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山脚有柄剑
山下是不是险恶,人心是不是不古,世道是不是艰难,恐怕对此,那位道种算是有切切实实的体会,可要是换做李扶摇,便没有这般深切的体会,与叶笙歌相反,李扶摇或许更觉得山脚最难过。www.uu234.net
春末时他登剑山而没有登上山顶,便开始在山脚修行练剑,时间一晃便已经是冬末,几场大雪下完过后,想来便要迎来第二个春天,他是去年秋末跟着陈嵊开始学剑,算是正式开始了自己练剑的日子,这一年多之后,仍旧未踏足剑士第三境,只在第二境打转,虽说剑道一途远远要比其余路子要坎坷的多,但不管如何说这修行都是一个由浅及深的过程,前面几境相对来说便要简单些,当然这山河之中也不乏有在前几境被困几十年,之后便势如破竹,一年一境,甚至是半年一境的怪人,但总归少数,绝大部分人都是前面的路走的要比后面的快许多,像陈嵊这种天才,也是如此,走到第三境只用了一年,之后踏入第四境之时便足足花了差不多七八年,之后更甚。
只不过李扶摇的天资不及陈嵊,走的慢一些实际上也没让那剑山脚下的三人觉得有些什么,谢陆不管不顾只管喂剑,柳依白连自己的境界都不在意,更加不会在意李扶摇,至于洗初南本来便是个看淡世间俗事的性子,李扶摇破境速度不快,便更是不担忧,这反倒是让李扶摇自己有些羞愧,于是在冬末的第一场大雪之后,他便每日早起两个时辰,独自在破庙前空地练剑,傍晚和洗初南打坐过后再独自去走一趟登山路,这些日子下来,剑道修为不见有如何精进,但整个人的确是憔悴许多。
洗初南初时并不在意,可等看着这小家伙越发憔悴之后方才语重心长告诫他剑道一途,只要是一步一步往前走便不要怕快慢,大器晚成之人数不胜数,这一时半会不必争。只不过说是这样说,那小家伙当时也是点头深以为然,可就在这番谈话之后,便又继续如此拼命练剑,让洗初南都觉得有些无奈。
倒是柳依白前来劝慰自家师兄,说是要是这小子练剑练烦了,自己便消停了,有些南墙,旁人千言万语去说了都没用,非得自己撞一撞才明白的。柳依白这番说辞说出来之后倒是让洗初南对于自己的这个师弟有了些新的看法,觉得自己这个师弟平日里吊儿郎当就算了,真正经起来还是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言语的,只不过这番看法尚未维持片刻,柳依白便说起他之前从木匠转而练剑,仗剑江湖那阵的事情,说是见到那些长相俊俏的姑娘明明不傻,可为了那些浪荡的读书秀才天天要死要活的,谁劝都不好使,最后哈真是要撞上南墙才明白道理,说到最后,柳依白兴致勃勃,“若是那些姑娘喜欢的是我,那师弟我怎么都不会负了她们的,说不定现如今也练不了剑了,早就儿孙满堂,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喏。”
原本还准备点头的洗初南勃然大怒,差点拔剑相向,这让柳依白真的被狠狠吓了一跳,这之后许多天都没敢再和自家师兄吹嘘自己当年的往事。
倒是谢陆,每日出剑都兴致不低,到底一点都看不出疲惫之意。
李扶摇练剑练的勤,木剑折断的次数便不少,厌倦了做木匠活的柳依白看见那小子去登山路那般搬来剑木便觉得头疼,几次想躲都被谢陆和洗初南堵了回来,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柳依白把木刨一丢,愤愤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该给那小子找柄剑才是。”
谢陆冷眼看着这边,讥讽道:“山上洗剑池去不了,怎么找?”
柳依白吐了口唾沫,发狠道:“怎么去不了,趁着天黑,让洗师兄摸上山去,找一柄趁手的古剑下来,洗剑池的王师弟哪里是洗师兄的对手,洗师兄取剑,轻而易举。山上老祖宗亲自给李扶摇那小子指的路子,让他在山脚修行,想来去顺上一柄剑,不是难事,老头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能很大,师兄你今夜上山,必有所获!”
柳依白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结果洗初南只丢下一句要去你去便不再理会他,至于谢陆,更是丢下一句我不上山,便把这件事推到了柳依白身上。
实在是不愿意再给那小子做木剑的柳依白一咬牙,当天夜里真的便上山去了,只不过来到洗剑池之后,那位“境界低微”的王师弟确确实实没有发现他,只不过尚未临近那些剑的柳依白便硬生生接了山上老祖宗一剑,一剑之威,不亚于一位朝暮境全力施为,柳依白拔剑出鞘,凌厉剑气稍微和那老祖宗的一剑相抗半刻,便被之后滚滚而来的剑气乱了心神,全身窍穴都侵入了些剑气,那些剑气在他经脉里游走,让他苦不堪言。
实际上自认为自己剑气已经和老头子所差无几的柳依白对于这次失利,完完全全都怪在老祖宗的练剑时间比他长的多上,若是让他也活上这么长的年月,肯定要让老头子吃尽苦头。
只不过这番话柳依白没敢当着老头子的面说出,下山之后谢陆替他梳理老祖宗留下的剑气的时候随口问道:“老头子的剑又有长进?”
柳依白摇摇头,“难哦,若是这一剑还是出了三分力气,那就和之前一样,若是只出了两分,自然就是有些长进,毋庸置疑,只不过老头子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实际上比朝青秋跨入沧海成就剑仙还要难。”
谢陆轻声道:“老头子或许有机会的,毕竟他的天资连登山路上的两位剑仙都称赞过是见过最好的,要更甚于朝青秋。”
柳依白依旧摇头,“当年强行出手伤了剑道根基,回天无力,若是真有机会,想来老头子也不会这些年一直未有寸进。”
谢陆默不作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师父该是比朝青秋的剑道资质更高的,若不是当初拼着也要维护剑山尊严,哪里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说不定早已经入沧海,成了这六千年来剑士一脉的第二位剑仙了,甚至有可能还在朝青秋之前!
她谢陆就连当年那些成就剑仙的剑士都不曾佩服过,可对于这个老头子,只是有些由衷的钦佩,只是说不出口,也不想说罢了。
那些陈年旧事,想来就算是老头子,也不会想着提起的。
柳依白叹了口气,若是他当年在剑道通途和在剑山尊严之间两选其一,想来也不一定会如老头子一般直接了当便选了剑山,就算之后选了剑山,也绝对做不到老头子那般洒脱,毕竟世间剑士,谁不想成为那等潇洒风流的剑仙,举世瞩目?
可偏偏就有人背道而驰?
洗初南走出破庙,来到柳依白和谢陆面前,忽然说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才被老头子赏了一剑的柳依白没好气的说道:“洗师兄,你老人家又有什么事?”
洗初南平静开口,“我记得山脚有一柄剑。”
柳依白眼里忽然有了些光彩,好像是想起了某件事情,然后很快便摇了摇头,“你想让扶摇那小子去拿,不怕他被人一剑斩了?”
洗初南笑道:“既然是想着成为真正的剑士,没有亲自去拿上一柄剑,如何算得上?”
柳依白皱着眉头,“就算是他能见到那柄剑,适不适合也还两说。”
洗初南反问道:“山上洗剑池那些剑便敢说有适合扶摇的?”
“但总归没那么大的风险,扶摇算是剑山这些年唯一的新人,你不等他下山就先要送他入一次险境,小心陈师兄拿着剑砍你,他现在胆子都大到敢提剑去挑衅沉斜山了!”柳依白歪着脑袋,一脸玩味。
两人相持不下。
一直没说话的谢陆突然开口说道:“让他去试试,或许对他的境界也有所裨益。”
第七十七章取剑(一)
剑山脚下破庙三人,各有想法,但最后既然是谢陆都开口了,柳依白也就懒得说些什么了,他本来就是个洒脱的性子,什么事都不上心,就连自己的一身境界也都随性而已,既然小师妹都已经拿了主意,他也就不多说废话了。顶 点 X 23 U S
于是三人算是都拿定主意之后,谢陆便起身返回破庙,不愿意去掺和这档子事,而柳依白则是笑嘻嘻的看着洗初南,嘴里念叨着这桩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的事情得你这个大师兄来做,反正最后要是出了事,陈嵊不敢砍谢陆,要出气也就找你了。
洗初南无奈一笑,并不多言,只是独自去了登山路那边,等李扶摇下山之时,才和他谈起了这件事情。
李扶摇一脸诧异,“山脚有柄剑?”
洗初南笑道:“准确来说不是山脚,是山崖里,这座剑山当年建成之后,爆发那场大战之时,其实便有多达三位剑仙在剑山和那些妖土巨头搏命,有一位剑仙当场毙命,佩剑便滚落山崖,并未来得及送入洗剑池,之后大战结束,山崖下那柄剑似乎便被人忘去了,其实说不得其实也不止一柄,但不管如何说,你想着要一柄剑,山不了洗剑池,便得去崖底找一找,实际上剑就算是找到了,要是与你无缘也强求不得,只是你在第二境宁神里已经耗费了这些时光,去崖底磨砺一番其实对境界有所裨益,一柄剑仙的往日佩剑,机缘不小,你去不去,自己取舍。”
李扶摇小心翼翼问道:“山崖下艰难险阻,凶险异常?”
洗初南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李扶摇,这些日子相处想来,他几乎已经摸透李扶摇的心思,这个小家伙,性子算不上醇厚,但怎么也不算个畏首畏尾的人,为何现如今问起了是否凶险,只不过洗初南也并非古板之人,只是和李扶摇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说起艰难险阻,实际上很难说,凡夫俗子走路可能会被摔死,坐船也有可能船翻了之后被淹死,甚至就连吃饭也有可能被噎死,这算不算艰难险阻?自然是不算的,可一样要死,相差在哪里,不过是一个在做的时候半点不必担忧,另外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受怕而已。”
李扶摇苦着脸,“师叔这是在告诉我崖下千苦万苦,让我早作打算。”
洗初南摇摇头,示意自己可没有付诸于口,“我说了,你要是不愿意,还是能每日在山脚练剑,取不到剑,下山之后去山河当中找一柄也不错。”
洗初南不再和李扶摇多说,依着他的性子,纵然想看着李扶摇去拿起那柄他年少时一直想拿起的剑,也不想李扶摇因为旁人的什么心愿而做出决定,他取不取剑,一定要在于自己而已。
李扶摇思索了许久,最后来到了破庙前,犹豫的开口说道:“那就去试试?”
柳依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嫌弃道:“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哪里要这般,放心,你要是没能上来,我每逢清明,会给你点香烧纸的,我这个师叔,怎么都不会不管你。”
李扶摇一阵头大,自己这个师叔说话,还真是直,一点都不愿意掩饰。
谢陆抱着名剑小雪,轻描淡写开口说道:“那柄剑曾经是剑仙佩剑,心气极高,我这柄小雪便不借你了,免得两剑相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你带着木剑去山崖下取剑,别的不说,只要不故意挑衅,它肯定是不乐意和一柄木剑争长短的。”
李扶摇按住自己腰间的那柄木剑,想了想,点了头。
柳依白难得破天荒嘱咐道:“遇上那柄剑,若是有些什么古怪,也不要失了胆气,连剑都不敢出了,这一时之间逃过一劫,说不定不仅它看不上你,就连你之后的剑心都要受到影响,我柳依白的剑道,便是不管对方是谁,先拔剑打过了之后再说,打不打得过一回事,敢不敢拔剑打就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我柳依白的剑气便如大江入海,壮阔无比。”
柳依白难得认真一次,却很快被谢陆拆台道:“你这一剑挥出,最多是有些小溪的风采,哪里说得上是大江入海?”
才挨过老头子一剑的柳依白无奈的抬头,不与自己的小师妹多说什么,只是心底默默祈祷自己那个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这个小师妹才行。
只不过到时候到底是谁收拾谁,也说不太准。
剑山实际上便是在门尘山顶上再高出的一座高峰,远远来看,门尘山便相当于剑基,而剑山才真的算是剑身,而那山崖底下,便在破庙后面,李扶摇要想去这下面找寻那柄剑仙佩剑,便得从破庙后面下去,站在破庙后的山崖前,李扶摇看不清山崖底端,只能看到四周突出的山石,想着自己等会儿便是要从此处下去,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谢陆抱剑相送,站在崖边,轻声道:“若是从这里跳下去,粉身碎骨倒是轻的,没人收尸才苦。”
李扶摇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位谢师叔,神色微变。
谢陆一脸认真的说道:“我没去过这崖底,但是洗师兄肯定没说全,山崖下不仅有那位剑仙的佩剑,还有不少残剑,当年那场大战,可是有不少剑士都葬身在此处的,连带着佩剑都在山崖底下,山崖下剑气之重,绝对不比剑冢轻,只不过许多剑士有未竟之志,这些剑气也是怨气,你下去之后,小心些。”
李扶摇握着木剑的剑柄的手有些出汗,他在衣衫上擦拭了一番,失神说道:“谢师叔,我可没想过有这么难的。”
谢陆难得安慰道:“你忘了答应某个心上的姑娘要练剑有成的?”
李扶摇失声道:“谢师叔,你怎么知道?”
谢陆没有解释,只是笑道:“世人都说我辈剑士,身无长物,唯有一剑,最是无牵无挂洒脱,可剑身上拴上点什么东西,也不影响的。”
李扶摇没有说什么,只是挽了挽衣袖,踩着一块山石缓缓往下走。
谢陆站在崖边,平静开口说道:“李扶摇,你要是上不来,我一定让人告诉那个姑娘,你喜欢她,可你没本事,连这山崖都上不来,让她不要把你记挂在心上。”
李扶摇的身影已经不见,只是听着遥遥传来那少年的声音,“谢师叔?!”
谢陆站在山崖边,哈哈大笑,一点不顾及女子姿态。
在远处,柳依白看着洗初南,认真的不像话,他低声道:“洗师兄对扶摇的期望太多了,这本来不该是他该有的,况且他没上过山,按山上的规矩来看,算不得真正的剑山弟子。”
洗初南微笑道:“那柳师弟觉得,若是不让他下去,他的路会如何?”
柳依白默不作声,他不愿意和洗初南讲道理,本来这种事情,他便比不过自家这个师兄,因此也就懒得再说,反正打心底,他是不太愿意把才宁神境的李扶摇给赶到山崖下的。
洗初南看向山上,平静笑道:“山崖之下,境界高低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剑心,若是他能无碍的回来,我最后的那些东西都传给他又如何,反正都带不走,可他要是上不来,便是机缘未到,强求不得。”
柳依白木然无语,转身走进那间破庙,破庙里有三尊塑像,形态各异,当中的一人,神情安详,腰间有一柄短剑,而在他两侧,分别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抱剑女子,和一个腰间悬了一柄无鞘长剑的中年男人。
若是李扶摇在此处,肯定能够认得出这三座塑像,便该是这山脚的三位师叔!
可为什么会把他们三人的塑像放在破庙里?
说不清。
第七十八章取剑(二)
李扶摇在破庙后头顺着山石往崖底去了之后,谢陆便抱剑返回破庙,眼见着提了一坛子酒在塑像前独饮的柳依白,谢陆默然无语,几乎是从不饮酒的她从案台下面提出一坛子酒,拂去上面的灰尘,喝了一口便俏脸微红,她不想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这些烈酒。m.www.uu234.net
破庙里酒香四溢,柳依白酒喝的越多却是眼神越发清明,哪里得见半点醉意,这位朝暮境喝到后来竟然是一身剑气十足,惹得这间破庙都摇摇晃晃,落下不少灰尘。
只不过最后还是复归平静,再不见有什么异样。
洗初南走进破庙的时候,两人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这位大师兄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平静笑道:“这么些年了,还放不下?”
