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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平生未知寒     人间最得意txt下载     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零三章 这个故事写在风雪里

    站在门口的,不是之前推门而入的那个白发老人,而是大冬天仍旧是穿了一身红裙的一个女子,女子容貌普通,但一双眼睛很有灵气。顶 点 X 23 U S

    看着眼前这个背着剑匣,面容陌生的青衫少年,女子一脸疑惑,更因为他说了一句好久不见,让她更觉得奇怪。

    站在门口的李扶摇笑了笑,伸出手侧着身子指了指远处的某条小巷,笑着说道:“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就喜欢在那个地方一起闹的,还有那家酒肆后面的那面的青石阶,咱们晚上一起抬头看星星来着,那个时候你就喜欢穿红裙子,说是以后长大了要嫁给一个厉害的将军才行,那个时候我不是老说,你要是嫁不出去就找我好了,你还老是嫌弃我来着,你说我家宅子不够大,不嫁给我,免得以后孩子生多了,不够地儿住,你不记得了?”

    红裙女子先是一怔,随即脸有些发烫,然后她才不确定的说道:“是你啊,李扶摇?”

    李扶摇点点头,搓了搓手,笑道:“这些年在外面漂泊,偶尔想家的时候,就会想起你啊,然后还在想你是不是真的嫁给将军了,那以后要想着见你就真的不容易了,只是现在看着你,好像还没嫁出去,是眼界太高了?看不上别人?”

    红裙女子皱着眉头,咬着牙说道:“李扶摇,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个样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李扶摇没有反驳,点头道:“这些年在外面奔波惯了,说话的时候,嘴里有刺,你别在意,就当我还是那个喜欢和你一起看星星的家伙好了。”

    红裙女子翻了个白眼,她盯着眼前这个比她足足还要高出一头的李扶摇,没有去问什么他这些年去哪儿的废话,小的时候,有一天她忽然发现那个喜欢晚上看星星的家伙不见了,于是她就跑到了那条小巷口的那座宅子前去问那个脾气很好的李伯伯,李伯伯只是说去学宫了,其余的什么都没说,可洛阳城里,这么些年来,自家孩子被选入学宫的那些个人家,哪里有像李伯伯这样的,而且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学宫那些先生带着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去学宫的时候,队伍里面根本没有李扶摇。

    于是李扶摇莫名其妙就失踪了。

    她伤心了好久,不过毕竟是孩子,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伤心里过日子,大一些之后,对于李扶摇的记忆就淡淡没了,样子都想不太起来了,要不是李扶摇说了这么些年少时候的趣事,哪怕他们再如何对视而望,她肯定也是不会知道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李扶摇的。

    她开口问道:“那你这次回来,要在洛阳城呆多久,还是说一直都不走了?”

    李扶摇搓了搓了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问道:“怎么,不再洛阳城了,你就不请我进门了?”

    红裙女子瞪了李扶摇一眼,一如当年她理亏的时候的举动,让开身子之后,李扶摇总算是走进院子里。

    一进院子,红裙女子才发现这家伙脑袋上已经堆积好些积雪,摇了摇头,红裙女子嘱咐李扶摇在屋檐下等着,她要去给他找帕子擦擦脑袋。

    李扶摇站在屋檐下,打量着小院布局,这处小院当年他没少来,这么些年过后,竟然都还没什么变化,这倒是让李扶摇有些惊讶,他站在屋檐下,神情平淡,看着院里的这场大雪,揉了揉脸颊,嘿嘿一笑。

    红裙女子很快便拿了干净的布帕子过来给李扶摇擦脑袋,其实要不是当年李扶摇被人从洛阳城带走的话,就在这洛阳城长大,倒是可以和她说是青梅竹马,说不定长大之后成亲都有可能,只不过世事难料,现如今这么些年未见,虽然还有儿时的情谊在,但说到底也没有太多情分在心间。

    “你爷爷呢?”

    李扶摇接过帕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随口相问。

    红裙女子从小就父母双亡,李扶摇倒是清楚的很,至于她那个现如今唯一存世的长辈,他更是记得清楚。

    当初就是他不远万里,把他从洛阳城提着往白鱼镇走。

    实际上在他走之后,李扶摇还一直念叨巴不得那老人死在半路,现如今想来,要不是他没有贪墨那袋银子的话,李扶摇连那个冬天都活不过去。

    所以对于那个老人,李扶摇其实并没有太多恨意。

    红裙女子在屋檐下的一条木凳上坐下,笑嘻嘻的开口说道:“不知道啊,爷爷一回家就喜欢在屋子里乱窜,也不知道在哪里,请了大夫来看过,都说没问题,还说爷爷老当益壮,再活个十几年都有可能的。”

    李扶摇笑着点头,没有多说。

    和红裙女子在屋檐下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有些慌张的说起有件事忘了,她约好今天中午去那边胭脂铺拿胭脂的。

    胭脂是新品,去晚了可就没了。

    李扶摇随即起身,说是那他就先回了。

    红裙女子找了把油纸伞塞在李扶摇手里,说是外面雪大,把送到门口之后,就急急忙忙往外面跑去,又剩下李扶摇站在门口。

    抓着一把油纸伞的李扶摇看着远去的红裙女子,想了想,才重新推门而入。

    才走进院子,那屋檐下,早已经有个白发老人在那边看着他。

    李扶摇随手关上门,用门栓栓好。

    他抓着那把油纸伞,对着那个站在屋檐下的老人说道:“好久不见。”

    那个老人看着这边这个面容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但一双眼睛仍旧如同当年的那个背着剑匣的青衫少年,记忆一下子便被勾起,他想起了当年在白鱼镇最后一次见他,他也就是那样看着他,只不过比起来现在的平静,那个时候,他的眼里还的的确确有恨意,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有人相信他会活下来,即便是熬过那个冬天,之所以没在洛阳城便将他解决了,除去那位家里已经答应了那个男人,不杀他之外,还有的原因就是实在是没把李扶摇放在心上,丢了学宫名额的李扶摇,能不能翻起浪,又能翻起多大的浪,那家人都不会在意,之所以不让他留在洛阳城,大约还是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只不过没人想得到他能活下来,这是真的,哪怕是给他留下一袋银子的老人。

    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不仅能活下来,而且还来到了洛阳城。

    老人之前这些年从未想过,直到今天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那双眼睛。

    这一切都是事实。

    好似当年。

    老人脸上的惊愕很快消失,然后变得有些奇怪,最后回归平静,“我从来没想过咱们还有相逢的一天,最多最多在梦里,想过你在那个小地方活了下来,然后成家立业,没想过咱们还能相逢,更不提是在洛阳城。”

    李扶摇感叹道:“我却是一直在想这件事,自从那个冬天我没能死之后,每一天我都在想,再见到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都说孩子一天天长大,那些记忆就会渐渐消失,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那些记忆还很深刻,比如最后你关门的那个动作,其实手在抖,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还有那个钱袋子上面绣着的两条鱼,我也记得很清楚。只不过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提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真的,不是我现在的想法,就是那些年也是如此,我从来没觉得你该死。”

    老人看着他,“可你还是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人语气里有些疲惫。

    李扶摇就站在门口,他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这座城我待了好些年,回来看一看也是极有道理的一件事,再说了,我不是只是为了看看?小时候私塾先生讲学的时候,说是要以德报怨,可是那个道理,先生只是在学堂上讲过,有一次和我在学堂外面晒太阳的时候,我问先生,为什么要以德报怨,我还以为先生当时肯定要找许多道理来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为什么,可其实,先生只是说了几句话,说是有一种以德报怨叫做你打不过别人,只能被动的把那些被欺负的事情藏在心底,另外的以德报怨,是真的不在乎,可大部分人,遇到这种情况,大抵是想不开的,没达到那种境界,所以才有了许多报仇的故事。我问先生为什么这些事情不在学堂上讲出来,先生却是说,即便对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牢骚,也是还要把好的一面告诉其他人才行。”

    李扶摇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然后又摇摇头,“可先生的道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还是愿意做那个报仇的人。再说了,我不是没进学宫,只是练了剑吗?”

    老人的视线落在李扶摇身后的剑匣上,他沉默片刻,轻声说道:“你即便是吃过了那么多苦,可也没人在意,更不一定会有人会感到愧疚,以及付出代价。”

    李扶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而不是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关心我,来劝我不要去做什么事,虽然你的孙女的确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老人神情不变,只是看着李扶摇的剑匣,“我不相信你能办到。”

    其实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我不相信你能做到让那人付出代价,所以我不准备告诉你任何事情。

    李扶摇看着那个老人,忽然很生气。

    老人从门里拿起来一把刀,刀鞘很旧,满是灰尘,刀柄上更是如此,老人吹了吹,抽刀出鞘。

    刀锋清亮。

    仍旧是柄好刀。

    他提着刀看着李扶摇,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要是你连我这个糟老头子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还敢说什么要报仇的话。

    “即便你有奇遇,练了剑,成了一个不错的江湖武夫,但你总归要清楚,这里是洛阳城,这里不止有江湖武夫,还有修士,足以让你死一万次的修士。况且那件事早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是你要做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毕竟都无法补偿你。”

    李扶摇没有解下背后的剑匣,只是就这样走过去,走到他身前之后,用手里的油纸伞狠狠向下打去,老人提刀横胸,要一刀砍断这把油纸伞,李扶摇不管不顾,只是就这样打下去,油纸伞和铁刀相遇。

    伞没断,刀却脱手了。

    老人的虎口被撕裂,刀飞到院里。

    李扶摇一伞打在他的肩膀上,再一伞打在他的腿上,老人一个没站稳,便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瘫坐在雪地里,被打的两个地方,已经再使不出半点力气。

    李扶摇从屋檐下走出来,来到院里,看着这个老人,用伞指着他的心口,微微眯眼,虽无杀意,但小院里剑气凌冽。

    剑意纵横。

    他看着这个老人,没有兴趣再多废话,只是平静说道:“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要么告诉我那人是谁,要么等着给你和你孙女一起死。我知道那人指不定会威胁你,要你死守这个秘密,要是吐露半分就要你一家人都死去,可我也告诉你,你不说,你们一家人也会死,反正也才两个人,都不难。你也别想我和她有什么情谊,那些情谊不足以让我放弃,而且你自己扪心自问,在我这件事之前,那些情谊真的重要?”

    “我不是什么儒教的先生,没有一肚子道理要讲,没有什么恻隐之心,我只是被他们看成泥腿子的剑士,什么叫剑士?就是能逼得他们愿意讲道理的那种人!”

    李扶摇神情漠然。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果真就把走进屋子里去找了支香点燃放在屋檐下,然后他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个老人。

    “顺便提醒一句,有可能也等不到一炷香,她回来的时候你都还没说出来,我就开门把她放进来,你们提前死。”

    老人平静道:“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扶摇默然无语。

    他只是在盯着那炷香。

    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时间的力量,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已经决定的。

    院里风雪不停,站在屋檐下的少年,瘫坐在院里的那个老人,都是一幅画。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李扶摇却没有流露出些什么不耐烦的神色。

    只是这些寂静的场面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打破的。

    很快门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还有年轻女子的声音。

    李扶摇走过去要开门。

    老人的脸上神色复杂,最后在李扶摇走到门前喊住了他。

    “等一等。”

    李扶摇转过头来,看着他。

    老人说出几个字。

    似乎就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

    李扶摇笑了笑。

    大雪磅礴的那处小院里,石桌上积雪已厚,目盲的读书人站在屋檐下,身旁是那位洛阳城的主人,延陵皇帝。

    今日延陵皇帝一身布衣,若不是认得他容颜,一定是不会把他当作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的。

    王偃青手里握着一枚黑子,这位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目盲读书人笑着开口,“其实陛下你也好,还是我也好,早该知道他走进洛阳城,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是他怎么做,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可是陛下既然知道他要怎么做,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延陵皇帝眼神深邃,“按着偃青先生所想,朕为了拉拢他,应该是要懂得有所取舍才是,所以偃青先生才会让春水稍话给我,说鱼和熊掌的事情,可朕想了一夜,才发现一件事。”

    王偃青笑着回答,“是鱼和熊掌都想要,所以便都不愿意选?”

