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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平生未知寒     人间最得意txt下载     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掺水的好酒

    哪怕李扶摇再怎么觉着青槐的性子实在是清冷了些,但同她一起走过了这么些路途,实在是难以否认这个每件衣服都是绿色的少女实在是个好人。m.www.uu234.net若是觉得这种说法不妥,说她是一条好妖也行。

    对别人不知道,但对李扶摇,毫无疑问。

    这些天李扶摇总算是将自己的境界修为提升到了正意境的最顶端,只差一步便可以迈过,然后进入第二个境界宁神,只不过付出的代价实在是也不算轻,青槐整日无趣时用青丝打他,他生火做饭时,用青丝打他,就连晚上歇息之前,也要用青丝打他。

    而李扶摇从读书人黄近那里拐来的那把柴刀,就当真在某个黄昏断成了两半,这也就表示李扶摇在到达那座剑山之前,便只能带着半截柴刀前行,一位没有剑的剑士原本打算以刀作剑,后来那把刀断了,这传出去势必会让人觉得古怪且又好笑。到了某一天若是这个剑士在这座山河扬名了,运气好些要是还有一批追随者,这些过往发生过的事情,指不定会让那些追随者是不是目瞪口呆。

    李扶摇闲下来的时光里总是在想一些事情,比如那位剑仙朝青秋,现如今已经是这座山河之中唯一的剑仙了,这已经算是扬名天下了,可从未有过什么他之前尚未成名的故事传出来,好笑的还是不好笑的,都没有。

    这位剑仙世人就只知道他登上剑山学剑,学剑有成之后下山来,然后游历山河,某一天便跨入了沧海境,成为了这山河之中唯一的一名剑仙。

    至于当中那些故事,都没有。

    只不过这种事情倒不是他一个人在想的,实际上天底下想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因此就算想不出来,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因此当想不清楚这件事的,李扶摇便转而去想其他的事情,比如为何那座剑山上是所有剑士必经之路,为何非得走上那座剑山然后再下来才算是真正的剑士,这些事情身边的青槐给不出他答案,于是这位现如今只有半截刀的少年自己安慰自己,等到了那座山便知道了。

    人人都要有个近期的目标才行,比如那位来自妖土的天才少女近期的目标便是去梁溪参加道会,然后在道会上挑战道种叶笙歌,而再近一些,就是把李扶摇带出延陵境内,要是时间宽裕,便顺便可以带着他往剑山去,当然,要是没时间,让他一个人沿着延陵边境往那座剑山去也行。而李扶摇的近期目标也就是去往那座剑山,登山练剑,找一柄属于自己的剑。

    至于之后的事情,回洛阳城也好,还是去少梁城也好,李扶摇总觉着自己走得不够快,但确确实实现如今也走不快。

    不过现如今立志要学剑成为一名极为厉害的剑士这件事,已经在李扶摇心里扎根了。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青槐便觉着这个少年突然勤奋起来了,以往练剑只在固定的时间里练几个时辰的李扶摇现如今只要不在赶路,除去睡觉吃饭这两件事之外,便只是练剑,这股勤奋劲,虽然依着青槐来看,也比不上她在妖土见过的那些天才,但相比较之下,青槐便也是觉着这家伙现在看着要顺眼许多。

    虽然那家伙拿着一把断成半截的柴刀,实在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日清晨,两人来到一座临近边境的小酒肆,延陵虽说是这座山河的三大王朝之一,可在西南偏僻之地尚有这么些小国划地为国,在北境偏僻之地显得有些荒凉也算不上多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只不过毕竟此地快要临近那座大余王朝,延陵没有理由任由像西南方一般,任由小国泛滥,而是确确实实在边境驻扎着有如同虎狼之师的延陵边军,随时应对大余的骤然突袭,甚至在边境上还有人数不少随军修士,为得便是保护延陵北境不受大余马蹄之祸,只不过除此之外是不是存了些其他心思,实际上不好说。

    李扶摇踏进这座坐落在离边境尚有好些距离小镇上的小酒肆之前,发现这座小酒肆不太考究,其他酒肆对于酒肆门口的酒旗子总是异常上心,不说要多上乘的布料来做那面旗子,光是在旗子上写就的那个酒字,虽然不一定要出自名家手笔,但怎么都不该逃出一个工整两字吧,再不济,这旗子也得光鲜亮丽不是?

    可现如今在李扶摇面前的这一家,不说酒旗子东倒西歪,就连上面的字也是东倒西歪,更让人觉得恶心的则是那面酒旗子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清洗了,上面一层黑色的污垢附在旗子表面上,差点连那个酒字都看不真切,在天光下,竟然还因为油腻而微微反光。

    这样一家酒肆要是有客人便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实际上就连李扶摇和青槐两人,站在门前半刻之后,便也有转身便走的想法。

    只不过尚未转身,云层之上便响起一阵惊雷声,然后很快便有一场大雨落到人间。

    李扶摇和青槐对视一眼,默然走入这家看起来油腻肮脏的酒肆。

    酒肆不大,里面陈设便是更少,三张木桌,六条板凳。按理来说满打满算也只能坐下十二个人。

    现如今这家位于北境的小酒肆里并未酒客,酒肆里只有一个卖酒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百无聊赖看着外面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的年迈老人,老人看起来已经是垂暮光景,因此见到多日不见酒客的小酒肆里走进两位客人也没有气力站起身来去相迎,只是小心翼翼的喝着自己面前的那小半碗酒。

    在柜台前算账的中年妇人见此光景火冒三丈,怒道:“老家伙,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读书人了?你欠我十几坛子酒不说,现在留你在酒肆里跑堂,是可怜你无家可归。怎么,你就这么跑堂的?”

    鼻子通红的老儒生恍惚笑道:“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这两位能跑到哪里去,进了酒肆你还怕他们不点两坛子酒,掌柜的,卖酒这件事,实在是你在行些。”

    实际上在柜台前也没有什么账目可以算的中年妇人扯了扯嘴角,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把这样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家伙留下来。

    调整好情绪,中年妇人转过头对着李扶摇笑道:“这位公子,要喝点什么,在延陵北境这边,别的不说,光是酒,就咱家的种类最多!”

    老儒生醉醺醺的补充道:“也贵,当初我就喝了十几坛酒,就要收我三百两。要不然我能放着书不读,来给这娘们做伙计?”

    被人当面拆台,而且还是自己家的伙计,中年妇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恶狠狠的瞪了那老儒生一眼,然后正准备说些什么,便听见李扶摇开口笑道:“就要一坛当初这老先生喝得酒,有没有下酒菜,最好来两个,进来主要是避雨,要是酒喝完之后雨都还没有停,掌柜的可别怨我们两人赖着不走。”

    中年妇人笑着去抱了一坛子酒,不动声色的将酒坛子上积的灰尘给擦去,放在两人所坐木桌上之后,歉意笑道:“本店店小,没有下酒菜,就这么喝两口也有些滋味的。”

    李扶摇笑着示意没事,中年妇人再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青槐,真心实意的说道:“这姑娘生的真水灵。”

    在另外一张桌上的老儒生抽了抽鼻子,笑呵呵说道:“世道好了 ,姑娘生得自然就水灵,要是搁在世道不好的光景,这些姑娘哪能长成这样。”

    中年妇人随手扔过去一张抹布,笑骂道:“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光景,这延陵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老儒生笑了笑,没有应声,只是一口把自己的小半碗酒尽数咽下,咂摸了嘴,满意点头,然后很快便倒在了木桌上,鼾声随即便起。

    中年妇人怒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老娘好像是欠你的一样,这是在店里供了一尊活菩萨?”

    李扶摇不去理会这些事情,替青槐倒了一碗酒,顺便给自己也倒了一碗之后,才端起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闻到了酒香之后,才感慨说道:“多少时日没喝过这个了?”

    青槐则是一如既往的不言不语。

    李扶摇喝下一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酒,啧啧赞道:“掌柜的,好酒!”

    中年妇人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李扶摇便叹了口气说道:“就是水掺得有些多。”

第四十七章爱喝酒的少年

    当着酒肆掌柜说她家的酒掺水不少,若是换做一般人,早就被酒肆里轰赶出去了,只不过这中年妇人不怎么生气,反倒是掩嘴笑道:“这些年来,可就只有公子一个人这么说过。www.uu234.net”

    李扶摇目不斜视,没有去看那中年妇人故意挺起来的沉甸甸胸部,自顾自喝完一碗之后,才轻声说道:“想必这是因为掌柜的这家酒肆这些年来就只有我们几位酒客罢了。”

    中年妇人先是一惊,随即笑道:“公子这个玩笑可没那么好笑。”

    李扶摇不再说话,开始老老实实喝酒。

    而那中年妇人只是诧异的看过几眼之后便不再理会这桌的这个奇怪客人,转身返回柜台后,之前的惊疑全部都变成了再度在酒肆里见到酒客的兴奋。

    青槐在木桌前坐了半刻钟,见那场大雨实在不像是一时半会儿便要停下来的样子,便一口把身前的那碗酒喝尽肚子里去,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这位妖土的天才少女便将那坛子酒拖过来,一碗接着一碗的下肚,好似这掺水的酒真是水一样。

    李扶摇咂咂嘴,看着青槐这般喝酒,不由得叹惋道:“要是酿酒的老祖宗还活着,见着这幅场景,肯定要怒骂你暴殄天物。”

    喝得脸红扑扑的青槐话多了不少,“除了我爹,没人敢骂我。”

    李扶摇好奇问道:“那你娘呢?”

    青槐呵呵笑道:“我娘不骂我。”

    李扶摇觉着自己的头一阵大。

    看着青槐把酒坛子里最后一碗酒都喝干净之后,李扶摇方才有些无奈的看向那酒肆掌柜的。

    中年妇人从柜台上又拿出一坛子酒,问道:“公子还要?”

    李扶摇转头看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少女,叹了口气说道:“不喝了。”

    中年妇人把酒放回去,在柜台那边托着腮帮看着李扶摇,笑吟吟问道:“公子背了半把刀,想来该是那种江湖上顶厉害的刀客,那些话本小说里总是喜欢把大侠都写成拿着断刀断剑,想来公子也是其中一位?”

    李扶摇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是一名剑客。”

    剑客剑士,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前者还只能归结成江湖武夫,而后者则彻彻底底是能够称为修士了。

    中年妇人打趣笑道:“我还没见过背着刀的剑客呢。”

    李扶摇指了指自己鼻子,“这不就是。”

    “公子可真会聊天。”中年妇人笑着看向李扶摇。

    没酒喝了之后的李扶摇看着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的青槐,再望向外面的瓢泼大雨,想着这酒里那点蒙汗药想来怎么都迷不到她,为啥她还是醉倒了,难不成真是被酒醉的?

    大雨不停,李扶摇百无聊赖,便在脑海里推演那些气机在自己经脉里的走势,想着若是之后这些气机全部变成了剑气,在经脉中游走时,要是刺破了经脉了又当如何,毕竟这剑士不同于其他修士,当从宁神走入剑气境之后,一身气机从灵府开始,便都要转化成剑气,这些剑气既是剑士的安身之本,也是为何剑士能够在同境之中近身搏杀近乎无敌的重要保障。

    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讲,那便是剑气相较于其余修士的气机,要更胜一筹。

    酒肆里只有那老儒生一人的鼾声,酒肆外却是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一阵一阵,极其密集。

    在这延陵北境,能够调派如此规模的骑军,除去那座北军府之外,想来再无其他人,只是久无战事的北境,有这么一队骑军离开边境来到境内游曳本来就不太寻常,再加上在这个天气里还离营的骑卒,定然不是普通的巡视边陲。

    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扶摇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些骑卒是往这座酒肆而来了。

    他转头看向脸色陡然煞白的中年妇人,神情平静。

    中年妇人强自镇定,歉意笑道:“先前想着用蒙汗药蒙翻公子,好不让公子看到这接下来的一副场景,可谁想到公子武学功底深厚,竟然喝了这么些都还如此清醒,那等会儿便对不住了,必须将公子打晕,不然等公子见到之后的场景,想来会很有些麻烦。”

    李扶摇笑这摇头,指着趴着那老儒生,笑道:“那掌柜的怎么不管他,这老先生想来应该醒了才是。”

    中年妇人转头看向趴着打鼾的老家伙,诧异道:“公子这也是开玩笑。”

    李扶摇不置可否,只是缓缓解下背后的断刀,笑着说道:“若是掌柜的私事,那就别管我了,我马上就要越过延陵边境前往大余,这境内招惹的官府中人,想来离了延陵境内也不会再理会我了,至于要是等一会儿你们两方之一要对我们出手的话,我肯定就帮另一方了。”

    中年妇人神情狐疑,但没有开口。

    酒肆门外,瓢泼大雨之中,一队骑卒勒马而立,为首的是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身着甲胄,此时此刻他正看向身边毫无动作便让雨水自动从头顶分开的清瘦男人,低声问道:“梁先生,便是此处?”

    那位被称作梁先生的清瘦男人鼻子抽了抽,笑道:“便是此处妖气最浓,不是此处是何处?”

    那位看起来极为凶悍的中年男人得到准确的答案便不再相问,拍马而出,走过数步之后,朗声道:“延陵北境北军府办案,若有闲杂人等,速速离去,不然等会儿我北军府儿郎杀进来之时,刀剑无眼,伤了我延陵百姓,便不该怨些什么了。”

    一番话说出,那家酒肆倒是无一人从中走出,中年男人自嘲笑道:“也是,这般酒肆,哪里会有什么人。就算是有,只怕也早入了那妖物的口了。”

    说完之后,他微微招手,数十骑卒一字排开,手中弓弩对准酒肆。

    之后便是数十只弩箭齐射。

    穿过门窗,带着劲风射入酒肆。

    一轮弩箭射完,便是下一轮,等到足足射了五轮过后。那位梁先生方才起身,在瓢泼大雨之中行走。

    走到门口时,他低声笑道:“如此宝物,交由梁某岂不美哉?”

