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当时明月在
少梁城在下雨,在那场春雨停下之后的半日之后,又下了一场春雨。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虽说春雨一向是贵如油,但是这接二连三的下着雨,只怕也没有贵如油的说法了。
少梁城最好的酒坊是清平酒坊,后来酒坊掌柜的听说某位大诗人写过一首清平调,便干脆将酒坊给改名清平调,还真别说,没改名字之前,这里的生意虽然是不算差,但那些读书人,却是几乎也不往此地来的,直到改名之后,清平调便成了众多少梁城士子们的必往之处,硬生生是把这家酒坊给变成了少梁城第一。
想要来酒坊喝酒,需要提前数日预定,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一般人还真没有办法能在这里喝到酒。
只是这一切对于谢应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是周国大将军,整个周国的大臣里,最有权势的一位,况且在百姓心中,他便是周国的战神,因此当酒坊掌柜的听说是谢应要在这里宴请好友,即刻便请出最好的厢房,搬来了最好的酒。
不过迎进谢应的时候,掌柜的多看了他身后的那人好几眼,确定这个人很是面生,既不是少梁城某位大臣的公子,也不是少梁城里的某位年轻官员,等到他的视线落到李扶摇悬着的两柄剑上,这才了然了。
谢氏一族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名门,谢应的武道修为也算是一流,他现在宴请的这位,既然不是官场上的,那只能是某位江湖大侠了。
酒坊掌柜的一辈子就没有走出过少梁城,对那些江湖武夫并没有什么了解,但既然是谢应宴请的客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因此酒坊掌柜的依旧是笑意不减。
厢房的桌上只有酒,只是摆着很多酒坛子。
清平调的酒都是限量供应的,一般人一天至多只能喝到两坛。
可谢应毕竟是要特殊对待的客人,因此酒有很多。
甚至谢应把这些喝完之后,只要表露想法,还能有很多。
李扶摇坐下来之后,把腰间的遮云和青丝都解下来,放在了桌旁。
他很少做过这样的事情,剑士的剑,本来便极为重要。
谢应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有这么多剑?”
剑士腰悬一剑,天底下何处都去得的事情,虽然谢应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得多了,自然也是知道的。
说书先生们把这些故事翻来覆去的讲,在世俗里流传得很广。
李扶摇看着谢应,把背上的剑匣打开,露出里面的剑。
有很多柄。
谢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要是李扶摇只有两柄,谢应大抵会认为他有其他的奇遇,或许学了些什么厉害的剑术,可这一堆剑,让他很震惊。
“你真的开始卖剑了?”
这句话之前他问过一次,他也没有想到很快便问了第二次。
李扶摇看着谢应,只说练了一门剑术,需要这么多剑,至于详细情况,并没有对谢应说清楚。
谢应倒了碗酒,很快便叹了口气。
李扶摇同样喝了口酒,随口说道:“要做一国之君,也不开心?”
谢应抬起头,有些苦意的说道:“你知道了啊。”
李扶摇之前御剑前往少梁城,自然是从城门处过来的,只是他御剑悬停天际,没有人看见,他也就在天际看了看城门的情况,自然也就知道那位周国天子说的那些话。
他要谢应以驸马身份成为下一任周国国君。
谢应苦笑道:“不见得那么容易,况且我真对做国君没有什么想法。”
李扶摇没有说什么话,周国现在的局势,应当是比当初要好得多,只要不太过分,延陵那边因为自己的缘故,便不会再对周国兴起刀兵,谢应要是做了这个周国皇帝,之后只需要面对着一众皇族,依着谢应的手段和在百姓当中的影响力,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更何况是由现在的周国天子传位,那么之后谢应只要找出来一两个皇族谋反的罪证,占据主动,清理起来也不会失了民心,可以说只要谢应愿意做这个周国皇帝,便能够安稳坐下去。
谢应皱眉道:“可我不愿意。”
李扶摇笑了笑,只是喝了口酒,并未劝慰什么。
谢应的想法他不去猜测,只是说道:“少梁城本来便有些黑,你为何不去点亮一盏灯?”
“不一定能够照亮一切,但只要是你,总会有些影响,你谢应是怕坐上去之后,变成你不想成为的人?帝王心术,天家无情?怕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应苦笑着喝酒,没有搭话,这些情况是他害怕发生的其中一件,但绝对不是全部。
李扶摇揉了揉脸颊,轻声说道:“这世上的事情,总不会都顺从心意,你不做这个皇帝,等旁人做了皇帝,便要想着防你,你威望太高,到时候你即便是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即便是退到了最后,仍旧会有人不放心,你谢应只能往前走,于己于人都算是不错。”
谢应诧异道:“这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说到底,其实你做的比我多得多了。”
李扶摇轻声道:“只是对少梁城太失望了而已。”
谢应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问道:“你这趟回来,不是为了在少梁城见我吧?”
李扶摇点头道:“两件事,我要返回白鱼镇看看,除此之外,我来少梁城,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谢应问道:“什么人?”
李扶摇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谢应喝酒一直喝到夜幕时分,然后李扶摇看看醉倒的谢应,站了起身子。
他要去一个地方,在没有人盯上他之前,然后赶快离开。
御剑离开妖土之后,草渐青便已经离去,去向不明,反正是不准备再护着李扶摇。
在山河这边,没有妖土凶险,但现如今的李扶摇,也需要处处小心,不然也很难过。
尤其是不知道三教现如今对他是什么态度。
一位声名鹊起的剑士,只怕会招来许多人才是。
这一点,李扶摇觉得是毋庸置疑的。
那既然如此,便更是得小心。
……
……
夜幕里的少梁城有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雨滴敲在青瓦上,声音并不刺耳,更觉得有些莫名好听。
皇城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安静。
除去守夜的太监和御林军之外,再无半个人是睁着眼睛的。
在通往御书房的那条皇宫直道上,平日里还是有御林军守卫的,不知道为何今日却没有,或许是怕碍了某个人的眼罢了。
御书房的灯光昏黄,但终究是亮着的。
那个周国天子还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黑夜里走来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年轻人,或许是怕看不清路,年轻人甚至还提着一盏大红灯笼。
快要临近御书房,忽然在宫墙上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那只猫,然后皱了皱眉。
年轻人站定,忽然问道:“你觉得我是来杀他的?”
对着猫讲话。
想来不管怎么都有些可笑。
猫知道年轻人的名字叫李扶摇,但没有想到还有一日会在皇宫里遇见他。
可谁想得到,那只猫也会说话,他看着李扶摇,舔了舔爪子,说道:“是的。”
口吐人言。
“我不是什么恶人,也不喜欢杀与我毫无瓜葛的人。”
听到这句话,那只猫墨绿色的眼眸里有些情绪,“那你来做什么?”
李扶摇说道:“见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那只猫便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他的全身毛发瞬间树立起来,看着很是古怪,它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扑向了李扶摇。
夜里生出一道剑光。
同样是露出了一些剑气。
李扶摇收了灯笼,一只手提着那只猫,认真的看着他,“有事问你。”
那只猫眼里多了几分畏惧,语气里有些倦意,“我没有想到你走的这么快。”
李扶摇看着他,问道:“我是应该叫你苏谨还是别的什么。”
那只猫低声道:“随便吧,毕竟你现在就算是叫我儿子,我也只能担着。”
这好像是在开玩笑,但很真实。
李扶摇现在境界是太清,又是一位剑士,要想出剑斩杀他,实在是轻而易举。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你才练剑几年?”
李扶摇反驳道:“你是一只猫。”
苏谨看着李扶摇瞄了一声,想来是觉得这样被人提着不太好。
李扶摇将它抱在怀里,平静道:“一颗青丝境妖丹,我要知道答案。”
苏谨慵懒的瞄了一声,意思是我的资质,一颗青丝境妖丹,拿来也帮不了我。
李扶摇说道:“我还有太清境妖丹。”
苏谨的眼里忽然生出些了诡异的光,他说道:“我就知道你到处走走,肯定会有好东西。”
李扶摇不置可否,只是带着淡淡笑意看着他。
“你得拿出价值相当的东西来换,不然我吃亏,不好。”
苏谨无奈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扶摇笑着说道:“你知道的事情,都可以说一说,我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苏谨瞄了一声,意思是不可能。
李扶摇拿出一颗墨绿色的妖丹,放在他的爪子旁,认真说道:“你要死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曾照彩云归
所有在人间的人都要死。
包括妖。
生死是人间的规律,谁也逃不掉。
最为常见的死亡是老死。
就如同这只猫一样。
苏谨原本已经踏上了修行大道,寿数要比世俗百姓长得多,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老的一天,也有死的一天。
李扶摇境界要比苏谨高得多,因此也很清楚他的血气很微弱,身子很弱,应当是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低头看着苏谨,低声说道:“我在陈国见过了齐王,他是陈国唯一的修士,但在周国,并未见到如齐王一般的那位本该存在的人。”
苏谨眼里有些缅怀,看了看那颗妖丹,轻声说道:“不是有我吗?”
李扶摇说道:“你不是周国人。”
这句话简单直接,说明了一个很直白的事情,你不是人,你不是周国人。
既然不是周国人,那么那个周国人呢?
“我知道你对周国有很深的感情,不然要死便死了,何必留下来,何必不舍。”
李扶摇看着苏谨,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苏谨低声道:“我也愿意活着的,不仅仅是因为少梁城。”
李扶摇笑道:“我这颗妖丹可以让你多活很久,你若是之后表现的让我满意,或许我还能给你一颗。”
两颗太清境的妖丹,足以让苏谨的境界再高出一些,甚至于可以说,能让他破一次境,只是后果很严重,要是依靠这两颗妖丹破境,那么战力不仅不会提高多少,还会让他之后的几乎没有破境的可能,妖丹对妖修来说,是个好东西,可没有人会选择这么简单的方式去用。
只是苏谨已经没有几年好活,用这种方法,其实也不算太过分。
苏谨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比我更关心这个地方。”
……
……
夜雨不停,雨水好似不要钱那般。
在少梁城东,有一座天牢。
许多罪大恶极的人,都会被囚禁在这里。
至于为何不当场杀掉,或许是因为其他很多原因,比如家境,比如对周国曾经有过贡献,又比如杀不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能够被关进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天牢一共有三层,越往底下便越是罪恶深重的人。
有重兵把守,从未有过罪人从天牢里逃出。
今夜是个雨夜,雨声不算是很大,但很能让人犯困。
天牢里的狱卒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本来不会犯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会有些困,但他们揉着眼睛,始终没有闭眼,以为这样便不算是玩忽职守了。
天牢里对于狱卒的要求,第一条便是,要是在天牢中闭眼,便是死罪。
谁也不愿意去挑战这条律法,因此一直都没有出过有狱卒放跑犯人的事情。
但今夜他们实在是太困了,虽然还没有闭眼,但六感都已经不再敏锐。
伴随着雨声,天牢地下,传来了声响,有人低声交谈,“大哥,今夜应该能成吧?”
声音有些稚嫩,要是只听声音,便只会觉得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但若是有人见过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不仅不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长着长须的老人。
至于被他喊大哥的那位,更是头发花白。
他们两人不知道被关在这座天牢多久了,少说已经有数十年了,直到今天,他们第一次快要看到了自由。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在挖地道。
这条地道,说起来,他们从开挖到现在,已经过了数年,每日都小心翼翼,很害怕被人发现,而每日产生的沙土都被他们变作粉尘,从牢房里吹出去,这样才没有被发现。
他们两人当年是很出名的采花大盗,不仅喜欢采花,而且还喜欢杀人,因此入狱之前,手上便沾上了至少数十条性命,要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们被官府擒获以后,等待他们的便该是当场被格杀,反正到最后,不知道为了什么,他们还活着,只是被关进了天牢。
这地方暗无天日,普通人待上一两年都受不了,他们却是待了数十年,还没有疯便已经算是上天厚待了。
只是这份厚待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的,就比如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数十年之后,对自由的渴望已经到了一个顶点,所以在之前数年,他们便已经开始谋划离开的事情。
天牢里不是普通人能够进来的,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能够离开的。
他们好不容易找来了迷药,然后又花了很多功夫挖出这条地道,挖了这么些年,到了今夜,趁着雨夜,便应该是最后一程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低声道:“出去之后,不要太过惊讶,老夫给你换了一个身份,到时候很快便能过上自在的日子。”
头先说话那人感激道:“早知道大哥有门路,要不然也不会铁了心的要跟着大哥。”
老人低声道:“愿你出去之后依然能把我当作大哥。”
那人连声笑道:“那是自然。”
老人低声道:“赶快挖吧。”
既然已经距离自由那般近的距离,谁又能放弃最后的努力。
因此在雨里,他们很快便打通了那条地道。
潮湿的泥土,新鲜的空气。
无不在向他们说着快活两个字。
只是当他们挖出一个大洞,两个人站在天牢之外的时候,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举着油纸伞,怀里抱了一只猫。
腰间悬着一柄剑。
他看了这两人一眼,确定他们是在越狱。
猫低声叫了一声。
于是两个人都这样倒下了。
他们本来便是有罪的人,不死已经是幸运,怎么还想着要去拥有自由?
人死了,洞却还在。
然后那人走了进去。
世人都知道这天牢有三层,但谁也不知道,其实有四层。
如果说前面三层有着周国大大小小的各种犯人,那么这第四层便除去少数几人之外,极少有人知道。
第四层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锁链缠身,周围都是符?,用于镇压他。
一头长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理,因此早已经遮住脸。
当抱着猫的那人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最能感受到的不是什么其他东西,而是一大股腐朽味道。
修士们能够不吃不喝的活着,只要灵府里的气机不绝,那么生机不断。
只是如同那前面两个人所想那般,待在天牢已经是煎熬,那么待在这里便是比煎熬还要煎熬数十倍。
李扶摇看着那些气机渐无的符?,看着那些粗大的铁链。
然后问道:“他是为什么被关到这里来的?”
声音在空旷的地方传得很远。
苏谨低声道:“擅杀皇后。”
这是一件足以被抄九族的大罪,原本犯了这个罪之后,唯有死路一条,可这个人不同,在周国最开始扩张的时候,这个人是周国很重要的一个人,他的存在便如同陈国的齐王一般,是周国最后的底蕴。
最后的后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战事里,许多与周国敌对的国度里,那些军伍里,那些重要人物的死亡便都是他出了手。
要不然周国的扩张并不会这么容易。
只是后来他杀了皇后,那位周国皇帝很生气,竟然不顾他要做一个雄主的想法,花了大半个国库,去要来了这些东西,将他困在了此处。
这一困,便到了现在。
苏谨舔了舔猫爪,低声道:“他是个疯婆娘。”
疯婆娘?
既然这样说,便只能说他是个女子。
所以擅杀皇后这件事,李扶摇便能想透了。
苏谨不知道李扶摇的想法,于是他开始出声解释道:“她想做皇后,只是咱们那位陛下不太愿意,所以,你懂得……”
修士之所以高高在上,那便是他们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那个女子当年要做皇后,选择的方式也是最简单的一种,她走进皇宫,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掐死了那位贤惠的皇后。
这样过分的举动,或许有些君主能够因为形势而接受,但有些君主便不可能,很明显,周国这一位,便是如此,他对此很是恼怒,因此便选择了另外一个更为极端的方式去解决。
那便是花费了半个国库,为得便是要杀掉她。
“最后失败了?”
这是李扶摇在询问。
苏谨舔了舔爪子,“是代价太大。”
杀一位修士,代价本来便很大,大到那位周国天子自己都承受不了,所以最后他只能无奈的选择放弃。
这也是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李扶摇点点头,“青丝境巅峰,确实不好杀。”
苏谨没说话,心想你今日要杀她,还不简单?
李扶摇知道苏谨的想法,但他没有多说。
沉默片刻,他往前走了几步,瞬间来到那女子身前。
顿了片刻,李扶摇问道:“你想离开吗?”
声音缓慢,但意思很明确。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庞,上面虽然有些泥垢,但仍旧能看出是个眉眼如画的女子。
她看着李扶摇,感受到那股剑气,竟然笑道:“有了你,他更不要我了。”
这句话倒是很容易便理解清楚其中的意思,因此李扶摇说道:“我不会留下,他也不会再做周国皇帝,我想你是爱他,而不是爱皇后的位子。”
女子顿了顿,“可他不爱我。”
李扶摇说道:“要是不爱,为什么你们会有一个女儿呢?”
这句话说出来,不仅是女子,就连苏谨都有些吃惊,心想这如何来的?
可女子转瞬之间便开始流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苏谨一直在看女子的容貌,这下子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喵了一声。
这是表示震惊的意思。
……
……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然后落入青石板上。
御书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只是灯芯快烧完了。
苏谨不在旁边候着,于是那位周国天子只能自己站起身,去换灯芯,好在这些事情不是很难,他也做的很是顺手,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换了灯芯的灯重新明亮起来。
周国天子其实这些年已经没有多少奏折要批改了,毕竟周国不兴战事之后,便没有战报要他批阅,没有战报,那些普通的奏折,自然不会太多,更不会堆积起来,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看着窗外,想着今夜很有些安静。
他已经很老了,之前李扶摇说苏谨老得快要死了,这位周国天子虽然不是这样,但他同样是很老了,老的快要变得平庸了。
遥想当年,他能够对着洛阳城的来使说出要是给他百年时间,他能够将周国疆域扩大十倍,现在再让他说这句话,他或许自己都会觉得有些无趣。
丧失了野心,他渐渐对皇位也没有了想法,只是儿子们不争气,让他不能够放心的把国家交到他们手里,只是要是交给谢应,那个人却是又不愿意,这让他很是为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其实想要交给谢应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打算,他最疼爱小女儿安阳公主,这整个周国都知道,要把皇位交到谢应手上,安阳公主占了其中缘由的一大半。
周国天子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但很快便又听到一声猫叫。
皇宫里哪来的猫。
普通人不知道,可他知道,于是他又重新坐下,门被一只猫挤开,然后那只猫很快便跃上案头,在宣纸上踩出几朵美好。
是苏谨。
苏谨看着周国天子,眼睛里是怜悯。
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都是老人,都要死了,自然都要可怜一下。
周国天子问道:“你不歇着?”
苏谨喵了一声,这句的意思有些复杂,大抵是说这个鬼天气,下着雨,我也想找个窝趴着,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可不是没有条件吗?
要是有可能,我会来这个鬼地方?
周国天子不是什么聪慧之人,至少他还没有聪慧到这个地步,能听懂猫语。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表示谢意。
他感谢苏谨这些年来为他做的一切,在这皇宫中也好,还是某处不为认知的地方也好。
苏谨喵了一声,提醒到当年可不是因为要入宫才割的某处。
周国天子摆摆手,示意听不懂。
苏谨喵了一声。
这一次却不是在和他说话,反倒是在告诉另外的那个人。
可以了。
……
……
李扶摇走进御书房,这是数年之后,他第一次走进这座御书房。
他看着这个比起数年前要苍老得多的周国天子,没有说话。
周国天子揉了揉眼睛,然后苦笑道:“朕还因为你不会来了。”
李扶摇点头道:“我的确觉得很失望。”
这句话说的是他之前离开周国离开少梁城的所见所闻。
那一次他很失望。
是对周国天子的失望,也是对整个少梁城的失望。
“但你现在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李扶摇开口说道。
周国天子知道他说的是,要让谢应做皇帝的事情。
周国天子说道:“可他不愿意,朕也没办法。”
李扶摇看着他,轻声道:“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知道有些事情是能够改变的。”
周国天子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谢了。”
李扶摇摇摇头,随即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周国天子说道:“请说。”
李扶摇点点头,“皇后既然不是你爱的女子,那么为何这么生气?”
这句话问的有些委婉,显得不太爽利。
周国天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谨,有些无奈。
你连这些都告诉他了?
苏谨喵了一声,心想这他娘的是一位太清境修士,我不告诉他,别说 妖丹能不能给我,反正我的命估摸着还真是保不住。
周国天子自然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他还是愿意开口说出些什么。
“即便她不是我爱的女子,但我也该护她安好才是,她善妒,我总不能惯着她。”
李扶摇点点头,哦了一声,随即说道:“你们的这个故事,的确是有些狗血。”
这是李扶摇盖棺定论的一句话。
“你们离开少梁城,把这里清出来,让给谢应好好打理,周国便不会亡。”
周国天子皱眉道:“延陵?”
李扶摇平静说道:“我要是没有死,延陵便不会发兵,但这前提是周国不再兴兵。”
周国天子苦笑道:“谁都知道,没有可能。”
李扶摇再一次点头,不再多说。
他忽然问道:“让自己喜欢的女子困在那个鬼地方这么多年,心里不痛吗?”
周国天子苦笑不已。
李扶摇走出御书房。
雨便已经停了。
然后他拿出大红灯笼,举着走了一截路,看到那个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女子,站在她身旁,李扶摇轻声道:“不管如何,无故杀人总归是不好的。”
女子点头说道:“女子脾气,如我这般古怪的,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
李扶摇想起那个喜欢穿着一身绿色衣衫的姑娘,点头道:“应当是有的。”
李扶摇后知后觉,“如此说来,要是男子做错了女子才会这般才是,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愿意做个讲理的女子?”
这是在询问,其实也是自言自语。
女子摇摇头。
李扶摇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离去。
嘴角有些笑意。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这是国事
一个晚上处理了很多事情,即便是李扶摇,也会有些累,当他回到酒坊的时候,谢应已经清醒,他坐在昨日的那个位子上,看着李扶摇问道:“你去做了些什么?”
这是询问,自然就是询问。www.uu234.net
李扶摇没有隐瞒半点,把昨晚自己做的事情,都给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雨停了,谢应有些生气。
李扶摇看着他,“我不是纯粹的周国人,我很多年年还在洛阳城,那个地方比少梁城还要暗上许多,但是白鱼镇的确还不错,白鱼镇不错,你也不错,我想着以后的周国也可以不错,别人如何如何好我不知道,但你是肯定好的,既然你都好了,为何不做这个皇帝?”
“谢应,做了皇帝,真的不会死。”
这个死不是讲的的某个死,而是另外的某种表达情绪的词汇。
谢应看着他,有些无奈,“但我没有准备好。”
李扶摇笑道:“没事的,你会让整个周国都好起来的。”
“原谅我有些自私。”
李扶摇看着谢应,笑着说道。
……
……
接下来的数日,少梁城风起云涌,一点都不平静,先是那位皇帝陛下封王谢应,之后便传出周国天子年迈,恐怕要不久离世。
这让一众少梁城的大臣们都惊慌不已,许多平日里还没有站位的,统统都开始寻找几位皇子中的某一位。
于是数日之后,便有大臣进言,大约是说皇帝陛下既然年迈,那就该早日立太子才是,这是现在的重中之重,朝野流言四起,在周国天子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一众大臣把整座朝堂都弄成了一锅粥。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有消息在少梁城传出来,说是皇帝陛下对几个儿子,一个都不满意,想要传位给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是周国的公主,身为女子,理应是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人提出来了。
“既然是要选安阳公主,那还不如选谢大将军。”
……
……
谢应是大将军,也是驸马,论能力,论威望都是几个皇子无法比拟的,要是选谢应做储君,实际上是很好的选择,可是总有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谢应身上并无皇家血脉。
基于这个问题,一众少梁城的士子吵得很凶,有的人站出来说道:“谢应将军完全能够成为储君,要知道典籍里的圣皇,都是禅让择贤,咱们大周又为何不可?”
有人赞成,自然便有人反驳,“胡闹,这些典籍里的东西,早已经成为古法,难不成古法用于今人,便适用了?”
“古法有大才,尚未过时,用于今人,为何不行?”
这是另外的人在反驳。
两边争论不休。
最后有人建议道:“谢应大将军即便是没有皇帝陛下的血脉,但他既然娶了安阳公主为妻,之后所生子嗣自然便有皇家血脉,大将军以摄政王之位,暂时把握国政,等到之后若有皇家血脉诞下,然后好生教导,等到成年,便将大宝还于这位小皇子,又有何不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毕竟这句话于情于理都很对。
坊间的消息一下子没了,还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但很多事情,本就是如此,当有人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总要让人想一想才是。
之后数日,虽然偶有争论,但是一旦有人说出这句话,都再无人反驳,好似没有人找得出来反驳的东西。
再之后数日,这已经是李扶摇来少梁城的大半个月之后了。
有好几个大儒联名上书到朝廷。
说是大将军谢应才德兼备,应当堪当大位。
那几个大儒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有很高的地位,许多官员甚至还都是他们的学生,他们的表态,自然便有许多人跟着表态,只是都是私下的,不好摆在明面上来说。
如此又过了一月。
少梁城已经有了淡淡暑意。
有些日子里都已经能够听到蝉鸣了。
很多人其实都知道了很多事情,谢应回京述职原本待不了这么久,可是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迟迟不让他离开,有的人是认为皇帝陛下要快刀斩乱麻直接处死谢应。
但聪慧的人便知道,这是皇帝陛下在考虑事情。
天气渐热。
李扶摇也有些倦了。
于是在三天之后。
有一道圣旨出来,皇帝陛下终于下定主意,要谢应为摄政王,暂时处理国政。
一片哗然。
许多大臣跪在宫殿外,以头抢地,甚是伤心。
据说许多白玉砖都被他们给磕破了。
鲜血流了一地。
无数如同雪花一般的奏折飞入御书房。
很多门阀对此都不能接受。
此刻有很多人都在看向宰执府。
看向李济。
这位文臣第一人。
一直安静从未发表意见的朝中大佬终于出声。
他只说了两个字,那便是领旨。
皇帝陛下下旨,他领旨。
这本来便是臣子应该做的事情。
君王要做什么,下旨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说要征询你的意见。
李济很清楚这个事情,所以对此他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况且这件事他不认为是皇帝陛下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背后还有一只手。
但他很清楚,皇帝陛下对此乐见其成。
他既然如此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这个大周反正不姓李。
那么姓什么都没有什么关系。
……
……
议事殿前每天都有跪晕的大臣,每时每刻都听得到哭泣声。
远在御书房,那位周国天子听到这些声音都很生气。
替他添茶的女子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她看着他,满脸都是笑意。
她之前看了安阳公主,发现果然是很像她。
周国天子无奈道:“怎么办?”
苏谨喵了一声。
他将那两颗妖丹都吞进了肚里,已经破境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又喜欢上自己是只猫了。
他刚才喵了一声,是在说我怎么知道。
然后他看着远处,想着这事情,他会管?
……
……
李扶摇坐在酒坊里喝着酒,这一次破天荒穿上了一身白袍。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天下烦心事一大把
一国之事,从来都没有简单一说,尤其是当周国天子要传位的那人还不是皇室血脉,其实即便是皇室血脉,若不是那几个皇子都会有些波澜,甚至于若不是嫡长子也会有人心怀不满。顶 点 X 23 U S
更妄论现在周国天子要将皇位传给谢应。
宰执大人李济在明显平静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很多人表示了失望,李济是大周朝里的文臣第一,谢应是武人之首,这两人现在可以含糊的说着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了,应当便没有什么问题,至少朝堂上那些大臣,再不能明面上说些什么。
即便还还有跪晕的大臣,即便还有哭泣声,本质上却是改变不了什么。
可但一个王朝也好,还是一个小国也好,真正的决策权不在于那些坐在皇位上的皇帝手里,也不在那些大臣身上,而是在于那些把持着各行各业的门阀手里。
他们基于某种原因,或是因为各个皇子对他们的承诺,让他们不愿意谢应来做这个皇帝,一些文臣更是担忧身为武将的谢应做了周国皇帝,从此武人的地位水涨船高。
那样的局面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因此在很快他们便拧成了一股绳。
……
……
京郊有一座吴山,说是一座山,但其实一座粮仓。
整座山都被人掏空,山里堆着很多粮食,往年周国兴兵之时,户部都要拿着银子来这里购买粮食,是买,并不是征调。
因为这座粮仓的主人是安乐侯。
安乐侯是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周国很少封侯,即便是封了那么几位,也都不过是虚职,并未实权,但那些享有爵位的世家门阀其实被周国存在的时间还要长,掌握着很多东西,比如这位安乐侯便掌握着周国绝大部分的粮食买卖,朝廷好几次想把这个买卖收回来,但却是都没能成行。
毕竟谁也不想把吃进去的肉再吐出来。
治理国政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有人说,治天下如烹小鲜。
便是这个道理。
反正不管如何,安乐侯便是这个周国最大的粮食商人。
吴山这座粮仓从未空过,不管是在之前战事激烈的时候,还是在其余什么时候。
每天都有粮食运进来,也有粮食运出去。
这座粮仓是少梁城所有人的粮食商行的供货地。
从未有人想过这里会发生什么纰漏。
但今天的确出事了。
吴山粮仓忽然断了粮食。
这一下子便让少梁城的无数粮食商行都被吓了一跳。
很多商行掌柜的派人前往吴山查看,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一句话。
“吴山空了。”
吴山的确空了。
之前是安乐侯耗费无数民工叫这座山掘空,为的是把这座山挖空用来装粮食,当时那座山便已经空了,而现在这座山又空了,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山里的粮食真的没有了。
这么一座山的粮食,自然不能因为贩卖便卖完了。
但是不仅那些商行老板,就连官府来的人查看,都并未有找到那些失去的粮食到了何处,查验账目的时候,却是发现,这座吴山的粮仓里的粮食,真的已经卖完了。
账目天衣无缝,没有人找得出半点问题,而且谁也不知道,原来在账目上来看,这座粮仓已经整整一月没有进来过新的粮食了。
吴山方面并没有说以后还会不会供应粮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粮食,反正现如今是肯定没有。
这让少梁城里出了很多事情。
比如商行们的粮食价格上调。
比如限量供应。
很快这少梁城所有人都知道了吴山没有粮食的消息,很多人开始屯粮,越屯价格便越高。
到了秋天,这座少梁城的粮食已经涨到了半两银子一斤。
要知道在之前,不过十几文便能买到一斤。
少梁城人心惶惶,很多百姓都不再关注谁做皇帝的事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的圣旨颁下之后,为何便没有了下文,那位谢大将军一直深居简出,不曾在朝会上看到他,也不曾在市井里看到他。
他好似消失了一般。
只有些宫女知道这位谢大将军偶尔入宫陪安阳公主说说话罢了。
安阳宫中。
安阳公主皱眉道:“父皇要让你做皇帝,没有把这些都处理好,周国会乱的。”
周国天子的圣旨里,谢应只是摄政王,但谁都知道,这和皇帝没有什么区别。
谢应按着刀柄,心情复杂,“我也有些懵。”
他说有些懵不是什么谦词,而是真的有些懵,他回京述职原本只想着回绝皇帝陛下的想法,然后再见一见安阳公主,之后便要返回边疆,倒是没有想过竟然待在这里,要等着成为周国新皇。
好在之前修书前往边疆,回信说一切安好,并没有半点异样,不然他早便回去了。
安阳公主说道:“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被饿死。”
是的,都得被饿死。
安乐侯的吴山粮仓无粮,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总归是成了事实,可既然成了事实又如何,本来这是绝好的商机,正好是其他人来占领少梁城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个时候总该会有人站出来,毕竟安乐侯控制着全国绝大部分的粮食,但绝不是全部。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站出来。
大家都沉默了。
再没有任何一粒粮食被带到少梁城。
很多人都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买卖的问题。
这是世家门阀对于皇帝陛下给出的回应。
他们不愿意谢应做皇帝。
几位皇子都有些笑意。
毕竟这是他们都很想看到的场景。
有些大臣则是有些担忧,怕这样让周国动荡。
只是这件事没有处理好之前,谁都知道,会一直僵持下去。
……
……
少梁城的粮食越来越少,即便是大户人家,都已经消减了粮食的用量,一些小门小户,甚至也就只能吃着米粥了。
他们不是没钱,只是买不到米。
某位支持皇帝陛下圣旨,又无背景的官员看着自己碗里已经稀得不能再稀得的米汤,惆怅说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的媳妇儿,是个温婉的南方妇人,以前还算是长得温婉可人,现在已经被饿的颧骨高突,看起来有些苍老,绕是他这个脾气,到了现如今这个时候,也有些生气了,她把碗筷一摔,说道:“老爷,你得管管这事儿!”