    延陵皇帝点点头,“民心,和那群官员的忠心,朕不敢丢,也不能丢,李扶摇这个人,能不能成为我洛阳城的修士,反倒是不是那么重要,只能说尽力去争取,但绝不能为了他给自毁根基,而且朕还想到一件极有可能的事情。”

    王偃青神情平淡,“陛下请讲。”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咱们之前想事情不过是从利益出发,想自身该如何自处,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但实际上,咱们本就不该如此,试着去站在那少年的角度去看看,然后偃青先生指不定会发现眼前豁然开朗,这件事,咱们不插手,或许才是最好的做法。”

    王偃青皱了皱眉,“那陛下就是放弃了?”

    延陵皇帝摇头,“偃青先生,朕其实觉得,不插手,或许能别开生面,不管如何,朕还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告诉朕的心意,这件事便算不上黄了。”

    王偃青笑而不语。

    延陵皇帝仰头看着满天风雪,“这个故事,咱们做一回旁观者就行了,到底怎么写,就让那个少年一个人去动笔,说到底,他也是洛阳人,朕这两不相帮,其实也没有半点问题,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王偃青笑道:“那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他?”

    延陵皇帝有些失神,很快就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等雪停的时候,风雪太大,可不适合煮茶会友。”

第两百零四章 你们都听一听

    风雪大作,李扶摇提着那把油纸伞,走了几步之后,又想了想,最后又把伞放回屋檐下,走到木门前,打开门。www.uu234.net

    红裙女子先是愕然,继而视线越过李扶摇看到了瘫坐在小院里,身上已经堆积满雪花的老人。

    她浑身颤抖,伸出手指着李扶摇,厉声道:“李扶摇,你对我爷爷做了什么?”

    李扶摇没有搭话。

    红裙女子小跑几步,去小院里蹲下查看老人的伤势。

    李扶摇转身看着这一对爷孙,笑了笑,“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奇妙,你爷爷算我半个仇人,你却算我半个朋友。今天要不是因为你,你爷爷也不一定会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东西。好了,从此咱们再不相欠,情谊和冤仇都一笔勾销。”

    说完这句话,不等着这两人开口,李扶摇便已经转头踏出小院,走入漫天风雪里。

    红裙女子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被老人扯了扯衣袖。

    浑身都是雪花的老人看着这个背负剑匣的青衫少年离去的背影,神情惘然。

    红裙女子小心翼翼搀扶起他,让老人坐到屋檐下。

    红裙女子很快又去把那把刀捡了回来,老人拿起那把刀,看着眼前这个孙女,笑着开口,“是不是不太清楚,为什么爷爷会和他有了冤仇?”

    红裙女子点点头。

    老人摸着那把刀,轻声说道:“爷爷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坏事,唯一的至今都觉得对不起的一件事便是对不起他了,当年他被学宫选中,可是名额被另外一个人看中了,那人的儿子要入学宫,于是他就入不了学宫,于是那人便找到我,要让我把他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当然了,爷爷不至于坏到这种地步,我带他走之前,他的父母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反正都已经点了头了,不然即便是那人给爷爷再多钱,爷爷都不会去挣那些银子的,带着他从洛阳城离开,送到了一个极其偏远的地方,这些事情肯定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的父母收了一笔银子,又被人威胁,再加上已经坚信他已经遭遇不测,肯定是不会去深究的,学宫对于此事根本就不关心,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说,至于本来就是谋划这件事的那人更不会开口,再有其他,即便是皇帝陛下知道这件事,也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管,所以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才能维系到今天,可谁都想不到啊,他回来了,他不仅活下来了,他还回来了,从白鱼镇来洛阳城有足足万里,可他还是回来了。”

    红裙女子问道:“他回来是为了报仇?”

    老人哈哈笑道:“他既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读书人,也不是咱们都没见过那种大慈大悲的和尚,回来不报仇,做什么?”

    红裙女子现如今倒是有些担忧,“那他能行吗?”

    老人忽然正色道:“不管他能不能行,马上收拾东西,咱们今天就离开洛阳城!”

    红裙女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脸色发白,点了点头之后即可进屋去收拾东西。

    老人看着满天风雪,喃喃道:“这个故事啊,又开始写了啊。”

    故事倒是开始写了,不过他连当看客的资格都没有。

    李扶摇走在街道上,思绪纷飞。

    之前从老人的嘴里,其实得到的消息不过只是简单的一个人名,这个名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延陵王朝的官制和大余梁溪两地差距不大,一位文官领袖总领朝政,再加上六部尚书,六部之中,以管辖着众多修士的刑部为尊,兵部次之。

    只不过延陵仍有不同的一点在于,在宰相之上,延陵王朝有三公。

    这三位俱是朝中最受人敬仰的读书人。

    太宰、太保、太傅。

    太宰负责监察朝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延陵俗世学问最大的读书人,是延陵所有俗世读书人的领袖。

    而太保则是现如今太子老师,也是当年的延陵皇帝老师,这位读书人其实延陵百姓更喜欢称他为帝师。

    至于太傅,同样是读书人,可这样一位读书人,却是个修士。

    历代三公,太宰和太保的挑选都说不上简单,不仅要看家世是否清白,也要看学问是否服众,更为重要的则是品行是否端正,往往从提名到真正成为三公之一,至少也要花费十年,每一位被提名的读书人,在这十年之中,但凡出现任何一点品行不端的时候,这种资格都要被取消。

    即便是有朝一日成为了三公之一,也要亲赴学宫接受学宫的敕封,在这之后,若是品行不端,被人检举,一经查实,立马剥夺三公称号,不仅如此,自此以后,无论后代读书人多么出彩,都没有半点机会再成为三公之一。

    因此想要成为这三公之一的读书人,很难。

    而除去了太宰和太保之外的太傅则不一样,这个位子,虽说对学问要求也极高,但对于品行却没有这么严格,毕竟这位读书人肩上的担子,和太宰太保不一样,前两者只是监察国政,严守儒教学宫教条而已。

    而太傅的职责,却是为了确保延陵的俗世读书人,都能安安心心读书做学问,不必受外物侵扰。

    说白了三公之中,太宰和太保两人是延陵王朝同学宫的妥协的产物,而太傅却是延陵王朝的自己的声音。

    因此三公之中,太傅一向独来独往,也是因为如此。

    今日老人嘴里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倒也不是三公之一,老人说出来的那几个字是:礼部侍郎周贺。

    礼部侍郎,不过正三品。

    可周贺不仅现如今延陵王朝里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他的妻子,也是王朝的三品诰命夫人,而周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他的老丈人,不是旁人,而恰恰就是现如今的王朝三公之首,太宰李尚。

    至于周贺的儿子周观楼,洛阳城里人人都知道,他在前些年便已经被学宫带走,现如今应该还在学宫求学,至于学问高低,不好说。

    可境界修为,据之前学宫传来的消息,现如今应当还在自省。

    算不上出彩。

    当年就是这个人,替换了李扶摇。

    周贺有学宫和太宰的两层关系,这些年虽然因为年纪的原因,并未在官位上再往前爬上几步,可是整个朝堂上,几乎也没有人愿意招惹他,整个洛阳城朝堂上的文官,有不少都是太宰的门生,他周贺如何又不被人优待?

    可当年那件事,就是周贺一手造成的。

    侍郎的儿子要进学宫,所以平民百姓的儿子就进不了。

    李扶摇面无表情的往前走,那位礼部侍郎的府邸在北城的青云巷,地段是最好的地段,府邸也是那条巷子最大的,更为重要的便是,这条巷子临近的另外一条巷子里,住着的就是那位太宰。

    李扶摇不杀人,所以他要动这位礼部侍郎,只能用其他的方法。

    让那位礼部侍郎失去一切,这便是李扶摇要做的。

    失去官位,失去他拥有的一切。

    太宰李尚倒是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品行都不差的读书人,可他这位女婿却是不一定,之前数日李扶摇的早出晚归,除了出入一些重要官员的府邸之外,他其实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吏部的藏书阁,那个地方,记载着许多官员的生平,之前翻到这位周侍郎,对其政绩,模棱两可。在加上这么年轻便已经走到这一步,其实不用多说,是个人都知道,他前面的那条路若是没有太宰领路,他绝对走不到这么快,以往吏部不会管这些事情,延陵皇帝也不会去管这种事情,只当是卖太宰的面子,卖学宫的面子。

    现如今不一定。

    因为他李扶摇,也是一个剑气境的剑士。

    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洛阳人。

    这些事情,他坚信在那晚出剑之后便已经被那位身处在皇宫中的皇帝陛下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至于为何他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不外乎两个原因。

    那位皇帝陛下无法在太宰和他之间做出明确选择。

    那位皇帝陛下不会为了拉拢他便让一位学宫敕封过的太宰难堪。

    至少不是毫无理由的难堪。

    但若是把理由摆到他面前,他自然就要做选择了。

    到时候是要留下一位剑气境的剑士,还是要包容一个有错的礼部侍郎。

    这个问题似乎不难选择。

    当然,要是到时候那位皇帝陛下还是选择一个让李扶摇接受不了的答案,那他就真要让洛阳城看看他的剑了。

    哪怕洛阳城里会有一柄更强的剑看着他。

    他也一如既往。

    这是他十九年来,唯一必须要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果的一件事。

    那么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个理由给拿出来,让整个洛阳城看一看。

    即便有人不愿意,也不行。

    他现在在和整个洛阳城讲道理,现在用嘴,等到讲不通的那一天,他就要用身后的两柄剑去讲这个道理。

    最后临近叶笙歌的那座小院之前,李扶摇自嘲道:“讲道理,比出剑要累。”

第两百零五章 清粥小菜

    在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到来之前,其实洛阳城才难得安静下来一段日子,那些居住在洛阳城的达官贵人也好,亦或是一年到头都在忙碌的平民百姓,在这段日子里,都安静下来,似乎是一年之中,唯有这样一小段时间,才是所有人都该休息的时光。顶 点 X 23 U S

    叶笙歌这些日子格外清闲,除去每日下午一定要睡之外,白天的其余时光,这位沉斜山的道种,都在隔壁宅子里和李小雪的娘亲,那个妇人坐在屋檐下,看着大雪,纳着鞋垫。

    恐怕全天下的修士都不敢相信,那位天资已经几乎是现如今年轻一代之中第一人的叶笙歌,会在洛阳城的某条小巷子里,和一个中年妇人学着纳鞋垫,而且看样子,叶笙歌学得很快,就连李扶摇坐在隔壁院子里,都能听到那妇人的称赞声。

    这些日子程雨声来过几次,都是来找叶笙歌,不过一心都放在鞋垫上的叶笙歌其实没怎么理会过他,这让程雨声每次过来,其实都是和李小雪闲聊而已,一大一小两个人,常常坐在门槛上,吃着炒熟的葵花籽,百般无聊。

    至于李扶摇,这些日子仍旧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叶笙歌的那座院子里,偶尔即便无事,他也不会往这边宅子里跑,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屋檐下养剑。

    只是这些天那柄小雪越发的激动,每每被取出,剑尖便指着隔壁宅子,甚至还发出阵阵剑鸣,其实不管怎么说,李扶摇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小雪不仅有练剑的天资,而且还不低。

    即便如此,李扶摇仍旧没有做什么。

    他无聊时便揉着脸颊,就想着把那些愁思尽数都揉开。

    他觉得自己该活得简单些的。

    可现如今倒是很复杂,他不知道是这个世间太复杂,还是其他什么很复杂。

    叶笙歌今日去隔壁之前,其实和李扶摇有过一番对话,这位沉斜山道种当时站在屋檐下,指着屋外大雪,问道:“李扶摇,你累不累?”