两人没有搭理他,洗初南便自顾自笑道:“一剑出时,世间不再有不平。”
柳依白低声喃喃道:“可惜出不成剑了。”
谢陆不言不语,只是眼眶通红,这位以剑道作为毕生所求的女子剑士,论天资可也是极好啊。
三人无言,只不过门前有个身影久久驻足门前,没有踏进来,也没有离去,就是在那处地方站着。
破庙里三人都知道是谁,都谁都没有开口,也没有起身,只等那门前的老头子站累了便独自离去就是。
老头子在破庙前站了许久,重复了几遍之前洗初南那句话,然后自嘲道:“基业这种事情,想来不该有这般重的,可身前身后都扰人啊。”
破庙里三人充耳不闻。
老人转身走下门尘山,去那条绿水湖前,今天剑山有客人。
他要下山迎客。
只不过孑然一身,并未带着那柄旧事而已。
一行数人,数名商旅从延陵边境来到大余边境,是想着去大余买些延陵并不出产的稀罕玩意,转而再卖到延陵境内,赚的是差价,只不过尚未走出延陵边境,差点便把身上仅有不多的家当给丢在了那家小酒肆里了,他们数人在那座小酒肆里才喝了几坛子酒,便莫名其妙欠下了几百两银子,这番处境是他们没能想到的,本想着要质问一番那个长相还算是不俗的卖酒妇人为何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偏偏要去敲竹杠,可还没等开口,在他们之后进来的几位身着北边军甲胄的校尉便摸了好几锭银子放在柜台上,在得到那卖酒妇人首肯之后才笑着离去,这一行数名商旅转头看向那几位军爷酒桌上的几个空碗,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几碗酒便要拿这么些银子,他们喝这几坛子酒被收了几百两银子,好像也不是多大回事。看见了这延陵边军都老老实实的付账,这些商旅也不敢硬来,只不过他们是第一次来往边境,哪里知晓还有这么一家天价酒肆,身上的那点银钱本来就是要置办货物的,要是交代到了这里,如何能行,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酒肆里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老儒生忽然开口,说了几句公道话,说是这银子又不是大水冲来的,咋能一坛子酒就要这么些钱,再说这边境商旅都不容易,说是酒肆掌柜的要是有些良心,便该把这酒钱免了,本来以为那位看起来有些泼辣的卖酒妇人会勃然大怒,却不曾想一点都没有动怒,只是笑着说免了便免了吧。
这才让那些商旅松了口气,等到他们起身离去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一个书箱的老儒生忽然笑起来说着要一并往大余去,去看看那边的风景,商旅们念他的好,一点都没有拦着,只是关怀说老先生的身子骨是不是能经受颠簸。老儒生笑着点头,说是别看他老,但实际上比起来二十岁的年轻人都一点不差,然后一行数人便和老儒生一起往大余边境而去,而至始至终那位卖酒妇人都没有说些什么。
数人乘渡船来到大余边境之后,老儒生便笑着与这队商旅告别,独自向着某处而去,一路上走得不快不慢,一点不急,期间曾经路过一条大河,老儒生在河岸旁站立许久,兴起之时便读了一篇圣贤文章,造成这大河的河鱼都围拢在老儒生脚下,静静听着这一篇圣贤文章,甚至在老儒生念完之后,也都久久不散,老儒生看着这些鱼儿,快然笑道:“大道可期,只不过可得花上千百年哟。”
老儒生转身离开那条大河之后,河水起了波澜,有汉子携带妇人从河里走出来,在他身后以大礼参拜。
老儒生不得而见,两人反倒是更加诚恳。
离开这条大河的老儒生兜兜转转来到了那条绿水湖前的渡口,第一眼便看见的是挂在渡口的木杆上的巨大龟甲。
背着书箱的老儒生来到渡口,向正在套船的船夫笑着问道:“去那条绿水湖畔,门尘山下要多少银钱?”
那个瘦小的船夫打量了下老儒生的打扮,诧异问道:“老先生不读书了?要去学剑?”
老儒生摇摇头,笑着说道:“读了一辈子书,哪里说得上说丢就丢,只不过最近琢磨着要写一首诗文,没见过那些剑士,如何写的出来?只能千里迢迢来看看了。”
船夫扯了扯嘴角,很快笑道:“不说山上那些神仙给不给老先生看,但老先生来的日子挑得还是不错的,若是早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怕也只能掉头回去了。”
老儒生一怔,“什么个意思?”
船夫指了指那具龟甲,嘿嘿笑道:“这之前的绿水湖里就是有这么个家伙作乱,好些想着过湖的剑客大侠们都被吃了,直到春末的时候,有个背了把断刀的公子,经过绿水湖的时候这只巨龟又出来逞凶,可是却被那公子硬生生打死了,不然老先生想着要去门尘山,咱们也没人敢送啊。得嘞,老先生要去门尘山下,便上船来,今日这钱就不收了。”
老儒生跳上船头,感慨道:“巨龟在山下逞凶,那些剑士也不下山,看来日子是真的很难过喽。”
船夫没有听清,也没有搭话,只是撑船往绿水湖去,一路上只是给老儒生说起当日的那个公子是如何如何厉害法子,说多了,老儒生倒是都觉得有些烦了。
渡船在靠近门尘山之前,老儒生忽然抬头看向远处那座门尘山,恼火道:“老夫又不是来拆你这座荒山的,这般兴师动众,你倒是把气力放着留给那位之后真正要来挑衅的家伙上啊,你针对我是个什么道理?”
船夫目瞪口呆,看着老儒生一个人自顾自念叨。
船行到湖水中央之后,老儒生忽然低声说了句别见怪,然后船夫便眼睁睁看着老儒生脚尖轻轻一点,飘然而去。
船夫瞪大眼睛,失声道:“老神仙?!”
他在这大余边境做船夫这么些年,听说过读书人有一身浩然正气,可不曾听过读书人会飞的啊!
而那个踏水而行的老儒生背着书箱来到门尘山脚下,嘿嘿笑道:“朝青秋的那缕剑气都不在了,那小子指定是登山了,你这老家伙不谢我还要吓我,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啊。”
而山上那股剑气,从门尘山顶而下时,一时便比一时强过一分,等到临近山脚之时,已经极盛。
世间难见。
负手而来的老人站在山道上,神情平静,一身衣衫里充盈着剑气,整个人的气势和平时决然不同!
此时此刻,他便是剑山上剑气最盛的一柄剑。
第七十九章取剑(三)
山上老祖宗气势十足的一个下马威实在没能让这个背着书箱的老儒生萌生半点惧意,这个没读过多少书,更行过万里路的老儒生看着一身剑气气势十足的山上老祖宗,扯着嘴嚷道:“许寂,怎么了,当年那一剑还没让你伤了根本,现如今还有气力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面前抖露威风?”
原本叫做许寂的山上老祖宗,看着这个多年之前便相交的老儒生,皱眉道:“你这老家伙,明明没有几分本事,可是又偏偏喜欢讲道理,咋的,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活着,不曾被人打杀了?”
老儒生仰着头笑道:“我杜远游这辈子走的路多,讲的道理也不少,听过我讲的道理的,哪个不是心悦诚服,哪里还生得出杀心,倒是你这老家伙,明明便是外强中干,还非要想着抖露威风,与己为难,不盼着多活两年,多看两眼这座山河?”
山上老祖宗收了一身剑气,来到老儒生身旁,和他并肩而立,感慨道:“早看腻了。www.uu234.net”
老儒生嘿嘿一笑,没急着说话,反倒是把背后的书箱解下,从那书箱里掏出好几本书,一股脑的塞给山上老祖宗,然后才把书箱重新背在身后,看着前方,“这些都是我找到的孤本剑谱,你们剑山上肯定没有,拿去拿去,我欠朝青秋一个人情,一次还不清,老夫就多还几次,总会还清的,对了,我在延陵边境曾碰到过个少年,他要登山学剑,现如今在山上?”
山上老祖宗神色不变,往山上走了几步,这才说道:“他在天黑之前没有走到山顶,自然算不得过了我剑山考验,依着规矩,不算是我剑山弟子。”
老儒生瞪着眼,“咋,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光景,你还挑三拣四的,真当这是六千年前,全天下的修士都要抬起头看你们剑士?”
老祖宗神情淡然,平静道:“就算是这一脉再没落,总归这些规矩还是要讲的,不然人人如此,又如何?”
老儒生很想直截了当的告诉这个老家伙你这山上本来便没什么人了,也讲不了规矩了,不过仔细想了想之后,或许是觉得这般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也就没有急着开口,只是懊恼道:“那少年脾气很对我的性子,既然练不了剑了,让他跟着我读书好了,老夫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在读书这件事上,还有几分心得,就算是这少年真还想着练剑,老夫也可以教上一教嘛,读书人转而练剑,不是没有过先例,那位被困于洛阳城摘星楼的后生能做,老夫自然也能做。”
老祖宗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没见过你这般的读书人,张口闭口便是练剑的。”
老儒生回敬道:“老夫也没看过像你这般的剑士,若不是当日执意要出那一剑,现如今你怎么说也不该是这般模样,说不定就真有资格去沉斜山的地头踩一踩了,而不是等着那个牛鼻子老道士来找你的麻烦。”
老祖宗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走出几步之后便不再言语,倒是那老儒生不依不饶的问道:“那少年呢,下山之后去哪儿了?”
老祖宗平静道:“谁说他下山了?”
老儒生咂舌,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拍了拍老祖宗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想来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在两人快要登上门尘山顶的时候,老儒生才总算说起了正事,“梁亦境界高深,传言是只差半步便可入圣,旁人觉得有些夸张,可老夫知道,一点都不夸张,这次就算是以出窍神游的状态来到剑山,你拦得下?”
老祖宗神色有些落寞,当年一事虽说是为了剑山而出剑,从而让他几乎再没有攀登到剑道顶峰的机会,但其实他也并不太后悔,只不过现如今那位沉斜山观主要来此地,没有朝青秋,就算是他,也没什么把握。
他低声笑道:“不差最后一剑。”
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老儒生笑着开口,“老夫早说过欠朝青秋一个人情,现如今来还也正好。”
老祖宗摇摇头,“剑山之事,只与剑士有关,你便不要掺和了。”
老儒生没有多言,他这辈子走过的路不少,去过的地方也很多,可走过了太多地方,到头来却是发现这座剑山倒是最有趣的地方,当年他在剑山脚下结识了许寂,两人成了朋友,然后便是多年未见,这次再度相逢,他其实也不是为了许寂或者是说剑山而来,至于朝青秋的那个人情实际上还给剑山也要偷摸着还,要是像他这样明目张胆,想来这山上的剑士说什么也不会接受的。
就比如他眼前这个倔老头。
只不过他倒是很想和那个沉斜山的观主一起讲讲道理,只不过沉斜山已经有太久不讲道理,他实在没什么办法。
再往前走过数步,老祖宗主动说起李扶摇当日登山的经过,说起他没有登上山顶之后便在山脚修行的事情,最后还说起了自己其实很满意那小子,只是上不上山其实都没什么了,反正不管如何他都是他的徒孙,算是个剑士了。
老儒生砸了咂嘴,笑道:“你这是给他留了条退路。”
老祖宗总算是有了些笑意,“树挪死,人挪活,这么一个少年,没必要陪着老头子们一起待在这山上,山没了,剑还在,剑士还在也就行,只不过老夫实在不太相信那边沉斜山真会不管不顾的如此行事,朝青秋那小子可还没死啊。”
老儒生诧异的看了老祖宗几眼,“你真的不知道朝青秋现如今在妖土被人盯上了,两尊巨头不惜联手也要取他的性命!要不然梁亦一向处事谨慎,怎么会不远千里出窍神游来剑山。”
老祖宗脚步微顿,神色难看。
老儒生扯着嘴骂道:“都是成了圣的老家伙了,这点脸皮也不要了,两尊大妖联手针对一个剑仙,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老祖宗默不作声,只是继续缓行。
剑山这些年的现状本来便是一年不如一年,便如同大厦将倾无力回天,就算是有朝青秋这位剑仙在世,也只不过是能保证剑山还在,至于其他也不敢多求,只是作为活了无数岁月的老祖宗来看,看着这日渐凋零的局面,实际上也不忍于心,只是毫无办法而已。
若是朝青秋真死在妖土,那剑山没了剑仙庇护,恐怕很快便要沦为一座荒山了。
两人并肩缓行,路过门尘山顶的破庙时,老儒生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但也没有久待,和山上老祖宗继续往山道上去,上山之后,老儒生和老祖宗来到问剑坪,站在崖边,老儒生心境开阔,这才笑道:“我当年到处求学,想做一个闻名于世的读书人,可哪家书院学宫都不收我,这才忽然记起自己名字里的远游二字,这便想着圣贤所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际上我要是真有读万卷书的机会,哪里会去想着去走万里路,也是迫于无奈,走了不少地方,都觉得一个样子,唯独那一次来到你们剑山脚下,才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世间风景实在太多,看不过来也顾不过来,可唯独你们这剑山,我真的很不想就此成为历史,剑士一脉从鼎盛到衰落,花了六千年,到底是不如三教底蕴深厚长远,只不过剑士一脉能兴起在于一个真字,而衰落却是在于一个直字。儒教先贤说是有一股浩然正气,但处事之间却也不尽然,能说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也能说出人生何处不相逢。人情世故,三教修士虽然站在山上,但对同样站在山上的同道们,依然是要讲,可你们剑士呢,腰间有柄剑,不平事出一剑,胸中有气出一剑,遇见不直之事出一剑,自然不被人所喜,有现如今这个局面,说到底还是剑士自己造成的。”
老祖宗站在老儒生身旁,平静道:“并非是剑士太直,只不过是三教之中现如今有这个直字的人太少了。当年写就一篇锦绣文章张圣便让世间修士由衷敬佩,是何等意气风发,可现在,还能找出第二个?”
老儒生皱起眉头,气笑道:“张圣这般的读书人,世间能出一个便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说再找出第二个!”
老祖宗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山崖下。
老儒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让那小子去山崖下了吧?”
老祖宗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老儒生竟然破天荒觉得有些恼怒,他愤愤开口道:“那小子才第几境,第三境有没有?你就敢让他下去,老夫可是知道这下面有些什么东西!”
