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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平生未知寒     人间最得意txt下载     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勾手指,先生借些钱

    李扶摇爬起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顾缘,然后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咧了咧嘴。www.uu234.net

    就算是那位青衫儒士随手一拂袖,也毕竟是一位朝暮境修士出手,李扶摇现如今灵府气机动荡不堪,那些本来就要渐渐转换成剑气的气机原本很活跃,可现如今便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

    出这一剑,代价不小。

    李扶摇嘴角泛起苦笑,当时出剑也只是因为顾缘算是和他见过一面,且他对于这个学宫的读书种子没有恶感,若是说李扶摇是基于顾缘学宫学生身份才出手,为了赢得学宫的好感,那早在那青衫儒士显身之后,便已经拔剑了。

    顾缘一路小跑来到李扶摇身旁,在怀里掏了掏,一股脑把不少瓶瓶罐罐都从怀里掏出来塞到李扶摇怀里,絮絮叨叨的开口说道:“李扶摇,这些都是学宫里的上好丹药,你快吃,要是不够我让师叔再给你些。”

    李扶摇叹了口气,正想着说话,不过一张口便感觉胸腔一阵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缘比李扶摇要矮上一个脑袋,仰起头之后,顾缘看着李扶摇这龇牙咧嘴的样子,有些担忧的喊道:“李扶摇,你不会是要死了吧?”

    然后也不等李扶摇回答,便自顾自的往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对着周宣策喊道:“师叔,你快看看他,他是不是要死了,活不了多长了?”

    周宣策在远处一跨步便来到李扶摇身前,不由分说便拉起李扶摇的手臂,片刻之后就冷着脸甩开,“这小子身子好得很,死不了。”

    顾缘松了一口气,周宣策则是转过头,平静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剑士,有些赞许的说道:“第二境宁神,出剑那一瞬间掌握的极其好,想来应该是传授你剑术的那位应当也是一位境界不低的剑士,都说剑士已经凋零不堪,可现在老夫一看,至少除去朝剑仙之外,山河里为数不多的剑士中,你还真是不算差。老夫听说当初言余想让你入学宫被你拒绝了,现在可否告诉老夫为何不走这条大道,偏偏要挑一挑崎岖的羊肠小道去?”

    李扶摇拱拱手,“六千年前,这条羊肠小道难不成不是坦荡大道?”

    周宣策笑了笑,“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子,要是真让你来学宫读书,只怕还没几个先生能舒心。”

    李扶摇笑了笑,没有搭话。

    周宣策指了指李扶摇怀里的那个白玉瓶子,轻声道:“这个瓶子里的可以吃,其余的你就不要想了,吃了无福消受。”

    李扶摇也不矫情,拿过那个白玉瓶子之后便把其他的瓶瓶罐罐都还给了顾缘。

    打开瓶子倒出几粒丹药,吃下之后,他才回到原本在湖畔坐着的那个位置,调理气机。

    与顾缘这个算不上故人的故人一见面便遇到这档子事,李扶摇有些无奈,现如今剑都出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缘重新蹲在他身旁,丢了一颗石子在湖泊里,湖面惊起一阵涟漪。

    她歪着头,笑着说道:“李扶摇,之前先生说你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就敢去救那位姐姐,我还不太信,现在我相信了,你心肠真的不坏呢。哎呀,哎呀,不管怎么说你以后就真的是我的朋友了啊。”

    李扶摇捂着胸口,“就这样出了一剑就成了你的朋友,那你顾缘的朋友是不是挺多的?”

    顾缘仰头哼哼道:“学宫里倒是有很多人想和我做朋友,可我呢,可不愿意。”

    李扶摇啧啧赞道:“那我成为你顾缘的朋友,岂不是荣幸之至?”

    顾缘点点头,貌似很骄傲的仰头宣布道:“就这么说好了,李扶摇你以后就是我顾缘的朋友了,以后你要是落难了,记得来学宫找我,我到时候肯定混得可好了,我罩着你,当然了,要是万一万一我落难了,找到你的时候你可不许嫌弃我!”

    李扶摇“诧异”道:“既然这么庄重,是不是要勾一勾手指?”

    顾缘恍然大悟,赶紧点头,然后小姑娘伸出小拇指,希冀的看着李扶摇。

    李扶摇低声笑道:“这在我八岁之后就不信了,你还信?”

    顾缘不说话,只是始终把手指伸着,大有一副你不和我勾手指便不罢休的样子。

    李扶摇只好伸出小拇指,和顾缘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小姑娘眉开眼笑,“好了,李扶摇,你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了,你记着了,要是有一天我被人欺负了,你要来帮我,嗯,那你现在开始就要好好练剑,以后等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之后,我好告诉他们,你李扶摇是我顾缘的朋友!”

    李扶摇咧着嘴,没有说话。

    顾缘眼珠子转动了好久这才把目光放到了李扶摇背后的剑匣上,她嘿嘿一笑,“李扶摇,你都是我的朋友了,这下该让我看看你的剑了吧?”

    李扶摇无奈解下剑匣。

    打开之后,露出里面的两柄剑。

    顾缘探过头,看着那柄小雪便移不开眼睛,“好漂亮!”

    周国远游城,因为某位将军要领兵暂时路过在这座远游城落脚修整的缘故,当地官员提前好几日便将城西的一处市集彻底清空,在那位将军离开之前,都不许再有小贩摆摊,原因大抵是因为当地官员记着那位年轻到了极点的将军是一位世家子弟,领兵穿城而过之时恰好便要经过那一处市集,不知道到时候那位将军会不会看了这些东西便觉得心生厌恶,等到了回到少梁城之后会不会说上几句,到时候若是少梁城那些达官贵人会错了意,打压一番,只怕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此后好些年都难得升迁了,因此为了避免发生此事,这座远游城的官员一合计之后干脆便将此处清空,免得碍那位将军的眼。

    市集空了之后,却造成了一条人命。

    城东那边的某位靠着女红而活的妇人本就是重病在身,得知此事之后愁眉不展,当夜便撒手人寰,只剩下一个孩子在自己娘亲床榻前独自垂泪。

    那孩子家里贫寒,办不起丧事,因此等到天亮之后,这个孩子便试着要将娘亲扛出家门,去城外山上安葬,可还是因为气力不济,试了很久都未能将自己娘亲背起来。

    那个叫宋沛的孩子咬着牙靠在门后,不愿意将娘亲在地上拖动,因此至此只能看着自己娘亲的尸首默默哭泣,没出声。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宋沛站起身,想着再尝试一番,可刚刚生出这个想法,房门便被人推开,有个中年儒士站在门口,看着宋沛。

    宋沛强忍泪水,喊了一声苏先生。

    苏夜揉了揉他的脑袋,去背起那妇人,轻声安慰道:“既然一个人办不到,为何不来找先生我,你这个年纪,办不到很多事情很正常,求人还真不丢人,只不过要将恩情记在心间,记得以后要还的。”

    宋沛点点头,心情低落。

    背着妇人走在闹市,无人理会苏夜和宋沛。

    走过一段路之后,见行人稀少,苏夜忽然和颜悦色的问道:“宋沛,此刻你是不是心里在想,他们为何不问一问为什么咱们背着你娘亲,问了之后你便要告诉他们实情,然后等他们以同情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你的心里会好受些?”

    宋沛一怔,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苏夜轻声道:“说不出口,点头摇头就好。”

    宋沛虽然很想摇头,很想告诉苏先生自己不是这么想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苏夜没有说话,走出远游城,往后山而去的时候才开口,“其实有这种想法没什么的,只是读书人啊,有很多东西,可以想,但不能做。有很多东西就连想都不能想。”

    宋沛小声问道:“苏先生,什么东西就连想都不能想?”

    苏夜沉默了片刻,认真说道:“比如偷看女子洗澡,偷人钱财,还有质疑圣人学问。”

    宋沛问道:“那先生想过这些事吗?”

    苏夜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前面的没想过。”

    宋沛哦了一声,没有刨根问底。

    等到苏夜在后山找了一处依着他来看风水还不错的地方之后便将宋沛的娘亲放下,站在这处山坡上,苏夜肃穆说道:“宋沛,你现如今是不是在疑惑先生我既然能帮你将你娘亲背到这里来,为何还舍不得那么一口棺材钱,舍不得买些纸钱?”

    宋沛咬着牙,缓缓点头。

    苏夜平静道:“那样倒是真能让你宋沛对我感激涕零,指不定以后一辈子都要念先生我的好,但先生我既然决定要教你道理,就不只是想让你当一个学问不低的读书人而已,今日此事的道理,在于简单的一句话,因为这些东西是先生我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怨我,因为我没有非要给你的理由,因为这件事不存在理所应当四个字。”

    宋沛眼神黯淡,但还是开口说道:“学生知道了,”

    苏夜话锋一转,“就算是先生我没有给你的道理,你可以张口向先生我借啊。”

    宋沛抬起头,张口道:“先生借学生些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又是一场秋雨

    买了一口棺材要多少银两,宋沛没有想过,但实际上当他拿着苏先生的那个钱袋子到棺材铺的时候,才知道,那钱袋子里的银钱只要一小半便能买上一口最好的楠木棺材,可宋沛想了想,或许是觉着用这么好的棺材,自己那位死去的娘亲也会托梦骂他,因此就要了一口柳木棺材,铺子里有现成的,棺材铺老板招呼着店里的伙计送到宋沛家里,宋沛摇了摇头,然后又多加了一些银两,让那两人将这口柳木棺材扛到了后山,在离开远游城之前,宋沛去卖了一大把纸钱,比起之前买棺材不一样,这一次买纸钱,他买了很多,在怀里几乎都成了一座小山。www.uu234.net

    走在那两人身后,宋沛看着那口柳木棺材,想着娘亲之前总是被街坊们称呼成柳娘,便觉得很合适。

    棺材抬到后山之后,棺材铺的伙计离去,拿了一把铁锹的宋沛放下那一大堆纸钱,这才开始挖坑。

    苏夜站在一旁没有帮忙,只是说道:“既然是借了些钱,为什么不多花些,请个石匠为你娘亲打一块墓碑?”

    宋沛一边挖坑一边摇头说道:“娘亲不喜欢石头,说是冷冰冰的,之前学生在棺材铺买了一块木牌,等会儿写上便可。”

    苏夜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宋沛自顾自开口道:“既然连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都舍不得钱,偏偏把纸钱又买了这么多,你的心思还实在是有些难猜。”

    宋沛没有搭话,只是埋头挖坑。

    苏夜站在一块大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埋头挖坑的宋沛,平静道:“宋沛,不知道是谁替你取的名字,但既然名字里是有沛字,那人便肯定不希望你一辈子都做个平凡的市井百姓,可在这座城里,你能做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虽说先生我这个人从来不觉得非要名扬天下才算是功成名就,但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这八个字倒是先生我一直推崇的,恰好这座城叫做远游城,你可愿意之后随我远游?”

    宋沛动作一滞,没有抬头,继续挖着坑。

    苏夜走下来,就在坑边开口说道:“我苏夜从未收过学生,宋沛,你是第一个。”

    这是一个陈述句,这位延陵学宫的掌教在向宋沛陈述一件事,语气平淡,但实际上若是宋沛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个读书人就是那位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话,断然不会太平静,可这么个小城市井孩子,不知道苏夜的名字再正常不过,或许就算是苏夜将延陵学宫四个字说出来,指不定宋沛都依然无动于衷。

    宋沛终于抬头,他看向苏夜,“之前苏先生说圣人有言:父母在,不远游。后来苏先生又加了一句游必有方。可现如今学生双亲已无,若是远行是否便只看自己便是?”

    苏夜点头,“理应如此。”

    宋沛仰起头,“苏先生急着要远行?”

    苏夜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有太多事情要去做,现如今领着你走一趟之后便要回到学宫,你到底年纪尚浅,还须慢慢去看去想,可先生我倒是有许多事情便即可要决断,耽误不得,我至多还能等你半月半月之后不管如何,我都要启程离去。”

    宋沛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挖的那个大坑,觉着差不多了之后,这才爬起来,不顾身上的泥土,朝着苏夜行礼道:“那便劳烦先生再等学生半月。”

    苏夜平静点头,并未半点厌烦。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苏夜帮忙将棺材放入土坑,掩上泥土之前,宋沛忽然泪流不止。

    苏夜一展大袖,问道:“宋沛,想不想再看你娘亲一眼?”

    宋沛错愕点头。

    苏夜一抬手,棺材里便有一个“妇人”起身。

    正是宋沛娘亲。

    宋沛一怔,泪流满面的喊了一声娘亲。

    那妇人想来是想着要伸手摸一摸自己孩子的脑袋,可一伸出手,便已经穿过了宋沛的身子,妇人没有想着会是这个样子,便悻悻然缩回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苏夜开口说道:“人已死,和世间之人再无交集,自然便只可看而已了。”

    对此,宋沛一知半解,那妇人则是全然不懂,只不过却是听到了苏先生的话,因此对于这个学堂先生,这个没有念过半日书,一个字都认不得的妇人对着苏夜鞠躬行礼。

    苏夜摆摆手,“还有半刻钟,半刻钟之后宋沛你再也见不到你娘亲,有什么要说的,不要藏着掖着。”

    话音未落,苏夜不见踪影。

    泪流满面的宋沛看着自己娘亲。

    似有千言万语,此刻无语凝噎。

    半刻钟之后苏夜回到这边的时候,棺材已经埋好,那块木牌也由宋沛写了字立了起来,这个家境贫寒的孩子现如今没在干别的,而是在坟头前蹲着烧纸钱。

    苏夜站在坟前,开口开始读着一篇悼文。

    随着苏夜的这篇悼文接近尾声,那些纸钱也渐渐化作灰烬。

    最后等到苏夜闭嘴的时候,宋沛抹了一把脸站起了身。

    下山途中,苏夜开门见山道:“宋沛,知道为何学堂这么学子为何先生我偏偏选中你?其中缘由简单也不简单,你有的他们没有,兴许说先生没看对,可若是说之前那些东西都算是你装出来的,可之前你买棺材和纸钱的时候便能让先生我笃定让你继承我的学问并无半点问题。舍不得钱买好棺材的宋沛,怕死去的娘亲继续过着贫困日子的宋沛,做我苏夜的学生,其实一点都不差。”

    宋沛仰起头真挚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苏先生得学问要比学生想到得最大还要大好多。”

    苏夜没有说话,走在宋沛身前,步伐轻快。

    受了伤的李扶摇吃过了几粒丹药之后,很快便好起来,毕竟是儒教门下第一学宫里的东西,效用自然不差。

    因为担心这位少年剑士会受牵连,因此这些时日三人一直同行,等到来到陈国边境的时候,三人才准备分别,李扶摇接下来是穿过陈国去往周国,而周宣策带着小姑娘顾缘去吃过最后一处美食之后便要真要往那处圣人遗迹而去,三教弟子各争机缘,顺便再一分高低。

    陈国边境的一处供商旅夜宿的客栈,李扶摇和顾缘周宣策在此落脚。

    清晨时分,周宣策领着顾缘出门,李扶摇以养剑为由并未起身,于是不太开心的顾缘便说等到回来的时候给李扶摇带些吃食回来,李扶摇笑着应承下来。

    等到这两人离开之后不久,李扶摇收起青丝和小雪,站在窗边思虑重重。

    来到陈国边境之后,再打探周国的消息就要容易得多,因此仅仅半日他便知道现如今周国的处境并不算太好,之前那位延陵皇帝下了严令,让陈国一年之内便要灭了周国,但实际上现如今虽说周国处境艰难,北境那边风雨飘零,但也没有之前陈国大军长驱直入差点直入少梁城的事情,而陈国这边也几乎是倾举国之力南下,要在明年春末之前将周国灭国,之前延陵皇帝的圣旨是一年内将周国灭国,可后来逾期之后,延陵皇帝并未爆发雷霆之怒,而是宽宏大量再加了一年期限,并且承诺当周国灭国之后,周国国土便都由陈国占有,延陵不要半寸,这让陈国皇帝感激涕零的同时便更加坚定了要灭周国的想法。

    因此这一年以来,陈国大军南下之兵络绎不绝,各处边境铁骑,州军乃至家族私兵都尽数遣往了南边。

    但那些周人的意志还是让陈国胆战心惊,明明兵力不及,却仍旧死死守住了那座北燕郡,在南境的那位谢家宝树更是早就被调往北边,去担任一支军力在十万人的骑军统帅,不驻扎在某一处关隘,反倒是四处游走,在北燕郡外以战养战,几月下来,斩杀陈国士卒多达五万人,而己方才折损了不足一万人。

    这份战绩,不仅是让周国上下备受鼓舞,更是让陈国朝野上下都觉得不可思议。

    延陵境内,名将大抵都是属于那座延陵王朝的军伍之中,这些偏远小国之中就算是有那么几个将才,实际上能力也有限,可谁知道这位谢家宝树年纪还不到及冠之年,便有如此能耐,这陈**伍上下这么多的将领,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拦得下这位年轻至极的将军,甚至还有陈国将领断言,若是周国无此人,兴许早已经亡国。

    国之柱石这么一说,一向都是放在某些成名已久的沙场名将身上,可在周国,还真的就被谢应担在了肩膀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事一旦结束,谢应便会在军中连跨好几级,不说麾下士卒再多少不少,就算是一步成为整个周**伍第一人都有可能。

    但前提一定要是这场战事以周国的胜利来落下帷幕。

    李扶摇想起那位自己的“半个朋友”心思有些复杂,在白鱼镇待上数年,就算是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周人,但李扶摇的心底深处对于那座洛阳城,还是仍旧那么憧憬,对于三大王朝之一的延陵,仍旧还是没有多少恨意。

    根源在延陵,不在陈国,若是不能解决延陵想灭周国的心思,其实无论是谢应能够在北燕郡和陈国大军相抗多少时间,还是说李扶摇回到周国让周国多出一位修士,都无济于事。

    只不过总要做点什么。

    这才是李扶摇想做的事情。

    就像是当年在罗桑河杀修士一样,就算是不能根本性的改变,但总要做些什么。

    之前是杀修士,现如今是杀陈国皇帝?

    李扶摇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皱眉道:“去皇宫杀皇帝?”

    话音未落,一场秋雨已经落向人间。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发红袍

    陈国的这座边境小城突逢大雨,这座建造时间超过五十年边境小城城墙斑驳,矮小的城墙至今都还是用泥土所做,大风天气便好似让城中百姓觉得有一场沙尘暴,而大雨之中便显得道路泥泞难行,当地官员实际上每一任都在向陈国国都的工部以及户部递折子,想要的便是拨调银两改造城墙以及城内道路,不过似乎银两数目实在不小,加上这么一座小城又不是边境重城,自然便不受都城那边朝臣的重视。www.uu234.net

    因此折子递上去了不少,回音寥寥。

    今日这场秋雨起势之后,很快便将这座小城的城墙打湿,然后便是城内那条主道开始变得难行,小姑娘顾缘拿着一大堆之前买得零嘴吃食,然后便实在是抽不出手来撑伞,要不是周宣策便在身旁,这小姑娘说不定便要成了落汤鸡了。

    周宣策这些日子越发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有趣,同刚出学宫那会儿实在是不好同日而语。

    走在泥泞不堪的主道上,周宣策步伐缓慢,顾缘则是皱着眉头,每踏出一步都要纠结半天,很怕脚底一滑便摔一个狗吃屎,那样她身上这身衣裳被沾满了泥土还好说,可怀里这么一大堆吃食就真的可惜了。

    这些东西可是她要去拿着报答李扶摇的救命之情的。

    周宣策看着顾缘这么一步步往前缓缓前移,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便打趣笑道:“你这个丫头,都是青丝境的修士了,怎么走这么个地方都要如此小心翼翼?”

