时候,大多都是用的这柄剑,他的道法也算是精妙,但多数时候,都不愿意用道法对敌。
她不是喜欢用剑,只是喜欢桃花,恰好这柄剑也叫做桃花,因此便用这柄剑杀了许多人。
可现在的山河,剑士一脉重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她再用剑便有些不妥,哪怕是木剑也是如此,因此她便把剑送给了李扶摇。
她认识的人里,用剑的人只有李扶摇和他师父。
叶笙歌自然不会把剑送给他的师父,因此便送给了李扶摇。
李扶摇的剑很多,但没有一柄木剑。
他也不打算用木剑,所以想着把木剑留在皇宫。
延陵皇帝问他:“为什么?”
他说的自然是李扶摇为何要把剑放在皇宫里。
李扶摇笑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家伙。”
他说的是之前撞到那个老宦官的那个小太监,为此李扶摇送了一颗丹药给老宦官,可谁知道,原来他真正看中的是那个小太监。
延陵皇帝觉得有些奇怪,皇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不见得都知道,但大部分事情,他是一定知道的,“那是个太监。”
这是在陈述事实,也是在提醒李扶摇。
李扶摇笑道:“谁说的太监不能练剑。”
延陵皇帝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扶摇要把剑留下,当然不是简单的留下。
李扶摇想了想,认真说了些事情,大抵是如何让那小家伙不经意捡到一本秘籍,然后不经意开始练剑的。
“不一定能成,但剑还是想留下来,要是没被他带走,有朝一日,我会来带走。”
延陵皇帝没有拒绝。
若是能成,延陵便能多出一位剑士,何乐而不为?
若是不成,也就当作随手下的一着闲棋,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扶摇拿出木剑之后,歪着头问道:“洛阳城的雪景你看了这么些年,会不会腻?”
延陵皇帝摇摇头,“这座王朝,朕看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腻。”
李扶摇哈哈大笑,然后开始谈事。
在经历过之前的几句话之后,气氛便轻松了许多,之后的谈话,便顺畅很多。
延陵皇帝要拜托他的事情,倒是很简单。
抛去那些繁琐的形容词汇,最后以杀人两字来概括,便显得十分真实了。
……
……
雨是要停的。
只是当这场雨停下之后,便又下了一场小雪。
如何来界定大雪和小雪之分,其实很难说得清楚。
李扶摇也是如此,但当他觉得这是一场小雪的时候,便想起了一个姑娘。
李小雪。
走出御书房,还是那位老宦官领路,只是这一次,李扶摇撑伞的时候,用剑气将四周的雪花隔开,不让老宦官被雪花触碰,普通的百姓在面临着这些气候的时候,并无太多办法。
所以那个老人并不能李扶摇这样,无惧风雪。
老宦官走了几步,没有感觉到雪花飘落到头上,有些意外。
只是想着身后这个李先生是陛下都要郑重对待的山上神仙,便觉得很是正常。
世间总有自己想不到的事情,而且特别多。
老宦官领着李扶摇来到宫墙外,忍不住低声询问道:“李先生,这药,如何吃?”
李扶摇笑着解释道:“喝口水,就能咽下去,要是不喜欢,也可以不用。”
吃药这种事情,想来某个姓叶的会很擅长。
但李扶摇也不差。
老宦官点点头,再次致谢。
李扶摇没有多说,撑着伞很快便离了皇宫。
看着李扶摇的背影,老宦官把那颗药放入喉咙,直接便咽了下去。
这种东西,要是不吃,只要出手,都会有些不少的报酬,只是太过贵重,反而有些让他有些犹豫不决。
还不如当场便吃了。
李扶摇在小雪的街头缓行,走过很多地方,最后立身于摘星楼下,并未多做什么。
摘星楼在李昌谷一剑刺破禁制而出之后,便再无守卫,延陵学宫那边才经历了白鱼镇的那桩事情,还没有什么余力再做些什么。
尚且李昌谷现在是一位登楼剑士,境界高深,之前在白鱼镇便斩了一位修为高深的水镜先生,现如今学宫即便是想对付他,也不是一两个普通修士能行的。
再说了,圣人已经颁下法旨,不能无故向剑士启衅。
这才过了不长的日子,谁敢堂而皇之的不理会这道圣人法旨。
只是延陵皇帝所托之事,需要他去办,不过那是开春的时候的事情,李扶摇现在不太急,这个寒冬,他想过个年。
毕竟已经十几年没有和家人在一起吃过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了。
离着除夕还有数十日,李扶摇想要先见李小雪。
这个妹妹,他还没有听过她喊他一声哥。
在雪里站了半个时辰,李扶摇看到了许多雪花在他身旁飘落,然后才看到了出现在远处的那道人影。
腰间悬着一柄雪白长剑的少女,她的头发随意扎了起来,穿了一身长衫,显得英气十足。
李扶摇看着她,她便看着李扶摇,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少女往前走了好几步,才低声喊了一声哥。
李扶摇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发现自己的确是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便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走过来揉了揉李小雪的脑袋,然后把伞面往李小雪那边倾斜了一些,说道:“回家。”
这句话说的很是平淡,但是很自然。
李小雪乖巧的点了点头。
数年之前,李扶摇和叶笙歌在洛阳城的时候,就住在那座小院旁,叶笙歌和他的娘亲很是聊得来,哪怕最开始有些隔阂。
当然,和李小雪也是如此。
李小雪仰着头问道:“叶姐姐呢?”