    李扶摇当时就站在她身旁,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然后叶笙歌就说了一些让李扶摇深有感触的话,大致内容其实还是逃脱不了一个顺应本心,比如那柄小雪既然要想被李小雪握在手上,你为什么不让它去?比如某个人想告诉某对夫妇他就是他们失去了十几年的儿子,为什么不去说呢?

    对于这些话,李扶摇没有说一星半点,到最后,他只是坐在屋檐下,揉着脸颊。

    等到叶笙歌去了隔壁宅子之后,李扶摇想着要出门,院门那边有个中年男人撑伞而至,那个满脸笑容的男人说是闲得发慌,想要和李扶摇聊一聊。

    李扶摇去屋里搬来一条长凳,然后想了想,也去端来一盆火炭,就放在屋檐下,李扶摇坐在竹椅上,那个男人坐在长凳上。

    男人从怀里拿出几个红薯,摆在火炭旁,然后才笑着开口,“烤红薯烤红薯,正要这个时候吃才行,放在其他任何时候吃烤红薯,都没什么意思的。”

    李扶摇默不作声。

    只是轻微的捏了捏衣角。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笑着问道:“公子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李扶摇想了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问道:“其实我看她的脾气不太好,你这么些年不觉得厌烦?还是说早已经习惯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谨慎措辞说道:“如何叫已经习惯了?其实至今我都觉得她的脾气该更好些,该对孩子更好一些,对扶摇那孩子是如此,对小雪那丫头也是如此。只不过这只是替孩子们说的话,对我来说,其实这样便是最好。”

    李扶摇平淡一笑,不置可否。

    中年男人笑了笑,伸出手烤着火,良久之后,他轻声开口道:“其实我的话不多,以前的愿望也是想着她能够好好活着,至于孩子,我也想他成才,但其实也不求太大的出息,能够做个教书先生最好,然后取个媳妇,安安稳稳过好这一生就好了,千万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活计,天大地大他的命才最重要,可我没本事,没有保护好他,让他遭受了这些苦难,让他一个人在那个对他本来就说不上好的世道艰难求生。”

    “小雪那丫头每餐每顿都没饿着,没受什么亏待,你如此自责倒是说不出道理。”李扶摇微笑道:“世道不好,生活清贫一些,清粥小菜也是一样能够填饱肚子,终究是活着,不该再奢求什么。”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着李扶摇平静的脸庞。

    李扶摇弯下腰伸手去翻了翻红薯,不然等会儿烤糊了味道便不太好了。

    然后他直起腰,揉了揉脸颊,“我很喜欢清粥小菜。”

    中年男人神色黯然,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说的再多其实也没什么作用了,毕竟他这些学到的东西,都不是轻飘飘几句言语就能学会的。”

    中年男人嘴唇颤抖,总算是问出了很久之前就想问的话,“这些年,过得好吗?”

    李扶摇神色自然,“我喜欢的那个姑娘啊,离洛阳城好远好远,脾气也好,长得也漂亮,要想去见她,都很不容易,但我一定要去见她的。”

    中年男人神色黯然的低下头,露出一个苦涩笑容,“那就好,希望你早日娶到她。要是有可能……算了,没什么。”

    李扶摇神情始终不变,只是伸手又捏了捏衣角。

    然后中年男人说了一番没头没尾的话,“我们一家四口过得很好,哪用得着什么人忧心啊,不愁吃不愁穿,一年还能剩下许多银钱来,小雪那丫头以后肯定会嫁给一个很好的男子,到时候都留给她置办嫁妆,他以后也会比我想得更出彩,他的那份聘礼,我们也留着,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偏爱其中一个的,总之我们……会过得很好。”

    李扶摇笑了笑,没说话。

    中年男人起身,说是还有事情没做完。

    李扶摇点点头。

    于是他便撑伞走在风雪中,背影寂寥。

    李扶摇神情不变,等到他走出小院之后,他抬起衣袖抹了把脸。

    一如既往。

    但是衣袖上却湿了一片。

    兴许只是沾染了些风雪而已。

第两百零六章 掌教和三公(上)

    今年洛阳城的雪比起往年,只多不少,就在这大年初一到这十五之前,便已经下了不少场大雪了,现如今整个洛阳城,任谁仰头看去,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见其余任何颜色。www.uu234.net至于要是有人从高处俯瞰洛阳城,其实更为壮观,整座洛阳城,无论高楼小院,积雪之深,真不是一两场大雪便造就的,在这之中,除去风雪不近的摘星楼之外,其余地方,都不曾幸免。

    那座摘星楼下的街道上,今日有两把油纸伞在大雪中缓缓前行。

    两道人影,一高一低,一大一小,走在满目尽是雪白的街道上。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一身布衣,身材消瘦,背着书箱的中年男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少年,脸色红润,穿着一身厚厚的冬衣,此刻走在洛阳城里,他四处张望,十分好奇。

    这一对先生和学生,其实也不是旁人,就是学宫掌教苏夜和他先前收的学生宋沛。

    第一次来到这座几乎说得上是天底下第一雄城的洛阳的少年,从进城门之前其实心情便十分激动,洛阳城呀,这个地方,他在书本上看过关于这座雄城的描述,甚至还见到过几幅关于洛阳城画像,可无论怎么说,见过书上的文字也好,还是画里的洛阳城也好,都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不过在震撼于洛阳城的雄伟之余,其实少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自家先生之前明明说了不准备来洛阳城啊,可现如今为什么又要来啊,之前他不是没问过,可自家先生只是说了几句稀里糊涂的话,他听不太明白,大约就是理解为先生要来见朋友,顺便给某些人道歉。

    那时候他又问先生,这要道歉,是先生做了对不起旁人的事了?

    先生一本正经,说是没有。

    可没有为什么要道歉呢?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先生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叹了口气,不过从先生的神态就可以看出来,这肯定是为数不多能让先生都觉得无奈的事情。

    不过这趟来洛阳城,总得来说,对于宋沛来说,总是算不上难过的事情。

    等到了要临近了这座摘星楼之后,宋沛抬头看去,发现这座高楼上不仅没有半点积雪,更为奇怪的是,他仰头的时候,还看不到楼顶,不由得有些奇怪的宋沛看向自家先生,“先生这楼有多高?”

    苏夜抬头一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说道:“等会儿登楼,你跟在我身后,虽说走着费劲,便慢一些,要是实在是走不动了,便转身下楼来,不要强撑,先生我走在你前面,不会管你,你下楼之后,想着在洛阳城到处逛一逛也行,先生自然能找到你。”

    宋沛哦了一声,只是最后说了句先生自己要小心。

    摘星楼一向都有刑部供奉看守,这些境界不高的修士虽说无法拦住境界高深的那些修士,但要想拦住那些普通百姓,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今天这一对先生学生出现在摘星楼前的时候,当值的两位刑部供奉只是在远处遥遥行礼,不曾阻拦,也没有往前走过半步。

    刑部大多修士都出自学宫,有少许修士虽说是出自各大书院,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出自何处,对于那位现如今延陵的学宫掌教,即便是没见过真人,也是见过画像的,更妄论这两位当年本就是从学宫走出的修士。

    收伞登楼。

    果真便如苏夜所说,他开始登楼之后便不再管身后的宋沛,仅仅小半刻钟之后,这位学宫掌教便一路登楼,走出了极远,反观宋沛,这个出身小城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苏夜并未理会,平时上楼不难,不然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会隔三差五便来摘星楼一次,只不过在苏夜登楼之后,学宫禁制便已经启动,这时候要再想登楼,其实一点都不容易,毕竟学宫的禁制,可是为了让在朝暮境的李昌谷不得下楼,现如今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登楼的难度,不言而喻。

    苏夜一路往上,走到最高的那处平台的时候,一身灰布衣衫的李昌谷正在翻看着一卷泛黄书籍,在他身旁,便是那柄苦昼短。

    之前一剑斩杀学宫朝暮境修士的,就是这一柄剑。

    苏夜解下书箱,蹲在一旁,开始把那些书从书箱里拿出来,“原以为再见你的时候,你指不定便要大的改变,可现如今一看,你虽无当日走出学宫那般意气风发,但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更让我意外的,还是你居然在这座楼里都能再进一步,一剑杀一位朝暮境的修士,这种手段,无论谁来看,都算不上差吧?”

    盘坐在此的李昌谷看着远处飘落的雪花,摇头道:“我当日便说过,这楼困不住我。”

    苏夜呵呵一笑,随手拿起一本书,“李昌谷啊李昌谷,你要是学学我,何至于现如今都还在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李昌谷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许多年都没有见过的男人,平静道:“所以说,我练剑比读书好,要是真像你这样读书,只怕一辈子都开心不起来,梁亦上山挑衅,你能忍,学宫如此动乱,你也能忍,你一肚子的道理想沉下心来讲给别人听,可旁人听吗?要是只有道理就行,何至于现如今这局面,你一离开学宫,马上学宫便有人便要做些让你皱眉头的事情,杀道种,杀了之后谁是首当其冲受影响的,还不是你苏夜?”

    苏夜耐着性子听完李昌谷的这一番话,然后才笑呵呵说道:“所以你一剑斩杀了温老夫子,为得便是不让沉斜山来找我的麻烦,让我能继续安心去研究那些学问。”

    李昌谷冷哼一声,“我出剑不过是因为当夜还有一位剑士在场而已,那小子要是被你们学宫弄死了,我如何对得起身旁这柄剑?”

    苏夜想了想,没有继续说透为何出剑一事,只是笑道:“那少年我也见过,当晚我和林红烛在夜谈,他敲门而入,听了差不多一夜,最后离去的时候,好像恍然大悟,其实他悟性不低,本心也不坏,只是似乎过了些苦日子,便想得有些多。要不是看着他背着两柄剑,我指不定便要指引他入学宫了。”

    李昌谷毫不犹豫的拆台道:“当年他还没有修行大道的时候,便是被学宫所弃的,现在回到洛阳城,也是要为这件事,你让他入不入学宫,对他来说,都无意义。”

    苏夜扭过头,对于学宫每年在洛阳城选学子一事,其实他心知肚明,现如今的学宫,说到底实在是太乱,即便是他想着在这方面上做些什么,也不太容易。他这位掌教啊,要是头顶一片清明,倒还好做,可偏偏头顶是一朵朵云彩。

    李昌谷忽然问道:“你既然见过他,可在他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苏夜一怔,“为何如此开口相问?”

    李昌谷沉声道:“这个少年,当日便能让许寂千里为他出剑,便应当不凡,我在洛阳城里,又出不得城去,知道的不多,但也没听说过许寂为谁出过剑的。”

    苏夜摇摇头,“我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或许便是剑士一脉的剑胚也说不定。”

    李昌谷不言不语,只是皱着眉头。

    苏夜开口说道:“这一次探寻圣人遗迹,顾缘那丫头得了不少好处,师叔护着她,现如今正往学宫回来,之所以如此,也还是因为那位道种不曾去的缘故,说到底梁亦的眼界,实在是不低,整个山河,只怕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上心的,他才真是那种仰头看着云端的人,云端之下,便再无兴趣,不过我还听说一件事,那位佛土禅子似乎想要在山河之中逗留,那群和尚啊,一向无利不起早,这次估摸着又闻到什么好东西了。”

    李昌谷懒得再和这个性子温和得不像话的学宫掌教废话,只是问道:“你这次来洛阳城做什么,难不成是想亲手杀了那位道种,为你立威?”

    苏夜仰起头,笑着说道:“做学问,讲道理我都擅长,杀人的事情,我不擅长也不想去做,这次来洛阳城,一来是为了见你,二来,则是去找那位道种,真心实意的道歉。我学宫做了错事,掌教亲自去道歉,这诚意如何?”