老祖宗没有去解释其他什么东西,只是笑道:“第二境。”
老儒生目瞪口呆。
在老儒生现如今来看,这个老家伙完全便是丧心病狂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而已。
第八十章取剑(四)
崖下有剑。www.uu234.net
此事不用多说也不用多想,当李扶摇顺着山石一步一步总算是来到崖底的时候,首当其冲的便感受到了一股凌厉剑气。
剑气虽说凌厉,但感受却不一而足,应当是数道剑气被硬生生杂糅在一起所致,要不然也不会让李扶摇感受到几股不同的感觉。
脸色有些发白的李扶摇靠在一块巨石上,微微站定,按住腰间木剑,看着前面的乱石和杂草,面色有些凝重。
下山之前几位师叔已经透了底,这崖下的剑,其余的倒是不好说,但是的确是有一柄剑仙佩剑,那位剑仙当年被誉为世上剑气最盛,一剑曾气长多达数千里,不知道有多少剑士视之为世上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门人弟子无数,是为数不多当真从剑山走出的剑仙,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剑山上与妖土巨头一较高下,乃至身亡就连佩剑都被丢下了崖下。虽说是连一位妖土巨头都没能斩下,但至今在剑山上那座剑仙殿里,这一位的塑像,还排的极为靠前,这里虽说还是有剑山的私心,但那位剑仙的剑道修为却是一点不假。
深吸一口气之后,李扶摇缓缓前行,在穿过一片细小的乱石堆之后,得见了第一柄剑。
有一柄断剑,插在了乱石堆中,剑身已经锈迹斑斑,用剑木所做的剑柄早已经腐朽不堪,甚至这柄剑早已经因为日积月累已经几乎和这些乱石连在了一起,李扶摇伸手去握住剑柄想着要把这柄剑拔出来,可一用力,断剑?倘徊欢??/p>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继续往前走,数步之后便再见了第二柄剑,这一柄剑相对于之前那柄断剑来说,剑身要细长许多,但一样的,剑柄已经腐朽,剑身上满是铁锈,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柄剑则是躺在一块大石上的,剑身上甚至还有两个小字。
李扶摇凑过去看了看,仔细辨认过后,才依稀认出,这两个字便是不复。
不复初心,或者是万劫不复。
李扶摇没想太多,继续前行之后,便当真觉得是有剑气依稀在前,身上毛孔好似都被许多人拿着许多细针扎上一样,这份疼痛感,虽说比不上当日登门尘山时被朝青秋的那缕剑气所刺那般,但也差不了太远。
走过这乱石堆之后,李扶摇来到了一条小溪前,小溪不深,但还算是比较宽,在对面竟然不远处,李扶摇还看到一座不大但却精致的竹舍,竹舍建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脱掉鞋袜,走入小溪当中,李扶摇很快便倒退两步,回到岸上,再一看脚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有不少鲜血顺着小溪往下游而去,很快便被溪水冲散。
李扶摇站在岸边,神情古怪,这崖底到此都是剑气,可充斥在岸上的剑气却是不足那条小溪中的一半,就刚刚李扶摇踏进溪水中片刻,便猛然惊觉自己双脚周围的溪水中尽数都是剑气,等到再回到岸上之后也是仍旧被割出了一条口子,幸好那些剑气并非是人力施为,没有顺着这条口子进入李扶摇的经脉之中,不然之后清理起来实在是极为麻烦。
李扶摇站在岸上这才朝着溪水里认真看去,方才发现这溪水当中到处都是残剑,碎片不大,倒是像是被人一快一块掰碎的扔进溪水中的,李扶摇看着对面那座精致的竹舍,心里想着便是里面那人的手笔?
只不过这崖底,要是真有人居住的话,想来那人也算是剑山的前辈了。
不过要是这种剑士,能够在崖底居住这么些年,难不成还没能取到那柄剑仙佩剑?
李扶摇思绪复杂,但溪水中尽数都是剑气,要想来到那座竹舍之前,难不成只能从这条小溪岸边跳过去?
还是说要向来到那竹舍前,便必须从这溪水中走过去?
以前在白鱼镇当说书先生的时候,李扶摇便总是喜欢讲些这一类的故事,穷小子摔落崖底之后侥幸未死,然后便在崖底要么得见一个仅有枯骨和一卷武功秘籍的山洞,然后练成绝世武功成为一代大侠,要么就是在崖底碰见绝代高手,得其真传,仍旧是成为绝世武功,但两者相较,前者倒是件简单的事情,学过了武功秘籍上的武功便可以扬名立万,可后者却估计会受到那位隐士高人的万般刁难,之后才能顺利学成功夫,只不过这种故事讲的太多了之后,就连李扶摇自己都觉得有些厌烦了。
站在小溪边的岸上算不上不知所措的李扶摇干脆不再前行,就这样坐在岸边看着小溪对面的那座精致竹舍。
李扶摇时不时看向那远处那座精致竹舍,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位世外高人,只不过就算是他伸长了脖子,也一点都没看见有人的踪迹。
最后若不是那之前所见那柄名为不复的细长铁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石头上一飞而起,飞到这边小溪,李扶摇恐怕怎么都不会起身。
李扶摇盯着这柄细长铁剑,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非要我往那处竹舍去?”
不复剑不会开口,但好似欢呼雀跃的点了点头,李扶摇皱了眉头,“这溪水中尽是剑气,要是走过去免不得要被割开好多个口子,我不想去。”
不复剑听了这番话便好似有些委屈的在地上画着圈,只不过随着它的一阵摆动,竟然身上的铁锈都掉了不少,露出一小块雪白的剑身,这理应便是不复剑原本的模样。
李扶摇啧啧叹道:“你披上这身铁锈,倒好似明珠蒙尘,要不要就着溪水我替你将铁锈磨去?”
眼见着番话说出来之后,这柄不复剑没有动静,李扶摇便觉得它是默许了,就要伸手去拿起这柄剑,可就在这片刻之间,不复剑忽然剑身一横,剑尖指向李扶摇。
还没等李扶摇反应过来,这一剑说刺过来便已经刺过来。
虽无剑气,但依然来势汹汹。
第八十一章取剑(五)
尚且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李扶摇看到那柄不复剑向他刺来,短暂失神之后他很快拔出腰间木剑,横剑在胸,往上一挑,将那柄不复剑径直挑飞,然后再一剑刺在不复剑剑身上让其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了一般。
李扶摇往后退了几步,看向这柄古怪的不复剑,说不上有多意外,他还没有走出白鱼镇的时候便看见过陈嵊在那条白鱼河拿起那柄白鱼剑时候的场景,那柄剑当时甚至还化作一条大白鱼,比现如今这柄锈迹斑斑的不复剑不知道要吓人多少。
只不过不依不饶的不复剑在一剑未成之后竟然并无半点要退缩的样子,重整旗鼓之后便又是一剑刺来,李扶摇侧身躲过,木剑拍在这柄不复剑的剑身上,发出轻微声响,紧接着李扶摇想着伸手去握住这柄不复剑的剑柄,谁知道,这柄不复剑很快便疾驰而去,在远处停下之后,再不轻易出剑,只是遥遥用剑尖指着李扶摇。
李扶摇一头雾水的看着这柄剑,无奈道:“剑兄,这聊得好好的,你怎么就急眼了?”
李扶摇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这柄剑便又好似跃跃欲试,这让李扶摇苦笑之后,当真闭嘴不言。这崖底怪异,看来只能去见见那个竹舍里的前辈了。
李扶摇抬眼望向对面远处的竹舍,终于重新走入溪水中。
一踏下去,便感觉到了溪水中的剑气,一缕一缕,数不清楚。
李扶摇走过几步,便有些血水从溪水中浮出,走过好几步之后,那些剑气便顺着那些被划开的口子进入到了经脉血液之中,到了这个时候,李扶摇才皱了皱眉头,他额头上冒出些汗水,再前行几步,踏上岸。
可眼前景色一变,自己便又回到了这边岸上。
李扶摇愕然无语,若不是自己脚下的伤口在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的话,他真的要把这眼前发生的东西归结于又是某种幻境了。
可既然走到对岸便要返回到此处,要是说这个地方没有布置下什么东西的话,李扶摇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他转过头看向那柄不复剑,试探问道:“怎么办?”
好像是还在生气的不复剑转身过去,不理会李扶摇。
李扶摇摸了摸脑袋,笑着说道:“指点指点?”
不复剑不情不愿的指了指溪水,看这样子是要李扶摇再走一次。
李扶摇扯着嘴,“没骗我?”
这一次不复剑真没有动作 了。
李扶摇低头看了看还在流血的双脚,自顾自笑了笑,然后当真第三次踏入那条小溪,可这一次走到对岸时,便又回到了岸边。
李扶摇一脸无奈,这次再转回头去看不复剑,后者不理会他。
李扶摇随意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替自己擦干血迹,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肯定是某种幻境或者是阵法,但怎么破才行,剑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也不说指点出路,算了,你要是指点,八成也是逗我。”
不复剑在远处,完全没有理会这个一直在自言自语的李扶摇。
李扶摇继续呆坐,许久之后看了看天色,他忽然低声骂了一句。
这差不多整整坐了两三个时辰,居然日头一点都没有西移的迹象。
这明明就是幻境。
于是好似想通了某一件事的李扶摇第四次走进溪水中,然后很不幸的在要踏上对岸的时候又回到了原地。
这让李扶摇有些苦恼,他再度转头看了看那柄不复剑,然后吸了一口气之后再度踏进了溪水中,最后没有意外的又回到了原地。
李扶摇有些绝望。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坐在岸边,李扶摇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那柄不复。
仍旧没有答案。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扶摇仰头望天,实在是觉得想不清楚。
再枯坐半个时辰之后,李扶摇开始往来时的路走去,去看了那柄断剑,去看了原本不复剑躺着的那块石头,但看过之后也觉得没有半点裨益,最后还是回到了这条小溪前。
要不是师叔们在他下来崖底之前就告诫他不要随意出剑,不然他早就想对这条小溪出上一剑了,只不过依着现如今这个样子,要是走不到对面去,似乎也就没有可能见到那柄剑?
于是在不知道再第几次无功而返之后,李扶摇又一次踏进了那条小溪。
溪水对面不远处的那间竹舍,坐落在青石上,在这崖底并无青竹的地方能够建造出一间竹舍倒也是一点不简单,现如今竹舍内有两人相对而坐,并非是李扶摇所想的那般白发飘飘的隐士高人,反倒只是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一灰一白。
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笑着开口说道:“原本以为剑掉下来不久便该有剑山弟子前来取走,恭敬供奉在那座剑仙殿里,可久等不来,便渐渐以为剑山忘了这茬,想来却是有些愤懑,柳巷当年剑气之盛无人能比,是这天底下最潇洒惬意的剑仙,战死剑山后竟然无人来收拾他的遗物,岂不是对他不敬。可这么些年无人来取,竟然让我又生出些期望,可现如今剑山让这么个后辈来取,想来剑山当日那一战过后,便越发凋零了。”
白衣女子轻声笑道:“即便如此,你让那少年在剑溪里走过一百遍才过得来,就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你把不复放在溪前,是为了暗示他痴心不负,可他到底有这么痴?”
灰袍男子淡然道:“不说别的,总之就算是想见我,至少也要考验他一番,至于后面的事情再说,也就是我在这里实在是待的时间太长了,不然这个境界的剑士我怎会理会,当年的敌手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吹口气便让这少年死的不能再死的角色,我如何能够看得上他?”
白衣女子摇头叹道:“若是他剑道前途可期,有望成为第二个柳巷,如何不行?”
灰袍男子平静道:“世上只有一个柳巷,何来第二个柳巷之说?”
白衣女子想起些什么旧事,一时间颇有感触,沉默半响之后不再发声,只是看向窗外,虽说看不清楚那边风景,但大抵透过剑气能够知晓那少年是又一次踏入那条小溪中。
她低声感慨道:“无论如何,崖下这么多剑,你总得给他一柄。”
灰袍男子近乎刻板的不近人情,“若他不算是同道中人,崖下之剑自然便一柄都取不走,怪不得我也怪不得你,只怪他自己。 ”
白衣女子哑然,说不出什么来。
灰袍男子站起身来,自顾自笑道:“当年一战之前,柳巷便能一剑气长几千里,被天底下剑士都称为剑气最盛,古来仅有,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剑士舍去原本钻研的剑意剑术,转而一心往剑气上面琢磨,可结果如何,剑气最盛的柳巷在剑山对敌,竟然一尊大妖都不曾斩下,就连那女子谢陆也都斩下两尊,柳巷被人说成剑气世间无双,这般不堪,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当年意气风发四个字,用在谁身上都有失偏颇,但我唯独觉得柳巷称得上,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够死在剑山之上?”
白衣女子皱眉道:“那你觉得如何?”
灰袍男子笑而不语,他只是走出竹舍去见那个已经花了百余次走下溪水才终于走过来的少年。
是不是同道中人还不好说,但至少是觉着他已经有资格能够和自己交谈一番了。
只是当他走出竹舍之时。
崖底剑鸣声便不绝于耳,一声高过一声。
第八十二章我在这里等他
灰袍男子走出竹舍,便引出如此异象,崖底这不知道多少剑,分布在何地,但在此刻竟然都是发出一阵借着一阵的剑鸣声,便好似臣子见了帝王那种朝拜感,李扶摇甚至在那些剑鸣声之中听出了很多情绪,但不管情绪如何,总归都还是因为这个灰袍男子而发出的声音。顶 点 X 23 U S
李扶摇第一次得见这个一身灰袍站得笔直的年轻男子,便一怔,这和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朝青秋的那缕剑气不同,当时他看向朝风尘看到的是他出剑斩江河,一剑斩星辰,出剑斩大妖,看到的全部都是朝青秋,可现如今他看向这个灰袍男子的时候,却无半点那种感觉,只是就简单觉得那个灰袍男子是一柄剑,一柄剑气冲天的剑。
李扶摇忽然明白了,他就是那位剑仙柳巷的佩剑。
站在岸边,李扶摇抬头看向那个灰袍男子,动了动嘴唇,问道:“你看我怎么样?”
灰袍男子站在那块大青石上,看着这个站在小溪边的李扶摇,平静道:“境界低微,资质只不过中上,实在是不怎么样,不去说剑仙柳巷,你就连朝青秋都比不上。”
李扶摇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灰袍男子,实在是有些无语,怎么你这一张口就是剑仙,难不成这陪着剑仙征战过之后,你的眼界都这么高了?非剑仙入不了你的法眼?
灰袍男子淡然的看着李扶摇,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平淡开口道:“就算是剑仙,也不一定能让我看上眼。”
李扶摇愁眉苦脸,对于这柄剑仙柳巷的佩剑,他所知不多,下山之前几位师叔也只是告诉他那位剑气之盛算是古来仅有的剑仙战死在剑山之后,虽未斩杀一位大妖,但塑像在剑仙殿之中也是极为靠前。
洗初南偶有提起这位剑仙的时候,总是笑言柳剑仙当年不仅剑气之盛世间仅有,就连为人也是极傲,当年剑士一脉鼎盛之时,道教沉斜山曾有一位天赋出彩的女子道士心仪于他,道教上下皆是不能接受,可那女子不依不饶来到剑山非要见柳巷一面,可柳巷眼高于顶,就连同为剑仙的女子剑仙谢沉都不曾放入眼里,如何看得上这位境界不过登楼境的女子道士,于是不予理睬之后也不曾出面见过她一次,后来那女子回到沉斜山之后竟然是一夜白头,倒是让沉斜山许多年没有颜面提起这件事,当时沉斜山上下皆惊,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弟子情愿要讨个公道,不过当时剑士一脉尚未凋零,数位剑仙坐镇山河,就算是道教也不敢轻易启衅,更何况柳巷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一身剑气世间无双,不说是沉斜山拿这位剑仙没办法,就算是那些个圣人,也没有谁是愿意为了一个女道士便和一位剑仙大动干戈的。只不过等到柳巷死在剑山之后,那女子道士倒是一点都不怨他,反倒是一个人清修,直到坐化天地间都不曾传出任何愤懑之言。
灰袍男子站在青石上,低头看向李扶摇,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以为当年柳巷为何会连一尊大妖都斩杀不了便陨落在剑山上?”