现在的李小雪早已经不是那个当初的小姑娘,她是李昌谷的唯一弟子,是洛阳城里为数不多的剑士,知道很多事情,比如当初那个喜欢穿着一身白裙的叶姐姐,其实是沉斜山的道种,是年轻修士里最为出彩的那个人,而自己的这位哥哥,前些日子甚至在妖土做了一件很大的事情,那便是把那些在妖土里很出名的年轻人,都给打了一顿。
也杀了不少妖修。
剑士与妖土自古便有恩怨,起源于六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因此李扶摇不管是杀妖修还是做些什么让那些妖修难堪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在他从青天城离开之后,随着那个消息传出来,有很多修士不但记住了李扶摇的名字,还对他厌恶起来。
如果说厌恶一位剑士是三教修士很平常的事情,那么对于李扶摇的厌恶,缘由便要直接许多。
缘由很简单,因为李扶摇在青天城出剑的原因,是为了某个女子。
为了女子便算了,还是为了某个妖修。
人族和妖族已经有六千年没有发生过大战,但这并不意味着两族的关系便很好。
若是真有这么好,当初朝青秋斩杀北冥的时候,便早已经被人阻止。
这六千年来肯定有人族和妖族结合的事情发生,但没有哪一个有李扶摇这么简单直接,光明正大。
虽说这之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不重要。
只要这件事是事实,便够了。
厌恶这种情绪,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来支撑。
当然李小雪不会厌恶自己的哥哥,她只是对自己未来的嫂子有些好奇。
顺带着有些替哥哥担忧。
一个人若是名声太大,会很麻烦。
李扶摇想了想,摇了摇头。
叶笙歌在何处,他不清楚。
只是知道她比自己先离开白鱼镇。
走过一大段距离,李扶摇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这当然是随口一问。
所以他问了之后便没有在继续在意这件事。
李小雪却是红了脸。
李家宅子是在一条小巷门口,李父数年前曾经让人翻修过一次,扩大了些规模,比起李扶摇记忆里的那座小院子,要好许多。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
然后情绪很快便释然,有些事情,要发生,也无法改变。
在门口收了伞,李小雪高兴的喊了一声。
里面很快便传来妇人的呵斥声。
李小雪没有急着走进去。
两兄妹站在门口,很是有意思。
李父比李母先踏出屋子。
数年不见,李父的鬓角多了许多白发,脸上有了些皱眉,身形也佝偻不少。
李扶摇捏着衣角,腰间的青丝摇摇晃晃。
李父看到李扶摇之后,有些短暂的失神,然后便笑了笑,男人的情感本来便不易外露,含蓄便是最好的形容词。
李母很快也走了出来,只是才看到李扶摇的第一眼,便哭出了声。
女人,到底情绪容易受到波动。
李小雪则是悄然的挽了自己哥哥的手。
……
……
快要到除夕前的日子里,洛阳城的雪小了许多,街道上的积雪不多,便能看到许多孩子从家里跑出来,拿着各自的零食,追着打着。
李扶摇坐在门槛上,身旁是李小雪。
这两兄妹很无聊的看着这幅场景。
李小雪忽然说道:“哥,我总觉得叶姐姐对你也有些意思?”
李扶摇嗯了一声,没有急着说话。
“那你会不会给我找两个嫂子?”
这是李小雪的第二句话,有些直接。
李扶摇想起那个女子在北海见面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以?!
即便是他想,也没有那个胆子。
更何况是不想。
李小雪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便摇了摇李扶摇的胳膊。
李扶摇认真道:“要是你喜欢的男子也同时喜欢两个女子,那你怎么想?”