    李昌谷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苏夜看着远处的大雪,若有所思的说道:“理亏了便道歉,哪里需要多想其他什么。”

    李昌谷叹息一声,“苏夜啊苏夜,难怪当日他说你一辈子不得一抒心中之气,匹夫一怒,尚且能血溅五步,你这个学宫掌教,登楼境修士一怒,只怕不过骂上对方几句而已。”

    苏夜神色平淡,不置可否。

    大雪纷飞,那条小巷里一身青衫的李扶摇正蹲在墙角,嘴里啃着一张已经硬得没办法的大饼。

    对面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之所以说不大,是因为这座宅子本来就不算是小,至于为何说不小,因为三公之一的太宰大人便住在这里面,能算小?

    那位自己便写出过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太宰大人不会觉得小,这整个洛阳城里读书人也不会觉得这宅子小。

    宅子前面的积雪,已经被府中下人扫得极为干净,即便是不断飘落雪花,只怕也不会有堆积的时候,毕竟一见有积雪的苗头,府中下人就要来清扫一遍。

    李扶摇之所以在这儿等着,是因为他把这几天找到的所有关于那位户部侍郎贪污受贿的证据都一股脑的扔进了这座太宰府里了。

    那些证据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好找,但其实对于李扶摇也好,对于皇宫也好,都不难找。

    之所以把这些证据找出来,不是第一时间交给刑部衙门还是说其他什么地方,而是给那位太宰大人。

    他想看看这位号称延陵俗世读书人之中学问最大的太宰大人李尚,会如何做。

    他在这里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没在那座太宰府邸里看到些什么动静,大饼硬得像铁块一样,但李扶摇其实一点都不冷。

    他要是愿意,随时可以闯入太宰府内,去问个清楚,问问那位太宰到底会怎么做,但是他没有,他真的很想看看那位太宰大人到底会怎么做。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太宰府门前来了一对夫妇,李扶摇微微眯眼,这两位,不就是礼部侍郎周贺和他的那位妻子?

    李扶摇把那张大饼收好,按住腰间的剑柄。

    缓缓站起身。

    抖落了一身的雪花。

    他缓缓转身,巷口处已经有两个不知道何时便已经在此等候的江湖武夫站在哪里。

    李扶摇今日没有背剑匣出门,只带了青丝一柄剑。

    他之前把那些东西扔进去的时候,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他知道,只要那位太宰大人没有想着要对那位礼部侍郎做些什么,他身后便一定会出现人。

    那几个江湖武夫便是明证。

    李扶摇没来由的有些高兴。

    谈不上对那位太宰大人失望。

    他看向远处那两个身材高大的江湖武夫,神情平淡。

    只是小巷之中风雪骤急,李扶摇一步跨出,身形在小巷之中一掠而过,整个小巷充斥着剑气,那两位原以为对付这个少年已经是十拿九稳,可才一交上手之后便心生不好,这种气势,哪里是一般江湖剑客,分明是那种山上神仙才对。

    即便是刑部的那些供奉,只怕也没有现如今这个少年的一剑来的威势之大。

    李扶摇掠过之后的小巷当中出现了一条极细的剑气,如同一条丝线,但偏偏又锋利无比,只是片刻便已经刺破那两人身躯。

    片刻之后,两具尸体,轰然倒下。

    复而被风雪落满身躯。

    李扶摇出剑之后再收剑。

    青丝归鞘之前用雪水洗了一遍剑身。

    他站在小巷里,没有去看那两具已经死得不能死的尸体,只是盯着远处某处,神色平静。

    洛阳城里的修士不多,即便是有,和刑部大抵也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世事总有例外。

    比如现如今站在远处风雪中的那位,不仅不是刑部供奉,只怕连那位皇帝陛下都不知道那人的存在。

    谁又能想得到,太宰大人的那位门房,居然是位太清境的修士?

    要想做三公,需得学宫亲自敕封。

    三公之中的太宰和太保,都是心向学宫。

    有一位太清境修士为太宰大人保驾护航,岂不是很正常?

    李扶摇点点头,是很正常。

    那位面容普通,衣着朴素的门房笑道:“那夜虽然有李昌谷的一剑斩杀温老夫子,但实际上你也在场,看来你对我学宫,也有些怨念才对啊。”

    李扶摇平静道:“学宫是天底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素来高洁,学宫里走出来的那些读书人我都很敬仰。”

    门房开门见山说道:“我知道你这些天在做些什么,在洛阳城做什么事情,要想没人知道,真的很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便要对周贺和李尚做什么,当年你被学宫选中,没能去得成,所以你要报仇,不过放在我身上,我肯定不会去找什么狗屁证据,不是成了剑士嘛,一剑便够了,杀几个普通人,这还不容易?可你为什么不带着剑进太宰府?倒是可惜了我那张符?。”

    李扶摇平静不语。

    门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能和咱们这些山上人一起说得上是修士,明明就是些泥腿子,你们还真是适合在山下走。”

    李扶摇笑了笑,“这句话你对朝剑仙说去?”

    门房哈哈笑道:“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只不过今天你该死在这里了。”

    “放心,没有看轻你。”

    说罢,那位出身于学宫的门房双袖微招,小巷里风雪大作,那两具尸体莫名其妙的从雪堆中站了起来。

    两具尸体的腹部微微发光。

    李扶摇不言不语,一拔剑便斩。

    剑光闪过,青丝剑和其中一具尸体的脖子相撞,竟然发出一阵金石相交的声音,并未将那颗头颅斩落下来。

    李扶摇提剑再斩,另外一具尸体伸出一只手向李扶摇拍来。

    呼呼风声。

    大手和李扶摇的青丝相遇,蓦然便觉着一股巨力传来,让李扶摇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门房在远处啧啧笑道:“我这御尸之术如何?”

    李扶摇大声称赞道:“好一个读书人!”

    门房不以为意,“天底下的修士都说你们剑士啊,近身之后如何可怖,其实依着我来看,算不上什么大事,近身可怖,那便不让你近身便好了。那日李昌谷能出剑救下道种,那这一日,你猜猜他在那摘星楼上能不能出剑救下你?”

    李扶摇不言不语,只是眉头微皱,剑气四散。

    此刻开始,小巷里早已经剑气大作,不输风雪。

    在那位苏掌教上楼又下楼之后,这座摘星楼前又来了一个人,那人头戴儒冠,一身青布衣衫,神情平淡,手里拿着一枚不大不小的印章。

    学宫在那夜之后,虽说震怒,但到底也只是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将那枚能够控制摘星楼禁制的印章交到了此人手里。

    这枚印章叫做自然。

    这个人的名字倒是没什么人记得,但洛阳城里,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一声太保大人。

第两百零七章 掌教和三公(中)

    今日风雪大作,那位身处在小巷之中的道种在早早的离开隔壁宅子,回到自己小院之后在屋檐下回头去看了看放在屋内的剑匣,蓦然站起身来,就要撑伞外出,可就在这个时候,风雪之中,有个人撑伞而来。m.www.uu234.net

    学宫掌教苏夜。

    苏夜站在院门口,视线穿过风雪,看着站在屋檐下的道种叶笙歌。

    早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叶笙歌便如临大敌,她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的气息,与自己的师父,那位沉斜山观主,何其相似。

    没有如何沉默,苏夜便率先开口,“在下苏夜,来替学宫,向叶姑娘道歉。”

    叶笙歌蓦然抬头,看着这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学宫掌教苏夜,光是这几个字,便已经可以把他放在和观主一个层面上,即便是当年观主梁亦前往学宫之时,这位学宫掌教并未出手,但事实上,不管怎么看,这位学宫掌教都不会比观主差到哪里去,能成为一教之主,怎么是等闲之辈?

    “苏掌教,为何拦晚辈?”叶笙歌微微蹙眉,但是还是向这位号称是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行过一礼,这位掌教大人不早不晚出现在这里,自然并非随意所为。

    苏夜始终不曾走进院子里,只是站在院门口笑道:“风雪太大,叶姑娘还是不要外出的好。”

    叶笙歌沉默不语,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屋内,“他要是死在了洛阳城里,叶笙歌今日要是未死,迟早有一天,叶笙歌要去一次学宫。”

    苏夜平静点头,“叶姑娘天资如此,自然要不了多久就能比肩观主。”

    叶笙歌再不说话,对于这个性子好到这个地步的苏掌教,她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坐回到那把竹椅上,叶笙歌最后只是问道:“苏掌教,这样一个家伙,值得你们去兴师动众?”

    苏夜没有说话,有些东西,岂是能以境界便判定的?况且像是他这种读书人,天底下还真没有多少人能入他法眼,能让他去认真对待的了。

    ……

    ……

    在那位太保大人来到摘星楼外的光景,那枚名为自然的印章忽然变得滚烫不已,太保大人摊开手,看着那枚现如今已经通红的印章,神色复杂。

    摘星楼禁制,本来就是学宫耗时多年打造,当年整整三位春秋境的学宫老夫子,为了这座楼,整整在此坐镇十年之久,之后虽说离开此地,但也铸就了这样一枚印章作为学宫禁制的枢纽,本来这枚印章若是放在摘星楼上,可令禁制更加强大,但实际上,因为那三位老夫子忌惮李昌谷的天资,只怕他在楼内都把这枚印章炼化,因此才将这枚印章带回了学宫,若不是之前有李昌谷出剑斩杀温老夫子一事,只怕这枚印章还在放在学宫,这一次将印章交给这位太保大人,便是希冀能够太保能够让李昌谷不得出做出些什么来,洛阳城的三公之中,那位太傅大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修士,这谁都知道,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三公之中,除去太宰大人之外,其余两位,都是修士!

    太保大人是修士一事,之所以鲜为人知,除去太保大人这些年来一直深居浅出,还因为洛阳城的刻意遮掩,不过这件事,说到底,学宫和洛阳城都心知肚明。

    身为延陵王朝三代天子的老师,太保大人的年岁一般人已经无法估量,平日里出席王朝重大集会之时,总是以垂暮老人的姿态出现,可现如今,这位太保大人一头白发已经尽数转黑,脸上的褶皱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中年儒士的样子。

    这副容貌,只怕现如今洛阳城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出他其实便是那位太保大人。

    站在楼下,太保大人没有登楼,只是仰头站在风雪中。

    那枚印章仍旧放在他手心,偶有雪花飘落到印章上时也是在短暂时间之内便发出呲呲的声响,进而转化成了雾气,便可知这枚印章现如今的滚烫程度,可是放在太保大人的手心,太保大人竟是面无表情。

    正在楼顶高台翻着掌教之前留下来的那些书的李昌谷头也不转,只是平静问道:“之前杀道种,现如今又设局杀那个少年,你们真有这么不要脸了?”

    仰头站在风雪中的太保大人面无表情,“学宫所为,自有深意,我等配合便是,昌谷先生既然已经身陷此楼,安心在楼上观书便可,要知道,世间之事,并非昌谷先生一剑便能解决的。”

    李昌谷将那柄苦昼短往旁边移了移,然后哈哈笑道:“你们难不成不担心那位剑山老祖宗不远万里直接登上学宫?学宫还有人能拦得下许寂?”

    太保大人握住那枚印章,神情不变,“这倒是不用昌谷先生担忧,只需知晓,今日晚辈出现在此处,无非是为了不让先生能够出剑而已。”

    李昌谷低头看向楼下,问道:“三公之中,太宰有人保驾护航,你太保又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太清境修士,只差一步便可入朝暮,那太傅呢?今日不曾掺和这件事?”

    “太傅肩上担子很重,容不得他由着性子来。”太保大人平静开口,“肩上的担子重了些,考虑的东西多些,自然就要少掺和些事情。倒是不如我们活得自在。”

    李昌谷讥笑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太保大人不置可否,只是静静握住那杯印章,滚烫的印章冒出丝缕白气,太保大人的的神情也已经有了些变化。

    摘星楼上,风起云涌。

    那柄苦昼短在李昌谷身旁,剑身颤抖不已,若不是还在剑鞘之中,只怕就要有剑气外泄。

    李昌谷一只手搭在剑鞘上,笑呵呵的说道:“你试试拿着那枚印章,看能不能拦下我?”