这位官员只是个五品官,人微言轻,说的话不见得会有人想听,怎么管?
即便是他,也很是无奈。
只是这个世上,一定有能够管这件事的,比如那位安乐侯。
只要他开口,让粮食出现,那便出现了。
可是他会这样做吗?
……
……
安乐侯的府邸在少梁城,但是这位侯爷却是一直住在京郊,用他的话来说,便是少梁城太多人,他看着便烦,不如住在郊外,空气不错,人也少些。
他在京郊的宅子不算大,但也绝对不小。
院子里有很大一片湖,湖里养着无数锦鲤,湖中央有座亭子。
此刻他便站在亭子里,看着湖里游曳的锦鲤。
身后自然有人报告现如今少梁城的情况。
他时不时点头,表示赞赏。
粮食自然还有,只是皇帝的圣旨还不撤回,便不会出现。
这是他和某一位皇子的约定,他能为他做很多事,当那位皇子成为皇帝之后,自然也能为他做很多事情。
这个世间,有多少事情,不是没有利益的?
有很多少事情不是相互利用的?
都说不清楚。
安乐侯已经古稀之年,膝下有很多儿子,要把爵位传给哪一个儿子,终究是一件让他感觉很困惑的事情,毕竟儿子太多,也没有特别喜欢的,才干也都差不多。
他张了张嘴说道:“粮食没了,少梁城会恐慌,等到后面什么都停了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绝望,平素里他们那些读书人一直看不起我们这些商人,可曾想过没有我们,他们怎么能够这么安然的活下去?”
身后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在静静听着。
“陛下要传位给谢应,这不错,谢应是谢家的家主,又是大将军,论才干自然是要比那几位皇子高得多,但是为人太不好,他当了皇帝,没有几个人舒心,既然不能舒心的过着,我们便不答应。”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很多人的想法,那些人都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所以这个想法很重要,代表着很多人。
可他身后的白袍年轻人不这么想,他腰间悬着剑,然后发髻梳得很好,身材很修长,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觉得不错。
他要是显露出几分神通,舞出几个剑花,给旁人看去了,自然要叫他一声大侠。
他认真听了安乐侯的两句话,然后觉得是有些麻烦。
他在少梁城待了好几个月,什么也没做,后来听说安乐侯的府邸在京郊,这才来看看,然后听到了这么两句话。
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白袍年轻人想了想,“要是我偏偏要谢应做皇帝,你觉得怎么样?”
第四百一十六章 每一件事都不差
安乐侯震惊的转过身子,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袍的年轻人,他年过古稀,见惯了世间的很多事,因此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便回过神来。www.uu234.net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能够瞒过这么多人来到他的身后,一定不是普通人,所以他很平静,没有大喊大叫。
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和太过年轻的人打交道,因为害怕年轻人太过于冲动,很多事情还没有商量,就没了商量。
白袍年轻人看着他,认真问道:“我说我要让谢应做皇帝,你觉得怎么样?”
安乐侯苍老的脸上出现一些嘲弄,但很快的便被他掩饰,变成了恰到好处的一丝惊讶。
“这位公子,你是谢将军的朋友?”
白袍年轻人看着他,往后面退了几步,坐在了石凳上,然后说道:“我去吴山看了看粮食都在山底里,你的账目也是假的。”
安乐侯确定这个年轻人不是那种只凭意气用事的家伙,于是便放了心,“粮食我有,账目即便是假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袍年轻人看着安乐侯,轻声说道:“不想不想死?”
他不太想和人讲道理,于是想着用这句话吓一吓安乐侯,要是吓住了他,自然事情就简单了。
安乐侯眼里出现了些嘲弄,“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白袍年轻人扳起手指数了数,“我要是杀许多人,会不会让周国乱起来。”
安乐侯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他说道:“你即便是首屈一指的武道宗师,难不成你能杀这么多人?”
白袍年轻人皱眉道:“所以杀的人会很多,有些麻烦。”
安乐侯苍老的脸上有些莫名的情绪,他闭着嘴巴,不愿意说话。
白袍年轻人站起身,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杀人不是个好办法,所以我想让你自己把粮食拿出来,当然,要让你觉得你做再多都无法改变,我应当让你绝望才是。”
安乐侯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但不会认为这个年轻人是正常的。
白袍年轻人站起身,在安乐侯失神的目光中,腰间的那柄剑瞬间出鞘,掠过天际,不见踪迹,他笑着看着安乐侯,“我忘了给你说,那柄剑叫遮云,我是个剑士。”
“是剑士,不是剑客。”
安乐侯或许无法明白什么是剑气,但能感受到那股让他害怕的冰冷寒意,他也不太清楚剑士和剑客的区别,但他知道能让剑自己出鞘掠向天际的,绝不可能是江湖武夫。
安乐侯有些失神,很快便回过神来,然后看着那柄去而复返的遮云停在了他的身旁,正对着他的脑袋,他有些胆战心惊,然后便颤颤巍巍跪了下去,拜倒在地,“见过仙师!”
一个江湖武夫解决不了一个国家的大多数问题,但一个修士,完全能够解决一个国家的很多事情。
白袍年轻人伸出手,露出手心的虎符,笑道:“原来没啥用。”
安乐侯看到了那只虎符,很是震惊,心想原来陛下是有这位仙师在身后,怪不得底气这么足,那这位仙师之前是怎么想的,是调动周国的大军直接将那些反对的门阀推翻?
要真是这样的话,想来便是一件真的骇人听闻的事情。
征战沙场的边军们对付这些只有江湖鹰犬和私军护院的世家门阀,不会太难,只是会引起很多后面的连锁反应。
不过这位身在山上的仙师,应该不会在意。
反正他只要谢应坐在皇位上,即便周国是个烂摊子,也不会让他有半点什么开心或是不开心。
“我要粮食重新出现,我要你手下的所有人对这件事表示赞同,接下来我要去见更多人,希望他们也会像你这样配合,要不然,我就开始杀人,你在意的人,都要死,或许你能帮我?”
安乐侯一张老脸上,有很多情绪,但最后都只是化作一句话,“老朽明白。”
为何武夫不能让人有那般害怕,是因为他们做不到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做不了他们害怕的事情,而修士不然,他们能够移山填海,他们能够御剑天际,他们能做到他们想做的事情,而且不会生出什么其他不该或是后悔的心思,因此安乐侯很害怕。
支持皇子是为了得到更多,也是为了防止谢应成为皇帝之后,他拥有的一点点减少。
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是让他选支持谁会更合算,而是让他选择是拥有得少还是所有都失去。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该怎么选。
所以当他抬头看着白袍年轻人已经不再原地的第二天,吴山的粮食都已经回来了。
他开始将粮食运入少梁城。
至于其余的那些世家大族,或多或少,或长或短的都已经见过了那个白袍年轻人。
每一个人只花了他很少的时间,但走过这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也是让人觉得极累。
因此做完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
少梁城里喝酒,都要用着木炭取暖的小火炉,然后再在炉边温酒。
清平调也是如此。
掌柜的把小火炉端上来,放在了那个白袍年轻人身前。
他看向年轻人的眼神里满是恭敬,至于对他身旁的老人,却是敬佩。
很多人都应该敬佩他才是。
年轻人放了一壶酒上去,身旁却是坐着一个老人。
白发苍苍的老人,宰执李济。
这位整个朝堂上的文臣第一人,现在就像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学生,坐在了白袍年轻人身侧。
年轻人问道:“李大人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李济看着那壶酒,想着平日里想喝这里的酒,也只能喝一些,今日却是能够畅饮,本来便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心情应当不错才是,可是看着这个年轻人,以及这个年轻人放在一旁的剑。
他高兴不起来。
半个时辰之前,年轻人说这柄剑叫十里。
剑叫十里,年轻人叫李扶摇。
十里有多长,反正比这柄剑长。
这是当时李济的想法。
只是他明白,李扶摇绝不仅仅是请他来喝酒这般简单,也不是想着告诉他他是个修士,是山上神仙,让自己小心一些那般简单。
李济知道,一定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只是他历经沧桑,在朝堂上站了超过五十年,看了众生百态,也没有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年轻人已经搞定了世家大族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李扶摇没有急着说话,等着那壶酒开始升温,然后拿出酒碗,给李济倒了一碗。
与读书人喝酒,大多数情况下应当是用酒杯的。
毕竟读书人有雅气,并不应当用酒碗这样的酒具。
但李扶摇笑了笑,说道:“酒应当不错,酒杯装得不多,想来李大人应当喜欢用酒碗才是,毕竟能多喝一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扶摇在笑,声音很温和,就像是正在为李济考虑的后辈子弟。
李济神情有些古怪,然后拿起了酒碗,喝了一口,这才说道:“李仙师当年便极受陛下尊重,现如今又有陛下支持,更是一位山上仙师,想做什么都该是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必要问其他人的想法才是。”
李扶摇摇头,“李大人是朝中的大臣,极有名望,我觉得应当是问问李大人的想法才对。”
李济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极为硬朗,想来继续当几年宰执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说道:“我是个普通的老家伙,我也想要留下来多看几眼。”
他已经猜透了李扶摇的想法。
但是他不想走。
李扶摇能够杀所有人,但是无法杀宰执李济。
李济代表着以往的朝堂,要是不能妥善处置,以后的朝堂便要乱起来。
只是即便李济已经表明自己愿意走向新的朝堂。
很多人会觉得很别扭。
李扶摇直白道:“我不清楚您到底是不是真要走向新的彼岸。”
李扶摇觉得彼岸这个词汇很是不错。
他说了个您字,表示对李济的尊重。
李济问道:“我记得你不是周国人?”
李扶摇明白他的意思,平静道:“但我不想把这个地方变得更坏。”
李济平静道:“我不太相信。”
“所以我想看看。”
李济在朝堂上站了五十多年,见过很多事情,却不是一个恪守成规的人,他知道眼下周国有谢应掌舵才好,所以他没有反对,也知道李扶摇做的事情,最后一件是要他离开。
他也觉得不错。
但是不想离开。
没有什么道理。
就是单纯的不想离开。
李扶摇看着他,“我不愿意见到现在的周国了,我很失望。”
李济说道:“说起来失望,我也有一些,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个疾世愤俗的年轻人,隔了这么久,我觉得我也还能说是个年轻人。”
李济笑着说道:“所以请让我留下来看看。”
李扶摇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麻烦你了。”
李济微笑道:“不用谢,很久没有和年轻人一起打交道了。”
李扶摇说道:“希望您能多活些年才是。”
第四百一十七章 故地
李扶摇从来没有想过李济是这样一个人,但送走了李济之后,李扶摇莫名觉得有些开心,这么好说话的李济,其实很好。www.uu234.net
李扶摇想了想,推开门。
寒风灌入屋子里。
李扶摇感受不到寒意,但是也有些冷意。
这种感觉是内心呈现出来的,无关其他。
谢应站在不远处的寒风里,穿的比李扶摇多一些。
他看着李扶摇,说道:“你做了一切,是为了什么。”
李扶摇知道他一开始就在,只是从未想过要和他讲话,谢应对他的态度,其实有点不一样,但是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觉得有些疏远了。
李扶摇看着谢应,平静道:“周国没有了外敌,也不用再去兼并什么,我只想让它好好的,少一些我不想看到的,或许这就是我想看到的。”
“但这件事还是需要你去做。”
李扶摇微笑道:“别的人我不太放心,只有你才好。”
谢应说道:“我也愿意,我也不愿意。”
自然是一句很矛盾的话,只是李扶摇没有解释什么。
也不准备多说什么,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没理由往后退的。
想了想,他回去拿起十里,放进剑匣里,换了另外一柄高楼。
悬在腰间,就这样入了宫。
……
……
冬雨真的有些多了。
这雨水就和春天的那些雨一样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雪。
雨水打湿了玉石砖。
然后被人踩上些泥泞。
有些乱,有些脏。
李扶摇打着灯笼,走在皇宫里,肩头上有人给他撑伞。
苏谨还是一只猫,艰难的举着油纸伞。
看起来很滑稽,但实际上他心里有些开心,他从未试过这样做。
任何新鲜的事物,都能让猫类感觉到开心。
他看着李扶摇提着的那盏大红灯笼有些忌惮。
这是剑山老祖宗为数不多的好东西,自然不是凡物。
李扶摇微笑道:“我觉得我做的不太好,过程让我觉得有些恶心,但结果总是好的。”
苏谨看着他,想着你没事便问旁人想不想死,但又不杀人,为啥觉得恶心。
这是他心底的疑问,但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喵了一声。
他说还行。
李扶摇往前走着,情绪很莫名。
“希望这件事能做成,我要离开少梁城,以后或许不会回来了。”
苏谨喵了一声,这一句的意思是,那你花这么多功夫,是为了什么?
李扶摇笑道:“或许我有病吧。”
苏谨对于这个完全没有什么逻辑的回答,完全是不能理解。
只是李扶摇已经走到了御书房外,所以他也就从他肩头上跳下去,然后把伞收了放在门外。
李扶摇正准备推门而入,然后顿了一顿,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
……
……
周国天子看着站在门口的李扶摇,有些惊讶。
他开口说了句抱歉。
李扶摇说道:“不必如此。”
他转过头看着一边站着的女子,平静道:“在他死之前我会找你们的。”
这是陈述,也是一种其他样式的警告。
女子点头笑道:“我不会在出手的。”
李扶摇点点头,没有再对女子说话,他看着这位周国天子,平静道:“我想见见你的儿子们。”
这是请求,但是也是要求。
他本来可以直接前往那边,只是想起来要给周国天子说一声。
周国天子沉默了,不管如何,那都是他的儿子们。
李扶摇低声道:“请放心。”
最后周国天子点了点头。
李扶摇走出御书房,走向了远处。
女子开口问道:“真的舍得?”
周国天子苦笑道:“国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
……
几个皇子都住在皇城里,因为还没有封王,因此他们都只能住在皇城里。
李扶摇沿着某处一直前行,很快便看到了宫殿,然后绕过守卫,他走到了第一个皇子身前。
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李扶摇问道:“我有这么可怕?”
谁都知道,现在周国出现了一个白袍年轻人,做得最多的事情,是问别人想不想死,他能不知道这李扶摇便是那个人?
而且李扶摇做的事情是为了什么,他作为皇子,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面容苦涩,看着李扶摇恭敬道:“仙师万安。”
李扶摇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他之后,便都没有了什么想说的东西,他说道:“安生一些。”
然后补充了一句,“我会回来看你的。”
就这两句话,说完之后李扶摇便转身离开,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如此情形在不同的几座宫殿都在发生。
做完之后,李扶摇等在宫门口,等着苏谨跑过来,跳上他的肩头,为他撑伞。
李扶摇走着,一边说道:“你也要安生一些,对了,你是陪着他,还是留在少梁城里?”
苏谨说道:“我想要到处走走,只不过肯定不离开周国。”
李扶摇说道:“小心一些。”
苏谨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李扶摇,想着你竟然说这种话,是做什么了?
李扶摇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希望能在最后见他一面。”
苏谨喵了一声,对他表示同情。
他知道李扶摇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没有办法帮忙,所以只能喵一声。
李扶摇说道:“知道了。”
这是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李扶摇伸手揉了揉苏谨的脑袋,皱眉说道:“你可能是太老了,所以便有些童真。”
……
……
李扶摇离开少梁城之前都没能再见一面谢应,只是挑了一个冬日暖阳正好的日子入了宫,见到了那位安阳公主。
那位公子屏退左右,亲自给李扶摇倒了一杯茶。
女子自然不可能在宫里用酒招待对方,所以只能是茶。
冬天的茶叶都是今年春天的茶,看着有些不太好,但是一遇水,便舒展开来,还是有些翠绿之感。
李扶摇喝了一口,说道:“我做了一件谢应不开心,但我觉得可以做的事情。”
安阳公主没有插话,她知道李扶摇肯定还有话要说。
李扶摇继续说道:“所以他不开心,他不见我。我就要走了,所以我来见见你。”
安阳公主说道:“谢应不是什么心思玲珑的人,他现在有些不理解,后面便会想通的。”
李扶摇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安阳公主有些疑惑,她问道:“那您说的是什么?”
李扶摇认真说道:“我想你告诉他,要是有一天他变了,我要是回来看见了,一定会让我也很失望。”
“之前我没给他说这些话,现在倒是想讲一件,只是他不愿意听,只能请你转告他。”
安阳公主问道:“您和谢应不是朋友吗?”
李扶摇点头,“是朋友,但这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安阳公主似懂非懂,李扶摇已经站起身。
他看着外面的暖阳,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真的便站起来走了,不再逗留。
走出皇宫,走出少梁城。
他就这样走出了少梁城,前往白鱼镇。
并未御剑,选择步行。
或许要慢一些。
但总归还在往前走。
过了很久,安阳公主的宫殿里走来一个悬刀男子,不是谢应又能是谁。
谢应看着安阳公主,没有说话。
安阳公主却是把那些话该说的都说了一遍。
谢应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不适合。”
安阳公主靠在他的身上,安慰道:“没谁一生下来就是行。”
谢应说道:“但我很不愿意。”
这句话他对李扶摇说过,对周国天子说过,现在又对安阳公主说过一次,他是真的很不愿意做这个摄政王,做这个实际上的周国君主。
安阳公主说道:“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这是真心话。
谢应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试试吧。”
白鱼镇的天气要比少梁城冷许多,在少梁城还没有下雪的时候,白鱼镇便下过了一场大雪。
那条河里已经结冰了。
天气很冷,河边的柳树都已经掉光了叶子。
这也就是说,那个喜欢垂钓的姑娘是没有办法钓鱼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看那姑娘是不是愿意多花费心思罢了。
这趟出门已经差不多一年,黄近没有急着走,言余觉得学宫里面很心烦,也没有急着走。
禅子更是觉得这座小镇有些意思,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顾缘和宋沛这两个人天天跑到酒楼里去听说书。
从春天到冬天,不亦乐乎。
修士的寿数很长,花上一两年在这些事情上,其实无伤大雅,况且顾缘也好,宋沛也好,两个人都不是每日都在玩闹,其实也很认真的在修行。
顾缘走的很快,宋沛要慢一些。
这位掌教的学生比起读书种子顾缘,还真的要差上很多。
顾缘的天资太高,宋沛其实也不差,只是相较起来,便落了下风。
好在宋沛也不在意这些,所以他过得很欢乐。
今天从酒楼出来,大雪纷飞,宋沛抱着一个小暖炉,撑着伞,跟在顾缘身后,一同返回住处。
顾缘有很多果脯,抱在怀里,挑挑拣拣。
宋沛跟在身后,乐呵呵的。
走了几步,顾缘忽然问道:“我问你,今天那先生说的御剑杀敌的剑仙你羡不羡慕?”
今天酒楼里那个说书先生嘴里说的还就是那些御剑千里的剑仙,宋沛没有什么兴趣,相比较起来,其实他更愿意听那些读书人夜宿荒郊野外的故事,倒不是羡慕他们后面能遇到富家小姐,反倒是觉得他们都这般穷困了,还不忘读书,真是不错的。
宋沛嘟囔道:“我羡慕啥,我是读书人哎,师姐。”
顾缘没有回头,但是那只手准确无误的便拍在了宋沛的脑袋上,顾缘不满的说道:“宋沛,你想想,你要是练剑,又有学问,那不得多厉害,遇见人先讲道理,道理讲不通便出剑,这多棒。要不然你就只能像是现在这样,讲道理就是讲道理,不厉害打不了人的。”
宋沛有些犹豫的说道:“师姐,这样一心两用,会不会最后剑也没有练成,然后学问也没有多高,我还想像先生一样,成为一个学问挺高的读书人。”
顾缘不回头,随意说道:“不是我说,要像是掌教大人那般厉害的读书人,你宋沛难哦,况且你知道不,你要是成为了很厉害的读书人,最多被人说成是第二个掌教,但你要是练剑和做学问都很厉害,那到时候便有人说,你是第一个这么厉害的人……”
说到这里,顾缘忽然一怔,她好像想起来那位在摘星楼的李昌谷先生,那位先生还真的是练剑和学问都很厉害吧?
之前掌教偶尔提及,可是都不曾说过他半点差的啊。
不管了不管了,先糊弄眼前的这个小傻子再说。
顾缘语重心长的说道:“宋沛,你知道一句话不,我记得,叫做技多不压身,会的多些,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要是什么都不会才是可怕。”
宋沛似乎有些动摇了,举伞的动作摇摇晃晃的,他问道:“师姐,我知道读书山上有夫子教,但是学剑呢,找谁学?先生懂得那么多,他会不会?”
顾缘憋着笑,平静说道:“哦,你只要生出这个心思了,便要自己去琢磨了。”
宋沛哦了一声,把雨伞往自家师姐这边更倾了一些。
两个人转过街道,渐渐没了身影。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远处,有个一身白袍的年轻人悬剑而立。
他看着这边,笑意醇厚。
然后这个家伙便转身去往另外一条街道。
走了好久,推开了某座小院的门。
小院里,炊烟袅袅。
有个一身白裙的女子正在生火熬粥。
这个一身白袍的年轻人走进院门,看见这副场景,无奈道:“叶笙歌,怎么到处都有你,你不知道这是我的家?”
叶笙歌转过头看了这个好些年没有见过的年轻人,说道:“关你什么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有些浅浅笑意。
只是没让任何人看见。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能为你们做的事
冬天的雪很冷,只是不管是李扶摇还是叶笙歌,都感受不到这之中的寒意,但是叶笙歌说这句话,倒是有些过分了,在别人的家里对主人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李扶摇不是李扶摇,叶笙歌不是叶笙歌,这一定会是一个不好的结果。顶 点 X 23 U S顶 点 X 23 U S
可结果是李扶摇还是李扶摇,叶笙歌也还是叶笙歌。
李扶摇走到屋檐下,拍了拍脑袋,将那些雪花都拍掉,然后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笙歌是这个世间年轻一代里最为出彩,最为厉害的人,她能去任何地方,只是她不应该特意来到这里。
叶笙歌想了想,回答道:“约莫是知道你要来。”
李扶摇哑然失笑,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们沉斜山的消息有这般灵通?”
叶笙歌摇摇头,只是说道:“沉斜山知道不了这么多,只是知道你在妖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让很多人都知道了,然后山上正好有很多聪明人,我请他们推算一下你若是返回山河,要去往何处,然后一群人花了很多时间,推算出你要返回洛阳城,我觉得没有什么道理,于是来了白鱼镇。”
李扶摇笑了笑,低声道:“女人的感觉?”
叶笙歌舀了碗粥,然后端出来坐在屋檐下,自顾自喝粥,“我不知道,只是不想去洛阳城。”
李扶摇啧啧笑道:“到底是不愿意去见程雨声?”
叶笙歌没有搭话。
李扶摇走进屋子里,想着去舀一碗粥,却是只看见干净的锅底。
他有些无奈,这个家伙,就煮了一碗。
走出来,李扶摇靠在屋檐下,笑道:“我就是想回来看看。”
叶笙歌意简言骇,“有人要杀你。”
李扶摇皱眉道:“我好像知道了。”
叶笙歌说道:“所以你见了我,应当安心。”
李扶摇笑着摇头,“不见得,有你,便要多出一些人。”
叶笙歌想了想,知道的确是这个道理,然后有些怜悯的看着李扶摇,“你不知道我第一次下山也遇到过袭杀,所以这一次有人杀你,或许是想连我一起杀。”
李扶摇看着叶笙歌,没有说话。
叶笙歌第一次从沉斜山走下来的时候,便有许多人想杀他,他被逼着出了好几次手,而且那些要杀她的人不是什么儒教的修士,偏偏还都是道门的。
随着叶笙歌的境界越发的高,实际上要杀她的人,也越发的多。
道门到底不都是沉斜山一家。
李扶摇问道:“你现在是朝暮还是春秋?”
他没有问太清,因为他觉得自己都已经是太清了,叶笙歌怎么也该是一位朝暮,当然,若是叶笙歌境界再高一些,也有可能,毕竟她是道种,一切都有可能。
叶笙歌平淡说道:“朝暮,只是离春秋已经不远。”
禅子前些天曾经亲自来问过她,当时叶笙歌只说了一句朝暮,这一次是李扶摇来问,叶笙歌觉得自己或许能够对他多说些什么,于是便加了后半句话。
李扶摇感叹道:“那你真的该死。”
这句话倒不是有什么诅咒的意味,而纯粹便是感叹,还有些调侃,叶笙歌竟然是一位朝暮,还离春秋已经不远,这不就是说他离着叶笙歌还有那么远。
本来李扶摇已经觉得自己走的不慢了,可是同叶笙歌一比较起来,李扶摇不得不生出一些挫败感来,这种挫败感还异常强烈。
妖土那边,境界最高的年轻人也都只是太清,可叶笙歌已经离春秋不远。
这种差距实在是太大。
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只怕叶笙歌自此便要人看作怪物。
这六千年来,有人比叶笙歌的境界修为走的还要快的?
恐怕是没有。
这不是说这六千年来没有出过道种,没有出过读书种子,可都没有哪一个有叶笙歌走的快的。
李扶摇问道:“你吃药了?”
这可能是很多人的第一感觉,不管是道教也好,还是儒教也好,自然都有能让门下弟子快速提高修为的丹药,只是那种丹药副作用很大。
很不难不损害身体。
而一旦损害了身体之后,境界之后攀升便极为困难。
叶笙歌自然知道李扶摇是在开玩笑,于是她也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要是吃药,我走的更快。”
这或许是世间最为打击人的一句话。
李扶摇无法直视叶笙歌,于是便扭过身子,看向了别处。
叶笙歌喝了几口粥,说道:“你在妖土出了风头,境界却是有些低,怪不得要被人追着打。”
像是她这样的人物,要想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一点都不难。
“大妖的女婿,这种事,最好想想就算了。”
李扶摇气笑道:“为什么?”
叶笙歌这数年之后,性子比之前要随和许多,最主要的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让她的话都已经多了很多。
她看着李扶摇,说道:“咱们这边,把面子看得极重,要是你要娶一个普通妖修,不闹出大事来,谁会管你?可你要去那个小姑娘,你又是个剑士,为了不让你以后成为剑仙恶心他们,所以你八成会在这之前被抹杀,哦,对了,还有朝青秋对你这么看重,便更是不能忍了。”
李扶摇想了想,声音有些低,“我没有想过这件事。”
他之前从青槐嘴里知道一些事情,知道青天城里那件事是青天君的布置,为得是什么,大概能说让他多磨砺一些,走的快些吧,但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青天君的布置远不止是如此,他竟然还看着这边,看着山河这边,这是他另外的想法?
让李扶摇被人盯上,山河不容?
李扶摇有些苦意,要真是这样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在成为剑仙之前便先被这些人斩杀了。
叶笙歌说的很对,面子这个东西,真的是说起来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有很多人为了面子,便要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最为悲哀的还是李扶摇的剑士身份。
这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李扶摇忽然叹了口气,感觉心累。
叶笙歌站起身,盯着李扶摇,皱眉说道:“你以后难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扶摇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腰间的剑,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榆黄国的榆树极多,国境之内动辄便是有百年树龄的榆树,若是想要观景,来此也算是不枉此行,那位榆黄国国君,原本是一位学宫的先生,一路攀升到太清境之后,自觉修行无望,便游历世间,原本想着是要把这到处都走走看看,可谁想得到,这位当年以诗词闻名学宫的先生才走到榆黄国,便被其女帝的风姿吸引。
恰好那女帝喜好诗词,见了以诗词闻名学宫的那位先生,自然便是水到渠成,数月之后便正式下嫁于他,而后那位出自学宫的儒教修士便成为这榆黄国的国君,榆黄国民风开放,对于这位女帝下嫁一事并未什么非议,即便是之后国君移位,也不曾出现过什么大的动乱,只是直到数十年之后,女帝年老体衰,撒手人寰之后,那位国君还是那般容貌,这才让大臣和百姓们明白了国君原来并非是个只会诗词的普通读书人,反倒是那种山上修士,能够活上数百年容貌不变的那种。
榆黄国临近延陵,是其附属国,自然也知道那些山上修士的传闻,对于国君也是其中一位山上修士,除去与有荣焉之外,并未生出其他情绪,何况这位国君在位百年,一直施行仁政,榆黄国比之之前富庶许多,百姓们更是感恩戴德,因此便更不会多说些什么了,只是在那位国君在位百年之后,忽然便声称年事已高,要将帝位传于一位皇族偏房子弟,而且在极短的时间里,便下了昭书,而后不久,这位国君便离了那座京城,不知所踪。
可是一个个宫内宦官宫女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位国君正是春秋鼎盛的光景,容光焕发,哪里像是年事已高的样子,只是国君既然是山上修士,或许自有深意,也就没人胆敢妄言。
好在当这位国君离开之后,新帝即位是和这位国君一脉相承的治国法子,因此才让这榆黄国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动荡,又十数年过去之后,便几乎无人再提起那位原本的国君。
至于那位原本国君的姓名,都已经被人快要遗忘,只是知道有好像是姓魏。
榆黄国少了一位魏国君。
只是某个山村学堂却是多出来一位魏夫子。
那位魏夫子在十数年前来到这座并无学堂的山村,待了半日,数了这些稚童的人数,便独自上山去砍伐木材修建了一座学堂,学堂建好之后,便开始在各家各户,要他们将各自的孩子都带到学堂来听课,那些朴实的村民最开始还有些犹豫。
魏夫子则是笑着说不要钱。
这么一下子才让魏夫子有了些学生,只是前面那段时间,还是有许多村民不愿意送孩子过来,魏夫子也不强求,只是待了好些年之后,学生不仅越来越多,就连附近村子里的孩子都往这边送。
要不了多久,这学堂便被彻底翻新了一遍,现在已经可以容纳数百人,这位在方圆千里都有了名声的魏夫子很快被镇上的大户人家看中,想要让魏夫子去自家的私塾教书,可好几次都是被其婉拒,倒也无人难为这位魏夫子,只是在之后很快那些镇上的孩子也都被带来了这座学堂听课。
甚至一些十里八乡的年轻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参加榆黄国的科举考试的,也都回来请教这位魏夫子,魏夫子一个都不拦着,所问皆有答,让人受益良多。
孩童们或许不知道这位魏夫子的学问有多高,但那些请教过问题的读书人,一提起这位魏夫子,都要竖起大拇指。
对于魏夫子的学问,是真心佩服。
这魏夫子在这里一待便是十数年,谁也不知道这位学问这般高的读书人为何会待在此地,但谁都知道,每一月的初一十五,这位魏夫子是不授课的,只是一个人默默饮酒,或许是想起了谁,也说不定。
这一日的十五夜晚,月色极好。
魏夫子拿了酒,在自己修建的竹楼前独自饮酒,榆黄国的气候极冷,入冬之后却无大雪,这也是一桩咄咄怪事。
只是魏夫子毫不在意,对月饮酒,乐在其中。
嘴里倒是念念有词,是些零散诗句。
寒冬无月,魏夫子却句句诗词不离月。
要是有人知道百年前的那位女帝姓名,便该知道其中一定有一个月字。
魏夫子独自吟诗,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他低声喃喃道:“月是古时月,却照今时人。”
声音不大,按理是无人能够听见,可谁知道,在片刻之后,竟然有声音在远处响起,有个别着书卷的男人站在远处,看着这人,笑着喊了一句魏厚。
这位魏夫子从未对人言过自己姓名,在这里教书十数年,仍旧是无人知晓他到底叫个什么,只是知晓他的姓氏而已。
能够知道他的姓名的,也就只有那些故人了。
可有什么故人百年之后都还健在的?
魏厚抬头看去,看见远处的那道身影,木然一惊,随即揉了揉眼睛,最后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掌教大人?”