李小雪咬牙切齿的说道:“那我一剑杀了他!”
李扶摇看了李小雪一眼,然后愁眉苦脸道:“你这个性子,以后能够嫁的出去?”
这当然是玩笑居多。
只是李小雪好像是当真了,她看着李扶摇,有些委屈。
李扶摇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说些什么。
反正自己这个妹妹,不论作何选择,是选择某个男子也好,还是选择不练剑也好,李扶摇都不会多说些什么,最多在她选择某个男子的时候,李扶摇会认真去考察一番,然后给李小雪说些自己的看法,就好像是把利弊摆在她面前,最后她要如何选择,这个,李扶摇不管。
反正此后的路,从来都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要陪她一起走下去。
况且按道理来说,他们这种成了山上修士的家伙,等到亲朋好友都随着时间死去之后,他们便该是孤家寡人一个,去追求那大道的尽头了。
修行从来都是一件孤独的事情,有人陪着走一段路之后,便已经是幸事。
要是能够走一辈子,那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李扶摇叹了口气,“你的性子,还是收敛一些好。”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便起身走回宅子里。
接下来到除夕前的日子里,李扶摇并没有闲着,他先是在洛阳城里走了一圈,见了程雨声之后,又去见了陈炳郡,见程雨声大抵是想看看这个家伙数年不见,到底是什么境界,谁知道当时却是见到了陈酒,那个老人,一身磅礴刀气在身,让李扶摇看一眼,便感受到那些锋芒刀气而不得不退后几步。
登楼境的野修,其实用什么兵刃不要紧,修行什么功法不要紧,最怕的便是身上有那股气势的哪一种。
李扶摇的境界不算是太高,好在之后那老人并没有出手的想法,要不然李扶摇免不得又受一次伤。
见过程雨声之后便去见陈炳郡,见陈炳郡是为了简要提点他暂时不会离开工部这件事,是让他安心,至于别的,没有多说。
之后又去找了王偃青下棋,这位棋道几乎说得上世间第一的读书人面对李扶摇这个臭棋篓子,自然是轻松毫不费力。
至于他为何有兴趣和李扶摇这个臭棋篓子下棋,给出的缘由则是要是李扶摇有朝一日成为剑仙,他王偃青就可以对着天底下的修士说,这位剑仙,世间少有又如何,与世无敌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王偃青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
对于这个说法,李扶摇显得有些无奈。
眼瞅着除夕将近,一家四口开始出去采办年货,李母和李小雪负责买东西,李扶摇和李父便负责提。
女子无论年长年幼,似乎都喜欢逛街。
只是身后的两人,都有些无奈。
大部分东西都被李扶摇提着。
毕竟一位太清境的剑士,提这些东西,实在是不难。
李父走在李扶摇身旁,笑着问道:“咱们喝一点?”
李扶摇转头看着李父,没有搭话。
李父碰了碰李扶摇的肩膀,说道:“你这一走便是数年,再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酒也不和我喝,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言语感伤。
世间的百姓不过百年的寿数,哪里及得上这些修士,李扶摇即便是境界不再提升,也是能够活个几百年的人。
到时候自然是李父先走。
李扶摇也没有什么办法。
山上的丹药,对于凡人来说,其实能有什么作用?
几年寿数,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李扶摇看着他,问道:“你还有什么愿望?”
因为很多事情,李扶摇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那么亲切。
所以问的很直接。
李父没有想到李扶摇会这样问,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想看你娶媳妇儿。”
这本来就是做父母最想看到的场景,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要是李扶摇只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能够满足他们的。
可惜他不是。
所以李父要看到的他娶妻生子,会很难。
至少在百年之内,应当是看不到了。
李扶摇不知道怎么回话,便很沉默。
李父似乎不知道李扶摇的心思,继续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娶媳妇?”