    而就在这个时候,某个空手的少年因为心疼那些被射坏了的酒,正挡在那些酒坛子前抓着那些弩箭,等到弩箭停下之后,这位抓了一把弩箭的少年才气愤的把弩箭尽数丢下,提了一坛子酒对着那恍惚失神的酒肆掌柜的说道:“这坛酒算是报酬。”

    因此当梁先生走入那家酒肆的时候,便能看到一位少年周围已经被射满了弩箭的情况下依然坐在木桌旁悠闲的喝着酒,在他身边的木桌上还趴着两个醉倒了的酒客。

    这幅场景,依着他来看,实在是荒诞透了。

第四十八章药引子

    已经走入酒肆的梁先生打量了几眼站在柜台旁的中年妇人,然后才看向了坐在桌前仍旧一个人饮酒的李扶摇。www.uu234.net

    这位原名为梁树的儒教修士,没有急着出手或是出声,只是站在了出门的必经道路上,想起了一些事情。

    作为北军府的十几位随军修士之一,梁树平日里的日子其实过得极为悠闲,每日除去修行之外,并未有其他事情扰心,虽说是镇守北境,但延陵与大余双方都不启战事,哪里会有他出手的时候。只不过这样一个全身心都放在那条修行大路的修士当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再前行,甚至是走得极慢的时候,想来也应当会是很难受。因此当他走出那座洛水书院之后,来到北军府为延陵镇守北境门户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发现自己这许久不曾松动的境界竟然又隐隐要有了突破的征兆的时候,这位洛水书院走出来的儒教修士就差痛哭零涕,参拜儒教那几位圣人了。但好事多磨,在五年前那临门一脚不曾跨过之后,这五年来,梁树的修为便又停滞不前,始终是在自省境巅峰徘徊,不曾走出此境,踏入他梦寐以求的青丝境。

    要知道这虽然看起来只是一步之遥的事情,但跨过与为跨过,始终是天壤之别,跨过自省,来到青丝,那便是真正走上了这条修行大路,不仅如此,就连寿命,都可达三百岁,这便是说,到那个时候,他便还有两百多年的光阴去追逐下一个境界,一步一步,甚至可以得长生,虽说这种机会微乎其微,但对于梁树来说,他抵挡不了那种诱惑,虽然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得不了长生的。

    但至少有一线机会。

    因此这五年来,梁树辗转反侧,想得念得便是跨过这道门槛,走进一片全新的天地。在这五年间,梁树尝试过不少方法,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在几近癫狂的时候,居然在洛水书院的藏书阁里,翻到一本古籍,上面讲述了以已经幻化成人形的妖物妖丹做引子,便可炼制出一种丹药,食之便能有机会跨过那道门槛,梁树已经收集齐了这炼制出这种丹药的所有药 材,只差最后一味药引子。

    妖丹。

    北方妖土那边这种已经化形的妖物多得不可胜数,可这山河之中难见已经化为人形的妖物,就算是有,也只会藏在深山老林之间,他一个自省境的修士出没于那种地方,无疑便是找死。

    因此当他知道就在这北境某一个地方,有一条蛇妖化形之后,这位儒教修士的心思便直接打到了她身上。

    杀蛇妖,取妖丹,然后便是踏足青丝境。

    ……

    ……

    短暂的失神回神之后。

    “你是什么人?”

    梁树看着那少年问道。

    那个在桌子旁喝酒的少年放下酒碗,做沉思状,沉默片刻之后才正经说道:“酒客。”

    这个回答显然还是不能让梁树满意,他望向这少年身侧的半截刀,皱眉说道:“江湖武夫?”

    李扶摇笑着点头,“学了点家传武学,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想来,接几支弩箭还是绰绰有余的。”

    梁树怒斥道:“无知,你可知道此妖妇到底是何种妖物?”

    李扶摇诧异道:“掌柜的不过就是胸前有些波澜壮阔,哪里说得上是妖妇,这位先生就算是官府中人,也无需这般血口喷人吧?”

    梁树怒极,冷声道:“你若是还有些自知之明,现如今离去便是,梁某不想伤及无辜延陵百姓。”

    李扶摇站起身来,提起他那把断刀,笑着说道:“正好,我还真不是延陵百姓。”

    梁树皱眉怒道:“就算你是大余人,在此妖物面前,也断然没有袒护的道理,过往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在这妖物口中,你一介武夫,若不是梁某今日有谋划,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此地?梁某不愿意平白无故造些杀孽,与修行无益,你且让开。”

    李扶摇摇头说道:“可这位掌柜的之前请我喝过一次酒。”

    李扶摇不知道一个尚未踏足青丝境的修士如何敢去打一个已经化形的蛇妖的主意,但既然那位理应境界要比这梁树高上一截的酒肆掌柜的直到现在都不曾开口说话,李扶摇再怎么笨都该知道她身子肯定是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连这样一个自省境的修士都要如此小心应对。

    再说了,在之前罗桑河过后,李扶摇对这类延陵修士都没有什么好感。

    李扶摇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酒肆掌柜的,一本正经的问道:“掌柜的之前有吃过人?”

    中年妇人神色晦暗不明,平静的说道:“那东西可不好吃。”

    李扶摇摊开手,笑着说道:“那就是了,既然没吃过人,像什么穷凶极恶之类的话都该说不出口了,这位先生要是还要坚持出手,那先和我打,只不过我可先言明,你就算是打赢了我,之后我肯定还要喊帮手的。”

    梁树看向两个趴在木桌上至今还没醒过来的酒客,眼神复杂,这个少年他是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半道气机,可既然这少年不是来自延陵,而是很有可能来至鱼龙混杂的大余,那个地方三教修士皆有,也不乏便有这个年纪便能高出他一个境界的,再说了,这座山河也有不少修士喜欢将自己的样貌维持在某一个年龄阶段,一般人谁知道到底他有多大。

    眼前这个少年也有可能便是那种性子古怪的修士,这让梁树不敢轻易下定论。

    眼见梁树没有反应,李扶摇笑着问道:“打不打,不打我可就继续喝酒了?”

    梁树神色越发复杂,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撞上了一尊自己招惹不起的大神,若是如此,不说破境,就连这小命只怕也要丢在此处。

    梁树举棋不定,中年妇人则是说道:“先生此举便是为了一颗妖丹,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先生担保之后我在北境的安全,这颗妖丹便给了先生又如何?”

    梁树终究也只是求这颗妖丹,蛇妖其实杀不杀都不重要,毕竟这不是六千年前,两族一相见便水火不容。

    他沉默片刻,点头应下,“你既然知道梁某的来意,也如此爽利,梁某当不会胡搅蛮缠,你交出妖丹,我保你在北境始终安然无事,想来也没多少春秋。”

    中年妇人淡然一笑,想着李扶摇行过一礼,说道:“这位公子好意心领了,只不过我实在不想在这家酒肆大动干戈,如此也好,之后便可少去许多麻烦。”

    李扶摇默然不语,只是想着要是青槐现如今不是醉酒未醒,只怕那梁树早已经被撕成两半了,要当着青槐的面欺负妖修就算了,还是一条蛇妖,那还得了。

    就在此刻,中年妇人还没有有所动作的时候,那位趴在木桌上一直鼾睡的老儒生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来的这位不速之客,淡然说道:“进店既然不为了喝酒,那便不是客人,既然不是客人,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还不出去?”

    李扶摇蓦然一惊。

    老儒生揉了揉脑袋,看向那中年妇人,笑道:“你始终是掌柜的,哪能任人欺负?”

    梁树已经感觉有些不对,还未张口,便看着那老儒生屈指扣在木桌上,随手一招,梁树便被一股巨力给打中。

    整个人撞碎了酒肆大门,倒飞出去,落在瓢泼大雨之中,沾了一身泥浆。

    老儒生来到门口,平静开口说道:“既然忘了怎么做一个读书人,那老夫便用修士的方法和你讲讲道理。”

第四十九章天凉杀个假读书人

    瓢泼大雨中,那位之前进入酒肆的梁先生被人丢出酒肆,重重的跌倒在了泥泞里,沾了一身泥浆。www.uu234.net

    而且没能立刻爬起来,反倒是挣扎许久,都只能躺在泥泞里看着那位出现在酒肆门口的老儒生。

    这幅场景让随着这位梁先生而来数十位骑卒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领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面色凝重,这趟出门,的的确确是没有北军府的军令,就连梁树也没有拿到北军府的批文,完全是属于私自行动,梁树死在此处实际上问题不大,到时候要是北军府追查起来,大概就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梁树身上,而事实上这趟出门也差不多就是因为梁树想着要取妖丹,又不好私自出门,这才出了些银钱,让他这个北军府校尉挑了些兄弟随他一起,到时候自己只要把银钱这件事抹去,就算是北军府怪罪下来,他大抵也能用都是梁树逼迫的理由来应对。

    可要是身后这些骑卒被那个站在酒肆门口的老儒生给打杀了,之后北军府追查起来,可就是实在麻烦,说不定之后要是传到洛阳城中,那位皇帝陛下也会大发雷霆,要知道之前无缘无故把北军府的边军大将许武庭给免职回京之后,整个北军府内的大将军们都小心翼翼,只怕成为皇帝陛下第二个动刀的对象,现如今再出这么一档子事,如何能够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北军府敷衍过去?

    要知道那位皇帝陛下就算是再怎么也温和的形象示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位能够明辨是非的君王,杀不杀人也只在一念之间。

    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却拨马后退了数步,身后的骑卒尽数都是会意,缓缓后退数步,尽量远离那处是非之地。

    在这一刻,中年男人的取舍异常冷漠,但也很现实。

    老儒生站在酒肆门口,看着躺在地上的梁树,平静问道:“你是哪家书院的学生?”

    实际上光是在延陵境内这书院学堂便有数十家,并不是每个儒教修士都是从那座学宫之中走出来的,更何况这个地方距离大余也不远,据老儒生所知,这大余境内也有至少数家书院,这个梁树到底是哪一家的学生,他实在也不知道。

    梁树五脏六腑皆是一阵剧痛,但他仍旧是咬着牙说道:“梁某来到北军府之前,便在洛水书院求学!”

    不得不说梁树实在是心智过人,明知道这老儒生是个儒教修士,便不牵扯北军府,只说在洛水书院求学,若是恰好那老儒生和那座书院有旧,说不定便会求得一线生机。

    果不其然,老儒生听到洛水书院四个字之后,脸上的神情便实在是有了些变化,似乎有些缅怀,又好像是回忆。

    梁树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先生是否与我洛水书院有旧,今日学生唐突,做出此等有损读书人风骨的事情,实在是不该,但请先生留下一条性命,好让梁树诚心悔改。”

    那老儒生闻言冷笑道:“既然是做了错事,哪里有不罚的道理,老夫可不似那等酸儒腐儒,只知道一味告诫劝告。再说你洛水书院,与老夫的确有旧,只不过这个旧字可谈不上多好,老夫当年求学于洛水书院,书院便将老夫拒之门外,说什么老夫面相不似读书人,真是他娘的怪事,这想不想读书人,用面相便能判别?实在可笑,老夫不入洛水书院,游历延陵几十年,不一样踏上了那条修行大路,只不过你与老夫无仇,老夫也不愿意用什么旧事来膈应你,只说一句,你要取酒肆掌柜的妖丹,老夫便不答应,欺负一位身有隐疾的妇人,你也开得了口,老夫都替你臊得慌!”

    梁树面有苦色,问道:“老先生当真不饶过学生这一次?”

    老儒生不作言语,只是单手做屈指状。

    梁树此时此刻已经再无半点侥幸,索性也不再装作不能起身,站起身之后,这位儒教修士从怀中取出一方古砚。

    盯着老儒生,梁树面无表情,“先生虽说境界不低,已经跨过青丝,可学生怎么都不想坐以待毙。”

    老儒生负手从大门口走入大雨中,任由那些雨珠淋湿身子,来到距离梁树十步开外,老儒生方才开口,“来让老夫看看你这方古砚到底有何威力?”

    梁树冷笑不语,也不再藏着掖着,手中捏了一个法诀,那方古砚直接悬停于半空,片刻之后,气机大作,这方古砚竟然开始将周围雨水尽数都吸到了古砚之中,一时间异像渐生。

    古砚翻转,从古砚之中竟然穿出一条墨色长河,铺天盖地,朝着老儒生而去。

    除此之外,随着黑色长河从古砚中穿出,周围的雨水渐渐都变成了黑色。

    可谓是下了一场墨雨。

    在墨雨之中,老儒生看着那条墨色长河,笑问道:“儒教先贤,凭借一篇锦绣文章便足以让世间大多数妖邪灰飞烟灭,你这条墨色长河倒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实在是差的太远,况且你真当老夫是那种妖邪?”

    话音未落,老儒生走入那条墨色长河,却不见半点墨沾染衣衫。

    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梁树,神色显得极为平淡,好似这条墨色长河一点都没有对他造成影响。

    他并没有使出半点青丝境的神通,好似不屑,也好似不必。

    老儒生这一刻断然不是之前那个酒肆里喝酒的糟老头子。

    当得上意气风发四个字。

    他一手上扬,一手负于身后。

    整条墨色长河蓦然转头。

    梁树虽说还与那方古砚有所联系,但再也操控不了那条墨色长河。

    老儒生笑道:“想来你也不过是被书院所弃的假读书人而已,如何知道儒教术法到底该如何作用。”

    “天底下的儒教修士,无论境界是不是高深,可大多都是走的一条坦荡大路,又有谁似你这般,非要往一条羊肠小路上去?”

    说完这番话,老儒生的举起的那只手蓦然一挥,“你若是不受这条墨色长河的侵染,老夫便放你一条生路,若是受不了,便只能说你自作自受了。”

    那条墨色长河倒转方向袭向梁树,后者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而老儒生则是头也不回的转过身子,在酒肆门口停下,将鞋子脱下,洗去了鞋底的那些泥浆,方才重新穿上,走进酒肆大门。

    刚刚才一进门,老儒生便自顾自从柜台上拿了一坛子酒,将那些弩箭情理干净之后,坐在了李扶摇的对面,倒了一碗之后,老儒生笑道:“少年人,还能喝?”

    李扶摇沉默片刻,平静道:“几坛酒不是问题。”

    老儒生拍掌笑道:“如此,咱们便喝一场。”

    然后这位老儒生转头看向那位自始至终都还在失神状态下的中年妇人,笑道:“掌柜的,这坛子酒记在我账上,等什么时候有钱了,一并还你。”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中年妇人摸了摸额头,神情古怪的看向这个老儒生,之前他在酒肆里这些时日,她可是一点猫腻都没看出来,只当是个穷困潦倒的老儒生,可现如今为何一转眼,这老家伙变成了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看样子就算是自己全盛时候,也不一定能够应付,都说市井之中卧虎藏龙,原来自己身边便有一尊大神,回过神来,中年妇人爽快笑道:“这坛子酒老娘请了。”

    老儒生轰然大笑,“那之前那些账目,你这位‘老娘’可否一起抹去。”

    中年妇人冷哼一声,“休想!”

第五十章行过万里路的老儒生

    酒肆外大雨磅礴,那位身着甲胄的中年男人让麾下骑卒将梁树的尸体给搬到马背上,带着返回北军府,这位北军府中的实权校尉,甚至没敢去问一句那位老儒生的来历,相比较起来,去和北军府做交代,总比冒着被那老儒生打杀的风险来得好。顶 点 X 23 U S

    数十位骑卒在大雨中缄默的离去,没带走任何东西,只丢了一条梁先生的性命和无数的弩箭。

    酒肆里,李扶摇和那老儒生对坐喝酒,互相聊了些家长里短,老儒生是个读书人,最开始偶尔提及那些读书人知道的浅显读物都浅尝即止,怕李扶摇这种不是出身儒教的修士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聊到后来发现这个少年居然知道的还不少之后,便彻底放开了,与他谈天说地,甚至对某一位圣人所做的一篇文章都评头论足,李扶摇做过好些年的说书先生,虽说不曾听过那位圣人的文章,但对于基本的文章脉络都算是有些了解,因此也不算是当听天书。

    最后说起诗词上的成就,这位游历山河多年的读书人喝了口酒,这才笑道:“在诗道上的成就,这些读书人最喜欢崇古贬今,认为之前那些前辈所做诗篇便足以流传千古,让后人都需仰望,但是依着老夫来看,不至于,现如今这山河之中就拿那四位圣人来说,便各自都有诗篇传世,那位在学宫之中的祭礼大殿里木像位于第三位的儒教圣人更是在成圣之前,写下过无数文章,现如今流传世间的文章里,至少便有一大半是这位圣人尚未踏足修行大路时所写。只不过光论诗篇,这些圣人倒是比不上两人。”

    李扶摇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发现老儒生要卖关子,便笑着说道:“老先生可不许说到一半便不说了。”

    老儒生端起酒碗,笑道:“现如今山河之中这两人,倒是都出自延陵学宫,只不过现如今却又都不在延陵学宫之中,其中一人是之前写就一篇《上李邕》,因为里面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借用了道教典籍《逍遥游》里的典故,在儒教门下第一学宫写出这种诗篇,自然是受到了学宫同窗排挤,这年轻人当年也是不屑与之为伍,愤然离开学宫,游历山河,现如今倒是不知道去处了。”

    “至于第二位,下场则要凄惨许多,那位叫做李昌谷的读书人,是洛阳城人氏,入学宫之时便让整座学宫侧目,在学宫里读书多年,天赋不低,境界攀升得极快,也写就了好些诗篇,之后却是不知道为何,忽然便转而去练剑了,当年更是一剑破开学宫大门,潇洒离去。不过很快便被学宫前辈给拿下,现如今便该就在洛阳城中。”

    说到练剑的时候,老儒生看了看李扶摇,依着他的眼力,自然也是知晓这背刀少年其实便是一位剑士。

    这座山河之中,老儒生见过的东西不少,不说儒教修士,就连道教还有山精野怪,其实都见过,现如今再见一位剑士,算个什么?