来人自然便是那个游历世间的学宫掌教苏夜。
苏夜身形缓缓走过,笑意不减,“为了一个女子,便要离开学宫百年,没有这百年光景的耽误,或许早是春秋了,你不悔?”
苏夜一开口,便是一桩百年辛秘,学宫只知道这位魏厚当年离开学宫是因为修行境界来到了瓶颈,所以离开学宫四处游历,但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位魏夫子是因为之前和一山下世俗女子相爱,为了那位女子,魏厚宁愿放弃本有可能往上的可能,还被学宫所站的圣人一脉剔除,后来那位女子身死,魏厚便开始游走世间寻找那女子转世,最后总算是在榆黄国找到了那女子的转世。
自然便是那位女帝。
什么女帝喜欢诗词,恰好他魏厚也是如此,这些都假象,只不过是魏厚想要与她再续前缘罢了。
可惜那女帝没有修行的可能,让魏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世,在她走之后,魏厚便只能再寻转世。
在学宫里学过一门秘法的魏厚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知道女帝转世便在这座山村里,于是便提前十数年来到这里,为得便是静静等着那女子转世,然后与她再续前缘罢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此事竟然会被苏夜知道,这位学问大到没边的读书人,现在学宫的掌教,竟然还跋山涉水来到了这边,为得便是要打消自己念头?
魏厚神情平淡,“不知掌教大人此行为何,魏厚早已经离开学宫,自认未行错事,只怕是没给掌教大人添麻烦。”
苏夜笑着摇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路过榆黄国,在此停留片刻,然后听说了你魏厚的事情,便想着来看看,只是魏厚,你可曾知道,你修行的那门秘法出了差错?”
魏厚蓦然一惊,对于寻那女子转世一事,这两年他自己都觉得有了些问题,说是推算应当在此地,也该是这两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征兆,甚至于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寻错了地方。
他看着苏夜,神情复杂,轻声说道:“恳求掌教大人解惑。”
纵使他对学宫再无什么感情,纵使他对世间其他人都没有半点想法,但对于这位学宫掌教苏夜,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学识,当年他离开学宫之时,正是苏夜继任掌教之初,当年老掌教,也就是苏夜的先生因为一桩事与圣人掀起骂战,在整个学宫传的浩浩荡荡,骂战结束之后,那位老掌教颇于压力,辞去了掌教位置,自此一个人呆在那间茅屋里想着对错。
而苏夜横空出世,当时才是春秋境巅峰的他,坐上学宫掌教的位子自然是有很多人不开心,可是在短短数年之间,苏夜先后在学宫的数次辩论中胜出,境界又提升的极快,很快便成为了登楼修士,当年梁溪那位观主拜访学宫,虽然苏夜并未出手,但学宫上下谁不以为苏夜便能拦下梁亦。
时至今日,观主梁亦成了世人皆知的沧海之下第一人,而在他身后的不就是苏夜吗?
甚至于在很多儒教修士眼里,这世间真要说还有能胜过观主梁亦的,恐怕只有这位学宫掌教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
即便是前两年风头正盛的魔教教主林红烛,也不是对手才是。
只不过这两位分别代表着儒教和道教的大人物从未真正交手过,这才让世间修士们引以为憾。
这座山河,佛教不显,也就是儒教和道教两家,修士们抬头看去,站在山巅的不就是苏夜和梁亦嘛。
苏夜看着魏厚,直白简洁的说道:“错了。”
错了?!
是什么错了,时间错了,还是地点错了?
苏夜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道:“是都错了。”
魏厚怔怔出神。
苏夜叹了口气说道:“当年魏厚你在学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那些老家伙觉得极为丢脸,知道你要离开学宫之后,故意让你知道那门秘法,去寻那女子转世,但实际上那位榆黄国女帝也好,还是你现在在等的人也好,都不是你要找的那人,那女子魂魄被人以秘法拘禁,至今都还未投胎。”
魏厚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那么喜欢我的诗词,为何不是她?”
苏夜站在原地,看着这位当年在学宫里被说成有大才的读书人,眼里有些惋惜,当年依着那位来说,魏厚是他极少数看得入眼的家伙,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都为情所困,给消磨了百年光阴。
不过这个消磨百年光阴的家伙比起来某位被困在摘星楼的差不多百年的家伙,倒是要好出不少。
魏厚失神落魄问道:“掌教可知她魂魄在何处?”
问这句话的时候,魏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比谁都要清楚,那些老家伙即便是读了数百年的书,但心肠比起谁来都算是硬的。
苏夜说道:“放在了封妖鉴里。”
魏厚目呲欲裂,封妖鉴是学宫的一件法器,品相相当不俗,是学宫难得的重宝之一,这件法器是当年流传下来,曾有圣人用此镇压了当年那些妖土妖修,让其死去之后不得轮回,可以算是一件有些狠毒的法器,因此在当年之后,这六千年来,便一直不许有人用此法器。
可将一无辜女子生魂投入其中。
是读书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魏厚失神喃喃道:“妄称读书人,如此行径,难不成身处学宫,不觉有愧,如何还能面对着圣贤?”
魏厚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举起酒狠狠灌了一口,说起此事,他其实和李昌谷的遭遇差不多,只是李昌谷只是自己被困摘星楼,并未累及那女子,而他则是自己独善其身,反倒是那女子遭受了如此劫难。
这让一向以读书人自居的魏厚如何能够接受这个事情。
苏夜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来见你?”
魏厚全然不曾听到苏夜问话,他只是低声摇头说着不可能。
苏夜直白道:“封妖鉴按例将由掌教掌管,只是这些年一直被那些个老家伙拿在手里,平日里此物倒是对我无用,我也就懒得去说些什么,可既然有此事发生,你难不成想要那女子一辈子不得往生?”
苏夜的话,如同一记重锤击中魏厚,他仰起头,急迫道:“求掌教救她!”
苏夜神情平淡,“不是我救,是你救。”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低声道:“请掌教赐教。”
苏夜说道:“学宫之乱,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开始,一群家伙不好好做学问,不想着怎么去做一个让人钦佩的读书人,反倒是想着本不该想的,做着不该做的。让我这个掌教也是极为心疼,我已经冷眼看了百年时光,找到了好时机,要做些什么,你可愿意帮我?”
魏厚苦笑,并未立即答话。
苏夜说道:“帮我即是帮你,再说,你魏厚搭救了那女子之后,便当做无所求了?世间大事,有许多本来该是我们去做的,你不做?”
魏厚神情复杂,有些犹豫的问道:“掌教所言,可当真?”
苏夜平静笑道:“我苏夜除去这个掌教位子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也就一个什么天底下最有学问的名头,算是无牵无挂。”
魏厚想了许久,最后点头说道:“既然掌教如此诚心,魏厚愿为掌教做些事情。”
苏夜平静的扔出一块木牌,平静道:“倒是真有事情想要你去做。”
魏厚接过那块在学宫里象征着不小权柄的木牌,哑然失笑,“掌教何以知道魏厚已入春秋?”
苏夜直白道:“猜的。”
魏厚笑笑,并不言语。
苏夜看着他,认真说道:“学宫近期肯定要遣人杀人,我不要你讲道理,就在某处等着,遇见便杀之。之前我一直觉得学宫乱象需要以极大的耐心缓缓梳理,可这些东西,我梳理了百年都未见成效,既然如此,我便换一个方法好了,先让这延陵大小书院知道,学宫掌教当真是我苏夜,并非什么阿猫阿狗!”
阿猫阿狗?
苏夜作为这么一个读书人,平日里自然有极为愤怒的时候,可再怎么愤怒总不能像是普通泼妇一般骂街,这位掌教当实在是不喜某人的时候,便喜欢用阿猫阿狗来代替。
也算是表达怒意了。
魏厚问道:“学宫要针对何人?”
苏夜笑道:“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魏厚有些不明所以,这样一个年轻人,需要如此大张旗鼓?
苏夜说道:“是个剑士,你或许不知道,但这个年轻人现在名头已经不小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便要传遍整个山河了,在妖土做出那么一件大事,加上有人推波助澜,这年轻人以后行事举步维艰,在我延陵还好,若是去了梁溪,只怕是更难。”
魏厚感叹道:“剑士一脉与三教一向不容,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苏夜转身,点头平静道:“魏厚,我们读书人,真的该为个世间做些什么。”
他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出口。
算是未尽之言。
只是那些话,当真是用说的更好?
确实如苏夜所料,李扶摇的名字真的传的极快,最先知道消息的自然是沉斜山和学宫这样的大宗门,然后慢慢便开始在整个山河的修士里流传开来。
许多三教修士知道了此事之后,除去有些耻笑妖土连这样一个剑士都无可奈何之外,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却是多了许多情绪,李扶摇想要成为大妖的女婿,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过于没有道理。
你剑士一脉有朝青秋独自相撑,自己便老老实实的不好?
非要出这么大的风头?
要让所有人把视线汇聚到你的身上来?
这是许多修士都无法理解的一件事。
许多修士修行的时间要长一些,相比较起来便要看得长远一些,他们对于李扶摇在青天城里闹出的动静只是有些吃惊,可对朝青秋在青天城出剑一事,反倒是觉得异常害怕。
修行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辛苦和困难的事情,许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在为破境而做出努力,对于其余的事情,一向不太关心,尤其是境界低微的小宗门弟子,对于三教鼎立也好,还是什么什么天下大势也好,都不会太过于上心,他们的资质不好,便想着用岁月去磨平那一道道门槛,但实际上境界不够,资质不够,是很难再往前走多远的。
既然是毕生所有事情都花在了这件事上,那么对于其余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再怎么上心的,剑仙也好,还是什么也好,离他们都太过于遥远,所以他们不会太担心。
可是现在这件事,似乎一下子把他们和那件大事都拉进了许多距离。
朝青秋竟然是有能力离开人间了!
这件事谁能平淡的接受?
恐怕就连剑士一脉的那些剑士也不能,朝青秋是什么人,是山河里唯一的一位剑仙,是能够把剑士一脉延续至今的最重要人物,早在当年跨过沧海之后,便敢让整个道门难堪,这几百年里,更是不仅让妖土知道了剑士的恐怖,更是让三教修士们都极为忌惮。
前些年在北海斩杀大妖一事,更是让朝青秋在山河里的地位又拔高不少,当时都已经有许多三教修士想着要去剑山看看,许多野修已经想着改行学剑,要不是剑山已封。
只怕现如今剑士的光景,又要好处许多。
可当众人都觉得那个时候的朝青秋便是最好的朝青秋的时候,时隔数年,那位剑仙竟然又做了一件事,在青天城出剑去天外。
身处人间,如何能够看到天外的风景。
恐怕这整个世间都不知道为什么朝青秋身在人间,为何还能看到天外的光景,可这世间也就只有朝青秋身在人间,才能有资格,有能力看到天外光景。
这样一位可以媲美当年柳巷的剑仙,现如今竟然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谁能不惧?
若是有朝一日,这位剑仙于临界点,正好是世间沧海皆不能敌,又没有非得离开人间的时候呢?
依着现如今剑士一脉的惨淡光景,要是真到了那一日,世间会发生些什么?
朝青秋会不会对着世间的修士出剑?
要到了那个时候,朝青秋要出剑,真有人能够挡下?
还有许多人想不清楚的事情是,这都六千年了,当真有人要越过沧海求得长生了?
可这样的人,不是世间任何一位圣人,竟然是一位剑仙?
还是如此衰落的剑士一脉的剑仙。
这让很多人都觉得无奈。
上天果然是有些公平的。
“上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这是一位用剑的野修,在说完青天城的故事之后,给出的结论,他已经年逾百岁,头发苍白,境界远远说不上高深,此时他看着自己的自己的小徒弟,轻声说道:“若是真公平,便不会只有剑士杀力无穷,而我们却差得远了。”
他走过数国,才在大余某处寻到的那个孩子,学剑两年,已经算是正式踏足了大道,老野修对此时常感叹,要是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剑士一脉的修士,又当如何,会不会比现在的前途更加远大,想了很久,他不由得点头认同,若是这孩子是在剑山修行,而不是跟着他这个才不过青丝境的师父,或许在百年之后,就算不是朝暮,也该是太清才对。
一位太清境剑士意味着什么,他清楚得很。
那就是说拥有可战朝暮,同境中无敌的能力。
他揉了揉弟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不管如何,只要好好练剑,总归有一日会大发异彩的。咱们这些不受人待见的野修,也不见得真没有几个出彩的人物,只是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修士,一般不在世人面前露面罢了。别说别的,那位魔教教主,不就是一位野修?”
林红烛的事迹对世间大多修士来说也算是一段传奇,当年建立被人称为魔教的崇明教,然后被学宫所灭,本来以为这位魔教教主至此便消亡了,可谁又能想到,这位魔教教主时隔多年重新回到世人视线当中,便先是引动剑山老祖宗许寂出剑,要知道那位剑山老祖宗,境界极为深厚,即便是无望沧海,可在登楼之中也是最为出彩的那几个人之一。
毕竟身为剑士,杀力无穷,这并非是妄言。
一剑之下,林红烛虽然没有能挡下,但实际上也没有身死,便足以自傲。
之后这位魔教教主更是在北海闹出大事,让许多人都震惊不已。
光论在修士中的影响力,林红烛恐怕是能够和观主梁亦,还有学宫掌教苏夜相提并论的那个人。
无数野修都把林红烛视为野修中的第一人,恐怕林红烛只要愿意,登高一呼,一定有许多人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孩子小声说道:“咱们练剑的最厉害的是那位剑仙吗?”
老人笑着点头,“虽然很不愿意点头,但那位剑仙还真是最为厉害的练剑之人,一剑远游天外,想来并未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孩子并不明白一剑远游天外所代表的是什么,只是羡慕的说道:“那他肯定不会被人欺负吧?”
老野修欲言又止,那位剑仙,是世间最无敌之人,还有谁敢欺负他?
但真要说那位剑仙随心所欲,说得上?
要是真自在,为何天底下用剑的还这般难过?
老野修苦笑不已,依着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头,就这样也操心朝青秋这位剑仙?
孩子见师父不回答,便以为师父是不知道,懂事的孩子拍了拍腰间的剑,脸上有些笑意,倒也没有追问,而是宽慰自己师父道:“既然都是剑仙了,肯定不会被人欺负的。”
老人揉了揉他的脑袋,眼里有些笑意。
这个傻孩子哦。
像他们这种无门无派的野修,行走在世间的时候,要想提升境界修为,没有宗门便只能靠自己师承,口口相传的修炼秘法,说不上是什么好的功法,但总是胜过没有罢了。
这些东西,那些三教修士视为草芥,但他们这样的修士说不得会为了一两本秘籍而生死相搏,大道惨烈,在他们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归根结底,还是上面无人。
孩子笑了笑,或许是知道师父心情不太好,便指了指不远处的烤红薯摊子,笑嘻嘻说道:“师父,吃个烤红薯!”
老野修笑着点头,“好啊。”
两个人花了十几文钱,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红薯,师徒两人就坐在一处台阶上吃着红薯,边吃边笑。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两个人都是修士,倒是没有觉得半点寒意,但孩子或许是练剑还没有几天,虽然感觉不到寒意,但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老野修笑道:“成了山上人,既无春秋也无寒暑了咧。”
孩子皱了眉头,委屈道:“那有个什么意思,好无趣啊。”
老野修诧异问道:“你不想当剑仙了?”
孩子问道:“剑仙就啥也感受不到吗?”
老野修点头道:“差不离。”
孩子有些不开心,“那当剑仙也很无趣的啊。”
老野修皱眉道:“这孩子,尽胡说。”
孩子的心情谁也捉摸不定,刚才还有些不开心,一转眼就好了不少。
他忽然指着远处某处说道:“师父,你看,有个剑士哎!”
老野修正想训斥一句,说是这天底下的剑士哪是这么容易便能看到的,可一转眼看向远处,还真是看到一个白袍仗剑的男人正看着这边。
老野修当即便自惭形秽。
瞧瞧别人,白袍悬剑,不说其他的,光是气态就要比他们好上太多。
老野修看着那个白袍男人的时候,恰好那白袍男人也看向这边,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对方眼里的笑意,
老野修歉意一笑,正要说句话,异变突发,远处出现了一群人,所带兵刃五花八门,应当也是一群野修才是。
老野修脸色微僵,一半是怕那群人盯上自己这对师徒,另一半则是害怕对方盯上那个白袍男人。
不管如何,只要悬剑,就都有些说不上深浅的联系。
老野修期望那群人并未发现他们,但实际上片刻以后那边那群人的视线便投向这边,眼神不善。
老野修起身领着自己徒弟就要离去,那个孩子愁眉苦脸,又要被欺负了。
可就在那群人展开阵势,堵住这对师徒所有退路的时候,那个白袍男人就站在了他们当中,或许不善言辞,男人并未说话。
那群人中,有个背负长刀的野修冷笑道:“小子,你要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老野修面色难看,同时有些担忧那白袍男人。
那个白袍男人听了这句话,总算是觉得要说些什么了,于是他张口说道:“我是朝青秋。”
第四百一十九章 你们这样的修士
这个世间叫做朝青秋的人应当是不止一个,恰巧叫朝青秋又恰巧练剑的人,也应当是不止一个。www.uu234.netwww.uu234.net
喜欢穿白袍还练剑的叫朝青秋的,或许也不止一个。
但提起这个名字,世间绝大部分人都一定会想起那个最有名的朝青秋。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朝青秋这三个字。
朝青秋站在这群人面前,原本什么都不该说,就该随意出一剑,才最是符合他剑仙的身份。
可是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师徒两,然后又看了看那群人,还是说了句话,“我不觉得练剑会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练剑是让你们欺负他们的原因。”
朝青秋微笑道:“我觉得我不是个管闲事的人,但是现在我想管一管。”
想管一管,朝青秋贵为世间第一人,是这世间境界最高,杀力最强的剑仙,当他开口说要管一管闲事的时候,无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都还未出剑,便有一股剑气席卷而去,没有给那群野修半点说话的机会,这道磅礴剑气,直接将那群野修逼退数十丈,在他们尚未站稳身形之前,朝青秋便说了个滚字,毫无气势,一点都不像是一位剑仙该说的话。
声音平淡的一个滚字,但是却在那群野修耳中如炸雷一般,再无人怀疑这个人的身份,即便不是朝青秋,光凭这一道剑气,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至少可以说明,那人的境界远非他们可以抗衡的。
无数人提气而掠,兔起鹘落,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朝青秋转过身,看向那对师徒,然后想了想,轻声说道:“练剑挺好的。”
朝青秋活了数百年,练剑的时光便占去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时间里,又有一大半用于厮杀,最后的这小半时间和人打交道,却是大多和沧海境的修士,沧海之外的,也不多。
更是从来没有和这种底层修士打过交道。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朝青秋显得有些局促,这样的情绪很少在一位沧海身上发生。
老野修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朝剑仙,但指定是一位大剑士的白袍男人,有些紧张,因此半句话都没敢说,只是一直在搓手。
倒是那个孩子,仰头看着朝青秋问道:“你真的是剑仙?”
朝青秋看着他,平淡道:“是。”
孩子欢呼雀跃,“师父说你是这个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士,是不是真的?”
朝青秋说道:“对的。”
孩子转过头看向师父,高兴的说道:“师父,他是剑仙哎。”
那老野修无奈一笑,只是对着朝青秋歉意一笑,然后才鼓起勇气说道:“朝剑仙勿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有些兴奋,要是惊扰了朝剑仙,老朽在这里给剑仙赔罪。”
朝青秋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如此。
他想了想,问道:“一起走一段?”
老野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于是朝青秋便陪着这两个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程,一边走,一边回答那孩子五花八门的问题,不管是大妖是不是都很高大,还是说他一剑能不能斩开一座山峰,亦或是是问他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位剑仙。
朝青秋看着这个孩子,眼里有些笑意,他轻声道:“剑道一途,天资很重要,但天资与其他比起来,也不是最重要,攀登高峰的时候,还是要认真一些,练剑要好好练,一招一式都是基本,不要想着一蹴而就,睡了一觉便成为剑仙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这些道理想来你师父都给你讲过,你可曾好好听了?”
孩子羞怯一笑,低声道:“都听着咧。”
老野修咳嗽了一声,原本以为师父是要拆台,孩子脸颊瞬间有些通红,就在刚刚,他早已经把朝青秋当作了他的偶像,要是现在师父做出什么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尤其是在朝青秋面前,这可咋办?
这脸丢大了啊。
可是老野修就是咳嗽之后,才轻声道:“我那弟子还算是听话,练剑也算是勤恳。”
朝青秋点点头,没有多说。
孩子松了一口气,不忘对自家师父感激一笑。
老野修知道,在今日给了这小家伙面子,过了今日,这小家伙练剑的劲头就会足很多,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会如此。
朝青秋问道:“你是否要怨我没有斩杀之前欺负你们的那些人?”
这是问的那个孩子,并不是老野修。
孩子赶紧摇头,“才不会咧,他们虽然坏,但是还不是那么坏,每次欺负我们,可没想过要我和师父的性命,要是早生出这个念头,我和师父也没有机会见到剑仙了。”
朝青秋微笑着看着他,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他没有出剑斩杀那群野修,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其实也就是和这个孩子的看法相同,觉得没有什么出剑的理由罢了。
朝青秋心里自然有一套行事方法,而因为他站在那个绝对高度上,并未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去指责他做的对还是不对。
这也就要看朝青秋自己去想到底该不该做,该做什么了。
朝青秋看着老野修,低声说道:“你那徒弟是个不差的练剑胚子,你好好调教,往日成为剑仙不是没有机会。”
朝青秋这所谓的“低声”实际上,被那孩子听的一清二楚。
孩子一怔,随即握紧拳头,只觉得心头有一股力量生出。
老野修先是一怔,随即会意,然后笑道:“理当如此。”
朝青秋也不废话,当即便再传下一本剑经,这是剑山里的秘籍,不算是太过精妙,关键是太精妙不说是那个孩子,就连老野修也不见得能看懂,在研习的途中有了疑难,这两人难不成还敢拿着去询问旁人?
那到时候还真的要面临灾祸。
毕竟这些东西,毕竟是剑山上的,一般的野修,有几个不心动?
只怕还是很少。
老野修当即便热泪盈眶,这些年来,不知道多少次为了一本秘籍争得头破血流,野修野修,可不就是孤魂野鬼,没人管没有人庇护嘛。
老野修看着这位剑仙,神情古怪,以往传言,一说起这位剑仙,便是一副神仙作派,在什么地方与哪位大妖进行过血战,又在那个地方,又斩了某位登楼,最为直接的北海一事,便是朝青秋斩杀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妖,数日安朝青秋斩杀大妖和他们并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他们还是忍不住高兴。
毕竟这斩杀大妖的,不是旁人,就是一位剑仙不是。
你们说练剑的不行,可没见得其他人能够斩杀大妖啊。
终究这个世间,能够斩杀大妖的,只有咱们这用剑的!
朝青秋跟师徒二人同行走了许久,最后才停下身子,看着那个孩子,说道:“你以后是要成为剑仙的,我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这个世间能够听到朝青秋开口请求帮忙的人,不多,但还是会应该有的,但总不会是这么一个孩子。
可实际上,就是这样,朝青秋在对着一个孩子问到,让他帮个忙。
老野修知道自己徒弟有些失神,便不着痕迹的推了推他的后背,然后那孩子才反应过来,对着朝青秋说道:“剑仙请讲。”
朝青秋平静笑道:“我有个朋友叫李扶摇,也是个剑士,以后可能会遇到很多麻烦,要是你愿意,便去帮帮他。”
朝青秋是谁,剑仙?
他的朋友是谁,自然也该是沧海的大人物才行啊。
可是那人却是剑士,这世间还有第二位剑仙吗?
老野修有些摸不着头脑,因此便没有说话,只是心生疑惑。
孩子只是认真的把那个名字记下,认真说道:“我会的。”
朝青秋有些开心,于是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一股剑气,隐秘至极的从天灵盖而入,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开心的说道:“赵大宝!”
朝青秋微微一笑,“是个好名字。”
老野修则是苦笑不已。
这位剑仙怎么和传说中的那位,一点都不一样啊。
在苏夜在那座山村之后,便离开了那座榆黄国,到了陈国边境的一座小镇上。
当年魔教教主林红烛消失多年再度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时候,也就是在这陈国边境,只是这座名为生财这么个俗气名字的小镇,却不是当年那个地方。
苏夜腰间别着一卷书,从榆黄国而来,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自然也还是为了见林红烛。
林红烛从妖土南下返回山河,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但是对于这位魔教教主的行踪还真没有多少人知晓。
至少很多人是不够资格知道的。
苏夜知道,学宫的人也知道。
林红烛这位魔教余孽,有很多人都想着他死,学宫里的人却是站了多数,当年绞灭魔教,虽然是周宣策为首,但实际上有很多人都参与其中,学宫里关系错综复杂,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苏夜虽然是学宫掌教,但并未完全掌握学宫,因此这趟林红烛前往陈国边境,还是遭受了很多埋伏,只是妖土一行,林红烛境界大涨,比起之前又要胜过不少,因此当苏夜见到这位魔教教主的时候,正好是看着一位境界在春秋境的学宫夫子被林红烛一掌击毙。
尸体就这样瘫倒在林红烛对面。
林红烛身侧还站着一位小狐妖。
苏夜没有去看那位早已经闭关多年,不曾出现在学宫视线中的夫子,只是看着林红烛说道:“你的性子还真的有些直接。”
他说的是直接,不是怪,便能说明很多东西。
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这种一些形容词,一向是用来形容邪道高手的,但实际上用在林红烛身上,算不上准确,只是因此便说他不喜欢杀人,不会杀人,便真的有些想当然了。
林红烛平静的看着苏夜,直白道:“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好的性子陪他讲道理,他要出手取我性命,我就要他的命。”
苏夜哦了一声,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然后开门见山说道:“见到他了?”
林红烛毫无隐瞒,“过程有些曲折,但最后还算是见到了,就在青天城的城头下,当时朝青秋在出剑斩天。”
朝青秋出剑斩天这件事这些日子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是这位剑仙的剑道顶峰造极,已经达到了随时都可以离开人间的境界,反正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苏夜无奈道:“他说了什么。”
“有教无类。”
这是王富贵对林红烛说的话,很是简单,也很是直白,更是简短,反正就只有四个字而已。
苏夜苦笑道:“我就知道他喜欢打机锋,我倒是该问问他何时踏足沧海才对。”
林红烛看了苏夜一眼,没有说话,当今山河之中,登楼境的修士自然是不止一位,但在这许多登楼境修士之中,最接近沧海的自然便是观主梁亦,余下便是他学宫掌教苏夜和他这位魔教教主,要是说还有旁人,境界离着他们可能都还有些远。
可在妖土一战,林红烛看了那位名字算是不出彩,但境界极为深厚的读书人,竟然是一人面对两位登楼境修士都不见得落入了下风。
林红烛自认要是王富贵朝着他对手,他没有半分胜算。
那位或许比观主梁亦也不遑多让。
苏夜平静道:“当时他尚未离开学宫的时候,便已经是极为厉害了,若是他在,或许现在的学宫掌教是他。”
林红烛平静道:“你、他、还有一个李昌谷,你们三人,若是都还在学宫,现如今山河里的形势,应当要变一变才是。”
苏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现如今的山河,佛教退到了西方佛土,儒教和道教两教把持山河,道教已经力压儒教数百年之久,除去因为在圣人的数量上占优之外,还因为这些生活在山河里的修士中,仍旧是道教的出彩修士多得多。
其实若不是学宫做出那些恶心的事情,现如今学宫拥有李昌谷,王富贵和苏夜三人,即便不能改变儒教的劣势,也能改变许多。
苏夜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林红烛平静说道:“往后这个人间可曾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询问苏夜,便是最为简单的方法,他毕竟是一位学宫掌教,是儒教在人间的代表,他知道的比林红烛这个孤家寡人要多得多。
苏夜想了想,“之后很多人要杀那个年轻人算不算?”
林红烛冷笑道:“果然一贯如此,还是改变不了。”
苏夜皱眉道:“所以我要扫清学宫才这么难。”
林红烛一挑眉,“现在有眉目了?”
苏夜说道:“是有些了,但是还有件事,还想着麻烦你去做一做。”
林红烛神情不变,询问道:“何事?”
林红烛和学宫无仇,只和那些对他有敌意的读书人有仇,林红烛和苏夜无仇,只和那些腐朽的规矩有仇。
苏夜说道:“这件事有些难,或许要把性命都搭上。”
林红烛叹了口气,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苏夜。
苏夜充满歉意的说道:“或许这个条件有些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
林红烛摇头道:“我不是学宫的读书人。”
苏夜说道:“但你是个读书人。”
林红烛笑道:“我还是个魔头。”
苏夜不说话了。
林红烛看着他,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抛开一切可以说的,我只是不太相信你。”
苏夜想了想,觉得还是这个理,自己要做的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做成的事情,既然如此,自然也就不能奢求有人能够支持他,并且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站在他身后。
即便是一定能成,那么旁人又有什么义务去做他苏夜想做成的事情。
只是林红烛又说道:“到了现在,我忽然又觉得,你苏夜虽然是个傻子,但没有那么傻,所以我也愿意陪你这个傻子做点事情。”
苏夜会心一笑,然后说道:“携手渡沧海?”
林红烛生硬道:“我没有这个想法。”
苏夜哈哈大笑,看着林红烛身边的那个小狐妖,笑意不减。
有佳人在侧的林红烛,到底还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陈国最为出彩的景物是那座位于飞仙峰上的万宝阁,只是景色出彩也好,只是旁人如何上得去那个地方,就连自恃武道修为高深的江湖武夫再去往那座飞仙峰的时候,都要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要出事。
可是谁也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座可称天险的飞仙峰,在数年前的某日,竟然是有一个普通人登上来了。
而且还带着一名女子。
说这两人是普通人,其实不太准确,毕竟从身份上而言,两位的身份都真不算低。
但真要说起来,这两人还真的是并无半点武道修为的普通人而已。
其中一位,体魄只怕比起来那女子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可就是这样的两人,还当真是登上了这座险峰,并且在数年前还第一次并肩坐在了万宝阁里看着日出。
万宝阁是某位出彩的读书人所建造的一座阁楼,里面有许多书,但都不算是什么罕见的东西,可总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某个人当初随意写就的东西,或是疾世愤俗的文章,或是什么出彩的诗稿,或是什么对于境界的感悟。
写就的东西留下之后,不见得能够帮到谁,但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说不定真会帮到谁。
那个在陈国封号是齐王的男人,当年被说成是陈国第一美男子,而他的王妃,那位齐王妃正好也就是陈国第一美人,这两人的结合,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让两人并未成为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在某些事情之后,才总算是做到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于是他们离开淮阳城,来到飞仙峰,并且就在这里做了下来。
齐王妃本来就早已经舍弃要自己的夫君成为什么的想法,只想在这辈子跟着他一起老去,然后死亡,便已经足以,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今天。
那位身形消瘦的齐王,坐在万宝阁翻着一本某人写就的东西,忽然灵府里便生出了一道气机,忽然便重新成为了一个修士。
这让齐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齐王妃更是不知所以。
齐王看着齐王妃鬓角生出的鬓角,柔声道:“你受苦了。”
齐王妃微笑道:“不苦。”
齐王站起身来,平静道:“走吧,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齐王妃一怔,但还是笑道:“好。”
之后齐王妃便准备去收拾些东西,可谁也没有想到,齐王只是默默抱起齐王妃,笑道:“这一次用飞的。”
齐王妃神情怪异,“说什么胡话。”
齐王不言不语,只是抱着齐王妃,纵身便掠下飞仙峰。
原来山河犹在,他还是当初那般有着绝世风采。
回到白鱼镇的时候才是深冬光景,李扶摇在这里耐心等到了初春光景,也未碰见什么要对他出手的人,只是在这段时日,除去和叶笙歌探讨了修行上的问题,还和顾缘和宋沛到处走了走。
白鱼镇位于周国西南,本该是个没有什么山妖精怪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数年之后,还多出来不少,这些山妖精怪盘踞在深山之中,对往来客商以及旅客出手,吸取精气,还十分精明,每每都是做成那种意外假象,当地官府并未在意,只是告诫行人山路难行罢了。
李扶摇闲来无事,顾缘也觉得无趣,两人略微一合计便决定去深山打猎。
宋沛虽然才踏足修行,境界不高,但看着师姐顾缘对李扶摇的热络,便觉得有些不太喜欢,一想着这两人要单独相处,便说要跟着一起。
顾缘本来便没有什么多的心思,见到小师弟也有想法,便答应下来,于是一行三人便行走了群山之中。
白鱼镇周围的山林,都没有什么名字,估计即便是官府那边也懒得管,只是会有一条山道通往别处,既然是要引诱那些山妖出手,李扶摇便隐去一身剑气,顾缘拿出法器遮掩自己和宋沛的气机,一行三人,李扶摇背了一方剑匣,用布条包裹,看着像是个琴师,顾缘什么都没带,拿着果脯,像是富家小姐,至于宋沛还是背着那个书箱,只是年纪尚小,不像是个要去往京城参加科举的书生,反倒是有些像是书童。
虽然周国境内多是男子读书,但偶有大户人家为自家闺女配备书童,也不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三人同行,行走在山道上,宋沛走在最后,李扶摇走在顾缘身后,三人弄出以顾缘为尊的假象。
从最开始在白鱼镇见到李扶摇开始,顾缘便一直扭着李扶摇问了许多他这一趟远游的事情,从去往少梁城到之后的洛阳城,再到最后的妖土,以及这一路回来,反正是该问的都问了。
她身在学宫,想要出门一次都极为不容易,更不能像是李扶摇这样,动辄便要行过这般多的路,因此自然而然便是会很向往,便多问了一些。
宋沛对于自己师姐口中的这位未来剑仙,原本便见过,那个时候是在一间废弃的小屋里,当时先生和另外一个读书人说了许多,他也就和李扶摇多聊了一会儿,但说是要如何了解,其实也说不上,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发现李扶摇其实还是个好人,便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他,有些不太好,这两日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李扶摇,再无半点隔阂。
三教对剑士的态度,在他们两人身上,完全是体现不出来。
行至半山腰,顾缘张口问道:“李扶摇,你在青天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一路南下就真的这么简单,不是那位大妖护着你?”