李父不是山上人,李小雪也没有把妖土的事情告诉他,所以他不知道很多事情。
李扶摇有些无奈,把视线投向李小雪,想让她帮个忙。
哪知道那丫头却是扭过了头。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看着李父期盼的眼神,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我们还说喝酒的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 那些离我们很远的星光
过了年,洛阳城便再没有看到过几场雪,很快天气便好了起来,等到数十日之后,春日的第一缕阳光便穿过云层,落入人间。UU小说UU小说
李扶摇坐在窗旁,看着阳光照在李小雪养着的两只小乌龟的龟甲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些鸟叫声,闻着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花香,想着要不了多久,这春日风光便要过去,在凡人看来,需要等上一整年才能再看到春了,而对于李扶摇而言,要不了多久,这些鸟叫声便要变成烦人的夏蝉,再要不了多久便是秋风,秋风过后便是冬雪,然后又是春日。
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
普通百姓也好,山上修士也好,在时间里,也总是那么脆弱。
圣人们有千载岁月,可要是迈不过最后的那一道门槛,还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一抨黄土。
在这个上面,倒是异常公平。
只要身处人间,便都要面临衰老和死亡。
只是时间快慢不同罢了。
很公平。
窗外有人走过,脚步很轻,应当是不愿意打扰到他,李扶摇闭着眼睛,知道应当是自己的那位娘亲,年关之前,李父曾经询问过李扶摇什么时候娶媳妇,然后在除夕的那天晚上,喝了许多酒之后,李父又说了许多,说是他攒了不少银钱,随便在洛阳城里找个小门小户,彩礼钱都是够的。
即便是要找个大户人家,他也一定会支持的。
李扶摇的身份他隐隐约约知道是刑部的供奉,既然是供奉,总该是有俸禄的,李扶摇是山上修士对于这些黄白之物可以不在意,但李父却是想着,怎么都要攒起来。
李扶摇不想谈这个,加上当晚在饭桌上看到了李母期盼的眼神,便更是有些畏惧在和这两个人交谈什么,于是在熬过年关之后,李扶摇开始闭关。
修士闭关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三教修士们为了破境,往往都会选择闭关,至于时间有长有短,也是取决于很多原因。
有些人闭关百年都不见得能破开一个境界,而有的人可能三五年便能够破开一个境界。
这些都不能一概而论。
李扶摇的闭关时间其实不长,除了最开始的二十日之外,其余时间说是闭关,但实际上是养神而已。
当然,也顺便养剑。
如果说闭关的初衷是为了不受李父李母的催婚,那现在这数十日里,他过着一个人安静的日子,则是让他能够沉下心来想很多。
不仅仅是想那个姑娘而已。
他的剑,剑士的未来,以及一系列发生的事情和快要发生的事情。
都需要好好想想。
练剑已经十年,便已经来到太清境,修士九境,已经走了一半多。
不管怎么看,其实在百年之间,走到沧海境,从之前的进度来看,不算是特别难的一件事。
可沧海毕竟是人间修士能够走到的最远境界,说是不难,便当真不难?
李扶摇想了想,睁开了眼睛,看着就在他眼前的妇人。
李母数年未见之后,发福不少,原本看起来有些油腻,李扶摇回来之后,带了几颗丹药,其中一颗是洗髓丹,是让太清境的三教修士能够拥有一个不错的身子,从而让修行更快的。
李扶摇给李父李母吃了之后,最为明显的便是他们的皮肤更好了,其余的还真没有看出什么来。
好处不会不显,只是会在细微处而已。
看着李母,李扶摇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不该怎么面对她,无论是在当年的那些记忆里,还是在之前洛阳城的相遇里,和自己的娘亲,其实关系从来都不怎么好。
所以李扶摇只是看着李母,没有说话。
在远处,李父和李小雪站在角落,紧张的看着这边。
李小雪咬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糕点,看着注定看不到的光景,神态淡然。
李父则是有些紧张,他拉了一把李小雪的袖子,问道:“你哥会不会和你娘说话?”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李扶摇这趟回来,和李小雪说过话,和他说过话,甚至还喝过酒,可是对自己的那位娘亲,可是当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李小雪咽下一口糕点,有些古怪的说道:“爹,你要是想解决娘和哥哥的问题,为什么不亲自出面?”
李父皱着眉头,自然而然的说道:“要是你哥以不成亲这件事来作为条件,我能答应?”