李扶摇皱着眉头,沉默许久,这位剑仙当年本来就以剑气而称雄,剑道修为不能算是差,可为什么那一战之中连一尊大妖都没能斩杀,这本来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要知道,剑仙战力在山河之中早便是世间无双,可为何柳巷会输,且落得个身死的下场?
当年这一战之后,倒是不少剑士曾经私下议论便说是这位剑仙早在之前便受过伤,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可说是这般说,事实到底如何,其实也不太清楚。
只不过眼前这位既然便是那位剑仙的佩剑,应当便该知晓往事才是。
李扶摇仰起头问道:“敢问前辈,柳剑仙大战中之前是否受了暗疾?”
灰袍男子摇头,“不曾。”
李扶摇默然无语,既然不是受了暗疾,为何会如此?
可接下来灰袍男子的一番话,便当真是石破天惊了,灰袍男子沉默许久,平淡说道:“柳巷当年剑道修为比其余几位剑仙要高出许多,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成不成仙,也就是一步跨不跨得过去的事情,柳巷是人,向来眼高于顶,自然也有成仙的想法,因此他便去跨了最后一步。”
“那一步没跨过去?”李扶摇看着灰袍男子,对于这等剑士辛秘,知道的人本来就不算是太多,有幸得见一位知道辛秘的,自然便想知道前因后果。
灰袍男子笑道:“或许算是跨过去了,但也应该是没有,当年柳巷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留在剑山,一个去追逐成仙契机,若不是如此,为何当年遇上大妖,剑道修为通天的他竟然连重伤大妖都变成了奢望?”
李扶摇吸了一口气,沉默不开口。
灰袍男子平静道:“我虽是一柄剑,但早开了灵智,你此番来崖下取剑,无论如何都是带不走我的,我在此地等柳巷回来等了数千年,绝不在意多等几千年,对我来说,岁月悠长,春秋而过不过是眨眼之间而已,若等不到柳巷,我就算是再去看山河风景也觉得没有半点意义,若你执意要带我走,除去抹去我灵智之外,再无办法。”
李扶摇仰起头笑道:“强人之难不是本意,不过崖底这么多剑,也不尽然每一柄都不愿意离去,前辈可让我去讨个机缘?”
灰袍男子笑道:“你能走入这条小溪中不下百次,便已经说明是个痴人,既然是个痴人,我便不拦着,竹舍后面的远处是一片剑林,崖下全部剑都在里面,大多残缺,但实际上也有不少剑不差,你若是有机缘带走一柄,是你的幸事,也是剑的幸事,不过那片剑林算是崖底最凶险的地方,若是一个不慎,只怕被万道剑气分尸也是极有可能,如何取舍,你自己想想。”
李扶摇摆摆手,并不在意,只是笑道:“下崖来便是为取一剑,如何有退宿之理?”
灰袍男子皱眉道:“剑山上洗剑池应当还有不少剑,为何你不去洗剑池取,非要下崖来,即便是为了我,但自知无果之后便该转而回到山上,你这个境界,说不得还得熬上百年才能有所小成,死在此处,不是好事。”
李扶摇笑而不语,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说下去。
片刻之后,灰袍男子不再多言,只是随手一招,将那柄不复剑直接扔到了竹舍后面,这算是他唯一给李扶摇的机缘了,不复剑已经生出些灵智,加上又和李扶摇之前接触过,说不定等李扶摇走入剑林,便能拿起它,他虽是一柄剑,但毕竟是剑仙柳巷的佩剑也算半个剑山弟子,对于这个后辈,其实也有些恻隐之心的。
李扶摇见礼之后便朝着竹舍后面走去,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浪费了许多练剑时间,现如今只想快些取剑回到破庙前。
等到他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竹舍里的那个白衣女子走了出来,他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平静笑道:“你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柄剑。”
灰袍男子摇头,“是哪一柄,我也不知晓,也或许他一柄都带不走,境界低微时想着拿一柄神兵利器本来便有碍,怀璧其罪不是好事,倒不如寻一柄有缘的剑,一起成长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白衣女子呵呵一笑,“这便是你当年你和柳巷的故事,他穷困潦倒时花了三两银子从一铁匠手里买下你,然后便用了一辈子。”
灰袍男子看向她,不置可否。
他不过是柄普通至极的铁剑,可白衣女子不一样。
她这剑鞘,花了柳巷四两银子。
就在两人身后的竹舍里,其实有一柄带鞘长剑被挂在墙壁上,剑鞘雪白。
至于那柄剑,看不清楚。
第八十三章结伴而行
绕过竹舍,来到其后,见有一条青石小径通向远处,李扶摇神色微凛,光是走在这条青石小道上,便觉得有一股刺骨寒气,虽说也觉得是剑气,但比之前面,这股剑气便要显得更加冷冽,更像是一阵寒风,带着些许幽怨。
剑山崖下的无数断剑残剑,其实和那座剑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崖下的断剑残剑大多是被妖族修士生生折断,还有些怨气与不安在剑身之上,落下崖下之后又被那灰袍男子聚集到此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片剑林,里面虽无竹舍前那般充盈的剑气在其中,但行走在其中,其实对剑心影响甚大,意志不坚定之辈也有可能便会死在此处。
李扶摇沿着这条青石小道慢行,每走一步,握住手中木剑的力量便大了一分,等依稀可见那前面不远处插在青石小道旁的不少剑之后,李扶摇才停下了脚步。
现如今挡在他眼前的雾气已经全部散开,映入眼帘的则是一柄柄或没了剑尖,或没了剑柄,也或者是并无任何瑕疵但却是锈迹斑斑的长剑插在了青石小道两旁。
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两股味道,一股是寒气,另外一股是腐烂枯朽的味道。
这些剑大多存世的时间已经过了千年,是当年那场大战时留下来的,还能留下来的本身便可以证明有多么不凡,但在这期间仍旧是有数不胜数的剑因为岁月的侵蚀而腐朽,因此空气之中充满着腐朽的味道倒也一点不出奇。
只不过当李扶摇真的一脚踏入这片剑林之后,便开始发现那些寒气开始一点一点的从他的毛孔侵入到血液经脉之中。
李扶摇忍受着那些寒气,现如今他甚至很想念白鱼镇上的火锅,要是此时此刻能够吃上一些,想来对抵御寒气会十分有作用,就算是没有作用,想来在心理层面上也会让他好受些。
走过数步之后,他总算是看见了一柄几乎剑身上没有半点铁锈,寒光依旧的长剑,李扶摇想了想,伸出手,可尚未摸到剑柄,后者便很清晰的传出一种抵触情绪,这让李扶摇不得不放弃。
择剑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或许就算是有些隔阂,但总不会还没有碰到便表现出这种抗拒的情绪。
李扶摇很想去看看这剑林尽头是什么光景,可依着现如今这个样子,走上一步便要被更多的寒气入骨,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能不能走到剑林尽头把这所有的剑都看上一遍。
择剑一事,还需随缘。
只不过这个缘字,也很难说。
李扶摇只不过是剑士第二境的小剑士,一身气机从灵府而出,只能一点点的把寒气祛出,但远远没有那些寒气入侵的速度快。
有些无奈的李扶摇只能加快些脚步,希冀能够在短时间内选中一柄剑并将其带出去,可接下来他接连去试着握了数柄长剑,没有一柄不生出些抵触情绪 的,甚至还有些剑反倒是想把剑身上仅存不多的剑气全部侵入李扶摇经脉里,让他直接死在这里。
这些剑待在此处待久了,早已经生出不少坏的情绪。
李扶摇加快脚步,这一次在那柄不复剑前停下,它是被那灰袍男子扔进来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见到李扶摇之后,它剑身一转,好像是不太愿意看到李扶摇,李扶摇小心翼翼的问道:“剑兄,要不就你了?”
不复剑不为所动,甚至还往里面走了些路程,不愿意被李扶摇握在手上。
李扶摇惆怅不已。
他望着前面仍旧是看不到尽头的剑林深处,一咬牙,又往前面走了好几步。
这一次,入目望去尽是残剑,没有一柄完整的。
李扶摇叹了口气,感受着越发刺骨的寒气,便不想再轻易往前走,坐下之后默念了几遍陈嵊教的口诀便闭眼运行体内气机,想借此来驱散体内寒气。
直到现如今,李扶摇都有些腹诽这剑士一脉的天地虽大可我只一剑的态度,若是他身上有些道教或者儒教的法器,能够将自己护在其中,哪里还用得着怕这所谓的寒气,只不过既然走上了这剑士的路,就实在再没有什么道理去怨些什么了。
半柱香之后,觉得好了些的李扶摇重新上路,这一次他足足走过数十步才停下。
这一次在他眼前的则是些短剑。李扶摇想起洗师叔腰间的藏鱼,有些怅然,他其实打心底里不太喜欢短剑。
因此看过几眼之后便继续前行,看样子是不走到最后想来是找不到一柄合适的剑了。
在这条青石小道的起始之处,灰袍男子和白衣女子并肩而立,站在原地,灰袍男子默不作声,而白衣女子则是沉声说道:“他已经走过了一半,再往前走,那些被你刻意放在最后的恶剑,应当不适合他。”
灰袍男子神情不变,走过几步,来到那条小溪前,平静道:“一切都要靠缘分,或许有些恶剑见了他,便愿意让他带走也不一定,再说了,最后的那些剑,除去我扔过去的那些恶剑之外,或许还有意外。”
白衣女子皱了眉头,“好不容易我才看见一个练剑的少年,像极了当年在剑山上看见过的那些年轻人,你要是让他死在这里,我可不答应。”
灰袍男子摇摇头,并不做出什么承诺,只是平静笑道:“谁知道呢?”
白衣女子扯着嘴嚷道:“你还记得当年柳巷还只不过是个抱着剑的落魄汉子的时候,把你串上一条猪大肠在火上烤的事情吗,当时你身上可是沾了不少腥味,不知道多久之后才渐渐散去,我都不愿意让你居在我剑鞘内。”
被人揭了老底,而这人还偏偏就是当年那件事的亲身经历者之一,所说的一切都有根有据,只怕就算是柳巷还活着都没办法反驳,可对于灰袍男子来说,这绝对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之一,现如今被人提起,他也显得很无奈,“你再如何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我都不会出手将他从那片剑来带出来的,进去之前便已经是说的十分清楚,他选的路,走死了,难不成要来怪我?”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你学谁不好,非要去学柳巷那家伙的性子,古古怪怪的,低着头看这世间,你晓不晓得你现如今是在崖底,不是在山上!”
灰袍男子不置可否,只是独自走回竹舍中,他不愿意和女子讲道理,毕竟也讲不通,实际上,那位剑仙柳巷也是如此,这辈子都没有和女子讲过道理,毕竟讲不通嘛,那就用剑来讲,也是极好的。
柳巷的剑,本来便是出鞘之时不达目的不罢休,依着他世间无双的剑气,到底也是没有多少人敢和他讲道理的,现如今学了柳巷性子的灰袍男子恰恰就是那柄剑。
而在李扶摇那边,他终于在离尽头大约还有数十步的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现如今他面前有着许多剑,但他并没有去看那些剑身雪亮的长剑,反倒是对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看了又看。
原因到底也简单,只是因为他看见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离着那些剑身雪亮光鲜的长剑离了几乎有一丈左右的距离。
好似孤立不合群,又好似是被那些剑所嫌弃。
反正最后的结果,便是它这柄剑被彻底孤立开来。
李扶摇沉默了半响,想起了当年那个冬夜被送入白鱼镇之后一个人挣扎着活下来的光景,想着想着便觉得很难受,他忽然问道:“咱们一起如何?”
第八十四章青丝
剑山脚下的破庙前,今日来了个背着书箱的老儒生。www.uu234.net
那位原本跟着剑山上的老祖宗上山的老儒生在山上没待多长时间之后便来到了剑山脚下的破庙,说着一口圣贤道理,说是要和这破庙三人辩理,谢陆和柳依白都是出剑杀人的行家,可对于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因此老儒生下山来到破庙之后便只能和一向性子温和的洗初南说上几句,背着书箱的老儒生好似没有读过几年书,很多道理都是现从书上看来的,因此也就算不得精深,因此倒也没有难得住洗初南,洗初南脾气极好,陪着老儒生讲了半日道理之后也不觉得厌烦,到了黄昏之后,见老儒生仍旧是不依不饶,洗初南便笑言是否要比一比剑,不然这口水说干了,腿也麻了,其实不太好。
一直在兜圈子的老儒生有些古怪的看了看洗初南,最后总算是说到了正题上,他合上了手中的书,疑惑问道:“崖下那一柄是柳巷的佩剑,学了柳巷的性子,一向眼高于顶,你知道他不会让李扶摇那小子将他带离崖底的,可你为何还要让他去取剑?”
洗初南平静答道:“为何不可?凡事没有绝对,若是他看中扶摇,觉得他和柳剑仙性子相似便随着他出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洗初南的这种说法,老儒生则是嗤之以鼻,“柳巷什么性子什么天资,哪里是李扶摇那小子比得上的,当年柳巷一剑气长数千里,直到现如今都无人超过,就连朝青秋都不敢说在剑气一途上稳胜柳巷,李扶摇比得上?”
洗初南笑问道:“老先生对朝剑仙推崇至此?”
老儒生翻了个白眼,“废话,朝青秋是你们剑士这一脉里六千年来唯一踏入沧海境的天才,说他比不起六千年那些剑仙,老夫不信,或许把那些个剑仙一尊尊请到现在来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才对,我在山上吓唬许寂那老头子,说是两尊大妖联手袭杀朝青秋,实际上就算是来三尊又如何,老夫还是不信朝青秋会就这样死在妖土了。”
说起这位六千年来唯一一位能够踏入沧海境的剑仙,其实不管是老儒生也好,还是洗初南也好,都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在心间,老儒生是佩服这个才练剑不到三百年的剑仙以一己之力便将剑士一脉延续至此,而洗初南对于这位剑仙,则是佩服他的恒心和毅力。
只不过说到底,剑仙朝青秋在这座山河,在那座妖土,都算是一位风流人物,在圣人几乎不显于世间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位剑仙偶有出手,俱是大手笔,不是斩杀大妖便是去沉斜山这等地方启衅,让妖土修士和三教修士都觉得实在是有些无奈。
老儒生感叹道:“若是朝青秋真能安然无恙的从妖土回来,便说明他的剑道更进一步了,或许会是这六千年来第一个成仙的人物啊。”
洗初南笑而不语,丝毫不提醒老儒生之前他们的话题可是在李扶摇去崖底取剑这件事上。
老儒生讲了几句之后便戛然而止,笑吟吟的看向洗初南,“老夫险些有些没有想清楚,既然知晓那小子取不回那柄柳巷的佩剑,自然是别有打算,难不成这崖底还另有一剑?”
洗初南不言不语,只是笑着看着老儒生。
老儒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家伙,比老夫都还喜欢故弄玄虚,练剑练成精了还?”