李扶摇苦笑道:“或许有,只是我境界低微,没有看出来。”
顾缘对于李扶摇的这个问题明显不太满意,皱了皱眉头之后,又不晓得从何开口,就吃了几块果脯,宋沛才问道:“李大哥,你真的能御剑飞行?”
李扶摇点头说道:“这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等到你以后境界高出一些,自然也能御空了,只是无剑,不能御空太久罢了,要是有法器,那另说。还有要是境界足够高深,自然也可以不用在乎这些。”
宋沛哦了一声,对于这个说法,还算是比较满意。
他入学宫之后,其实对修行这件事还是没有太大的想法,还是想着好好读书,只是师姐顾缘前些时日一直说修行是大事,他才硬着头皮跟着先生们的一起打坐悟道。
只是师姐这个人,之前说修行,后来又说练剑,让宋沛都有些无奈。
只是无奈归无奈,宋沛还是不怨他的。
不过宋沛对练剑真的没有多少兴趣,这碰到了李扶摇之后,也都还没有表露出来半点想要学剑的心思,这让顾缘好几次对宋沛暗示,宋沛都假装没看出来师姐的意思。
宋沛想着,自己师姐这个性子,以后要是真有自己设想的那一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李扶摇走的路多了,又要比顾缘和宋沛都要大一些,自然是看出宋沛自己的想法,他想了想,却没有直接提出,而是说起来之前和宋沛的相遇,当时他哪里知道那两位读书人,一位是学宫掌教,一位是魔教教主。
这可是两位登楼境。
只是现如今,别说登楼,就连朝青秋他都已经见过了,早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与学宫掌教苏夜的一面之缘,李扶摇倒是还觉得这位学宫掌教其实不差的,只是学宫里显得有些乌烟瘴气。
李扶摇爱憎分明,自然不会因为学宫的某些人做出的事情,而怪到掌教苏夜身上去,世间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可是李扶摇觉得这一件,完全是能够说清楚的。
谈过了这些事情,李扶摇便刻意放缓脚步,等顾缘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拍了拍宋沛的肩膀,低声问道:“对你师姐,有什么想法?”
宋沛脸颊瞬间变红,低声道:“李大哥,你可不能胡说。”
李扶摇低声说道:“胡不胡说你自己掂量,你要是没有想法,就当我说的是屁话,要是有想法,我倒是有些方法。”
宋沛看着李扶摇,怔怔出神,片刻之后便摇头道:“没有那么回事。”
李扶摇哦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说道:“原来是我看错了。”
说完之后李扶摇便想着往前面走去,想着要赶上顾缘的步伐。
宋沛拉着他的袖子,忽然很低声的说道:“李大哥,即便没有那么回事,也说说怎么追女子呗。”
这个家伙,倒是有些门道。
李扶摇一本正经的说道:“既然你没有这个想法,知道这些东西做什么?”
宋沛声如蚊蝇,“那以后可以用嘛。”
李扶摇不再打趣宋沛,而是笑着说道:“要追女子,你至少就得知道那女子的爱好才是,就拿你师姐来说,你不得知道她喜欢吃点啥,喜欢点啥……”
宋沛摸着脑袋,有些无辜的说道:“师姐啊,喜欢吃果脯,喜欢啥,喜欢练剑啊!”
宋沛说道:“李大哥,要不然你教我练剑吧?”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你还说你不喜欢你师姐?”
宋沛一把捂住嘴吧,低声恳求道:“李大哥不要告诉师姐。”
李扶摇看着这家伙,点了头之后说道:“你呀,要是你师姐喜欢练剑的,你就要去练剑,要是你师姐喜欢妖修,你也要变成妖修,变得去吗?”
宋沛问道:“那怎么办?”
李扶摇说道:“其实我说的那件事,是让你记住而已,要是你师姐真喜欢你,你会不会剑术有什么关系,你有没有学问有什么关系?”
宋沛嘿嘿一笑,“既然这样,就等着师姐来喜欢我,不行吧?”
李扶摇说道:“天底下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女子理所应当的喜欢,所以即便有朝一日你师姐喜欢你,你也不要当成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反倒是更要去怜惜她,多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当然,反之亦然。”
宋沛哦了一声,对于没有什么理所应当这件事,他算是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自然是他的那位先生告诉他的道理,只是宋沛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道理会变成男女之间也是这样。
不过他觉得挺有道理,便在脑海里记下了。
李扶摇知道宋沛是苏夜的学生,知道可能以后这个少年很有可能成为某个极有学问的读书人,会成为世间都顶出名的修士,但即便是这样,李扶摇都觉得今天说的这些话大概是没有错的。
李扶摇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笑道:“喜欢一个女子,总得告诉她,不然有一天她被某个男子抢走了,你都不知道,不过这种事情,时机很重要,你自己把握吧。”
宋沛哦了一声,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可随即愁眉苦脸的说道:“李大哥,师姐不见了!”
李扶摇抬起头,才发现顾缘真的不见了,之前他和宋沛聊了这么些,一直都没有关注走在前面的顾缘,现在抬头一看,顾缘已经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扶摇想了想,将剑匣里的剑十九取出,以心神御剑而去。
宋沛站在原地,说道:“原来你真的会御剑啊!”
……
……
山林之中,说是山妖横行,为祸一方,但实际上一座山能有一位挑大梁的山妖便已经是幸事,本来山河这边的妖修便少,能够成气候的更少。
像是在这种不算是太过深山老林的地方,能有上那么一位便已经是不少了。
可谁知道这里却是一共有两位。
其中一位便是经常为了吸取凡人精血而常常出没的山妖,修行已经有数十年,境界算是不低,只是并非从一开始便来到这边而已,另外一位则是一位潜修在此很多年的“原住民”两人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在那位吸取凡人的山妖修为暴涨之后,这位原住民的地盘便越来越少。
直到今日,他也就只能龟缩到一片寒潭之中了。
作为一条鱼妖,本来便该是在江河之中才对,可他嫌那个地方太吵,才选了这么深山老林里的一片寒潭作为栖身之处,但谁想到,他在这里待了数十年都还是安静的一个人而已,却偏偏在这数年前遇上了另外一位山妖。
他是鱼妖,对方却偏偏是一只猫。
世俗间的猫喜欢吃鱼,却是不能下水,这成为了妖修的猫,要想吃鱼,还真的有些办法,两方既然是天敌,那只猫妖便一直想要吃掉这条鱼。
只不过两方都是妖修,最开始境界差距不大,还真拿那条鱼妖没有办法,等到后面境界暴涨之后,他又常常龟缩在寒潭当中,让那只猫妖还是无可奈何。
即便是成为了妖,但还是有些天性无法抹去。
就如同那只猫不敢下水一样。
今日趁着那只猫下山去了,鱼妖这才从寒潭出来,化作人形,就坐在潭边发呆。
可片刻之后便听见有个少女大喊大叫,“你怎么不穿衣服?”
鱼妖回过头,在远处发现一个拿着一包果脯的少女,这才低头一看,原来是真没有穿衣服,赶紧便跳下了潭中。
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少女,好心提醒道:“这山上有妖,是吃人的,你赶快走,要是迟了,就跑不了了。”
少女先是遮住眼睛,后来看到这条鱼妖跳进水里之后,才说道:“你不就是条鱼妖吗?”
鱼妖气势有些弱,片刻之后才说道:“我不吃人的。”
少女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好几步,来到潭边,笑着问道:“你是条鱼妖,这山上还有什么妖?”
说完这句话,少女还补充道:“要吃人的那种。”
鱼妖看着这个少女,哭丧着说道:“你快走吧,要是等会儿被那只猫妖看见,我救不了你的,看着你被撕成两半,然后被吃掉脑袋,五脏六腑全部都被吞到肚子里,那种光景……”
其实山妖吸人精血,远没有这么恐怖,只是鱼妖想要吓走少女,故意编出来的瞎话罢了。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谁想到他说着这些话,那个小姑娘竟然笑了。
少女看着鱼妖笑道:“原来是还有一只猫妖。”
“猫吃鱼,我看那只妖最想的是把你这样吃掉啊。”
鱼妖脸色难看,要是被那只猫这样抓到,不说别的,肯定是要把他这样吃掉的,真是一点都不剩,天性如此。
这是世间的规律。
只是随着境界的提升,会有些改变罢了。
少女坐在潭边的石头上,笑着问道:“猫妖吃人,你吃过没有?”
鱼妖摇头,“我才不吃人,吃了人要招惹祸端,我一个人安安静静修行,才不愿意招惹什么其余的事情。”
少女哦了一声,笑道:“那么这样说来,你还是一只好妖了?”
鱼妖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是平静的说道:“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好妖坏妖,要是被那些修士发现了,大概就是不问而杀呗,山河这边妖修活着很难的,但是妖土那边,也没有那么容易,活着一直都是一件难事。”
少女不愿意去听这些,只是笑着说道:“那只猫肯定做了不少坏事,我就是来找他的。”
鱼妖惊疑道:“你是修士。”
少女反问道:“看着不像?”
鱼妖点点头,“真的不太像。”
少女叹了口气,“那要什么样的才像是修士呢,长得凶神恶煞,动辄便要拿你们这些妖修的性命,少言寡语,然后不可一世的才是修士?”
鱼妖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了。”
少女呸了一声,“要真想这样才怪了。”
鱼妖有些愕然,虽说他修行的数十年,但实际上还和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少女说道:“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修士了。”
少女反问道:“那你还见过其他修士?”
鱼妖一本正经的说道:“没有,就你一个。”
第四百二十章 我们这样的妖修
少女自然便是那位学宫的读书种子顾缘,之前她一个人走在前面,听着李扶摇和宋沛闲谈,两个人有些言语都被她给听了去,特别是什么喜欢之类的言语,听了之后,便让她觉得有些脸颊发烫,想着想着便一个人走快了些,这走着走着便到了这寒潭旁,见到了这个还算是可爱的鱼妖。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听了鱼妖这番话,顾缘觉得他好生有些意思,于是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鱼妖抬起头,小声说道:“雨境。”
不等鱼妖开口发问,便听到顾缘开口说道:“我叫顾缘,记住我的名字。”
鱼妖雨境认真记下顾缘的名字,然后又一次劝道:“你快些走吧,等会那个猫妖回来了,你想要走都走不掉了。”
顾缘拿出果脯,坐在大石头上甩在小腿,轻声笑道:“我就是来找他麻烦的,肯定要等他回来啊?对了,那只猫妖是公猫还是母猫?”
雨境有些尴尬,然后低声说道:“母的。”
顾缘吃了几块果脯,然后拍手笑道:“那正好,咱们不用讲道理了。”
雨境有些失神,“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缘嘿嘿一笑,“没得道理。”
雨境趴在潭边,没有说话,只是想着要是等会儿那只猫妖回来,他肯定得出来帮帮这个姑娘才行,顾缘递过去一袋果脯,咯咯笑道:“好东西。”
雨境接过来,吃了两口,正要开口,马上便哭丧着脸说道:“遭了,她回来了!”
顾缘顺着远处望去,果然是看到远处妖气冲天。
只是顺带着还有一股骚气……
然后很快,便有一位一身灰布衣衫,长相阴狠的女子来到寒潭前不远处,那女子十指指甲都极长,上面更是有些寒光。
雨境看着这位又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的女子,想着她的境界肯定又比之前高出不少,便脸色煞白,再照这样下去,不说别的,他在这寒潭里都没有半点立足之地了。
这还得了?!
鱼妖看了一眼顾缘,又看了一眼那只母猫,然后有些胆怯的说道:“茅言,你赶快离去,不然我可要出手了,在这里你不是我的敌手。”
名为茅言的猫妖眼里闪过一丝忌惮,然后冷笑道:“就凭你,连寒潭都不敢出来,还敢说什么大话,正好,我今天把你一起收拾了!”
雨境气势渐弱,但还是指着顾缘说道:“我告诉你,这人是那种山上修行的仙师,你要是识相便赶紧离去,要不然,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猫妖看了一眼顾缘,发现那个少女一直在低头吃着果脯,几乎都没有开口,若是顾缘一开始便表现出怯意,她何必多说,直接出手便将顾缘格杀便是了,可现如今顾缘一脸的满不在意,加上她又实在是没有看出顾缘的根底,她还真是有些心虚。
修行不易,特别是妖修,她以往杀人吸取精血,都要造成他们自己滚落山崖的假象,怕的就是引来了修士们,虽然这是在延陵地界,最多的是儒教修士,没有道教修士那般简单直接。
但始终她们这一类山妖,怎么敢去真招惹正统的儒教修士?
看着那个低头吃着果脯的少女,茅言心里阴晴不定。
顾缘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白,拿着果脯的手实在是有些僵硬,其实在刚刚那只猫妖一出现的时候,顾缘便看清楚了她的境界,一位货真价实的太清境。
虽说这个境界是依靠凡人精血成就的,但太清毕竟就是太清,比起来才是青丝境的顾缘真的便要强过太多。
原本顾缘觉得这些地方的妖修,能够是化形便已经不错,结丹之后更是不得了的事情,谁知道这一碰到便碰到一个太清!
这还怎么搞?
她也就只能拖延时间,让李扶摇赶快赶过来。
毕竟同是太清境,李扶摇的身为剑士,可真要比这只猫妖强太多了。
猫妖也仅仅是失神瞬间便反应过来,冷笑道:“装神弄鬼!”
随着这句话说出,猫妖便要出手,一股磅礴气机蓦然而生。
惊得树木摇曳。
不管猫妖是不是好人,但这修为肯定是一点都不假的。
顾缘抬起头,脸色发白,在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转头看着雨境,有些恼怒道:“我过一会儿一定要找人收拾她!”
雨境心底叫苦不迭,之前你说你是个修士,还信誓旦旦的说着要来找猫妖的麻烦,可就现在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不行了,这还是哪门子修士啊?
只是想是这样想,雨境从寒潭里一掠而起,带着无数波涛掠向那只猫妖,同时有些无奈的说道:“快走。”
顾缘看了他一眼,仰着脑袋,就要张口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天际那边,一道剑光,蓦然而现。
片刻之后,有一柄剑飞掠至此,停留在猫妖身前不远处,剑气发散,凌厉异常。
猫妖当即脸色大变。
这世间的妖修,什么都可以不怕,可偏偏最怕这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斩妖的剑士。
可这世间的剑士不是没几个了吗?
怎么就让她又碰到了一位?
光是看到这一柄悬停在她身前的剑,猫妖便已经生出退意,犹豫片刻,她便要往远处掠走,这鱼妖她不想再收拾了,这个少女也没有非要取她性命的打算了。
反正不管如何,得把性命保住再说。
可是仅仅是片刻之后,她便目呲欲裂。
远处不知道为何又生出一道剑气,硬生生将她逼回寒潭旁。
然后山林中,出现了一个腰间悬剑的白袍男子,在他身后,还有个气喘吁吁的背着书箱的少年。
白袍男子微微招手,那柄之前悬停在远处的剑便掠过山林,来到男子身侧悬停,剑尖始终指着那猫妖心口。
白袍男子站定之后,面带笑意的看着顾缘,然后说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顾缘有些生气,脸颊微红,“难不成待着听你们那些羞人的话?”
李扶摇有些尴尬的一笑,他身后的宋沛则是已经脸颊通红,原来那些话,都已经被师姐全部听去了啊。
那得多不好意思。
李扶摇咳嗽了一声,然后转移话题说道:“山里的那些人都该是你杀的吧?”
这是在问那只猫妖。
猫妖神情阴冷,张了张口,低声道:“剑仙可知,我是有苦衷的,修行不易,我也不愿意如此。”
李扶摇点点头,“那讲一讲苦衷好了。”
说起苦衷,哪里有什么苦衷,无非便是想要吃人,以其精血提升修为,除此之外,还真找得出来半点其余缘由?
李扶摇盯着那只猫妖,四周山林里满是剑气。
猫妖默然不语,似乎在想着怎么回答。
李扶摇微笑道:“我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宋沛则是急冲冲跑到顾缘身边,紧张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顾缘当即就想着拍一拍这家伙的脑袋,忽然想起了之前听到的那些东西,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摇了摇头。
宋沛哦了一声,看了看身旁的雨境,好心提醒道:“这位先生,你没有穿衣服。”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沛的神情很是平静。
雨境神色古怪,最后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件衣衫穿上,随便还扎起了头发。
宋沛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位先生还真是当得上丰神如玉的说法。
顾缘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宋沛的脑袋,神情古怪的问道:“你刚才在和李扶摇聊些什么,这么起劲,都不知道我已经走了!”
宋沛挠了挠脑袋,没有回答,毕竟那些话,让自己师姐知道了,真的不太好。
顾缘想着伸手去揪宋沛的耳朵,反正这种事情她已经做过了很多次,显得实在是有些纯熟,谁知道宋沛却是仰头看着顾缘,认真问道:“师姐真的要我练剑吗?”
顾缘愣了愣,随即说道:“说的什么屁话。”
宋沛露出些笑意,就此不再说话。
顾缘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再开口。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那边李扶摇却是已经开始出剑了。
他身侧悬停的那柄剑十九没有半点动作,手里的高楼却是已经递出去了一剑。
这些时日他很少用青丝对敌,大多都是在用从青天君的宝库里发现的那数柄剑,而且从没有某一柄剑一直被他拿在手上,从十里明月到草渐青,还是说现在的高楼,都在变化。
甚至于在之前那柄遮云,更是如此。
一剑递出,在山林里惊现出一道剑光。
那猫妖伸手祭出一面不知什么材质的血旗。
只是才出来便被李扶摇的那道剑光瞬间搅碎。
这件应当是猫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法器,却是就这样便毁于一旦。
李扶摇笑了笑。
像是猫妖这般依靠人命堆积出来的境界,欺负下青丝境还行,要是对上同是太清境的他,就真的没有半点办法。
至少李扶摇现在是完全占据上风的。
握住高楼,李扶摇笑着说道:“做恶事不太好,尤其是还被我碰到了。”
说完这句话,在他身后,便有剑十九一掠而去。
眼瞅着便要洞穿那猫妖身躯。
猫妖脸色煞白,运起气机的同时,求饶道:“剑仙老爷饶命!”
李扶摇不管不顾,剑十九一掠而过,将猫妖洞穿。
鲜血洒落一地。
李扶摇收剑还鞘。
剑十九复而掠回剑匣。
做完这些,李扶摇才转头看向那个鱼妖,问道:“那你呢?”
雨境脸色煞白,低声道:“这位剑仙老爷,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扶摇冷然一笑,“是吗?”
随着言语落下,李扶摇身侧的高楼瞬间掠出,掠入寒潭之中,片刻之后,便有累累白骨被高楼席卷带出。
洒落一地。
李扶摇伸手拿回高楼,看着鱼妖,平静道:“解释一下?”
雨境脸色难看,“这是那只猫妖扔来的遗骸,不干我的事。”
李扶摇笑道:“我正好还会一些招魂之术,要不要看看到底是如何?”
雨境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阴沉。
像是他这般的妖修,要想好好修行,成为大妖修,若是完全不依靠外物,真的是十分困难,比起那些野修,还要难,野修好歹都还有些功法,很多妖修则是连功法都没有,全靠自己吸取天地精华,进展缓慢,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种邪门歪道,还真不需要什么功法,反正只要一张嘴,也就成了。
李扶摇说道:“修行不易,却也不是害人的理由。”
雨境沉默片刻,最后却是洒脱道:“剑仙老爷既然知道了,便请出剑吧,能够死在剑仙的剑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扶摇没有说话,倒是顾缘喊了一声,“我觉得他没那么坏啊。”
李扶摇笑道:“要是都能用看便看得出来的,倒是简单了。”
鱼妖看着李扶摇,认真说道:“麻烦剑仙等会儿出剑快一些,我想着死也要……”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随着他开口说话,其实是伸手去抓顾缘了。
李扶摇微微一笑,身后剑匣里剑十九一掠而出,直接一剑钉穿他的手臂。
然后李扶摇再御使高楼一剑洞穿了鱼妖的双腿。
鱼妖无力的跪下,看着十分凄惨。
李扶摇看着他,面无表情。
顾缘往旁边走了几步,也是不发一言,只有宋沛,看了看这鱼妖的惨状,才轻声说道:“先生你行了恶事。”
鱼妖怅然一笑。
这一次剑十九再度掠回剑匣,似乎是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掠出。
李扶摇转头看着远处,神情古怪。
顾缘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
李扶摇笑着摇头,“没什么大事。”
宋沛小声说道:“之前李大哥说,有事情。”
宋沛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顾缘听了之后,便有些生气,举着手,想着要打宋沛一下。
宋沛缩了缩脖子。
喊了一声师姐。
李扶摇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然后片刻,李扶摇便已经掠向某处,不见踪影。
顾缘转过头看向那只鱼妖,生气道:“你是我见过最坏的妖修。”
鱼妖问道:“你以前还见过妖修?”
顾缘指了指那只猫妖。
如出一辙。
第四百二十一章 棋盘很多个
一转眼,叶笙歌已经在白鱼镇住了数月有余,这位沉斜山的道种,远游至此,住下之后,其实并未做出什么事情,一直安静不已。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只是就在今日,这位被说成是世间年轻人第一的道种,忽然便走出那座小院,手里提着一柄样式普通的桃木剑,来到了镇上一座酒楼里。
那座酒楼其实是顾缘和宋沛经常前往听说书的一座酒楼,只是现如今顾缘和宋沛不在,加上天气不太好,因此这里的客人其实没有那么多。
叶笙歌登上二楼,也就只见到一个穿了一身紫布衣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长相倒是说不上俊美,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股高人风范,在看到提着桃木剑的叶笙歌之后,竟然是开口笑道:“沉斜山的道种,听说境界比之前这世间的年轻人都要高,只是不见得能高到那里去。”
叶笙歌看着这个一身气机雄浑的中年男人,想了想,问道:“我听说你有一本圣人遗物,里面大多虽然是后人填充,但还是有不少真迹在其中,是一件不俗的法器?”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张口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叶笙歌漠然道:“金山顶上的风景,不算太好。”
山河当中,儒教和道教为尊,固然是学宫和沉斜山为尊,但除此之外的修士还是有许多的,比如梁溪的雨雾山,还是延陵这边的仙岩书院,而除了这些书院道门之外,还有一些道统实力并不强横,但是其中修士鼎鼎有名的其实也不在少数,比如在梁溪的金山上,在当年佛教尚未退出山河之前,本该是一座金山寺的,等到佛教离开之后,便有一位道教修士在此建立了一座道观,名字倒也简单,就叫金山观,这座道观里每一代的弟子绝对不会超过十位,这十位弟子几乎都算是世间有名的修士,无论是境界还是别的什么,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一代的金山观观主更是一位登楼修士,当年曾上沉斜山与观主梁亦论道,虽然最后是被梁亦以道法折服,但仍旧让观主也出声夸赞过。
下山之后,自然是名声大噪,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去金山拜入那位真人门下,可实际上那位真人最后也仅是云游四海找了十个少年上山,成就了现在这一代的十位弟子,要是仔细算上一算,距离那位真人收徒已经过去了整整两百余年,这十位弟子之中,境界最低的一位,都已经是朝暮境的修士,而最高的一位,恐怕已经是一脚迈进登楼的春秋境高人。
山上修士对于收徒,一经说起,便一定是以金山观为例子,说自家山门收徒再多,成百上千,都抵不过那位真人座下的十位弟子。
这固然是山上的一桩笑谈,可此事依然是广为流传。
叶笙歌看向这个紫衣男人,神情古井无波,金山观收徒的规矩很严,按照入山的时间来确定长幼,之后更有不同的排行穿不同的衣衫,就好像是现如今这位穿着紫衣的男人,一定是排在第五的那位同源真人。
对于这位同源真人,叶笙歌知道的不算是少,毕竟沉斜山作为道门第一,她又是观主的亲传弟子,从小便对山上修士的辛秘知道的甚多,尤其是金山观还在这梁溪境内,她便更是清楚。
这位同源真人是当年那位金山观主在南海某座渔村里寻到的,当时这位还只是一个少年,年纪不大,只是便是在那个时候,那位金山观主便一眼相中他,回到金山之后,悉心栽培,果不其然,在数年之后修道天赋尽显,开始在修士里崭露头角。
只是这位同源真一心修行,不问世事,在进入青丝境之后,便极少在人间现身,最近一次在人间出手,还是为了斩杀一位山河这边罕见的朝暮境的妖修,若不是这样,谁也不知道这位同源真人已经进入朝暮。
两百年进入朝暮,虽说不是最为出彩的修士,但实际上也是一个很快的速度了,只是同现如今这年轻一代比起来,便实在是相差太远。
叶笙歌修道不过二十来年,便已经踏足朝暮,足足比他快了十倍。
这位道种的修道天赋,在这六千年来,或许不是头一份,但必然也是前十的存在。
实际上不仅是他,就连妖土的那些个年轻人也好,还是说是山河这边的年轻人也好,境界都攀升得极快,好似是大旱一场之后,一场春雨,让这个世间的年轻人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头。
早已经有大修士看出,这会是一场大世,不说这一波年轻人里有几位会登临沧海,说不定就是沧海之上也会有那么一两个。
只是大世之中,或许会有无数年轻天才涌出,也或许会是有乱象生出。
毕竟从之前朝青秋一剑斩天来看,这位剑仙既然是已经有了离开人间的实力,自然不会太消停,要不然之前他在沉斜山出什么剑,在别的某处见圣人做什么?
种种迹象来看,朝青秋会在今后做一件大神,至于这件事到底有多大,这就是沧海们才知道的事情了。
叶笙歌看向同源真人,说道:“沉斜山来了命令?”
同源真人毫不避讳的说道:“正是,只是我不太清楚,为何沉斜山来了帖子,却是你这位沉斜山的道种拦在我的面前?”
叶笙歌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与他有交情,他帮过我,我自然也要帮他。”
同源真人讥笑道:“可是前些日子朝青秋才到沉斜山问过剑。”
叶笙歌摇头道:“那不关我的事情。”
同源真人坐在窗边摇头道:“看起来,你并非传言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叶笙歌没有说话,只是提着桃木剑看着他。
同源真人忽然问道:“叶笙歌,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剑士了吧?”
叶笙歌平静道:“我一心向道。”
同源真人反驳道:“不太像。”
叶笙歌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轻声说道:“我今日能杀你,你却不能杀我,势必畏手畏脚,你打不过我。”
同源真人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嘿嘿一笑,“沉斜山里的某人说,可以杀你。”
叶笙歌面无表情,“不是我师父说的。”
同源真人看向叶笙歌的眼里有些怜悯,他惋惜道:“想来观主不会太过于伤心,即便是有事,家师想来也能替我拦下。”
叶笙歌直白道:“我师父脾气不太好,也不讲道理。”
同源真人说道:“很巧,我也不讲道理。”
说完这句话,同源真人摆摆手,示意叶笙歌不必再说,他伸出手,一股磅礴气机就此生出。
世人都只知道他已经是一位朝暮境的修士,可是当真是有人知道他其实离着那一道春秋的门槛,也只差临门一脚了吗?
叶笙歌感受着那股在朝暮境里说得上是无敌的气势,只是伸手用手指抹过桃木剑的剑身。
叶笙歌也用剑,只是没有剑气而已。
她看着同源真人,并没有多说半点废话,便已经脚尖轻点,欺身而上。
剑尖直指同源真人心口。
叶笙歌本来就是这个性子,要杀人,便简单直接,出手便是杀招。
同源真人微微一笑,伸手从某处拿出一把拂尘,就这样拦在叶笙歌身前。
两股磅礴气机轰然相对,在酒楼里发出极大的声响。
叶笙歌的桃木剑被那股气机击中,成就出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
然后叶笙歌便向后倒飞而去。
在空中止住身形之后,一剑挑飞一张木桌。
同源真人笑道:“果然是修道奇才,如此年纪便已经跻身朝暮,要是再让你多活几年,只怕这世上修士都要羞愧而死才行。”
叶笙歌不言不语,只是随着一剑递出,有一张符?便已经被叶笙歌捏在手里,在那一剑递出的同时,符?被叶笙歌用气机催动,砰地一声巨响。
出现一个身材高大的金甲傀儡。
同源真人一怔,随即苦笑道:“怪不得是道种……”
这种符?名为傀儡符,是道教这边不多的符?之一,极为珍贵,打造起来十分困难,就连沉斜山也不见得能有上那么几张,可谁知道这道种一出手便是一张,这谁受得了?
可事情尚未结束,在这张傀儡符被叶笙歌催动之时,叶笙歌又摸出一张符?,同样是一张傀儡符,两张符?直接被叶笙歌催动。
在这里出现两尊金甲傀儡。
同源真人看着这两尊金甲傀儡,有些欲哭无泪。
这种好东西,别说是金山观,就连整个梁溪都不见得能找出来,可在叶笙歌手里似乎还有不少。
这谁受得了?