李小雪吃了一惊,心想着您老人家原来还有这么个打算。
然后她不自觉的往后走了几步。
这便是想到自己了。
李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自顾自念叨,“这小子现在都三十了,早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就算是能活几百年,可我还能活几年,就不知道为我们想想……”
……
……
李母小心翼翼的说着话,声音不大。
她这辈子从未这么的对过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她的儿子。
李扶摇神情平淡,看着李母,只是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他但凡是表现出些其他的情绪,想来李母都会察觉,可他就是没有。
李扶摇是一位太清境剑士,李母离着他这么近,李扶摇是能够感知到李母的心跳,甚至血液流动速度的,因此他能判断李母现在一定很紧张。
想到这个,李扶摇忽然想起一桩旧事,那是在他在第一次离开洛阳城之前的事情,当时他还很小,在某个雨天溜出家门找同伴玩耍,最后一身湿漉漉的回到家里,他的娘亲,也就是眼前这个妇人,便这样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当时李扶摇的心情,其实就和现在的李母一样。
有些忐忑,有些紧张,还有些无所适从。
要是放在以往,是怎么都要被打一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李扶摇不仅没有被打,甚至自己的娘亲还笑骂着为他脱下了湿衣服,这是不多的一些温馨场景。
想到这里,李扶摇微微一笑。
李母有些失神。
李扶摇站起身,平静道:“告诉爹,我要走了。”
李母有些紧张,有些丰满的身躯往一旁移了移,她张了张嘴,问道:“要去什么地方?”
她的鼻子上有些汗珠,在这个初春时节,显得有些怪异。
李扶摇看着她,轻声打断道:“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便已经消失了。
带起一缕春风。
李母有些失神,伸了伸手,然后自嘲一笑。
……
……
洛阳城北一万里处,有一座关隘叫做万劫关,是延陵王朝北方众多关隘里的一座,很重要。
一直由北府边军里的苍鹭军府镇守,守将叫做许雁,是延陵王朝的四品武将,功勋卓著。
这位苍鹭军府的大将军,在过往的十余年里,一直都是苍鹭军府的领军将领,手底下有两万士卒。
万劫关在延陵王朝的北方关隘里,不是最为险峻的一座,也不是最临近边境的一座,所以不管如何,想来遇到战事都不该是万劫关先遭难。
可在数月前,万劫关却失守了。
这座关隘,被数位野修联手夺了军府大印,苍鹭军府的好些供奉修士竟然都没能敌得过那些野修。
于是许雁便向洛阳城传递了这个消息,洛阳城知道之后,这数月里也派出了多达六批修士,可没有一个胜得过那些霸占万劫关的修士,洛阳城一番探查之下,知道了一个极为有意思的事情,这些野修不是儒教门下的修士。
都说是野修,那么便自然应当不是儒教门下,即便该是儒教门下,也不是。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然不是什么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那么有意思的事情,就不是这件事。
而是这些野修只是拿了苍鹭军府的大印,然后便没有做些什么了。
只是占了苍鹭军府而已。
要是这个都说不上是挑衅的话,那么什么行为才说得上挑衅呢?
洛阳城的供奉,最为出彩的那几个人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出手,其余的供奉出手也没有什么作用,所以最后趁着李扶摇回到洛阳城,延陵皇帝便将这件事交给了李扶摇。
李扶摇成为洛阳城的供奉已经有数年时间,但这桩事,是李扶摇第一次为洛阳城做事情。
意义不凡。
要是以后李扶摇能成为某个世间修士都知道的剑仙,这就是一桩美谈。
……
……
万劫关距离洛阳城一万里,要是骑马,得十几日,若是乘马车,便更慢,至于步行,至少便得几个月才行。
可修士们大多有法器,即便是没有法器的,自身修为不低,也能提气而掠,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很快。
剑士御剑更快。
从洛阳城到万劫关,李扶摇只用了半日。
只是到了万劫关之后,他却没有立即去找那位现在一直住在城头上的许雁,反倒是在城里的一处面摊吃了一碗葱花面。
边境艰苦,李扶摇一直都知道,可艰苦便艰苦,李扶摇也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地方,连一碗鸡蛋面都没有。
吃完了那碗葱花都少的得可怜的面条。
李扶摇走上城头,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快李扶摇便被人领进了城头临时设立的军营里。
见到了那位许雁将军。
身为延陵王朝的正四品武将,许雁战功卓著,在尸山血海里滚过,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唯独是之前这些日子,才是他人生里最糟心的几个月。
眼看着一个个洛阳城来的修士被人从那座军府里丢出去,眼看着那些人带着嘲讽的眼神看向这边,许雁已经怒不可遏,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只怕他早就抛开一切,往军府去了。
见到李扶摇之后,许雁皱着眉头看向李扶摇身后,然后有些狐疑的问道:“洛阳城便让仙师一人前来?”
洛阳城已经让好几拨人来过这边了,但每一波修士,到这边之后,无一例外,都是被人扔出了那座苍鹭军府,无一例外。
而从他们身上得到的消息,说得那些野修最多不过是太清境而已。
要不然延陵皇帝也不会把这件事交给李扶摇。
而之所以要让李扶摇开春才来,是因为过去的那个冬天,是延陵皇帝打探消息的时间。
一切都有因有果。
苍鹭军府里有两位太清,三位青丝,说是野修,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都是正统的儒教修士。
延陵王朝被儒教治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大抵便是因为延陵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自然要小惩大诫。
不过延陵皇帝当真愿意?