洗初南平静笑道:“剑仙柳巷的佩剑自然是骄傲至极,没有生出剑灵还好,可在崖底待了这么几千年,如何生不出来?既然是有了剑来,自然就连朝剑仙想着带走都有些麻烦,说不定也只能求个不情不愿,到最后抹去灵智重新温养,扶摇不过宁神境界,如何能够带走他,哪怕是不情不愿也没办法,我只不过是想让他从崖底去走一走,感受下那些生出怨念的剑气,别的境界倒是不好说,但对宁神境自然是大有好处,至于扶摇能不能有机缘找到一柄与自己有缘的剑,这就连我都不清楚。”
老儒生啧啧赞道:“你倒是大手笔,剑山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新人,你的亲师侄,说扔下去了便扔下去了。”
洗初南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道:“之前总告诉扶摇练剑急不得,可实际上剑山护不了他多久,遭逢大难之前,我倒是很愿意让他走到剑气境,从而离山远游,也算是保存下来种子,陈嵊也好还是师父也好,想来都不想看着扶摇死在这座山上。”
老儒生面色凝重,有些无奈的说道:“梁亦这番出窍神游,应当不会如何大开杀戒,只不过是探探剑山的底,朝青秋的死讯一日没有传出来之前,这不管是谁都不敢将这剑士最后一处传承之地灭绝了,哪怕这座山已经名存实亡了。”
洗初南神情淡然,听到老儒生说起名存实亡四个字的时候也一点不恼,只是站起身,感慨道:“我剑士一脉,不需多的,只需要两位剑仙便可与三教分庭抗礼,可就是这两位剑仙都找不出来,着实可悲。”
洗初南神色复杂,看着山下,“那位观主上山之后,第一剑一定是我洗初南来出。”
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就在李扶摇伸手去握住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的一瞬间,整个脑海里便好像响起一道惊雷一般,轰的一声。
紧接着他眼前便出现了一幕画面,在那座剑山之上,无数剑士严阵以待,各执一剑,神色凝重,而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竟全部是无数妖土修士。
在那座剑仙殿前,有多达四位剑仙站在殿前,白袍男子和红衣女子是李扶摇见过的陆长偃和师叔谢陆的先祖谢沉。
另外一个灰袍男子则是和之前在竹舍前遇见的那柄剑长得一摸一样,应当便是那位号称剑气世间无双的柳巷无疑了。
至于这最后一位,则是一位须发皆白身材高大的老人。
四位剑仙的腰间都悬着一剑,看着那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神情平静。
女子剑仙谢沉沉默片刻之后蹙眉说道:“欺我剑士,我去妖土斩杀几尊大妖便是。”
陆长偃按住剑柄,笑道:“我与谢沉同去,这剑山便拜托柳兄和严师了。”
柳巷面无表情,“我早已经将自己一分为二,沧海之下仍旧无敌,但沧海境中,决然说不起斩杀之事,今日此身死在剑山上,死得其所,两位不必担忧。”
陆长偃拱手,与谢沉御剑而去。
而剩下的两人,严师和剑仙柳巷并肩站在一侧,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妖土修士,严师忽然开口笑道:“柳巷,你这一生几乎未尝败绩,今日死在剑山不觉得冤?”
柳巷面色平静,“若是早知今日,柳巷断然不会去钻研那半分成仙契机,一人一剑能多斩几尊妖土大妖便多斩几尊,免得有今日局面。”
严师叹道:“你天资卓绝,剑道一途几近巅峰,走到如此地步,若是不往飞仙去,哪里还是你?”
柳巷按住腰间佩剑三两,淡然道:“身死而已,并非大事,只不过今日一战绝不是柳巷最后一战,柳巷一点都不希望那另外一个我找到了最后成仙的机会,反倒是希望他再走几步,踏入剑仙境界之后,前往妖土。”
严师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柳巷不言不语独自下山,他柳巷就算是死又如何,一定要是第一个出剑的。
……
……
剑山上大战,厮杀声四起,柳巷与一头法相巨大,高逾千丈的巨大妖物一战,斩断那妖物一手,最后被那妖修一拳硬生生打在身上,生机断绝,佩剑三两则是滚入崖底。
山崖上无数剑士都是剑断人亡。
一番大战,血腥至极,而这只不过是剑山一处,不知道其余多少剑士一脉的剑派剑宗都是如此遭逢大难。
而在问剑坪那边,有个一袭白袍的男子神情淡漠,拿着一柄长剑默然的割下一个又一个妖物的头颅,和其余剑士三两结伴不同,这名白袍男子始终是一人而已。
他先是斩杀了十几个妖修之后,终于被一位登楼境的大妖修盯上,同为登楼,这位白袍男子一剑便斩下那位登楼境的妖修的脑袋。
而他那手上那柄剑也是欢呼雀跃。
只不过白袍男子脸色惨白,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
最后在两位登楼境的妖修联手相杀之下被一拳在身体上轰出了个大洞。
那柄剑悲鸣,不甘。
白袍男子亦是惨笑,练剑百年有余,便已经是登楼境的绝顶剑士,若是再给百年时光打磨剑道,他如何不能够站在剑道之巅,成为这又一位剑仙?
可惜了。
最后,白袍男子将手中剑抛下崖底,以身作剑,最后一剑洞穿了那位登楼境妖修的心口。
妖修和剑士两类修士是最不喜欢使用法器的,前者依着世间无双的体魄,后者便是有着世间一等一的杀伐剑气。
因此这两方大战,绝对没有法器满天飞,只是生死相搏,更显得惨烈。
李扶摇回过神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握住那柄剑拔了出来。
本来是锈迹斑斑的长剑,现如今剑身上的铁锈竟然开始渐渐脱落,露出原本的样子。
这柄长剑,剑身上刻有两字。
青丝。
第八十五章终有一剑
当青丝剑身上的铁锈尽数脱落之后,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李扶摇嘿嘿一笑,将青丝握在手上,想着回去之后便让柳师叔给他做上一把剑鞘,这一次不用剑木来做,用青竹,倒是和青丝这个名字相得益彰。顶 点 X 23 U S
只不过在他拿起这柄剑的同时,这片剑林忽然便响起了一阵剑鸣声,在远处,一柄寒光四溢的长剑激射而来,正好便是朝着李扶摇的面门。
剑未至,却席卷起了不少风声。
李扶摇一剑挥出,气机四溢。
他就算是之前不打算出剑,可现如今,也真的想着出一剑了,这种感觉便好像当日他在那条大河前的时候一样,胸中有一气,不得不发。
将那柄剑打落在地,可很快这里的剑好像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有许多剑的剑身在微微颤抖,似乎是想着要把自己的剑身从泥土中拔出,而那些寒气变得极为不稳定的朝着李扶摇而来。
李扶摇往剑林出处走去,不愿意再在这里逗留,可才行数步,前面便有无数柄尽数拦路。
要阻拦李扶摇的出路。
李扶摇按住腰间木剑,握紧手上的青丝,问道:“那和我一起?”
无人应声,只是瞬间便有剑鸣声响起。
清越如九天凤鸾鸣叫。
在崖底久久不散。
……
……
剑林前的竹舍之中,不知道去哪里找来一副围棋,正在对弈的灰袍男子和白衣女子忽然同时心有灵犀的抬头对视一眼。
灰袍男子平静道:“我的确没有想得到,他能拿起那柄剑。”
白衣女子落下一颗白子,捂嘴笑道:“可我觉得恰到好处,白知寒的剑给李扶摇,让那少年替他走完未走完的路,刚好。”
灰袍男子毫不留情的拆台道:“白知寒当年只差一步便能入沧海,若不是发生了那场大战,再过百年之后他必定是这山河之中又一位剑仙,天资高绝,似乎只有柳巷才能和他相提并论,这少年不过第二境,资质不过中上,如何能和白知寒相提并论?”
白衣女子恼怒道:“那为何那柄青丝非要选这少年,你可得知道,那柄青丝虽然尚未像你这般能化为人形,但心气比你高多了,你是非剑仙不入法眼,他却是连当年的数位剑仙都看不上,被铸剑大师铸造出来之后,在剑山洗剑池数千年,不知道好些个剑仙去试过,他都不理不睬,偏偏选了白知寒,事实证明白知寒百余年入登楼,便已经是天底下难得的绝顶剑士,若无意外,跨入沧海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一点都没有选错,他现如今选了李扶摇,谁知道那个少年以后会不会是第二个白知寒。”
灰袍男子落下一颗黑子,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棋盘上的一颗白子移位,方才说道:“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认为李扶摇能够走到白知寒当年的高度,就算是能,也得多花数百年,至于能不能成剑仙,他若是能,只怕我也能。”
白衣女子转过头,吐了吐舌头。
灰袍男子沉吟着再放下一颗黑子,方才平静开口道:“也不知道为何,那柄剑要叫青丝,一点都不觉得大气。”
白衣女子附和着点头,“对对对,就你的名字好听,三两,当年柳巷若是多花些银子,你可就叫四五六七八两了。”
灰袍男子老脸微红,这个名字他倒是最不喜欢,当年柳巷无论做什么都能让他心悦诚服,可唯独取名这件事上,他一点都不敢苟同。
白衣女子假装没有看到灰袍男子在棋盘上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转头看向另外一处,无奈开口道:“剑仙剑仙,柳巷练剑之前还只不过是个落魄汉子,谁知道他之后会成为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剑仙,可不还是成了,其实不管怎样,你都该知道天资绝不代表着他以后的成就,况且这个少年的名字多讨喜,扶摇扶摇,真的要扶摇直上。”
灰袍男子一如既往的拆台,“可他资质太差,这个年纪,白知寒都已经太清境了,行走山河之时更是无人敢在他面前和他较劲了,这小子连剑气境都没有。”
白衣女子缓过劲来,来了兴致,“要不要打个赌?”
灰袍男子皱眉,“赌李扶摇能不能成为剑仙?”
白衣女子点点头,“不管怎么样,我可是很看好这少年的。”
灰袍男子不置可否,只是摇摇头,“等他从那片剑林中走出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他便蓦然抬头。
竹舍外,一身衣衫褴褛的李扶摇站在了剑林最前面,在他身上,除去一身破烂衣服之外,就只剩下腰间的一边一柄剑。
灰袍男子沉吟许久,笑着点头,然后落下最后一子,“我赢了。”
白衣女子无心去看棋盘,只是站起身来笑道:“我要去见见他。”
灰袍男子没有阻拦,只是跟着起身。
来到竹舍外的大青石上,白衣女子站在大青石上看着衣衫褴褛的李扶摇,笑道:“剑林里的滋味可还好受?”
李扶摇仰起头,笑了笑,“还行。”
白衣女子笑了笑,“真是个不错的小家伙。”
灰袍男子走出竹舍,平静说道:“剑林诸剑,除去这一柄青丝,其余全是我亲手移过去的,唯独它,一被人扔下崖来之后,便落到了这里,不与其余任何剑相处,性子傲极了,你要知道,这柄青丝剑的主人,是白知寒,是那位天资可以说是不弱于任何人的剑道大才。你上山之后可以多问问白知寒是谁,也算是对剑有个交代。”
李扶摇平静道:“定然不负此剑。”
灰袍男子不再多说,只是嘱咐李扶摇,可沿着来时路回去,那条小溪此时再走过之后便无异常。
李扶摇拱手作别,走过数步之后,脚步越发坚定。
看着他的背影,白衣女子忽然笑道:“我其实很想和他一起去看看,就像你当年和柳巷那样,只不过运气差了些,跟着你了。”
听闻此言,灰袍男子平静笑道:“总有一天有机会的。”
第八十六章雨雾山
世上之人,不管是在山河之中的儒道两教修士,还是在佛土的那些不理尘事的和尚都喜欢论资排辈,没有一个例外的。m.www.uu234.net
在梁溪境内的道门自然是以沉斜山梁溪道观为首,这是天下道门都公认的事实,可除此之外的第二第三,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当年曾盛极一时的万寿观,当年此观曾走出不知道多少道门真人,俱是一等一的道门修士,光是登楼境的修士便是一手之数,只不过后来大战之中伤了根基,门下道士大多死于妖土,更何况一场大战之后,现如今这般山河破碎不复之前盛况的局面下,梁溪观主这样一位登楼境便几乎让山河之中所有修士都要仰头而视,而观内元气大伤之后,这些年几乎便没有再出过登楼境的修士,这让万寿观要想重振当年的雄风,实在是不容易。
至于除去万寿观之外,另外一座道门名山雨雾山也在讨论之中,这座雨雾山上在大战之中也是受创颇深,只不过虽说受创但在大战之后,雨雾山则是仍旧走出过一位陈圣,这使得雨雾山的地位水涨船高,在与万寿观的较量上,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隐隐还有更胜一筹的样子,因此在提及沉斜山之后的道门道观时,除去万寿观之外,这座雨雾山便也在讨论的范畴之内。
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座雨雾山不算是平静,之前那场梁溪道会,雨雾山便不曾派人参会,等到那场道会结束之后,雨雾山依然没有任何表示,这座在梁溪境内可排进前三甲的道门名山似乎对于沉斜山并不在意,春末过去之后的寒冬时节,雨雾山安静平和的渡过了一个冬天,可才到春天,山上的老树都还没有抽出新芽的时候,便有个身披黄紫的道人上山。
若是一般道人,雨雾山迎上山也好,还是说就此赶下山去,都不必如何为难,可偏偏这个身披黄紫的道人不是一般人,不仅是出自沉斜山,更是山上少有的黄紫道人,境界虽说不是这山河仅有,可怎么也有春秋境,并非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因此雨雾山一番权衡之下,却是由山主葛洪亲自出面接待,身披黄紫的张守清,并未有半分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提出要和这位山主手谈一局,无关胜负。
葛洪虽说是雨雾山的山主,但境界比张守清也高不了多少,至今也只是半只脚踏入登楼而已,这位雨雾山主,修道时间算不上长,若不是上任老山主坐化实在是太快,怎么也轮不到葛洪这般便接手雨雾山,虽说真要动起手来,足以让张守清把性命交代在山上,可既然张守清上山言明是要下棋,那他也不能随意出手,而且谁都知道,这张守清上山是沉斜山的安排,若是自己随意打杀了他,到时候这座就算是曾走出过陈圣的雨雾山在面对沉斜山的时候,也都讨不了好来,梁溪这边,道理早在沉斜山观主手里许多年了。
于是葛洪邀张守清在青云台那边手谈,那处山巅之上的石台曾是陈圣当年悟道的地方,传言青云台旁的那颗老松则是陈圣亲自栽种下来,随他一同修道数百年,陈圣成圣之后,那颗老松也仿佛是开悟了,每年所结的松子被雨雾山摘下用来泡茶,竟然有静心凝神,增长修为的功效。
恰好这手谈的地点便被葛洪选在了那颗老松下面的一方石桌上,山上修士不似山下俗人,实际上有闲心在修行之余钻研些其他东西的修士少之又少,可葛洪仿佛是个例外,他自号棋痴,棋力不俗,在梁溪各名山道观的修士似乎并未有一人能够在棋道上造成威胁,甚至葛洪还自诩自己棋力梁溪无人能出其右,世间唯一能够与他匹敌的应当只有延陵国手顾师言而已,只不过他自恃身份不低,一向不与世俗之人打交道,便不视作顾师言是他敌手,因此便早已当成自己是天下第一,只不过他若是知道在洛阳城里还有个瞎子棋力比起来这位延陵国手棋力还要高出一筹的话,倒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张守清是略通棋道,棋力低微,自然不是那位葛洪山主的敌手,因此一局棋往往撑不了半个时辰便要败下阵来,只不过这位黄紫道人下棋没能给葛洪造成半点困扰,但看起来心情实在不错。
连续数局之后,绕是葛洪虽说是早知晓这位沉斜山的黄紫道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生出些不快的情绪,只不过是看在他身后的沉斜山,更是看在他身后的观主面子上,耐着性子继续和他继续下棋而已。
等到午后时光,就连茶水都已经换了好几道,有些寡淡无味之后,张守清才喝了一口这松子泡的茶,感慨道:“雨雾山得天独厚,有这样一颗老松在,每年得饮如此好茶,真是让人艳羡。”
葛洪一袭道袍微招,洒然道:“张道兄若是想喝,等会儿我让人将库存的松子都让张道兄带下山去便可。”
张守清摆摆手,推脱道:“不可,山主山上的灵物,门下弟子尚不得用,哪里有让守清一个外人便带下山去的道理?”