叶笙歌看着同源真人,其实心思却不在这个金山观的修士身上。
他看向街角某处,有两人联袂而至。
一位道教修士,一位儒教修士。
这是两位春秋。
论境界要比叶笙歌高出一个境界,要是论人数,更是多达两位。
这种阵势,看来是非要取李扶摇的性命才对了。
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两位春秋境的修士出现在街道上之后,并未势同水火,反倒是有些和气,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看着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
其中一位修士平静笑道:“若是咱们出手都还未能压制那个年轻人,便只能说这是天意了。”
这是道教的那一位修士在开口。
另外一位儒教修士认真说道:“两位春秋联手对付一个太清境剑士,这件事说出去,不是那么光彩。”
道教修士皱眉道:“都知道不太光彩,可也没有办法。”
儒教修士叹了口气,看向那座酒楼,“你们的那位道种还在呢。”
在朝青秋差一点登临登天楼之后,沉斜山的那位观主梁亦便进了登天楼数月,都没有一次出现在众多弟子视线当中,数月之前,朝青秋登沉斜山,一众修士都不敢多说,唯独是这位观主出手,结果虽然是不出意外的败北,但谁都知道,登楼和沧海尚有一线之隔,千差万别。
所以梁亦败在朝青秋手上,其实不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反倒是一众话都不敢多说的沉斜山修士才算是丢人。
观主在登天楼不出,这沉斜山还是由张守清打理,这日黄昏时刻,张守清得到观主传唤,登上了登天楼。
还是一如既往,观主梁亦盘坐在地面上,怀里怀抱着一本道卷。
看着张守清,观主直白问道:“有人要杀笙歌,是谁下的命令?”
张守清现如今贵为沉斜山名义上的第二人,自然是知道很多东西,与旁人打交道或许不用太实诚,但是只要是观主开口询问,张守清只能是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他想了想,平静道:“往生峰那边,王师兄曾派人去过金山观。”
梁亦哦了一声,说道:“那消减往生峰百年用度好了。”
张守清一向知道观主梁亦的性情,因此并未多说,只是问道:“该以什么由头?”
梁亦平淡道:“就说我不太开心,另外要是王聂有任何想法,便让他封了往生峰,百年之内不准踏出一步,门下弟子也是如此。”
张守清皱眉道:“此类事情多有发生,为何观主今日动如此大的火?”
梁亦看着张守清,笑着问道:“你不知道王聂?”
对于往生峰的王聂,张守清自然知道,那位同门师兄,比他要先入山许久,论资历和地位都比最开始的张守清要高的多。
当年第一次见他张守清的时候,王聂曾当着许多人的面奚落过他张守清,虽然之后两人再无交集,其实张守清还算是知道一些东西,就比如说是当年沉斜山要选新观主,许多人早已经看好梁亦成为这沉斜山的观主,毕竟观主从修道之初便一直是个怪胎,境界高出同代人不说,就算是心计一类,都要远远比同龄人高,由他做观主,甚至还得到过云端圣人的法旨。
只是王聂当年便实在是不服气,不仅不止一次明面上和梁亦争过,后面更是有好几次给梁亦使绊子,只是当时梁亦才掌管这沉斜山,根基未稳,并没有对王聂做些什么。
等到梁亦做稳这沉斜山的观主之位之后,王聂便老实了许多。
直到这两日才再次出手。
梁亦平静笑道:“我思前想后,觉得他认为我是被朝青秋所伤,快要死了,才做出这种事,我要是现在便出手斩他,他会不会很害怕?”
张守清苦笑道:“观主,现如今沉斜山要发生动荡?”
梁亦点头,“笙歌是我的棋子,我把她抛出去了,也就意味着我有许多谋划,其实最大的谋划也就是把那些人引出来,苏夜觉得学宫很乱,我何尝不是觉得沉斜山也很乱,只是苏夜耐着性子要去讲什么道理,要去做什么谋划,我不行,我就是这么简单,把局摆出来,你只要进来了,我就要斩你。”
张守清担忧道:“可是那位王师兄也在登楼。”
梁亦笑着问道:“同是登楼,我比他差?”
张守清无奈道:“不过是有些担心观主罢了。”
梁亦站起身,认真说道:“守清,实际上你才是做观主最好的人选。”
张守清皱眉道:“何出此言?”
梁亦往前走了几步,平静道:“因为我想把沉斜山交给你。”
这句话无疑是石破天惊,让张守清当即便眼眶通红。
观主不再多说,身形缓缓消散在登天楼这边。
……
……
往生峰这边的风景其实要比主峰差很多,王聂便住在这座往生峰上,平日里素来低调,谁都知道这位王师伯在与观主之争落败之后,便一直十分低调,除去沉斜山偶尔招人议事之外,他便几乎未踏出过这座往生峰一步。
往生峰里最有名的建筑自然是那座往生大殿。
王聂便住在往生大殿里。
他的须发尽白,虽然是登楼境的修士,但实际上他的年纪要比梁亦大得多,估摸着至少也有两三百年的光景。
当年入山之时,他便是最早入山的那一批师兄弟,等随着那批师兄弟相继离去之后,他王聂便是观主这一代里最为年长的一人,就连梁亦,都要喊他一声师兄。
当然,要那位观主愿意的情况下。
他居住在往生大殿,已经知道于沧海无望,便想的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坐一坐沉斜山观主的位子,为此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事情,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无用功,甚至雨雾山那件事,其实和他都有些关系,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他喜好清净,往生大殿里并未有弟子,除去他之外,就只有一个道童日暮时分回来这边点上一炷香。
日日如此。
今日日暮,他却是在这里等了许久,都不曾看到半个人前来。
王聂睁开眼睛,神情平淡。
片刻之后,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了一道声音。
“师兄!”
对于往生峰的王聂,张守清自然知道,那位同门师兄,比他要先入山许久,论资历和地位都比最开始的张守清要高的多。
当年第一次见他张守清的时候,王聂曾当着许多人的面奚落过他张守清,虽然之后两人再无交集,其实张守清还算是知道一些东西,就比如说是当年沉斜山要选新观主,许多人早已经看好梁亦成为这沉斜山的观主,毕竟观主从修道之初便一直是个怪胎,境界高出同代人不说,就算是心计一类,都要远远比同龄人高,由他做观主,甚至还得到过云端圣人的法旨。
只是王聂当年便实在是不服气,不仅不止一次明面上和梁亦争过,后面更是有好几次给梁亦使绊子,只是当时梁亦才掌管这沉斜山,根基未稳,并没有对王聂做些什么。
等到梁亦做稳这沉斜山的观主之位之后,王聂便老实了许多。
直到这两日才再次出手。
梁亦平静笑道:“我思前想后,觉得他认为我是被朝青秋所伤,快要死了,才做出这种事,我要是现在便出手斩他,他会不会很害怕?”
张守清苦笑道:“观主,现如今沉斜山要发生动荡?”
梁亦点头,“笙歌是我的棋子,我把她抛出去了,也就意味着我有许多谋划,其实最大的谋划也就是把那些人引出来,苏夜觉得学宫很乱,我何尝不是觉得沉斜山也很乱,只是苏夜耐着性子要去讲什么道理,要去做什么谋划,我不行,我就是这么简单,把局摆出来,你只要进来了,我就要斩你。”
张守清担忧道:“可是那位王师兄也在登楼。”
梁亦笑着问道:“同是登楼,我比他差?”
张守清无奈道:“不过是有些担心观主罢了。”
梁亦站起身,认真说道:“守清,实际上你才是做观主最好的人选。”
张守清皱眉道:“何出此言?”
梁亦往前走了几步,平静道:“因为我想把沉斜山交给你。”
这句话无疑是石破天惊,让张守清当即便眼眶通红。
观主不再多说,身形缓缓消散在登天楼这边。
……
……
往生峰这边的风景其实要比主峰差很多,王聂便住在这座往生峰上,平日里素来低调,谁都知道这位王师伯在与观主之争落败之后,便一直十分低调,除去沉斜山偶尔招人议事之外,他便几乎未踏出过这座往生峰一步。
往生峰里最有名的建筑自然是那座往生大殿。
王聂便住在往生大殿里。
他的须发尽白,虽然是登楼境的修士,但实际上他的年纪要比梁亦大得多,估摸着至少也有两三百年的光景。
当年入山之时,他便是最早入山的那一批师兄弟,等随着那批师兄弟相继离去之后,他王聂便是观主这一代里最为年长的一人,就连梁亦,都要喊他一声师兄。
当然,要那位观主愿意的情况下。
他居住在往生大殿,已经知道于沧海无望,便想的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坐一坐沉斜山观主的位子,为此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事情,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无用功,甚至雨雾山那件事,其实和他都有些关系,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那些各有千秋的剑
都州府没有去过,庆州府想来便是去过的。UU小说
几个老人都从白袍男人的言语里琢磨出些味道,有老人顿了片刻之后问道:“那朝先生是去过庆州府了?”
白袍男人点点头,没有多说,他这一辈子,走过的路实在是有些多,去过的地方也很多,御剑天际,无趣时便落下来,谁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他去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不知道地名,可是像是庆州府这样的地方,他想要忘记,倒是有些难。
整个街道都是火锅馆子,香辣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谁能忘记?
尤其是当年他在那个地方,还曾差点丧命。
彼时他尚未踏足沧海,虽然是一位登楼剑士,登楼之中一对一,自然是天下任何人都不畏惧,也可以这般说,当他站在某一个境界的时候,他便是某一个境界的世间无敌之人。
只是没有人会那么讲道理,说是一对一便是一对一。
他踏足朝暮境的时候,便已经算是进入了道门和儒教的视线,所受到的袭杀不在少数,世人只看到他横空出世,便让剑士一脉多出一位剑仙,可谁知道,在他尚未成为剑仙的那些时光里,经受了多少磨难,修行与厮杀,恐怕就是他经历的最多的事情。
当时身为一位登楼,他在庆州府碰到了两位登楼修士,携带重宝的两人,所求的自然是将他击杀在这里,为此那可能算是他一辈子最为凶险的一次战斗,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就连等到之后成为剑仙,与数位沧海交手都没有感觉到过。
那次战斗的地点,正好便是在庆州府。
斩杀两位登楼之后的他,差点便死在庆州府。
自然对这个地方记忆犹新。
想了想,白袍男人笑着摇头。
自己尚未行将就木,怎么便如同那些老家伙一般,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
伸手感受着火堆的暖意,白袍男人靠在身旁的石头上缓缓闭眼,倒是真的睡了一觉。
山林里多是野兽,自然还有山妖。
在距离这火堆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两只才化作人形的山妖看着这边,眼里尽是垂涎之意。
通往庆州府的山道,因为太过于险峻,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费劲攀登山道,多数旅客更愿意走水路,只有这少数的老饕们,还愿意走上这条山道。
“怎么样,要不要出手?”
其中一只山妖问道。
他穿了一身明黄色的衣物,在夜色里有些显眼。
另外一只山妖咽了口口水 ,有些犹豫。
穿着明黄色衣物的山妖着急道:“咱们都有多久没有吃过人了?”
另外那一只山妖面无表情的说道:“两年多了。”
“那还等什么?”
其中一只山妖跃跃欲试。
他兴奋的搓着手。
只是下一刻,便肝胆欲裂。
因为有一柄剑,缓缓而来。
就停在他们面前,既不前行,也不后退。
两人根本连逃跑的想法都生不出来,直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们虽然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山妖,但是从一生下来开始,前辈们总会会对他们讲一些事情,其中最重要的是事情便是什么不能惹,这里面出现得最多的词汇,自然便是剑士两字。
更尤为强调,能够御剑的剑士,是最最不能惹。
那些动辄便御剑杀妖的剑士,哪里是他们惹得起的?
两只山妖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剑仙老爷,无意冒犯,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把我们放了,我们虽说害过人,但也不想死啊!”
这是那只穿着明黄色衣物的山妖在说话。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便让另外一只山妖心惊胆战,你他娘的说些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这个?
这不死都要被你这句话搞死了。
果不其然,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柄剑一掠而过,连剑光都没有生出,便将他斩杀。
然后长剑掠过之前悬停的地方,对着另外的那只山妖。
并无剑气外泄。
只是这样悬停在原地。
山妖心惊胆战,跪倒在地,只是不停磕头。
很快地面上便出现了一滩血迹。
……
……
天光渐起,下了一场小雪。
这一行数人都带有油纸伞,唯独那白袍男人什么都没带。
于是便有一女子举伞站在了白袍男人身侧。
白袍男人看了她一眼,看着足足要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女子,然后接过伞,遮挡两人。
女子脸颊微红,看着白袍男人,眼里有些莫名情绪。
像是她们这般年纪的女子,说喜欢便喜欢了,实在是快得很。
一行人要在雪中翻过这座山,其实有些难行,只是要是此时不走,后面若是下了一场大雪,便更是难行。
白袍男人和那女子走在人群最后方,缓慢而行。
女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朝先生,你学识渊博,见过山妖没?”
白袍男人想起那柄尚未招回的古道,点了点头。
女子有些惊讶,“真的?”
“那他们是不是都是吃人的?”
白袍男人反问道:“要是山妖都吃人,那我见过了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女子轻声道:“兴许是朝先生有本事呢,打跑了山妖哎。”
白袍男人笑了笑,虽然这便是事实,但没有细说。
女子忽然说道:“我反正觉得朝先生不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白袍男人平淡道:“这你便看错了,我这辈子也就干过教书这一个行当。”
女子捂着嘴,低声笑道:“如此这般,便更是不信朝先生就只是教书先生了。’
白袍男人转头看向她,问道:“为何?”
女子轻声道:“教书先生,是不会说行当的。”
白袍男人哦了一声,并未反驳,只是脚下的步子又慢了些。
女子恰到好处的跟着白袍男人亦步亦趋,正好时时处于伞下,只是山道上,有的地方宽敞,有的地方窄小,并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遇到这种地方,女子便要主动走出伞下,去走过那一截路,于是走了片刻之后,便沾湿了不少衣物。
白袍男人起先并不在意,只是在之后的一处狭窄山道,女子一脚踏空,差一点便滚落山崖,幸好白袍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其拽上来之后,才感受到她的衣物被打湿了。
白袍男人站在心有余悸的女子身后,流露一丝剑气,将湿意彻底去除之后,女子忽然感到一阵暖意,低头看了看衣衫,哪里还有半点湿意。
她转头看着白袍男人,低声道:“朝先生,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白袍男人没有多说,只是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声张。
再之后,两人行山,不管是女子站在伞下,还是走出伞下,都再也不能被雪落到身上。
这让女子极为惊喜。
上了山顶之后,便要从另外一边下山。
只是上山和下山,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眨眼前面的数人就已经走了老远,白袍男人依旧不紧不慢。
女子问道:“朝先生是江湖大侠还是山上神仙?”
白袍男人直白道:“山上人。”
他要说些什么,从来都是随自己心意而已。
女子惊讶不已,“那朝先生就是那种有一肚子学问,本事又大得很的山上神仙了?”
白袍男人摇头,“不是。”
女子听了这么个答案,便更是惊讶,不是?
白袍男人继续说道:“我练剑。”
女子有些开心的说道:“那就是说书先生嘴里的那种能够御剑千里的剑仙了?”
白袍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道:“看起来你的家世该是饱读诗书的人家,为何喜好剑仙,而不羡慕那些有一肚子学问的读书人?”
女子歪着头想了想,“不清楚,只是小时候几个哥哥舞刀弄枪,爹爹便让他们好好读书,可我却是极为喜欢,之后长大了看到那些带着刀剑的大侠们,我就很欢喜,听了说书先生的那些故事,便更喜欢了。”
“至于读书,反正爹爹也说我这个笨丫头,读书不厉害,那就懒得读了呗。”
白袍男人嘴角有些笑意,然后便摇了摇头,“像是你们这般的女子,还是要好好读书,喜欢那些不着调的剑士,并不是好想法,甚至于以后嫁人,最好都是嫁给读书人,江湖大侠也好,还是这些所谓的山上神仙也好,都不见得会真心对你。”
女子吐了吐舌头,一点都没有觉得朝先生说的是对的。
白袍男人倒也不去继续多说,萍水相逢,觉得她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子,那便多说几句,并不寄望于她会因为自己做出什么改变。
前面数人已经走了很远,女子若有所思,之后再行过几步,便张口问道:“朝先生有喜欢的女子吗?’
白袍男人看向她,坦然道:“有过,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女子。
提起他喜欢过的那个女子,他口中的许多年了,那自然是以百年为单位记载的。
女子笑着问道:“她是何方人氏?”
白袍男人说道:“或许是庆州府,或许是都州府的,谁又说得清楚呢。”
说到这里,白袍男人才总算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原来自己是庆州府的人,那女子应当也是,怪不得当年她的嘴巴有那么厉害。
只是那女子早就已经化作尘土,就连转世都不知道过了几世,他却还风华正茂,这找谁说理去?
女子走在前面,问道:“朝先生吃完了庆州府的火锅,会不会去都州府,反正你们这种山上神仙,应当是很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白袍男人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是庆州府人氏。”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发散出来有很多意思,大概是说我是庆州府人氏,所以才想着重回故地,吃了火锅是因为有故土的味道,我是很忙的人,没有时间再去什么都州府。
只是这些意思并不能通过这一句话表露出来,因此女子没有能理会这里面的意思。
她只是笑道:“那你一定很能吃辣。”
白袍男人摇了摇头,已经数百年没有怎么吃过东西的他,其实早已经不知道辣味是什么味道。
女子再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只是低着头说道:“朝先生说自己练剑,可是没看到见。”
白袍男人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
那柄还悬停在那山妖面前的古道掠过到他身侧。
一直在磕头的那只山妖,抬起头,看着那柄剑不知所踪,泪流满面,这能够活下来,真的是幸事了。
“多谢剑仙老爷高抬贵手!”
他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尸体,然后小心翼翼的搬起来,缓缓离开这里。
这样有一剑悬在身侧,他便真是像一位剑士了。
女子仰着头,希冀说道:“朝先生能不能御剑带我一程?”
白袍男人觉得这女子的要求有些过分,准备拒绝,可想了想,却是还点了头。
古道悬停在身前,白袍男人抓住女子的手臂,然后站在了剑身上。
心神所动,御剑而起,没入云端。
从山林掠过,尚未没入云端的时候,正好之前数人当中,有人抬头去看天际。
瞧着这一幕,那人惊骇道:“爹,小妹在天上!”
……
……
御剑穿过云海,来到庆州府的城里,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当然这还是白袍男人刻意控制住速度,若是全力,只怕那女子当即便要被吓死。
即便如此,女子也还是被吓的不轻。
站在街道上,白袍男人主动说道:“我好像记得这里有家老字号,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女子自信的说道:“庆州府里的火锅馆子,都是越久越吃香,应当是还在的。”
白袍男人没说话,他要是告诉她这是他好几百年前碰见的馆子,女子可能便不会那么笃定了。
越久越吃香,这个时间也有上限,这数百年过去了,不知道要经历什么,要是一不小心的天灾**,随时都可能会断了传承。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很幸运,那家老字号馆子还在。
而且因为是寒冬的缘故,并无太多客人。
白袍男人挑了二楼的一个靠窗位子,女子自告奋勇点了一个红汤。
庆州府的火锅以往只有辣的,可是随着后来人越来越多,火锅的名头越来越响,外地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才渐渐有了鸳鸯锅,一半白汤,一半红汤。
只是即便再这般,也没有白汤。
依着庆州府本地人来说,那便是鸳鸯锅是最后的底线。
火锅很快便端了上来,浓郁的红汤开始在锅里翻滚。
女子看着白袍男人,夹了一块毛肚放在锅里,这才问道:“朝先生,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白袍男人盯着火锅里,平静道:“朝青秋。”
女子一拍大腿,高兴道:“我知道。”
朝青秋看着她,没有多说。
“宋老夫子曾经写过一句诗,叫‘尔年逾二十,文采照青秋。’朝先生这名字应当就是出自其中了。”
朝青秋没有说话,只是夹起一块毛肚,吃了一口。
朝青秋撤去一身剑气,很快便被辣得满头大汗。
女子后知后觉的惊讶道:“朝先生你不能吃辣啊?”
“太久没有吃过了。”
女子夹起一条鸭肠,随口问道:“朝先生是山上的神仙,会活很多年吧,山上的仙子,就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
朝青秋说道:“都看的顺眼,只是都不入眼。”
女子替朝青秋夹了一片牛肉,然后好奇道:“朝先生你还是钟意最开始倾心的女子?”
朝青秋没有半点遮掩,只是说道:“练剑之后,并未想过这些了,只是重游故地,便忽然想起了。”
女子笑着说道:“那还是情意藏在心间,不然不会如此的。”
朝青秋笑了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
女子试探问道:“朝先生有没有想着再找人相伴。”
朝青秋看向她,“你说是找你?”
女子只是一瞬间,便脸颊通红,她哪里知道朝青秋会这么直白。
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抬起头,认真的点了点。
朝青秋问道:“只相识一日,便想着要与我相伴终生,未免不觉得儿戏了些?”
女子摇头道:“有的人看一辈子也看不透,但朝先生,我总觉得看一眼便已经够了。”
朝青秋说道:“这是一句不太好的废话。”
女子盯着朝青秋,“朝先生觉得如何?”
朝青秋平淡道:“我只想吃火锅。”
女子却是有些直接,直接便按住朝青秋的手,认真说道:“朝先生,我真的不差的。”
朝青秋原本想着收回手,可在她一只手搭在自己手上的同时,有一股剑气便已经进入经脉之中,探查了这女子。
朝青秋微微失神。
这些年练剑,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能碰见她,也从未生出去找他的想法,可是这兜兜转转,谁知道还是见到她了?
即便是存了这个心思,她转世谁知道过了几次,这世间这般大,人这般多,要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哪里有这么容易?
可为何偏偏又碰到了?
朝青秋看着她,神色复杂,最后只是说道:“有缘无分罢了。”
那位身在登楼境的女子剑士,在离开妖土前往山河与李扶摇分道扬镳之后,便一个人御剑前往南海,同北海不同,南海存在的时间不知道要比北海多多久。
只是论大小,北海宽广,修士们境界不够,甚至都不能横渡北海,而南海则是要小得多,海上多岛屿,大大小小,林立其中。
这片海域并不属于三大王朝的其中一座,因此许多野修都隐居在此处,或是闭关潜修,或是建立宗门,开枝散叶。
南海上有一座岛屿叫做飞仙岛,是多年前一位练剑的野修的藏身之处,那位野修也算是天资卓越,在没有师承的情况下,凭借一本剑经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春秋,只是所学并不算是剑士一脉的剑道,所以杀力无法匹敌剑士,可对于这些野修来说,只要是拿了剑,便算是要比普通修士高出一截,所以当这位进入春秋的剑修踏足飞仙岛之后,南海诸岛便对飞仙岛敬而远之,都知道招惹不起,于是便不敢招惹。
这久而久之,这南海上,那位叶岛主的名字便越发响亮。
甚至还有人说这位叶岛主便是这南海的第一修士,毕竟一位春秋境的剑修,绝对是有资格了。
可谁都不知道,这位已经差不多百年没有离开过南海的飞仙岛主,今日却是启程,要御剑离开南海,前往某处了。
至于原因,更是无人知晓。
在南海上空的云端里。
那位喜好穿一身白衣的叶岛主正御剑站在云端,看着前面那个坐在剑上的女子,拱手说道:“前辈交托之事,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女子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衫,上面绣着金丝。
他看着这位自己只凭一本剑经便成就如今这个境界的剑修,平静道:“叶飞仙,丑话说到前面,他要是死了,你的剑经也就没了。”
叶飞仙盯着这个女子,面容上有淡淡笑意,数日之前这个女子御剑来到飞仙岛,说是要和他比剑,他叶飞仙作为这南海的第一人,自然对于这个同样用剑的女子,有着极大的兴趣。
可是刚等他拔剑出鞘的时候,便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凌厉剑气,完全不是他能够抗衡的,这一场比剑,不出意外,便是他落败了。
这让叶飞仙有些惊骇,他已经是春秋境的剑修,即便对方是一位剑士,只要不是登楼境,便不该这么快便能够让他落败。
可世间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位登楼境的剑士了?
要知道山河这边,除去剑山老祖宗许寂便再没有听说还有一位另外的登楼境剑士了。
现在山河之中都在猜测那位剑山老祖宗早已经逝去,这又是从哪儿冒出的一位登楼剑士?
而且还是一位女子。
依着南海的规矩,若是有人登门挑衅也好,还是切磋也好,只要是应战了,输的一方便要将岛屿让出,可实际上那女子却是没有半点想法要占这飞仙岛,反倒是问叶飞仙愿不愿意随她学剑。
叶飞仙已经练剑百年,一直都并无师承,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完全可以说只靠他自己一个人而已,与旁人没有半点关联,这个时候要让他跟谁学剑,其实他内心也是不能接受的,只是他踏足春秋之后,却也是感到了一种无力感,看着登楼就在眼前,却是找不到跨过的契机。
之前是觉得没有与那般境界的剑士比剑,可这世间的春秋剑士都难寻,他又到何处去寻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这一次碰见了,却是对方要收徒,叶飞仙如何能同意?
似乎之后那女子也看出了什么,并没有坚持,只是以一本剑经作为报酬,想要叶飞仙去某地帮某人挡一次灾祸。
叶飞仙只是知道那人的画像,以及有可能身在延陵,除此之外,姓名境界一概不知。
谈妥之后,叶飞仙就要在今日启程,前往许久没有踏足的陆地。
临别之前,自然是先见一见那女子才是。
女子斜瞥他一眼,平静道:“练剑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修行也好,闭门造车不是大道,看看世间其他风景,对于剑道有裨益,要是运气不错,能碰上一两位前辈指点,便更是不错,机缘也是如此,要伸手去抓,我辈剑士腰间只有一剑,这种话,到底不适合现在这个世道。”
她似乎越说越生气,最后更是破口骂道:“为何非要在你们这些练剑的修士身上说一句剑修,又说我们是剑士,都是练剑的,称呼不同有意思?”
叶飞仙苦笑不已,这种事情,是山上约定俗成的事情,哪里是一个两个人,说改便能够改的。
女子坐在剑身上,感受着海风拂面,平静道:“这个世间,登楼境的剑士,至少还有三两位,你要快一些赶上,若是以后山河要乱,还要靠你们。”
叶飞仙点头道:“既然腰间有一剑,自然便知道其中责任。”
女子点点头,然后便若有所思。
叶飞仙问道:“前辈离开南海之后,要前往何处?”
女子看着远处,平静道:“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愿意做我徒弟的。”
叶飞仙有些尴尬,只是笑道:“那祝前早日找到衣钵传人。”
女子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太开心,站起身之后,没有多说,便御剑而走。
很快在叶飞仙眼里只剩下一道白痕。
叶飞仙看了看下方飞仙岛,然后叹了口气,御剑离去。
朝风尘这一次那座门派待了一年多,便领着那枯槁老人离去,只是离去之前,理所当然的先去吃了一顿火锅。
不知道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吃火锅,还是因为李扶摇之前带着他吃过几次,反正他是爱上了这个味道。
枯槁老人还是喜欢那个皇后亲手做的糕点。
对于辛辣的火锅没有半点想法。
看着朝风尘动筷,他没有半点表示。
枯槁老人境界提升得很慢,之前是朝暮境,现如今还是朝暮境,虽然他都已经向面前这个男人询问了好几次剑道上的疑难,虽然都得到了解答,可是还是没有能让他破境,成为一位春秋境的剑士。
朝风尘吃了一块黄喉,然后说道:“你看起来有点笨。”
枯槁老人看向朝风尘,刚刚才举起来的筷子,这又放了下去,“你这个家伙,本来便是天底下难得的奇才,谁知道你上辈子是个什么,走的这么快就算了,你还想着世间全部人都和你一样,走的那么快?”
朝风尘没有理会枯槁老人言语里的无奈,只是自顾自说道:“我喜欢吃火锅,或许不是庆州府人氏就是都州府人氏。”
枯槁老人皱眉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朝风尘说道:“因为我想知道某人到底是哪里人氏。”
他说的某人,自然也不是别人,只能是那位境界最高的朝青秋,他虽然是朝青秋的一缕剑气,知道许多次朝青秋也知道的事情,但实际上,有些朝青秋都想不起来的事情,他也是一样想不起来,比如朝青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他自然是也不知道。
枯槁老人一直觉得他是某位剑道大家转世,自然也就觉得他口里的某人,应当是他前世。
朝风尘知道枯槁老人在想些什么,没有点破。
之前他几次试探,朝风尘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并未露出什么破绽,实际上要让枯槁老人知道他和朝青秋的关系,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些事情,说和不说,都没有意义。
枯槁老人吃了一块水煮南瓜,觉得是有些甜,然后问道:“我们这趟还要往哪里走,你现在已经跨进春秋,除去登楼境的修士,没有人再能拿你怎么办了,咱们要不要去做些什么大事?”
朝风尘问道:“什么大事?掀翻学宫的道统还是,去沉斜山看看?”
枯槁老人嘿嘿一笑,“沉斜山之前那位剑仙去过,咱们再去,指不定就被追着打,不值得,至于学宫,你真的打算去,不怕那些读书人给你讲道理?”
朝风尘说道:“就怕他们不讲道理。”
枯槁老人一脸坏笑。
朝风尘吃了一口毛肚,感受着那份辣味,平静说道:“这毛肚看起来不太正宗。”
枯槁老人说道:“你还真是庆州府的?”
朝风尘摇摇头,“谁知道呢?”
枯槁老人呸了一声,觉得有些无趣。
朝风尘吃完最后一筷子牛肉,站起身来,平静问道:“倘若有一人到了非要离开人间不可的地步,你猜他会用剩下的时间来做些什么?”
枯槁老人问道:“你说朝剑仙?”
朝风尘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枯槁老人又试探着说道:“那既然是一定要离开人间,那肯定是想着去想去的地方看看,纵然有多么厌倦人间,到了最后,一定会有些眷念的。”
朝风尘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去庆州府吧。”
枯槁老人问道:“去那个鬼地方做什么?”
朝风尘笑道:“什么叫做鬼地方,那个地方可是某人的家乡,他既然要离开人间了,肯定会去看看的。”
枯槁老人问道:“是朝青秋?”
朝风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说道:“忘了说了,我也是庆州府人氏。”
是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庆州府人氏啊。
自从佛教彻底离开山河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在山河之间能够看见任何一间寺庙,以及任何一个和尚,除去偶有佛教派遣僧人来到山河这边之外。
可当你穿过那座高大的斜雨山之后,便算是彻底离开山河,来到了佛土境内,这片紧邻山河的佛土,其实并不限制外人来此,只是儒教和道教有意识的约束门下弟子,才让佛土那边少有三教修士,即便是有修士,也不过是些野修。
佛土不仅仅全是僧人,若是全是僧人,又不许嫁娶,那么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个地方人便要越来越少,那座佛国立于佛土,法度和三座王朝大同小异,只是有一点,佛教自然是国教,僧人的地位也是极高的,甚至有一些大事悬而未决,便都是交由灵山裁决的。
人人都知道,灵山上有两位圣人,是佛土里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除去那两位圣人之外,佛土只怕最为出名的,就是那位以博学闻名于世的禅子了。
禅子远去山河,至今未归,有许多僧人都有些思念。
普通百姓也都是如此。
在那座佛国边境,有一座羊城,是距离山河最近的一座城池,里面长年累月汇集了无数修士,只是大多都是野修,在佛国这边,几乎没有争斗,因此不说军队,就连官府的捕快都极少,要是有野修在这边犯事,自然有大德高僧出手,每一座城池都有一座寺庙,这座羊城里有一座金莲寺,住持是一位朝暮境的修士,佛法深厚,足以镇压羊城里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前些日子,羊城里来了一对夫妇,男人微胖,腰间悬剑,妇人容貌出彩,也是腰间悬剑,两人一入城便被盘踞在此的一位野修盯上,那位野修在羊城多年,根基深厚,多年以来做些抢掠的勾当,只是没有害人,所以在那位住持眼皮子底下,都还是算是安然无恙,可是这一次碰见这对夫妇之后,却是失手了。
当日黄昏,那个野修在某条小巷想要出手,却不知道为何,尽是片刻便被那男人一剑斩杀在此。
据见到那天场景的路过修士所见,当时只见到一道剑光,于是那个人便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要知道那位野修其实是一位朝暮境的修士,平日里就是依靠修为,才能够在羊城里胡作非为,可是这一次,竟然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便被那人一剑斩杀了,那这样说起来,那人应当是一位春秋境的剑修才对。
至于是剑士,他们不敢想。
这佛土出一位剑修都极为难得,怎么可能还有一位剑士。
这是多少年没有看见过的事情?