    顾缘没抬头,嘟囔着嘴说道:“师叔,这走路怕跌倒和什么境界修为可没有什么关系!”

    周宣策扯了扯嘴角,“怎么没有关系,你将灵府里的气机调用到腿部经脉中,自然而然便脚下便沉稳,想跌倒都难。”

    顾缘抽了抽鼻子,“才不要那么麻烦。”

    周宣策无语凝噎。

    对于这个疲懒性子的丫头,他打不得骂不得,也不愿意如此作为。

    走了几步之后,见顾缘仍旧是小心翼翼前行,周宣策叹了口气,忽然问道:“顾缘丫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的下一句是什么?”

    顾缘头也不抬,“是敏于事而慎于言啊。”

    周宣策笑着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顾缘抬起头,就要说话,可忽然一看,前面的雨幕中却发现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挡在了主道上。

    那人一身红袍,脸庞则是被遮挡在伞面下,看不清楚。

    周宣策忽然一把提起顾缘,将她放到一旁的街道屋檐下。

    然后这位老先生转身重新来到主道上。

    两人撑伞而立。

    一身红袍的那人默不作声,也不前行或是后退,但即便是如此,也够让周宣策严阵以待。

    世间修士还真没他想得那么少。

    可周宣策想过了无数人可能会挡在他身前,也没想过是眼前这一位。

    山河之中虽说是以三教修士为主,但除去这之外的一些山野散修其实不少,并非所有山上修士都在三教门下,就比如眼前这位,同样都是读得圣贤书,同样是儒教修士,但其不在任何一座学宫书院门下,也不曾在这么些地方修行过,甚至这位红袍男子当年还曾自立门户,建立过一座魔教,就在延陵境内。

    只不过后来魔教被学宫出面踏平,门下弟子尽数诛杀,可这位魔教教主却不知所踪,学宫为了面子,对外宣称这位教主已经伏诛,但实际上,并未完全探寻到这一位天资不输学宫掌教的魔教教主踪迹。

    而这位教主倒也是知道处境,这五十来年之间便不曾现身过一次,一直藏匿的极好,周宣策曾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便是由他领着众多儒教修士灭其道统的时候,那时候这位魔教教主才只是个春秋境的修士而已,现如今,只是隔着雨幕一观,周宣策便可断定,这位魔教的教主的境界远胜当年。

    春秋和登楼一境之隔,所隔的是千山万海。

    前者不过是山河之中的修为深厚的大修士而已,而后者则是真正有望登顶沧海的可造之材。

    当年周宣策来到那座魔教的时候,这位魔教教主一样一身红袍,倒是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反倒是和一般的读书人其实没什么差别。

    可现如今,光是远远一观,便觉得这位魔教教主的气息比起当年,强盛太多。

    周宣策平静开口说道:“原本老夫以为就算你还活着,也不会被他们鼓动,现如今来看,其实是老夫看错你了,林红烛!”

    林红烛轻声道:“我一不害你身后那位读书种子,甚至在你死后,我仍旧愿意带着她去那处圣人遗迹,我与你之间的私仇却是非报不可,没有半分余地。”

    周宣策收伞而立,冷笑道:“林红烛,你当年侥幸逃脱,今日便有这么自信一定能胜,当年的魔教余孽是否还有活着的,为何不一起带来?”

    林红烛平静往前走了几步,缓缓说道:“魔教余孽,不过是些不认同你们那几位圣人所言道理的读书人而已,哪里谈得上是错,倒是你啊,和那几位圣人也都不沾边,偏偏还要出手打杀我们,不觉得有愧于心?”

    周宣策皱着眉头。

    林红烛继续说道:“延陵就只能以你们这所谓的‘儒教正统’修士在山上,咱们这些不是躲入深山老林便只能在市井之间才行?”

    周宣策默然无语。

    林红烛自嘲笑道:“记着延陵那边的道理是由着拳头大的说才算,没想到咱们延陵这边也是这样,读书人啊,你们学宫里面的读书人还真是读书都读到了狗身上去了。”

    周宣策皱眉道:“道理学说这么些说法,你想着要另辟蹊径,不成圣不可立。”

    林红烛冷笑道:“好一个不成圣不可立,等我杀了你,我倒是要看何来的这一个说法!”

    话音未落,林红烛猛然身子前掠,头顶油纸伞随意扔在街旁,这才露出了伞面下的脸庞,长相算不上如何出彩,头顶却生了一头白发。

    林红烛红袍白发。

    前掠之时,满天风雨停滞,一步步踏在地面上时便如同平地响惊雷,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

    这位魔教教主前掠之时,因为速度太快,因此掠出之时便好似一团红影,可偏偏又有一抹白,显得十分怪异。

    周宣策大袖微招,身前半寸光景凭空出现一方砚台,砚台缓缓滴落不少墨汁,形成一道黑色水幕。

    虽说是黑色,但却有一股浩然正气充斥其中。

    显得庄严。

    林红烛一掠而过,这位魔教教主浑身上下便只有一件法袍,其余法器,并不屑带在身上。

    他一掌拍在那黑色水幕上。

    红光大作。

    一头白发的林红烛默不作声,仅仅是肩头一沉,那方砚台竟然出现了不少裂痕。

    林红烛的天资,比起来周宣策,其实要高出太多。

    只不过这位读书人当年不愿意入学宫,只因为不认同学宫里的诸多学说,后来建立魔教也是基于如此,若不是如此,恐怕学宫之中还没几个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站在周宣策五步开外,林红烛邪魅一笑,“周宣策你这老匹夫,可知道当年死在你手里的那女子不过是仰慕我而已,并未加入所谓的魔教,你问都不问便一掌拍死,现如今有没有觉得有丝丝愧疚?”

    周宣策默然无语。

    林红烛讥讽道:“既然半分悔过之心都没有,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片刻之后,那方砚台破碎。

    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就这么被毁。

    周宣策来不及心疼,很快便伸出一只手拍向林红烛的胸口,林红烛不躲不闪,身前多了一团红云。

    这位魔教教主一头乱发四处乱扬。

    却不显得狰狞。

    神情极度平静的林红烛双手微招,身前红云缓缓向前。

    这期间周宣策浑身气机尽数涌出,气势磅礴,为得便是阻止这红云。

    可并未成功。

    红云破去一切阻碍,来到周宣策身前。

    到了此刻周宣策才不得不承认,现如今林红烛比之当年要强太多,他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周宣策叹了口气,不得不将那把油纸伞撑开。

    一道金色光芒闪过。

    红云被拦在伞前。

    林红烛面色微变,伸出一指点在伞面上。

    油纸伞顿时下陷,但并未破碎。

    林红烛自嘲道:“半圣法器。”

    周宣策漠然道:“周夫子当年成圣之前所用油纸伞,说是半圣法器也不为过。”

    林红烛轻声道:“倒是忘了你周宣策也姓周,东扯西扯还是能扯得上关系的。”

    周宣策不再说话。

    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林红烛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并无梁亦那般修为,为何非要学梁亦行事?”

    “偶尔发现梁亦那种人也要比你们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好太多。”

    “你放肆!”周宣策忽然怒斥道。

    林红烛低着头,忽然狞笑道:“周宣策,你真以为我拿这把破伞没有半点办法?”

    周宣策皱着眉头。

    下一刻,不知道为何,这位魔教教主便止住脚步,不再后退。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间有剑

    陈国边境的这场大雨,并非是只下在那座边境小城而已。www.uu234.net

    在那座小城百里之外的一座学堂外青石板巷弄,两个撑伞人影并肩立于学堂门口,仰头看着学堂对面的灰瓦,皆是默不作声。

    听着学堂里传来的琅琅书声,青衫儒士忽然开口问道:“栾大人,林红烛一向踪迹难寻,不知道栾大人作何手段还将那位魔教余孽给请出了山?”

    被称为栾大人的银发老翁身材矮小,满脸皱纹,若不是穿了一袭代表着陈国朝臣最高品阶的云凤官服,只怕不管被人放在哪里都不会有一人多看这老人一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材矮小,相貌不显,威势全无的老人,却的的确确是陈国的国之柱石,真正的庙堂柱石,满朝文武见到这位栾相,只怕没有哪一个是神色自若的。

    陈国庙堂上下一直有一种说法,那便是当栾相都愁眉不展,整个陈国便要阴云密布了。

    只不过好在这位栾相虽然脾气算不上太好,但也很难有让他都觉得迈不过的槛,因此这么些年陈国便都还算是安稳,就算是现如今陈国被延陵皇帝下令要灭周国,而久久相持不下的时候,这位栾相仍旧整日笑呵呵的。

    朝臣不解之时,反倒是觉得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现如今却不知道为何,这位栾相不在都城府邸之中,偏偏出现在了边境,而都城那边的庙堂重臣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栾相已经离京,只知道这位栾相又以身体抱恙为由而数日不曾上朝,对于老相国屡见不鲜的如此理由,朝臣们都习以为常,反正在那座相国府中,各家的眼线都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栾相。

    既然如此,担心何用?

    栾相没有转头,仍旧视线是放在对面的灰瓦上,“林红烛的想法谁能猜透,说的太多便相当于做了越多的无用功,因此老夫只将这次带着读书种子的学宫修士是周宣策一事传出去而已,林红烛去不去拦,拦不拦得下,谁清楚?”

    青衫儒士皱眉道:“林红烛真和周宣策有不共戴天的仇,敢冒着被延陵学宫追杀的风险去打杀周宣策?”

    栾相歪着头,似乎在想一些成年旧事,沉默了很久之后,这位陈国庙堂第一人才缓缓开口道:“林红烛的心思不好猜,魔教覆灭是周宣策做出来的事情,既然林红烛是魔教教主,那自然便要找周宣策的麻烦,只不过是略微宣告他有这个心思还是要倾力而为,将周宣策那个老匹夫留下,其实很不好说,林红烛天资不差,又有这么半个甲子多的光景去‘走路’周宣策就算是当年对上林红烛能有胜算,现如今也不好说。”

    栾相顿了顿,自嘲道:“咱们这些读书人,算计人心是把好手,动动嘴皮子功夫也不错,可真要生死相搏打起来,还真是比不过林红烛的。”

    青衫儒士哑然失笑,“既然周宣策有林红烛对付,那栾相为何不许我出手解决那个读书种子?”

    栾相反问道:“你能看透林红烛的心思?”

    青衫儒士片刻之后便致歉道:“晚辈唐突。”

    老人摆摆手,示意不碍事,“林红烛的心思谁都猜不透啊,贸然出手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适得其反得话岂非枉费了这一番谋划?”

    青衫儒士由衷赞道:“栾相居于庙堂,位于世俗当中,却始终能够对于山上之事洞若观火,实在是难得,陈国有栾相,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老人把手伸出伞下,接了一捧雨水,有些失望的说道:“也不见得,当年从山上下来,所思所想都是想着辅佐一代明君将延陵覆灭,可陈国三代君主,虽说都不是庸主,可眼界胸怀都实在是差太多,因此陈国在老夫手里经营数十年,也不过这个样子,反倒不如周国,那位周国皇帝至少气魄不输延陵皇帝,若是当年便选周国,说不定还大有可为,至少看得见前路。”

    青衫儒士对于这位栾相直白到极点的话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平静说道:“扎根在山河土地上六千年之久的一座王朝,栾相想要动摇尚且难为,现如今想着要覆灭它,只怕难如登天?”

    老人反问道:“有多难?”

    青衫儒士苦笑道:“比咱们成圣还要难啊。”

    老人摇摇头,“就是成圣太难,老夫才选一个至少有机会成功的事情来做,不然这数百年时光过后,便真要觉得无趣到极点,缓缓老去?”

    青衫儒士拱手道:“栾相洒脱。”

    老人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那一双鞋鞋背上的污泥,轻声道:“半个时辰之后,你去那座小城,不管如何,胜负都该分出来了,林红烛的杀招不少,要是真铁了心要让周宣策留下来,不会留手,到时候无论胜负,你对上周宣策,都算是有了胜算。”

    青衫儒士点点头,还想着说些什么,可老人已经转身。

    青衫儒士一闪而逝。

    老人迈步走进学堂,走过庭院时一直在絮絮叨叨:“老夫的法术势三说,在陈国已无再施展的空间,若是改换门庭到周国,世人势必说我栾平是条白眼狼,呵呵,栾平一生,为陈国谋划三代,仁至义尽,陈国虽不负我,但老夫却负陈国。如此算来,倒还是老夫不厚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不为陈周两国做打算便是了,改换门庭便干脆换远一些。”

    学堂里的书声不停,老人来到门前屋檐下,收伞而立。

    里面正在教书的教书先生穿了一身麻布衣衫,瞥了一眼门外,看到这个老人之后,便急匆匆走出学堂,来到老人身前,恭敬喊了一声先生。

    老人招了招手。

    教书先生弯了弯腰,好让这身材矮小的老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老人笑问道:“知之,你记得你我之间的十年之约吗?”

    教书先生把书卷别在腰间,答道:“铭记于心。”

    老人哈哈大笑,“如此甚好,所以今日先生来问你,你是想做一个昙花一现的朝堂柱石,还是想一辈子踏踏实实为人传道解惑?”

    教书先生沉默半响,没敢开口。

    老人摆摆手,“我知道了。”

    “去京城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六部任选其一,十年之后,当有所成。”

    教书先生抬头问道:“那先生作何所为?”

    老人叹了口气,“从一方池塘到另外一方池塘而已。”

    教书先生不再说话。

    老人撑伞离去,教书先生对其鞠躬行礼。

    走在雨幕中,踩出一连串水珠,老人的心情说不上好坏,对于这个记名弟子的选择,其实他不用想都知道,因此自然便说不上失望与不失望,只是年纪大了,老人总是觉得该有些意外发生才是。

    偏偏没有。

    世事如常,难有变化。

    大雨之中的一战,仍旧焦灼。

    魔教教主林红烛一袭红衣现如今已经湿透,满头白发上尽是雨珠,可即便如此,这位当年曾名噪一时的山上修士看起来并非落在下风。

    反倒是拿着一把油纸伞的周宣策,脸色煞白。

    修士之战,拼境界拼修为拼法器。

    这三者之中,周宣策三者都占优。

    可偏偏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事到如今,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沉寂多年的魔教教主境界修为不同往日,十分难应付。

    自从当时林红烛止步之后,直到现在便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后退半步。

    这位魔教教主一身气机疯狂涌出,大有玉石俱焚的意思。

    主道上风雨大作,成就一副诡异景象。

    两人站在风雨之中,各不相让。

    在一侧的顾缘心急如焚,偏偏又帮不了什么忙。

    这位读书种子在这般强大的修士面前,如同一只待宰羔羊,毫无作用。

    而在城中某条街道,背着剑匣的李扶摇遇上了一个青衫儒士。

    这位少年剑士,几乎第一时间便是打开剑匣拔剑。

    可片刻之后,仍旧还是倒飞出去,那青衫儒士一脚踏在李扶摇脸上,平静道:“宁神境便敢坏我大事,今日你不死,还有道理?剑士又如何,真当现如今还是六千年前,人人都得避着你们?”

    李扶摇灵府里的气机疯狂乱窜,躺在雨水中,仍旧挣扎着想要起身。

    青衫儒士瞥了一眼一旁的那方剑匣,剑匣里那柄青丝微微颤鸣。

    青衫儒士皱着眉头,多少年没有看到过这么一柄剑了。

    他一脚将李扶摇踢飞出去。

    “你若是在三教之中,今日都能保得下一条命,可偏偏是剑士,如何留得下你?”

    青衫儒士神情平淡。

    李扶摇吐了一口血水,挣扎起身。

    握住小雪,一剑递出。

    片刻之后又是横飞出去。

    撞碎了一堵土墙。

    光景凄惨不已。

    李扶摇苦笑不已。

    但仍旧挣扎起身,却被青衫儒士一把捏住喉咙,“山河之中还有你们这等剑士,真是件极度让人厌烦的事情。”

    随手扔出李扶摇。

    青衫儒士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觉得脏了手?

    李扶摇倒飞出去之后。

    有一盏灯笼滚落出来。

    老祖宗许寂所赠之物。

    青衫儒士一步踏出,忽然被迫停步。

    天地之间,涌起一道锋芒毕露的剑气。

    剑意肆掠此地。

    剑山之上,老祖宗许寂坐在问剑坪上,膝上摆放了一柄古剑。

    已经是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祖宗忽然睁开眼睛,冷声道:“我剑山如何可欺?”

    老祖宗瞬间远游万里。

    直到此地。

    便在李扶摇与青衫儒士之间。

    青衫儒士见势不对,已然准备后撤。

    可老祖宗一步跨出,满城剑气。

    冲天剑意,世间罕见。

    许寂哈哈大笑,“世间诸事,一剑足矣。”

    语毕。

    青衫儒士被一剑穿心。

    这位朝暮境修士至始至终都未能说出半个字。

    便被一剑穿心。

    剑气不减。

    远去城内主道。

    林红烛猛然抬头。

    身材高大的老祖宗持剑来到主道。

    周宣策脸色大变,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如此剑士,何人可敌?

    老祖宗持剑相问,“那边那位青衫儒士是何人同伴,胆子竟然大到了害我剑山弟子了?”

    林红烛忽然说道:“剑山老祖宗?”

    许寂转头笑道:“还认得老夫?”

    林红烛哈哈大笑,“世间剑士,除去剑仙朝青秋之外,还有谁能有这份霸道的剑气,除去你这位剑山老祖宗,还有谁?”

    许寂看着这个一袭红衣的魔教教主,感慨道:“原来是你这个魔头。”

    林红烛面不改色,“能够被你说上一声魔头,仍旧算是三生有幸。”

    冷哼一声。

    许寂漠然道:“你们谁来接我第二剑?”

    林红烛洒然笑道:“虽然那人与我并无关系,但好似无论如何都好像也脱不了干系,这一剑我来便是。”

    许寂转头看了一眼周宣策,讥讽道:“倒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像是你这般,就没那么多让老夫看不起的读书人了。”

    林红烛洒然一笑,猛然前掠。

    许寂挥剑而已。

    一剑之下,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毁坏的那件法袍,现如今被划破不少。

    林红烛脸色惨白。

    许寂收剑而立,抬头望向远处。

    “原来另有其人。”

    转瞬即逝。

    许寂一瞬间便跨越百里,来到矮小老人栾平之前。

    这位在陈国朝野都有极高的声望的老人猛然退后数步,哈哈大笑,“老夫从未想过这般谋划能牵扯到你许寂,当日观主上剑山,老夫还以为你已经身亡,为何现如今还撑着不死,下山抖搂威风?”

    许寂不愿多说,一剑挥出。

    剑气暴涨。

    栾平第一次哭丧着脸开口,“许寂,同境之中,用剑欺负人!”

    老祖宗冷笑不已。

    一剑挥出,方圆数里剑气大作,其势不可挡。

    栾平一退再退,最后还是被一剑划破小腹,鲜血直流。

    许寂站立在原地,冷笑道:“剑山衰败又如何,仍旧不可欺。”

    栾平一脸茫然。

    许寂身影再度消散。

    李扶摇挣扎着爬起身,去捡那柄青丝。

    许寂收剑之后,来到这边。

    李扶摇眼眶湿润。

    许寂的老态,比之下山时其实要明显的多。

    他伸出枯瘦的手,揉了揉李扶摇的脑袋,轻声道:“小家伙,师爷还在,谁敢欺负你?”