葛洪哈哈一笑,貌似随意的问道:“张道兄若不是为了我这些松子,何故手谈落败这么多局都不曾急眼?”
张守清轻声笑道:“此事为何,山主难不成不知晓?”
葛洪落子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初,他看向张守清,眼里掠过一丝忌惮,但很快便笑道:“张道兄这般说话,葛洪确实不太明白。”
张守清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继续与葛洪下棋,等到了黄昏时刻,葛洪实在是有些烦躁,便起身邀张守清去观内歇下,只不过张守清却是摇头拒绝,说是上山只为和葛洪下棋,要是山主觉得困乏了,大抵便可以自己去歇下,他在此处等着山主再来便是。
葛洪几番好言相劝,张守清都不为所动,最后葛洪面色不改的笑着离去,让张守清一个人留在这青云台上。
反正这是陈圣当年的悟道之处,葛洪也不相信张守清会敢做出些什么让天下道门修士都觉得过分的事情来,不过张守清硬是要待在山上,也让葛洪觉得实在是有些棘手。
不过这等道人,赶不得,才显得越发难办。
第二日清晨,天色才刚刚清明,一夜未合眼的葛洪便来到青云台上,带着一大包松子,由衷言道:“张道兄若是来追查沉斜山那位道种遭人袭杀一事,便真是走错地方了,我雨雾山弟子这些日子不管是下山游历的,还是在山上苦修的,皆无一人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山上弟子名册就在祖师堂,张道兄若是不信,尽可前去翻阅。况且无论是谁都应当是知晓道种乃是我道门之福,是有可能成为我道教圣人的修士,如何能够打杀?这不是坏我道教根基?”
张守清耐着性子听完葛洪所说,然后淡然一笑,不急不缓的说道:“葛山主不必如此,既然雨雾山是那位陈圣曾经苦修的地方,自然能让我沉斜山放心,守清这次前来,确实是想讨教山主在棋道上的修为的,山主何必如此?”
葛洪神色不变,笑呵呵说道:“既然如此,那是葛洪多虑了,想来以沉斜山这等道门圣地,万万不可能做出无凭无据之事来。”
张守清笑着点头,始终不露声色,两位道教门下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从始至终都在互相试探,从未有过一句真话,却偏偏都显得那般情深意切。
葛洪和张守清重新开始手谈,只不过这一日之间,两人的对话便多了许多,都是说些两座山上的鸡毛蒜皮小事,但言语之间,似乎各有所指,到了日落之后,葛洪起身告辞,只不过拿包松子并未带走,并且留下两位小道童侍奉张守清。
此后数日,葛洪与张守清在这处青云台上不知道手谈多少局,张守清无一获胜,但兴致仍旧不低,毕竟这想着要来砸别人家的场子,谁想起来都该是兴奋异常才是。
再过数日,两人手谈好似已成定局,每日只下十局,下完便走,只是张守清这般怪异举动,让雨雾山的山上弟子都觉着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不过对于这位沉斜山的黄紫道人,大家仍旧是有些忌惮。
半旬光景后的第一次手谈,张守清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道葛山主这雨雾山的鬼画符还剩下几张?当年陈圣留下来的东西,只怕需要悉心保存才是,像山主这般挥霍,似乎有些过分了。”
葛洪皱着眉头,木然道:“不知张道兄此言何意。”
张守清仍旧是温和开口说道:“既然不知道,葛山主便好好想,反正守清在沉斜山上呆的时间太长,好不容易换了个地方,也不想这么快便下山去了。”
葛洪仍旧带着笑意问道:“敢问张道兄,沉斜山想要个答案?”
张守清仍旧平静开口说道:“家里有孩子就算是野了点,总归是自己的孩子,不听话教训几句也就是了,可要是她出门游玩,并无过错却被人打了一顿,你说说家里人会如何想?葛山主也是一山之主,若是门下弟子无故被欺,只怕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张守清语气平淡,说起这事,便好似市井之中的妇人坐在自家门口和同样是坐在自家门口的另外一名妇人一起拉家常一般,一点都不觉得违和与突兀。
第八十七章讲道理的观主上了这座山
只不过张守清说的轻描淡写,在葛洪心里其实几乎已是翻江倒海。www.uu234.net作为一山之主的葛洪虽说境界没有多么高深莫测,可基于雨雾山的底蕴,做为梁溪乃至整座山河的道门里的佼佼者,平日里倒是从未有人这么跟他说话过,不说是当真撕破脸皮,就连这种唇枪舌剑都不曾有,可现如今在他面前的黄紫道人张守清不是一般人,不仅身后有沉斜山这座庞然大物,更是抓着一个理字。
沉斜山蛮横不讲理多年,这在梁溪境内大小名山道观都算是知晓,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人胆敢说些什么,现如今偏偏沉斜山又把理字给握在了手里,自然便更是了不得了。
其实对于雨雾山这次决定出手袭杀道种叶笙歌,葛洪不是没有过担忧,毕竟沉斜山势大,若是一个不慎,走漏了风声,面对沉斜山的怒火,就算是走出过一位陈圣的雨雾山,也会十分棘手,只不过自从得知了道种下山游历,山上的几位没有坐化的师叔伯便有些激动,不仅拿出那件宗门重器天机伞,更是还请出了一张陈圣当年留下的鬼画符。前者是为了确保这场袭杀无人知晓是雨雾山所为,而后者则是为了确保这次袭杀万无一失。
可惜自从张守清上山那一刻起,葛洪便知道至少第一件事暴露了,而张守清耐着性子在雨雾山待了这么些日子后,葛洪也猜第二件事**不离十也是失败了。
倘若派下山那人真成功袭杀了叶笙歌,只怕现如今不单单是一位黄紫道人上山了,或许那位观主也要从登天楼走出,来到这座雨雾山。
葛洪很清楚一件事,就算是沉斜山和雨雾山两边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雨雾山也绝不能承认,至于到时候雨雾山上谁来背这个锅,都绝不会轮到他这位山主来背。
毕竟就算山上之事大部分都不在他掌控之下,但作为山主,他代表着的是雨雾山,若是把他推出来,便是承认了这件事就算雨雾山所为。
因此在张守清说出那句话之后,葛洪便不在青云台停留,径直离去之后,来到了山上的清心阁。
雨雾山上的清心阁建在青云台下远处归云峰顶,历来都是雨雾山的绝对重地。山上辈分最高的道人基本上一有大事,便都会齐聚清心阁。
葛洪作为山主,却从来不是山上辈分最高,修为境界最深的一人,因此在山上的地位并不像观主在沉斜山一般,其实就连之前雨雾山袭杀道种一事,都并非他拿的决定。
几位尚且在世的师叔伯才是山上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在葛洪尚且还没有来到清心阁这边的时候,其实祖师堂里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几位地位尊崇的山上老道士正为了张守清一事各执一言。
坐在首位的白发老道士杨长生正是山上年龄最长的道人,也是境界最为高深的一位,这位老道士实际上当年很有机会成为这雨雾山山主,不过当年他一心想着能在那条修行大路上走的远些,因此也就并无争权夺利的心思,可境界这件事,也并非是说你心无旁骛便当真能越走越远的,他在山上苦修数百年,之后境界却是并未提升多少,所谓的更上一层楼,到了现如今也都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在境界修为上不得继续而上之后,杨长生便转而对山上事务开始操心,只不过说是要为了雨雾山的千秋万代着想,只不过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不过碍于他在山上的地位,没有人敢付诸于口而已。
至于山主葛洪,这些年来倒是并未当面和这位师伯交恶过,不过任谁被人架空,想来都不会太高兴。
清心阁里今日议事仍旧还是以杨长生为主,只不过在他之前提出要将张守清格杀在山上一事,实际上清心阁里的几位同辈师兄弟都不太赞同,因此才有了之前的争吵。现如今葛洪踏入清心阁,众人的视线便都放在了他身上,毕竟和张守清打交道的,至始至终都是这位山主。
杨长生微眯着眼睛,不咸不淡的开口问道:“山主,对于这位沉斜山的黄紫道人,山主有何想法?”
葛洪面色微变,看了看在座的几位师叔伯,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沉斜山一向不讲道理,这次一但认定是咱们雨雾山下的手,便不会讲求证据,只不过毕竟咱们雨雾山曾是陈圣悟道之地,加上道种也并未出事,想来沉斜山也不会太过于过分,只是山上恐怕得拿出好些法器才能让这位下山了。”
杨长生哦了一声,淡淡道:“如此便是说,山主准备息事宁人了?”
葛洪转头看了看其余的几位师叔伯,犹豫开口说道:“本就理亏,现如今被找上门来,还要强撑,莫非真要那位观主亲自上门来了之后杨师伯才甘心?”
提及那位观主,不仅是葛洪,其实其余好几位辈分不低的老道士都有些失神,互相对视之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忌惮。
一位灰袍老道士皱了眉头,“当时谋划那位道种的时候我便不同意,现在怎么样,不说丢了一件宗门重宝,光是陈圣的鬼画符便是极为贵重之物,现如今一事未成便罢了,竟然还将沉斜山引了来,你杨长生竟然还生出来要将那位黄紫道人打杀在山上的念头,你真当陈圣还在?可以为所欲为?”
杨长生淡然开口,“李师弟,山上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的,我们退的越多,别人便会越是咄咄逼人,雨雾山既然走出过陈圣,如何又能为人所欺?”
灰袍老道士冷笑道:“那杨师兄打杀了那个道士便是上策了?”
杨长生默然无语,似乎是不愿意和他争执。
灰袍老道士转头看向葛洪,“山主,你既然是雨雾山一山之主,此事便理应你拿主意。”
杨长生随即说道:“既然如此,山主拿主意吧。”
葛洪脸色一僵,之前你们几个说起要不惜一切代价袭杀那位道种的时候,可没有一点考虑我是山主,现在要擦屁股了,才想起来我才是山主这件事?
只不过到底也不是一般的修士,葛洪并未当众开口,只是借故说要想一想,然后很快便离开了祖清心阁。
然后清心阁里的几位老道士也都很快散去,只剩下杨长生和灰袍老道士两人,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只是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具体而言,也说不清楚。
最后灰袍老道士离开清心阁,便只剩下杨长生一人而已。
这位山上辈分最大的道士看着清心阁里摆放的一众牌位,低声笑道:“到底还是有德者居之啊。”
离开了清心阁的葛洪并未急着去商量对策,反倒是又回到了青云台,一来一回,葛洪的心态其实便有了些变化。
张守清眼见葛洪去而复返,也不多说,只是继续邀请葛洪手谈,他不先开口,倒是让葛洪有些意外。
一局以葛洪绝对优势收官,他才谨慎开口问道:“张道兄所在的沉斜山之所以是梁溪道门第一,除去底蕴深厚之外,实在还是那位观主功参造化,一言既出,山上无人敢有丝毫微语,只不过天底下的地方,倒是不是每处都如沉斜山一般,这一点张道兄应当知晓。”
张守清沉默片刻,方才笑道:“每座山上有每座山的神仙,每个神仙性情不同也算是正常,不过山主这座山虽有神仙,却是有些难过啊。”
葛洪神情复杂,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也没有说出来。
张守清望着眼前的黑白棋子,自顾自开口说道:“葛山主,天底下的道理说不尽,可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在讲道理,若不是这座山叫雨雾山,山上走出过陈圣,你当真以为沉斜山有这么好的脾气会耐着性子讲道理,某座道观的下场你是知道的。况且山上的事情,也不是讲道理就能够解决的,若是讲道理便能解决这些纷争,当年那场大战也就没有了,我也就不会上山了。”
葛洪神情沉重,开门见山问道:“此事,如何才能揭过去?”
张守清笑道:“我听说雨雾山清心阁那边有些不一样的想法,葛山主做得了主?”
葛洪轻声道:“山上的老神仙,岁数大些,拳头大些,道理多些,有些其他的想法,葛洪其实也说不准。”
“那何来此问?”张守清神情淡然。
葛洪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张守清忽然笑问道:“若是沉斜山要这颗老松,山主会如何应对?”
葛洪木然抬头,正色道:“葛洪想与沉斜山做一笔买卖。”
张守清哦了一声,第一次拿出了当日观主在登天楼交给他的那本书。
“这笔买卖,守清按着之前的态势,自然不敢应承下来,不过现如今,可以谈谈。”
说完之后,张守清便翻开了这本书,书里无字,但不知道为什么,便让人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或许是某人经常翻过的原因。
有个身着一身朴素衣衫的中年男人自从下了某座山之后便走过了许多地方,先是在大余境内为自己的小徒弟钓了一尾鱼,然后便将整个大余几乎都走了一遍,这个自从当年从延陵回到山上这些年便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座登天楼的男人,这一次真是很洒脱的去了许多只见过一次的地方。
他在大余最好的酒楼吃了当地的招牌菜,在大余最长的一条大江上乘着竹筏任由它漂流而下,到了某座渡口,这个男人甚至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两位江湖武夫决斗,两个甚至连拔高数丈都显得异常困难的江湖武夫,在那座渡口相约生死一战,两人打的有来有往,让不少围观的旅客都觉得这江湖大侠理应如此,他站在众人身后,看着这两个比试之间满是漏洞的江湖武夫,频频点头,兴致起来之后甚至还点评起这两位的招数来,这让站在旁观看的不少旅客都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看,发现了这男人的打扮之后,甚至便觉得这位便是那种隐世不出的高人才是,不然他们连这两位大侠的招数都还看不清楚,为何这一位便能说的头头是道?以至于到了后来。有个年龄尚轻的旅客居然当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之后便高呼,“求高人收我为徒。”
然后这个中年男人既没有摸了摸这年轻人的根骨便大笑说着这当真百年不遇的奇才,也没有故作高深的开口说起他不适合学我的武功,只是将年轻人扶起来之后,笑眯眯的开口说着他倒是很想收几个徒弟,没事的时候替他捏捏肩膀捶捶腿的,可一来自己唯一的徒弟是个醋坛子,要是知道自己多收了徒弟便肯定是要生气的,二来就是自己那个徒弟本来就不令人省心,懒的时候就在家里待着,这一出门就被别人欺负了他这趟出门原本就是要为了去给他那徒弟报仇的,说不定就回不去了,他最后笑着问道,徒弟生不生气不是大事,要是不怕死,敢跟他走一趟那也行。
那年轻也不是傻子,想着您这样的世外高人要去找别人麻烦都说是不一定能回来,那肯定就不简单了,说不定跟着去了,被人找了麻烦,死在外边了,于是他便转口说家里还有老母侍奉,俗话说的好,是父母在不远游。他也就不跟着去了。
那男人被人拒绝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转而又提醒这下一句了还说游必有方,你给忘了?