    因此他也并未开口说破,也不是很在意。

    至于唯一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便是自己怎么都看不出那个现在趴在木桌上睡得很熟的小姑娘的底细,修为、流派一概不知。

    依着老儒生看来,这青衣小姑娘肯定是有些品阶颇高的法器用来断绝旁人的气机探寻,只不过拥有这种法器,便越发让老儒生觉得这小姑娘的来历神秘了。

    老儒生的短暂失神,很快便被李扶摇出声打断,“老先生,可还没说完呢。”

    老儒生呵呵笑道:“延陵先帝当年发动民夫八十万,修建了一座摘星楼,号称是为了做什么祭天之用,其实都不真,这分明是延陵学宫让延陵王朝所修的一座囚楼,为得便是困住李昌谷,所以现如今李昌谷自然还在这座摘星楼中,仔细算来,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七十多年了。”

    说起那座摘星楼,李扶摇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那座洛阳城外所见的场景,默默想着怪不得当年还在洛阳城之时,朝廷便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原来便是因为这回事。

    老儒生说了许多不沾边的事情,实在是兴致来了,便说起了为何他要停留在此处不再继续游历山河,原因大抵是这位已经看过太多风景的老儒生不愿意只见三教修士,于是便深入山林之深去见那些山河之中本就不多的妖修,正好碰见才化形的中年妇人和一只已经化形多年的捕蛇鹰于山中缠斗,捕蛇鹰本来就是蛇类的天敌,加上这位中年妇人化形时间又实在是太晚,因此实在不是对手,没办法,只能一边败退一边出了山林,而那只捕蛇鹰想来也只是为得这中年妇人化形之初产下的一窝蛇蛋,因此也并没有赶尽杀绝,实际上就算是妖修,也少有用妖丹提升功力的,除非个别穷凶极恶之徒,因此中年妇人退出山林之后,便不再如何想着追赶。

    被伤了根基的中年妇人来到此地开了一家酒肆,本来就没打算招徕客人,因此这酒旗子和酒肆都是故意为之,哪里知道遇上了游历到此的老儒生,老儒生之前便看过她与那只捕蛇鹰的缠斗,在此处又遇见之后,也并未想过杀妖一事,只是想看看这妇人到底是不是恶人,因此他喝去几十坛酒不结账,便是想着看这位的反应。

    只不过最后发展到他在此地住下了也是意外之事。

    老儒生心底始终恪守着儒教圣人所定的有教无类,并不看到底是人是妖,是儒教修士还是道教修士,只看善恶。

    要不是如此,那梁树也不会死的这么干脆。

    老儒生喝了口酒之后,砸了咂嘴,“那姓梁的小子既然都知道这边境有桩机缘了,看来掌柜的你这儿以后不会太平咯。”

    中年妇人恼火道:“不是还有你,你别忘了你还差我这么些酒钱!”

    老儒生耍无赖一般说道:“这等黄白俗物,你何时见老夫有过?”

    中年妇人气笑道:“那你这么一位读书人是想着要赖账?”

    老儒生正色道:“何时见过读书人如此不要脸过?”

    中年妇人指了指老儒生,一目了然。

    老儒生败下阵来,无奈道:“也罢,吵架老夫怎么都说不过你,也不知道你这等女子怎么回事,一张嘴生得这般伶牙俐齿。”

    沉默片刻,老儒生从怀里掏出一支看似平凡无奇的毛笔,其实仔细看来,已经是半秃,他笑眯眯问道:“我写就一篇锦绣文章,换酒钱如何,你拿出去卖,绝对是值这个价钱的。”

    中年妇人想也不想,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要!”

    她又不是傻子,这处地方既然不再隐秘,那之后寻上门来的人自然会更多,她本身就是个带伤之身,遇见一位尚未踏足青丝境的梁树都难得应付,以后万一来了更厉害的,她怎么办,自然是要把这老儒生留下来,不说其他的,总要挡下几番灾祸吧?

    老儒生笑而不语,既然被拒绝了,也就把秃笔收了起来,转头看向李扶摇,这一下,他积攒多时的话总算是要问出口了。

    “要去那座剑山?”

    李扶摇蓦然而惊。

    “你这剑士第一境的修为,又没什么重宝隔断老夫的气机,哪里有看不出来的,实际上在你踏足第三境之后,经脉灵府里的气机全部转化成剑气,到时候剑气外泄,是个有眼力见的都能看出你的底细,说到底还是山河之中剑士这一脉最不屑于遮掩什么,连术法都这般直接,不过你这个剑士似乎混得不太行,教你练剑的那位连柄剑都没给你。哦,对了,你们剑士大部分都是要登上那座剑山取剑的,看样子你这趟去剑山就是为了取剑。”

    老儒生侃侃而谈,好似对于这剑士一脉极为熟悉。

    李扶摇还没说话,老儒生便又感叹道:“你去得晚了些,那位剑仙前些日子还在剑山,你若是在登山途中表现的足够惊艳,说不定那位剑仙会出手传你几道法门,可现如今他已经离开剑山前往北方妖土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难不成那位剑仙还想着去斩杀一位大妖?这家伙的心性,实在是不好琢磨。”

    李扶摇按耐不住,张口问道:“老先生为何知道得这么多?”

    老儒生一口酒入喉,笑道:“走得路多了,看得风景多了,多知道些事情又有何难?”

第五十一章读过万卷书的读书人

    儒教先贤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兴许在老儒生这里便是最好的体现,这位走过许多地方的老儒生知识渊博,让李扶摇极为佩服。

    雨未停,倒是身旁的小姑娘终于睁开了眼睛,这个喝了酒便睡了一个好觉的少女睁开眼之后,眼神很快清明,坐直身子之后看了一眼酒肆现状,也没多问,只是发现雨尚未停,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神情平静。

    老儒生喝了不少酒,但难见醉意,看见这个小姑娘清醒过来,也不理会,只是站起身来,拉着那中年妇人到一旁说了些什么,后者不情不愿的思考许久,才点了点头。

    老儒生重归座位之后,便说道:“今年春末,梁溪那边便是十年一次的道会了,虽说之前被那位剑仙抢了些风头,但总归是道教十年一次的盛会,想来还是会有些趣味,传言那位道教视作宝贝的道种叶笙歌在这场道会上也会亮相,少年人,跟不跟老夫去看看,这剑山何时都去得,可这道会十年只有一次。”

    李扶摇摇摇头,倒是看了青槐一眼,后者无动于衷,对于这个看不出境界的老儒生,并不喜欢。

    老儒生被李扶摇拒绝,到底也没觉得尴尬,独自喝过几碗酒之后,便说了一声睡了,便真的趴在木桌上睡去了。

    这是这场雨停下之前的第二次。

    李扶摇看着那中年妇人,忽然一本正经说道:“今日虽说没帮上什么大忙,可还算是有心,掌柜的就真的不免去我的几坛子酒钱?”

    中年妇人先是一怔,随后捂嘴笑道:“公子还真是个实诚人。”

    李扶摇郁闷的不再说话。

    青槐却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丢给那中年妇人,不冷不热的说道:“这粒丹药足以治好你的旧疾。”

    中年妇人接住那个小盒子,打开之后,果不其然是一颗灰褐色的丹药,药香四溢,毫无疑问便是一枚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早在这个青衣小姑娘入酒肆的时候,中年妇人便已经觉得很有亲切感,现如今那小姑娘无缘无故的丢出这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虽说让中年妇人觉得有些突兀,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青槐冷淡说道:“在山河没了容身之地,便去妖土,哪里至少要比这边好得多。”

    中年妇人点头感激道:“若真有这一日,自会动身。”

    青槐话不多,说了这两句话便不想再和这位同是蛇妖的中年妇人继续交谈,只是转头看向李扶摇,说道:“李扶摇,你不许去梁溪道会。”

    本来已经拒绝了的李扶摇听到这个说法,便实在有些惊讶,他诧异的看了青槐一眼,“为什么。”

    后者有些恼怒的说道:“哪有什么为什么,说不许去便不许去!”

    哦了一声的李扶摇哪里知道这少女是打定主意要在那场梁溪道会上挑战叶笙歌,只怕她没有打得赢,让李扶摇看见了便会很丢脸,丢脸的事情,青槐下意识的都不想让李扶摇知道。

    于是李扶摇又说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那你要小心。”

    一旁的中年妇人看着这两人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瓢泼大雨中,那一队数十人的骑卒带着梁树的尸首疾驰在官道上,马蹄翻飞,便惊起一阵阵的水珠。

    只不过很快那位身着甲胄的中年校尉便发现官道前方出现了一架马车,赶车了的马夫一身蓑衣,马车只是缓缓而行。

    这一截官道本来就不宽敞,两边相逢,必须得有一边相让才行,于是中年校尉朗声道:“北军府办案,闲杂人等相让!”

    原本按照在这延陵北境这边来看,只要是报出的北军府的名头,对方大抵都会让开的,除非对面是北军府内某个军职更高的将军,这架马车仍旧是在缓缓往官道旁靠,只不过似乎是那匹马儿来了脾气,一直不肯往官道一旁去,便实在是耽误了好些时间。

    那中年校尉本来便实在是心里有些火气,看到这幅场景更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那马夫几次驱使马儿都无果之后,好似赌气的说道:“不让了。”

    中年校尉冷笑一声,正欲发难,那马夫便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抛出,朗声道:“刑部出行,闲人走避!”

    一个刑部,一个北军府。一个是这延陵王朝的六部衙门之一,甚至能够排进前三的衙门,另外一个则是这北境的北军府,实在是都不好惹。

    接过令牌,确认身份无误,但中年校尉仍旧心里不想相让,正欲开口,那马夫便淡然开口说道:“车厢里乃是我刑部供奉。”

    声音不大,语气极轻,但意味深长。

    延陵王朝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境内的修士,一流的在各大书院学宫之中,二流的则是在刑部和皇城里,至于三流的才会在这边军,军伍之中。

    恐怕这刑部的任何一个供奉,拉出来对敌随军修士,都能稳占上风。

    中年校尉咬牙道:“让开。”

    身后的数十骑驱马相让,而这位校尉则是亲自驱马来到马车前,将令牌交回。

    不过尚未转身,那车厢里便传出声响,“那位,怎么死的?”

    若是一般刑部官员发问,他大可以不做回答,边军向来都是隶属于兵部管制,其余衙门还真的没有半点管制之权,因此就算是不理会,也合情合理。只不过现如今发问的既然是一位刑部供奉修士,这便没有道理可以讲了,车厢里的那位若是不高兴了,将这些骑卒全部打杀,想必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今日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校尉硬着头皮将想好的说辞都说了一番,然后拱手道:“仙师大人,那处酒肆有个老儒生实在骇然,梁先生这等修为,竟然被轻而易举便直接打杀了,若是仙师大人要去那里,也要小心才是。”

    车厢里那人笑道:“那位老先生既然没有将你们都打杀了,自然还是分得清楚善恶的,梁树自己贪图妖丹死在那里不算是大事,我倒是想和那位老先生聊上一聊,正好此地离那处酒肆也不远,权当去避雨了。”

    校尉又说了几句话,车厢里那人却都毫不在意,很快这架马车便穿过这些骑卒,往那处酒肆而去。

    马车继续缓行,车厢里的捧书女子正在读一本书,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那位端坐的读书人听得见。

    读书人神态平静。

    翻着一本皇帝陛下亲自挑选的书籍的捧书女子,一字一句,读得极为认真,读到后面,女子看了一眼马车外的光景,忽然轻声道:“先生,雨停了。”

    那位已经不能视物的目盲读书人笑着问道:“这句也是书里的?”

    捧书女子红了脸,看着这先生的笑容,只感觉如沐春风。

第五十二章不和臭棋篓子讲道理

    既然尚未走到那座酒肆,便已经是雨过天晴,王偃青便理解为见到那位老先生的缘分没到,也就不急着往那座酒肆去了,只是沿着官道缓行,听着春水在读的那本《甲子山河游记》,偶尔点头,神情不变。www.uu234.net

    春水手上捧着的这本《甲子山河游记》是一位落魄的读书人所写,这位读书人一辈子都在游历山河,境界不高,学问不高,连作文章的水平在王偃青看来,也不高。只是行文之间感情真挚,倒是算是一本好书,最后连名字都没能流传下来那位读书人,就只有这样一本书流传世间,延陵皇帝对此书喜爱的很,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挑出来让春水带离皇宫,供王偃青品读。

    读书小半日的春水读完此书最后一句之后便不忙着翻开新书,反倒是去找了水囊,喝了几口之后才柔声笑道:“先生这几日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要是说之前那场大雨惊扰了先生,可现在雨过天晴了,为何还是这般,难不成先生心中还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王偃青平静笑道:“我早已经目盲多年,下雨时也看不见,雨过天晴时也看不见,哪里有什么惊扰的说法,只是想起这趟出门并未带着那盘棋,便显得有些无趣,每日听书之后别无他物了。”

    春水柔声道:“先生下棋也是和自己下,不也挺无趣的?”

    王偃青听到这个说法,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就连延陵国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在这座王朝里哪里又找得出能和他棋力相当的对手,他不与自己下又能和谁下去?

    只不过这个除去读书之外,唯一爱好便是下棋的读书人还真想着找一位棋力相当的对手一较高下。

    不过何其难也!

    马车穿过一座木桥,前面便出现了一座凉亭,赶路走了半日,想着马也乏了,马夫便转过头问道:“王先生,前面有一座凉亭,是否停下休息片刻?”

    王偃青点点头,答应下来,“如此甚好。”

    马车在凉亭旁停下,春水搀扶王偃青走出车厢,来到凉亭里的石桌前坐下,王偃青神情古井不波,伸手理了理鬓发,自从目盲之后,这类整理鬓发的事情便都只能靠感觉了,至于到底有没有整理好,他实际上也不清楚,片刻之后,王偃青饶有兴致的转头看向春水,笑问道:“我这面容可还过得去?”

    春水伸手替王偃青将额头上的几缕乱发给别到耳后,笑着说道:“先生是春水看过最好看的人了。”

    王偃青轻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咱们延陵的第一美男子可就在洛阳城中,你没见过?”

    春水小脸微红,低声道:“可先生笑起来最好看嘛。”

    王偃青老脸微红,不多说什么。

    而那位马夫则是干脆走的远些,去替那匹马儿找了些草料,不去关注亭子里的事情,免得受伤。

    只不过马夫才走到河边,便看着有个老家伙站在远处,笑意盎然的看着他。

    马夫一惊,正准备开口,便发现那老家伙竟然是双脚不着地,是悬在半空中的。马夫不是修士,但整天也是很不少修士打交道的人物,因此并未被直接吓到,只是想着这条小河里还有这么一号水鬼?