    李扶摇抬头。

    许寂慈爱的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有句话老祖宗没有说出来。

    下次小家伙你再遇难,人间已无师爷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事不可为

    许寂去捡起那盏灯笼,看向城里,铺天盖地的剑气肆掠勃发,让整座边境小城都觉得胆战心惊。顶 点 X 23 U S

    普通百姓或许不懂这股剑气的含义,但本能意识里也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林红烛看了一眼周宣策,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快便转身。

    这位魔教教主被许寂的一剑所伤,现如今再找这位同为登楼境的周宣策麻烦已经不是一件现实的事情,对于那位剑山老祖宗突如其来的出手,林红烛怎么都没有想到,但实际上也不算是多奇怪,林红烛已经猜到很多东西。

    有人放出消息要他来杀周宣策,目的自然不是因为有人想要周宣策死,反倒是注意力都该在顾缘身上,他不过是枚棋子。

    可这枚棋子,还真没那么好握在手上,一位登楼境的修士,还是当年的魔教教主,除去圣人之外,还有谁胆敢所言便一定能将这位魔教教主死死握在手掌中?

    因此这件事上本来就充满诸多变数。

    可无论是那位大隐隐于市的栾相还是说周宣策本人,亦或者那个已经死都不能再死了的青衫儒士都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想得到,这场局里可有可无的李扶摇竟然才是最大的变数。

    因为青衫儒士的想法及行为,居然便让那位剑山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世间走动的老祖宗下山了。

    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实在是太过可怖。

    周宣策没有出手去拦下已经重伤的林红烛,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颇为忌惮那位尚在城中的剑山老祖宗。

    撑起一把油纸伞的周宣策走过几步,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不过是剑士第二境的少年剑士遇难便能惊动那位剑山老祖宗下山?

    这种事情,不说是他,恐怕就连那位学问天底下最大的学宫掌教都想不清楚。

    若是说这剑士凋零,剑山已经连一个第二境的弟子都要如此看重了,也不太现实。

    唯一的说法便是这位少年剑士已经让那座剑山都重视不已了。

    周宣策默然无语,现如今这个世间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碰见这么一个怪胎,让他都觉得无语。

    去屋檐下找到小姑娘顾缘,顾缘抱着一堆冷掉的吃食,仰起头问道:“师叔,李扶摇是不是死了?”

    周宣策一怔,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对啊,要是说真是那个少年被人杀了,让这位剑山老祖宗雷霆大怒这才符合逻辑。

    可想通这一点的周宣策忽然有些尴尬,因为面对顾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缘很快便红了眼眶,哽咽道:“师叔,李扶摇真的死了?”

    周宣策轻声安慰道:“也不一定,要是他真死了,只怕林红烛也走不了的。”

    顾缘低着头,没搭理周宣策,只是一直在流泪。

    周宣策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猜也没有用,咱们去看看?”

    顾缘抬起头,就要撒腿往客栈跑。

    周宣策拉住她,“不在那里。”

    顾缘抬头,满脸疑惑。

    在城中那边。

    老祖宗把灯笼塞到李扶摇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衣襟是不是沾湿了雨水,面容疲倦的许寂扬起手,看着身旁的李扶摇,笑着问道:“小家伙,下山这些日子了,有没有遇见些有趣的事情?”

    李扶摇点点头,于是也是坐在老祖宗身旁,对许寂说了这些日子的见闻。

    说起那位小姑娘温瑶,说起那位河妖和夫人,说起那位王实道长,最后便是说到那个少女剑胚白枝和对于大余江湖如何看师叔柳依白。

    老祖宗哈哈笑道:“你柳师叔被我赶下剑山之前,便最喜欢在山上告诉同门师兄弟们自己在江湖上的事情,以往我都觉得这混小子是在胡言乱语,现在看来,还是一点不假,和他的剑气一样真。”

    李扶摇无奈道:“柳师叔其实很正经。”

    老祖宗摇摇头,“你这小家伙还有我懂那小子?”

    李扶摇苦笑不已。

    老祖宗看了看就在李扶摇身旁的剑匣,问道:“青丝和小雪,两柄剑哪一柄更合心意?”

    李扶摇摸摸头,直言不讳的说道:“青丝。”

    老祖宗揉了揉眉头,“原本就想过把旧事送你的,可你有了青丝又有了小雪,再给你一柄剑没什么意思,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再见,再问一次,要不要这柄旧事?”

    李扶摇这一次还是摇头,“不要了。”

    老祖宗扯了扯嘴角,“天底下的剑士,要是被我问到要不要我许寂的佩剑,只有你这么一个人敢这么说。”

    李扶摇笑了笑,但是没有笑意。

    老祖宗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看了看李扶摇,“最后一次相见,小家伙,想不想再看师爷出一剑?”

    李扶摇点点头。

    许寂哈哈大笑,“想看也没办法了,师爷最后的气力要留着回剑山了,倒是没有看过你这小家伙递出过精妙剑招,才有些无趣。”

    李扶摇低着头。

    许寂第三次揉了揉李扶摇的脑袋,最后嘱咐道:“小家伙,腰间有剑,心中有道理便可,行事不用想太多,丢不丢脸的说法,师爷才不在乎。”

    李扶摇点头之后就要回话,可抬头之时哪里还看得到许寂的身影。

    这位剑山老祖宗来去匆匆。

    李扶摇站在原地,怔怔失神。

    之前老祖宗站起身的时候把双手放在身后,可李扶摇分明看到老祖宗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之前一剑,出得不算容易。

    而且老祖宗的苍老姿态也算不上假,反倒是真真切切啊。

    这位老祖宗真的极有可能便是最后一次现身世间了,这趟出剑之后,耗尽了最后的东西,回到剑山几乎便是垂暮光景了。

    因此李扶摇才真有些心酸,这位老祖宗哪能这么容易就老死啊。

    林红烛在那座学堂外遇见去而复返的栾平。

    腹部仍旧在滴血的陈国相国大人栾平一点都不意外,看见这位白发红袍魔教教主,这位老人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胡乱摆手说道:“你要杀就杀了,老夫先挨了那个老疯子一剑,再被你这个魔教教主一通乱打,死也不算是冤枉。”

    林红烛皱眉道“你这个登楼境的修士,不去山上待着,偏偏在世俗王朝里打滚,是为什么?”

    栾平抽了抽鼻子,“为什么,你以为是为什么?要不是看不见那条前路的尽头,找些事情来做,谁吃饱了撑得来搞这些腌攒事?”

    林红烛冷笑道:“所以你便要算计我?”

    栾平满不在乎的说道:“一笔买卖而已,我帮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谋划,他们给老夫想要的,老夫便给他们想要的,何乐而不为?”

    林红烛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栾平身旁。

    栾平幸灾乐祸的问道:“怎么样,许寂那老家伙的一剑,味道如何?”

    想起那一剑,这位魔教教主神情古怪,“许寂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一剑之威,仍旧昂仁胆战心惊,剑士杀力冠绝山河,果然不是无稽之谈,我倒是有些想看看六千年前那些剑士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走路都是把头朝着天上的?”

    栾平吐了一口血沫,“差不多了,当年那些个剑仙坐镇山河,加上剑士能人辈出,你招惹了一位剑士,倒也没人帮忙,可你能想到十年二十年后,这剑士便将你远远甩在身后的光景?天底下没有比剑士更记仇的修士,也没有谁真敢说一辈子都稳压某位剑士,那些家伙,杀人杀妖一样,都很利索。”

    林红烛皱着眉头,什么叫利索?

    栾平看了一眼林红烛,自顾自笑道:“你这位魔教教主当初要是练剑,只怕就没人惹得起你了,周宣策算什么?”

    林红烛默不作声。

    栾平捂住小腹,轻声说道:“林红烛,老夫之前算计过你,现如今偏偏又想和你做一件大事,你做不做?”

    “何事?”林红烛漫不经心。

    栾平正色问道:“你是否要将自己的道理讲与天下人听?”

    林红烛侧目而视。

    栾平大笑道:“延陵王朝在一天,你便没有这个机会,因此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才是唯一办法!”

    林红烛指了指云端。

    话不多说,但已经明了。

    栾平豪迈道:“难不成你林红烛不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云端诸圣之一?”

    林红烛冷笑不已。

    栾平诚心实意说道:“林红烛,儒教正统说你是异端,是魔教,可我栾平不这么想,世间万般学说,都该存世,任其发展,至于对错,天下人来看,而不应该是短短一两家人之言!”

    林红烛面无表情,“你这些话,骗五十年前的林红烛倒是很不错。”

    栾平面色尴尬。

    林红烛转身离开。

    “王朝覆灭,云端圣人若是不管不问,我林红烛绝不相信,至少在我成圣之前绝不可能将学说将于天下人听,你若是有本事,便试一试,若有朝一日我林红烛站在云端,你还活着,我林红烛一定会为你拦下云端的诸圣!”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远去了

    一场无疾而终的袭杀落下帷幕,学宫的那位读书种子安然无恙,周宣策也算不上重伤,因此这场袭杀,对于学宫,其实没有什么损失,这场袭杀之后,有两件事会传遍世间。m.www.uu234.net

    魔教教主林红烛再现世间,这一点不用多说,延陵各大书院都会有些心颤,当年魔教落难之后,不少书院里的大儒都曾发文怒斥林红烛为欺师灭祖之徒,是儒教门下的败类,只不过当时那些大儒所撰写的文章无一例外都是在那位教主已经身死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发出来的,时机微妙,让人不得不拍掌叫好,可原本不过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在林红烛尚未身死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想来那些老家伙,就真要好好琢磨着写过的那篇文章到底是什么内容了。

    至于剑山老祖宗许寂下山出剑,实际上比起来林红烛再现人间要来得更为让人侧目,一直被誉为同境之中无敌的剑士,这些年偶有剑士在山河中现身,也至多不过朝暮境,境界更为高些的,大抵难见,可这些时日,前后发生的事情其实足以让人仔细思索了。

    沉斜山的观主梁亦登剑山,不用多说,剑山老祖宗许寂肯定是出剑了,但最后的结果也不用去猜,自然是输给了这位道门第一人,这倒是无可厚非,毕竟梁亦被说成是只差半步便可入圣的绝顶人物,圣人不出,无人拦得下也算是正常,剑山老祖宗许寂即便是同为登楼境,可面对着观主这等无双人杰,差些也可以接受。

    可就在那一日,传言那位朝剑仙在某地还与道教某位圣人对上了,两位虽说并未真正放开手脚打上一场,但光是自身的那一份气势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圣人之威,果然不是云端之下的人间修士可以揣测的。

    更为让人觉得骇然不已的是就在半月前,妖土那边传回来消息,说是当日朝青秋在对上那位道教圣人之前,竟然还和两尊妖土巨头有过一场圣人之战。

    过程无人知晓,可最后朝青秋安然无恙的回到山河之中后,只要不是傻子,便都知道,现如今的朝青秋,若无意外,便已经是圣人也不敢再轻易启衅了。

    有了朝青秋这一尊剑仙坐镇之后,现如今许寂莫名其妙下山出剑,更值得让人深思。

    剑山再如何没落,也不见得许寂会毫无道理的下山袭杀这些儒教门下修士,因此这一次许寂出剑之后,引起的动荡不会小。

    只不过当前,不会有人想到,许寂出剑是为了一个不过第二境的小剑士。

    哪怕切切实实便是如此。

    抱着一堆吃食的读书种子流着眼泪跑到这边,原本想着到时候不管看着怎么个死相的李扶摇她都能接受,可没想到等到她跑到这边之后,入目的景象却是之前全然没有想到的事情。

    坐在某个屋檐下的李扶摇正看着远处,像嚼糖丸一样吃着之前顾缘给得丹药。

    顾缘蓦然停步,大声喊道:“李扶摇,你还没死?!”

    李扶摇艰难转头,呵呵笑道:“哪里这么容易就死了?”

    笑的时候,牵动伤口,李扶摇其实笑得很勉强。

    顾缘这个小丫头,没有注意到,只是跑过来之后,把一大堆吃食都放下,才抹了一把脸,长舒一口气。

    李扶摇看着小丫头红通通的眼眶,打趣道:“怎么,真以为我死了,就迫不及待哭上了一哭?”

    顾缘听着这句话,下意识就是冷哼一声,可一转头看着李扶摇这个样子,便竭力忍住了,只是关心问道:“李扶摇,你被人打了,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李扶摇摇摇头,故作害怕的说道:“万万不可,这要是等你回到学宫,说漏了嘴,爱慕你的那些师兄们不得恨不得要扒了我的皮?”

    顾缘盯着李扶摇看了好几眼,皱眉道:“李扶摇,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咱们读书人,没这么不讲道理。”

    李扶摇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顾缘心思活络,见到李扶摇死不了之后,便开始说起其他东西,“之前我看到个老爷爷,好厉害的,一剑就把那个红袍人给打败了,师叔都做不到,他是不是你们剑山的老前辈啊?”

    李扶摇摸了摸脑袋,“是啊,是我们剑山上最厉害的老前辈。”

    顾缘点点头,很快便又叹了口气,“李扶摇,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那位老爷爷一样厉害啊?”

    李扶摇仔细想了想,才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怎么也得一两百年吧,要是运气差些,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到那个境界。”

    顾缘唉声叹气,“完了完了,想着你李扶摇有一天神气起来还不如我自己先神气起来!”

    李扶摇哈哈大笑,但是很快便因为牵动伤口而龇牙咧嘴。

    这被一个朝暮境的儒士踢过去踢过来,还真是受不了的一件事。

    顾缘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这才开始去李扶摇怀里的吃食里翻出一袋果子,一颗一颗嚼着,感受着嘴里的酸涩味道,小姑娘皱着眉头,可又不停住嘴里的动作,显得很是可爱。

    李扶摇低着头,也是拿起一袋果子,也是在吃,不过一颗一颗,吃得很慢。

    他不觉得酸,只觉得有些微苦。

    姗姗来迟的周宣策站在远处,看着这个身份断然不凡的少年剑士,神情恍惚。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声名早已经传到天外的剑仙朝青秋,也没有见过那些六千年前的剑仙,但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很像那种剑仙啊。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作为支撑点。

    周宣策摇头一笑。

    当年那个读了不少书的读书人忽然便觉得该提剑的时候,他也觉得或许他练剑会成就更高,然后那读书人就被困在了洛阳摘星楼。

    想起那个叫李昌谷的读书人,周宣策忽然低声笑道:“一座小小的摘星楼真能困住你?依着老夫来看,不应该啊,那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准备下楼看看这个人间?或者仰头看看云端?”

    洛阳城里的那座名为摘星楼的高楼。

    剑气四溢。

    一个坐在楼顶的灰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正翻着一些自己年轻时候写就的诗稿,那本成文已有二十年光景的诗稿,中年男人已经有大部分记不清楚,不过在翻看之时,才会想起一些东西而已。

    现如今翻看的一篇诗稿名为《相思》便是他年轻时候写就的,诗篇不算是多么出彩,可结尾一句“书稿一游三万里,可怜飘落某山丘”倒是让他有些神情恍惚。

    当初写此诗时,他尚在学宫求学,写此诗不过是为了表述相思之情,后面写完之后便想着有朝一日等再见她便告诉她,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时候,下一次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嫁为人妇。

    错过了许多。

    中年男人默默叹气,合上诗稿,他转头望向楼外光景。

    腰间铁剑微微颤鸣。

    七十个春秋,这个男人的学问其实比起来之前已经要高出太多,只不过楼上无人,不知与何人说而已。

    说是被困在此也好,还是说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也行,反正在这摘星楼上,他足足呆了七十个春秋,也不知道还要待上多久。

    对此这个中年男人并未多少想法,下楼与否,不过是小事而已。

    时机到了,自然便可下楼。

    时机不到,下楼又如何?

    中年男人背后响起一阵细碎脚步声,很快便有一道温和嗓音在耳畔响起,“昌谷先生,有一件事朕想不透彻,特地来问先生。”

    李昌谷没有转头,平静回道:“何事?”

    那位在洛阳城内胆敢自称朕的男人不用多说,自然便是那位延陵皇帝。

    延陵皇帝温声问道:“若是有一位道教大人物走入我洛阳城,朕该不该让人将她拦下送到延陵学宫?”

    李昌谷平淡说道:“要真是道教大人物,洛阳城谁拦得下?”

    延陵皇帝低声解释道:“那位梁溪道种,叶笙歌几日前入洛阳城了。”

    李昌谷点点头,很快便说道:“观主梁亦的爱徒,要去打她的主意,就算是延陵学宫想着要出手都不敢明目张胆,在你洛阳城里要是出了事情,又找不到罪魁祸首,你这座城难不成还能保住?”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如此一来,朕便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昌谷解释道:“光是让你知道这消息,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延陵皇帝点点头,“这一点朕自然知晓,之所以来问一问昌谷先生,便是求个安心而已。”

    李昌谷站起身,将那本诗稿随意别在腰间,转过头看着延陵皇帝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这座王朝的皇位好坐也不好坐,若是非要坚持自己的想法,指不定有哪一天你皇宫里便会出现某个人摘了你的脑袋,反之,则是一辈子太平安稳,任何大事都有那座学宫替你拦下,这一点你心里知道,我也知道,因此不多说,我李昌谷今日要多说的一点则是,世上之人虽然都知道这件事,可和你一般选择的,还真是寥寥无几,至少在我看来,不会太多。不是夸你,你也应当知道,不过这世间想着做一些特别事情的那些人,往往下场都不太好,比如我,就被困在这座楼里七十年,比如你,就有可能忽然暴毙,这么个结局,你真是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延陵皇帝揉了揉眉头,无奈道:“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李昌谷自嘲道:“倒是如此,才能活得长久又没有觉得对不起自己。”

    延陵皇帝故意不去听李昌谷话里的意思,只是走过几步替这位先生把那些散乱的诗稿整理一番,只不过整理之时,还真看到了几句出彩诗句,延陵皇帝有些失神,但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李昌谷轻声说道:“诗稿之中,倒是有些不合时宜的道理,说与人听别人倒是会觉得厌倦而已。”

    延陵皇帝想起一事,轻声笑道:“也不见得,先生可曾知道,洛阳城里有位真正的读书人。”

    李昌谷一笑置之。

    延陵皇帝平静道:“那位读书人啊,棋力不俗,之前看过先生诗稿,虽说没有赞不绝口,但只言片语之中,便能看出对于先生的仰慕,若不是先生在此处不能告与外人,朕都想把他带上来,先生和他,肯定有些话能说的。”

    李昌谷重新坐回去,对于这些事情,他不太感兴趣。

    延陵皇帝重新随即坐下,笑着说道:“和昌谷先生说些先生不知道的好了。”

    李昌谷没出声。

    延陵皇帝想起之前那份谍报,轻声道:“对于魔教教主林红烛,昌谷先生可有耳闻?”

    “当年的魔教,被学宫剿灭之后,便已经说是整座魔教无一人幸存,但未见林红烛尸首,想来其实大抵这位教主还在人世才对,怎么,他再现人间了?”