有人身死,自然便惊动了那位住持,于是在第二日清晨,那对夫妇便被僧人带进了金莲寺里,住持大师法号圆空。
给那对夫妇沏茶之后,直白问道:“两位施主,当日可是你们下的杀手?”
微胖的男人一直握着女子的手,听到圆空发问,就要想着反驳,旁边的女子已经开口,“正是我夫君出的手。”
既然自己的媳妇儿都这么说了,男人也就只能闭上嘴巴。
圆空双手合十,说了一声哦弥陀佛,然后说道:“那人虽然有罪,但也不致死,上天有好生之德,两位施主未免性子太过于急躁了。”
女子微笑道:“我这夫君平日里还是极为讲道理的,只是那日出现辱我,夫君实在是不能忍,便出剑斩之,我这妇道人家,总不好拦着,事后也不好骂他,甚至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
女子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极为坦诚了,就连圆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以。
女子继续微笑道:“我们夫妇这趟前往佛土,并非是存了什么杀人的心,只是想到处看看,于夫君剑道有益,并非有意杀人,还请大师见谅。”
圆空点点头,认真说道:“既然两位施主并未存了什么杀心,这桩事情便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两位施主日后行事,要三思而行。”
女子点点头,“定然如此才是。”
圆空看了一眼男人,不再多说,都是场面上的话而已,那个男人不管是剑士也好,还是剑修也罢,既然是能够出剑斩杀一位朝暮境的用剑之人,他丝毫不怀疑若是没有讲对一些话,这男人会对他出剑,他也不过是个朝暮境,要是说男人铁了心要杀人,他能拦得下?
拦不下的?
他钻研佛法那么多年,眼瞅着便要有资格前往灵山聆听佛法,要是幸运,被两位圣人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留在灵山参禅,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并不想节外生枝。
他站起身,双手合十,笑道:“既然如此,两位施主就此离去便是,以后记得多行善事。”
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就是站起身,牵着女子的手走出金莲寺,能让他这样一位登楼境的剑士活的如此随意的,也就只是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才有这个能耐了。
走出金莲寺,女子忽然说道:“周青,要不咱们上灵山看看?”
周青看了看女子头上的木钗,神情有些古怪,“要是上灵山,会不会被认为是在挑衅?”
女子哦了一声,随即说道:“咱们去看看,又不惹事。”
周青摇摇头,“不太好,要是被那两位圣人盯上,我不好带走你。”
周青这辈子不行险事,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胆小怕事,反倒是不愿意让那女子处于一丁点危险的局面里而已。
他能够解决的事情,不叫什么事情。
就是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周青才怕。
要是说把他的性命拿出去,他觉得没什么,可是要有可能让那女子身处险境,这种事情,他一定不去做。
第四百二十三章 山间野鬼
一架马车在日暮时分驶进白鱼镇,驾车的是一位年迈的老马夫,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眼神里倒是没有半点老态,拉车的那匹雪白大马生着一双大眼,一看便极有灵性。www.uu234.net
老马夫不是普通马夫,这匹白马也不是普通白马,那这车厢里坐着的那位,到底是什么身份,便值得人琢磨了。
马车普通,装饰看起来也并不豪华,马车进入白鱼镇之后,原本便不快的速度便更慢了不少,驾车的老马夫头也不转,只是笑呵呵说道:“沈先生,谁能想到在这个偏僻到极点的地方,有朝一日还能涌来这么多人?”
马车里有个笑意醇厚的中年书生,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平静说道:“儒道两教的人都来了,只是动静似乎有些大了,不过就只是朝青秋与他有些关系,便要我亲自出手,实在是有些过了。”
老马夫呵呵笑道:“沈先生,这个年轻人才从妖土回来,已经确认身旁有一位登楼作伴,剑士杀力沈先生该是知道的,咱们这边来一位登楼,等到道教那边也来一位,才是万全之策。”
沈先生摇头,有些担忧的说道:“要是之后惹怒了朝青秋,惹得他亲自出手,咱们头顶的圣人们不见得会出手,朝青秋的剑,现在可是不好招惹。”
老马夫点点头,赞同沈先生的担忧,“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便该快刀斩乱麻,要不然,等到朝青秋回过神来,事情便难办了。”
沈先生点点头,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想着那个喜欢穿着一身白袍的男人,那一位的剑,现如今还真是天底下任何修士都害怕的东西。
一不小心便落到某人的脖子上的东西,谁不怕?
马车在白鱼镇不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老马夫一只手抚摸马鬃,另外一只手拿了一壶酒,喝了口酒,随口问道:“沈先生,下榻何处?”
沈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着白鱼镇上这些没有见过的风光,笑道:“已经有人先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便是,最后不管如何,还是得回到这边的,再说了,那年轻人要死,最后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之后要悔恨也不会悔恨太久。”
老马夫点点头,驱使马车靠在街道,在一处石墙边停着,他仰起头,倒了几口酒入嘴,看了看远处的那座酒楼,笑呵呵说道:“沈先生,金山观的十个弟子之中,可否有入你眼的?”
沈先生想了想,摇头说道:“现在不好说,至少也得还有个百年光阴才看得出来,谁能在登楼占据一席之地,不过他们的那位老师父,境界不错,遇上我,恐怕也能撑上很久。”
老马夫哈哈笑道:“沈先生,你说这句话,便实在是有些太过直白了,那位真人当年可是得梁亦说过一句不错的修士,怎的在你嘴里便这般不堪?”
沈先生平静道:“观主出手,我自然要避其锋芒,但是那老家伙,还真不是我的敌手。”
世间多得是说大话的人,但站在他们这个高度,是什么便是什么,自然是不会有半点夸张的。
老马夫又问道:“那依着沈先生来看,这学宫里,除去掌教,还有谁是先生的敌手?”
沈先生摇头,“没了。”
一样是如此直白。
老马夫往嘴里倒了许多酒,正要说些什么,沈先生便开口说道:“你要是不酗酒,指不定境界已经踏足登楼了,也不至于就在春秋打滚。”
老马夫哈哈大笑,摆手道:“酒总得喝尽兴了才是,之后什么个光景,我不担心,反正书院有沈先生坐镇,便已经够了。”
沈先生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敢情什么都依着我一人了。”
“这是多少年才出一位沈先生,自然是要好好高兴一些日子了。”
老马夫是个洒脱性子,不管沈先生怎么说,都是那副样子。
沈先生想了想,认真说道:“我要是真的有那般厉害,要杀人,会被人半请半逼?”
老马夫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偏偏又看到远处街道上并肩走来两人。
正是早先到此的两位春秋境修士,一位出自儒教,一位出自道教。
两人来到马车之前,身为儒教修士的那一位行礼问道:“车厢里可是平阳书院的沈先生?”
沈先生还没有出声,老马夫便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位春秋境修士笑道:“在下白露书院陆尧,也是得了学宫召唤来到此地的。”
沈先生还没有说话,老马夫便已经多看了这位名为陆尧的儒教修士好几眼,这延陵地界固然是以学宫为尊,年轻一代资质最好的弟子也是学宫的读书种子顾缘无疑,但的确不是所有好事都被学宫一个人独占了。
就如同此人,当年拜入白露书院的时候,尚且不显其名,在同代人之中也算不上出彩,可等了半个甲子,陆尧缓过神来之后,便成了那一代里境界攀升最快的一人,境界攀升之快,更是几乎把那几位本来在学宫便极为出彩的几个读书人一并压下去了,成了那一代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白露书院因为有此人的存在,在延陵的众多书院中,名声也提高了不少,因此这些年,白露书院所招弟子,也要比往年多出不少。
只需要这位陆先生有朝一日成为登楼,白露书院便一定会挤进延陵众多书院前列。
只是这位陆先生要是比起来车厢里那位沈先生,便要差的多了。
原名沈复的沈先生,在延陵世俗里的名声,只怕比之掌教苏夜都还要高得多,这位沈先生原本是出自延陵的书香门第,从小便喜好读书,只是并不以参加科举走上仕途为毕生追求,家道中落之后,曾以卖画为生,却不曾想,被尊为一代丹青妙手,他的一幅画,在世俗里竟然卖出了数万两白银的高价,有了钱,这位沈先生却是一点都不高兴,千金散尽之后,又去卖酒为生,可不知道为何,这酿酒的手艺有这般好,卖着卖着竟然又积攒出来了一份厚实的家底。
画画是兴趣,卖酒也是兴趣,当两者都没有兴趣之后,这位沈先生便开始到处游历,最后到了平阳书院,本来依着沈先生当时已经差不多四十岁的年纪,没有哪家山上宗门会愿意收留的,可是当时那位书院院长,慧眼识人,将沈先生留下之后,竟然不到百年,书院里便多出一位太清境的修士。
再百年,沈复便已经成为了一位朝暮境修士。
若是前面都不算是惊世骇俗的话,那从朝暮到登楼。
沈复却只用了二十来年,便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十年春秋,十年登楼。
这般修行速度,只怕是那位道种到了之后沈复这个境界,也不见得能比他快。
所谓大器晚成,说的便是沈复这般人。
他本是和掌教苏夜一代的山上修士,若是早些上山,不知道会不会声名胜过苏夜。
只是现如今即便沈复的名声及不上掌教苏夜,他也是平阳书院的院长大人,平阳书院是在延陵数得上的书院,沈复更是一位登楼修士。
一样不算差了。
陆尧拱手道:“此次既然有沈先生亲自坐镇,自然是不会出现纰漏了,只是沈先生是否要亲自出手,或是在查漏补缺便是?”
陆尧这番话其实问的极有水准,沈复来此,是为了什么,想来也有许多人是知道的,同样是受学宫召唤,平日里书院们哪怕是再不把学宫当一回事,当此等大事发生之后,一样是要听从学宫调遣的,哪怕不是那位掌教的意思,学宫里其他的人想法,也一样不可小觑。
只是出手斩杀那个年轻人也好,还是说幕后坐镇也好,其实其中都有些问道,说不清楚的。
沈复坐在车厢里,平静道:“还有一位登楼要来,你们问过他的意思吧,反正这一趟,我是不会出手的,我们的敌手,另有其人。”
陆尧一惊,随即问道:“沈先生此言便是说,这一次前来,不是为了那个年轻人?”
能够走到他们这个境界的修士,哪里会有一位蠢人?
这一次学宫为了对付一个太清境的剑士,不仅发动了两位春秋境,还有两位登楼,这等阵仗,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被谁笑掉大牙。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阵仗便一定不止是为了那个年轻人准备的。
即便是有朝青秋的关系,他也不该是被如此认真对待的。
沈复没有多说,只是抬眼看向远处天际。
有一道五彩光芒闪烁。
那位道教的登楼境,来了。
沈复站起身问道:“是谁来了?”
在场他的境界最高,如果是说连他都不知道是谁来了的话,那么这些人谁也不知道来人是谁。
只是随着沈复出声,在场的这几位修士都抬头看去,想要看看到底来人是谁。
之前的那道五彩光芒,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位一手五彩长河,一手明月的沉斜山观主。
可仔细一想,观主怎么会亲自来此。
毕竟作为登楼第一人,沧海之下第一人,观主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尊贵。
陆尧问道:“沈先生,比起你,是高是低?”
沈复没有搭话,只是一直抬眼看着天际。
……
……
天际之上,来的那位道教修士,一袭灰白道袍,脚下踩着一朵云。
其实说是云,不过是被一股浓郁气机包裹下的某件看不清真容的法器而已。
就这样站在半空,面无表情看着下面白鱼镇。
沈复走出车厢,抬头望去,看到那人容貌。
这才感叹道:“原来是你。”
随着沈复开口,那人也看到了沈复,对视一眼,那人微微挥手,落到街道上,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竟然是一位道姑。
男子被说成道士,女子自然便被说成道姑,只是既然是一位境界在登楼的道姑,便不是那么简单。
在叶笙歌出现之前,这世间没有什么有名气的女修,这位道姑是登楼境,但不仅是陆尧不认识她,就连另外的那位春秋境修士也一样不认识她。
老马夫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有些吃惊。
沈复终究还是一方书院院长,说得上见多识广,而且从之前开口来看,他一定是知道来人身份的。
他看着这道姑,有些怒意,“他们怎么会让你来?”
很明显,这怒意是对着这道姑的。
道姑面无表情,只是漠然道:“那你们要去问问他们。”
这一次谋划的局,是道门和儒教两家心照不宣的手段,为得自然不只是一个李扶摇,所谋甚大,自然追求的是万无一失。
要不然也不会有多达两位登楼出手。
只是沈复怎么都没有想到,学宫要他出手,道门那边竟然是让她来了。
众人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沈复知道。
她知道这个道姑的名字叫桂晋,知道她是登楼境的修士,可是还知道她的脾气是极差,在许多年前,山河里出现了一尊春秋境的大妖修,道门和儒教弟子都有被残害的,可是两边谁也不愿意先出手,一方商议之下,便让道门和儒教各派一人前去镇压,当时正好便是桂晋和沈复两人。
当时两个人都还是春秋,对付那个妖修,沈复的本意是要稳扎稳打,谁知道这道姑脾气十分暴躁,一见面便要生死相搏。
能在山河中修行到春秋境的大妖修能是一般货色,那一战十分艰难,最后沈复差点丧命,才勉强将那尊妖修镇杀,沈复见识到了桂晋的脾气,自从那时候之后,便是再没有和这个道姑见过面。
谁知道现在他已经成了登楼,那道姑也成了登楼,还是他们两人一起。
桂晋平静道:“或许是他们知道派你来了,所以才派我来了。”
这是个很不错的解释。
沈复也不能反驳什么。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得到的消息,也只是一位登楼?”
桂晋摇头,冷笑道:“两位。”
沈复有些惊骇,“哪里来的两位登楼剑士?”
朝风尘说要去庆州府,自然不是说的玩笑话,他已经踏足春秋境界,御剑的速度极快,身后的枯槁老人境界在朝暮,也不会慢到哪里去,因此他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来到了庆州府的一座城里。
枯槁老人闻着这满街的辣椒味道,很不适应,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看向朝风尘,认真问道:“你是要来见谁?”
之前一番交谈,朝风尘言语之中说是要见那位剑仙,但实际上朝青秋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他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朝风尘站在原地,看了看远处的那个火锅馆子,笑着说道:“十几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怎么都应该会相谈甚欢才对。”
枯槁老人不知其意,便有些茫然,到底这位要如何做,他也不知道。
朝风尘走在街道上,笑道:“我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那么喜欢吃火锅,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庆州府人氏,只是他也是庆州府人氏,却从来不吃,可不吃不代表着不想吃,于是便有了我,我本该固执一些,为何你想吃的我就要吃?可实际上呢,那是我也想吃,所以才有这回事。“
朝风尘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枯槁老人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但隐约是觉得这不是吃火锅那么简单的事情。
朝风尘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想知道我是哪一位的转世吗,你现在再猜一猜,我那位‘前世’境界有多高?”
枯槁老人心想当年你还是朝暮境的时候,我便猜测你的那位前世是境界在春秋的剑士,可现在你只用了这么两年,便已经成为了春秋境的剑士,那你的那位前世不得是登楼?
登楼之上呢?
可是这世间的沧海剑士,也就是只有一位啊。
况且那位还活着呢。
枯槁老人揉了揉脸颊,有些不可置信。
朝风尘坦然道:“我姓朝,楼上那位,就是我的‘前世’你看看。”
枯槁老人抬头,看向那家火锅馆子。
他低声喃喃道:“该不会是那位吧?”
朝风尘笑道:“不用猜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之前即便是有诸多猜测,不管如何,也只是猜测,天底下练剑之人,谁能跳过朝青秋,可天底下的练剑之人,谁又能和朝青秋真有关系?
朝风尘拍了拍枯槁老人的肩膀,“上去看看吧。”
……
……
二楼靠窗那个位子,有个白袍男人坐在那里,看着身旁的女子,平静道:“即便你是她,又关我什么事,即便他是我,那我又能怎么做?”
女子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轻轻喊了一声朝先生。
朝青秋回过神来,看着她,难得柔声道:“吃完便自己走吧,不适合你的生活,你不要去尝试。”
女子倔强的咬住嘴唇,“我不要。”
朝青秋不再言语,话已至此,说不了再多的事情了。
楼梯那边传来响动,很快便有一个同样是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上二楼。
两个人容貌大相径庭,可是当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觉得他们本该是一个人,而不是什么孪生兄弟之类的。
女子看了一眼朝青秋然后又看了一眼朝风尘。
枯槁老人停在楼梯旁,看着这边,不可置信。
他看起来比这两人都要老,但实际上,他远没有朝青秋的岁数大,朝青秋的活了数百年,比他实在是要长得多。
朝风尘,朝青秋。
朝风尘走过来坐在朝青秋对面,伸手去拿了一双筷子,自顾自夹了一块毛肚,然后说道:“朝青秋,好久不见。”
朝青秋看着朝风尘,想了想,然后说道:“你走的不算慢了。”
朝风尘咽下毛肚,然后说道:“我想你知道那件事。”
朝青秋点点头,“我自然知道,这件事本来就在我允许的范围内。”
朝风尘问道:“怎么说,你出手,其余圣人也要出手?”
朝青秋摇摇头,“不是这般简单。”
朝风尘问道:“那若是我出手,会不会对你有些什么影响?”
朝青秋问道:“你是想出手了?”
朝风尘又吃了一筷子的鸭肠,然后说道:“那家伙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愿意见他出事。”
朝青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那个小家伙,还是有些意思的。”
朝风尘问道:“你真觉得他有望沧海?”
朝青秋说道:“我要走,便要一个沧海才行。”
说完这句话,朝风尘没有接话,朝青秋也没有开口,这座火锅馆子有些嘈杂,很多声音都能传到他们耳中,但是却也不能干扰他们。
朝风尘想了想,然后认真说道:“我不行?”
朝青秋看着他,想了很久,然后说道:“你有可能,只是时机不对,多半不能成,想来从有剑士开始,便从未有人做过像是我这般的事情,想来要是成了,会不会是第一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朝青秋言语里有些淡淡的骄傲。
这是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
依着朝青秋的性子,本不该出现的。
只是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厉害,要是真的成了,有着骄傲的情绪也很是正常。
朝青秋说道:“有两位登楼,一男一女。”
朝风尘说道:“那我们呢?”
朝青秋笑了笑,“不知道。”
朝风尘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要是我们都死了,你要做什么?”
朝青秋平淡道:“持剑上云端。”
云端上有圣人,持剑上云端,自然便是要杀圣人。
当朝青秋铁了心要杀人的时候,还真的没有人能够阻拦他,至少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人。
朝风尘笑道:“那一定是一个极好的风景。”
剑仙杀圣人,这是六千年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自然会是一道极为罕见的风景。
风景罕见,那自然便要多看几眼。
朝青秋说道:“你的剑叫新路?”
朝风尘无奈道:“实际上还是老路。”
朝青秋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间便有些冷。
朝风尘看向那女子,说道:“她还是如当年一般,我记着有人说过一句话叫啥来着,人生若只如初见?”
女子有些害羞,脸颊微红。
朝青秋直白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她即便还是她,能一样?”
朝风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这个人倒还是不解风情。”
朝青秋平静道:“当时被拒绝的人,是我不是你。”
朝风尘有些怒意,“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哪里有是我不是你的说法?”
朝青秋想了想,然后说道:“别说了,再多说些废话,赶不上了,他真的死了,我真要提剑上云端了,不值当。”
这是朝青秋难得开的一次玩笑,情绪也这般平静。
朝风尘站起身,看着那女子,皱眉道:“像是我们这般厉害的人,怎么当年也会被你拒绝呢?”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红着脸问道:“先生你说什么?”
朝风尘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转身便走。
来到楼梯口那边,拍了拍枯槁老人的肩膀。
枯槁老人看着这边,犹豫片刻,然后不确定的说道:“真的是朝剑仙?”
朝风尘指了指朝青秋,“你叫个啥?”
朝青秋笑着说道:“朝青秋。”
枯槁老人脸色发白,手有些颤抖,然后抱拳说道:“见过朝剑仙。”
朝青秋点点头。
然后便没有什么表示。
朝风尘无奈道:“走了,走了,咱们去做件大事,不打扰他们两人。”
<> 枯槁老人回过神来,跟着朝风尘一起走下楼。
片刻之后,枯槁老人问道:“去哪里?”
朝风尘看着某处,然后说道:“杀人,救人。”
枯槁老人搓搓手,“这一次是谁?”
朝风尘笑道:“很多人啊。”
草渐青御剑离开南海之后,在某处山林上空,碰到了周青夫妇。
这位才去了佛土,并未走太远的两人,御剑而停。
三位剑士在高空悬停之后,相视一眼。
周青看着草渐青,笑着说道:“怎么,也是要去?”
草渐青皱眉道:“原本我已经找了个人,可是谁知道,事情有这般大。”
周青说道:“这就是个局,等着我们进去。”
草渐青冷笑道:“未必不去?”
周青握紧了身后女子的身后,笑道:“我倒是想不去,可她不许。”
草渐青看了一眼那女子,女子报以微笑。
“你们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周青稍稍愣神,随即便明白过来,“有些酸?”
草渐青皱眉道:“岂止如此?”
周青叹了口气,做无奈状,“这我没办法了。”
草渐青不去说这些闲话,认真说道:“那依着你来看,这个局是针对我们,还是朝青秋的?”
周青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们。”
草渐青点了点头,并未反驳什么。
“我已经是个无心之人,没什么好怕的,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周青苦笑道:“我自然是想着好好活,但是腰间那柄剑说不行,她也说不行。”
女子至始至终都没有插话,就让周青一个人和草渐青交谈。
在人前,女子做的极好,给自己夫君极大的面子。
草渐青说道:“那便走吧,杀妖我杀过,杀人我还真没干过几次。”
周青握紧身后女子的手,御剑而去,尽是瞬间,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这般登楼境的剑士,御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快的。
草渐青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同样是御剑而行。
御剑在天际的时候,草渐青看着天边,笑着说道:“魏春至,你运气差了些。”
当那位南海飞仙岛的叶岛主离开南海前往延陵的时候,其实最开始并未有多快,可是当他御剑走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的时候,忽然便收到一缕剑气。
这是草渐青留给他的讯息,叶飞仙在看完那缕剑气里的东西之后,才打起了心神,御剑的速度便快了很多,一日之间,便走了数千里的路程。
草渐青留给他的讯息里倒是十分坦然,说是这一趟前往延陵,很有可能是拼命的事情,只是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够遇到许多剑士,并且能够并肩杀敌,就算是死也不会那么孤单,最后更是坦然告诉他,即便是不愿意接下这个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在讯息的末尾,草渐青更是附上了一本全新的剑经,上面有她的许多感悟。
叶飞仙看完之后,并未有半点犹豫,当即便全速御剑而去,在天际划过一条白痕。
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之后数日,叶飞仙一直在御剑而行,等到某日总算是落地的时候,其实距离那座小镇,都已经没有了多远的距离。
叶飞仙在一旁的水潭里洗了一把脸,揉了揉脸颊,正要站起身,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腰间悬剑,有一股剑气淡淡溢出。
叶飞仙一眼便看出对方是一位春秋境剑士。
站在原地,叶飞仙看着那个男人,笑道:“阁下也是来赴会的?”
那个男人嘴角叼着一根野草,听到这句话,才把那根野草吐出,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是来替你们收尸的。”
叶飞仙一怔,随即笑道:“倒是真需要一个人来收尸。”
悬着剑的邋遢男人,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这辈子都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偏偏这几年,接二连三的为了个小兔崽子到处跑,你说冤不冤?”
叶飞仙没有说话,他总不能告诉他,为此他还从南海御剑而来吧。
邋遢男人说道:“相逢有缘,何不留下名字?”
叶飞仙点点头,“南海,飞仙岛叶飞仙。”
叶飞仙的介绍倒是简单有趣,可是相比较起来,这个男人便更是简洁,“剑山,陈嵊。”
剑山的名号,不管是在何处,都该是极为响亮的。
好在叶飞仙听了之后也没有说上一句,久仰。
两人共同看向前方,然后笑道:“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那便一起吧。
在那座酒楼里,叶笙歌接二连三的手段,让同源真人吃够了苦头,这位出自金山观的弟子,境界和叶笙歌相当,只是他踏足朝暮的事情,其实要比叶笙歌久得多,可是即便如此,在叶笙歌的这些手段下,一样是占尽下风,别说是斩杀叶笙歌,恐怕再这么下去,就连他的生死都难料。
他看着叶笙歌,脸色阴沉,叶笙歌手里的桃木剑,已经染红,上面的鲜血,都是那位同源真人留下的。
这位金山观的高徒,看着这位境界和他相当的道种,沉声道:“叶笙歌,就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想来你也不愿意见到这件事出现,我实话告诉你,就连我都只是个小卒子,真正的大人物,不是针对那个年轻人,也不是针对你,你要是收手,今日之事便当没有发生过,要是说你非要斩我,不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即便是斩了我,金山观也不会放过你的。”
叶笙歌漠然道:“沉斜山不怕任何人。”
同源真人说道:“沉斜山倒是不怕任何人,只是除去观主梁亦,真有人为你出头?”
叶笙歌摇头道:“师父自然不会丢下我不管。”
同源真人冷笑道:“既然如此,如何不见观主?”
叶笙歌沉默不语,远处倒是响起一道声音,“我来了。”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便有一条五彩长河出现在二楼。
观主梁亦微微挥手,那道五彩长河便从某处而出,直接便穿透了同源真人的身躯。
观主梁亦身为沧海之下的第一人,境界深厚,哪里是一个同源真人可以匹敌的。
他看着同源真人倒下的身躯,神态平静的说道:“你觉得呢?”
他是在问同源真人,只是同源真人已经死了,谁能回答他的问题。
叶笙歌在旁处说道:“我要救人。”
梁亦转过头看着她,然后笑道:“有些事情,就连我也没有资格,你一个朝暮境,掺和做什么。”
说着话,梁亦朝着叶笙歌一指伸出,有一道磅礴气机便将其束缚,看着自己的这个亲传弟子,梁亦平静说道:“别说是你,就连师父我也不是自在的,有些事情,师父能帮你,有些事情,师父帮不了你,师父帮不了你的,你便不要去掺和,跟我走吧。”
叶笙歌还要说话,梁亦便已经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叶笙歌眼睁睁看自己自己倒下,神情古怪。
梁亦背起自己这个徒弟,身形微动,便落到了街道上。
那位春秋境修士一看到梁亦,便拱手行礼说道:“见过观主。”
桂晋对着梁亦微微点头,也算是行礼。
梁亦看了一眼沈复,没有说话。
然后身形一闪而逝。
沈复感叹道:“这位观主,同为登楼,我竟然是连半点抵抗之意都生不出。”
桂晋冷笑道:“天底下只有这样一位而已。”
沈复摇头道:“学宫掌教苏夜不见得不如。”
桂晋冷笑不已。
儒教道门,即便是现在要合力做事,但是在这些问题上,还是喜欢争个高低。
沈复忍不住说道:“可这位观主,也没有留下来啊。”
桂晋看着远处,眼神深邃。
两位春秋不知所以。
今日之事,观主都亲自出面了,这看起来,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真的只有一位登楼,观主会亲自出面?
想来是应当不会吧?
沈复看向桂晋,认真问道:“你们到底让几位登楼来了?”
桂晋平静道:“那你们呢?”
沈复原本是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桂晋,只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话不说也不行了,他犹豫片刻,才总算是说道:“既然有白露书院的我,自然学宫也要遣人来。”
桂晋冷笑道:“果然如此。”
她看了沈复一眼,平静道:“大兄也来了。”
这算是答案。
沈复神情一下子有些古怪,他知道这女子的性子太过火爆,也知道她的性子是由她的兄长惯出来的,她的那位兄长,境界也是在登楼,比起来桂晋,也要胜出许多。
她的那位大兄,名为桂友,是道门那边极为出名的一位登楼之一。
这位登楼,比起来桂晋,胜过太多。
沈复问道:“桂友真人现在在何处?”
桂晋摇头道:“不知道。”
沈复说道:“那到时候他会出手?”
桂晋还是摇头。
沈复有些生气,“什么都不知道?”
桂晋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咱们两人应付一位登楼境的女子剑士,她好像是有些古怪,是个无心之人,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还真是不知道。”
沈复皱眉道:“无心之人?”
桂晋冷笑道:“想不到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复真是有些苦意了,他被请来出手,之前就只是认为凭借那个太清境的剑士引出一个登楼境修士而已,可是谁知道,原来这说来说去,竟然还不止是一位登楼。
还有其他人?
那是谁?
除去那个女子登楼剑士?
还有其他剑士。
沈复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个局里面,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将要发生。
或许会有很多剑士?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怕。
桂晋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咱们两人应付一位登楼境的女子剑士,她好像是有些古怪,是个无心之人,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还真是不知道。”
沈复皱眉道:“无心之人?”
桂晋冷笑道:“想不到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复真是有些苦意了,他被请来出手,之前就只是认为凭借那个太清境的剑士引出一个登楼境修士而已,可是谁知道,原来这说来说去,竟然还不止是一位登楼。
还有其他人?
那是谁?
除去那个女子登楼剑士?
还有其他剑士。
沈复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个局里面,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将要发生。
或许会有很多剑士?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怕。
沈复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在某个局里面,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将要发生。
或许会有很多剑士?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怕。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一剑气长九万里
其实当李扶摇提剑掠向某处山林,遇上那位故意泄露气机的修士的时候,并未一开始便生死相向。UU小说UU小说
那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一见面便笑着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沧水书院的读书人,名为万羿,境界就在朝暮境。
遇上这么一个人,李扶摇就算是想要提剑厮杀,也没有由头,也就只好站在那人面前,对峙不语。
只是一身剑气流露,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万羿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然后看着这个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在太清境的剑士,开口笑道:“在你之前,不管是山河这边,还是妖土那边,提起天赋一事,一定是叶笙歌拔得头筹,可你这才练剑几年,便走到了如今的境界,若是再让你安稳过个百年时光,天知道会不会又出现一位沧海。”
李扶摇皱眉问道:“便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今日一事?”
万羿坦荡开口说道:“咱们这些三教修士,说什么不近世俗,其实也就是瞧不上那些家伙,说到底,和那些家伙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你有望沧海,便要极早处理掉,世间再也禁不起多出一位朝青秋了,咱们的圣人,小气,咱们这些人,也不见得真正的胸怀坦荡。”
这个读书人的一番近乎肺腑之言,让李扶摇都有些意外,他看着他,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练我的剑,你们读你们的书,这本来便互相不扰。”
李扶摇知道这是一句废话,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想听听万羿的看法。
万羿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你要练剑,那便好好练剑,要是不闯出那么大的名声,谁会算计你?可你偏偏要在青天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谁不知道天底下又多出一位练剑的后生,叫做李扶摇,不管不顾的,练剑天赋奇高,压的妖土一众年轻人都抬不起头来,你说说,这不说是我们这些读过几年书的家伙,就算是才踏入修行大道的三教修士,受得了?再说你们那位朝剑仙实在是太过可怖,圣人们都要在他的剑下低头,让圣人们早已经生出心思,世间不能生出第二位朝青秋,不然你不至于让我们大动干戈,说起来,已经有很多年,道门和咱们儒教没有联手了。”
万羿看着李扶摇欲言又止的神情笑道:“我在许多年前便听过一句话,叫做‘云端上的圣人,多是假圣’其中含义你自己琢磨琢磨,你以为我不想老老实实的待在书院里读书作文章?”