    他大声问道:“你是哪来的山精野怪?”

    如此只是想让王偃青这个太清境的修士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已。

    老家伙在远处站立片刻,不理会这个傻乎乎的马夫,自顾自走进凉亭,来到王偃青身前,将怀里所抱着的东西放在石桌上,自顾自坐下,在一旁的春水瞪大眼睛,可老家伙不在意,也不理会春水诧异的神情,平静笑道:“王偃青,你这个延陵国手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王偃青“望”向前方,神情有些茫然,在他的感知里,除了这道声音,并不知晓身前还有一人。

    老家伙摆手说道:“老夫出窍神游,你这个境界如何感知的到?反倒是不如一个普通人,至少睁着眼睛便可看到老夫。”

    出窍神游!

    王偃青很快释然一笑,这等能够出窍神游的前辈,哪里是他这么个太清境修士能够揣摩的,他思索片刻说道:“想必先生便是那座酒肆那位老先生了,之前将北军府的随军修士打杀便是出自先生手笔?”

    借着喝醉便出窍神游的老儒生笑了笑,“原来老夫没记错,你王偃青现如今不仅是延陵第一国手,还是延陵刑部的供奉,怎么,想和老夫讲一番道理?”

    王偃青将石桌上的棋盘铺开,笑道:“老先生这般修为讲什么道理,也就只有在棋道上能不能看让先生烦心了。”

    老儒生将白子推到王偃青身前,气笑道:“你王偃青真当自己是延陵第一国手了?”

    王偃青不置可否,只是问道:“先生执黑?”

    后者哼了一声,放了一枚棋子在棋盘上。

    王偃青虽说目盲,但每次下棋都有人将对方所下的位置告诉他,然后他在脑中将这些棋子棋盘上的位置都记住,然后才有下棋这一说,只不过现如今身旁就只有春水,因此等老儒生放下棋子之后,春水便赶紧低着头将黑子位置告诉了王偃青。

    之后王偃青低声说了一句,才有春水在棋盘上摆上白子。

    老儒生笑着问道:“王偃青,这次出洛阳城,是为了追查那对少年少女?”

    王偃青平静道:“皇帝陛下的旨意是这样的。”

    老儒生点了点头,放下一颗黑子,然后说道:“老夫不说谎话骗你,那对少年少女便在那家酒肆里,但老夫还真不能让你把这两人给带回洛阳城。”

    王偃青神色平静,说道:“愿闻其详。”

    老儒生满意的笑了笑,他这辈子最不愿意的便是和不讲道理的人去硬生生讲道理,既然这位延陵国手愿意讲道理,他便同他讲讲道理就是。

    “那位少女来头极大,不好招惹,当然你们延陵身后有学宫,也不算是完全不敢惹,只不过要是真把这少女给斩杀了,说不定身后那位便不会那么愿意像老夫一样和你讲道理。不过说这个倒是不算让你放弃的理由,只是前因后果老夫也知道,延陵实在是不占理。至于那位少年,老夫却不得不出手护他。”

    王偃青皱眉问道:“这是为何?”

    老儒生苦笑道:“七年前,我在妖土的时候,碰见了朝青秋。”

    朝青秋,这三个字一从老儒生嘴里说出来,王偃青便不自觉的屏气凝神,实在是因为这个名字太过于响亮,如果说山河里其他圣人的名头是让其他修士觉得敬仰的话,朝青秋的名字便是听着都觉得需要敬畏。

    这位剑仙杀伐之气当世第一,光是杀人便足以站到这座山河顶端,山河之中十二位圣人外加妖土的几尊大妖,谁碰上这位剑仙的剑气不皱眉头?

    老儒生平静道:“老夫欠他一个人情,便在心底默默决定要替他庇护一次这剑士一脉的后人,这七年来,那少年是老夫遇见的第一个剑士,自然便要把履行承诺。其实罗桑河一事,这小子才第一境,理应没有出手的机会才是。”

    王偃青落下一子,平静笑道:“无妨的,有老先生在这里,其实王偃青也做不了什么。”

    老儒生诧异道:“就这般好说话?”

    王偃青平静说道:“出洛阳城的时候,皇帝陛下的旨意里便说得很清楚,尽力而为,若是在边境截不住也就算了,不必再追,现如今又有老先生为其保驾护航,王偃青就算是舍去一身修为,也拦不下,那还拦什么,不过老先生的一面之词,王偃青不敢尽信,所以还想见过那少年一面。不知道老先生意下如何?”

    老儒生点头,但很快便愁眉苦脸。

    王偃青不再让春水落子,笑道:“看来偃青虽说境界修为不如老先生,但棋力还是要胜却老先生好几分的。”

    老儒生脸色难看,他面前的这棋局,黑子一方被杀得落花流水,而白子看起来是尚未尽出全力。

    老儒生由衷赞道:“好一个王偃青!”

    亭内一局手谈结束,老儒生出窍神游便独自离去,王偃青重新回到车厢当中,让马夫驱使马车前往那家酒肆。

    春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位奇怪的老先生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现在便不见了踪影。

    王偃青并不多说,天底下的修士虽然分为三教,又有剑士一脉,但实际上境界大致相同,有能力出窍神游的便昭示着至少是朝暮境的修士,既然是朝暮境的修士,那他王偃青实际上说得再多,道理再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其实都没用,讲道理这种事,通常都是境界高的给境界低的讲,可现如今这个局面,显然便是他王偃青处于境界低的这一方,而道理始终是掌握在那位老儒生身上的。

    驱使马车来到那家酒肆前,王偃青走下车厢,来到破碎不堪的酒肆里,抽了抽鼻子,笑着问道:“可有酒?”

    站在柜台前的中年妇人诧异的看过王偃青一眼,便很快发现这位长相不俗的男人居然是个瞎子,她轻声应道:“有的。”

    王偃青不知道酒肆里的光景,走过几步,来到正在起身的李扶摇面前,笑着说道:“雨倒是停了,不过能不能请这位公子稍微暂时留下?”

    李扶摇皱眉问道:“为何?”

    王偃青平静说道:“有一件事需得向两位请教。”

    不等李扶摇开口,王偃青郑重其事的说道:“在下王偃青,现如今正是延陵刑部供奉。”

    李扶摇心中一紧,看向这位刑部供奉,没有说话。

    忘偃青平静相问道:“月前那条罗桑河畔,我延陵有十几位修士尽数死在那条河畔,可是两位所为,亦或是两位之中的某一位?”

    青槐皱了眉头,就要一步踏出,按着这位的想法就是要开打了。

    李扶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平静作答,“延陵犯我大周,作为周人,扶摇自然要出手,不仅是十几位修士,就连那位陈国统帅都是我所杀。若是先生想着要追查此事,扶摇想来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王偃青笑道:“为国而战,合情合理。”

    李扶摇蹙眉问道:“那先生此举何意?”

    王偃青不说好歹,只是让春水将那盘棋取了来,放在木桌上,坐下后,平静说道:“下一盘棋,下完之后,我放你过延陵边境,我回洛阳城。”

    李扶摇毫不犹豫的坐下,说了个好字。对于这些儒教修士,其实在他心里,有一些能称为读书人,有一些只能说是修士,可恰巧他便觉得自己眼前这个男人算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是他遇到黄近和老儒生之后,第三个遇到的读书人!

    下棋之前,他问了个之前王偃青也问过的问题,“先生执黑?”

    王偃青摇头,极为认真的说道:“我的棋力延陵无人能出其右,若是执黑,只怕你撑不了多久。”

    李扶摇也是认真说道:“可我喜欢白子。”

    王偃青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让春水拿过黑子来,摆了一颗在棋盘上。

    然后李扶摇思索了很久,才极为认真的在棋盘上放下一颗白子。

    春水古怪的看了看李扶摇,然后低声在王偃青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哑然失笑,沉默片刻便再下一子。

    这一次李扶摇则又是想了许久,才放下了第二枚白子。

    春水第二次在王偃青身侧低声说了些什么之后,这一次王偃青的神情变得极为古怪了,他摇摇头,轻声道:“这局棋不下了。”

    李扶摇抬起头,一脸诧异。

    那个回神的老儒生站起身来,来观望棋局,发现这才两步棋李扶摇下得可谓是极没有道理,完全便是什么都不懂的胡乱下法,老儒生气笑道:“李扶摇,王偃青是延陵国手,延陵的天下第一,你也是第一,只不过是倒数第一!”

    自觉无趣的王偃青站起身来,叹道:“世间之事,原来最无趣的便是和臭棋篓子下棋。”

    听到这句话,老儒生捧腹大笑。

    青槐的嘴角都勾起一个弧度。

    中年妇人脸带笑意。

    李扶摇则是无奈的放下手中的棋子,他没说他会下棋啊。

    一局棋下完,王偃青走出酒肆,不过踏出门之前,这位延陵的刑部供奉对着那中年妇人说道:“边境不太平,若是安分守己,王偃青自然会和北军府说清楚,竭力保你安稳,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你安分守己的前提下,不然我便从洛阳城再出来一次。”

    中年妇人望向这位一脸温和的读书人,点点头承诺道:“好。”

    走出酒肆,走上那架马车,踏上返回洛阳城的路程。

    春水坐在车厢中,看向王偃青,奇怪问道:“先生,为什么下了一盘棋便决定回洛阳城啊?”

    王偃青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他是个臭棋篓子。”

    春水皱着眉头,心想先生这是个什么道理?

    酒肆里,老儒生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李扶摇,你也别问太多,老夫懒得给你讲这其中的东西,你实在是想要个理由,姑且便可以理解为你身旁的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你的贵人,不过其实老夫也相信,只要这小姑娘想走,拦不下的,王偃青估摸着也就能杀了你而已。”

    李扶摇无语凝噎。

    老儒生揉了揉脑袋,笑着说道:“快滚去那座剑山得了,老夫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这小家伙是不是有朝一日能让老夫觉得这次手出得值。”

    李扶摇行过一礼,和青槐就要走,青槐犹豫了片刻,对着老儒生说道:“我爹提起过这山河当中有个老家伙,没读过几天书,但总喜欢到处走,境界不行,酒品低劣,说话也难听,唯独值得称道的,便是这个人还行。”

    一番话没头没脑,李扶摇听得一头雾水。

    中年妇人更是神情恍惚。

    老儒生呆立许久才缓过神来,看着这两个小家伙远去的背影,小声笑道:“你爹的酒品实在也不是很好,只不过境界高啊,说什么都有道理。”

    良久之后,老儒生转头看向中年妇人,忽然笑道:“掌柜的,吃完那颗丹药,把旧伤治好之后便去那方妖土吧,老夫在这酒肆里也呆的时间够久了,这座山河的风光还没看完,总得趁还走得动,到处去走走。”

    中年妇人恼怒道:“走也行,把酒钱结了来!”

    老儒生无奈道:“掌柜的,你能不能讲讲道理,老夫替你解决了这么一档子事,你还好意思收我那几坛子酒钱?”

    “几坛子?”

    中年妇人双手环胸,笑道:“你可记好了,那可是十六坛酒,整整三百两银子!你要是现在拿得出来这笔银子,我马上就让你走!”

    老儒生双手捂住额头,喃喃道:“罢了罢了,再拿几坛子酒来。”

    中年妇人笑道:“怎么,有钱了?”

    老儒生豪气干云的说道:“没钱,先欠着!”

    中年妇人扯了扯嘴角,没见过赊账还这么理所当然的。

第五十三章走了,来了

    离开酒肆李扶摇和青槐继续北上,这里本就是延陵北境,其实离边境也不太远,因此其实走不了多久便应当能够走到边境,到时候这两个一起走过这么长一段路程的两个人便该是分别了,酒肆里发生的事情,其实依着李扶摇来看,极有意义,虽说原本打算以梁树来作为他跨过剑士第一境的磨刀石,后来不曾出手,让这个想法落空。但李扶摇其实没觉得多失落,毕竟在酒肆里见到了两个真正的读书人,心情自然不会太差,只不过李扶摇这些日子计算着时间,发现距离春末便只有短短半个月了,时间紧迫,想来青槐不会同他一同去那座剑山,这一次在延陵边境便应该是两人分别的光景了,便实在是觉得有些失落。

    李扶摇之前读过的一篇文章里写得有人生何处不相逢,可读到最后,那篇文章里又写到天底下无不散的筵席。

    那时年少,李扶摇不知道这明明矛盾的两句话为何放在一篇文章里却毫无突兀之感,后来长大一些之后才想清楚,原来有些话放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甚至还那么理所当然。

    就像现在,这位少年郎很想和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女再一次相遇,他很怕这个姑娘到了梁溪之后,便非要和那位道种分出个高低,赢了就算了,可要是没有能打过那个道种,李扶摇是说万一,万一死在了那场道会上怎么办,他李扶摇不是那位动辄一剑便可斩去无数星辰的剑仙,他甚至连剑士第一境都还没有跨过去,要是到时候青槐死了,他李扶摇提着剑大着胆子去找叶笙歌报仇,可最后的结果只怕是他李扶摇拿着剑去砍叶笙歌一千剑一万剑,对方站着不躲,自己恐怕都不能砍死她。

    就这临近分别的时候,李扶摇第一次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是那种绝世天才,提剑之后便能够在那条修行大路上走得比别人快上一步,乃至数步,甚至百步千步。

    而这些想法全部都源于他要和青槐分别了,而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她的前提下才产生的。

    有少年惆怅的实在难受,可也没对某人说出来。

    他李扶摇的朋友,这十几年来,就只有青槐一个呀。

    两人沿着延陵边境的一条大河而上,期间看到不少大船在河面上缓缓而上,可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都没有去选择找寻某座渡口,去登山那些大船,从而使自己的旅途更舒适,也更快些。

    或许是谁都不想快。

    李扶摇这些天把那半把柴刀包得很严实,甚至刻意将那布条将这把柴刀包成了长剑模样,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剑士。

    可实际上他就是个剑士。

    在达到延陵与大余交界处的前一天晚上,李扶摇和青槐在一处废弃的学堂里过了一夜,夜幕降临的时候,李扶摇升起一堆火,在火堆前喝着从酒肆买来的一小坛子酒,火光把青槐的脸照的红扑扑的,李扶摇很想说很好看,但哪怕是喝得自己都有了些醉意,都始终没有说出口。

    天色清明之后,两人总算是来到两座王朝的交界处,位于那条大河的上游,河岸不宽,对面便是大余王朝,而这边则是梁溪。

    在渡口前,有军卒验看着双方往来商贩行人的路引,大余和延陵并不交恶,因此两座王朝之间并不禁止百姓来往。

    李扶摇停步于一块青石前,笑着问道:“这里去梁溪,要不了半个月吧,不会耽误你参加道会吧?”

    青槐冷着脸,“几颗千里戒便解决的事情,耽误不了。”

    李扶摇点点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青槐忽然说道:“李扶摇,这些日子走这么些路程,我还算是满意,送你些千里戒,要不要?”