    延陵皇帝笑道:“这位魔教教主胆大包天,沉寂多年,一出手便是做下了一件大事,袭击了学宫的周宣策老先生。”

    李昌谷一怔,“那位老先生,倒是当年亲自覆灭的魔教。林红烛当年修为便不及老先生,现如今理应也没有胜算才是。”

    延陵皇帝笑道:“具体内容不知道,只是知道便在那处陈国边境,剑山老祖宗许寂下山出剑,林红烛败走,还有一位修士也是遭了难,只不过具体是谁,不清楚。”

    李昌谷转过头,“许寂?”

    延陵皇帝缓缓点头。

    李昌谷有些遗憾的说道:“剑山老祖宗,本来是有望成为剑仙的人物,当年若不是强行出手,想来之前梁亦上剑山也不会那么容易。”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像是先生这样的山上修士,朕倒是一点都看不懂。”

    李昌谷没有说太多,最后只是笑了笑。

    山上修士说到底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有一身本事,眼界开一些,除去极少站在山峰上的几位不去想太多以外,其余修士所思所想其实和常人无异,勾心斗角又不是山下独有。

    这些事情在李昌谷看来,实在是太过正常不过。

    儒教宣扬的仁义道德,实际上在学宫内部都不一定能推行下去,几个圣人之间真是毫无芥蒂,一心为儒教为山河百姓?

    只怕不一定。

    儒教尚且如此,在梁溪那边便更是如此。

    都好看不好说而已。

    道种叶笙歌下一次山便被袭击好些次,这儒教的读书种子行走一次世间,不一样是被人针对算计?

    满口道理的儒教和一向以拳头作为道理的道教真有本质区别?

    李昌谷一直在想,只不过并未想透。

    怔怔出神的李昌谷叹了口气,低头望了望腰间的铁剑。

    这山河里,果然还是剑士最潇洒。

    只不过这局面,举步维艰啊。

    延陵皇帝在摘星楼上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下楼,毕竟有些事情还需要他处理,若是皇宫里不见这位皇帝,只怕也太平不了多久。

    下楼之前,李昌谷忽然按住腰间剑柄,语重心长的说道:“若你真要做那件事,记住慎思慎行。”

    延陵皇帝点点头,示意理当如此。

    李昌谷不再废话。

    延陵皇帝便下楼。

    等到延陵皇帝远去之后,李昌谷抬头看了看,当日他一剑斩黄龙头而重回朝暮,下一次再出剑,便是出楼之时,朝暮之后是春秋。

    可他腰间那一剑再出鞘便就该是登楼才对。

    登得楼高处,方可观沧海。

    许寂重归剑山。

    上剑山之前,这位剑山老祖宗去了趟崖底。

    崖下竹舍外,一身灰袍的三两和一身白衣的四两并肩而立,等着老祖宗。

    许寂来到那块大石下,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许寂死后,山上若是有事,前辈可否出一次手?”

    面容和年轻人无异的三两神情平淡,“我在崖底,如何才能出去?”

    许寂怅然一笑,“晚辈在剑山上摆了一道剑阵,借助剑山数千柄剑,前辈自然能够短暂离去。”

    三两沉默片刻,问了个问题,“许寂,你当年上山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寂轻声道:“还不是年轻时候看了些话本小说,觉得这江湖中用剑的大侠实在是要比用其他兵刃的来的有气魄的多,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是成个江湖大侠便已经不错,谁知道还有机会摸到剑仙门槛,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但实在是也无憾了。”

    三两质疑道:“真无憾?”

    许寂叹了口气,“说实在话,遗憾不少。”

    三两伸出手,“若是真有这一日,我也不等柳巷了。”

    许寂笑着把旧事扔过去,就要转身离去,可才转身,忽然又问道:“敢问前辈,柳剑仙真有可能还在人世?”

    三两平淡道:“既然不能确定他已经身死道消,为何不相信他还活着,你无此幸运,没见过柳巷,可我切切实实见过,他那样的人,不会死得这么简单。”

    许寂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三两随意把旧事扔到后面的一片剑林中,这才转头看向身旁的四两。

    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四两轻声说道:“你是想说,柳巷万一真的回来了,你却先走了怎么办?依着我来说啊,有什么关系,你和柳巷又不是非要一直在一起,你做的选择也不必考虑他。”

    一身灰袍的三两笑道:“比起等柳巷,我更想看看你。”

    四两毫不犹豫的一个板栗打在三两头上。

    三两皱着眉头。

    四两冷哼道:“晚上睡觉你不许进屋来!”

    三两顿时脸上布满愁云。

    惹谁都不该惹四两这个不怎么讲道理的婆娘的!

    来到问剑坪的许寂,换了一身灰布衣衫,头发用发带扎好,然后才在问剑坪中央坐好。

    这位独撑剑山许多年的老祖宗神情平淡,脸带笑意。

    看着远处山峰,回忆着这些年的点滴,何时第一次提剑,何时踏入剑士大道,何时第一次与人对敌,何时成为这天底下人人都知晓的剑士。

    想了太多,老祖宗忽然轻声发笑。

    “一辈子里都为剑了,真是错过很多风景。”

    无人应声,因为这剑山上再无其他人。

    一股凄凉之意。

    老祖宗自顾自说道:“我许寂十六岁提剑,这一辈子为剑而生,从未做过半分有违本心之时,人生之间,只有一事觉得遗憾,那便是未登沧海,其余诸事皆不怨啊。罢了罢了,这一辈子就到这里也好。”

    “陈嵊,你这臭小子,为师是不想你能成为剑仙了,但你他娘的给老夫照顾好扶摇那小家伙,要是没办到,看老夫不赏你十万八千剑!”

    “吴山河,剑山担子在你身上,你要扛起来,盛极必衰,衰落到现如今,剑士一脉正是该枯木逢春的时候,以后剑山在你,不在扶摇。这一点一定要记牢。”

    “扶摇小家伙,你这小家伙一定要往前走很远,去看看沧海境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去看看沧海之上又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不能停,师爷在天上看着你。”

    老祖宗说完这些,哈哈大笑。

    一直到黄昏时刻,这位垂暮老人都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些什么东西,直到最后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颤颤巍巍比了很久,才发现这老人是以手作剑。

    比了一个剑式。

    剑士垂暮。

    无比凄凉。

    北方妖土某处,正一剑刺透一个妖修的陈嵊猛然抬头。

    一脸血迹。

    他猛然看向剑山方向。

    这位剑士忽然低声喃喃道:“师父?”

    无人应声。

    刚才那么一刻之间,陈嵊真是瞬间觉得心里面抽了一下。

    一下子很伤心。

    陈嵊随手抽出白鱼剑。

    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南方。

    随手抹了一把脸。

    这位朝暮境剑士看着远处的两个妖修,缓缓而行。

    夕阳西下,把陈嵊的背影拉得很长。

    另外一个白袍剑士,同样在妖土,却并未与人对敌,反倒是身旁正站着一位青衫男人。

    青衫男人一身妖气十分浓烈,且并不屑于遮挡。

    毕竟在妖土中,这位青衫男人可排前六。

    一身白袍的那位,剑仙朝青秋!

    青衫男人妖土巨头青天君!

    这两位,皆是沧海境的修士。

    青天君率先开口,“朝青秋,现如今剑山上最后一位剑士都已经殒命,你作何想法?”

    朝青秋语气平淡,“多杀几位妖土巨头。”

    青天君无奈道:“你说说你这个脾气,妖土里可没有人去找你们剑士的麻烦,山河里的道儒两教你不去招惹,就来找我们这些妖修的麻烦。”

    朝青秋平静开口道:“我站在这里,便有这么多人想我死,站在那里其实也差不多。”

    青天君爽朗一笑,“你朝青秋杀力世间第一,三教中人怕你率先成仙,我们妖土也怕,所以人人都想着你死。”

    朝青秋不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青天君小声开口道:“只不过你朝青秋目的不在于此,成仙有诸多变数,谁知道到时候这片破碎的山河能不能让你这位真到不能再真剑仙待着,要是待不了,岂不是便让山河剑士没了庇护,那到时候你成仙还不如不成的好,反正剑士一脉覆灭到时候就是定局。你活着还真累,不仅要世间无敌,还不能往前走太远,也不能允许其余人走在你前面。”

    朝青秋转过头,耸了耸肩,难得开了个玩笑,“青天君,我当年真该一剑就把你刺透。”

    青天君往后退了几步,忌惮的看着朝青秋,朝青秋淡然一笑,身影不再。

    青天君才松了一口气。

    朝青秋的半个朋友是他,他是朝青秋的半个朋友。

    说起来有些拗口,但事实如此。

    朝青秋这辈子,只怕不说朋友不多,就连半个朋友都不多。

    有资格做朝青秋朋友的,还真找不出来多少。

    就算是找到了这么些,朝青秋愿不愿意,还两说!

    毕竟这位剑仙,世间无双。

    洛阳城某条街巷,一身洁白衣裙的叶笙歌拿了一串糖葫芦,缓缓走在某条街道上,前面是一群孩童在小巷子里玩闹,其中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穿了一身红色小棉袄,兴许是小姑娘的爹娘怕这小姑娘遭了风寒的原因,才在这个深秋便让小姑娘穿得这么厚。

    叶笙歌往前走,恰好便是那一群孩童在巷子里互相追逐,那小姑娘追着一个孩童往这边跑来,那孩子倒是很巧妙的躲过了叶笙歌,可轮到那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只顾着埋头跑,并未有看到前面的叶笙歌。

    和叶笙歌撞了个满怀。

    小姑娘吃痛,当场便哇哇大哭。

    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叶笙歌想着弯下身牵起小姑娘,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迈出一个妇人。

    那妇人看到这边光景,当即便破口大骂,大抵内容便是质问叶笙歌为何撞到了自家闺女,叶笙歌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看着那个妇人。

    妇人嘴里不停,开始骂一些更为过分的话。

    诸如狐媚子一类的,很难听。

    叶笙歌面无表情的拿出一锭银子砸向那妇人额头。

    砰得一声,那妇人向后倒去。

    可她很快便站起来,却不是为了来找叶笙歌麻烦,反倒是去找那锭银子。

    那妇人至始至终都没有管这个小姑娘。

    叶笙歌摇摇头,蹲下身,把糖葫芦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犹豫了片刻,没敢接。

    一旁的不少孩童们都咽了口口水,只怕现在心里都在想为什么不是他们撞到了这个白裙姐姐。

    那妇人在远处看到了这番光景,大声笑道:“丫头,拿着,这位姑娘是好人啊,别怕。”

    小姑娘这才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接过来。

    只不过仍旧脸上有些泪痕。

    叶笙歌对那个妇人没有半点好感,只是低着头看着这小姑娘的时候,忽然有些出神。

    这小姑娘倒是长得真有些好看。

    牵着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叶笙歌忽然低头问道:“领着我去洛阳城里转一转?”

    小姑娘得了一串糖葫芦,很快便点头。

    远处妇人也懒得管这些事情。

    任由叶笙歌牵着小姑娘往前走。

    一点都不担心自家闺女是不是要被人哄骗走。

    在这处洛阳城,还没发现过谁家孩子就这么被人带走的事情。

    叶笙歌牵着小姑娘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正咬着糖葫芦的小姑娘怯生生回道:“李小雪。”

    叶笙歌皱眉道:“你家就你一个人?有没有哥哥之类的。”

    小姑娘摇摇头,一脸疑惑的问道:“姐姐,怎么这么问?”

    叶笙歌平静回答:“只是看着你娘好像不太喜欢你,是你的娘亲吗?”

    小姑娘有些哀伤的说道:“娘一直都是这个脾气,爹还很喜欢我的,不过爹平日里在城东那边做生意,不在家。”

    叶笙歌点点头,示意知晓了。

    和叶笙歌走了很长一段路,小姑娘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小姑娘和叶笙歌熟悉了之后,便开始拉着这个白衣姐姐到处晃荡,让叶笙歌都有些意料不到,措手不及。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了很多地方,快要到黄昏时刻的时候,才重新回到那处小巷前,妇人不在门口,小姑娘停下脚步,拍了拍衣服。

    不好意思的抬头对着叶笙歌说道:“要是被娘看见衣服脏了,要被骂的。”

    叶笙歌不置可否。

    只是松开手,与小姑娘道别。

    小姑娘走出几步,忽然加快步子往前面跑去。

    不是往自家宅子里跑,而是往巷子口跑去。

    有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一把抱起小姑娘,爽朗大笑。

    叶笙歌在远处看着,一怔。

    那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小姑娘李小雪的爹了。

    叶笙歌转身离去。

    那边小姑娘似乎还在跟自家爹爹说些什么东西,然后还指了指叶笙歌的背影。

    中年男人面色不变,只是抱着小姑娘推开自家宅子的门。

    有些话谁都不知道,谁都没听过。

    因为中年男人没有对谁说过。

    但实际上有些事情切切实实发生过,谁也否认不了。

    就算一个人都不知道,可事情发生了便是事实。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秋雨连绵的时节里,有剑气

    入秋已久。

    这些日子,陈国国都淮阳城下了好几场秋雨,但城内这些日子大抵还算是平稳。

    陈国讨伐周国一事,虽说到现如今都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举国兵力尽在边疆,那位陈国皇帝似乎除了将国库银钱,钱粮源源不断运往边疆之外,也不能再做出些其他事情了。

    只不过在绵绵秋雨之中,那位陈国皇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陈国是国力有限,但这只是相对而言,相对于那座矗立在山河之中的延陵王朝来说是如此,可对于周国来说,陈国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可就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先后两次讨伐周国,第一次尚且还有延陵王朝的修士随行,也是大败而归,而第二次,虽无延陵王朝插手,可战事开打了一年有余,陈国竟然现如今连周国的北燕郡都还没有跨过去。

    这如何不让陈国皇帝惊异。

    战事持久僵持不下,倒是让这位平日里不关注军伍之事的陈国皇帝这些日子多翻了好多卷卷宗,对于边境战报更是一封不落的全部看过,战报之中,虽说并无太多实质性的报告,但也足以让陈国皇帝记住了那位名为谢应的周国将领。

    谢家宝树,名不虚传。

    就算是在淮阳城的陈国皇帝看着战报上那位谢家宝树创造出来的战绩,都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如此年纪,成为一支军伍统帅便足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偏偏这个谢应并非是成为一支军伍统帅那么简单,在战场上,这位年轻将军领着麾下将士,让陈国吃够了苦头。

    杨岭一战,陈国损失两万人,可当时大战,谢应麾下士卒总数都才两万人。

    北燕郡外的浦江一战,陈国战死一万人,亲自领着麾下士卒出击的谢应仅带八千人,就在浦江旁将足足两万陈国将士损失了一半。

    鲜血当日染红了浦江十里。

    若不是这么些创下这么些战果,陈国皇帝也不必将这位谢应的名字记得这么牢,为此,陈国刑部那边更是招揽不少江湖高手,要去边境上刺杀那位年轻到了极点的将军。

    可惜几番刺杀下来,谢应活得好好的,陈国江湖一些成名已久的高手尽数喋血边境,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陈国这边才得到消息,这位谢应便是出身武学世家,为了他的性命安稳,谢家派出了不下二十位顶尖高手为那位谢家宝树保驾护航。

    几乎便是半座周国江湖高手。

    这让人怎么办?

    实在是没有办法。

    淮阳城内皇宫。

    人到中年,身材仍旧瘦削的陈国皇帝收回思绪,看着这一场连绵秋雨,忽然开口问道:“问过了栾相府上了吗,明日老大人是否要参与朝会?”

    身旁一直躬身而立的内务府总管薛雨轻声答道:“回禀陛下,相府回了消息,说是老大人昨夜又感风寒,恐怕这此后数日都不能参加朝会了。”

    陈国皇帝望了望远处,惆怅道:“老大人三朝元老,的确是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了,不过陈国危局,还得依仗老大人,叫宫里把那几只老参给老大人送到府上,让杨太医去府上候着,老大人没有康复之前,不许回宫来。陈国危局,要边军浴血,这必不可少,可在淮阳城内,老大人便是重中之重,有些事情,朕说话都远不如老大人出面。”

    薛雨低着头,轻声应道:“记下了,老奴等会儿便去办,天气转冷,陛下也要注意身子,老大人固然必不可少,但陛下更是一国之本,万万要保重龙体才是。”

    陈国皇帝自嘲道:“朕能做什么,朕一不能上马而战,二不能运筹帷幄,只不过只能待在这淮阳城内看着我陈国儿郎浴血而已,你说说朕这一国之君,所言所行要受制延陵便算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忧祖宗给朕留下的基业尽数丢去,当皇帝当到朕这个份上,你说说还有什么意义?”

    薛雨低着头,一言不发。

    在宫里做事,有些事情能说上几句,这无伤大雅,可有些事情不能说,更不能问,就算是听到了,最好也是当作没有听见才好,只要踏踏实实办好主子交代下来的事情,其余心思不要有,这便是极好。

    陈国皇帝摆摆手,“你让他们把折子拿到御书房内,朕一一批示,另外你给朕通知宗人府,从今日开始,看好那些胡作非为的皇亲国戚,朕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若是被朕抓到,朕严惩不贷!”

    薛雨点点头,就要看着皇帝陛下返回御书房之后便去办事,可很快便看到远处慌张跑来一个小太监,到了御书房这边,这个小太监在雨中便跪下,看着陈国皇帝,小太监慌张不已。

    陈国皇帝看着这个小太监,神情沉重。

    “何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实在是因为在他脑中的那一件事实在是太大,尤其是在这陈国危局之时。

    陈国皇帝皱眉斥道:“告诉朕!”

    小太监被吓得在雨水里不停磕头,等身前开始出现血迹之后才抬起头,牙齿打颤。

    “启禀陛下,栾相国在宫门外求见,相国大人说是要辞官远游……”

    陈国皇帝踉跄几步,薛雨赶快来将皇帝陛下扶住,陈国皇帝一脸不可置信,浑身颤抖,“老大人说是要辞官!?”

    小太监不敢抬头,低着头哭丧着脸说道:“陛下,相国大人还在宫门外候着呢。”

    陈国皇帝沉默很久,颓然说道:“宣。”

    皇宫宫门口,栾平带着之前那位乡野教书先生候在宫门口,教书先生替栾平打了一把伞,后者却浑身都在雨水里,被淋了个浑身湿透。

    栾平平静开口,苍老的声音说得很慢,但每个人都恰到好处的传入教书先生的耳里,“原本打算把你放在陈国庙堂里便算了,可后来想了一想,你这一身所学,倒是差不了太多,接着老夫继续领着陈国也可行,不过有利有弊,只不过想来你也不在意,先生我就不多说了,反正路都已经铺好了,你能走到什么地步再停下,先生管不了,也不想管,山高路远,是荆棘遍布,还是一条坦荡大道,其实是取决于你如何去走,不过先生可以指点你几句,你是陈国土生土长的陈国人,又在乡野教书,主政之后大抵可以从民生开始,然后再看其他政事,之后便全看你的本事,先生做不了太多事情,只不过那位皇帝陛下肚量尚可,应当不会在先生离去之后为难你,你放宽心,不必如履薄冰。只不过若是真想着如先生我一样,成为庙堂柱石,有一点万万要注意。”

    教书先生轻声说道:“先生请讲。”

    栾平点点头,“那便是管好身旁的一切,父母妻儿,好友一个都不能落下,身居高位,身旁之人便是你最大的绊脚石,更是庙堂政敌的突破点,若是不管好了,你的这条路上,到处都是险境,如何走得安稳?”