“没谁愿意直面你们这些剑士,这动辄便是要赔上性命的事情,没有谁受得了。”
李扶摇说道:“一剑斩不平而已,并非随意出剑。”
万羿说着说着干脆是在寒冬的时节脱下靴子,露出一双脚,踩在石头前的小溪里,脸色如常,认真说道:“今日之事,错还是在我们,只是那又如何,现在山河里只有两个字最管用,一个儒字,一个道字,两个字都不要你活,你真是没有半点可能能够活下来。”
有些话,说着说着便到了尽头,有些事情,做着做着便没有了退路。
还有些人,看着看着便起了杀心。
山林之中,杀机四伏。
万羿说道:“动手之前,有些事情要说清楚,学宫某人许诺给我一件好东西,是我数十年之后冲击春秋境的必须品,要是用山下那些凡人的说法,便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你死后,我一定将你厚葬,至于你的剑,是要自己留在坟墓里,还是送给谁,我都可以帮你办。”
李扶摇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有些人未免说不上好人两字,只是各自所站的角度不一样,所以行事自有其道理,只是李扶摇站在和万羿同一侧的岸边,也一定不会为了什么,便去残害某人。
剑士与三教相对,到底是如何相对?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妒忌两字。
六千年前,剑士一脉尚在鼎盛时期,山河之中也就是剑士为尊,要是那个时候,剑士便要想着打压三教,将其道统屠灭,现如今还会有三教称尊山河的局面出现?
即便是大战之后剑士元气大伤,至少也无旁人去争,历经六千年恢复不了元气?
可剑士一脉至始至终都没有做过此事,鼎盛之时也不曾打压过三教,反倒是在衰落之后,明里暗里吃了三教不少的苦头。
六千年的时间,让剑士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李扶摇伸出手指,在草渐青的剑身上抹过。
他练剑以来,不知道见过多少大修士,可是只有寥寥几位能让他记住。
那位豪言世间剑仙如繁星,唯我为皓月的剑仙柳巷。
一人一剑便是世间剑道象征的朝青秋。
因为种种原因,而差一点成就沧海的老祖宗许寂。
还有朝入朝暮,暮时便春秋的魏春至。
这柄剑,正好便是魏春至前辈的佩剑。
李扶摇仰起头,嘴角扯出一缕笑意,“来战。”
当他开口的同时,剑身上便出现一道青光。
片刻之后变为青芒,再过了一些时候,便成了青罡。
李扶摇持剑而立,一袭白袍,显得姿态出尘。
这袭白袍是师叔谢陆做的吧。
李扶摇想了想。
剑气暴涨。
并未半点藏私,在手上那柄草渐青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时候,同时剑十九便掠过山林。
带起一阵风声。
万羿一怔,在所有书中,都说剑士是一剑在手,天地可去,这家伙背着一个剑匣便算了,还真的不止用一柄剑?
容不得他多想,李扶摇的草渐青的剑尖便已经递到他的胸口。
锋芒剑气,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吐着信子。
有些幽冷的感觉。
万羿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朝暮境,可能在接下来的战局里,讨不了好。
可即便是这样想,他也不敢有半点松懈,大袖一卷,避开这一剑,可袖管仍旧被锋芒剑气撕开一条口子。
一把折扇凭空出现在手中,万羿扭身,拦下那柄剑十九。
剑尖刺入扇面,剑身没入一半,却是没有半点要刺穿这扇面的可能。
扇面上有一副山水画,栩栩如生。
李扶摇以心神御剑,剑十九进入扇中世界,在那方看似真实的世界里巡游。
李扶摇眉头微皱,一道参天剑罡蓦然生出。
狠狠朝着万羿压下。
万羿神情凝重,与剑士对敌最为保险的办法便是离剑士越远越好,毕竟这说的剑士身前一丈便是死地这句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说法。
他深知这一点,因此这一直都保持这距离,可谁知道,李扶摇能御剑一柄,也能持剑一柄,这种怪胎,真是世所罕见。
剑十九虽然已经进入扇子里面,但是实际上,他也要耗费心思去盯着那柄剑的动静。
面临着这一道剑罡,万羿差点没有能够躲过去。
他抬手祭出另外一件法器。
是一对手镯。
金光闪闪。
剑罡落到手镯上,只听见如同闷雷的响动。
剑罡当即碎开。
被崩开的剑罡碎片好似便是千缕万缕剑气倾泻下来。
万羿感受着自己身旁的森然剑意,有些冷。
甭管之前多么自信,但是到了现在,才第一次直面剑士的威势,让他深有感触。
怪不得云端的那些圣人一碰到朝青秋,便怕的无以复加。
一位太清境的剑士,便让他这位朝暮如此,要是一位沧海剑仙,那该是何等威势?
万羿不敢去想,也是想象不到。
只是这一道剑罡破碎之后,被他瞧着机会,用那手镯打了李扶摇心口一下,当即李扶摇嘴角便溢出血丝,这些山上修士,虽说不练体魄,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所蕴含的磅礴气机,便是实打实的境界体现,要想着安然无恙的应付下来,不太容易。
李扶摇手指抹过嘴角鲜血,草渐青瞬间还鞘,剑匣之内,另外一柄十里掠出。
两柄剑,说是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何处不同,只能说是那些微末东西,只在出剑之时,才能有所感悟。
万羿笑道:“你这小家伙,真的是开卖剑铺子的?”
李扶摇微笑不语,在抹过剑锋的同时,手指被锋利剑锋割破,带着磅礴剑意,一剑递出。
剑光乍现。
就在万羿眼前。
万羿有刹那失神,问道:“你这一剑,到底是什么根脚?”
李扶摇没有说话,练剑开始,师叔谢陆传过剑术,手上的精妙剑招不知道有多少,可是那么多剑招,最为印象深刻的那一剑,绝不是朝青秋在北海上空出剑,也不是柳巷在江底与万尺的六千年之后一战。
反倒是当初师叔谢陆从山上掠下,一剑向观主梁亦递出的时候。
那一剑,记忆弥新。
李扶摇这一剑,并只是搬照那一剑而已。
其中的神意,还有些不同的意味。
于是当这一剑递出的时候,天边忽然出现了一只白鸟。
剑士练剑到了一定的阶段,便会有意象一说,比如老祖宗许寂当年的意象便是一条奔腾大河。
只是要能递出这一剑,不容易。
李扶摇的整个心神都陷入其中。
全然没有听到远处的白鸟啼叫。
万羿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一剑,片刻之后,竟然是说了一个好字。
不过很快,他手上的那对镯子,便悠悠飞出,拦下这一剑。
啪的一声。
镯子碎裂。
只是万羿的扇面已经笼罩李扶摇。
李扶摇向着那扇面刺出一剑,然后后掠半步。
吐出一口淤血。
十里回掠剑匣,这一次李扶摇终于握住了青丝。
这是一柄剑。
自然是李扶摇最熟悉的一柄剑。
当位四位剑士临近这座白鱼镇的时候,远处出现了多达六位春秋境修士。
儒道皆有。
陆尧也在其中。
这位春秋境修士,看着这一众剑士,心神摇曳,世间一再流传剑士没落,几乎都已经凋零,可真当出现这么多朝暮境以上的剑士的时候,便是他,都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是当他过一会儿便要和这群人生死相搏的时候。
便更是如此。
朝风尘腰间悬剑,看着远处的沈复,平静道:“我去斩他。”
叶飞仙看着远处,看不清楚沈复的境界,他都看不清楚的人,自然便只能是春秋之上的人物了。
可是那等人物,真是能够说斩便斩的?
枯槁老人知道朝风尘的本事,加上之前看了朝风尘和朝青秋,便更是没有什么疑问,笑着说道:“何不连那道姑一起斩了?”
朝风尘摇摇头,只是看着陈嵊。
陈嵊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神情漠然的道姑,低声道:“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朝风尘笑而不语。
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天际上有女子御剑而来。
她居高临下看着那个道姑,更是直接说道:“来死。”
世间的文字有多达九万个,到底都是些有意思的东西。
邀战大概是说来战,可像是这女子这般说来死的人,还真的不多。
道姑本来就是脾气暴躁的人,听了这句话,当即便提气升空,去对上了这位女子。
很快云海便开始翻腾。
朝风尘拍了拍陈嵊的肩膀,一步掠出,瞬间来到了沈复身前。
他提着剑,看着这个自认是儒教里登楼第二的读书人,笑着问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沈复淡然说道:“自然是要杀你。”
登楼杀春秋,本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可沈复面临着一位剑士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尤其是这个剑士还是朝风尘。
朝青秋不是好惹的,那朝风尘就是了?
没有道理的事情嘛。
朝风尘笑着看着沈复,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有个人站在了山巅,有些事情便不能去做了,有些话也不能去说了,可是他自己想说,也想做,所以便有了我,他出剑的时候,一定是不言不语,反正出剑就完了,但实际上他也肯定喜欢说上一些有意思的话,比如这一句,你遇上我,真的要倒霉了。”
“世上的人,同一境界,他是最强的那位,我想试试,隔着一个境界,能不能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话音未落,朝风尘便起手一剑,剑光照亮天际,那股磅礴剑气,便已经是春秋境的极致。
叶飞仙握住腰间佩剑飘雪,看着远处朝风尘的一剑,同为春秋,他倒是很清楚,这一剑的威势不管如何都是他没有办法弄出来的。
旁边的枯槁老人看见叶飞仙眼中的黯然,安慰道:“这家伙不能以常理视之,你比不上,很正常。”
叶飞仙看了一眼枯槁老人,点点头,轻声道:“老前辈要小心。”
枯槁老人皱眉道:“不见得谁比谁年纪大。”
叶飞仙哈哈大笑,按住飘雪剑柄,以剑气锁定其中一位春秋,一步踏出,爽朗笑道:“南海飞仙岛叶飞仙,请赐教。”
这是一位春秋境剑士,还真不好对付。
陆尧走出来,看着他,平静说道:“白露书院陆尧,请赐教。”
两人走出街道,提气掠走。
陈嵊揉了揉脸颊,叹了口气,他走出来,问道:“谁来?”
对面一共两位春秋走出来。
看着陈嵊。
陈嵊皱眉道:“要以多欺少?”
那两人面无表情。
叶飞仙不是正统剑士,不过只是一位剑修,因此陆尧有信心能够胜过他,可陈嵊是货真价实的剑山剑士,根正苗红。
同境之中,还真是没有什么底气。
枯槁老人满是笑意。
他看着另外一个春秋,摊开手,“来吧。”
那人面无表情的站出来。
对面六位春秋,叶飞仙对上一位,陈嵊对上两位,枯槁老人对上一位,还有两位春秋修士。
加上之前那个老马夫,可以说得上还有多达三位春秋修士无人应对。
有一人想了想,掠向叶飞仙那边,想要去出手帮忙。
一道青虹蓦然而至。
周青出现在场间,看着剩下的两位春秋修士,笑道:“都挑完了,那么你们只能和我打了。”
一身剑气随意泄露便让人极为不舒服的周青,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登楼境剑士,这般剑士,哪能是他们的这些春秋境可以抗衡的。
两人脸色苍白,要是真的周青对上他们,只怕要不了多久,他们便是两具尸体而已。
好在很快街道尽头,便多出一位负手而立的中年道人,那位道姑的大兄,桂友。
周青看着那个一身气势鼎盛的中年道人,头一次松开了身旁女子的手,他柔声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便回来。”
女子有些担忧,喊了一声宝。
周青柔声道:“没事的。”
说完这句话,周青握住腰间那柄人间,直接便掠过一整条街道,磅礴剑气充斥着整条街道。
周青从练剑开始,直到现在,出剑之时都未曾是像今天这般一出手便竭尽全力。
在周青快速掠出的同时,桂友一撩道袍,一股磅礴气机瞬间与周青相撞,剑气四溢,只是在片刻之后,周青便已经来到桂友身前,一步踏出,街道地面瞬间便碎裂开来。
周青其实心志极高,光从他那柄佩剑人间来看,便已经足以说明许多事情,要不是为了女子,他只怕早已经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身处登楼,周青从未想过能在沧海之下遇见敌手,即便是之前那个女子,他与她比剑,也留力三分。
周青抬头看着远处,这世间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有什么事情可能做,有什么事必须做,他都清清楚楚。
比如今日这一战,不管如何,其实都该来。
这不仅是因为那位身处沧海的剑仙亲自开口相邀,还因为这件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剑士。
于情于理,都该来。
至于会不会于情于理都该杀人,周青觉得,可以。
于是在桂友拦下他的第一剑之后,这天地间便莫名出现了许多剑,纷纷扰扰,就在桂友身侧四周。
周青并不言语,心神微动。
那些数不胜数的剑便统统掠向桂友。
与桂友的道袍相交,发出一片乒乓相撞的声音。
桂友开口说道:“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登楼境的剑士。”
周青笑道:“之前的确是有些低调了。”
桂友笑道:“谁让你来送死的?”
周青摇头,“可能就是这腰间的剑。”
虽说是玩笑之言,但出剑不停,周青呵呵一笑,然后手中人间迸发出耀眼光彩,有一剑如神来之笔,缓慢递出。
当一位登楼境的剑士,下定决心要杀人的时候,一定会是天底下一等一恐怖的事情。
锋芒剑锋很快便在桂友小腹上掠过,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且凭借桂友的境界,也不能让其复原如初。
锋芒剑气在那道伤口上盘踞。
桂友脸色苍白,真要提气后掠,便被周青伸手抓住,然后眼睁睁看着周青沉肩撞向他,同样是磅礴剑气,虽不是剑,但也直接让他经受了刺骨疼痛。
周青重伤桂友之后,并未看着他,而是看着远处,笑道:“再来数位登楼,又当如何?”
远处山巅,有个中年道人,面色难看。
天外有一道剑气凭空而来。
那道人脚尖轻点,避开这道剑气,可脚下的那座山峰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这道剑气击中,当即便碎裂开来。
周青御剑站在天际。
看着山上的那个中年道人,爽朗笑道:“这世间修士,谁有我剑士潇洒?”
中年道人面无表情。
只是伸手祭出一件法器。
周青以一道磅礴剑气相迎。
他看着白鱼镇那边,冷笑道:“谁要动她,死。”
随着这句话说出,街道上有一位想着要出手斩杀那个青丝境的女剑士的春秋修士,被一缕剑气穿胸而过。
瞬间毙命。
人人都能听到,那个面容不算出彩,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笑声。
老马夫苦笑道:“这些剑士不要命的时候,谁要是想招惹,就真的是想死。”
一缕剑气便虐杀一位春秋境,虽说是因为相隔了一个境界,但不管以谁来看,都是一件极为惊骇的事情。
他看着四周的几处战场,想着之前出现的观主梁亦,忽然说道:“还没有完吧?”
天幕之上,草渐青提剑相杀,对面同样是登楼境的道姑桂晋面对女子剑士草渐青,虽然气势不弱,但是面对不依不饶的草渐青,还是处于下风。
云海之中,草渐青揉碎白云,扯下一缕白云,随意扔出,便是一剑。
桂晋的道袍上出现了很多缺口,要不是她足够小心,只怕身上便该出现许多伤口了。
此刻她心神不宁,自己和大兄毕竟是有血脉关系,大兄重伤,她也很清楚。
她一直把大兄视为自身的偶像,一直认为,自己大兄在登楼里,也是极为靠前的人物之一,可谁知道,就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便已经败亡。
草渐青看出桂晋的心神不宁,开口讥笑道:“周青的剑,还算是不错,至少你那什么大兄是拦不下的。”
桂晋神情漠然,看着女子,不言不语。
草渐青深吸一口气,淡然笑道:“我这辈子练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什么女子剑仙,我就只想看看魏春至,看看他为我出剑,若是他能够成为沧海,自然便是最大的幸事。”
“可即便是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桂晋看着草渐青,道袍一卷,有一点朱砂出现在她身前。
云端的十二位圣人当中,有一位的法器便是一点朱砂,山河闻之色变。
这点朱砂出现之后,草渐青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看向桂晋漠然道:“没用。”
提剑向前,掠过半步云端,一剑挥出,斥退云海,无数剑气卷云海,成就出一道巨大长剑,不仅是白鱼镇这些人,就连远处数里开外,也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这一剑,并未到桂晋身前便已经收剑,原因是因为不止有一点朱砂出现,之外还有另外一位登楼修士出现在远处云端。
这既然是剑仙朝青秋和三教的一次博弈,三教自然便要确保万无一失,相比较之下,朝青秋就只有那么一些东西,全部摆来也就是那些,所以早在三教的算计中。
这一次三教派出修士来到白鱼镇,绝不仅仅只有简单的六位春秋,和几位登楼而已。
那人一出现,便是一个巨鼎出现天边,镇压而来。
与此同时,那点朱砂也出现在草渐青身前。
草渐青一剑逼退巨鼎,却被朱砂打中身体。
只是除去脸色煞白之外,草渐青并未吐出半口鲜血。
心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血吐?
登楼境的修士,草渐青可以不放在眼里,是因为对方几乎没有胜过她的可能,可是当对方真能打到她的身体的时候,草渐青也不能无动于衷,至少也会受伤。
于是她便受伤了。
和周青这位货真价实的登楼境不一样,草渐青连心都没有了,怎么能说得上是一个完整的登楼境,故而对上桂晋还好,要是面对两位登楼,自然不能像是周青一样那般自如。
草渐青脸色煞白,神情却是淡然不已。
她看着对面的桂晋,想了想,然后轻声道:“剑给我。”
声音很低,但总会有人,或者是说,总会有剑能够听见。
某柄被人收回剑匣的长剑瞬间掠出,片刻之后,便没入云海,来到草渐青身前,她伸手握住剑,然后松开手。
那柄叫做草渐青的长剑,悬停在她面前。
草渐青身上磅礴剑气尽数涌入那柄草渐青上。
她低声喃喃道:“魏春至,魏春至……”
她一直在低声叫着某人的名字,一直不停。
那个操控巨鼎的登楼修士,看着这边,眉头皱起。
他看向桂晋,怒吼道:“桂晋,速速出手。”
桂晋看向这边,皱眉之后催动一点朱砂往这边而来。
草渐青上剑气大作,片刻之后,云海翻腾。
朱砂带着磅礴气势压迫而来,那只巨鼎也是就在云端那边,都朝着草渐青而来。
就在那点朱砂快要到草渐青身前的时候,有一道青色身影出现在云海之上,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云海上,只手挥退那点朱砂,低头看着草渐青,眼神温柔。
他低声道:“怎么了呢?”
草渐青泪流满面,轻声喊道:“魏春至。”
这是她日夜思念,想见而不可见的那个人啊。
教她如何不如此?
魏春至看着草渐青,轻声道:“我在呢。”
片刻之后,魏春至握住那柄草渐青,云海里剑意大作,扭头看着这边的两位登楼,想了想,直白问道:“想怎么死?”
当一众剑士都齐至白鱼镇之后,朝青秋走出了那家火锅馆子,自然还是带着那名女子。
朝青秋看着远处,平静说道:“我下了一盘棋,要死几个棋子,但因为会知道一些真相,你觉得值不值?”
女子皱眉道:“朝先生,是你定的旁人生死?”
朝青秋想了想,摇头说道:“说不上,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是都走进了棋盘上。”
女子哦了一声,随即说道:“那朝先生一定是在做一件大事吧?”
朝青秋笑了笑,没有急着说话,他之前百年之间,行事全靠一剑,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谋划,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可是这两年,却又觉得不是如此了,纵使身为沧海,有些事情,也不是能够那么简单能够应付的,于是他开始学着去下棋,去布局,朝青秋练剑是一等一的天才,这下棋其实也是,只要熟悉了规矩,哪里会有看不懂学不会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不怎么好,所以便想着做些改变,代价是什么,我可以预料,也可以接受,只是有些人的生死,我不能去定,所以我说了很多话,好在最后他们还是出现在了我想要他们出现的地方。”
女子轻声道:“朝先生,修行也很累啊。”
朝青秋摇头道:“修行不累,只是担忧修行之外的事情,才真的累。”
这个女子与他极有渊源,所以他愿意多说一些。
“只是有很多人,把命看得极重,你给他说什么都没用。”
女子轻声道:“朝先生,我觉得这样也没有错呢。”
朝青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女子扭头问道:“朝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朝青秋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他看着这女子,没有急着说话,只是伸手在女子眉心一点。
女子脑海中瞬间便出现了一副画面,画面里那位尚在年少的朝先生在某座山的山道上对着一个女子表露喜爱之意,可是那女子却是微笑拒绝。
女子眨眼一看,那女子面容却是无比熟悉,看起来倒是很像她,不是容貌,而是神态。
她睁开眼睛,泪流满面,轻声说道:“朝先生,那人是我?”
朝青秋点头,“可不是。”
女子眼里的神采完全暗淡下来,轻声说道:“原来真的和朝先生是有缘无份。”
朝青秋说道:“早说了,你不是她,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这个,朝青秋看着这女子,脸上有些笑意,平静说道:“这趟重游庆州府,没想过能遇见你,遇见了也就遇见了,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想跟着我,这不可能,不是因为我要去做什么,而是因为我与你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朝青秋爱过女子,只是已经是数百年之前的事情了,这数百年之间,或许是心性变化,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反正对于女子,并未半分其他想法,今日一别,千山万水也好,都未必能相见了,即便有缘再见,你也不会知晓,就此珍重。”
能让朝青秋说出这么长一段话的人,在这世间,绝对是不多,或者说,也就是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才对。
他看着这女子,微笑不语,身形却缓缓消散,就如同一道光,再也看不见,也是摸不着。
女子泪流满面,轻声呢喃道:“朝先生。”
……
……
朝青秋离开庆州府,片刻之后便到了北海,他站在北海的海面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神情平静,再之后片刻,朝青秋出现在某座高山之巅,站在山巅,朝青秋漠然道:“若是再这般不要脸,那便拿出一条性命才行。”
云端安静,片刻之后有一道漠然的声音传下,“既然是对弈,你朝青秋难不成还想下场亲自厮杀?”
朝青秋漠然道:“你若真是想死,就试试。”
声音冰寒。
云端一时间声音骤停。
因为伴随着朝青秋这句话,他有一剑挥出,这一定是天底下最为霸道的一剑。
甚至比当时朝青秋一剑斩天还要霸道。
这一剑挥出的时候。
剑光照耀了整座山河。
无论是山上修士,还是山下百姓,在这一剑生出的同时,耀眼至极的剑光,便暗了许多人的眼。
无数潜修的修士在这一道剑光下都睁开了眼睛。
森然的剑意从某处生起,但又像是从天地之间各处汇聚而来的。
天地之间,响起一道清澈的剑鸣。
有些孤高,更是冷清。
朝青秋本来就是这么孤高的人,他的剑自然也是如此。
况且当他出剑的时候,还真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轻视,天幕上的云海不敢拦这一剑,面前的一切也都不敢拦这一剑。
这一道剑鸣,传遍了世间。
无数人都听见了。
境界高深的修士自然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猜出来这是朝青秋的剑,因为除去他的剑之外,没有别人的剑,出剑的时候便有如此大的动静。
境界低微的修士,只是感到一些微微的畏惧之意。
分散在山河各处的剑士听着这道剑鸣,然后仰头而观,跟随剑鸣声,前往某处。
许多境界高深的妖修开始往地底而去,想着要离这道剑鸣声,越远越好。
朝青秋的剑,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物事。
这件事,是事实。
这一声剑鸣,传出山河,传到妖土。
青天君站在青天城的城头上,看着山河方向,皱眉道:“这是谁把你惹到了?”
在妖土的那片海里,有两位当年和朝青秋动过手的大妖相对而坐,听到这道剑鸣声之后,叹了口气,其中一位大妖笑道:“朝青秋的剑,谁还能拿柳巷和他比?”
另外一位大妖说道:“世间对于剑仙的极致是一剑挥出,剑气长九万里,朝青秋这一剑,世间可闻,应当是比九万里还要长许多了。”
最开始那位大妖摇头道:“不至于此,只是声势而已,这一剑,应当还在九万里的临界点里,只是朝青秋这一剑真要挥出,只怕没人拦得下。”
另外那位大妖叹道:“若他是个妖,尊他为妖帝又如何?”
说到这里,话题便算是结束。
朝青秋的那一剑,远远没有结束。
剑破开云海,露出云海上面的物事,而且从朝青秋身前,一直蔓延,就如同一把剪刀,缓缓的裁开一张布,缓慢而坚定。
云海上若是除去了圣人之外的其他人,肯定能看到某些圣人惊怒的表情。
“不愧是朝青秋。”
还是有圣人在夸赞他。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这是另外的圣人在开口。
只是不管谁来看,谁来说,面临这一剑,也没有人敢说能接下。
没有人知道这一剑是不是朝青秋的倾力一剑。
这位世间最无敌的剑仙,就好像随意挥出一剑,肆意至极。
灵山之上,两位穿着灰布袈裟的佛教圣人低着头,轻呼佛号。
在不远处,有一盏大红灯笼,无风摇晃。
“朝青秋的剑,还有谁能拦下?”
“不知道,你若是想去拦一拦,我为你收尸。”
“你看着不像是会开玩笑的样子。”
“所以我说的这句话,是认真的。”
两位佛教圣人难得会对世间发生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这是第一次认真的谈论朝青秋的剑。
当然,也不见得会有结果。
……
……
一身白袍的朝青秋站在那座山的山巅,提着剑,平静看着前面,并未抬头,也没有低头,就是如此平视前方而已。
顿了顿,他说道:“我这一剑,谁能接得了?”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尤为寂静。
第四百二十五章 那些散落在世间的剑
大余是山河里三座王朝里最为动乱的一座,因为是位于延陵和梁溪中间,不管是儒教还是道教,都想着让这座王朝成为自己治下,两方明争暗斗,整整数千年,一直都并未得出结果,因为这两方不想大余王朝彻底倒向对面,大余王朝也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在这数千年之间,历任大余皇帝,不管是昏庸还是贤明,都不会生出,彻底倒向某一方的想法。m.www.uu234.net
因此也就只有在大余,能看到道观林立,书院学堂点缀在整个大余疆土之上。
可因为没有这儒教和道门彻底掌控大余,让大余成为除去南海之外的野修最多的地方,山上宗门,和山下江湖,鱼龙混杂,说不定某座打着山上宗门旗号的宗门里,一个修士都找不出来,也说不定能在某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江湖门派里,就藏着那么一两个境界高深的修士。
眼里看着的小鱼塘,或许不小,眼里看着的大江河,也不一定大。
除此之外,大余疆域里的大小国家,足足比延陵和梁溪两座王朝的小国之和,还要多。
依着大余山上山下流传着最广的一句话来说,那便是大余的第一,太多了。
千鹤国是大余疆域最东北的一个贫瘠小国,疆域不大,百姓不多,因国土之内,有一处湖泊,每年四月,便能引来无数黄鹤来此,每年如此,故而国名叫做千鹤。
这个贫瘠小国被周围的青雷和紫云两国夹在其中,苟延残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了百年,这座千鹤国便要变成千鹤州了。
青雷国以盛产酒水出名,酿造手艺若是说第二,恐怕这周围数国,便无人敢说第一。
青雷国最出名的酒,叫做长乐酒,酒法酿造手艺极为苛刻,必须要青雷国边境和千鹤国接壤的那处湖畔的水才能酿成,为此每年产量极少,一度是皇室贡酒。
偶有流出,也必定是高价。
青雷国最大的酒坊叫做琐窗寒,便是位于青雷国边境的一座小镇上,小镇名叫丹溪,十分偏僻,即便有那么一座酒坊坐落其间,除去贩卖酒水的商贩之外,很少有其余闲杂人等来此,为了让酒坊安心酿酒,青雷国皇帝甚至在此设立一座监酒司,派遣数百精兵护卫。
寒冬时节,正是一年一度酒坊开始酿酒的时候,取水的时节,往日里酒坊都不亲自麻烦,只要将话放出去,小镇上的百姓,自然便穿过边境,去那边千鹤国的湖畔里取水回来,那千鹤国保管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是这取水一事,也有好坏,要是取到好水,自然便价钱便高一些,水要是不那么好的,大概酒坊便会压价,甚至拒收,反正是一分钱一分货,谁也别想着偷奸耍滑。
只是往年这时候,已经有许多百姓动身前往千鹤国了,可今年,却无人动作,原因是数月之前,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处名为岳麓的湖泊不太平。
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境界不太低的妖修,霸占了整个岳麓湖,不让外人靠近取水,一经发现,反正就是当场打杀,大余这边,野修多,妖修也多,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许多地方的野修都不敢如此张扬是因为总会被当地百姓筹措银两或是天材地宝请山上的仙师出手,赶走妖物。
可这一位妖修出现之后,千鹤国当即便让那位号称千鹤的天下第一的修士前往镇压,可谁也没有想到,那位修士到了那边之后,别的不说,就菜交手,便被那妖修大卸八块,尸首未见,千鹤国当即便被吓破了胆,要知道那位号称千鹤国天下第一的修士是一个境界在太清境的野修,平日里谁敢招惹,可这一次,却是栽了一个大跟头,把性命都给搭上了。
千鹤国对此毫无办法,青雷国这边也有些难办,长乐酒说是专供于皇室,实际上青雷国还要凭借此酒和另外一座疆域比青雷国大得多的国家增加联系,酿不了酒,实在是难办。
于是那位青雷国皇帝,请动了青雷国的国师,一位货真价实的道教修士出手,境界高深,道法玄妙。
那位国师真实境界无人知晓,但怎么来看,也是应该在朝暮境才是。
只是月余之前,那位国师深入岳麓湖,至今未还。
这还有什么好说了,一定是被那位外来妖修给斩杀了。
这一下不仅是千鹤国,就连青雷国都慌了神。
朝野上下愁眉苦脸,对这件事无计可施。
甚至都还发布了皇榜,说是要能斩杀那位妖修的,高官厚禄,更是能成为青雷国的国师,可连那位道法玄妙的国师都死了,还真没有人再敢出手。
岳麓湖是一定多了一位境界高深的妖修,丹溪镇的百姓们便不敢轻易前往了,酒坊无水,便不能酿酒,为此不惜提高价格收水,可依然无人响应。
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谁还想着要去挣这个钱?
就在大家都在耗着的时候,丹溪镇,下了一场大雪。
……
……
在丹溪镇的最东边,有一座破落小院,小镇百姓都知道,这座小院里有一对夫妇,膝下还有个姑娘,不过七八岁而已,都是穷苦人家,男人生的高大,有把子力气,平日里就在小镇南边的山上采石,一个月挣不了多少银钱,但一家三口还是能够糊口。
小镇里没有私塾学堂,好在那妇人念过书,认得字,便由她自己亲自教导,男人一直都是早出晚归,回到家之后,话也不多,吃过简陋的晚饭便逗弄一会儿孩子,等到洗了脚之后,倒头就睡,很快便鼾声如雷。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从未改变。
只是从去年入冬开始,那妇人便患了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男人最开始在一个寒冬的晚上敲开了镇上郎中的医馆,把家里还有的银钱一股脑摆在柜台上,然后就说了一句话,说是要看病,好在那位一直素有医德的老郎中并未因为半夜爬起来而生气,替女子仔细把脉之后,老郎中只给出了一个结论,说是犯了病,不好治,以后只能吃药维持性命,要想着根治,几乎没有可能。
男人没有多说话,只是要了几服药,便带着妇人回到院子里,在这之后的一年时间里,男人除去每日从山上下来,沉默着去医馆抓药之外,也不曾多过什么举动,只是药费不菲,这一年下来,让本来便没有多少银子的男人彻底空了家底,家里能够抵押的东西都已经抵押的差不多了,男人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银钱,好在老郎中心地善良,许多就在山上能够找到的草药便不再卖给男人,让他自己前去采摘,另外找到其他草药还可以用来换取草药。
这才让男人熬过了这几个月,只是入冬之后,草药难寻,男人今日下山,便是两手空空如也。
只是他仍旧敲开了老郎中的门。
老郎中身材清瘦,头发苍白,看着这个男人,叹了口气,“许吏,你再这样耗下去,没有结果的。”
男人睁着一双大眼,有些讶异的说道:“难不成就这样让她去死,她可是我媳妇儿。”
老郎中熟练的抓着药,一边说道:“许吏,生死有命,就算是你非要伸手拽住你媳妇儿,不让她去走黄泉路,可实际上你能拽多久?你还有个女儿,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你闺女考虑吧,你这样耗下去,要不了多久,你闺女都要跟着你上街乞讨了,不说别的,你忍心让你闺女遭这份罪?听杨叔一句劝,该放手便放手,小镇上的好人家多,你又踏实,以后叔给你找个媳妇儿,不难。”
许吏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只是说道:“杨叔,药钱我会很快还上的。”
老郎中看着这个明显是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的家伙,把药往他怀里一塞,有些怒意,“你这家伙,非不听劝,吃了亏才知道好人言。”
许吏没有多说,只是朝着老郎中鞠躬,然后便转身走入寒风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老郎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个倔成驴的家伙哎。
许吏提着药,走过街角,在一处石墙上看到酒坊重金要水的告示,往年他嫌麻烦,从未跟着镇上的百姓前往千鹤国去取过水,也就没有关心过价格,可今日他却在寒风中驻足看了许久,确定是往年之中最差的水现在都是有两银子一斤之后,许吏才跨过街道,穿过一条小巷,走进那座破落小院。
推开屋门,有妇人正抱着小姑娘在火堆前烤火念书,火堆旁有几个红薯,妇人神情恬静,一点都不像是小镇这边的妇人。
小姑娘听见开门声,脆生生喊了一声爹。
许吏点了点头,闻着房间里传来的药味,挤出一个笑脸,然后便蹲在一旁的药罐前开始熬药。
妇人教小姑娘念了一会儿书,便让孩子自己去一旁自己读,而她则是拖着病体来到许吏身旁,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许吏停下手上的动作,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他温声问道:“是什么事?闺女上学堂的事情?那可是要去郡城里才行,路途有些远,我倒是不太放心,要是年长一些,倒是还行,反正住在学堂更好,先生们脾气都不差,你也不要想着闺女会被欺负,当然,要是真的被欺负了,我这个当爹的,一定会去给闺女出气的,你知道的,我平日里话不多,但讲起来道理,不差的……”
妇人伸手打断许吏的话,认真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许吏停下,叹了口气。
妇人挤出一抹笑容,“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药吃得想吐,我不想再这样煎熬的活着了,许吏,你让我走吧。”
许吏转过头看着这个眼里有泪水的妇人,轻声问道:“你要是走了,月儿怎么办,她才几岁?”