    李扶摇摇摇头,不准备说什么,可刚刚生出这个念头,李扶摇便皱了皱眉,他可不太想让青槐曲解他的意思,于是便开口说道:“这东西太贵重,你留着用,我走到那座剑山之后,便没事的,用不着这个。”

    青槐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李扶摇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开口勉强。

    两人对视片刻,李扶摇忽然说道:“青槐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去挑战叶笙歌,但是我总知道,这名头再大都没用,都抵不过活着,虽败犹荣听起来虽然不是个滋味,但总比虽死犹荣好。”

    青槐扯了扯嘴角,没有搭话。

    李扶摇笑了笑,“青槐姑娘,你不要当我说的这些话是废话,这几年叶笙歌是啥山河年轻一辈第一人,不见得一辈子都是第一,大器晚成的例子你肯定知道的比我多,自己思量一些就知道好坏,我说不清楚,但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才行啊。”

    青槐皱眉道:“李扶摇,你怎么这么像我娘?”

    “一样??拢俊鼻嗷泵挥兴低甑幕埃?罘鲆√嫠?盗顺隼础?/p>

    青槐哼了一声,没答话。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笑道:“青槐姑娘,我要说的说完了,你有没有要说的?”

    青槐摇头,“没有。”

    李扶摇有些失落。

    青槐假装没有听到,最后想着要转身,还是没动脚,对着李扶摇,她出声,“把手伸出来。”

    李扶摇狐疑的伸出手。

    青槐从怀里摸出几个千里戒放在李扶摇手心,不耐烦的说道:“李扶摇,我之前说这玩意我有很多,是骗你了,之前用掉不少,剩下的都在这里了,都给你,免得你这个小修士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某个修士手里,死前都没有挣扎一下。还有啊,之前我送你的那颗妖丹,要是被人逼急了,可以拿来交给对方,这玩意其实对这山河里大多数修士还是挺有用的,或许你就这样捡了一条小命了。”

    “对了,你练剑便练剑,别想着等到有了些本事之后便学着那些傻剑士往妖土,到时候我要是知道了,肯定把你吊起来打。反正你有本事了,我肯定是比你更有本事的。”

    李扶摇笑着点头。

    青槐叹了口气,“你算是我在这座山河的唯一一个朋友,只不过被欺负了报我的名头没用啊!”

    李扶摇轻声道:“没事,我争取等有一天你在这里被欺负了报我的名头会有用的。”

    这是少年现如今除去登剑山返回洛阳城外的第三个目标。

    青槐呸了一声,“做梦呢?”

    李扶摇不反驳,也不想反驳。

    青槐正色道:“李扶摇,答应我,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得有一柄还过得去的剑,和一身还过得去的本事。”

    李扶摇皱眉问道:“啥叫过得去的本事?”

    青槐问道:“剑仙?”

    李扶摇捂着头,这还叫过得去?

    青槐招了招手,说了句,“走了。”

    然后就真的走了。

    李扶摇甚至没能接下一句好的。

    面前没人了,李扶摇才轻声道:“青槐姑娘,记得活着。”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貌似对面有人般挥挥手。

    他独自一个人走过渡口,踏上那条船,很快来到河岸的一边,踏上大余境内。

    这个少年在河岸站了很久,才转身往大余走去。

    在他离去之后,原本的青石这边,青槐的身影重现。

    这个妖土的天才少女,一直喜欢穿青衣的姑娘平静笑道:“忘了说了,你李扶摇到妖土要是报我的名字,肯定没人敢欺负你。”

    说完这句话,这个某人一直念着的姑娘独自转身南下,转身的片刻便甩去了那些伤感的情绪,只剩下意气风发,对着梁溪方向,少女握紧了拳头。

    叶笙歌,我青槐来了!

第五十四章我有一剑抒胸臆

    心情不太好的少年背着那把断刀,往剑山而去,离开渡口,并未得见官道,大余王朝的驿路不如延陵和梁溪,在这种边境地方,则更是差得远。m.www.uu234.net因此见不到,其实很正常。

    不过沿着山路小道走过半日光景,便又见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和边境那条大河流向不同,所幸正好也是朝着剑山方向的,李扶摇站在渡口处想了片刻,便径直登上了一艘不大不小的渡船,渡船不大,因此撑船的船夫只有一个人而已。撑船的中年汉子身材壮硕,收了李扶摇一钱银子之后便笑着请李扶摇上船,船上客人不多,零散七八个而已,加上李扶摇也凑不齐十个人,船夫没有因为船上还未载满便让这些人在渡口处等着,只是在渡口处大喊两声之后便撑船而去。

    显得极为洒脱随意。

    顺流而下,因此撑船并不费劲,那汉子便有空得以站在船头和众人说些什么,船上的几位客人大多不反感这船夫,都愿意和这船夫说上几句,唯独李扶摇,这个现如今还有些惆怅的少年,则是一个人默默看着河水。

    船尾处,有妇人在李扶摇登船时便在熬制一锅鱼汤,等到船行了小板个时辰之后,鱼汤便差不多也已经熟了,妇人取出十个大海碗,给每位客人都乘上了满满的一碗乳白色的鱼汤,一时间,船头香气四溢。

    撑船的汉子三两口喝完鱼汤,抹嘴笑道:“在这江河里求饭吃,就属舍不得这点河鲜了。”

    话音落下,船头传来一阵足以传出去好远的笑声,

    那妇人把最后一碗鱼汤递到李扶摇手里,后者接过来之后喝了一小口,然后便放在甲板上,继续看着河面。

    妇人拢了拢发鬓,没有急着返回船尾,反倒是蹲在李扶摇身旁,看着这个少年惆怅的样子,笑着问道:“小家伙,是想心上人了?”

    李扶摇脸微红,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更没有说话。

    妇人见李扶摇这个样子,只是笑着自顾自说道:“你这般年纪,想必还在念书吧,在哪家学堂?就算没有进入学堂也没啥,私塾也行,咱们大余啊,可不像延陵那边,到处是学堂,因此能走进学堂的其实都是极为了不起了,所以啊,就算是不念书了,也没人会笑话。”

    李扶摇轻声道:“我不是大余人。”

    实际上就在李扶摇开口的一瞬间,那妇人便已经知道他不是大余人了,虽说延陵的官话和大余的官话虽说也相差不了多少,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差距的,因此一开口之后,任哪一个大余人都听得出来李扶摇这一口的延陵官话和大余官话的差别,只不过因为这两种官话,实际上延陵和大余的史官甚至将两座王朝的底细都给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想知道到底之前是大余出自延陵还是延陵出自大余,只不过没有确切证据,两边史官都不敢胡乱下结论而已。

    妇人抬眼看了看李扶摇身后背着的布条,妇人笑着问道:“练过剑?”

    李扶摇转过头,“学过。”

    妇人再问道:“千里迢迢而来,也是要往那座剑山去?”

    李扶摇诧异的看向这妇人。

    妇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咱们大余有座剑山,这哪里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听说这天底下的江湖剑客,都想着登山这座山,去学什么绝世剑术,但实际江湖传言了一批又一批,就没登上过这座剑山的,老人们都说这座剑山上住得都是那种可以踩着剑往天上飞的那种剑仙,不是一般剑客可以登上去的,你要是去长长见识还行,可别铁了心非要上山不可,听说那座山的山道上尽是那些登不上山导致疯癫的剑客,有好些还是咱们大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江湖高手呢。你这么年轻,可别钻这个牛角尖。”

    李扶摇也不反驳,只是笑道:“既然是天底下的剑客都想去那座剑山看看,我学过剑,自然也想去看看,只不过确实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硬来的。”

    那妇人在这个问题上不深谈,只是忽然笑道:“你是不知道,就这条大河,每日不知道多少剑客要做一次踏河而过的壮举,好似不从这里踏河而过一次,便是到了剑山都要惹人笑话一般,其实要真有本领,一剑给劈开河水啊,正好让我也开开眼。”

    李扶摇低头看了看这不知深浅的河水,笑着说道:“只怕没多少人能够一剑撕裂这河水吧?”

    妇人若有所思的说道:“天底下的剑客就咱们大余最多,不说一万也有八千,还真没见有人有这份能耐的。”

    “不说是撕裂河水,就算是让这条大河波涛汹涌一次的也没有。”

    李扶摇被说着来了兴致,只是很快便又叹道:“只是没有称手的剑,不然真想试一试。”

    妇人看过李扶摇背后,只当是这少年随口一说的话,并不当真。只是笑过之后便想着怎么这少年小小年纪就这般油滑?

    不应该啊,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不应如此之差。

    渡船驶离渡口很久之后, 眼看着下一个渡口便在眼前,妇人不再和李扶摇闲聊,她先是收回那些大海碗,就着河水洗净,然后才走到船头给自家男人擦了擦汗水,最后才坐在船尾,在编草鞋。

    渡船缓缓靠岸,船上客人们也都拱手作别,只留下李扶摇一个人站在船头,看着这条大河,神情复杂。

    撑船的汉子来到李扶摇身边,看着他这个样子,问道:“咋了,有东西掉到河里了,是啥东西,我下水给你捞起来。”

    李扶摇摇摇头,说道:“不是。”

    撑船汉子难得多问了一句,“那是啥?”

    李扶摇嘿嘿一笑,“手痒了些。”

    啥?撑船汉子一脸茫然。

    站在船头好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的李扶摇将背后背着的断刀解下,然后站在船头,看着这条大河,握紧柴刀。

    李扶摇灵府里气机沿着经脉如大江入海一般涌出。

    以刀作剑。

    一剑挥出,波涛汹涌。

    那些气机仅仅能做到这般而已。

    可惜见到这幅场景的人并不多,除去李扶摇自己,便只有这夫妇二人。

    脸色发白的李扶摇站在船头,心满意足。

    他看向那妇人。

    妇人张大嘴巴。

    撑船汉子朝他竖起大拇指。

    李扶摇心满意足上船离去。

    等到李扶摇背影消失不见,渡船上便只剩两人。

    汉子和妇人并坐在船头,汉子感慨道:“我以为你这般挑逗他,他都不会出这一剑的,毕竟一个剑士,带把刀,实在是既寒碜又丢人。”

    妇人啧啧赞道:“还是出了这一剑,一个剑士第一境,能有这般威势也是不得了,怪不得妖土之中那些境界高深的前辈们,不怕三教圣人,唯独怕朝清秋。”

    汉子则是喃喃道:“他可是剑仙啊。”

    妇人点头示意,笑着说了些什么。

    对于那位剑仙,三教修士都忌讳莫深,而妖土这边的妖修反倒是说起他,倒不是单纯的讨厌。

    片刻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头,远处有个“远道而来”的老家伙,眨眼间便已经踏上船头。

    汉子起身见礼,“见过老先生。”

    那妇人亦是随着开口。

    这老家伙正是又一次出窍神游的酒肆老儒生。

    这位从延陵境内远道而来的客人笑着说道:“那小子最后肯定是出剑了,不然老夫都要担忧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汉子闻言疑惑道:“老先生是儒教修士,为何还关心此事?”

    老儒生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夫也不知道,要不你来给老夫解释解释?”

    汉子连忙低头,噤若寒蝉,不敢多问。

    老儒生摇摇头,“你们二人在这条大河之中,正好是最好的洞天福地,倒不是说这条大河是个宝地,只是你二人刚好契合而已,因此便需更加珍惜,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不然这福地之后还是不是福地,不好说。”

    中年汉子拱手道:“定然谨记老先生教诲。”

    妇人则是平静不语,大余山河之中的妖修,可是比延陵和梁溪加起来还要多,只不过那些喜好有妖邪处便斩妖邪的剑士却是一点都不多,比起来周围两座王朝的修士,说上一个凤毛麟角,应景得很!

    老儒生笑了笑,独自神游离去,没有再留下只言片语。

    等到老儒生彻底不见踪影之后,汉子才抬起头,看着河面,神情惘然。

    妇人呵呵一笑,不多说什么,纵身一跳,好似一尾鱼这般跳入河中。

    汉子随即跟着跳下。

    便是两尾大鱼。

    某人曾写下游记,“大余江河多河妖,河妖者,大鱼也!”

第五十五章没有翠云峰的绿水湖

    其实在离开渡船之前,李扶摇便已经知道那对夫妇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普通百姓,只不过具体身份,他没必要去深究,既然那对夫妇没有生出任何想要加害他的想法,那说的难听一些,就算他们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李扶摇也未必会出手,他实在是不算是那种喜欢仗剑斩尽世间不平事的江湖大侠。

    实际上,他现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说他不想做那种大侠,只是做不了罢了。

    那座山河之中被剑士视为圣地的剑山在大余边境,但是具体位置其实不好描述,至少在之前李扶摇所买的那张大余疆域图上便都没有标注,这座剑士一脉最后的传承之地,虽说名头响彻大余,但实际上去过的不多,能够登上山顶的更不多。

    背着半截柴刀的李扶摇在大余边境走过数日,询问了许多大余百姓,这些大余百姓对于那座剑山的具体所处方位虽说不太清楚,但最后都是说爬上门尘山便可知晓。

    门尘山是大余边境的一座高山,名字由来已经不可考究,就连世世代代所处边境的大余百姓都不清楚,只不过毫无疑问,这座门尘山甚至还要比那座剑山存世时间更为久远。

    要想去剑山,得先登上那座门尘山,而要来到门尘山脚,则需要经过一片水绿水湖,李扶摇来到渡口处时虽说得见几条渡船,但并无人守在渡口处,站立片刻便转向临近的村子,想来船夫不应该跑太远才是。

    才到村头,便在一处茅草亭子下看见不少互相说着浑话的庄稼汉子,见着明显便是在赶路的李扶摇出现在了视线中,亭子中便站起来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

    见到这个汉子站起来之后,亭子里的说话声渐渐便小了去,等到汉子走出亭子之后,亭子里也就没人再说话。

    汉子来到李扶摇面前,微笑着开门见山问道:“客人可是要渡船?”

    李扶摇停下脚步,点了点头,“是想着要,只不过渡口处不见有人,只好寻到这里来了。”

    那汉子致歉,“门尘山这边人迹罕至,这渡口处几日都不见有一位客人,兄弟们不愿意在渡口出苦等,来到这村子前,若是有人家有让帮忙做农活的,也好挣几分银钱,倒是有些怠慢客人了,客人要去哪里?我安排兄弟撑船送客人过去。”

    李扶摇笑道:“去那座门尘山,去不去?”

    门尘山三个字一从李扶摇嘴巴里说出来,便能很直观的看见面前的那个汉子身体变得很坚硬,然后显得很不自然,等到李扶摇这句话说完很久,那汉子才微涩的问道:“客人是剑客,要去剑山学剑?”

    这么些在大余边境传遍了的事情,李扶摇没有藏着掖着,“是想去那座剑山,只不过听说须得登上那座门尘山才能知晓剑山在何处,只得先去那座门尘山。”

    汉子苦笑着低声道:“倒是这么个事,公子有所不知,那座门尘山的确是登上那座剑山的关键之处,以前倒是有许多剑客大侠都要来看看,只是大侠但请见谅,现如今那座门尘山,兄弟们不敢去。”

    一句话之间便换了个称呼的汉子苦笑着摇头,心里想着这生意黄了不说,要是这少年真是那种江湖上飞檐走壁的剑客,到时候钻牛角的性子来了,非要拉着他们去那座山送死,便算是亏大发了,因此停顿片刻,汉子便很快解释道:“不是说那个地方有啥古怪,实际上那座门尘山常年都看不到个人,也说不上古怪,只是那绿水湖里有水妖,已经吃了许多人,门尘山恰巧在绿水湖后,是必经之路,前些年便有许多不信邪的大侠在湖里丧了命,要不然这渡口也不会如此萧条,既然是手上有功夫的大侠们都过不去,咱们这些撑船的船夫也就更过不去了,现如今不说是我,就连那边亭子里的兄弟们也没人敢送大侠前去。”

    李扶摇皱了眉头,在延陵那边的时候,恰好他便在边境不远处的酒肆碰见过一位妖修,那位受了伤的青丝境酒肆掌柜的,那般小心翼翼不去害人依然是被一位北军府的随军修士给盯上了,可大余这边,难不成要宽松这么许多,吃了许多人的水妖都无人来管?