    教书先生真心实意的说道:“学生谨记先生所言。”

    栾平怅然一笑,“原本学生选什么路,做先生的不该管,但做先生的心底一定会有想法,是希望以后学生走什么路,走到什么高度,做先生的心里都有愿景,在你看来作为陈国一国柱石便是极为不错的一个事情,可是在先生的心底,或许不是如此啊。”

    教书先生闭着嘴,没有开口。

    栾平轻声一笑,没有再说话。

    远处雨幕中,已经有人来到宫门口,要请栾平进宫。

    正是薛雨。

    栾平缓缓而行,身后仍旧是那个教书先生。

    走在宫墙之中,脸色苍白的栾平走的慢,来人也不敢催促。

    毕竟直到现在,栾平仍旧是现如今的陈国相国,一国柱石,庙堂大佬。

    栾平主动与薛雨攀谈道:“薛总管,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薛雨苦笑道:“相国大人既然都要辞官了,自然是应该知道陛下现如今该如何了才是。”

    栾平平心静气的说道:“薛总管是否觉着老夫一走,陈国的天便塌下来一半了?”

    薛雨犹豫开口道:“栾相国对于陈国,实在是太过重要,陛下担忧,自然无可厚非。”

    栾平呵呵一笑,“君臣一场,自然要求一个善始善终,陈国的天不会因老夫在而不塌,也不会因老夫离去而塌下来,一国政事真是太过于复杂,老夫看了这么些年,总觉得腻味。”

    薛雨低着头,没有搭话。

    栾平也没有再继续废话,只是来到御书房前之后便停下脚步,这位平日里一直不注重仪态的老大人破天荒整理了衣衫,然后才走入御书房。

    薛雨和那位浑身湿透的教书先生便只能在门外候着。

    两人心情大有不同。

    薛雨担心老大人和皇帝陛下谈不到一起,导致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做出些事情,让事后的自己和陈国都觉得后悔。

    而教书先生则是心境要平和的多,他只是在将那些先生嘱咐的东西都一一记下,这些东西都是金玉良言,其实一点都马虎不得。

    御书房内,栾平便坐在陈国皇帝身前。

    这位三朝元老,对着这位陈国皇帝,神情平静,一点都不慌张。

    皇帝陛下皱眉请求道:“老大人为何要走,陈国危局还需要仰仗老大人才是。”

    栾平平静道:“陈国无危局,陛下只是没有看透而已,若是看透,便知晓老臣与大局并无碍。”

    陈国皇帝皱眉道:“恳请老大人解惑。”

    栾平盯着陈国皇帝的眼睛,缓缓道来,“陈国危局是什么,不过还是担心期满之后未能攻破周国而被延陵责罚而已,由着老夫来看,若是陛下这般担心,倒是不必,延陵皇帝既然不愿意留下恶名,即便如期未能攻破周国,对于出了死力的陈国,责罚会有,不会太重,说不定还要增拨钱粮,陈国是死心塌地为延陵,延陵会知道,因此不管如何,延陵不会让陈国寒心,至于边境那边,周国已经强撑了一年有余,虽说看起来仍旧不落下风,但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因此要不了多久,自然便会溃败,两者都已解决,哪里来的危局?”

    陈国皇帝神色激动,“老大人此言当真?”

    栾平叹了口气,“陛下难不成会以为老夫会辞官便诓骗陛下?”

    陈国皇帝摆摆手,“那老大人为何辞官?”

    栾平开门见山说道:“老臣入陈国,是想将陈国疆域扩大到能和延陵比肩,即便不能在一代两代之间便成事,至少也要看到些希望才是,可现如今一看,陈国三代,先皇和陛下都算不上庸君,可实在是和胸怀天下的明主仍有差距,老臣不愿意在此继续蹉跎,那换一国而谋便是。”

    陈国皇帝沉声问道:“那老大人要去何处,是周国?”

    栾平摇头,“周国无果,陈国有根,老臣此去,或许不在延陵。”

    陈国皇帝一怔,“老大人这般年纪,仍旧还有心思?”

    栾平一笑置之。

    陈国皇帝颓然道:“可老大人一走,陈国庙堂,当作何打算?朝堂内外,以往皆仰仗老大人,此后群臣如何自处?”

    栾平指了指门外,“老臣有学生,宰辅之姿,陛下好生培养,也能为陈国此后几十年作为打算。”

    陈国皇帝苦笑道:“老大人既然想得如此周到,似乎朕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栾平笑着摇头,“陈国局势,未必难,不过陛下求稳,自然便无难关可说。老臣这把年纪,心思所想倒也简单,陛下却给不了,改换门庭,好聚好散便是,不是什么大事。”

    陈国皇帝默然无语,心情和御书房外的天气一般阴沉。

    淮阳城外大雨倾盆,比之城中,要大出不少。

    雨幕之中,那条通往国都的官道上,行人稀少。

    偶有马蹄声响起,都是边境驿卒,通报军情的。

    官道上,有个青衫撑伞少年背负剑匣,缓缓而行。

    与周宣策和顾缘分别于陈国边境,李扶摇足足在山野之中走了半个月,才折返身形往官道上走,顾缘是个烫手山芋,光是那个身份便足以让不少人惦记,他李扶摇可不敢在出过一剑之后,还大摇大摆的肆意而行,那是找死。

    虽说之前那一次有老祖宗出剑,可实际上,老祖宗不会什么时候都在他身后。

    还得靠他自己。

    在大雨中缓行,李扶摇听着这一颗颗雨珠滚落滴在伞面上,看着这场倾盆大雨,恍惚出神。

    背后剑匣里,两柄剑更是阵阵颤鸣。

    李扶摇灵府里那些气机,更是胡乱在经脉里游走,有些甚至还想着冲出经脉。

    虽然并无经验,但李扶摇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好像是要破境了?!

    在那个连绵秋雨的时节里,他第一次见到陈嵊出剑,见到那尾白鱼化剑,然后第一次接触剑士的那条崎岖小路。

    第一次出手是用柴刀砍向那个红衣女鬼。

    第一次胜过某人是在绿水湖前一刀杀龟。

    第一次想着一定要有一柄剑的时候,也是在空手上剑山的时候。

    师叔柳依白为他做了一柄木剑,师叔谢陆要把小雪相赠,师叔洗初南让他找回藏鱼,他下崖底去找那柄青丝……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还没能真正成为一个剑士。

    第一境正意,算是他踏上了修行大路。

    可真正要成为一个剑士,便是要来到第三境剑气境。

    练剑起于那个秋雨连绵的时节,成为剑士也要是在这个时节?

    李扶摇不知道,只是现如今,他很想提剑挥剑。

    如此而已。

    他眼里有光。

    一抹剑光!

第一百五十章 剑气生

    剑光起于无形,并非李扶摇真的出了一剑,而是停下脚步内视灵府之时,便一眼看到有个青衫少年盘坐,膝上有一柄剑半出鞘。www.uu234.net

    少年容貌和李扶摇无异,那柄剑和青丝一摸一样。

    李扶摇看着那盘坐小人的时候,那人也抬头看向他。

    两人对视一眼,便能看到那一抹剑光。

    “天地虽大,一剑足矣?”

    那小人站起身,将那柄剑悬在腰间,笑着问道:“若是此事还有一条路,让你去选,你还选不选?”

    李扶摇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小人,轻声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自然便要继续往下走去,半途而废,之后怕是再也提不了剑。”

    那小人哈哈大笑,“李扶摇,我问你,你练剑到底想走到什么地步,这个问题是我与我之间的问题,不必考虑太多,如何想便如何说。”

    李扶摇盯着那小人的脸,试探道:“成为剑仙如何?”

    小人一脸不屑,“世间其余剑士都想此境界,这无可厚非,但李扶摇,你该知道,剑仙之上真的还有其余境界。”

    李扶摇皱眉道:“好高骛远?”

    小人双手环抱,等着答案。

    李扶摇蓦然发笑,“剑仙如何?一剑搬山倒海又如何?我李扶摇面对着这天地万千景象,只一剑如何?”

    小人拍手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我,李扶摇,今日之后,咱们可以一起前行了。”

    话音未落,那小人忽然拔出腰间青丝,一剑刺出。

    滚滚剑气激荡,席卷而来。

    李扶摇笑着同样打开剑匣,以青丝对敌。

    两剑相遇,剑鸣声不绝于耳。

    那小人一剑过后,笑着回撩,然后第二剑递出,同样是剑气激荡,剑身上有青色剑罡如一条青龙盘绕在上,发出阵阵龙吟之声。

    李扶摇则是一剑将那条青龙龙头斩下,意气风发的有一剑递出,这一次是对着那小人的心口。

    小人身子一侧,平静开口道:“李扶摇,这一剑还行。”

    李扶摇摇摇头,“下一剑更行。”

    小人哈哈大笑。

    两人持剑对敌,一来一往便是数十剑。

    势均力敌。

    那小人再出一剑之后便收剑而立,片刻之后便重新盘坐下去。

    李扶摇问道:“如何,就这样?”

    那小子摆摆手,“你那些剑气自己好生留着,以后找别人逞威风去,跟我打,不算是本事!”

    李扶摇笑着收剑,正想说话,却感到眼前一黑。

    蓦然睁眼。

    仍旧是瓢泼大雨中,他撑着伞背着剑匣。

    这一次再内视灵府,仍有小人,不过他只是如同一座塑像一般盘坐在灵府当中,没有半点生气,只是膝上半出鞘的青丝,有丝丝缕缕的剑气展露。

    睁开眼睛,李扶摇盯着这场大雨。

    他已经来到那门槛之前。

    只差最后一步。

    该以何种姿态往前跨过去?

    李扶摇皱着眉头,最后选择是把背后剑匣里的青丝拿出来悬在腰间。

    按住剑柄,李扶摇往前走了好几步。

    每一步都踏得很重。

    在这条官道上结结实实踏出了好几个脚印。

    李扶摇身上剑气暴涨。

    气势磅礴。

    如果现如今有旁人在一侧,便能看到一个诡异至极的景象,那便是李扶摇身前身后的一丈方圆之间,雨下得极其没有规律,那些雨珠在这一丈方圆之中胡乱倾斜,毫无章法。

    其实剑士破境,无论高低,都是一场盛景。

    世间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剑士,若是放在六千年前,实际上若是一位境界不低的剑士破境时,除去会有不少同道为其护道之外,也会有不少三教修士会在远处远远观望。

    便是因为剑士破境,所弄出来的动静其实一点都不小,那种境界高深的剑士破境时,更能让天地变色,日月短暂无光。

    当年朝青秋从登楼而入沧海,虽说是在北海荒无人烟之处,但就在那么片刻,世间所有的剑都发出阵阵剑鸣,北海上风浪不停,那种毁天灭地的威势,只怕让人所见,就要当场吓破胆子。

    不过现在,李扶摇境界太低,所引发的异像不过是在一丈方圆之内而已。

    此刻,李扶摇脸色煞白,按着剑柄在雨中缓行。

    每走一步,脑中便轰隆一声。

    紧接着好像便有万千剑刺向他。

    好像当日在门尘山道上的时候,朝青秋的那一缕剑气对他的压迫一般。

    李扶摇苦笑着开口,“说是这剑道崎岖,是羊肠小道,其实也不完全贴切,这一境和一境之间的门槛便这么高了,真要能走到最后,真是要脱下好几层皮,这没得跑啊。”

    自言自语的李扶摇咬着牙。

    灵府内的气机正在缓缓转化成剑气,这个过程异常痛苦。

    可不得不接下,若是熬不过这一关,那条剑仙大道在眼前,却只能一辈子在身前。

    剑道之路,本来崎岖不平,走得慢,走得难。

    都是理所应当。

    若不是如此,何来的同境无敌,何来的杀力威震山河?

    有因即有果。

    若是实在是不能为怎么办?

    剑士入门一境,已经给出答案。

    栾平走在宫墙之中。

    身为仍旧有人替其撑伞,但不是之前那个教书先生,反倒是内务府总管太监薛雨。

    陈国皇帝说要考校老大人带来的学生,看是不是有能力在某日扛起陈国庙堂,而栾平话已说尽,便不愿意再继续待下去。

    走在已经走过很多次的宫墙中,栾平心情不差,因此一路走来看见一些宫中小太监还有宫女,都算是和颜悦色。那些不会知道今后陈国朝堂走向的小人物见到这位庙堂重臣,除去毕恭毕敬行礼之外,做不出其他事情来。

    栾平一一点头示意。

    走过一段距离之后,薛雨破天荒问道:“相国大人辞官之后,心情便这般好?”

    栾平笑着感慨道:“记着那位陶公诗文是怎么说得来着,哦,对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虽然老夫不过是从这个樊笼里钻到另外一个樊笼里去,不过再如何看来,都算是一件幸事,开心一些也算是人之常情。”

    薛雨小心翼翼的说道:“斗胆问上一句老大人,这陈国庙堂会不会乱?”

    栾平转过头,看着这个为他撑伞的宦官,神情古怪,“薛总管,老夫走不走,陈国庙堂乱不乱,似乎也都不是薛总管该操心的。”

    薛雨苦笑道:“虽然入得内廷,但薛雨毕竟是个陈国人,对于陈国安危,实在是也不是没有半点关怀的,或许相国大人看不起我们这种阉人,但不管如何,咱们身上的陈国烙印会一直在。”

    栾平呵呵一笑,“薛总管,各行其事吧,知道与不知道,都不重要。”

    薛雨不再多说。

    来到宫门口,栾平停下脚步,早有在此等候多时的相府下人来接过伞。

    站在宫门口,栾平自嘲道:“之前倒是斩钉截铁,现如今却偏偏有些眷念,这座朝堂终究是看了几十年啊。”

    薛雨早已经折返身子,去御书房向皇帝陛下禀告。

    这一次相国大人要辞官离去的消息,依着那位皇帝陛下的意思,应当是先要秘而不报,稳住朝堂局势为先,以相国大人身子不适为由不参与朝会便是,等到边境战事落下帷幕之后,才逐步揭开。

    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毕竟现如今的陈国朝堂,经受不住半点冲击。

    实在是都如履薄冰。

    但实际上局势和栾平所料,应当并无太大差别,周国是强弩之末,延陵不愿意留下恶名,陈国便不会亡。

    栾平留下的这些东西,算是送给陈国的最后礼物,从此之后栾平是栾平,陈国是陈国,两者再也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无债一身轻。

    但实际上谁要是说栾平欠陈国一分一毫,都算是滑稽至极的说法。

    栾平不欠任何人。

    栾平接过伞,看了看城外,忽然一怔,轻声笑道:“怪不得许寂那个疯子要出剑了。”

    话音还未落下,栾平又呵呵笑道:“是个什么样的少年,让许寂都这么看重?”

    大雨中,已经无力撑伞的李扶摇淋着雨,按着剑柄一直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但总觉得灵府里的气机渐渐都已经变化成剑气。

    那个盘坐小人膝上的半出鞘的剑上,展露的剑气一缕一缕不停。

    李扶摇的脑袋上雨水和汗水夹杂。

    这个少年咬着嘴唇,腰间青丝出鞘寸余。

    剑气四溢。

    一条腿已经跨进去了。

    还有一条尚在外面。

    李扶摇停步。

    缓缓抽剑。

    剑身缓缓从剑鞘里露出,青丝剑锋芒毕露。

    李扶摇抬头,脸上情绪难见。

    等到剑身完全裸露出来之后。

    李扶摇才郑重其事的对着雨幕一剑挥出。

    剑初时很慢,但去势极快。

    片刻之间便已经看到一道剑气向远处斩去。

    雨幕被斩断。

    灵府里残存气机随着这一剑烟消云散。

    从此刻起,灵府再生出的东西,不再叫气机。

    而是剑气!

    剑气从今日起!

    从此时此刻起,这位练剑两年多的少年,现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剑士。

    李扶摇正式踏足剑士第三境。

    剑气境!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直往前走便好

    淮阳里有着一场大雨,大雨之中,会发生许多事情。www.uu234.net

    比如就在这场瓢泼秋雨里,栾相国在皇宫内和那位皇帝陛下一番谈话之后,便决意离开,而在这个事情谈妥之后。

    相国府内很快便开始忙碌起来。

    相国府在淮阳城内屹立了多达数十年一直未曾发生过大的变故,之前栾平对那教书先生说得话,其实每一句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栾平把身边人管理得很好,因此这数十年之间,这位栾相国家人亲属从未做出半点出格之事。

    因此栾平的才能在陈国庙堂站立多年,而始终屹立不倒。

    可是现如今栾平决定要离开陈国,并且和那位皇帝陛下谈妥之后。

    相国府上下都知晓了。

    相国府的每一个仆人都是栾平亲自所挑,那些和栾平沾亲带故的亲人早在第一次出现在相国府的时候,栾平便说过许多东西。

    因此在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要离去开始,没有任何人胆敢反驳,以及质疑。

    栾平传回来的消息很简单,要搬家!

    除去这座府邸之外,全部都要搬出去,搬到一个新的地方去。

    栾平是这座朝堂,乃至这个陈国里最聪明,谋划最为深远的人。因此就算是陈国皇帝什么都没说,他都知道那位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搬家这件事,注定会在暗地里进行,他会做得很好。

    没人比他更了解淮阳城。

    因为他在这座城里待的时间,比谁都长。

    相国府邸里,下人们在收拾东西,那些从未知道这座府邸主人在想些什么的亲眷则是沉默的看着这番景象,看着那些下人将他们的东西收好,打包。

    府邸里很忙碌,但更为安静。

    有妇人看着这副景象,实在是忍不住,不由得微恼道:“在这淮阳城里待得好好的,往哪里去?”

    只是她一个人在说话,但其实是这些亲眷心里共同的疑问。

    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唯一能回答她这个疑问的那个老人还没有入府。

    栾平的确路过过这座相国府,可没有选择踏足,听着雨声外的一些其他声音,栾平很欣慰,因为这件事和他想的事情,没有半点偏差。

    既然如此,那之后的事情,是不是也会如此?