妇人柔声笑道:“月儿会知道做娘的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的,她很懂事,你不要担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夫妇两人都没有掩盖声音,其实都被那小姑娘听去了,她低头看着书,没有声音,只是那本书很快便被打湿。
许吏咳嗽了一声,咽下嘴里的那口痰,温声问道:“那我呢?月儿能够接受,可我不能。”
妇人替他顺了顺后背,柔声道:“许吏,你没有了我,还有月儿,月儿会代替我陪着你的。”
许吏摇着头,“不一样的。”
妇人笑容越发温柔,“许吏,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霸道的人,为何现在非要我受苦,就因为你不想我走?”
许吏知道这句话肯定不是妇人本来的想法,但还是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反驳,只是轻声请求道:“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没有,最怕的是没有你。”
妇人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很红,她低声笑道:“许吏,咱们能够同行一段路程已经是幸事,不要奢望一起走到尽头。”
许吏认真说道:“可那是我最大的梦想。”
妇人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许吏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明日就去岳麓湖取水,带回来之后,你明年的药费都有了,你不要离开我,我和月儿都不想你离开。”
妇人摇摇头说道:“那边有妖怪,你要是过去,会被吃掉的,到时候月儿怎么办?”
许吏有些心虚,低声道:“万一运气好,没有碰上呢。我知道你是怕之后月儿吃不上饭,才想着离开,可是相比较起来,吃不上饭,月儿没有了娘亲,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妇人眼神黯然,她何尝不知。
她张嘴,想说些什么,许吏便已经端起来药碗,吹冷了药,轻声道:“没事的,难关总会渡过去的,你要快些好起来,看着月儿长大成人,看着月儿以后嫁人,你要是走早了,没见着女婿,怎么能够安心?”
妇人咽下一口药汤。
许吏便又说道:“我明日便动身,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妇人有些惊异,“这里离岳麓湖不得往返需要半个月?”
许吏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喂了几口药,然后说道:“我走得要快一些的。”
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头脑晕眩,睁不开眼,靠着许吏便沉沉睡去。
许吏小心将妇人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朝着小姑娘伸手笑道:“月儿过来。”
小姑娘走到许吏身旁,没有喊爹。
许吏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傻丫头,爹怎么会让你娘离开呢,爹明天要出趟远门,后天便能回来,你照顾好你娘,不要让她出事,好不好?”
小姑娘抬起头,皱眉问道:“爹,这里离岳麓湖可远了,你真能赶回来?”
许吏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拿出剩下的几个铜板,放到小姑娘手里,低声说道:“爹告诉你个秘密,爹其实能够更快一些的。”
小姑娘瞪大眼睛,许吏只是微微一笑。
“等着吧,爹明日就带着钱回来喽,到时候给月儿买糖葫芦好了,好像不对,现在这个时节应当是没有糖葫芦的。”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说道:“爹你可笨了。”
许吏会心一笑,没有多说。
第二日天光渐起,许吏替小姑娘和那妇人掖好被角,便挑了两个不算小的木桶出门。
……
……
岳麓湖距离丹溪镇说不上近,也谈不上远,普通人步行一趟,差不多需要七日光景,若是骑马,便要快上许多,许吏都穷成这个样子了,别说是骑马,就连是驴都没有。
可是就光凭两条腿,许吏也走到极快,出了丹溪镇之后,在山林之间,竟然快到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影子,只花了半日功夫,许吏便来到了岳麓湖。
现在不是四月,因此在这里,还见不到什么千鹤光景。
只有安静的一片湖水。
许吏站在湖畔。
看着哪里的水质最好。
这一趟出门,只要装满了这两桶水,绝对不是什么一年的药钱的废话,实际上十年二十年都够了。
那副药方子,其实价值不高,那草药也算不上昂贵,更甚至于,那药根本都不能治妇人的病。
妇人所患的病,其实也说不上病。
真要说起来其实便是生机枯竭而已。
买药吃药都是幌子,他许吏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其实是每日用气机替那妇人维系生机,这种手段,哪里是一般修士能够办到的,即便是一位太清境修士,为那妇人维系一日生机,便要几乎耗费尽灵府里的全部气机,而且还是每日都要一次。
这样一日一日,即便是一位太清境修士,都一定受不了。
可是许吏这样,都已经坚持了一年有余。
并未有半点难为。
只是就如他这般的修士,也是一样无法根治,只能这般,日复一日的输送气机。
不过他既然是选择要做一个普通百姓,便不想让那妇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要不是最后连药钱都不够了,许吏也不会选择取水一事。
只是也不错,这一次取水之后,至少之后十年二十年都不用想着找什么托词,最好拿这笔钱去做个小买卖,这样或许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他的一辈子很长,但那妇人的一辈子,不过是百年光景而已罢了。
选了一处最好的地方,许吏弯腰取水,等到木瓢舀水把两只木桶都装满之后,便想着转身返回丹溪镇,可这个时候湖泊湖面翻腾,很快便有一只巨大黄鹤出现在湖面,它看着许吏,眼神戏谑,“怎么还有人胆敢来取水?”
它的那双眸子里,充满了不耐烦。
许吏抬头看着这只黄鹤,平静不已。
黄鹤问道:“你不怕我?”
许吏没有说话,他本来就是话少的人。
黄鹤换了个语气说道:“你知不知道,之前来取水的人,都被我吃了。”
许吏想了想,说道:“取水不是什么大罪吧?”
黄鹤冷笑道:“自然是不算是什么大罪,只是看着你们这群人,我心里烦。”
许吏叹了口气,这是什么狗屎说法。
他看着这只黄鹤说道:“每年都有黄鹤来此,你侥幸成精了?”
在世俗百姓的眼里,若是什么妖修,一定便是称呼什么妖怪,什么精怪,绝对不会有其他的称呼。
很显然那只黄鹤对这个称呼也不太喜欢,于是它挥动双翅,卷起一道罡风,怪笑道:“看起来你也是某个什么第一人?是要来降我的?”
许吏皱眉道:“我只是来取水的,对于其余那些事情,我没有什么想法。”
黄鹤哪里会听许吏说这些,扇动双翅,就要飞过来把许吏一口吃下肚里去。
许吏认真说道:“你这样会死的。”
依着他的境界修为,自然能够看出,这只黄鹤是个朝暮境的妖修。
这个境界的妖修,倒是在山河这边也算是罕见了。
黄鹤桀桀笑道:“上次那个道士也是这么说的,可不一样被我吃惊肚里去了?”
许吏不想再废话,他把水瓢里的水随手一泼,一柄水剑在空中凭空而现。
天地之间有剑气汇集。
那柄剑直接便刺透黄鹤半只翅膀,黄色羽毛掉了一地,更有鲜血洒落湖泊。
黄鹤倒飞而去。
然后片刻,他便化身成人,到了岸边,抱着一只手臂,在岸边疯狂磕头,“小妖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剑仙老爷驾到,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剑仙老爷留小妖一条性命,以后全部事情都听剑仙老爷差遣。”
许吏一剑之后,不再出手,只是问道:“既然是罪该万死,为何还要饶你性命?”
黄鹤带着哭腔说道:“小妖不知是剑仙老爷,多有冒犯,还请剑仙老爷宽恕小妖冒失。”
能在山河之中,让一位朝暮境妖修这个德行的,不会太多。
许吏问道:“你为何不让人取水?”
黄鹤战战兢兢的说道:“小妖发现湖底有一件宝物,想着要将其炼化,又怕旁人觊觎,因此才暂时霸占了这个地方,要是剑仙老爷对那宝物有想法,小妖自当双手奉上。”
许吏没有说话。
黄鹤脸色难看,但还是把那件宝物拿了出来。
是一方玉如意。
通体翠绿,光华流转其中,应当是一件道教法器。
许吏全然不感兴趣,只是想着是否要出手击杀这个已经作恶不止一次的黄鹤。
黄鹤似乎是感受到了若隐若现的那一缕杀机,赶紧又磕头道:“剑仙老爷高抬贵手,小妖来此只杀过两人,都是他们上门挑衅在先,其余的百姓都是赶走,并未出手啊。”
许吏似乎不愿意放过他,平静说道:“你刚才是想着要杀我。”
黄鹤面色悲苦,这他娘的招惹什么不好,偏偏招惹到了这样一尊杀神,惹不起就算了,还是一个剑士。
谁他娘的不知道这山河之中,剑士最好杀妖,虽然剑士稀少,但是他们这些妖就多了?
许吏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姑且放过你,不过若是再被我听闻你犯下恶事,或是泄露了我的行踪,你便死了。”
黄鹤连连点头,“剑仙老爷放心,即便是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的。”
许吏不再说话,只是将水桶挑在肩膀上,很快便无影无踪。
黄鹤低头低了很久,然后才擦了把冷汗。
抬起头,脸色阴沉。
“遭天杀的东西,就该被人踩在脚下,最好永世不得翻身。”
黄鹤站起身,骂骂咧咧。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哦。
黄鹤如丧考妣。
许吏以一颗水珠弹指出剑。
瞬间洞穿黄鹤身体。
许吏伸手取过妖丹,皱眉道:“蠢。”
一闪而逝。
日暮时分,许吏回到丹溪镇,挑着两桶水的许吏径直前往酒坊,在酒坊关门前一刻把水放在了他们面前。
然后片刻,一座酒坊都惊讶了。
有酒坊的伙计认识许吏,有些吃惊的问道:“许吏,你什么时候去的岳麓湖。”
许吏还是那个闷葫芦性子,半天之后才说道:“半月前。”
还有伙计问道:“没有碰到吃人的妖怪。”
许吏摇摇头,“没有。”
酒坊伙计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想来在今日之后,要去岳麓湖碰运气的便要多出许多人了,许吏全然不理会,只是等着卖了水之后,便拿着真金白银返回小院。
在这之间,有多少人生出嫉妒的心思,有多少人觉得羡慕,这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许吏在包子铺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到小院。
然后看着那个守在门口的小姑娘。
许吏递过去包子,笑着喊道:“月儿。”
小姑娘吃惊的接过包子,肚子正好开始咕咕叫。
许吏爽朗大笑,走进院子里。
去房间里轻轻叫醒那妇人,然后把一大袋银子放在她面前,温声道:“这下别说离我而去了。”
言语之中,竟然是还有些委屈。
妇人低声道:“你原来不是普通人。”
许吏更委屈了,“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妇人忍不住埋怨道:“你既然不是个普通人,怎么舍得让我吃这么些年的苦?”
许吏揉了揉脸颊,“你十八岁那年,在镇上看了一个御空的修士,然后就在那里说,这辈子都不喜欢这种飞来飞去的家伙,还说要嫁就嫁个采石匠就行,我在你身后不远处,听得千真万确。”
妇人皱眉道:“年轻小姑娘的话,你都信了?”
许吏柔声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啊。”
妇人护额,忍不住骂道:“蠢。”
这和许吏之前说那个黄鹤,一模一样。
许吏张张嘴,想着说些什么。
然后莫名其妙便听见一道声音。
忽然便站起了身。
妇人也听到了,她皱眉道:“什么鸟,叫的这么难听。”
许吏很想骂骂她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
这是一道剑鸣,从剑鸣里,他可以听到两个意思。
一个是,谁敢拦我?
另外一个是,快去某个地方。
许吏很清楚,这道剑鸣一定是朝青秋的剑。
要不然,没有人会弄出这个动静。
许吏苦笑道:“好像真要出一次远门了。”
妇人问道:“去哪儿?”
许吏没有回话,只是把院里的磨刀石搬到了屋子里,然后打了一盆水。
最后在床底下拿出一柄生锈的剑。
然后开始一言不发的在磨刀石上磨剑。
妇人看了许久,眼睛都有些酸了,才说道:“你要是想当大侠,去买柄好剑不成吗?你才挣了这么些钱。”
许吏头也不抬,认真说道:“我辈剑士,只有一剑便足以。”
随着他磨剑的速度加快,这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渐渐显露出来雪白剑锋。
最后许吏拿水一洗。
一柄雪白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他又在床下拿出剑鞘,就把那柄剑悬在腰间,然后看着妇人,忽然说道:“去把东西带好,咱们去远门。”
妇人惊讶道:“一起?”
许吏点头。
妇人哦了一声,赶紧收拾。
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总算是全部都收拾完了。
许吏看着带着一大堆东西的妇人,皱眉道:“有钱了,什么东西买不成?”
妇人后知后觉,扔下许多东西。
许吏抱起小姑娘,走到小院里。
将腰间长剑随手一抛,那柄剑悬停半空,让小姑娘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妇人更是问道:“咱们也要在空中飞?”
许吏认真说道:“本来这一趟应该是很危险的,只是没了我,你们娘俩在这里过着也难受,还不如跟着我走,要是我不幸死了,你们至少还能给我收个尸。”
妇人骂道:“你说些什么胡话。”
许吏叹了口气,认真道:“我许吏这辈子,练剑一番风顺,因为你所以才一直隐姓埋名,怕招来祸端,原本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可这一次,既然是朝剑仙相邀,我没有不去的理由,想来这会是这六千年前,最为盛大的一次剑士相聚,自然也会是最为荡气回肠的一场大战,我许吏能不能活下来,难说。但我不后悔,为了你,我就这样过了二十年,为了剑,我任性一次,不过分。”
妇人怔怔看着在说着她听不懂言语的许吏,别的没有觉得,只是觉得自家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时候,特别有男子气概。
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采石匠。
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妇人忽然说道:“其实十八岁那年,我看着在天上飞的那人,想的是,有朝一日我的夫君也能在天上飞就好了。”
许吏笑了笑,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小事情。”
片刻之后,在这里,有一道剑光生出。
登楼境的大剑士许吏,拖家带口,前往白鱼镇。
或许是李扶摇早已经下定主意一定要杀万羿,因此在他握紧青丝的同时,便几乎将自己最强的一面都给逼出来了,最后拼着重伤,李扶摇将万羿的头颅给割了下来。
白鱼镇里风起云涌,李扶摇并未急着往那边而去,而是回到了寒潭边,见了顾缘和宋沛。
顾缘有些焦急,总归是不知道为何发生这件事,李扶摇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至少是知道这件事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想了想,只是交代顾缘回到白鱼镇之后,便好好和言先生一起待着,不要到处走动。
然后说自己要独自下山,要她小心些。
宋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百感交集。
李扶摇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然后提剑而行,掠向白鱼镇。
顾缘有些失魂落魄,她又不笨,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呀。
宋沛小心翼翼的问道:“李大哥刚刚那些话,是不是遗言啊?”
顾缘有些生气,反手就给了宋沛一巴掌,“你胡说些什么呢?”
宋沛小声提议道:“要不要找先生帮忙,先生离开之前,给了我一件东西的,说是要找他就拿出来。”
顾缘眼睛一亮,但随即说道:“没用的,这一次掌教大人也不能帮忙了。”
宋沛啊了一声,随即脸色发白,“这不就是说李大哥死定了?”
在宋沛心里,自家先生一定是天底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先生都不能帮忙,那大概是已经没有可能了。
顾缘还想说两句,可转头看着宋沛这个懊恼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好了,你以后要是厉害一点,就能帮忙了,少读些书,多花时间在修行上,以后谁不讲道理,就先揍一顿,至于没有读书,会不会道理讲不过对方,不要担心的。”
宋沛点了点头,认真道:“师姐,我知道了。”
顾缘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远处,神情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句话,对宋沛有多大的影响。
……
……
李扶摇下山之后,挑了条隐秘道路前往白鱼镇,实际上这样很没有用,毕竟今日到此的都是修士,凭借一些响动,便能够知道情况,不管他李扶摇是从何处进入白鱼镇,一样的没有可能会瞒过旁人感知。
只是聊胜于无的手段,李扶摇也想要做上一做。
快要临近白鱼镇,李扶摇松了口气,吃下的丹药已经开始调理经脉,要不了许久,便应该是能减轻伤势了,要想着能够在短暂时间里能够恢复伤势,只能用那颗圣丹,可既然是给了青槐的东西,哪怕对方没有收,李扶摇也不愿意再用。
反正是现在还没有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白鱼镇现如今有好几处战场,朝风尘和那位自称儒教第二的沈复。
魏春至和两位登楼。
叶飞仙独战两位春秋。
枯槁老人应付一位春秋。
陈嵊一人面对两位春秋。
除此之外,还有周青一人面对两位登楼。
这些战场里,枯槁老人和叶飞仙处境堪忧,叶飞仙毕竟不是一位正统剑士,应付一位春秋还算是没有问题,但面对两位,便有些没有办法了。
枯槁老人境界只在朝暮,应付起来一位春秋,也是费力。
这两人,应当便是最为薄弱的两处。
至于朝风尘面对沈复,竟然至始至终都不曾落在下风,朝风尘剑道造诣和朝青秋相比还有差距,但实际上,也差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同一人。
除去境界之外,真要说弱于朝青秋,都是扯淡。
李扶摇快速掠进一条小巷,准备来到街道,便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书生。
一身气势如山岳压顶。
让李扶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腿脚发软。
李扶摇瞬间青丝出鞘杵地,不让自己跪下去。
那个中年书生看了李扶摇一眼,只是一眼,便有一道磅礴气机迎着李扶摇的面门而来。
李扶摇瞪大眼睛。
剑十九掠出,刺透这道气机。
只是剑十九也被这道磅礴气机击飞。
中年书生默不作声,就要第二次出手。
天际忽然出现一道白光。
有三人落在地上。
最前面那人抱着一个小姑娘,身后有个妇人。
落地之后,妇人小心的梳理着鬓发,那人御剑太快,忘了用剑气护住她,让她吹了一路的冷风。
自然是把头发都吹乱了。
不是许吏还能是谁。
许吏放下小姑娘,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乖巧的去牵起娘亲的手。
许吏看着前面的那个中年书生,一把握住剑柄,说道:“买好棺材了?”
要是李扶摇听过之前几个登楼剑士说的话,便一定会觉得极有意思。
当时草渐青出现在这里,说了一句来死,朝风尘对沈复说的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陈嵊问了一句谁来,周青重伤桂友之后说的是再来数位登楼又如何。
至于当时魏春至出现之后,说的是,想怎么死。
许吏是在问,买好棺材了。
至于那位在某座山上出剑的剑仙,说得是我这一剑,谁能接得了。
这些剑士啊,都极有意思。
李扶摇蓦然抬头,原来天际还有许多道剑光。
五彩斑斓。
五光十色。
很多剑都来了,有名的无名的。
很多剑士都来了,活着的死去的。
李扶摇笑了笑,原来世间从来都不止他一个剑士而已。
瞧瞧,这里,还有这么多。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天地虽大,我只一剑(一)
若是以旁门左道维持登楼境的女子剑士草渐青不算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登楼境,那么当他以同样旁门左道唤出的魏春至,就更是不该是一个货真价实登楼境才是。www.uu234.netUU小说
可谁知道,魏春至所递出的第一剑,便让那个大鼎破碎,以大鼎作为本命法器的那位登楼境,大口吐血,看着这边,目呲欲裂。
魏春至伸手从天边扯来一道剑气,尽数灌入自己身体。
让自己的那一具身体,从之前的虚妄,看起来更为真实。
他抬头爽朗大声笑道:“谢朝剑仙借剑一次!”
朝青秋的声音从遥远某处传来,“只有半个时辰。”
朝青秋的那一剑,挥出之后,顺带着其实还借了半缕剑气给魏春至,这半缕剑气,比不上之前借给李扶摇的那道剑意,只是能让魏春至多存在世间半个时辰而已。
魏春至所扯来的这道剑气,效果仅仅是能让他多存世半个时辰而已。
对于他的剑道境界,没有半点帮助。
换句话来说,魏春至现在的剑道境界,只是他生前的境界而已。
可就是如此,魏春至也能一剑斩碎那个大鼎,足以说明这位剑士,生前是有何等风采。
桂晋御使那点朱砂悬停在身侧,没有敢再出手,魏春至提剑而立,身旁的女子草渐青已经是脸色发白,这一战之后,这两人,应当便是该和世间诀别了。
世间再无春至草渐青。
魏春至多出半个时辰的光景,便也不急着出手,他低头看着这女子,柔声道:“苦苦折磨自己,值得?”
草渐青擦干眼泪,低声道:“魏春至,我只是想要再见你一眼。”
多想再见你,哪怕匆匆一眼就别离。
魏春至笑了笑,他缓慢直起腰,笑道:“见我一眼,便再见我出一次剑,然后携手离开人间便是。”
草渐青默然不语,只是点头。
魏春至看着远处,全然不顾身前的两位登楼,只是爽朗笑道:“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之局面,与诸位共同迎敌,魏春至之幸,先看魏春至这一剑!”
声音之大,传遍白鱼镇各处。
在远处,很快便有一道嗓音响起,是周青。
他站在某座山巅,正递出一剑,将眼前的那位登楼逼退数步,然后说道:“不管你魏春至是不是向朝剑仙借了剑,我周青也要先斩一位登楼。”
同样是传遍了白鱼镇。
那女子不满的喊了一声,“宝。”
声音不大,周青自然是没能听见。
但很快女子又柔声笑道:“你高兴就好。”
在那条小巷里问对面那个中年书生买好棺材没有了的许吏身上的磅礴剑气,如同雨滴迅速淋在那个中年书生身上,他头也不抬的说道:“没门,登楼要斩也是我先斩。”
很快在云端就有另外的一道苍老声音传出,“诸位不看我年迈体衰,让我先斩一人?”
随着话音传出的同时,还有无数散落人间的剑气。
朝青秋的这一剑,影响之大,恐怕就连云端的圣人们都想不到。
以往世间有多少剑士,在三教修士们看来,已经是凤毛麟角才对,可谁知道,随着朝青秋这一剑之后,至少便有四五位登楼剑士,已经到了白鱼镇。
在此之前,世间修士,谁曾想过,这世间的登楼剑士,除去剑山老祖宗许寂之外,还有旁人?
可在朝青秋这一剑之后,恐怕以后整个三教都要对剑士这一脉,刮目相看,至少从现在看来,剑士虽然没落但也不至于说是那般找遍整个山河,也不能找出那么一两个登楼的局面来。
……
……
随着几位登楼境近乎于目中无人那般开口,白鱼镇附近出现了很多修士,也有很多剑光。
无数从很远的很近的地方赶来的剑士,来到白鱼镇之后,落下之后便迎上了那么些修士。
捉对厮杀。
并不曾废话。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无需废话,出剑便对了。
李扶摇站在街角,咽下一大把丹药,然后一跃而过,盯上某位道教的太清境修士,从小巷中快速掠过,在那修士的视觉盲区中让剑十九从剑匣里掠出。
一剑斩落那人头颅。
李扶摇身形不停,同时掠向另外一处,将一个意图对周青媳妇儿的修士一剑斩杀。
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来一回,牵扯之前便受的伤势,让他极为难受。
那些牵扯五脏六腑的疼痛,让李扶摇直咧嘴。
女子看向他,想了想,把腰间的那柄剑递给他,轻声说道:“这上面有周青的一道剑意,关键时候能保你性命。”
李扶摇摇摇头,将剑推回去,低声说道:“周青前辈的剑心,在你,若是你出了事,肯定要影响周青前辈。”
女子想了想,不再坚持,只是轻声道:“你自己小心。”
李扶摇点点头,仰头看着天边的无数道剑气,五光十色。
这是他练剑以来,所见过最多的一次剑士。
这个局面,或许是朝青秋亲手造就的,但明里暗里,其实还是以李扶摇为引子来造就的这样一个大局,三教要将剑士赶尽杀绝,所以才有如此多的修士尽出,而朝青秋的那一剑,是明知道有这个局面下的举动,这究竟又是为什么?
李扶摇不太明白,但总归是知道一点,今日的这场大战,与其说是朝青秋和三教的一次博弈,还不如说是剑士和三教积怨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六千年的积压,在今日,彻底爆发。
无数或是主动或是被动不现在三教视线里的剑士,为何今日尽出?
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扶摇握紧青丝,走入另外一处战场里。
今日不知道要怎么样收场,但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大抵还是四个字。
不死不休。
那些五光十色的剑气,在距离白鱼镇数百里外,都能一览无余。
观主梁亦背着昏迷不醒的叶笙歌,看着那些剑气,对着远道而来的那个白发红袍的魔教教主说道:“这要是六千年前,山河处处是剑气,咱们这些三教修士,想着憋屈,真的过着日子也算是憋屈。”
林红烛领着那个女子,看向那些剑气,想了很久才说道:“朝青秋到底要做些什么。若是非要将这些剑士带来让云端的圣人们看看,然后在之后提些要求,真不怕那些圣人,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的抹去他这个祸害。”
观主面色如常,“儒教和道门联手,十数位登楼,二十多位春秋,一众太清朝暮,要是都还没能创造出极好的战果,便真的是要颜面扫地了。”
林红烛皱眉道:“不一定,只要朝青秋不死,什么都是空的。”
梁亦笑问道:“若是我出手,你这位魔教教主会不会拦下我?”
林红烛视线投向白鱼镇,平淡道:“没有这个想法。”
他是魔教教主,最开始是一位儒教修士,与学宫有仇,性子古怪,但决计不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去做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什么事情没有意义?至少在林红烛看来,这时候出手,很不明智。
因为会很有可能将他都推上风口浪尖。
今日处理不了剑士,指不定便要变成儒教处理他林红烛。
毕竟相比较起来,处理他林红烛要容易的多。
梁亦坦然道:“这盘棋,看起来是棋子互相厮杀,但实际上,最后的定局,还是得从两位下棋人身上来分,朝青秋站在一边,另外一边,到底是哪位圣人?或许是说哪几位圣人?”
林红烛负手而立,平静说道:“早知道,当初去练剑便可,现在杀起来你们,也显得理所当然。”
梁亦笑道:“倒是个奇怪的想法。”
林红烛忽然说道:“现在来看,剑士一脉明显是处于劣势,若是朝青秋早早没有动作,就算是之后尘埃落地,这剑士死伤大半,也是朝青秋想看到的?”
梁亦还没有说话,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不是。”
有个腰间别着一卷书的中年男人缓缓而来。
梁亦看了那人一眼,平静问道:“苏夜,你怎么看?”
来人不是旁人,自然也只能是那位学宫掌教,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
苏夜来到这边,认真说道:“朝青秋若是能眼睁睁看着,那还是朝青秋?”
林红烛看向苏夜,梁亦扭了扭脖子。
这世间的登楼那么多,可是说起来最有名的,还不是他们三个而已?
林红烛轻声道:“和你说话,最没有意思。”
这是在说苏夜说话,总是云里雾里,一点也不爽利。
梁亦笑了笑,没有搭话。
只是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远方,然后看着苏夜,笑道:“你们夺了头彩了。”
苏夜看着那边,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这头彩,自然不是说儒教门下先斩杀了一位登楼,而是一位儒教门下的登楼被剑士斩杀了,本来对于先有登楼境被剑士斩杀,这是他们三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世间仅存的几位登楼剑士,不管是刻意隐姓埋名,还是就在某处修行,都是极难招惹的存在,即便是不如当初那位剑山老祖宗许寂,但也不曾见得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林红烛说道:“这杀人,还是剑士最拿手。”
……
……
出人意料,第一个被人斩杀的修士,不是旁人,而是那位自认是除去学宫掌教苏夜之外的第二人沈复,这位平阳书院的院长大人,迎上的并不是一位登楼。
反倒是只是一位春秋剑士而已。
一身白袍的朝风尘。
这位最先是朝青秋的一缕剑气,脱离朝青秋仅二十年不到,便成为一位春秋境剑士的男人,一剑刺透了沈复的身躯。
朝风尘一身白袍早已染红,他看着这个登楼境的读书人,眼里没有什么情绪。
沈复远未死透,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朝风尘,木然问道:“为什么?”
与其说是问朝风尘,倒不如说是问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会败在这样一位春秋境剑士手上,而且失败的代价便是付出性命,要知道,若是朝风尘依靠着春秋境,能和他打个平手,已经是一件不俗的事情,可要是朝风尘依靠春秋境便将一位登楼境斩杀了,这传出去,自然是一件会让许多人把眼珠子吓掉的事情。
朝风尘脸色苍白,看着沈复,平静说道:“你不是输给了我。”
这句话是实话,朝风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从某种情况来说,他只是境界在春秋境的朝青秋。
虽然朝风尘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出剑之时,好几次能看清楚沈复的出手轨迹,这也是因为朝青秋的经验所致。
朝风尘握住那柄新路,缓慢抽出,带着一道鲜血。
他笑道:“这登楼,是我先斩了。”
声音以雄浑气机为根本,传遍白鱼镇四处。
无数修士蓦然一惊,这平日里听说剑士怎么杀力世间第一,他们都没有感触,反倒是当事情就在他们是生前发生的事情,才会有切实体会。
周青一剑斩开一个登楼身体,然后以剑气捣碎他的生机,这才有些遗憾的说道:“第二个!”
当然,在这句话说出同时,便又有一位登楼赶赴战场。
就趁着周青旧气已尽的同时,带着磅礴气机袭向周青。
魏春至一剑抹过那个本命法器为大鼎的登楼修士脖子,剑上沾染了些许鲜血,然后他转头看向桂晋,仰头笑道:“第三个!”
草渐青看着这边,笑容温柔。
然后魏春至看向桂晋,小声道:“该你了。”
许吏同样是在两位登楼联手的情况下,先斩杀了那个之前问他是不是买好棺材的中年书生,有些恼怒道:“第四个!”
然后深吸一口气,提气掠向另外的一位登楼。
当然,与此同时,会有另外一位登楼加入战场。
在云端某处,有个灰袍老人提着一柄锈剑,一剑刺穿某位登楼修士,然后吐出一大口鲜血,笑骂道:“老夫这把老骨头比不过你们了,第五个!”
整整五个登楼,在半个时辰内,便几位登楼剑士和朝风尘斩杀。
而且看起来,还只是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