那自然不可能,所以有了李扶摇。
李扶摇看着那位许将军,问道:“今夜将军可否闹出点动静来?”
许雁问道:“仙师要怎么做?”
李扶摇看着他,说道:“除了杀人,还能做些什么。”
是的,他来万劫关,除去杀人,还能做些什么。
许雁看着这人如此年轻的容貌,原本觉着是个驻颜有术的山上神仙,怎么都不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人物,可怎么这说起话来,那么简单直接?
当然是要杀人的,但就这么冲到那座军府里,当着那几个修士乱杀一通?
李扶摇看着许雁的眼睛,皱眉道:“当然不能这么杀,这样我也打不过。”
两个太清,三个青丝。
不太好对付。
许雁的眼神落到李扶摇背后的剑匣上,心想着你是个剑修,应当对付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那要我们做些什么?”
既然知道不能凭借境界去虐杀那几位修士,那就需要一些别的法子,比如计谋。
修士之间的计谋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但实际上有些小的计谋,或许能帮个不错的忙。
李扶摇想了想,然后说道:“闹出个大动静,让他们有人有一个人出来探查便可,不管是太清还是青丝,只要一个人就行。”
“然后给我一壶酒。”
这个计划说的很模糊,恐怕就连李扶摇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施行。
那个许雁将军倒是若有所思。
时间对于修士来说,真的很快,李扶摇不过闭眼休息了片刻,便已经是夜幕降临了。
外面明月高悬。
大帐里,许雁看着李扶摇,神情凝重。
李扶摇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许雁开门见山说道:“我传了封信过去,说是洛阳城来了个朝暮修士,让他们赶快离去。”
这是阳谋。
不管朝暮修士是真是假,总是需要人来认证的。
所以今夜一定会有个修士过来。
大概率会是一位太清境修士。
李扶摇看着许雁,忽然说道:“你是第六位。”
军府里有五位修士。
许雁是第六位。
许雁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李扶摇说道:“洛阳城里有许多人心向学宫,那么边军呢,总不可能一个都没有的。前面出现了这么多事情,总不能和你都无关,我想想,洛阳城也是应该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我,是在考验我?”
李扶摇说的有些多,没有注意到许雁的表情。
他看着许雁说道:“我听说有句话叫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呢,听过没有?”
许雁看着李扶摇,说道:“你很聪明,前面那些山上的家伙都没有一个看破过。”
李扶摇叹了口气,“所以他们都死了。”
其实李扶摇最担心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另外的。
他站起身,按着腰间的高楼,看着许雁,问道:“你是延陵人,为什么要替学宫做事呢?”
这是李扶摇很想知道的一件事,但是没有得到答案。
许雁拿起刀,对着李扶摇。
李扶摇看着他,片刻之后大帐里出现一道剑光。
李扶摇提着酒壶走出了大帐,坐到了城头上。
这个世间的事情,总是那样的无趣。
夜色不错,月光照着大地上,就是没有星光。
李扶摇知道那些星光看着不远,其实并不在人间。
朝青秋当时和他在青天城的城头上闲聊,说起星光的时候,便直言那些星光在人间之外,隔着很远,或许是另外的人间。
当时李扶摇问有多远,朝青秋只说一剑挥出,剑气不可及。
朝青秋的剑一剑能够长达数万里,甚至能够达到九万里之长。
九万里已经是极远,可还没有到那些星光所在之地,那么星星离人间到底有多远。
当时李扶摇还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星星上会不会有人?”
既然朝青秋提出星星或许是另外的人间,那么那个人间里会有修士,如果有修士的话,那些修士的境界又有多高,会不会有剑士。
这些都是未知数。
李扶摇忽然觉得想起那些事情,有些意思,便喝了口酒。
酒自然是被许雁下了毒的,只是对于修士来说,这些毒,有没有都没有两样。
要是毒便能毒死像李扶摇这样的修士,那么山下百姓对于山上修士,也没有那么忌惮了。
喝了几口酒,李扶摇看着远处,忽然说道:“最后还是得出剑才行。”
远处是一片夜色,夜色里自然不会什么都没有。
有个书生站在夜色里,看着这边的李扶摇。
李扶摇看着他,问道:“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