年轻人脸有些红,但说什么都不愿意去。
最后好在这“高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摇头说罢了罢了,咱们之间没有师徒缘分。
这时候那两位江湖武夫的生死相博也落下帷幕,只是并未分出生死,最后竟然还相逢一笑泯恩仇。
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才看见有个卖零嘴吃食的货郎急冲冲赶来,发现决斗已经结束,旅客们都已经散去之后,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中年男人没急着走,探过头去看了看这货郎买的东西,然后笑着买了好几样吃食和一串糖葫芦,虽然和预想中的收获要差了许多,但总算是开了张,货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最后跟着中年男人走了一段距离,临近分别的时候,货郎由衷说道:“先生肯定是那种修行的神仙,不然哪能这般让人看了便觉得心情舒坦。”
中年男人不置可否,只是挥手作别。
买的吃食一路上被他吃的一点不剩,直到最后他才开始吃那颗糖葫芦,自己的徒弟说是以后要是换做她守那座山了,就把山上种满桃花,其实这种想法,他当年也有过,只不过他不想满山都是桃花。只想着有朝一日把那座山上种满山楂,可真当该他守着那座山的时候,他偏偏又觉得挺好了,就算是要种,也只在登天楼外面种一些就好了,不过这些年一直在里面翻书,倒是忘了这回事,等这一次回到山上,就把登天楼前面栽下些东西,只不过山楂就算了,栽上一些桃花也就是了,自己就那么一个徒弟,偏偏还那么让人省心,他不宠着,好像都不太对。
可自己宠着的徒弟,一下山就被别人欺负了,这个男人觉得实在不应该,我的徒弟又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怎么能说欺负便欺负,难不成真当他不在了?
所以他看过了大余的风景之后,便回到了梁溪,要去某座山找麻烦。
这某座山比自己守着的那座山低不了多少,可是他一点不在意,至于是将那座山给夷为平地还是说削一半,则是看他心情。
在快要临近那座雨雾山之前,已经在远处能够看到那座山风貌的中年男人,破天荒笑出声。
正好被一个从山上下来,正要去四处走走的年轻道士看见,顺着中年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是在对着雨雾山发笑,年轻道士很快打了个稽首,轻声问道:“居士何故发笑?”
这个除了少年时代喜欢穿上一袭道袍,之后便再也没有怎么穿过道袍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我是在笑这座山很高。”
年轻道士颇有些自豪,“这是雨雾山,梁溪道门里数一数二的名山,当年可是走出过陈圣呢,如何不高?”
中年男人笑着点头,“是挺高的,不过我想让矮上一些。”
年轻道士皱了眉头,心想着你这人为何这般说话,实在是好没道理。
仿佛是心有所感,中年男人平和道:“我本来便不是来讲道理的。”
年轻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可那个中年男人已经飘然离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来到山脚,然后开始登山。
登山途中,这个中年男人只说了一句话,“陈圣,很了不起?”
是啊,很了不起啊,毕竟是道教六位圣人之一啊。
可是现在,我梁亦要上山拆了雨雾山的清心阁,你又能如何?
第八十八章于是他在山上讲道理
在观主上山之前,实际上在青云台那边,葛洪和张守清便已经就这件袭杀道种一事基本达成一致,只不过两人在青云台的那颗老松下,谁都没有离开。m.www.uu234.net
葛洪神色比之前轻松许多,虽然是在这件事上,雨雾山损失不少,但实际上事后他葛洪得到的东西,绝对不是说几件珍贵的法器能够比得上的。
在那颗老松下,张守清神色平静,仰头看着头顶的那颗老松,默然无语。
讲完这笔买卖之后的葛洪心情舒适,看着这位沉斜山的黄紫道人,笑着问起了一件事,“观主究竟走的了哪一步?”
张守清笑着反问道:“葛山主觉得观主能够走到哪一步?”
葛洪想了想,试探说道:“山上传言,观主在那座藏有三千道卷的登天楼里待了好些年,说是为了读完那些道卷,读完之后便能跨出最后的半步,成就这最后的一步,成为堪比陈圣的存在,只不过现如今读了多少,是到了最后一层,还是为时尚远,咱们这些山外之人倒是无人知晓。”
张守清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起当日第一次入登天楼见观主的场景,去繁就简,倒是没说多少,只是这简短的一些话语中,便足以让葛洪想象得到观主在登天楼里的状态,听到最后,葛洪实在是有些咂舌,“观主在登天楼里的修行这般轻松闲适,那就是有把握去走最后一步了,只不过为何不去走?”
张守清摇头笑道:“观主的想法,我如何能够知晓,只不过观主无论去不去走最后一步,有些东西都无人能够质疑。”
葛洪神情凝重,郑重开口问道:“张道兄,那如此这番,沉斜山要让谁来解决此事?”
张守清笑着说道:“既然是我上山,那此事自然是我来解决。”
葛洪苦笑道:“张道兄身披黄紫,在沉斜山自然是地位尊崇,可到了雨雾山,就算是有这么一层身份,可到底是行的险事,山上的几位师叔伯又不是温和性子,清心阁那边始终是一大难事,张道兄怎么看也压不下来啊。”
张守清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那本已经翻开的书,平静说道:“沉斜山不至于说连这些都想不到,自然守清上山来,自然是有万全之策,葛山主既然愿意和沉斜山做上这笔买卖,就好好想想得拿出来什么来,其余事情,其实用不着多担心,反正不管如何,此事已经定下,除了一条道走到黑之外,何来其他路子?”
葛洪神情不变,早在他下定决心要和张守清,或者是说张守清身后的沉斜山做一笔买卖的时候其实便已经想过许多后果,其中最坏的后果便是他彻底失去山主这个位置,被废去修为贬逐下山,从此便作为世俗百姓,过完一生,可若是此事成了,这座雨雾山虽说元气要伤不少,但他葛洪便能拿回之前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结果是他除去了追求大道之外,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反正不管如何,他都不想再继续这样在雨雾山上待下去了。
张守清转过头,忽然笑道:“其实不止我一个,还有个人也该上山了。”
葛洪愕然,还没张口问是谁,便忽然觉得雨雾山一阵震动,这让葛洪皱了眉头,这雨雾山是当年陈圣悟道的地方,平日里谁敢如此,可就算是有这个心思,实际上也不一定真能做出些什么来,毕竟作为梁溪数一数二的名山,这座山上的坚固程度,远超世人想象,沉斜山自恃是道门第一,就连护山大阵都不曾设下,可雨雾山却的确是切切实实设下过一套护山大阵的,虽说不是陈圣亲手所布下,但当你陈圣也有过提点,威力十分不俗,可现如今为何整座山都在摇晃?
下一刻,不止是他,就连整座雨雾山都听的清清楚楚,有道声音传遍山上。
“我梁亦,今日不讲道理,只想拆了这雨雾山的清心阁。”
张守清站起身来,神情激动的看着山下,喃喃道:“守清恭迎观主。”
葛洪则是六神无主,不知所想。
那道算是嚣张至极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小,但言语之中其实并无半点狠厉之意,反倒是十分平淡,就仿佛有人在陈述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一般,不急不躁,使人听了还真不觉得那个人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才下山走了不远的年轻道士与那个中年男人相别之后,还没有走过多远,便突兀听到这雨雾山上响起这样一道声音,他很快便听出这便是之前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微微一怔之后,年轻道士没有去细想这句话,只是听到梁亦两个字之后神情大变。
在梁溪的道门修士,有哪一个不知道这位观主的名字?
他看着雨雾山那边,木然道:“沉斜山梁溪道观的观主要来拆我雨雾山清心阁?”
年轻道士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这位几乎都不怎么下山的观主现如今会扬言要将自家山上的清心阁拆了,那清心阁里可是供奉着雨雾山历代先贤啊,甚至那位陈圣的木像,也在里面啊!
再不多想,年轻道士转身回山。
而在清心阁那边,一袭灰袍的老道士和一众师兄弟去而复返重聚清心阁,和原本便未离去的杨长生一起,灰袍老道士怒道:“梁亦真不怕陈圣动怒?”
杨长生眼皮跳动,感受着那位观主尚未走到此处,便毫无掩饰释放出来的气机,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道种是沉斜山的宝贝,这谁都知道,可谁都没有想到,为了这么个道种,这位沉斜山的观主竟然要大打出手,出手也就罢了,动辄便要拆了雨雾山的清心阁,须知这清心阁是什么地方,可是供奉着雨雾山的历代前贤,以及那位陈圣的木像啊,这清心阁便是整座雨雾山的脸皮,若是被那位观主给说拆就拆了,雨雾山岂不是便相当于被人响亮的打了一巴掌?如此奇耻大辱已经和掘人祖坟无异。
杨长生怒不可遏的骂道:“梁亦这老匹夫,欺人太甚!”
其余老道士面面相觑,当日商量袭杀那位道种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万全之策,其他的都不去说,唯独对于保密这件事,雨雾山是下了苦功夫的,不仅让人将那柄天机伞都带下了山,而且山上之事甚至对于这最坏的打算,袭杀失败都一一考虑进去,就是怕事后沉斜山找上门来,到时候要是整座沉斜山不管不顾的非要出手,恐怕雨雾山拦不下,可现如今明明那位观主不应该有半分证据,为何还是上山来了?
这位观主既然是被世间传言只差半步便能够成为那等山河当中的圣人,这一旦出手,圣人不出,谁能拦下,难不成他雨雾山要靠朝青秋才能解此危机?
可那位剑仙,就算是再与沉斜山不对付,也不可能为了一座雨雾山而出剑的。
那位观主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阵拦在了山道上,反正并没有现身在清心阁前,只是有些言语丝毫不差的传入了清心阁中。
“我梁亦今日上山,可不必当作是沉斜山上山挑衅,算是一个徒弟被欺负了,作为师父上山找麻烦的中年男人,今日你们若有本事,让我拆不了这座清心阁,此事我便不提,可若是拦不下,我便不止拆清心阁那般简单了,讨公道这件事,我不喜欢做,我在登天楼翻书翻了差不多百年,按道理说应该脾气要比之前好太多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如今我都还是这么个脾气,你们几个老道士欺负了我徒弟,我就要来将你们一个个送去见那什么陈圣,这个道理其实讲得通,你们要是觉得不对,先别急着说话,看看拦不拦得下我之后再说。”
“一群加在一起都几千岁的老头子了,还他娘的这么多想法,真当我梁亦不出登天楼,不下沉斜山,便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了,好好好,反正你们不愿意讲道理,我梁亦也懒得废话了,来打过一架就是。”
……
……
观主的每一言每一语都传入雨雾山大大小小各弟子耳中,更有甚者,也已经有弟子在看到正在山道上缓缓拾阶而上的观主,而此时的雨雾山却出奇的沉默不语,便好似理亏一般,实际上这袭杀道种一事,除去几位辈分最高的老道士,和山主葛洪之外,其实其余弟子一个都不知道,因此从观主说的这些话之中,山上弟子除去推断出这件事和那位道种有关之外,其余的实际上也想不出什么来。
一身普通衣衫的观主走在山道上,每一步都是在让那座护山大阵出现一些细微裂痕,实际上若不是他此次前来都只是出窍神游,且没有携带如何法器的话,依着他的性子早就打进去了,哪里还用得着谨小慎微的去一步一步的踏在那阵法的细微节点上,使其渐渐崩塌。登天楼三千道卷,可不止只是修道心得而已。其实这座登天楼里的东西,涉及之广,一般人是如何都想象不到。
一些关于阵法的道卷,早就被观主看完了。
其实要是说现如今的观主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阵法大家也不为过。
清心阁里沉默许久之后,杨长生终于是站起身子,他一掀道袍,冷笑道:“老夫倒是要看看这梁亦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已经圣人不出,世上无敌。”
灰袍老道士默不作声,只是跟着起身,而在他身后的几位师兄弟也是跟着起身,要去见识那位早已经名扬天下的观主。
杨长生出了清心阁之后,径直来到山顶的一处空地上,看着站在山道上的观主,平静而言,“梁亦,你既然是道门之首,沉斜山的观主,自然便该有胸襟气度,如何能像是一个泼皮无赖一般上山扬言要拆我雨雾山清心阁。”
站在山道上的观主看向山上,笑着说道:“杨长生,你忘了当年你雨雾山新老更替之时,你跟着老山主上我沉斜山,还恬不知耻的想着要入我沉斜山登天楼一观,当日你说起沉斜山时,可并非是咬牙切齿,言语之中其实多有赞叹,我师父让你进楼一观,你资质太差,却只走到了第三层,出楼之后你不言不语,可转而回山之后便私底下说我沉斜山不厚道,在登天楼里设有禁制,可到底有没有你知道我也知道,就连老山主也知道,最后为何没有选你,反倒是选了一位三代弟子葛洪,原因难不成没有那一丝一毫的考虑?”
杨长生脸色阴沉,看向这位其实和他是同代的观主,同人不同命这句话用来形容观主和杨长生其实再恰当不过,两人当年都是各自山上的翘楚,观主被沉斜山寄予厚望,而杨长生则是被视作雨雾山的未来,当年两个人下山游历之时,双方的长辈都竭力压制消息,怕的便是这两人被人袭杀,只不过虽说是如此说,但其实两人在山下受到的磨难不小,只不过两个人回山之时,倒也是双双都如了朝暮境,可上山之后,观主境界便稳步向前,几次上下登天楼让他所受裨益不小,很快便越过杨长生,雨雾山眼见于此,不惜拿出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来换杨长生入一次登天楼,沉斜山倒也是大方,并未拒绝,只不过好不容易有机缘得入登天楼的杨长生却是并不如观主那般顺畅,走到第三层之后便实在无法继续前行,可以说是在当时,他与观主的那场同代之争便已经彻底败下阵来,之后观主入春秋进登楼都要比杨长生顺畅的多,直到现如今,观主已经成了道门圣人之下的第一人,而他杨长生却连雨雾山山主都没能混上,提及观主当年的事迹时,他杨长生也只不过是个陪衬而已。
其实杨长生这些年一直觉得,若不是有观主,他何至于道心不稳,何至于现如今一蹶不振。
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杨长生看着仍旧是面容不老的观主,漠然道:“今日你既然是出窍神游,便当真以为还是那个圣人不出,世间无敌的梁亦?”
观主看向上山,呵呵笑道:“试一试。”
杨长生冷漠无言,只是一只手伸出,他现如今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位沉斜山的观主打杀在雨雾山上,之后的事情之后再算就是,现如今他便要出那一口郁结多年之气。
只不过任凭他这一只手伸出之后山上风起云涌,可山道上观主不管不顾,他终于是一只脚踏上了一块青石。
然后整座山清清楚楚听见山上都传来一阵支离破碎,如同一面镜子碎掉的声音。
那座护山大阵竟然便就这样破掉了。
观主终于感觉一身轻松。
他仰起头,伸出手,大袖起风,说不尽的洒脱。
他走在山道上,低声道:“道理说不尽,今天不想说。”
观主开始向着山顶走出,初时一步一步走的不算是快,但是每一步踏出,便似乎天地之间有响声在山上的几位老道士心头响起,让人觉得极为难受。
反倒是境界不够一众山上弟子,丝毫没有感觉。
然后一阵大风吹过,观主一步到山顶,伸手打断了杨长生身后的灰袍老道士手中的拂尘。
无数青光远遁,这是已经生出了器灵的征兆,只不过现如今灰袍老道士又被观主一掌,那件贴身法衣支离破碎,灰袍老道士大口吐血,脸色惨白。也管不得那些青光了。
然后观主轻描淡写的看了几眼在他身旁的好些位师兄弟,并未出手,只是转过身来,看着杨长生笑道:“我这次出窍神游而来,目的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打得过这个状态的我。”
观主功参造化,但实际上这张嘴也一点不差。
青云台那边,先后听见了这么些东西,现如今也知道观主已经来到山顶之后的山主葛洪,虽未被观主针对,但也是脸色发白,他转头看向张守清,“张道兄,那笔买卖原来是观主亲自出手?”