    由此便显得有些气氛微妙。

    在远处,有个中年书生看着这边景象,听着这妇人开口,默不作声,但其实在那妇人开口之后,不少人的目光其实都在他身上。

    他叫栾言,整个淮阳城百姓都知道他是栾相国的独子。

    可事实上只有他知道,他不是。

    栾平是一个境界高深的读书人,不管打架厉不厉害,但至少他能活很久,加上在这些岁月里,这位老人很喜欢在红尘俗世里游历,注定见不到太多修士,因此栾平从未娶妻。

    既未娶妻,那自然无子。

    那栾言也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实际上他是他的学生。

    也是栾平精神的继承者。

    栾平从来没有在栾言面前隐瞒过他的想法,因此整个相国府,只有栾言知道栾平要去哪里,现如今这帮亲眷看着他,他实际上也能给出答案。

    可栾言只是走过来几步。

    看着那位他名义上的姨母,轻声解释道:“父亲的想法,一向不与外人说,现如今既然父亲觉着这淮阳城待着不妥,换一处便换一处,姨母实在是不该如此开口的。”

    那妇人皱眉道:“姐夫已经在陈国做到了庙堂之最,整个淮阳城,乃至整个陈国谁不对姐夫尊重至极,为何现如今要离去,难不成寻到了一处更好的地方,可即便是如此,为何不说出来,让一大家子人一起商量商量,改换门庭这件事,难不成陛下真的就轻易答应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后手……”

    栾言听着这番话,面无表情,怪不得先生一向不愿意与女子多说,也不愿意娶妻,原来女子实在是话太多。

    皱了皱眉头,栾言平静道:“父亲的决定,不管对错,姨母只管遵从便是,若是不愿意听,便去对父亲言明便可。”

    那妇人一怔,随即便停下说话,对于那位陈国朝野都不敢如何招惹的姐夫,她也一点不敢招惹,因此栾言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她便安静下来。

    而她身后的一众亲眷都不再抱丝毫侥幸,栾平的威势,并非在庙堂上。

    只是他们很希望栾平已经做好万全打算,离开陈国的路途中不会出现危险,道理新地方能很快扎根,这样的日子太过安逸,谁都不愿意丢去。

    但能更安逸,想必谁都不会反对。

    这才是许多人没有站出来对这次搬家表示反对的原因。

    因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栾平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

    所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未错过。

    在大雨中,独自撑伞的栾平出城。

    他实在是想去看看在大雨里破境的那个少年。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少年,才能让许寂这样骄傲的剑士不远万里来出剑,才能让那位剑山老祖宗对一个不过朝暮境的修士出剑。

    栾平把这件事看作是离开淮阳城之前的最后一件有趣的事情。

    因此他带着小腹的剑伤走了好远,出了淮阳城,去了城外的那条官道。

    在大雨之中,他果然看见了那个已经破境的少年。

    一把油纸伞,背负剑匣的青衫少年正在往前走。

    栾平站在官道旁。

    李扶摇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直往前走,在大雨里,这个脸色发白,浑身湿透的少年走到不快不慢,但始终在往前走。

    栾平忽然出声道:“年轻人,能不能告诉你我,你的名字?”

    李扶摇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这个老人。

    没有急着出声。

    栾平笑着解释道:“边境小城那一场雨中,你被那位青衫儒士所伤,其实那人是老夫的棋子,只不过本意老夫是要他对付周宣策的,不知道为何他便对上了你,或许是记恨之前你拦下他的那一剑,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有错,又是老夫让他去的,因此算是老夫也有错。”

    李扶摇皱着眉头,开门见山问道:“你是想着要对付顾缘?”

    栾平摇头道:“老夫对这个读书种子没有半点恶意,不过之前与人谈了一桩生意而已,现如今谋划已经结束,之后老夫自然不会再去找那读书种子的麻烦,只不过今日来见你,是想看看老夫这一剑是为什么而受的,不过看了你之后,老夫更没有想明白了。剑山的弟子,这些年老夫一个都没见过,所以真有些忘了这世上的剑士到处是个什么样子,难不成就都是和你这样?或者说是只有你这个样子才是最为出彩的那一类?”

    李扶摇有些自嘲道:“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要为我出这么一剑。”

    下一刻,李扶摇语锋一转,“但要是你今天是来杀我的,我一样不能束手待毙。”

    就这么片刻,李扶摇手里便出现了那柄青丝剑。

    而且剑身上的剑气隐而不发。

    李扶摇的气势开始攀登至巅峰。

    栾平接过话头,“就因为有许寂对你的期望,所以你便觉得自己这条命极其重要?”

    李扶摇没有接话,只是握剑的手越发用力。

    剑士相较于其余修士,除去战力更胜一筹之外,还有一点。

    便是感觉也要更甚。

    他现如今就对眼前这个老人有着特别的感觉。

    栾平饶有兴致的发问,“你真觉得老夫出手,你还能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李扶摇摇着头,“我知道老祖宗留你一命,不是因为没有办法杀你。”

    一问一答。

    可即便如此,李扶摇握剑的手没有松开半点,反倒是越握越紧。

    天地再大,剑士有的,只不过只是手里的一柄剑。

    栾平知道这个少年想说什么,因此他没有再说话。

    许寂没有下杀手,不外乎两件事。

    要么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他下次对这个少年下杀手的时候先杀了他,要么就是相信他不会对李扶摇出手。

    他知道。

    李扶摇现如今告诉他,他也知道。

    栾平就实在是有些欣赏这个少年了。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你来淮阳城做什么?”

    李扶摇默不作声,沉默以对。

    栾平点点头,“看来是件不小的事情。”

    李扶摇还是没说话。

    “老夫其实最想问你,当时濒临死亡之前,若是没有许寂出剑,你会怎么做,或许是你能怎么做?有没有后悔和顾缘一起上路,有没有后悔替那丫头出那一剑?”

    说完之后,栾平便让开身子。

    谈话结束,栾平果然没有半点杀心。

    李扶摇往前而行,走过几步,轻声说道:“顾缘是我的朋友。”

    为朋友出剑,很正常,很理所应当。

    栾平好奇心不减,又问了一个问题,“还是那个问题,没有许寂出剑的话,你能怎么办?”

    栾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想起自己即将要离开淮阳城,去一个新地方?也或许是多年没有被人所伤,挨上了一剑之后想知道值不值得?

    反正最后是问出了这句话。

    李扶摇头也不回,“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倘若下次再出现这种事,我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先努力朝前走,走得越远越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淮阳城里要生事

    李扶摇和栾平两人相差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前一后入城。www.uu234.net

    大雨未停歇。

    背着剑匣的李扶摇入城之后,径直找了一家不太起眼的偏僻客栈住下,关上门之后,这个在大雨里破境的少年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虽然他很不愿意以这个状态睡上一觉的,可不管怎么看,他在大雨里破境并不容易,加上之后强提精神面对着那位境界高深莫测的老人,现如今真的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因此他来不及去看这座雨中的淮阳城是什么样子,也来不及去想该怎么去帮大周,便要好好睡一觉。

    哪怕这雨中的淮阳城总有些特别的味道。

    ……

    ……

    撑伞来到相国府门口的栾平没有急着进门,只是在门口的台阶上蹭掉了鞋底的淤泥,然后站在门口屋檐下,油纸伞放在门旁。

    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门房很快便把相国大人就在门口的事情告诉了栾言,那位相国府邸的少主人。

    很快,来到门口的栾言便恭敬对着栾平行礼,“父亲回到自家府邸,为何不入,反倒是立于大门外。”

    这句话栾言说的情真意切,就连喊出父亲两个字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波动,这并非是栾言喊过太多次,从而便显得那样平常真切。反倒是因为在这个读书人眼里,眼前的先生,便一直是他眼里的父亲,因此喊出父亲的时候,才那么情真意切。

    栾平往一旁走过几步,示意栾言站过来,等到栾言站过来之后,栾平才说道:“你对栾家离,怎么看?”

    这无疑是现如今栾家,乃至整个陈国最大的事情,按照栾平以往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寻一密室,两人才能放开畅所欲言的,可现如今就站在相国府邸门口,不知道多少眼线下,栾平便平淡至极的问了出来。

    栾言一怔,随即便有些担忧。

    不过既然是先生发问,栾言还是很快便应道:“父亲志向一向远大,陈国却已到瓶颈,此后数十年,或是百年可能都不会再有变数,因此父亲要走,实在是太过于理所应当。”

    “可你知道,我再活几百年没有什么问题。”

    栾平一脸平静的看着这眼前的学生,脸上露出鼓励的神情。

    栾言一针见血的说道:“可父亲不愿意浪费时间,之前在陈国,虽然是从无到有,但总归能让人看得见成效,现如今却是极有可能百年之内陈国不会大变,因此父亲不愿等。”

    “陈国皇室之中不乏有几个天资聪慧,野心勃勃的子弟,为何不能扶持一把,陈国未改姓,我又得偿所愿,不是更好?”

    栾平在考校栾言。

    栾言平静道:“父亲不会如此,陈国如何也好,那位皇帝陛下是不是昏庸也好,还是说另外的什么人给父亲画了一张大饼也好,但父亲绝不会如此。”

    栾平挑眉问道:“为何?”

    栾言笑了,“因为父亲是个读书人。”

    这是个很认真的回答,因此栾平也仔细思索了很久,才点了头。

    抬头望去,这场雨快停了。

    栾言主动问了一个问题,“父亲,既然已经决定离去,为何现如今都还不定下日子?”

    栾平若有所思,“留下来看看。”

    栾言疑惑不解,“为什么?看什么?”

    栾平没有急着说话,在这位陈国的相国大人待在这陈国淮阳城的这么些年来,实际上他看到的东西很多,很多风景都是他自己造就,因此来因和去果他都知道的很清楚。

    可栾言没有站在某个地方看过某些事情,或许是他已经尝试过,可被栾平给挡住了视线,因此他还很年轻。

    不仅仅是年纪。

    栾平想着借离国这件事,让栾言好好看看以往他未曾看到过的东西,他实在是对栾言报了很大的期望。

    远胜那个教书先生。

    但实际上除去想让栾言留下来多看看之外,栾平还想让看看那个青衫少年入淮阳城做什么。

    他也不清楚这少年的意图。

    当然,要是他现如今还是那位相国大人,还愿意为陈国谋划的话,他应该会很快就知道。

    可现如今他不是。

    他是个要改换门庭的老人而已。

    所以这种感觉很奇特,但奇特的让他也觉得很有趣。

    他看着雨渐小的周遭,“淮阳城是一座都城,实际上天底下所有国的国都都和淮阳城一样,那些家伙都坐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所以我要离开之前,要让你好好看看,看着这些人都是怎么做的,这样才会让你有更为直观的认识,在很多年后,你站在我这个位置的时候,才会一点都不觉得畏惧。”

    栾言低头无言。

    栾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城之前有个少年对我说了一句话,叫做在下一次发生之前,他要越走越远,我觉得这句话也很适合你,要是可能,或许你们可以见一见,不过我估计他不太愿意。”

    栾言苦笑不已。

    最后栾平进府之前,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好看看吧。”

    对此,栾言只能低头表示听清,以及已经记住。

    大雨停歇,相国府的大门重新关上。

    在离这座不远处的巷弄里,那些眼线开始撤走。

    相国府对外界的探查一点都不会生出怒意,但关上门这个行为便是相国府拿出的姿态。

    开门之时,一切好说,关门之后,万事皆休。

    这些在淮阳城待了数代达官贵人,王公贵族自然都知道栾平的脾气,因此就关上门的那一刻,相国府周围便再看不见任何一家的探子。

    在离着相国府很远处的巷弄,有架马车停在巷口,车厢里有个身着蟒袍的中年男人,驾车的马夫看似垂垂老矣,但眼睛睁闭之间,犹有精光。

    陈国皇室,有资格穿蟒袍的人不多,因为那位皇帝陛下的兄弟本就不多,在登基前夜又死了一大半,才导致现如今淮阳城里,只有两人有资格穿上一袭蟒袍。

    齐王殿下,那位当今皇帝陛下的幺弟,当年先皇最疼爱的皇子,在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之前便被誉为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皇子,可惜这位齐王殿下从小便对政事一点都不喜欢,早早便放弃了皇位,不掺和这些事情,等到皇帝陛下登基前后,齐王殿下更是深居浅出,全然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因此在皇帝陛下登基,皇位稳固之后,依然没对这位齐王殿下发难。

    这位齐王殿下也始终恪守本分,从未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除去这位齐王殿下之外,还有一位梁王殿下。

    同样是皇帝陛下的胞弟。

    可同齐王殿下不同,这位梁王殿下从一开始便对皇位势在必得,只不过运气稍微差一些,在皇子夺位最紧要的关头,这位梁王殿下的母妃却因为触怒先皇,被打入冷宫,顺带着牵连了这位梁王殿下。

    先皇一怒便将梁王殿下发配到了边疆,可这一到边疆倒是不要紧,短短十年时间,梁王便在军中起势,凭借着过人的才能,在军伍中已经站住脚跟,威信更是日盛,要不是当初皇淮阳城内局势未定,指不定这位梁王殿下便要暴毙在军中,可等到淮阳城里局势安稳了之后,这位梁王殿下的根基已经撼动不了,军中不少有实权的将军对于这于梁王殿下都死心塌地,等到当今天子即位之后,就算把梁王调回淮阳城,却是也不敢做些什么。

    更何况现如今正是陈国举国伐周之时,梁王若是出了什么事,军心自然不稳。

    只不过皇帝陛下迫于局势不敢擅动,可那位梁王殿下似乎并不这么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巷弄外有人踏着街道上的积水而来。

    因为走得很快,溅了许多积水在身上。

    那个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来到马车旁之后,压低声音说道:“相国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栾相国离国之事已经是定局,老大人已经把府内东西尽数收拾好,近期就要把那些东西都运出淮阳。”

    梁王嘴角生出一抹嘲弄,“栾相国既然是他最器重仰仗的国之柱石,他就舍得让栾相国离国?”

    那中年书生听到他这个称呼之后,头埋得更低,“宫里的消息大抵和相国府里的是一致的,只不过更为具体,栾相国离开庙堂之后,举荐了一人,应当是以后庙堂上的重要角色。如此看来,栾相国离国已成定局,改无可改。”

    “依着他的性子,只怕没那么容易便让栾相国离开淮阳,你说到时候咱们是去帮一帮他,让老相国就此死在淮阳,还是帮一帮老相国,让栾相国为本王所用?”

    中年书生摇头,“那位可是栾相国!”

    声音不大,也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因为他是栾相国,所以便不容易杀,也不容易投诚给谁。

    梁王最好作壁上观。

    梁王揉了揉眉头,有些惆怅的说道:“庙堂上的一大帮子老家伙,唯独本王就拿栾相国没办法,现如今栾相国走了,谁还能阻拦本王?”

    中年书生为难道:“皇帝陛下应当留有很多后手,除去栾相国之外,还有很多。”

    梁王嘲讽道:“举国伐周,所有军伍都被派到了边境,整个淮阳城除去御林军之外,还有什么力量?现如今御林军的两位统领就在本王府邸里,看着那一箱箱金银珠宝,等到栾相国离国,这淮阳城便换一换主人,这陈国也换换主人。”

    这无疑于谋反的话,在梁王嘴里,实在是看起来太过于平常。

    加上之前那场大雨,显得有些刺骨的冷。

    中年书生默不作声。

    那马夫则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梁王探出头,看了看那马夫。

    陈国皇室子弟之中,梁王最为出类拔萃,这没有任何疑问,这位更适合沙场而不是庙堂的王爷被陈国的皇帝陛下从边境召回来之后,这些年在淮阳城,暗地谋划皇宫,明面上则是在养士。

    豢养门客,许多清流士大夫都会做,也都做的不差。

    可梁王所养的士,没有一个文人,尽数都是江湖武夫。

    可门客众多的梁王府,谁能夺魁?

    毫无疑问便是眼前这一人。

    这位在陈国江湖上都可排进前十的老马夫,武道境界,远远胜过淮阳城里其他人。

    在众多陈国江湖高手被派往边境,然后喋血之后,这位老马夫的江湖地位水涨船高,虽然说不上是众多江湖高手唯他马首是瞻,但其实也差不太多了。

    梁王要起事,在于两点。

    御林军是要尽数在梁王统领之下。

    诸多大臣当晚只能困于自家府邸,不能出声。

    前者需要梁王在军中的威信,后者则是需要这些江湖高手的武道修为。

    现如今这两点,梁王几乎都已经做得极好。

    现如今只需要等栾相国离开淮阳城。

    这位在陈国庙堂上矗立数十年,见过三代陈国皇帝的老大人实在是威望太高,若是出来搅局,梁王此事绝不可能成。

    不是没想过先杀这位矗立在陈国庙堂数十年的老相国,可老相国似乎更善于养士,这么些年不管何人来刺杀,这位老相国始终能够安然无恙,这让庙堂上许多与老相国敌对的重臣都咬牙切齿。

    当年成化年间,曾有一位户部员外郎挪用国库银两多达二十万两,用于聘请陈国第一杀手暗杀老相国。

    那位陈国第一杀手,纵横江湖二十年,接过无数桩刺杀事件,从未失手,原因便是因为,那位杀手,除去是第一杀手之外,还是陈国江湖第一高手。

    可即便是他亲自出手,仍旧死在了相国府里。

    这位陈国第一杀手,第二天尸体便被从相国府里随意扔出来,那位栾相国当天甚至还一脸笑容去上了朝。

    如何不骇人。

    因此就算是梁王都不愿意轻易招惹栾相国。

    这位老大人,实在是压在所有庙堂重臣头上的一片乌云。

    现如今这片乌云终于要飘离众人头顶,自然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很轻松。

    可在梁王来看,栾相国一日没有走出淮阳,便一日不能说胜券在握。

    梁王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栾相国啊,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本王不争

    “王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那场大雨停歇之后的同时,那座齐王府内,另外一位身穿蟒袍的中年男人坐在王府内的书房里,也是皱紧了眉头。

    这位一向无心于权势的齐王殿下,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后的这么些年中,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实际上并非如同外界传言的那般,是怕皇帝陛下忌惮,所以才假装碌碌无为。

    而是齐王殿下,真的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想法。

    不争而已。

    书房位置朝向不好,因此在外面天气算不上好的情况下,这间书房往往在大白天就要点灯,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王府下人来做的,下人之中有个丫鬟,齐王称她为点灯丫鬟,以往便是由她来负责此事。

    今日,有变数。

    那位一直在王府里过的小心翼翼,不招惹别人,也不怎么与人结交的丫鬟昨夜投井了。

    尸首今日捞出的时候,已经有些难看。

    齐王殿下得到消息之后,没有多说,只是让人买了一口好棺材,便不再理会这件事。

    按理说这丫鬟每日来书房替齐王殿下点灯,应当是王府内除去老管家之外最能频繁接触到齐王的人,服侍了齐王殿下这么长时间,齐王殿下理应对她有些其他情绪才是。

    很可惜,没有。

    齐王殿下似乎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不过书房里没了点灯丫鬟,总归会有其他人来替齐王殿下点灯。

    尤其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日子里。

    今日来替齐王殿下点灯的人是王妃。

    那位家世不差,齐王殿下明媒正娶的齐王妃。

    随意穿了一身红裙的齐王妃点灯之时,便听到齐王殿下那一句恼怒至极的话,手一抖,差点连火折子都滚落到了地上。

    齐王殿下好似不知道王妃就在房间里,继续骂道:“王兄算什么,一个沙场武人便老老实实带兵打仗就好,整日里想的却是那个位子,现如今陈国什么样子他不知道?非要让陈国亡国,自己去做那短命君王才觉得有意思?”

    虽说是在骂人,但齐王殿下的嘴里却没有吐出来任何一个脏字。

    齐王妃静静站在一旁,不时看向齐王,齐王妃容貌生的极美,当年便是被人说成淮阳城内第一美人,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想着要娶她,可最后为何被齐王得以娶为正妃,原因倒是也简单,那便是这位齐王其实除去有陈国皇室子弟这么个身份之外,还有淮阳城第一美男的说法。

    第一美男娶第一美人,理所应当,不仅淮阳百姓想看到这桩婚事的发生,就连皇帝陛下也愿意。

    齐王妃身后是荀家,是陈国建国之初便跟着太祖皇帝一路走来的骨鲠忠臣,跟着陈国在风风雨雨之中仍旧矗立在朝堂上。

    齐王妃的父亲荀方,至今仍旧是陈国的户部尚书,手握一国钱粮,在朝堂上的威望,可谓是除去栾相国之外,别无他人能够比拟。

    只不过即便是家世显赫,可到了齐王妃这一代,仍旧出了大问题。

    荀尚书娶妻一人,纳妾六人,整整七人除去生出齐王妃一个女儿之外,便就只有一位天生残疾的儿子。

    依着这么个情况,等到荀老尚书辞官归隐之后,荀家就算是再有人在朝堂上,也不会是出自长房了。

    长房从陈国建国之初便一直把持着家主大权的局面显然便要从此改写。

    荀尚书虽说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但在这个问题上,仍旧看不开。

    而那位皇帝陛下也不愿意荀家动荡。

    因此才有了齐王迎娶齐王妃这件事。

    荀尚书乐见其成,毕竟有齐王作为长房的女婿,以后就算是长房再不济,也不可能被人清洗。

    皇帝陛下安心,因为皇室需要一个对朝堂产生不了太大影响的荀家家主。

    放出去的权柄,总要还到他手里才是。

    至于这件事当中的齐王和齐王妃,倒是没太多人考虑他们的想法。

    不过看来,似乎齐王没有半点不满,这些年来与齐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更是传为佳话。

    是个女儿身的齐王妃就更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愿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了。

    今日书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便说明这些传言有误。

    齐王不知道低声又骂了几句什么之后,终于是看向齐王妃。

    “你在怕什么,既然嫁到了齐王府,为何不替本王考虑,反倒是还是一心向着你爹?”