    “官府不管?”

    李扶摇随口问道。

    汉子摇头道:“边境上本来就复杂,再说这水妖也不是咱们大余官府能够管的,听说要想降服也要去都城请那些仙师出手,一来一回也不方便,再说了,那些仙师追求的是大道,没几个愿意管咱们的死活的。”

    李扶摇点点头,除去大余朝廷供奉的修士之外,其余修士实在是不好管辖,大余这边没有三教之中的任何哪一教在背后把持,向来是鱼龙混杂,许多境界不差的修士或是被三教视为忤逆之辈,或是根本是山河大凶大恶之辈,亦或是眼见大余没有三教势力想着好好静修的修士,哪里有人会愿意出手管这档子事,除非那水妖已经化形,结成了妖丹,有人觊觎才或许会出手,只不过水妖要是已经结成了妖丹,想必也不会再吃人了吧,这般生出了灵智的妖修不好好潜修不好好的提升自己的境界,还如此招摇,不怕被人盯上?

    李扶摇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五十两银子,找个船夫,我竭力护住他性命,可否?”

    汉子咋一听到五十两银子,眼睛放光,但很快便回复平常神态,他摇摇头道:“钱虽然不少,但要是买条性命,其实不够。”

    “可我觉得这个价钱挺公道的,我不是要他的性命,也不是非要让他去做些什么,我甚至还要竭力保住他的性命。”

    李扶摇耐心说道:“我只是找个撑船的,不取性命。要不这样,我自己去问一问?”

    汉子点点头,倒是没有拦着,只不过他显然是不相信李扶摇的五十两银子真能换来一个不怕死的兄弟跟着他去送死。

    毕竟钱这种东西是好东西,可有命拿没命花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可就在片刻之后,李扶摇从亭子里走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着了一个身材瘦弱的汉子,也没太高,年龄看起来也不大。手里拿着一张银票,正好五十两。

    银票这种东西,不管是在延陵还是大余,亦或是另外一座王朝梁溪,向来都是流通的,并不存在延陵的银票在大余换不出现银的情况。

    汉子才看到他的身影,便怒不可遏,“刘远路,为了这点钱,你他娘的真的命都不想要了?!”

    名字叫刘远路的汉子神情自若,好像没有听到这汉子在说些什么,走过两步,把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到汉子手里,平静道:“谁也不欠谁了。”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汉子瞪大眼睛,就要去怀里取出银票,刘远路轻飘飘的说道:“嫂子身体不好,侄子这些天就要出生了,免不得买些东西补一补,没有这五十两银子,你怎么过?”

    汉子的手停在半空,片刻之后还是将那张银票拿了出来,最后说了句,“要去也是我去,你的命五十两银子,怎么够?”

    这番话明显语气都变得很轻了。

    “怎么够?我乐意,怎么不行啊?”

    汉子脸色黯然,低声说道:“远路,那件事我没有怪过你,就连我妹子,也没有怪过你,你别去,钱可以再挣,但是命真的就只有一条了。”

    刘远路貌似不屑的甩了甩头,“我刘远路这辈子不欠任何人,你就看着老子从那条绿水湖走过一趟然后再回来,让你把下巴掉到地上去!”

    然后刘远路不等那汉子再开口,转身朝着李扶摇笑道:“公子,走吧。”

    他是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勇气就这一两句之后便一点都不剩了。

    李扶摇点点头,没有去看那汉子,和刘远路走出村口。

    他自然有办法保住这个汉子。

    两人一路走向那处渡口。

    登上渡船之前,李扶摇在渡口处随意坐下,笑着说道:“聊上两句?不然等会真遇上水妖了,遗言都没得说。不觉得有些可惜?只可惜之前被我顺的酒喝完了,早知道该多带些,只不过没个放东西的地方,带太多了倒是不伦不类,现在我才发现那些只愿意带一柄剑的剑士除去可能是真潇洒以外,还有可能就是穷,没有能够储物的法器。”

    刘远路诧异的看了看这个操着一口延陵口音的少年,说着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话,之前还有些担忧这个出手阔绰的少年脾气不会太好,现在又想着之后八成就要死了,那还管你是个啥身份,也就没啥负担的坐在这少年身边,苦笑道:“有啥好说的,欠下了账,人情债还不起,也没地方还,只能还些银子了。”

    李扶摇平静说道:“其实人情债能用钱来还就很简单了。”

    刘远路叹了口气,主动说起那件事,“半年前最后一次撑船去绿水湖,便是送一位大侠去门尘山,我也不知道为啥你们这些学剑的都想着要去那座剑山,反正在哪练剑不是练啊?当时那大侠开出的银两是十两,原本那个地方已经小几个月无人去了,想来那头水妖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有人来,再加上我那娘亲缺钱吃药,我便接下了这个差事,只是最后我吃了隔夜的饭菜,吃坏肚子,去不了,必须得找人顶上,原本我是不愿意谁替我去死的,可柱子哥的弟弟知道我缺那笔钱,便主动替我去了,去了就没能回来。这件事发生之后,柱子哥也没拿这件事膈应我,还是待我和之前一样,怕我愧疚,也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弟弟,可越是这样,我刘远路越来越觉得憋屈,之前喜欢的姑娘就是柱子哥的妹妹,现在也不敢去找她了,要是这趟能够活着,我反正不欠他了,我再去找他提亲就是。”

    李扶摇仰起头,不多说话,他不认为刘远路这样就是还清了,但也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远路看了李扶摇好几眼,诧异道:“公子还这般年轻,就非要想着去送死,之前柱子哥说那些事可是一点都没有骗你,再说就算是找到了剑山,其实也没见有几个当真走上去的,学到绝世剑术的就一个都没看见。”

    李扶摇笑了笑,“或许我就是下一个,不管能不能登上山去,总要去看一看,况且我还答应过一个姑娘,学了过得去的本事,要让她行走江湖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别人就不敢欺负她。”

    刘远路由衷说道:“真好。”

    李扶摇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千里戒放在这家伙手里,笑着解释道:“这东西只要你也捏碎,别说水妖,就连是千军万马都伤害不了你,只不过需得麻烦你从好远的地方走回家了,等会儿上船之后,去到门尘山途中要是遇见了那头水妖,别急着捏碎,要是被我一剑斩了呢,到时候你再回到这边渡口就没危险了,要把这东西还给我的,要是去的时候没碰到,这东西就只能送给你了,在半道上碰见水妖,你捏碎这东西就行了。再说一遍,等会儿去的时候真不要急着捏碎这东西,一定要看着我被那水妖吞了之后才捏,这东西很值钱,很贵重,再说了,还是那姑娘送我的。”

    刘远路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保命符,他莫名其妙的有些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说的话是真的。

    可下一刻,当他们走上渡船,李扶摇解下背后被布条缠着的断刀,拿出那把已经断了一把的柴刀的时候,刘远路就实在有些懵了。

    咋,现如今的江湖剑客出门不带剑了?

    有个一身绿色衣衫的少女穿过大余来到梁溪,这位出身不凡的少女从延陵走到延陵边境用了差不多两月,可穿过大余却只用了数日。

    来到梁溪之后,少女的速度一点不慢,直接往那座道观而去,期间在路途上遇到的大江大河都是一掠而过,丝毫不做停留。

    只有偶尔午夜时分,这位少女才会在某颗大树上坐着看看月亮,神情平静。

    梁溪十年一次的道会要在近日召开,赶往那处道观的修士便越发不少,作为和延陵学宫在儒教门下一样地位的梁溪道观,也是在梁溪王朝矗立了六千年,期间各种人杰辈出,除去从道观走出的三位圣人以外,其余强大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春秋登楼境界的修士更是走出不知道多少,现如今山河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几乎的第一人,便是道观之中的道种叶笙歌。

    之所以还没能坐实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说法,便是山河之中尚未流传出这位道种踏足太清境的消息,若是一旦传出,自然便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人,其实现如今其余的几位天才人物,也只存在理论上有可能可以和这道种争上一争,绝不可能力压这位道种登顶!

    因此这场道会,各路修士的想法便是想看看那位闭关数年的年轻道种是不是已经破开青丝境踏足太清境了。

    这也是梁溪道会这些年来,第一次众人的主要目的是放在一个年轻弟子身上的。

    在以往,绝无有之。

    青槐踏足梁溪地界之后,耳中关于那位道种的传闻便不知道多了多少,众人对那位道种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这边的修士都在传言那位道种出身不凡,是那位境界只差一步便可成圣的观主子嗣,虽说不知真假,可有些修士便已经在认为此事假不了,理由倒也是简单,也只有观主这般境界高深的修士的血脉生出的子嗣资质才会高到这般地步,要不然何以问鼎年轻一代第一人?

    青槐完全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位同样是出身不凡的妖土少女,在出身上从不认为她会输给某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是叶笙歌。

    甚至于这些天赶路的时候,青槐也没有如何去想叶笙歌,反倒想的是那位已经踏上独自前往剑山路途的李扶摇。

    有些时候,发现自己身边没有那个家伙的时候,青槐才会觉得有些无趣和失落,毕竟也没人能在她出言嘲讽的时候还笑着点头的。

    在妖土的时候倒是有大把人想听。

    可她不想说。

    这世上的笨蛋很多,可能够提根木棍就去找一位朝暮境剑士麻烦的,可就只有李扶摇一个人。

    所以她不嘲讽他嘲讽谁啊!

    青槐第一次有些想念李扶摇的好了,那小子别的不说,但脾气是真的不错,而且肯为了朋友豁出命去,哪怕胆子不大,有些畏首畏尾的,但青槐不知道怎么的,偏偏觉得他很有可能登上那座剑山,过不了好些年就会成为顶有名的剑士。

    虽然这些想法没什么根据,可她就是觉得很有可能嘛!

    这个少女坐在大树树枝上平静道:“李扶摇,你登上那座剑山了?要是登不上去,以后别说是我青槐在这山河里唯一的朋友!”

    登上渡船,行至绿水湖面上,李扶摇忽然低声喃喃道:“像极了。”

第五十六章绿水湖底的小王八

    虽说手上握得有李扶摇拿出的千里戒,但当刘远路真的撑船来到绿水湖上的时候,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这片风平浪静的绿水湖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只不过一想起这湖水下的某只水妖,刘远路的双手双腿便不由得有些发抖。m.www.uu234.net

    反观李扶摇,这个带着一把断刀的少年,上船之后便静坐在船头,竭力把气机全部收在灵府之中,不显露出半分,他倒是不知道那只所谓的水妖是何种境界,只不过只要不是已经踏入第四境的青丝境之中,其余境界大抵李扶摇都可以和他打上一场,输赢暂且不论,至少不会一个照面便被对方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船行一刻钟,虽说仍未得见那座门尘山脚的影子,只不过些路程走过,不见那只水妖,刘远路的神态也放松了许多。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主动说道:“李公子,这只水妖莫不是见无人可吃,已经离去寻找下一处风水宝地了?”

    李扶摇神情不变,有些可惜的说道:“我倒是宁愿它出来,不然等会儿这千里戒就真要送给你了。”

    刘远路哑口无言,心想着你这五十两银票说给就给,不见有什么心疼的,可偏偏这么一枚小戒指念叨了这么半天了。

    李扶摇摸着身旁的这把断刀,想着一路而来的出剑次数,当时在茱萸镇遇见红衣女鬼出过一剑,只不过当时自己才入第一境没多久,对上那红衣女鬼其实自己远远不是对手,几招下来就要支撑不住,要不是青槐早就守在不远处,只怕自己这趟山河之旅就要结束,然后离开茱萸镇来到少梁城,对敌谢应的父亲谢无奕,却也谈不上出剑,这种江湖武夫任他武功再高,遇上修士,哪怕是第一境,也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再说了,这位谢无奕的武学修为远远谈不上是已经走到了极致,遇上李扶摇自然便没有还手之力,离开少梁城之后便是罗桑河的一战了,在那条河畔李扶摇几乎就要跨过一步来到剑士第二境宁神,可最后仍旧还差一步,生生止步在门前。在延陵北境酒肆,李扶摇生出让拿梁树磨刀的心思,可那家伙尚未出手就被那老儒生直接给抹杀了,愿望落空之后,李扶摇现如今只想着借这只水妖让自己境界再跨一步。

    剑士第一境和第二境,实际上还是差的挺多,现如今他要登上那座剑山,想必路途之中不会太顺利,境界高些总归有利些。

    等到船行过一半,行至湖水最深处,刘远路撑船的速度明显便快了许多,他倒是不知道这湖里到底是那里有水妖,但总归是明白这水深处便是越危险。

    更何况,他越走便越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种恐惧基于最开始的那些传闻。

    李扶摇则是始终坐在船头,看着湖面,平静不语。

    可船继续缓行也好,湖面始终平静如镜面,无半点有水妖潜伏的样子。

    在湖底最深处,有一座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府邸,静静的矗立在水底,府邸周围到处有些白骨,残缺不全,应当就是之前那些被水妖所吃的剑客船夫了。

    有一对夫妇行走在一条明显是故意开辟出来的小道上,神情平静,男人是那日载李扶摇的船夫,而妇人便则是在船尾熬煮鱼汤的妇人。

    走在这条小路上,妇人笑着说道:“这头小王八,前些年做的孽多了去了,不见你来管管,现在倒好了,眼见那小王八不敢出来招惹那家伙,你非要将它推出来送死?”

    汉子平静答道:“做了恶事,自然便会有报应,只不过那小子想着破境,我正好把这小王八送与他做磨刀石,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老先生也不会多在意我们这有心之举,只不过倒是能够记挂一番的,与这个小子结下一份善缘是好事,只不过却是不能主动显露出这事是我们做的,实在是有些操蛋。”

    汉子说起操蛋两个字的时候,嘴角有些抽搐。

    妇人咯咯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那座石头洞府前,停下脚步,妇人啧啧道:“这小王八的日子过得还真不错。”

    汉子皱眉道:“比我过得还好,可就一点都不能忍了。”

    妇人对于自家男人的恼怒,只是笑着点头,并没有拆台。

    汉子吐出一口浊气,站在这洞府之前,开口说道:“本座驾临,还不滚出来?”

    这个一向以船夫形象出现在大河河面上的汉子,此时此刻还真有些不怒而威的威严,张口之后更是好像变了一人一般。

    实际上他在这周围江河之中的妖修本来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若不是一心潜修,周围这些妖修只怕早被他赶出去了,只不过他早些年尚未化形之时便在一处渡口常听一个读书人读书,听了些圣贤道理,之后开悟之后便常有恻隐之心,野兽凶性似乎早已经不存,只不过现在想起来,在这读书人金贵稀少的大余,当年他能数年都在渡口处听到读书人读书,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话音落下不久,那处石头洞府之中便果真爬出一只王八,不过和之前妇人嘴里的小王八完全搭不上边,这只王八体型巨大,几乎堪比一头山林巨熊,龟壳上尽是些绿藻,而嘴里则是生满了利齿。

    它一双大眼瞪着汉子,低声说道:“河君降临,未能远迎,还请见谅。”

    口吐人言。

    依着这汉子修为境界,足以说得上这河君的称谓。

    汉子平静道:“本座可不喜欢有人这么看着我,你最好别这样。”

    巨龟闻言转过头去,果然不敢再看着这位附近几条江河之中的实打实第一人。

    汉子也不多废话,只是问道:“今日上面有人过湖,为何不出手?”