    太保大人神情变幻片刻之后,竟然是脸色大变,这一次再抬头去看摘星楼顶的那一片剑意之时,眼里便是深深忌惮。

    这还是李昌谷不曾拔剑出鞘,若是李昌谷和他一般,身处于楼外,只怕现如今,他就要面临那晚温老夫子的那一剑了。

    他仰头看着楼顶,朗声道:“昌谷先生,晚辈今日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难为先生。”

    李昌谷一挥手,那柄苦昼短出剑半许,剑气滔天,只是至始至终都未曾有离楼举动。

    两人对峙,在寒冬腊月,太保大人已经是满身大汗,整个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李昌谷始终在翻书不假,但其实以心神牵引剑气去一缕一缕袭击那学宫设下的禁制,进而让控制着禁制的太保承受,只是这一转换,其实再到太保身上,便要失去绝大部分的威势,只不过李昌谷毕竟是李昌谷,仅仅如此,也让太保有些承受不住。

    摘星楼并无风雪,可楼下的太保,已经是满身雪花。

    李昌谷叹了口气,对于那个少年,既然被苏夜扔进了局里,想着完好无损的走出来,其实都不容易。

    说到底,看造化。

第两百零八章 掌教和三公(下)

    洛阳城不太平。

    特别在不太平的今天,朝中的三公已经有两位都掺和进了同一件事之中,太宰李尚和那位太保大人更是首当其冲,在这里面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反倒是那位太傅大人,至始至终都未见出现。

    世人只是听说那位太傅大人位列三公之一,是一位学问和修为境界都不低的读书人,但实际上从未有任何人见过那位太傅大人真正出过手,甚至是连见过这位太傅大人的都不多,今日发生的那件事,那两位心知肚明,仅是剩下这位太傅或许不知晓。

    位于书墨巷的那座太傅府邸,至今都是大门紧闭。

    天寒地冻的时日,太傅并未出门,这位太傅或许才是洛阳城里最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在府邸之中,已过百年,但仍旧面容好似而立之年的太傅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风雪,这位读书人手里拿着一卷旧书,笑着开口,“今日又是一场大战了?”

    在远处的墙头上,有个蹲在那里看着府外的中年男人,在大雪之中,却没有半点雪花飘落在身上,见到太傅开口,他摇摇头,“设局杀人,本来就是学宫惯用的法子,之前想杀道种,现如今想杀那位剑士,其实都不难,只是洛阳城里的人太多了,摘星楼上的李昌谷,那边小院里的王偃青,还有道种叶笙歌,以及你这个被人遗忘的太傅,所以变数之大,也难以想象。”

    太傅笑着把那卷书别在腰间,平静笑道:“如冬现如今肯定已经到了摘星楼下,他得了学宫的那枚印章,肩上的担子比其他人要重,毕竟现如今洛阳城里,其实也就只有那位昌谷先生的危险最大,不仅用剑,之前也还一剑斩杀了那位温老夫子,因此这场局啊,他肯定是不能入场的,至于咱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出手的,毕竟我钟元常不是一个人嘛,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延陵的俗世读书人都要咱们来看着,要是贸然出手惹怒学宫,祸及整个延陵的俗世读书人,那罪过就大了,所以咱们的府邸前呢,就没什么人等着看着,反正钟元常不会出手,看不看都没有意义。”

    那个蹲在墙头的中年男人打趣笑道:“那你钟太傅是否要不要做一次钟元常?”

    太傅愕然道:“怎么?那少年不是练剑的,而是个读书人?”

    墙头的中年男人摇摇头。

    太傅随即笑道:“那不就得了,既然不是读书人,那关本太傅何事?关钟元常何事?”

    蹲在墙头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从墙头跳下,然后有些无趣的走入屋檐下,搓了搓手,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壶酒,喝了几口才啧啧笑道:“你这个太傅当得尽心尽力,只是就苦了钟元常喽。”

    太傅负手而立,思绪复杂。

    中年男人见太傅不再说话,便将那壶酒塞到太傅怀里,再度搓了搓手,笑道:“不管了,我要去看看热闹,看看那个少年是一剑破局,还是说让人生生算计到死。”

    太傅点头笑道:“顺便可以告诉那个少年,若是他能活着,我愿意收他当我学生。”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钟大太傅哎,你连出手都不愿意出手,还想收学生,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

    太傅不置可否,只是转身就入屋,只有简短言语传来,大抵是让他记得要带伞。

    中年男人笑着走出太傅府邸,很快便不见踪影。

    停留在太傅府邸外远处的那架马车随即也缓缓朝着皇城而去。

    车厢里,延陵皇帝和目盲读书人王偃青对坐。

    王偃青笑道:“至今已经大抵可以知道现如今洛阳城的局势了,苏掌教拦下道种叶笙歌,大抵不是为了配合学宫行动,甚至就连学宫里的那些人都不会知道苏掌教已经到了洛阳城,太保大人拦下了昌谷先生,大抵便是因为昌谷先是学宫所想的最棘手之人,但既然昌谷先生和苏掌教之前见过面,局势其实已经明了,昌谷先生的剑大抵不会下楼,无论那位太保大人会不会到楼下,太傅大人也不愿意出手,那整个洛阳城,能救李扶摇的人,其实就只有我这个瞎子了,太宰府前的那场大战,我这个瞎子要是想掺和,其实也不容易,因为苏掌教站在了道种门外,便是已经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连掌教都想这场大战继续下去。至于掌教是为了什么,陛下可以想想,不过仅限于想就是了。”

    延陵皇帝摇头摆手,“掌教的心思,朕可不愿意去猜。山上神仙啊,比咱们这些山下人,心思要难懂。”

    王偃青呵呵笑道:“其实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在意的东西,比陛下在意的要多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延陵皇帝笑道:“所以直到现在,朕都很想李扶摇在腰间挂上我洛阳城的玉佩。”

    王偃青苦笑不已,“这得看他能否活下来了。”

    延陵皇帝正色说道:“朕可否求偃青先生一件事?”

    王偃青缓缓点头。

    延陵皇帝认真说道:“不管如何,今日之内,偃青先生都要保证李扶摇的家人安然无恙!”

    王偃青抬头,忽然会心一笑。

    “必不负陛下所托。”

    言语落地,王偃青一闪即逝。

    延陵皇帝独自坐在车厢里,低声说道:“李扶摇,朕始终记得你是个洛阳人。”

    小巷里剑气冲天。

    倒提一柄青丝的李扶摇硬生生将那两具尸体的其中一具头颅削落下来,无头尸体之后又一掌向他拍来之时,李扶摇竭尽全力一剑划过尸体小腹,将那死人肚子里的那张符?硬生生捣碎,尸体轰然倒下,再站不起来。

    那门房之前所言的什么术法,其实不过是在尸体肚子里安放了两张符?而已,远远说不上什么其妙。

    至于另外一具尸体,在李扶摇将前面一具尸体捣毁之后,另外一具尸体在短暂的片刻也是跟前面那具尸体一般无二。

    至此,小巷里,也就只剩下李扶摇和那个学宫修士了。

    李扶摇神色漠然,并未废话只言片语,手中青丝青光大作,剑气四溢,片刻之后,风雪之中竟然有一道剑罡生出,硬生生劈下,那位太宰府门房身形急速后掠,不想去接那一剑之威。

    李扶摇冷冷一笑,一掠而上,踏上那道剑罡,急速往前,本意便是要在那门房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再递出一剑。

    剑士身前一丈之内,便是全天下修士最大的噩梦。

    李扶摇前掠途中,双袖微招,风雪渐渐而停,天地之间出现了数柄雪剑,静静悬停在他身后,谢陆是剑山脚下三人之中,剑术最为出彩的一人,因此李扶摇每日与她比剑,其实便是谢陆在用这种法子再把她会的那些剑术都尽数交给了李扶摇。

    现如今的用剑气凝剑,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现如今李扶摇手里的那柄剑不是小雪,其实若是小雪,剑势应当要更为激荡才是。

    或者是说,要让谢陆站在此地出剑,借风雪之势,远远要比一位普通的朝暮境剑士要强太多。

    手持青丝的李扶摇,离着门房还有一段距离之时,并未急着出剑,而是身后数柄雪剑纷纷激射而去。

    剑气凌厉,直逼那门房。

    李扶摇单手提剑,遥遥递出一剑。

    小巷里的风雪呼啸,李扶摇的剑光更是耀眼。

    世间没有多少修士和剑士切实动过手,因此对于剑士如何厉害,大抵也只是前辈传下,加上那些书籍之中记载,就好似那位之前和李扶摇动过手的齐王一般,也只是按着前辈们的金玉良言,与李扶摇拉开距离,但实际上,并未如何知晓剑士到底有多可怖。

    毕竟这不是六千年前,不是那个剑士一脉鼎盛至极的年代。

    真要是那个年代,只怕也没有人轻易敢启衅剑士了。

    那个年代里,那些个剑仙腰间悬剑,仰头看着云端,大抵都能不屑一顾。

    剑仙柳巷更是留下千古名句,“我若提剑,云端沧海与我也须折腰!”

    当年即便是在山河之中引起的动静不小,但实际也从未有人敢说此事不真,更没有云端圣人出来反驳此种说法。

    天资如柳巷,当年本就是山河之中的第一剑仙,若不是一身化作两人去追寻成仙之法,只怕即便是那场大战,也未必能让他陨落。

    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六千年之后,估摸着太多人都已经忘了剑士到底是如何握剑的。

    至少这位门房便不知道。

    因此在他挥手打落数柄雪剑之后,便有一瞬间的失神。

    仅仅是这一瞬间,李扶摇的那一剑便划过了他的小腹,留下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虽不致命,但也足以让那门房悚然而惊。

    要知道眼前的李扶摇不过剑气境。

    这个境界,不过相当于自省境完美而已。

    若是说剑士同境无敌,就连高出一境的青丝也一样不能拿剑士如何,他信。

    可他是太清境!

    李扶摇低头看了一眼青丝上面的血迹,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冷一笑,“太清境又如何?”

第两百零九章 风雪已满巷

    风雪已满巷。顶 点 X 23 U S

    从那道剑罡上走过之后再出一剑,便将那门房小腹生生破开,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之后,虽说被那门房用雄浑气机硬生生将伤口里的剑气逼迫出去,不让剑气侵扰经脉,但无论怎么看,一位太清境的儒教修士就这样挨上剑气境一剑,说出来绝对是一件足以让人觉得惊骇的事情。

    山河剑士之强,许多年未曾有学宫修士亲身感受到了。

    门房毫不犹豫的倒掠出去,不愿意接近李扶摇。

    李扶摇的剑气到底有多锋利,这一剑便是明证。

    提着青丝,身处于这条满是风雪的小巷里,抬头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太宰府,李扶摇没有握剑的手,只是捏了捏衣角。

    片刻之后,一道剑光乍起!