    齐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本王是你的夫君,最后也只能本王护着你,你把希望寄托在你父亲身上没有半点意义。”

    “王爷,您真能护着谁,或许说又能护得住谁?”

    齐王妃仿佛是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说法,显得有些癫狂。

    “本王不去争那些东西,你真的以为是本王没有能力,是本王怕?”

    齐王妃的眼神有些冷冽,嘴角有些嘲弄,“王爷到底如何,淮阳城的百姓都知道,为何非要和臣妾说上这么些东西?”

    齐王说道:“你就没有想过本王为何能在淮阳城安然无恙待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放肆?”

    齐王妃捂着嘴,冷冷笑道:“不过是陛下对王爷的那些仅存馈赠而已,身家性命都在旁人手里,王爷真不觉得如坐针毡,毕竟陛下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您作为陛下的弟弟,怎么可能不知道?”

    齐王沉默了很久,似乎齐王妃这句话真正的击中了他的软肋,可片刻之后,这位齐王殿下却是沉声说道:“但你不管怎么说,从嫁入齐王府之后,便只能和齐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齐王妃微微挑眉,说道:“所以臣妾才会不留余力的为王爷谋太平。”

    “王爷倒是不担忧这个陈国是陛下做主还是梁王做主,反正都是王爷的哥哥,王爷只要踏踏实实做个废物王爷,就能安安稳稳的,反正不争便太平,可咱们荀家,这么多年的荣光都在长房,要是有一日荣光不再,臣妾的老父不会开心的。”

    齐王皱着眉头,但很快便舒展,他转化话题说道:“这些年你一直没有子嗣,想必便是不愿意对本王倾注太多感情,可实际上你还是没有看透本王,须知当年那桩婚事,看似被皇兄所迫,可实际上本王一直极为喜欢你,若是你早些年便为本王产下子嗣,现如今那个位子,本王就算是再看不上,也会为你去争一争。”

    齐王妃眉眼之间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隐于不见,“王爷只怕是在胡乱说话了。”

    齐王站起身,去那盏油灯旁站立片刻,轻声感叹道:“你们就真的不仔细想想为何父皇当年为何如此宠爱本王?”

    齐王妃一怔,对于齐王当年受宠于先皇的事情,淮阳城人尽皆知,那位陈国皇帝对于这个幼子的喜爱从来不加掩饰,当年甚至早已经打算把皇位传给这位齐王,要不是齐王早早便表明不愿意去面对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权谋诡计。指不定现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的就真是齐王殿下了。

    可到底为什么能让齐王对皇位没有半点想法的原因,想来真是不像外面流传的那样简单。

    似乎是有些倦了,齐王站起身,走向书房门口,临出门之前,这位齐王忽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本王想告诉你一件事,整个陈国都保不下你的时候,回齐王府来,本王护着你。”

    齐王走出书房,关了门。

    夫妻之情,看似到此为止。

    但谁知道呢。

    半柱香之后,齐王妃走出王府。

    没有带太多东西,不过是上了一顶轿子,去得便是荀府。

    齐王有一万个理由能把她留下来,最简单的那个,便是他不许。

    他现如今还是齐王,是陈国两大藩王之一,也是那个女人的丈夫,哪怕是再怎么窝囊,他说的话,这淮阳城里,也只有极少一部分可以当做耳旁风。

    可齐王妃不在那部分人里。

    不过齐王没有那样做。

    他喜欢王妃,便不愿意困住王妃。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齐王起身去拿了一壶酒,然后独自走在王府里,本来王府便无太多人,现如今便更觉得凄冷。

    老管家在不远处候着。

    齐王转过头看向他,轻声问道:“梁王兄要谋反,该管吗?”

    老管家默不作声。

    齐王自嘲一笑,“现如今竟然是连你都看好梁王兄。”

    老管家不辩解,只是平静道:“陛下在位多年,早已经丢了锐气,这次与周国的国战便能说明很多问题,若不是栾相国一直在朝,没有表明态度,想必梁王早就起事了。现如今栾相国心灰意冷,淮阳城变天是理所当然。”

    齐王灌了一大口酒,“栾相国走了,梁王兄就算是得了皇位,难不成还能开疆扩土,打造万世基业不成?”

    老管家低着头,双手拢袖。

    栾平对于陈国来言,实在是太过重要,这一点,皇帝陛下和梁王都不如齐王清楚。

    齐王随意丢了酒壶,抹嘴道:“本王的志向向来不在皇位,谁当皇帝本王都不在乎,但若是有一方让王妃出了事,那他就别想着坐那个位子了!”

    齐王不争的原因,至今没有说明。

    不争除去真的对某件东西没有兴趣之外,还有可能是根本看不上那一件东西。

    也或许两者都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个少年

    也许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但自然也会有很多东西充满变数。顶 点 X 23 U S

    那位陈国皇帝以为栾相国离国之事除去他之外,旁人并未知晓这件事,可谁知道,这个消息在栾相国尚未离开淮阳城之前,便已经流传出来。

    至于消息是如何流传出去的,那位皇帝陛下不去想都知道是他那位好弟弟梁王做的事情。

    即便是木已成舟,这个消息瞒都瞒不住了,可那位皇帝陛下还是表现的极其愤怒,当日便将御书房内的好几件前朝旧物都砸了。

    这要是落在那些喜好收藏旧物的淮阳城商贾眼里,只怕要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皇帝陛下家大业大,可以不去想这些事情,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得到一件宫禁内的物什都难,哪里还舍得砸?

    在栾相国离国的消息尚未传到市井之中之前,皇宫内传出了一道圣旨,紧接着就是六部尚书,三殿大学士,外加几位御林军统领都尽数齐聚在御书房内。

    整整半个时辰。

    守在门外的薛雨不知道皇帝陛下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到。

    但半个时辰之后,面无表情的六部尚书依次出门。

    再又一炷香,三殿大学士也出门来。

    然后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有几位御林军统领走出御书房。

    但御书房内始终还有一位御林军统领没有出来。

    薛雨低着头,仔细想着那位与梁王走得极近的御林军统领前些日子犯过什么错事,一番思索之后才露出苦笑,这与梁王走得这么近便已经是错事,哪里还需要其他的什么理由?

    直到午饭之后的光景,那位御林军统领才失魂落魄的走出御书房。

    薛雨见惯了淮阳城里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和庙堂重臣,那些人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真实的情绪,可这位御林军统领因为是武人出身,便显得有些粗鄙,因此便控制不住?

    或许在御书房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出乎意料?

    薛雨不敢怎么去深思,也来不及了,因为陛下在见完这些大臣之后便宣了膳。

    御膳房很快便上了御膳来,皇帝陛下在御书房用过膳之后,便说困乏了,要小憩。

    薛雨赶紧安排。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这位内务府总管才准备小心翼翼的退出寝宫,可这个时候,陈国皇帝叫住了他。

    薛雨神色不变,但掌心全是汗水。

    陈国皇帝看向这位在宫里待了许久的内务府总管太监,忽然问道:“为什么?”

    薛雨苦笑,他一直都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不会如外界所认为的那般是个普通君王,只不过他自忖一直小心行事,却还是被这位皇帝陛下知道了。

    他缓缓跪下,缓慢答道:“梁王殿下许诺为成化年那件旧事翻案。”

    陈国皇帝抬起头,紧紧盯着这个年纪实际上说不上太大的内务府总管太监,成化年间的那桩旧事牵连甚广,起因是那位死去的户部员外郎将国库银两用于请杀手刺杀栾相国,却将罪名嫁祸给另外一位户部官员,导致那官员被全家抄斩,虽说最后查出是户部员外郎所为,但先帝碍于颜面,也并未说些什么。

    只是找了个由头处死了那位户部员外郎便算是了结。

    薛雨便是当年那位户部官员家中的幼子,当年侥幸逃过一劫,便想着入宫来刺杀先帝,只不过后来先帝病亡,薛雨便想着翻案一事。

    可这些年偶有旁敲侧击,早已经看出面前这位皇帝陛下没有这个心思。

    皇帝陛下叹道:“有些事非朕能做主的,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难不成还不知道?”

    薛雨轻声道:“陛下只是觉得不该为已经成定局的事情再费心力,所以陈国这么些年才停滞不前。”

    皇帝陛下看着薛雨,缓慢而认真的说道:“你们都以为朕已经失去了锐气,你是这样,栾相国是这样,就连梁王也是这样,可你们没在朕这个位子上,自然不知道朕该做些什么。朕肩上是一整个陈国,一言一行都要思虑,哪里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薛雨跪在地面上,轻声说道:“可陈国还没到要灭的时候,自然不可能一切都以陈国的存亡作为全部人的想法。陛下不翻案有不翻案的理由,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我想看到翻案的那一天,我信梁王。”

    皇帝陛下冷然一笑,“果然至始至终想着让他登上皇位的人要比想让朕登上皇位的人要多得多。”

    薛雨跪着,不再说话。

    他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都相信梁王不会食言。

    梁王与皇帝陛下不一样。

    这两人就算是血脉里流着一样的血,但两人本来就不一样。

    ……

    ……

    相国府外又出现了一大批探子。

    各家的都有。

    这个消息是梁王放出去的,但梁王却不想看看相国府会怎么面对。

    因为没有意义。

    栾相国总能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那位梁王殿下在王府里,等来自皇宫的圣旨。

    在某个前朝故事中,那位在玄武门前起事的太宗皇帝,便是在皇宫里做出了改变一生的决定,他决定效仿。

    至于为何他会改变主意,在栾相国离国之前便如此做,那是因为这位梁王殿下收到了来自相国府里的一封信。

    那封信上只有简单几个字。

    但绝对是栾平亲手所书。

    这位栾相国在陈国庙堂多少年了,他的字迹绝大数朝堂重臣都能辨认。

    因此梁王深信不疑。

    信上只有八个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谁也不会想到,在淮阳城的城东某间书画店里,有个青衫少年抱着一大堆银两一股脑递给了那个穷酸潦倒的读书人。

    然后他很善意的提醒道:“你最好赶快离开淮阳城。”

    栾相国是一国柱石,又是书道大家,如此一来,自然淮阳城有许多仿栾相国的字的书斋和读书人。

    可没人知道,这位城东的穷酸读书人,才是其中仿得最好的。

    读书人看着这个说是仰慕栾相国墨宝,又买不起栾相国那些字帖的少年,于是便来找他的少年,一脸错愕。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是一场赌局

    那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错愕之后,很快便想通一件事,“客人要我仿栾相国的字,不是为了收藏?”

    李扶摇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这个几乎已经吃不起饭的读书人,然后摇了摇头。顶 点 X 23 U S

    他不准备多说。

    本来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说得再多,都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读书人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银两陷入了沉思。

    他倒是想问清楚,可问清楚了之后这些钱还能放在他眼前?

    有舍有得。

    走出那间不算大的书画店,看着天气并不那么好的天空,背着剑匣的李扶摇神情古怪。

    在人群中走过,来到一条名为草木巷的巷子里,李扶摇脚步不停,只是低声喃喃道:“这不过是个赌局而已。”

    这场赌局起始于大雨停歇之后的那条巷子里,那位梁王和那个中年书生的对话。

    梁王以为有那位老马夫在一旁,周围便再无一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他们,可背着剑匣的少年,其实当时便在不远处的一处房顶上,看着那个老马夫,顺便听着梁王和那中年书生的对话。

    梁王要反,而且是以最简单直接的方法,逼宫。

    学那位前朝的太宗皇帝,把自己的兄长斩于皇宫,然后登上大宝,梁王登基,成为陈国新一任的皇帝陛下,这位出身军伍的陈国藩王野心极大,但即便是他成为陈国皇帝,等到真有那一天之后,陈国也会陷入一个混乱的境地,不花上三年五载如何能够安定下来?

    周国缺的,似乎就是时间了。

    只不过即便是李扶摇偶然间知道了梁王的想法,也无法立刻做些什么,因此在看着那架马车离去之后,这个少年在屋顶上坐了小半日,才想起一件事。

    梁王口里的相国离国之事。

    于是再花了半日,李扶摇游走于淮阳城的市井之中,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酒楼之中。

    李扶摇练剑之前是个说书先生,因此他很清楚,要知道那位相国大人的消息,去酒楼听上几场书,便能知晓。

    果不其然。

    这淮阳城里的酒楼里,说其他才子佳人,江湖武夫的说书先生不多,说那位栾相国的说书先生,很多。

    只花了半日,李扶摇就已经知道这位栾相国在淮阳城,在整个陈国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陈国皇帝只是因为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才让人觉得必须要尊敬,那这位栾相国便是凭借他在陈国朝堂数十年如一日的正直清廉让整个陈国百姓对于这位相国,是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不过李扶摇除去想知道这些陈国百姓对栾相国的态度之外,还有便是想知道整个淮阳城的朝堂重臣对于这位栾相国的态度。

    又是半日功夫,李扶摇去了超过二十家淮阳重臣府邸。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整个陈国庙堂,无论官大官小,对于这位栾相国都忌讳莫深。

    加上想起那位梁王之前和那中年书生说过的那句话。

    “庙堂上的一大帮子老家伙,唯独本王就拿栾相国没办法,现如今栾相国走了,谁还能阻拦本王?”

    当时李扶摇没有看到那位梁王殿下的表情,但不管怎么看,那位梁王殿下当时的语气除去真有些惆怅之外,另外还有些……庆幸。

    他在庆幸什么?

    按理来说,便该是庆幸之前的栾相国离国一事。

    梁王决意要起事,又庆幸栾相国离国。

    那两者相遇,李扶摇很快得出结论,这位梁王起事的最大障碍不是其余庙堂上的什么重臣,不是什么淮阳的民意。

    而是那位准备离国的栾相国。

    想通了这一点,李扶摇便去做了一件事。

    在淮阳城东的某家快要倒闭的书画店里找到了一个快要吃不起饭的读书人。让他写了八个字,当然是仿得那位栾相国笔迹。

    至于为什么找他,除去他是淮阳城里仿栾相国字仿得最好的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因为他真的很穷。

    穷得吃不起饭的人,见了钱,往往不会想那么多,哪怕他之前读了再多的圣贤书,知道再多的道理,只要他还没把生死看淡,在这个时候就真的可能会很少去想那么多。

    这一点,李扶摇深有体会。

    那个寒冬过后的初春,他就是那样的状态。

    因此他得到了那八个字,然后便装进了那个信封里,送到了梁王府邸里。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那位梁王殿下会不会坚信那封信就是那位即将离国的栾相国亲笔写就的,也赌那位梁王殿下不回去找那位栾相国求证此事,最后赌的就是那位梁王殿下再收到那封信之后,会不会在极快的时间内重新安排起事的事情。

    至于为何要赌。

    依着原本李扶摇的想法,陈国不过是个偏远小国,就算是皇宫再如何戒备森严,那也是对世俗百姓和江湖武夫而言,他作为一个踏上修行之路,更是走在剑道上的剑士,对于这些都不该上心。

    毕竟现如今第三境的他,境界修为比起来一般青丝境修士,不会落下风。

    可在入城之前,遇见的那个老人让李扶摇改变了想法。

    那个老人境界深不可测。

    可谁又知道淮阳城,那座皇宫里是不是会又有第二个境界深不可测的修士。

    冒冒失失闯进去,谁知道会不会死在那个地方。

    老祖宗之前已经出过一次剑,谁又知道会不会能出第二次。

    所以李扶摇宁愿去拿梁王当棋子赌一回,也不太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一次。

    前者失败之后,他再考虑入皇宫也好,还是就此离开淮阳城也好,都有个选择,可若是一下子就去选择了入宫。

    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运气不错的少年。

    所以李扶摇决定换个更为稳妥的法子。

    让梁王起事,陈国自乱。

    这本来就是那位王爷的打算,李扶摇在这之中,只是悄悄的推了一把。

    陈国会被会从此有一段类似于前朝的故事,李扶摇不知道,但他希望有,但不想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和那个故事的后半段一样。

    那个故事的后半段是那位太宗皇帝将国力强盛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并且吞并了周围的好几个小国。

    要是陈国的故事也按照这样发展,那么周国必然要成为这个故事里的一部分。

    李扶摇想起来这些事情,就实在是忍不住咧了咧嘴。

    “都不容易。”

    做完了这些事情,似乎李扶摇便只能在淮阳城里好好待着,看着这座城里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只不过在他路过那条草木巷的时候,还是好死不死的碰见了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当日大雨中见到的那个老人,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李扶摇见过这个老人,但绝对不知道他就是那位栾相国,因此在见到他的瞬间,便已经将青丝握在了手里。

    剑气四溢!

    远远便停下脚步的栾平看着李扶摇这样,自嘲道:“我这么个老头子,真有这么吓人?”

    这句话是在对李扶摇说,却问的是身后的栾言。

    栾言低声说道:“父亲在百姓心中,仍旧是那个值得人尊敬的栾相国,如何来得吓人一说?”

    栾平指了指对面的李扶摇,轻声道:“也就是他了,自从上次告诉他我被某个老头子砍过一剑之后,便一直都对我有敌意了。”

    栾言抬头望去,看向对面那个背负剑匣的青衫少年,疑惑道:“是哪家剑派的弟子,看起来气态不凡。”

    栾平低声笑道:“恐怕这陈国江湖所有用剑的江湖武夫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啊。”

    栾言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是山上修士。”

    栾平呵呵一笑。

    站在原地,看向李扶摇问道:“你这小家伙,用我的名字写的那封信,是要梁王早些起事?”

    一语之间,所表露出的消息实在是不少。

    李扶摇张了张嘴,才无比庆幸之前他做的那件事有多么正确,这位老人就是那位栾相国,那意味着就是在他尚未离开淮阳之前,自己只要真有心思要入皇宫,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字。

    栾平继续问道:“只是老夫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王积势已久,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可在老夫没有离开淮阳之前,他总归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可你为何要推波助澜?希望陈国大乱,想来现如今那位延陵皇帝都不愿意陈国大乱,那就是说,你其实是周人?”