    巨龟恭敬答道:“其中一人已经是剑士,一身气机虽说微弱,可怎么说也已经是踏足那条修行大路上的人,现如今要去剑山,说不定便是那座山上的人,这半甲子都不曾见过剑山下来过剑士,但谁也说不清楚那些剑士的脾气,因此小的不敢招惹。”

    汉子冷笑道:“这你可便错了,那小子是剑士不假,但绝不是那座剑山上的人,你尽管出手,吃得他的血肉之后,境界至少攀升半境,如何,到时候你离化形便只有一步之遥,这笔买卖一点都不亏。”

    巨龟诧异道:“为何河君大人要告知此事?”

    巨龟显得很是谨慎。

    汉子懒得再编瞎话诓骗这只修行了差不多一甲子都尚未化形的巨龟,只是扭过头,看向那妇人。

    妇人会意,轻声笑道:“你不出手,我们两人今晚就吃龟肉,六十年的小王八,炖汤应该味道还是不错的。”

    巨龟毛骨悚然,连忙求饶道:“河君之命,小的自然遵从,不敢违抗。”

    汉子转头哦了一声,冷笑道:“还不快滚?”

    巨龟打了个激灵,巨大身躯上游,很快便不见踪影,等到这只巨龟消失在两人视线里之后,汉子才无奈道:“若不是要留给那小子做磨刀石,像这样的蠢王八,我一拳就把这家伙彻底打穿。”

    妇人瞥了他一眼,笑道:“若不是有那个小子,你只怕死都不会来这湖里看看它。”

    汉子皱着眉头,不说话。

    有些事情,他忽然觉得做的有些多了,不太好。

    ……

    ……

    湖面上的李扶摇乘船已经走过了大约一半多的距离,要不了多久便真的能够达到那座门尘山了,撑船的刘远路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畏惧,整个人的神色都彻底放松,想着等会回去之后便能去见那姑娘,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而李扶摇则是觉着自己要送出去一枚千里戒,有些心疼。

    可片刻之后,湖面忽然动荡不堪。

    整条渡船左摇右晃。

    李扶摇站起身来,手中断刀紧握。

    湖中,有一只巨龟破水而出,带起无数浪花。

    巨龟张着血盆大口。

    口中利齿清晰可见。

    刘远路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李扶摇站在船头,一剑挥出。

第五十七章无剑杀此龟

    刘远路敢打赌,估计大部分人看见了这只体型如此巨大的绿王八,特别是当这只王八还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时候,只怕当即就要被吓尿裤子,可他刘远路没有,他虽然双腿发抖,但也绝对没有被吓尿裤子。www.uu234.net

    只不过当他看到站在船头的那个少年在那只巨龟破水而出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去闪躲,反倒是拿起手中的断刀一刀挥出的时候,刘远路便实在是有些目瞪口呆了,可就这般也就算了,一刀挥出之后的少年并不停下,反倒是脚尖在船头一点,整个人随即拔高数丈,一脚踢向那只巨龟的脑袋,随后一刀狠狠劈下,只不过那只巨龟见势不对,很快便将整个脑袋都缩进了龟壳里,断刀与那巨龟满是绿藻的龟壳相撞,直接便将这柄断刀再崩开了一个口子。

    李扶摇也因为这一阵巨力不得不往后倒飞出去,只不过在空中辗转的李扶摇很快便止住颓势,身形飘落在船尾,看着那个现如今趴在湖面上的巨龟,李扶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这把断刀,无言而笑。

    刘远路就在他身旁,壮着胆子问道:“李大侠,真能应付?”

    李扶摇揉了揉发麻的手腕,随口说道:“死不了。”

    刘远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李扶摇身形直接掠过船尾,这位带着一把断刀要去剑山的少年,掠出去之时,竟然让刘远路觉得这少年比以往那些剑客还要像剑客。

    李扶摇踏水而过,一掠再掠,来到那巨龟身前之后,不由分说便是一刀劈出,他境界不高,远远未到剑士第三境剑气境,一身气机还是气机,并未转化成为剑气,因此这一刀劈出之后,也说不上如何剑气肆掠,只是呼呼风声响起,实在是有些气势。

    只不过潇洒惬意都说不上。

    巨龟仰仗自己坚硬无比的龟壳,每每看着躲不过一刀了便将脑袋都缩进龟壳里,反而趁着李扶摇不注意时便整个龟身都压过来,这般打法虽说无赖,但却是那巨龟最保守的打法,其实若不是之前被那汉子逼着出来,它并未生出半点要挑衅李扶摇的心思,在他看来,这天底下的剑士,无论境界高低,都不好招惹,更何况自己也尚未化形,哪里敢去招惹什么,再说了,离绿水湖不远便是这山河之中剑士的老巢,谁敢掉以轻心,就算是仰仗着一身修为能够推平那座剑山,可能灭杀那位剑仙?

    这座已经多少年没出过绝世剑士的剑山谈不上还有什么底蕴,可只要有一个朝青秋在世,便依然能够立于山河,不会被任何人断了传承。

    一人扛起一脉,实在是这座山河过往许多年来闻所未闻的事情,只不过现如今却真实存在着。

    李扶摇的断刀在龟壳上总算是砍出了一条不长不短的白色痕迹之后,那只巨龟便不再像之前那般了,它往后退了好几步,想了想,竟然就想钻入湖底,可才往下下潜不到半丈,便感觉撞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不能再下潜半分。

    有人在这绿水湖中布了禁制?!

    湖底某处,一直待着没走的夫妇看着眼前的这幅光景,汉子始终不言不语,而妇人则是没来由的噗呲笑出了声,“你把它拖出来送死也就算了,还不给它跑的机会,哪有这么做的?”

    汉子瞥了一眼周围的白骨,轻笑道:“做了这么多孽,哪里还有半点能够幸存的可能。”

    妇人打趣笑道:“这可是死在你这位河君大人的手上。”

    汉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下定主意说道:“等明日我便去将附近的水妖山精都整治一番,若是之前做过恶的,我便将其一一打杀了,没有的也要警告一番,老先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要想他看得起咱们,绝不是看咱们为他做过了些什么,而是看自己本身所做之事到底是否无愧于心。”

    妇人笑道:“你当家,你说啥就是啥。”

    汉子柔声道:“大道终究和你相比,要差了许多的。”

    妇人啧啧道:“白棋,我可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这些话。”

    汉子扯了扯嘴角,嘿嘿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湖面上的李扶摇一刀再度劈砍在那只巨龟背后的龟壳上,冒起些火星。

    再无退路的巨龟实在是不得不搏命,这一次并未后退,整个巨大的脑袋往身侧一甩,结结实实撞在李扶摇的小腹上,后者瞬间脸色煞白,踉跄着往后退去。

    到底还是踏上了那条修行大路的妖修,虽然还未化形,但真要搏命的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

    手中的断刀已经破碎不堪,几乎下一次再出刀就要彻底报废,李扶摇退回到船头,站立之后,微微调顺了灵府之中紊乱的气机,然后再看向那只龟甲上已经出现了好些条白色裂痕的巨龟,神情微凛。

    两人厮杀这么久之后,那只巨龟则是终于开口说话,“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不杀了你,我实在是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李扶摇摊开手,笑着说道:“来试试?”

    然后两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相撞。

    这一次,李扶摇把灵府里所有气机尽数从经脉之中喷涌而出,全部都附于刀身上,一时间那把断刀上白芒暴涨。

    摄人心魄。

    巨龟不管不顾,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咬向李扶摇。

    在船尾的刘远路已经做好捏碎手里千里戒的准备,可片刻之后,这个撑船的船夫便惊骇的发现,李扶摇的那只持刀的手急速收回,连带着那把断刀一起伸进了巨龟的口中。

    断刀和那巨龟的利齿相遇,片刻之后便直接崩开,破碎的刀身一块块尽数激射到巨龟口中。

    李扶摇则是一拳打在这巨龟利齿上。

    硬生生锤碎不知道多少颗牙齿。

    片刻之后,李扶摇便感觉已经枯竭的灵府之中又涌出了数量不少的气机,而经脉似乎也扩宽了许多,甚至之前被巨龟所撞的小腹疼痛都消减不少。

    李扶摇蓦然抬头。

    这一刻,这位小剑士总算是从第一境走到了第二境。

    正意到宁神,李扶摇走的路算不上短,至少比起来那些真正的天才还有些差距。

    不过现如今对于李扶摇来说,足矣。

    船尾的刘远路不知道李扶摇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这位带刀的剑客在刀都蹦碎了之后,立马便好像来了精气神,开始扑到那只巨龟龟背上开始一拳一拳的砸下去。

    而且很快那只巨龟的龟壳便被这个少年砸得破碎不堪,龟壳里的血肉横飞。

    这一幕,让刘远路目瞪口呆。

    巨龟生机被李扶摇活活一拳一拳砸的消逝,然后并不沉入湖底,反倒是飘浮在湖面上,李扶摇跳上船头,拔出手背上的龟壳,伸出手,笑道:“千里戒还我。”

    刘远路哭笑不得,但还是没敢把那枚戒指占为己有,小心的从怀里摸出那枚戒指,放在李扶摇手上。

    李扶摇眼见船上有绳索,将那只巨龟尸体套住之后,绳索的另一头交给刘远路,“这尸体送你,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然后这个现在已经是孑然一身的少年看了看对岸,笑着对刘远路说道:“后会有期。”

    他在船头一蹬,便直接跳到了对岸。

    站在岸边,李扶摇笑着摆手。

    没了刀,上山寻剑去便是。

第五十八章此山十年无人来

    巨龟被人间接困在湖面,让它最后生出退意之时都未能逃出生天,从而死在了李扶摇手上,然后李扶摇借此来到了剑士第二境,这一桩事情在湖底那个汉子来看,算是功德圆满,因此当巨龟死了之后便不再停留,径直返回自己之前的那条大河里,至于那只巨龟尸体,虽说有些作用,但既然李扶摇说了要送给那个船夫,汉子也不会生出半点要抢夺的心思,回到自己的地盘之后,若是没有意外,按着他的打算,这几日便要游历这方圆千里的江河,一个个的把他的态度传下去,免得出什么岔子。www.uu234.net

    而就在这条修为在方圆千里的江河里可称得上第一人的鱼妖离开此地过后,门尘山顶的一间破庙里就这样走出三个人。

    破庙是一座极破的庙,但谁都应该知道,剑山脚下,是不太可能有佛教的建筑的,因此这虽然是间破庙,但实际上里面并未有半分关于佛教的东西。

    至于那三人,也不可能是三个和尚。

    第一位走出的男人身着青衣,腰间一柄无鞘长剑,剑身微青,好似春日的野草,实际上这柄长剑便名野草,而腰悬一柄野草的男人面容普通,走出破庙之后,看着云雾遮挡下的门尘山脚,平静不语。

    第二位走出破庙的是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子,一身灰色衣衫,头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支木簪子固定住,腰间同样是一柄长剑,只不过这却是一柄带鞘的雪白长剑,女子神色冷淡,明知山下有人,却是依然并不低头看去,只是目视前方,甚至还微微抬头。

    最后走出破庙的那位男子,穿了一身普通至极的灰布衣裳,可容貌生的不错,当得上英俊潇洒四个字,在他腰间则是一柄黑色剑鞘包裹下的短剑,走出破庙之后,这位最后走出破庙的男子笑着问着身侧两人,“多少年不曾有人登山了?”

    那面容普通的青衣男子轻声道:“恰好十年,十年不曾有人登山了,只不过若是洗师兄当年给那头王八递上一剑,想来这十年间有没有人能够登得上山顶不好说,但至少还是得有不少人登山的。”

    青衣男子说话客气,可那位一身灰色衣衫的女子剑士便没有那么委婉,她冷声道:“洗初南,你当年一念之仁,导致我剑山十年未得新弟子上山,你不觉得羞愧?”

    洗初南沉默片刻,温和说道:“谢陆,我就算是觉得羞愧,可也不会和你比剑的。”

    竟然是简简单单一句话,洗初南便猜透了谢陆的想法,那青衣男子在远处竖起大拇指,啧啧赞道:“洗师兄果然不愧是当年大余的状元郎,才智实在是过人啊,师弟佩服的很。”

    一向是出剑多过说话的谢陆话不多说,转过头之后便是腰间长剑出鞘,这柄名为小雪的长剑瞬间剑气暴涨,破庙门前剑意十足,小雪剑尖遥指那青衣男子,谢陆咬牙切齿,“柳依白,你当真以为你的那柄野草在山上排名胜过我小雪一筹?”

    本来是挑衅至极的言语,若是换做其他人来对柳依白说出,柳依白自然是二话不说拔剑便砍,可眼前这女子,不仅是自己的小师妹,还是已经朝夕相处百年之久的老友,哪里是说打便打了,看着那柄在山上剑谱排名只差野草一筹的小雪遥指着自己,柳依白求饶道:“谢女侠,你天下第一,你是这世上仅有的女子剑仙,哪里用得着对我出剑的。”

    谢陆撤去剑气,小雪归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柳依白皱着眉头,他不是怕和自己这个一心都放在剑道上的师妹打,只是两人本来境界修为就相差不大,他虽说是略胜一筹,可要是想胜过她,怎么都要在一千招之后了,打个一天一夜,小师妹倒是越打越兴奋,可他柳依白受不了,关键打完这一场之后,小师妹便会不依不饶的打上第二场,第三场,乃至于总有一天把你胜过才行。因此柳依白常常念叨的三怕,第一怕就是怕和谢陆比剑。

    至于故意让剑一说,山河中的剑士向来都不屑为之。

    至于三人之中的洗初南,这个一辈子都是个温吞性子的老好人,当年不知道为什么高中状元之后,却不留在大余做官,反倒是来到了这座剑山练剑,只不过练剑便练剑,每当谢陆说起比剑一事,却是没有答应过一次的,从未有人能够让他那柄短剑藏鱼以比剑为缘由出鞘的,只不过柳依白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大师兄,剑道修为打得极为扎实,当年在剑气境便停留了十年之久,为得便是研究透彻剑气两字,之后破境便好似水到渠成,五十年间,青丝、太清、朝暮这三个境界皆是很平静的便迈过了,并未觉得如何困难,柳依白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跨过朝暮,到了春秋境。

    如果真到了这个境界,实际上洗初南便已经是这山河当中有数的高手了,依着剑士强悍无双的战力,光论修为,春秋境甚至能和三教修士的登楼境一较高下。

    至于同境之争,更是毫无疑问的无敌之姿。

    只不过三教修士层出不穷的法器,倒是让剑士有些忌惮。

    不管如何,剑士身前方丈之间,倒是从未有修士敢靠近的。

    洗初南望向山下,笑着说道:“十年未有剑士登山,却也不是我的意思,当年朝剑仙在剑山上讲解剑道的时候,便有些气愤于剑山现状,登山之人倒是不少,可走得上这座剑山的却一点都不多,于是朝剑仙在离开此地的时候便在门尘山留下了一道剑气,实际上有没有那只小王八,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能走过那座门尘山。”

    柳依白蹙眉问道:“朝剑仙留下一道的剑气在门尘山,那世间还有谁能够从门尘山走过来,来到剑山脚下?”