    整个小巷里的风雪不知道为何,忽然一顿,然后在门房身前卷起不少,漫天风雪仅仅在片刻之后便化作一条数丈长的雪白巨蟒,那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并未如一般蛇类的那尽是腥臭,而是满嘴都是冰寒之气,李扶摇抬头看向那条雪白巨蟒,透过风雪,还能看到巨蟒身后的那位门房不断双手结印,以此驱使这条巨蟒。

    三教修士术法之多,本来便算是一件不太难以理解的事情,原本三教便有传承,再加上这么些年的岁月过去,无数人杰英豪再探寻摸索,创出几门术法也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就好像是那位沉斜山观主的一手明月一手长河,本来就是不属于任何先贤留下来的道法,因此即便是能看到这条雪白巨蟒,震撼之余,李扶摇没有想过太多,只是紧握手里青丝。

    剑士一剑在手,足矣。

    雪白巨蟒张口之后,吐出不少冰锥子,每一个都对准的是李扶摇。

    李扶摇皱着眉头,提剑抵挡之余,则是在思考如何越过这条风雪所化的雪白巨蟒,把手上的青丝搭在那门房的脖子上。

    身处洛阳城中,能够在那些大人物眼皮子底下杀人自然不容易,更何况他要杀的是一位学宫修士,一位足以让洛阳城都认真对待的太清境修士,现如今只要他身前没有出现什么刑部供奉阻拦便算是一件不差的事情了,更不要奢望身后会有人。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在那条雪白巨蟒再吐出冰锥子之前便提气前掠,脚尖在地面轻点,然后便掠至半空,对着那颗硕大的巨蟒脑袋,便是一剑斩出。

    剑气瞬间便切切实实的落到那巨蟒脑袋上,雪白鳞片纷飞,李扶摇剑尖刺入巨蟒脑袋,但未能深入,很快便被一道雄浑气机给弹出,手中青丝几乎脱手,李扶摇握剑的右臂青筋暴涨,咬牙将往后弹开的那柄青丝往前一挥。

    此刻李扶摇身上剑意纯粹,剑气纵横。

    剑士身前一丈是绝地,现在李扶摇身前虽然站得不是那位门房,但总有一条巨蟒在。

    因此第二剑挥出之后,那颗巨蟒脑袋便硬生生被李扶摇一剑刺下去差不多半柄剑身长度,巨蟒脑袋疯狂扭动,血盆大口张开,看起来极为骇人!

    李扶摇纵身跳到雪白巨蟒的脑袋上,抽出青丝,毫不犹豫的一剑削向巨蟒的脑袋。

    这一次,一剑斩落巨蟒头。

    雪白巨蟒随即消散,再化为满天风雪。

    李扶摇没有半点停留,趁着风雪遮挡视线,身形径直掠向远处的门房。

    灵府之中的剑气流逝不少,若是不尽快斩杀这位太清境的修士,只怕之后便真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至始至终,李扶摇都没有信心一定能让那位太清境的修士死在他剑下。

    两人境界若是以三教那边来算,要整整差去两个。

    之前一剑建功,不过也是欺负那门房轻敌和没有见识过剑士出剑而已。

    当李扶摇一剑掠去之时,那门房竟然不躲不闪,只是站在风雪中,一只手挽着另外一只手的袖管,这位太清境的修士,就像是要下田劳作的农夫一般,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李扶摇忽然心神一紧,那种感觉便好似之前在剑山脚下和师叔谢陆一起练剑时,谢陆出了一剑,他并未看到,但切切实实是要往着他要害之处去的样子。

    李扶摇蓦然转头,身侧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条雪白小蛇,正要一嘴咬向他大腿,手中青丝反撩,斩下蛇头,李扶摇盯着远处的那位门房,眼神冰冷。

    已经挽起袖管的门房,并未趁着李扶摇灵府中剑气消耗甚多而暴起杀人,反倒是看着李扶摇,眯着眼笑道:“能够从风雪里走出来,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老夫都实在是不愿意虐杀你这种少年天才啊。”

    李扶摇不言不语,只是握住手中剑,一步跨出,便是一剑递出。

    已经挽起衣袖的门房微微一笑,一只手伸出,带着一道耀眼白光。

    然后蓦然之间,有一股雄浑气机生出,半刻之间,便好似一道无形气墙横于李扶摇之前,李扶摇那一剑递出,并未继续寸进,悬于半空,竟然好似被人牢牢抓住,再拉扯不回来,李扶摇脸色微变。

    继雪白巨蟒之后,这是李扶摇又一次看见这门房的手段。

    太清境的修士,名不虚传。

    李扶摇看着眼前这位门房,灵府内的剑气顷刻之间从经脉之中倾泻而出,如同大江入海,奔腾万里,尽数汇于剑身之上。

    青丝剑发出亮眼青光,光芒大振的同时,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什么东西被撕破的声音响起,门房脸色巨变,双袖之中气机充盈在其中,身后有一架古琴法相显现。

    打到现如今,那位门房总算是把自己的本命法器给拿出来了。

    李扶摇没有去看那架古琴,只是在撕破那道气墙之后,剑气冲霄,直指那门房的心口。

    小巷里的这一战,到现在才到精彩处。

    在远处的一处高楼上,之前从太傅府邸里走出来的那位中年男人和另外一个腰间佩刀的年轻人站在一处视野足够开阔的地方,看着小巷里那场大战。

    之前雪白巨蟒成形之时,那佩刀的年轻人便把手放在刀柄上过一次,这一次李扶摇的一剑悬于半空的时候,他又摸了摸刀柄。

    中年男人看着这幅场景,感叹道:“程雨声,你知道你腰间那柄刀为何叫洛水?”

    程雨声脸色平淡,“洛阳城外那条护城河便叫洛水,此刀既然叫洛水,无非便是要程雨声去学洛水护卫洛阳城罢了,只是当夜他怎么说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我不出手,有愧于心。”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程雨声啊,你这话说起来,连我都觉得奇怪,明明是你非要掺和进去,你是为了救道种叶笙歌,他也是,怎么就说成了你的半个救命恩人?”

    程雨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中年男人指着那小巷,有些感慨道:“这是学宫布下的局,你一个青丝境的修士能做些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是现如今身处战局中,只怕死得比他还早,他在洛阳城里,无非就是摘星楼的昌谷先生和道种叶笙歌是他的依仗,今日这两位都来不了,他便几乎是半个死人了,只不过这局虽说是学宫布下的,但的确还是那少年心甘情愿走进去的,他想杀人,只不过不知道那人也想杀他而已,其实说起来,洛阳城里最想救他的人不是你,也不是太傅,反倒是那位皇帝陛下。”

    程雨声以手按住刀柄,疑惑问道:“陛下既然想要救他,那我为何不能出手?”

    中年男人摆手,“陛下手里就那么几张底牌,王偃青算半个,昌谷先生算一个,太傅算一个,还有两位刑部老供奉算,至于你,连成为底牌的资格都没有,贸然出手,除了把微妙局势打破之外,别无他用。”

    “说到底,你程大公子,还是太弱。”

    中年男人看着小巷,有些漫不经心。

    程雨声松开刀柄,神态有些寂寥。

    中年男人拍了怕他的肩膀,“你们的时代,不是现在,熬吧,多熬几年,洛阳城里就要靠你了。”

    程雨声忽然笑了,“我觉着他不会死。”

    中年男人错愕问道:“为什么?”

    程雨声哈哈大笑,“一个心底有着喜欢的姑娘的年轻人,要是没有见到那姑娘之前,怎么可能就这样随随便便死了?”

    读过太多圣贤书的中年男人愕然道:“什么个鬼理由。”

    程雨声不再多说废话,只是看着小巷那边,想着什么时候叶姑娘出现在小巷那边,他就什么时候拔刀出鞘,什么洛水,什么守卫洛阳城,和叶姑娘一比,其实都不值得一提啊!

    而此时此刻,现如今的那条小巷里,那架古琴已经被人奏响。

    有一道摄人心魄的声音响起,清越如九天凤鸣。

    李扶摇心神激荡。

    他眼睛通红,看着那架古琴。

    面对着三教修士层出不穷的术法,剑士也一剑破之,只有一剑,也用一剑便已经足够。

    李扶摇不顾那些足以杀人的琴声,身形也还是向前掠去,只是在这片刻之间,他忽然想到几个字。

    客死异乡。

第两百一十章 游子已归乡

    在目盲读书人临近那条小巷前的宅子之前,恰好在一条偏僻街道救下了那位姓李的中年男人。www.uu234.net

    王偃青面无表情的将几位刑部供奉一掌拍死在那条街道旁,洛阳城里对学宫仍旧抱着死忠之心的,其实不多,但绝对不是没有。

    王偃青站在街道旁,平静开口说道:“李扶摇正在做一件大事,你最好跟着我,免得被人再度算计。”

    原名叫做李文景的中年男人脸色难看,看着这个目盲读书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是周侍郎仍旧不愿意放过扶摇?”

    王偃青神情不变,只是轻声说道:“当年那件事,学宫不在意,周贺也算不上在意,毕竟在他看来,李扶摇不管是生是死,之后都肯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你也可以说服自己是为了整个家,所以心安理得,但你们都没有问过李扶摇,问过他愿意不愿意,所以才有今日一事,只不过若只是如此,倒也没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李扶摇恰好又提了剑,恰好成了你们嘴里的山上神仙,最巧的事情在于他从来都不曾忘了这件事,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件事,现如今的李扶摇,已经深陷局中,无法自拔了。今日注定要有一方要死才行。”

    李文景脸色难看,嘴唇颤抖。

    王偃青以平淡语气说道:“既然什么都不能做,便什么都不要做,有时候不添麻烦,便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李文景摇摇头,苦涩说道:“当年牺牲扶摇一个人来换取我们两人的平安,便是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他,之前他回来之后,其实我已经认出了他,只是没有说破的原因也在于心底实在是有愧,可当年如此,现如今又如此,我李文景还是不是个人?”

    王偃青绕有兴致的问道:“是不愿意被人戳脊梁骨,还是说只是在意他?”

    李文景忽然重重跪在雪地之中,朝着王偃青行跪拜大礼。

    王偃青虽说已经目盲,但是其余感官一点都不差,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不过他仍旧无动于衷,只是平静问道:“怎么,想要我出手去救李扶摇?”

    本来以为会得到一个**不离十的答案,但实际上却没有想到李文景摇头道:“承蒙先生搭救,本来就已经无以为报,绝不敢让先生涉险,只是希望先生告诉我扶摇在何处,然后请先生帮我带话回去给妻女,让他们即刻离开洛阳城。”

    王偃青神情古怪,沉默片刻之后,才低声问道:“你这样一个普通人,要去送死?”

    李文景坚定开口,“当年一事,便让我极其后悔,现如今扶摇要是就这样死在洛阳城里,我这个做爹绝对做不到不闻不问。”

    王偃青摇了摇头,“何苦来哉?”

    李文景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磕头,这个男人,舍弃了自己的尊严,在风雪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只为了找一个求死的机会。

    说起来真是可笑至极。

    王偃青动了动嘴唇,吐出三个字,“太宰府。”

    他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到这个场景。

    李文景抬起头,然后又重重磕了几个头,便起身踉跄往太宰府跑去。

    王偃青忽然自嘲道:“要是你知道我让你爹去送死,只怕是也要找我的麻烦了。”

    王偃青身影一闪即逝,再次出现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那座宅子门口,他本想着敲门的,却在一旁的院子门口感受到了一道气息。

    王偃青转头“看向”那边。

    撑伞站在院门口的苏夜开口说道:“学宫苏夜。”

    王偃青这才如释重负,他郑重朝着苏夜行礼,然后便喊了一句苏掌教,至于其他的什么,他没有说,也没有做,即便是读书人,他也不是学宫的读书人,给予苏夜尊重,也便够了。

    苏夜原本是朝着王偃青招手,可片刻之后便又发现王偃青好像真是看不见,然后苏夜笑了笑,“风雪太大,我这里有伞。”

    已经被白雪落满头的王偃青想了想,最后还是朝着苏夜走去,和苏夜同处一把油纸伞下,王偃青想了想,开口说道:“苏掌教,洛阳城之中的事情,掌教可曾知晓?”

    苏夜点点头,“我都知道。”

    听到这四个字之后,王偃青便不再说话,苏夜说是知道便肯定全部都知道了,无论是那夜的夜袭道种叶笙歌,还是现如今的李扶摇被学宫设局所困,便都算是知道了。

    王偃青张了张口,还是开口问道:“那掌教也想要那个少年死?”