    栾平不愧是在陈国庙堂上矗立这么多年的老相国,仅仅是片刻便已经推断出来李扶摇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李扶摇默然无语。

    栾平很快便笑道:“虽然知道是你做的这件事,但老夫不准备对你做什么,本来老夫留下来就是要看看,你为老夫弄出这样一道极好的风景,老夫静观便是,只不过老夫越发不明白,你这么个有心机的小家伙,许寂那老家伙怎么还这么看好你。”

    李扶摇没有问栾平怎么知道,栾平也没有说。

    其实道理很简单,栾平在这座淮阳城待得时间最长,淮阳城里发生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他。

    李扶摇站了很久,都没有感受到栾平的点滴杀意,虽然没有松开剑,但其实放松不少,现如今栾平又这么开口,李扶摇对着他行过一礼。

    仍旧是一言不发。

    缓缓退去。

    栾言皱眉道:“此人谋我陈国,父亲就视而不见?”

    栾平转过头,貌似很诧异道:“可咱们就要离国了,陈国之事与你我何干?”

    语气平淡,但听起来极为刺骨。

    栾言低头。

    栾平呵呵一笑,“陈国换帝,似乎不是件坏事,再说了,这件事在我离国之后一定会发生,现如今变为我离国之前就开始了,也算不上坏事,至少可以让你好好看上一看。再说了,陈国有他在,哪里有那么乱?”

    “对了,接下来,你去荀家看看。”

    栾言皱眉道:“为何?”

    栾平感慨道:“谋国起事,哪里少得了银钱两字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盏灯和几个人

    所有关于起事和谋反的故事里,的确都缺不了银钱两个字。顶 点 X 23 U S

    无论是用来打赏那些付出生命的将士,还是用于收买那些将领,银钱都是极为直接和有用的东西。

    因此在那些故事里,一旦决定要起事,最开始的举动便是要先找一位有很多钱的人。

    淮阳城里的富人不少。

    但他们的那些财富,比起来国库,仍旧是云泥之别。

    可能够堂而皇之在短时间内从国库里拿银子的人,只有一位,户部尚书荀方老大人。

    因此梁王起事,最开始便是需要这位荀老大人从国库里拿出些银子来。

    这种事情,成化年间有个户部员外郎在机缘巧合之下做过,在那些流通的银子里贪污了整整三十万两,为得是请动那位陈国江湖第一杀手刺杀栾相国。

    虽然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事后还将这件事嫁祸给了另外的户部官员,导致那位户部官员满门抄斩,但这件事被先帝知晓之后,这位户部员外郎还是死了。

    妄动国库库银,下场定然极为凄惨。

    现如今梁王要起事,要银子,于是他便找到了荀尚书。

    也只有随着陈国立国之初便在的荀家,皇帝陛下才会放心把户部交给他们。

    皇帝陛下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某个人,或者说是某个家族。

    让荀方坐到这个位置,只是朝堂之中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而已。

    可既然是让荀方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这位荀家家主便会拥有户部尚书的权力。

    比如无需要其他的旨意,便能打开国库,拿出梁王需要的东西。

    不过在今夜,梁王和这位户部尚书似乎产生了分歧。

    府外星光灿烂,月色极美。

    但在这位户部尚书大人的书房内,若是不点灯,便是一片漆黑。

    因此便有人点了一盏灯。

    又是齐王妃。

    这位淮阳城第一美人,亲手为梁王和荀方之前点了一盏灯,实际上当初也是她为这两人牵的线。

    虽然是在荀方的授意下。

    那位头发花白,但自有一番气度的老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着对面身材高大,一身灰衣的梁王。

    梁王笑着开口,“荀老尚书,对本王的条件,似乎还有些不满,但现如今淮阳的局势,老尚书难不成不明了,有没有这笔银子,本王都要起事,本王之所以耐着性子来找老尚书敲定最后的事情,不过是念在老尚书和齐王妃是本王故人的面子上而已。”

    荀方皱着眉头,没有急着说话,两人之前所讲的条件其实大抵都已经谈妥,理应已经敲定,可若不是来自那座相国府的一封信,两方本来就不必再继续会晤。

    荀方至今都没有想清楚,既然是下定决心要离国的栾相国,为什么会对于现如今的朝堂还要干涉,更是给梁王写了那么一封信。

    “纵使栾相国支持,可梁王殿下也该知道,起事之后也需要人心,荀家跟着陈国走过这么多年,有些事情反而比栾相国说话更有用。”

    荀方继续沉声道:“况且若是梁王殿下起事成功,那些皇室子弟不一定真会认命,到时候还需要小女请齐王出面斡旋。”

    梁王虽说被人认为是军事才能更高于其他,但既然是皇室子弟,又是先皇嫡子,自然从小便接受过来自皇族的教导,在心智和才能上,一点都不会差,因此荀方这些话,他很快便能判别是否会出现。

    很可惜的是,这场他谋划许久的叛变,或者说是叫逼宫还是一些别的什么词语,一切都以那位皇兄身死,他坐上那个皇位而戛然而止。

    身后的事情,他没有想过,或许是说没有仔细的想过。

    在梁王来看,之后谁不服,大抵便是杀谁而已。

    可现如今他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皇室子弟不服,他或许可以用血来解决,可若是那些手上有重兵的将军不服呢?

    现如今淮阳城内只有三千御林军。

    而且御林军统领只是被他收买的。

    既然是收买,那便是有可能有一日他们也被另外的人收买。

    那如何才能坐得住这个皇位。

    最紧要的自然还是让栾相国留下,支持他,站在他身后。

    但实际上既然栾相国做了决定,便应该不会改变,那位相国大人不是那种因为一两件小事便改变主意的。

    可那封信又是什么回事?

    梁王把他理解为栾相国对于皇兄的失望,对于陈国庙堂的失望,既然失望,便要寻找希望,因此栾相国离国,离国之前给了他一封信。

    这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可栾相国终究要走。

    依仗这位相国大人,并不现实。

    因此梁王只能从其余人入手。

    荀方之前所说,就是现如今梁王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军伍之中有誓死为他效忠的将军,可毕竟天高地远,在淮阳城里,可没有那些将军。

    只有先安定这淮阳城内的局势,那些皇室子弟都没有任何话的话,那些就算是想打着勤王之名的将军也无法发作。

    荀方和齐王妃现如今很重要。

    荀方凭借自身威望可以帮他,齐王妃身后有齐王,谁都知道那位不愿意争权夺势的齐王有多爱齐王妃。

    杀了皇帝陛下之后,皇室子弟不服梁王,那还能推谁出来?

    唯独齐王而已。

    先皇三位嫡子而已。

    要是这个时候齐王妃劝说齐王出来坚定支持梁王。

    堵住众人口舌。

    才算是完美。

    想到这个地方,梁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荀方则是没开口,等着梁王开口。

    齐王妃更是站在远处,守着那盏灯。

    书房不大,但总有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于是在阴影里生出一道声音,“荀大人,您的要求不过分。”

    梁王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

    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到那灯光所及之处。

    是个中年书生。

    荀方站起身,仔细看了很久,才感叹道:“原来有你在。”

    中年书生点点头,“您的要求不过分,我想梁王殿下也会同意的,只不过,荀大人既然不愿意再让一些步,那便多拿些东西出来。”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既然不愿意让步,便拿些更多东西来换。

    荀家除去能在国库里拿出些库银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梁王清楚。

    那位中年书生也清楚。

    荀方也清楚。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那中年书生,感慨道:“当年你落榜之后,老夫其实派人去找过你,实际上最开始,老夫是想把小女嫁给你的。”

    站在远处的齐王妃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中年书生,之前她只当这个人是梁王的幕僚而已,现在看来,倒是不止于此。

    陈国科举在立国之后便有了,可这么些年来,出了那么些名落孙山的落榜考生,可没有哪一个能有这个中年书生出名的。

    甚至这位中年书生,在走进考场之前,淮阳城上下便都觉得当年头榜头名非他不可。

    毕竟他在少年时便已经名震陈国。

    无论是文章才学,还是治政能力,这位都能说得上一个少年天才的称呼。

    甚至有许多大臣都认为他入了朝堂之后,肯定就能成为第二个栾相国。

    以后朝堂上不仅仅会有一席之地,甚至还能站上栾相国那个位置。

    只不过陈国已经有了一位栾相国,因此那位皇帝陛下似乎不需要第二个栾相国了。

    在当年那场科举考试里,他便落榜了。

    人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没有人敢说。

    于是在那个阳春三月里,这个书生便离开了淮阳城。

    但凡是真正天才,都不会寂寂无名一辈子。

    现如今在淮阳城再见他,想来都该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荀方叹了口气,看向梁王,“梁王殿下,老臣再无疑虑,荀家长房唯梁王马首是瞻。”

    梁王笑着起身,“荀尚书不必如此,之后的陈国还是那个陈国,荀家,自然还是那个荀家嘛。”

    荀方苦笑,并不言语。

    梁王转头看向齐王妃,轻声道:“至于齐王那边,便要麻烦齐王妃了。”

    齐王妃点点头。

    梁王满意起身,推门而出。

    中年书生没急着走,他看了好几眼荀方,忽然说道:“荀老尚书,幸好当年晚辈落榜了。”

    荀方抬起头来,默然无语。

    中年书生缓行离去。

    荀方重新坐下。

    他转过头看向齐王妃,轻叹道:“若是齐王殿下有此野心,咱们父女何须借助他人。”

    齐王妃神色复杂,终究没有言语,只是吹熄了那盏灯。

    书房里重归一片漆黑。

    淮阳城有夜禁,这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尤其是在倾举国之力与周人相战的时候,淮阳城里的夜禁被往些时日都要更为严格,只不过现如今倒是还好,离着夜禁,还有两个时辰。

    秋风呼啸,夜晚的淮阳算不上暖和。

    可总有那么些要谋生的小贩,天再寒,他们也要生存,于是淮阳城西的那处夜市也非常热闹。

    在大红灯笼的灯光下,那些小贩面前的铁锅里有些滚烫的吃食,冒着烟,很暖和。

    一身青衫的李扶摇背着剑匣,来到一处相对而言算是偏僻的小摊子前坐下,要了一碗饺子。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加上那卖饺子的小贩极为厚道,几文钱买到的一碗饺子,个个皮薄肉多。

    李扶摇看着眼前的这碗饺子,没有急着下筷子。

    因为筷子被对面那个人全部按在了手里。

    李扶摇看着对面那个人,有些无奈。

    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半个朋友。

    只不过李扶摇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在陈国淮阳城碰见他,按着他的设想,他们再次见面,应该是周国边境,他会在千军万马之间,看到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

    不过既然是设想,那便不是事实,能在这里看到这个家伙,李扶摇也觉得有些亲切。

    现如今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谢家宝树,谢应。

    仔细想来,已经是两年未见了。

    李扶摇看着那碗饺子,更看着比之前要坚毅许多的谢应,无奈问道:“你怎么来淮阳了?想来要是被那位陈国的皇帝陛下知道了,淮阳城里两千御林军都会不留余力的试着杀掉你。”

    谢应揉了揉脸颊,笑着说道:“我也很想问你,你不在剑山好好练剑,为什么到处走?还到了淮阳城?”

    李扶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剑山的事情,他不想对人多说。

    谢应按着那柄腰间的家传宝刀栖客,轻声道:“我不在边境,反倒是来了淮阳城,我要做什么你肯定清楚。”

    李扶摇皱眉道:“这样风险很大,我在这城中发现一个修士,境界深厚,比我要强太多。”

    谢应沉默了很久,忽然极为认真的说道:“现在大周的处境真的不太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几个局内人

    不用详说,其实陈国百姓也好,还是说周国百姓也好,都知道现如今大周的境地不会太好。

    陈国倾举国之力伐周,加上身后还有延陵作为靠山,虽然至今陈国大军都没有攻破周国的北燕郡,但不管谁来看,都会知道,现如今周国的真的不太好。

    “在北燕郡外,我们和陈国大军僵持了一年多,取得了一些不小的战果,要是双方军力一致,现在可能我已经领着大军跨过陈国边境,来到了这片陈国土地上了,或许再有一段时间,陈国便只存在于史官的史册上,而不存在在世间里。”

    “很遗憾,两方军力真的差得太远,纵使我取得了再多战果,杀了再多人也无济于事,因为大周的将士数量在减少,这种速度虽然比不上陈国减少的速度,但要是说陈国还能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大周绝对应该是已经一个人没有了。”

    李扶摇看着那碗饺子,听着这些话,皱了皱眉头。

    谢应一只手按着那柄家传宝刀栖客的刀柄,另外一只手把那些木筷推过去,才继续说道:“之前我在边境被人刺杀过好多次,不太开心,现如今我来淮阳城,也是要尝试着杀一个人。”

    李扶摇拿过木筷,拿过一旁的醋碟,他知道谢应要杀谁,现如今这个局面下,倒是杀了那位陈国皇帝,比斩杀数万边境陈国大军都有用。

    “我之前说过,这座城里有修士,境界不低,很有可能就是皇宫里豢养的高手,你贸然进宫,只怕就要死在那里,你死了之后,北燕郡怎么办?我听说要是没有你一直领着骑军在北燕郡外,北燕郡可能早就破了。”

    谢应认真说道:“我之前也说过,现在大周的处境很不好。”

    李扶摇夹了一筷子饺子,缓慢的吃着,因为吃的慢,所以他能感受着那猪肉和白菜的味道,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第一个饺子他忘了蘸醋。

    他吃完这个饺子之后,才问道:“能不能说说你的想法,怎样行刺?”

    问完这个问题之后,李扶摇没有忘了替谢应要了一碗饺子。

    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之后,谢应看着那碗饺子,有些无奈。

    “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潜入皇宫,找到他,杀了他?”

    李扶摇点点头,称赞了几句,然后才说道:“我在想,你带兵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直接。”

    谢应苦笑,他带兵打仗没问题,可真说要刺杀这位陈国皇帝,还真没做过。

    同行数位周国的江湖高手,临到了淮阳城前,因为怕暴露身份,因此最后只让谢应入了城,没人会想到这位周国的将领会潜入淮阳城,因此在城中倒是没有张贴任何关于缉捕他的告示。

    可现在的关键是,就凭谢应一人一刀,要是说就能潜入皇宫杀得了那位陈国皇帝,他也肯定走不出来。

    所以这位谢家宝树,现如今大周军伍里最炽手可热的将军是准备拿一命换一命,当然,这个前提是他要是能做到的话。

    “能不能换个方法?”

    李扶摇吃完最后一口饺子,抹了抹嘴,笑着说道:“我这些天在淮阳城做了几件事,你应该觉得会很有意思。”

    然后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李扶摇给谢应讲了些现如今淮阳城里的事情,栾相国、梁王、还有那位皇帝陛下,一个都没有落下。

    听完之后,按着栖客刀柄的谢应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李扶摇。

    “我原本以为你们这些修士最不喜欢讲道理,要做事情,便是直接出手便是了,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么些谋划。”

    “都说了这座淮阳城里有修士,一个不慎,命都要搭进去,能够置身事外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你现在只需要和我一起安安静静待在淮阳城里,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查漏补缺就好了。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周国。”

    李扶摇说了他的安排。

    谢应却有更为疯狂的想法,“能不能将那位梁王一起杀掉,让齐王做这陈国皇帝?”

    李扶摇微怔,让梁王起事,将原本的陈国皇帝换做梁王,陈国毫无疑问这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没有太多心力关注边境的事情,可等过了这段时间呢?

    梁王不知道在处理政事上比不比得上他那位兄长,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这位梁王在军事方面的才能以及野心要比他那位兄长强太多。

    既然如此,那么在陈国这段动荡的日子结束之后,只怕这位新登基的陈国皇帝对于大周的压力,会比他兄长强烈的多。

    因此谢应也不太愿意梁王即位。

    反倒是那位一向对权势没有什么想法,无心皇位的齐王,反倒是才让谢应觉得他才是最好的陈国皇帝。

    对大周最有利的,便是最好的。

    李扶摇叹了口气,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我其实在等他走,他却想留下来看着,梁王忌惮他在陈国庙堂的影响力,那我便是单纯忌惮他的是境界修为。”

    谢应一怔,“谁?”

    李扶摇平静说道:“真正能够左右淮阳城局势的那个人。”

    ……

    ……

    皇宫里夜色深沉。

    皇宫里前两日发生了好几件事情,但最为重要的一件事不是皇帝陛下召六部尚书和几位御林军统领入宫的事情,反倒是那位内务府总管太监薛雨公公暴毙在宫中的事情。

    薛雨入宫时间太长,竟然都已经让人想不清到底有多久,现如今宫里当差的太监宫女们只知道,这位内务府总管太监,脾气一向很好,做事很认真,坐上内务府总管太监这个位置之后,从来没有难为过谁,就连之前在他发迹之前欺负过他的那些公公都不曾为难。

    这么个性子,原本是不适合在宫禁里生存的。

    可谁又想得到,他居然一步步走到了最高的位置,而且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

    只不过这位薛雨公公,还是死了。

    说是忽染重病,不治身亡。但其实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总管太监是因为和某位王爷有牵连而被皇帝陛下处死的。

    朝堂上的大臣们为了知晓皇帝陛下的喜好以及平日动静,很愿意在宫里安插棋子,那些棋子便是在宫里当差的那些宫女太监。

    收银子,说上几句与皇帝陛下有关的事情,这算不上大事,可真要深究起来,也是要杀头的大事,可这么些年,在宫里大家都心照不宣。

    可这些棋子里,其实从来没有包括过内务府总管太监。

    这个离皇帝陛下最近的位置,几乎连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尽数在掌握中,所以想要知道皇帝陛下的行踪和喜好,其实大抵可以越过一切,直接找到这位内务府太监总管的。

    可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位置,皇帝陛下自然是要安排一个极为忠心的人才是。

    薛雨便是那人。

    只是现如今,薛雨死了。

    暴毙在宫里。

    旧人死了,自然需要一个新人。

    顶替薛雨的是一个年轻太监,叫李福禄,入宫之初,这个小太监便是跟着薛雨的,宫里一直有儿徒弟的说法,这个李福禄便是薛雨的儿徒弟。

    至于为什么他能年纪轻轻便坐到这个位置,其实也很简单,那便是因为之前薛雨和梁王有牵连的事情,便是他向那位皇帝陛下说出来的。

    告密者,一向难有好名声。

    可他若是向皇帝陛下告密,便可以说成是他是陈国忠诚的臣子,一心为国。

    一点都不惹人厌。

    因此在薛雨暴毙之后,这位年轻太监连跳好几级,直接坐到了内务府总管太监的位置。

    一时风光无两。

    宫里的太监宫女往后再看见李福禄,就不能以小李子称呼,要叫一声李总管了。

    同其余那些一朝得势便忘乎得以的人不同,李福禄得势之后,并未有过半点的嚣张跋扈,一如既往的待人以和。

    不过多了几分气度而已。

    今夜皇宫宫禁之后,宫墙里再无一人。

    各安其事。

    唯独有一盏大红灯笼被人提着行走于宫墙内。

    内务府新任总管太监李福禄。

    这位面容尤其显得生涩的总管太监,在夜色中走得很缓慢,一步一步便犹如他的人生一般。

    要是在夜幕中一直有人看着这位总管太监的一举一动的话,便能看到这位新任总管太监一边走一边在流泪。

    大红灯笼照在他脸上,眼泪不停。

    李福禄想起之前那个晚上,薛雨把他叫到房内,对他说的那番话。

    李福禄嘴唇颤抖,之前他问师父,是不是非要以自己的性命去促成此事,原本要不要这么急都没那么重要的。

    然后那个入宫多年还一点都不像是个太监的师父则是笑着说,“都不是男人了,活得再久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该死的时候便死了就是,你看到那一天之后,到师父坟前给师父说一声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李福禄喃喃道:“师父,活着真的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有意义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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