    洗初南苦笑不语。

    谢陆一如既往的冷声道:“朝青秋凭什么干涉我剑山之事?”

    洗初南转过头,破天荒的凝重开口说道:“谢陆,山上祖师和朝剑仙说话都要慎重,你这般出言不逊,实在是有些不应当。”

    谢陆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山下剑士,若是真为剑山着想,为何不留在山上为剑士一脉传道解惑。”

    洗初南摇摇头,“朝剑仙可不欠咱们。”

    山河之中世人都知道这座剑山是剑士一脉最后的传承之地,六千年前的那场大仗,让剑士一脉的所有剑仙都战死沙场,之后各处剑派都是成就凋零之局面,到现如今便只剩下剑山这最后一处的传承之地,可世人不知道的是,这座剑山虽说还是传承之地,但登山的剑士其实留在山上的不多,山上剑士为后来人传道解惑,下山剑士为世间斩不平事,朝青秋作为这座山河里唯一的一位剑仙,不管是坐镇剑山还是游历山河都无人可以指责,谢陆这样说也只不过源于当年剑山的一件旧事,让这位立志要成为这六千年来第二位剑仙,也是第一位女子剑仙的谢陆对朝青秋的观感并不是很好。

    洗初南最后平静说道:“拭目以待吧,要是那少年走得过门尘山,来得到这座破庙前,倒也算是这十年中第一个能够有登山资格的人了,只不过山上那条剑阶只怕比朝剑仙那道剑气只强不弱,走不走得到山顶,现如今都还不太好说。”

    谢陆自顾自的转身返回到破庙中,不再多说什么。

    柳依白则是按住腰间长剑野草的剑柄,笑嘻嘻开口说道:“洗师兄,要是这少年真登上山了,能不能让他拜入我门下,我这柄野草送他也无妨。”

    洗初南笑问道:“你不怕谢陆?”

    柳依白大惊失色,“怎么,小师妹也看上那少年了?”

    洗初南歪着脑袋想了想,许久才学某人的语气开口说道:“我谢陆,这辈子不仅要成为剑仙,还要成为这世间一等一的剑道名师。”

    柳依白嘴角抽搐,神情古怪,片刻之后直接转身返回破庙,一句话都不说。

    洗初南也不再去看山下光景,登不登得山,不是他能左右的。

    只不过打心底来看,他很希望这个少年能一步一步走上剑山,毕竟这座山上许久未见新人了。

    而现如今那个连一柄剑都没有的少年,在门尘山的石阶上,遇见了一袭白衣。

第五十九章一缕剑气在山上

    对于李扶摇来说,登上剑山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最想做的一件事情,虽然陈嵊将登上剑山这件事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但其实对于李扶摇来说,也未必那么确定。顶 点 X 23 U S

    从门尘山脚开始登山,因为云雾始终笼罩着山道的缘故,其实李扶摇看不到多远,因此当他走过一段路程之后,蓦然抬头看到眼前不远处的那袭白衣的时候,便显得有些愕然。

    尤其是当那人腰间悬着一柄古朴至极的长剑的时候,李扶摇便更觉得那袭白衣不简单,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位背对着他的那袭白衣,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他微微闭眼,似乎在眼前便出现了那袭白衣出剑斩江河,一剑斩星辰,更是一剑斩下过一头身形在数百丈的巨大妖物的头颅,而那袭白衣却一直神情淡然,好似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举手便可做的小事,本来就不用情绪波动,看到了这些场景的李扶摇有些什么特别感受,却说不出来,但总是觉得有些欣喜,发自内心的开心。

    最后那袭白衣向他看来,神情平淡。

    李扶摇蓦然而惊,睁开眼睛,果然看见那袭白衣已经转过头来正看着他。

    李扶摇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忽然开口问道:“看到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像秋天的落叶那般孤寂,又很像春天的朝日,那般让人觉得生机勃勃,这两种感觉本来便不该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李扶摇不知道为什么,便是这般觉得的,一点做不得假。

    看着这位一袭白衣的男人腰间有剑,李扶摇心想这位八成便是剑山上的前辈,自然便不敢怠慢,男人开口相问之后,李扶摇自然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看到了前辈一剑斩江河,一剑斩星辰,最后更是一剑将一头身形高大的巨大妖物直接斩下了头颅。”

    白衣男人平静问道:“那你信了?”

    李扶摇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就算是前辈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也觉得前辈是有能力做出这些事的。”

    白衣男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往下走过两步,来到和李扶摇同一阶的石阶上,轻声开口,“前面两件事我没有做过,但最后一件事的确做过,那只大妖还是人形的时候便已经已经与一般的登楼境巅峰修士相差不远,化为原形的时候便已经算是一只脚踏足沧海境了,我斩杀他的缘由倒也简单,只不过是之前他曾残害过一位春秋境的剑士,于是我便斩杀一只半步沧海的大妖以作惩戒,杀了他之后,有一位真正踏足沧海的妖土巨头想着与我讲道理,我哪里有什么道理和他讲,只不过再递一剑而已,只不过最后只斩下他一臂便算了,毕竟他从未做过什么不讲道理的事情。”

    一番话,这个白衣男人说的轻描淡写。

    李扶摇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

    他不确定的问道:“朝剑仙?!”

    这动辄便是斩杀大妖的举动,不是那位天底下的头号剑士,还能是谁?

    朝青秋站在他身旁,平静笑道:“算不上他,只不过一缕剑气而已,等你上了山顶,我这缕剑气便要消散了。”

    李扶摇咽下一口口水,在他开始练剑以来,朝青秋的名字便如同一座大山摆在眼前,这位山河之中唯一的一位剑仙,既是无数剑士钦佩的对象,也是许多剑士立志要达到的目标,李扶摇虽然也只是个第二境的小剑士,可面对朝青秋,心情也无法平静。

    两人并行登山,只不过自从朝青秋站在他身旁开始,李扶摇便觉得每走一步便好似被人刺了无数剑一般,几步过后已经是满头大汗,朝青秋也不催促,只是说道:“走一步便好似我在剑气境时刺你一千剑,死不了,就是有些疼。”

    李扶摇苦笑着问道:“前辈这便是登山的第一道关隘?”

    以为是猜的**不离十,但很快朝青秋便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我十年前兴起留下的一道剑气,真正的考验在身后的那座剑山石梯。你莫要觉得有什么撑不住的,我这道剑气也并非是对谁都显露,既然你看见了,便是你的机缘,登上这座山,便相当于被我刺上百万剑,你觉得当世之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这般福分?”

    李扶摇抬头看了看云雾遮挡下,仍旧是看不清楚还有多远才可以走到山顶的山道,心里有些难受,这位剑仙所说的刺上百万剑,难不成便真有一千阶石阶要走?

    李扶摇一脸苦意,朝青秋神情平静。

    朝青秋开口说道:“你在上山之前学过剑,虽说才第二境,但总归是有些好处的,你把气机散到全身经脉之中,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李扶摇点点头,照做,可片刻之后便直接腿一软,险些跌倒在这石阶上,原来这把气机散于经脉之中之后,被那些剑气刺中经脉时,疼痛感竟然是之前的数倍。

    李扶摇诧异看向朝青秋。

    朝青秋平静笑道:“磨难这种事,总是所受的越大,收获便越多,今日你只要走上这座门尘山顶,不管能不能登山那座剑山,剑士第三境剑气境,已经算是一定能够跨过了,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好说,得靠你自己。”

    片刻之后,朝青秋又问道:“你怀中有颗妖丹,品阶不低,为何不用?”

    李扶摇顿了顿,笑道:“一个朋友送我的,舍不得。”

    原以为这少年会说出什么剑士前行便要脚踏实地,不借助外物的话来的朝青秋听到这个说法,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有些高兴,在这剑士一脉已经如此凋零的局面下,有个有意思的小家伙出现在这里,挺好的。

    朝青秋陪着李扶摇走过好些步石阶,有些感叹说道:“三教之中,那些不要脸的老家伙整日想的是看我剑士一脉如何凋零,他们以为我不知道,那绿水湖里的小王八是他们故意为之,只是我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够从绿水湖过来罢了。这些不大不小的图谋,我不在意,我要债的时候,没有一位登楼境的修士,如何配得上我出上一剑。”

    李扶摇被无数剑气所困扰,但朝青秋的话还是一句一句传入了他的耳中,这让李扶摇有些失神,心想着您这一样一位剑仙,为什么感觉行事一点没有高人风范,反倒是很像那种市井之中的帮派老大,行事直接干脆?

    朝青秋犹豫了一下,摆摆手说道:“或许是我这缕剑气有问题?”

    似乎是知道李扶摇心中所想,朝青秋的这缕剑气开口解释,只不过这个解释让李扶摇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第六十章一缕剑气下山去

    (为人间的第二个舵主,方寸晴加更,这也是老朋友了,跟着长亭从第一本书过来的,废话不说太多,总之有你们很好。www.uu234.net)

    登山不易。

    这座尚且还算不上剑山分属的门尘山因为有朝青秋的一缕剑气而显得十分难行,李扶摇走过二十余步之后,再往前踏上这么一步,便听见关节嘎嘎作响,好似随时都要散架了一般,经脉之中到处倒是游曳的剑气,那位剑仙刻意压制境界,只让这缕剑气显露出剑气境的威势,但毕竟是剑仙的手段,李扶摇这么一个剑士第二境的小剑士,实在是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朝青秋站在他身旁,跟着李扶摇一步一步往山顶走,起先还说几句话,后来看着这少年实在是已经筋疲力尽,便不愿说话分他心神,只是自顾自按着腰间的长剑剑柄,若有所思。

    走到差不多百步之后,浑身湿透的李扶摇双脚打颤,实在是再往前走也不太行了,朝青秋总算是出声道:“原本以为你至少要走出五百余步,看来是我太乐观了,算了,已经到了极限了,再往上走便要伤了根基,坐下来歇会儿?”

    李扶摇也不矫情,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擦着额头的汗珠,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眼前这人虽然不是那位动辄便要提剑斩杀大妖的剑仙,但实际上就算是一缕剑气,不说其他的,只怕只手随意一剑便足以李扶摇直接去提前见剑山的历代祖师。

    一袭白衣的朝青秋站在李扶摇身旁,笑着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李扶摇张口,“李扶摇。”

    朝青秋貌似很满意的点点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李扶摇,你这名字取得极好,光凭这名字来看,以后你便有机会跻身成为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剑士,李扶摇,你这名字,倒和我朝青秋的名字不相上下了。”

    李扶摇嘴角抽搐,虽说这是朝青秋的一缕剑气,但他总感觉这缕剑气和那位剑仙的性子应当是相差很大了。

    朝青秋站在李扶摇身前,自顾自的说道:“朝青秋十岁提剑,十岁那年便入剑气境,二十岁入朝暮,之后三十年无寸进,再花二十年入春秋,然后整整一百年无寸进,不说是破境之举,就算是在同境之中的微微前行一步都没有,一百七十岁的朝青秋站在北海断崖前,你猜他做了些什么事?”

    李扶摇扯了扯嘴角,“前辈一剑便掀起海水万丈,然后整座山河都知道这世间又出了一位剑仙?”

    朝青秋哈哈大笑,他有些古怪的看着这个登山只能百余步的少年,没好气的说道:“你真当他有这么天才?”

    李扶摇嘿嘿笑道:“他不就是前辈你嘛。”

    朝青秋皱着眉头,没有理会这个说法,只是继续说道:“当年朝青秋在北海断崖,纵身便跳进了北海中,你可以理解为这家伙在多次破境无果之后,便想着要寻死了,只不过这家伙落下北海之后,正好被一条巨鱼一口吞下,朝青秋不管不顾的在这条巨鱼体内待了三天,随后一剑破开巨鱼的肠肚而出,之后十年,他从春秋到了登楼,之后临门一脚的剑仙境界,则是去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反正不管如何,你也需知道他的剑道之途也并非是一帆风顺,虽说比起这世间绝大部分剑士都要顺当,至少还是有些坎坷。”

    李扶摇哭笑不得,“前辈这是在提点我,让我不要灰心?”

    朝青秋点头,“孺子可教也。”

    李扶摇苦笑道:“可这些话从前辈嘴里说出来之后,对谁都是个打击。”

    或许只有朝青秋本人才不知道,这在两百年之内便成就一个剑仙到底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朝青秋叹了口气,忽然蹲下来,轻声道:“李扶摇,我不是朝青秋。”

    李扶摇眨了眨眼睛,担忧问道:“前辈有心事?”

    朝青秋解下腰间这柄同样是剑气所化成的长剑随意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李扶摇身侧,轻声笑道:“朝青秋是山河之中唯一一位剑仙,天底下所有剑士都钦佩他,三教修士全部都敬畏他,可我不是他,我只是一缕剑气,你走上这座门尘山的山顶之后,我便要消失在山河之中了,兴许他还能让另外一缕剑气存世,可那不是我了,我在这山上待了十年,实在是有些烦闷了,你是第一个上山的人,只不过也会是我最后一个见过的人了。”

    李扶摇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朝青秋站起身来,随意开口道:“就算是要消散了,我也得活得精彩些,这样,现如今开始,我便不叫朝青秋了,改名叫做个什么好呢,对,就叫朝风尘好了,朝青秋最喜欢念叨的一句诗便是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决意改名的这缕剑气很快便又惆怅起来,“再如何改名,你走上山顶之后,我还是要消散了。”

    李扶摇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提议道:“要不我在这山道修养半日,你下山去看看,能走多远走多远!”

    改名朝风尘的剑气眼里闪烁着亮光,嘿嘿笑道:“对,我下山去看看,不过你在这儿带上半日不行,最少一日,我要走远一些,去看看朝青秋都没看过的地方。”

    李扶摇思索片刻,点头应下,“那就一日,一日之内我不登山。”

    朝风尘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了拍一身白衣,感激道:“李扶摇,谢谢你,我念你的好。”

    李扶摇笑着招手,不知道朝青秋的脾气到底是如何,但他对这个朝风尘,却是一点都不讨厌。

    朝风尘小跑着去捡回了那柄剑,朝着李扶摇招了招手,然后很快便小跑着下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李扶摇的视线里。

    看不见他之后,山道上再无剑气刺骨,松了一口气的李扶摇盘腿坐下,开始内视灵府,将那些体内的剑气尽数镇压。

    门尘山顶的那间破庙,在那缕剑气下山之后,洗初南走出破庙,看向山道,发现那个少年现如今不仅不登山,反倒是盘坐在那山道上,不曾有过什么动作,正有些疑惑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谢陆便走出破庙,冷声道:“朝青秋的那缕剑气消散了,那小家伙走上门尘山是定局了,若是之后他能走上山,我的弟子,你不能抢。”

    说完这句话,谢陆自顾自便转身返回破庙,不管洗初南作何反应。

    一身青衣的柳依白出现在破庙外,眼神幽怨的看着洗初南。

    洗初南无奈笑道:“我没办法啊。”

    而朝风尘走下门尘山之后,看见那条绿水湖在前,也不见渡船,便自顾自抽出腰间长剑,一剑挥出。

    湖水被他从当中撕裂,中间露出陆地,两边则是数丈高的水花。

    这位不过只有剑气境的男人心情极好的从这中间走过,他仰头看着左右,笑着点头。

    他从未觉得世间这般好看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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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提剑时曾笑言:天地虽大,我只一剑。只不过这一剑气长九万里。书友群:124-190-652 微信公众号&微博:平生未知寒人间最得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最得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