    苏夜站在院门口,看着屋檐下闭目养神的叶笙歌,摇头说道:“我之所以站在此地,不过是想要学宫那个局继续下去,也不是我想要他死,这个局是他一剑斩开,还是被人打死,都对我影响不大,只不过若是我出手,反倒是落了下乘,学宫这些年的乱象越来越复杂,发展到现在,学宫连一张能够安静做学问的桌子都怕是放不下了,我今日出现在洛阳城,不过便是要将那些东西压一压,至于那少年,不值得我出手。”

    这一番话何其直白?

    王偃青眉头微皱,最后也只是喟然一叹,“三教和剑士一脉,说到底还是背道而驰的两方。”

    苏夜对此一笑置之。

    世事便是如此,实在是说不上什么对错来。

    小巷一战,尚未决出胜负,只是李扶摇在后面的这一战之中,光景凄惨。

    头破血流。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那柄青丝。

    他的小腹被琴弦割破,有一条尚在淌血的伤口,灵府里更是剑气空荡,眼前那个门房,虽说也被李扶摇刺中几剑,但实际上伤势远远没有李扶摇来得重。

    眼前渐渐模糊的李扶摇看到远处出现一道人影,那个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而来。

    李扶摇一怔,随即捏了捏衣角,然后弯腰捧起一捧雪,将脸上的血污尽数擦干净,他像一个外出玩闹见到自己爹爹的孩子,很怕被爹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又像一个离乡多年的游子,回乡之时,只想把最光鲜的一面呈现给人看。

    李扶摇擦着血污,忽然就泣不成声。

    泪流满面。

第两百一十一章 何谓剑士

    远处那个门房,伸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再伸手拂过面前的那架古琴,然后便沾染了一手的血迹,他看向手心的殷红,然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才笑着开口,“你们剑士的血也不臭嘛,怎么脾气这么臭?”

    已经擦干净脸上血污的李扶摇,将袖管一卷,正好把那些沾染了血污的地方统统遮住,他没有去理会眼前的门房,只是朝着远处吼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一路小跑的李文景蓦然听到这道吼声,竟然是脚底一滑,就这样跌倒在风雪中,然而片刻之后,他便爬起身,继续朝着这边跑过来。www.uu234.net

    门房并未转头,只是随意挥手,一股磅礴无比的气机蓦然生出,李文景倒飞出去,摔落在雪中,半刻之后都未见起身的动静。

    李扶摇握紧青丝,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门房。

    小巷里生出浓郁杀机。

    这是这场生死相搏的大战开始以来,李扶摇第一次那么的想杀一个人,甚至都不愿意隐藏半分。

    李扶摇身后的风雪大作,不仅寒意逼人,现如今更是剑气凌厉,整条小巷当中,有剑意弥漫开来。

    之前微微颤抖的那条手臂,现如今则是死死的握着那柄青丝,李扶摇一头长发迎风摆动,这位练剑三年的剑士,一步踏出,身后便有一柄雪剑激射而出。

    他距离那门房之中尚有十五步,那便是十五柄雪剑。

    一剑接一剑。

    门房开始端坐在古琴之后,拨弄琴弦,每一次便一定会有一柄雪剑被粉碎,整整十五次之后,琴弦断去三根,就连门房手指上都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即便是身为太清境修士,他也并非轻描淡写的便能接下李扶摇的这十五剑。

    十五剑之后,脸色发白的李扶摇已经到了门房身前,而门房灵府内的气机也是所剩无几。

    两人对视一眼,都并未说话,李扶摇举剑,而那门房则是手掐法诀,让古琴横空。

    李扶摇的一剑落到了古琴身上,然后这架古琴便光芒大作  。

    李扶摇则是被一股磅礴气机击飞,两人距离,从最开始的十五步又回到了现如今的十五步。

    李扶摇站在小巷中,看着远处光景,眼前有些模糊。

    不过仅仅片刻,李扶摇便摇摇头,睁大眼睛看向手中剑。

    这架都还没有打完,到处看个什么劲?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其实那位太清境的门房所受的伤势比起来李扶摇,也不过轻多少,他的经脉之中,有一股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驱散的剑气四处游荡,正在肆意的破坏着他的经脉。这场大战开始到现在,他一共犯了两次错误,两次错误都让他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第一次代价则是被李扶摇一剑划过小腹,让他一开始战力便打了些折扣,如果说第一次是他因为没见过剑士出手,而大意所致,那第二次便切切实实是因为见到李扶摇强弩之末,便有些放松,结果被李扶摇一剑刺穿好不容易已经结痂的伤口,并成功的将一缕凌厉剑气送入经脉之中,导致现如今那缕剑气让他苦不堪言。

    反观李扶摇,从始至终每一次出剑,即便是当时被他认定为昏招,但在后面都能让他付出不轻不重的代价,那些伤口,一两道似乎并不能让一位太清境修士就这样倒下,可若是成百上千道,便实在是说不准了。

    何况越到后面他便越对眼前的这位剑气境剑士越发忌惮,要不然也不会挥手将那李文景直接击飞,以此来扰乱李扶摇心境。

    学宫得到的消息,说是李扶摇当年被洛阳城送往周国,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复仇,或许对于自己的爹娘并未有多上心,可如今来看,其实不一定。

    若真是如此,之前那十五剑是作何道理?

    之前那人泪流满面又是作何道理?

    山上修士修行讲究一个心平气和,尤其是他们儒教修士更是如此,情绪波动对修士影响也不可谓不深,可毕竟他不是剑士,也不是李扶摇,现如今自然是不清楚到底李扶摇会如何。

    只是现如今被击飞的李扶摇再一次提剑之后,门房的眉头便已经皱得极深了。

    一半来自经脉里的那股剑气,一半来自于李扶摇。

    说到底,都是来自于李扶摇。

    因此当李扶摇再度跨过那十五步来到他身前的时候,门房才真的慌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经脉之中的那股剑气更是直接到了他的灵府之外,也不曾对那座修士至关重要的灵府发起攻击,只是好似一个人守在了关隘下,摆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

    那股剑气拦住那灵府的滚滚气机。

    只是一瞬间之事。

    可这一瞬间之内,那位门房还真的就好似一个普通人一般。

    因此当李扶摇提剑递出的时候,他也躲闪不及。

    剑尖抵住门房心口,在他惊恐万分的注视下,那柄斩杀过无数妖修的青丝,一点一点刺透他的胸膛。

    一剑穿心!

    李扶摇此刻几乎已经虚脱,他咬牙开口,“我只想告诉你,他,即便是再如何对不起我,也不是你能够动手的!”

    剑身刺透门房。

    这位太清境的修士仍旧是一脸不可置信。

    李扶摇抽出青丝,又刺了一剑,如此反复,直到他彻底断绝生机。

    等到他彻底无力瘫软下去之后,李扶摇才吐出一大口鲜血。

    随手一擦,李扶摇朝着远处的李文景走去。

    那个男人,并未断绝生机。

    来到他身旁,李扶摇无力的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塞入李文景口中,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颗。

    他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李文景愧疚开口,“对不起。”

    李扶摇看着这个人,轻声问道:“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杀不了他,他就要杀了你,你不后悔,妻女都不管了,就为了让我哭一哭?”

    李文景艰难开口说道:“当年我就错了,我不想一错再错。”

    李扶摇一笑置之。

    李文景继续问道:“还要去?我陪你。”

    李扶摇摇摇头,“本来就和你没什么关系,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要做的。”

    李文景也只是摇摇头。

    在那边高楼上,中年男人和程雨声见到这幅场景,各自脸色的神情都十分复杂,程雨声看着小巷那边,轻声道:“结束了,会不会还有学宫的人要出来?”

    中年男人摇摇头,有些感慨,“洛阳城就是这么个乱局,谁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学宫有没有额外的布置也很不好说,只不过那少年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的,从一个死局里走出来,又要走入另外一个死局中。那这样看起来,这少年的运气便真是倒霉到家了。”

    程雨声正色道:“要是还没有完,程雨声一定要抽刀帮他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看向这个中年男人,加了一句,“哪怕是你非要拦着我。”

    其实早在之前,两人登上这座高楼之前,他程雨声便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帮李扶摇一把的,只不过是碰见了这位从太傅府邸里走出来的中年男人,才让他不得不作壁上观而已。

    中年男人摆摆手,笑着开口,“不管你怎么想,反正要是再有人出手,你还是要被我拦下,你打得过还好说,连打都打不过,白白送死,我肯定拦下你。”

    程雨声默不作声,转身便下楼。

    中年男人在身后问,“你去哪儿?”

    程雨声没好气的说道:“去找叶姑娘。”

    那中年男人在身后哈哈大笑,至于最后说了些什么,程雨声没去听,自然也就没有人知晓。

    在小巷里,李扶摇背起李文景,静静推开了那道太宰府的大门。

第两百一十二章 我的确想杀人

    太宰大人李尚,延陵王朝的三公之一,延陵俗世里最受人尊敬的三位读书人之一,甚至隐隐算是延陵王朝里最受人尊敬的读书人,毕竟三公之中,太宰为首,太保次之,太傅反倒是最末。顶 点 X 23 U S

    没有见到过这位太宰大人的,只怕脑海里会觉得那位早已经名动延陵的太宰大人是个不怒而威的老人,一张口便是精妙道理。可若是见到过这位太宰大人的,只怕会大吃一惊,这位太宰大人,身材高大,面容倒是一点都说不上威严,反倒是十分宁静祥和,就像是一个邻家老翁一般,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

    在李扶摇推门之前,这位太宰大人便端坐在屋檐下,那位礼部侍郎周贺和另外一位中年妇人早已经在风雪中跪了很久了。

    太宰李尚神情平淡至极,看着风雪看着远方,也看着在院里跪着的两人,最后淡然开口,“他若最后真能推门走进来,你们两人的性命,老夫还真是护不住了。”

    跪在风雪中冷得一直打颤的礼部侍郎周贺,此人虽说是因为娶了太宰女儿才得以平步青云,但也不是那种一点才能都没有的废人,若是如此,他也不会被太宰的女儿的看中,现如今听到太宰的这番话,周贺浑身一抖,随即抬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太宰大人,应当是高看了那小子吧,即便是他踩了狗屎,能够练剑,成为了那种山上神仙,可杨先生毕竟是学宫的正统修士,说起来还是太清境,如何不如那小子?”

    本来还想说上一句本来他觉得跪在此地都算是多此一举的,可被身旁妇人一扯衣襟之后,便没敢开口,只是即刻闭嘴,他这些年的平步青云,除去有太宰这根定海神针在身后之外,这些年的大事小事都是由身旁妇人在为他把关,他周贺虽说说不上眼光远大,但有一个优点便实在是不错,只要身旁这妇人说不许做的事情,他一概不做。

    哪怕是太宰大人发话要让他做,他也不做。

    这十几年的仕途,才如此安稳,从不磕磕绊绊。

    不然何至于此。

    太宰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两人,笑着开口说道:“以你周贺的眼界,不过只能看出来这件事是太傅与老夫和太保之间的事情,慧儿即便能够看开一些,也不过是想说这是学宫的授意,但实际上,远不止于此。那个少年身上的东西,牵扯着学宫、洛阳城、三公整整三方,或许说得更为细致一些,钟元常和洛阳城是一头的,老夫和太保是和学宫一头的,如此便是学宫和洛阳城之间的对峙,你周贺是不是在疑惑,洛阳城这样一个世俗王朝,怎么敢和学宫对着来?”

    周贺原本不想搭话的,但既然太宰已经问到这里来了,他也就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周贺当年若不是踩中了狗屎,那便是万万娶不到老夫女儿的。如此眼界,不说有没有和老夫坐而论道的资格,就连陪站老夫都要嫌弃你。”太宰看向那妇人,笑道:“洛阳城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皇帝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学宫不止一个声音,这便是洛阳城敢和学宫对着来的理由,老夫这样说,你懂了?”