张守清笑道:“观主既然出手了,这笔买卖就成了,只不过要是等会真拆了清心阁,那我自作主张,把那些法器再留下几件就是,实在是观主这些年一直在登天楼翻书,唯一的徒弟就是笙歌,观主都为了笙歌下山了,拦不住啊。”
葛洪脸色微变,但始终不曾说出些什么,有些事情,既然做出了选择,现如今也就什么都不好说了,何况观主越是强势,反倒是对他越来越有利。
只是最后,葛洪还是低声赞叹道:“都说观主还差半步便是圣人,果然如此,不然何以如此强势?”
张守清笑而不语,有如此真性情的观主,倒是比其他什么都重要的多。
隔着沉斜山数千里之遥的雨雾山风起云涌,沉斜山虽说不知,可今日山上那座登天楼,人人却都可见观主在高处站在窗边翻书,一页一页翻的不快,但手中动作不停。
第八十九章长生印
仅仅以出窍神游来到这座雨雾山的观主在雨雾山顶大打出手,杨长生神情微凛,首当其冲自然是第一个出手,两人高悬于雨雾山半空,各种道术层出不穷,从而导致山顶的云层五彩斑斓,阳光照射下来之时便显得整座山都好像是披上了一件五彩霞衣。www.uu234.net
灰袍老道士之前被观主打的大口吐血,现如今站起身来之后更是道心动荡,仰头看向天上,感受着那位观主所展现出来的威势,脸色实在是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梁溪这边的道门修士虽说对于观主境界大抵都有个自己的猜想,但毕竟没有亲眼看过观主倾力出手,因此实际上没有多少人能够切实知晓观主现如今到底到了哪一步,灰袍老道士结结实实受了观主一掌,一掌之威下,他的经脉之内被一道强横无比的气机给硬生生冲得碎裂,最后到了灵府之前,也并未有半点停留,也是不管不顾便直接将他的那座灵府直接轰碎,让他这么些年的修为都付诸东流,彻底成了一个废人,而更为让人觉得绝望的则是观主这一掌其实相当随意,并未尽全力,甚至也并未想着如何置他于死地,他现如今这个状态,应该就是观主觉得的“刚刚好”而这一掌威势还让他那件山上品阶几乎已是最高的法衣当场破碎,根本不能护他分毫。
现如今观主和山上修为最高的杨长生在半空相杀,依着观主之前的说法,那便是不分胜负不分生死不会停手,这让雨雾山几乎所有弟子心里一紧,这位观主之前便扬言要拆清心阁,若是等会儿真把那位师叔祖给打赢了,回到山上是不是那座代表着山上脸面的清心阁便断然没有幸存的可能?
山上人心惶惶,直到山顶上某位师叔伯发出一声高呼之后,众弟子才反应过来,雨雾山都陷入如此境地了,为何山主还不出面,虽说山主修为不算是山上最高,但此时此刻是危急存亡之时,山主不出面,怎么都说不过去。
只不过很快,随着这一声高呼之后,便有个小道童从青云台那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告诉了山上弟子们一个消息,说是山主在青云台那边正和之前上山的那位黄紫道人相斗,现如今山主才堪堪稳住局势,一时之间脱不开身,山上之事还请几位师叔祖们拿主意。
几位平日里一向不把葛洪放在眼里的山上老道士此刻眼中尽是阴霾,葛洪这个后辈弟子,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看不太清他的性子,现如今山上出了这档子事,本来该是他现身的时候,可现如今他以一句正在青云台抗击那位黄紫道人,便让整座山都哑口无言,这般理由倒是一点不假,可谁都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可到底是如何,谁也说不出来,这山上大事,之前没有问过葛洪,现如今葛洪自己撒手,还真有些意料之外。
只不过几个老道士之前被观主伤了道心,虽然不比那位灰袍老道士凄惨,可现如今也是脸色惨白,要想再出手,也不太可能。
而在半空,始终是神色平静的观主一身衣衫不动,他身后的云海翻腾,好似有龙凤之相,在他身前的杨长生脸色难看,手中不停动作,要将观主的手段全部拦截下来。
从未拿出半件法器的观主先是徒手打碎了那灰衣老道士的拂尘,现如今又是一掌将杨长生的一件法器给打的粉碎,那件明明已经生出了器灵的法器被观主打碎之后,器灵犹然要奋力一博,结果被观主一只手便再度生生捏碎,再见不到。
只不过直到现如今,杨长生仍旧没拿出来他的本命法器。
因此直到此时,仍旧算不上胜负已分。
观主立于半空,神情平静,好似一尊滴仙人,他看着杨长生,平静笑道:“杨长生,我在山上时便想着你活了这么久了,肯定是活腻了,那今日我便来帮帮你,谁知道你这老匹夫,心胸狭窄不假,修为却还真没有就此停步,这些年来走的不快,但总归是还在走,我这个样子,好像还真是拿你没办法。”
始终没有说话的杨长生终于开口说道:“梁亦,你是圣人之下的道门第一人,你知道我不敢杀你,因此才这般嚣张,可你知不知道,我杨长生自从下了那座沉斜山之后,世间的修行大道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能让你跌下山巅,我什么都愿意做。”
观主眉间带笑,问道:“所以你是要拿出点压箱底的手段出来了?”
杨长生冷然一笑,“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你梁亦自然该知道我虽名长生,可一点都不希冀长生!”
观主皱了眉头,“那你那枚长生印,送我算了。”
杨长生不言不语,两只手往上相举,身后风起云涌,一枚巨大的印章渐渐显现,这枚印章显现之后,他身后便是电闪雷鸣,气势浩大。
灰袍老道士捂住心口,喃喃道:“长生印。”
雨雾山上有不少人都知晓这位辈分最大的师叔祖当年是被老山主极为器重,甚至不惜亲自为杨长生取来了一些白玉灵石任由这位山上弟子炼制了一枚长生印,要知道这白玉灵石虽然算不上什么无坚不摧的东西,可是传言几位圣人都亲自用其做过些小物件,便是源于此石天生便对于道法亲近,用此物炼制法器,对于道法而言,威力远比其他东西要高得多。
加上杨长生温养此物数百年,早就成就了一件强大的法器。
现如今对敌空手的观主,似乎占尽优势。
灰袍老道士到现如今才想起一件事,那便是观主修道数百年,站在天底下的修士肩头上,本来便是极为不凡的一个人,可这数百年之间,好像也没多少人看过观主所持法器的,观主偶有的几次出手,皆是空手对敌?
观主看着杨长生身后那枚看起来极为唬人的长生印,低声笑道:“唬人还行。”
长生印的巨**相让整个雨雾山上人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就连清修的弟子现如今也都睁开了眼睛,这位师叔祖在山上数百年,不曾得见过任何一次在山上大动干戈,更不用说是将这本命法器如此示人,如此一来,谁都知道这位师叔祖是真的动怒了。要是放在以往,杨长生要是全力出手,山上弟子大抵都会相当放心,毕竟这位师叔祖的名头在梁溪还是很盛的,基本上一旦出手就是十拿九稳,可今日这一次,无人放心。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为师叔祖的对手是观主,哪怕是出窍神游的观主。
那个男人,号称圣人之下无敌。
这圣人之下无敌一说,原本在六千年前,几乎全部都被剑士一脉给占去,毕竟那些天资卓绝的剑士,战力几乎世间无敌,成了剑仙之后更是连三教圣人不可匹敌,离剑仙尚有一步之遥的剑士,自然而然便该是山河圣人之下的第一人,灰袍老道士至今都还记得雨雾山关于剑士的零星记载,当年剑山那位名为叫做白知寒的剑士,仅仅是登楼境,便已经无敌圣人不出手的世间。
只不过现如今,剑士一脉凋零,登楼境的剑士或许都再难见到,这座山河,到底便该是观主一枝独秀了。
长生印的法相出现之后不久,那枚巨大的印章便朝着半空的观主压去,气势磅礴,摄人心魄。
可那位神情始终不变的观主,平淡而言,“长生印,我让你求不得。”
第九十章尘埃落定
雨雾山顶风云突变。m.www.uu234.net
整个雨雾山弟子都心神摇晃,这世间修士何其多,可又有多少人当真见识过这位道门第一人出手?
观主这等身份的人,原本该是在沉斜山闭关修行,以期有朝有日便跨过最后一步,成就那世间修士都需要仰望的圣人之姿,可现如今只差半步的观主,走出了登天楼,走下了沉斜山,登上了雨雾山与山上辈分最高的师叔祖对了上,才能让他们有幸得以一看观主的风采。
若不是观主是上山找麻烦,想必许多弟子都会觉得是此生大幸。
之前下山又复而登山的年轻道士是清心阁那边灰袍老道士的嫡传弟子,天资出众,在山上的三代弟子之中首屈一指,算是一枝独秀,在众多资质平平的三代弟子之中,他的确算是清心阁几位老道士都寄予厚望的后辈弟子,于是他上山之后,很快便被人带离山顶,毕竟之前山上做出了袭杀叶笙歌一事,山上的几位老道士也怕那位观主会转而将这位天资不错的年轻道士也直接打杀了。
而在山顶上,长生印压下观主之后,观主双手微举,身前便出现了一条五彩斑斓的长河,河水熠熠生辉,观主虽未带任何法器,可作为道门第一的沉斜山观主,所会的道术实在是不少,再加上观主这些年一直在登天楼里翻书,三千道卷记载的无数道术,观主多有研习,数百年下来,本身所学便已经驳杂,但并非杂而不精,现如今他施展出的这条五彩长河,便是出自一部古书,那部古书是当年战死在妖土的某位道教圣成圣前所撰写的,记载了足足十六门道术,每一门都足以让人心神向往,观主翻完这本古书之后,并未尽学,只挑了这一门而已。
这条五彩长河,观主研习百年,早已经掌握了全部精妙。
因此在身前出现之后,五彩长河便往前涌去,用以抵挡那枚巨大的长生印。
两者相交,长生印压下的速度变缓,但仍旧是缓缓下压,而在五彩长河和长生印两者相遇之际,山上云端五彩斑斓,光彩夺目,让人睁不开眼,看不真切。
竭力驱使这枚长生印的杨长生脸色发白,观主的这条五彩长河不必多言,定然是世上顶尖的道术之一,也只有沉斜山家大业大,这般道术其余名山道观有上一两件便算是一件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在沉斜山的那座登天楼,收录了便至少百余种,当年他登楼之时便是冲着那些道术去的,只不过止步第三层,却是一桩道术都没得见,这也让杨长生耿耿于怀,觉得是沉斜山故意为之,在登天楼下了禁制,以防他真能走上登天楼,从而将沉斜山的那些道术给学了去。
观主一手用于驱使那条五彩长河,另外一只手却是忽然缩回,一只手下压之时,五彩长河光芒大盛。
竟然快要有压制那枚长生印的趋势。
这实在是让人咋舌。
出窍神游的观主也强到如此地步?能够力敌拿出本命法器的师叔祖不败便算了,现如今还要镇压师叔祖?
这让众人来看,简直是不可思议。
在青云台那边,葛洪和张守清对坐,两人没有如小道童那般生死相搏,只是都仰起头看着天空的那枚巨大长生印和观主的五彩长河。
葛洪神情已经近乎麻木,这般威势下的两人对敌,若是把观主的对手换做他,不用多说,他至多一刻钟便要被观主直接打杀,由此可见实际上他那位师叔祖也是修为不低,虽然现如今看起来,也是处于劣势。
葛洪感叹道:“张道兄,观主修为通天,雨雾山看起来怎么都拦不下的,只不过真要拆了清心阁,说不定山上会发生些其他事情。”
张守清神情古怪,很快笑道:“不管拆不拆清心阁,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把杨长生给打杀了,就算是不打杀也要打残才行,不然葛山主在这笔买卖里,不是要亏得更多?”
葛洪神情不变,心里许多话都不好付诸于口,至少是对张守清说不出,这雨雾山说是能在梁溪境内可排第二第三的名山,但实际上一旦遇见了如同观主这般的绝世修士,不过第几,实际上都没有什么作用,毕竟排名一说,虽说是基于底蕴深浅,但最重要的还是得看,这山上有没有能打的,可现如今最能打的不就是杨长生么。
而道门修士里,谁能打得过观主?
张守清沉默许久,忽然将身前那本书合上,问道:“葛山主,山上的鬼画符,剩下的都在杨长生手里?”
葛洪一怔,随即苦笑道:“杨长生自持辈分最高,境界最深,因此自然是将那几张鬼画符放在了清心阁,由他亲自掌管。”
张守清再问道:“那威势最大的一张有多厉害?”
葛洪皱着眉头,想了想,犹豫开口道:“最厉害的一张是当年陈圣成圣前一晚画下的,境界与观主相当。张道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张守清指了指那远处山顶半空,笑着说道:“杨长生的那枚长生印光芒减弱,威势渐没,要不了多少时间便要败下阵来,然后依着这位的脾气,难不成不请出最后的杀手锏?”
葛洪闻言看去,果不其然,那枚之前光芒大盛的长生印现如今已经开始渐渐暗淡下来,而那条五彩长河却是越发夺目。
葛洪欲言又止。
下一刻,五彩长河忽然光芒暴涨,在一瞬间便将那枚长生印给连连击退,观主歪了歪脖子,一步掠向杨长生,笑着说道:“知道你有那一张鬼画符,只不过不给你机会。”
话音才落下。
观主身后的五彩长河尽数撞向杨长生,甚至穿过他身躯。
杨长生大口吐血,滚落到山顶上。
观主神情平淡,长河不散,一只手负在身后,看向山顶。
紧接着一只脚踏出,要拆的就是清心阁。
这是观主上山时放出的豪言,现如今要实现了。
无数弟子目呲欲裂。
清心阁前狂风大作。
整座建造了有千年之久的清心阁摇摇晃晃。
清心阁里的陈圣木像忽然一飞而起。
天地间响彻一声巨大的声响,“放肆!”
振聋发聩。
在如此危急之时,居然清心阁内的陈圣木像显灵,那位从这里走出过圣人要庇护这座雨雾山了。
无数弟子热泪盈眶,果然陈圣没有忘了雨雾山。
观主神情微变,径直笑道:“我上山其实便是为了你,杨长生如何能够让我上心。”
观主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忽然上扬,远处天边出现了一轮明月,加上之前那条五彩长河,观主双手,同时施展出了两门道术。
这闻所未闻。
世上不曾有过。
山上弟子目瞪口呆,就算是那灰袍老道士都瞪大了眼睛。
观主看向那陈圣木像,平静笑道:“既然不是真身,那就是唬人了。”
木像光芒大盛,可很快便被观主的一轮明月压制。
这门道术,不是其余前人所创,反倒是观主独有。
观主于登天楼观月,得创此法。
在两人真正动手之前,青云台那边的张守清看着那颗老松感叹道:“尘埃落定了。”
葛洪自始至终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