    周贺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其中关键,又害怕太宰大人动怒,一时之间更是不敢开口说话。倒是身旁的妇人很快便开口道:“学宫里那些先生要想坐掌教大人的位置,洛阳城和他们对着干就是说洛阳城是站在苏掌教身后的。”

    太宰大人点头赞许道:“只说对了一半,但也难能可贵了。”

    他看着雪景感叹道:“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可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现如今和学宫的相处方式啊。”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周贺没有听明白,那妇人则是若有所思。

    说完这句话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整座院子里只剩下风雪的声音。

    感觉过了很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那扇一直只是虚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太宰抬起头,风雪中,一个青衫少年走入院子里。

    他手里提着剑,他背后背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就这样站在太宰面前,看着风雪里跪着的两个人。

    太宰神情古怪,最后只是平淡开口,“放过他们两人如何?”

    脸色发白的李扶摇抬起头,只是问了太宰一个问题,他问,那个门房是不是太宰府的。

    太宰脸色不变,只是微微点头。

    李扶摇轻声道:“那太宰大人何不问问,我今日是否放过你?”

    太宰漠然开口,“老夫乃是三公之一,即便是陛下见了老夫,也要行礼,更是学宫亲自敕封,你为何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李扶摇想了想,极为认真的开口说道:“嗯,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既不是学宫的人,也不是什么刑部供奉,见了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尊重的理由,更何况,之前你才派人杀我,现在你即便是要和我讲道理,只怕也讲不通。”

    太宰抬头看向李扶摇身后,看向李文景,开口相问,“你也是这样想的。”

    李文景笑道:“关我什么事?”

    李扶摇不再说话,只是看向跪着的那位礼部侍郎周贺,以及他身旁的妇人。

    他提着剑走过几步,把那柄青丝从周贺身后搭在他脖子上,平静开口说道:“都说你周贺畏妻如虎,你只要告诉我当年那桩事情,是她提议,一切都是她做主所做,我就不杀你。”

    周贺浑身颤抖,倒是也说不清楚是冷的还是吓的,他忽然用手捂着嘴巴,不然自己说出任何一个字来,反观他身旁的那位妇人,倒是神情自若,“当年那件事,便是我出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动手吧。”

    李扶摇没有急着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太宰,又问道:“太宰大人,要是以你一命换你们三人一命,换不换?”

    太宰漠然开口,“老夫是当朝太宰,位列三公,生死不由你定夺!”

    李扶摇忽然自嘲说道:“其实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当年那件事,既然没有伤及我的性命,那我报仇,就让你们什么都失去就好了,不用伤人性命,但实际上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就仅此而已,所以我把证据交给你,就是想要你叫人来杀我,那我就名正言顺的可以把你一起杀了,这样我心里也没有什么负担,说到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真要是收了证据便惩治了周贺,我又能做什么呢?那个时候就是由你太宰大人为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而不是我了。谁都想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今天你要死,至于你死之后,学宫怎么对我,洛阳城怎么对我,都不重要,反正你一定要死。”

    太宰看着李扶摇,颇有些感触的开口,“你倒是个真小人。”

    李扶摇摇头反驳道:“在对的人面前,我就是个真君子。”

    太宰淡然说道:“动手吧,让老夫看看,等到老夫死了,学宫和洛阳城会怎么做。”

    李扶摇笑了,死人怎么能看到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呢。

    笑容渐渐敛去,李扶摇狠狠扔出手中青丝。

    锋利无比的长剑刺穿太宰胸口,将他钉杀在墙面上。

    毫不犹豫的一剑。

    见到这一幕的周贺被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站起来就要想跑,但似乎是太过害怕,在雪地里跑出几步,忽然就重重摔倒,挣扎了好几次都没爬起身来,只是一双渐渐失去生气的眼睛瞪着李扶摇。

    他身后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那至始至终都面容平静的妇人面无表情的抽出匕首,替周贺整理衣襟,她轻声道:“他这一辈子什么都听我的,可唯独他这件事上,没有听。”

    妇人仰起头对李扶摇笑道:“他其实是个好人。”

    李扶摇默不作声。

    妇人笑着将那把匕首插入自己小腹,缓缓躺下,笑容恬静。

    李扶摇缓缓走了几步,去取下插在太宰身上的青丝,然后把李文景放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李扶摇转头看向院门那边。

    有一道人影闪现。

    是一个身着甲胄的中年将军。

    他腰间别着御林军的腰牌。

    他手里有一份明黄圣旨。

    他站在院门口当着李扶摇开始念那份圣旨。

    圣旨上说太宰愧为读书人,纵容女儿女婿放下滔天大祸,又说礼部侍郎周贺中饱私囊,贪污受贿,证据确凿。

    最后说赐死太宰李尚和礼部侍郎以及他的妻子。

    这份圣旨没有能交到谁的手上,念完之后,便有御林军进来收拾残局。

    那个身材魁梧的御林军将军走到李扶摇身旁,抱拳之后,轻声道:“陛下口谕,请李仙师择日进宫一趟,无论何时皆可。”

    说完之后,他把一枚玉佩交给李扶摇,然后提醒道:“此地乃是非之地,李仙师不宜久留。”

    李扶摇接过玉佩,再度背起李文景,归剑入鞘。

    踏入风雪中。

    一如很多年前,那个男人背着那个孩子一样。

第两百一十三章 野鬼

    回到那条小巷之前的路程,李扶摇走得缓慢,腰间悬剑的李扶摇一边走一边自顾自说道:“小雪适合练剑,我有一柄小雪,见到她的时候便忍不住颤鸣,她该是那种天生就适合练剑的人,只不过是不是那种剑胚,还是说仅仅是和小雪剑有缘,都说不清楚,她练不练剑,都看她自己的意愿,我在洛阳城里待不了多久,离开之前我会去找一找那位前辈,问问他愿不愿意,但实际上要先问小雪,小雪要是不愿意,这一切休提,但若是她愿意。你们也不要拦着她,我对她的感情比你们要深。”

    “剑道一途本来就区别于三教的那条修行大道,说是羊肠小道也不为过,其中艰辛程度是世间所有修士之最,因此才有了剑士同境无敌,剑士身前一丈便是其他修士的死地的说法,我愿意练剑,最开始是因为我想回到洛阳城来找他们的麻烦,后来上了剑山之后才发现练剑虽然苦,但实际上最为自在,不受条条框框所束缚,一剑在手,对得起本心,对得起手中剑便可,至于其他的,不想太多。”

    “我心中有个结,那就是这件事,从练剑开始便缠绕在我心间,当时从宁神走入剑气境的时候,便险些出了问题,来到洛阳城之后,心中看起来平静,但其实已经乱做了一团,若不能处理好这件事,于剑道无益,心里也过不去,处理完之后,我的心底结没了,已经能看到了青丝境的门槛,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迈过去这道门槛,我要去很北的地方,那里有我喜欢的姑娘,但去之前,我会在北海停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看到传说中的鲲鹏。你讲的那个故事不是假的,我师父陈嵊就说过,鲲鹏是上古异兽,至于北海,就是那个很北的地方和咱们这片土地的分界点,只不过似乎也说不上鲲鹏是咱们这边的还是很北那边地方的,反正去北方之前,要先路过那里,索性我就去看看,也不知道对剑道有没有裨益。”

    “今天这件事有学宫的影子,因此等到我有一天真正能够提剑站在学宫前的时候,我一定会去讨个说法,至于现在,我不会提剑去找什么麻烦,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想得通。”

    眼看着快要临近那条巷子,李扶摇脚步更慢了,“我不太喜欢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但这不意味着我对她不管不顾,她若是被外人欺负了,我也会出手,最后我想问件事情,当年那件事,是你点的头还是她的意思?”

    趴在李扶摇背上的李文景答非所问,“还有三个月你就二十了,能待到那个时候吗?”

    李扶摇神色黯然,果不其然,在他心中,那妇人地位永远是第一的。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文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落,他轻声问道:“即便是不在洛阳城里,但总得取字吧?”

    延陵王朝的男子,二十及冠之后,自然是该有个字的,一般取字一说,富贵人家都是找一个名望都还过得去的大儒,至于一般人家,也就是小时候念书的私塾先生就给顺手就取了,其实也说不上如何讲究,但总归是要取上一个的。

    李扶摇平淡说道:“又不是读书人,取什么……算了,你看着取一个吧。”

    李文景眼里有些笑意,说到底,他也念过几年书,还做过好几年的说书先生,这些年来他最为得意的一件事便是替自己儿子,取了一个极好的名字。

    李文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提议道:“叫桑榆如何?”

    李扶摇一口否决,“又不是姑娘家,取这个字作什么?”

    李文景笑着说道:“当年其实早就想着要是生个女儿便叫桑榆,可惜是个男孩,绞尽脑汁才想了扶摇这两个字,后来生小雪的时候正好是小雪时节,就顺口取了个小雪,实际上并未如何深思,桑榆两字说到底也不想留给其他人。”

    李扶摇没说话,只是脚下的步子又放缓了几分。

    李文景继续说道:“那叫离亭好了,离亭燕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李扶摇摇头反对,这一次没有说话。

    李文景试探问道:“那叫夜归如何?”

    李扶摇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就这个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已经快到巷口,李扶摇站立在原地,轻声道:“无论小雪愿不愿意练剑,都无须说出我是谁,以后我会回洛阳城,有些事情现在说了没有意义,她点头了我就去问那位前辈,她不点头,这件事就此打住。”

    说完之后,李扶摇往前走过几步,去敲那扇木门,李文景在他背后,低声说道:“在洛阳城的这些时日,常回家看看,吃顿便饭耽误不了什么事。”

    李扶摇没答应。

    大门被人打开,那妇人打开门之后看着李扶摇背着李文景,一时之间有些失神,李扶摇一步跨入院内,平静说道:“下着大雪,他走得急,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躺几天就好了。”

    李扶摇走入屋子,平静的将李文景放到床榻上,然后转身便走。

    李文景看着他的背影,不作言语。

    屋子里很快响起了妇人的唠叨声,正在往外面走着的李扶摇神情平淡,小姑娘李小雪不在家,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李扶摇来到叶笙歌的那座小院子,入院门前,才在门口吐了一口淤血,之前一直憋得难受,现在倒是好了不少。

    踏入小院,叶笙歌一如既往的坐在屋檐下出神。

    看着李扶摇走进来,叶笙歌平静开口,“有人拦了我。”

    算是给之前她为什么没有到那条小巷给出了答案。

    李扶摇走到屋子里,把剑匣抱出来。

    然后把腰间的青丝放到剑匣里,就这样坐在屋檐下,脸色发白的李扶摇看着满天大雪,一时之间有些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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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四章 延陵皇帝的想法

    延陵王朝正和十八年,虽然是已经迈过年关,但实际上来看,洛阳城仍旧是被大雪掩盖,不过即便如此,百官该上朝的,还得去上朝。

    正和十八年的第一个早朝,朝堂上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只是皇帝陛下轻描淡写的宣布了太宰之死,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在朝的文武百官,可有异议。

    太宰大人的死,虽说洛阳城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但相比起来这些朝臣,那些人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因此当这个消息一被传出来之后,朝堂便如同一锅水,轰然而沸,整个朝堂上,只怕已经有许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等到声音渐渐小去之后,延陵皇帝才让内务府的那位黄公公宣读圣旨,这份圣旨和那日御林军统领到太宰府邸去念的那一份,差不了多少,只不过相对来说,要更为长一些,其中加了许多皇帝陛下的叹惋,以及愤懑,最后念完之后,更是让文武百官看了证据,铁证在前,大殿之上一下子便鸦雀无声。

    紧接着皇帝陛下便说已经修书给了学宫,言明了此事,若是学宫有异议,自然要派人来到洛阳城。

    至此,此事被皇帝陛下尽数安排妥帖,就算是其他人想着提出质疑都没有由头,最后只能高呼圣上圣明,不过在有心人眼里,从年关之前的刑部尚书王之章告老还乡,到现在的太宰大人和礼部侍郎一家被赐死,都不算是一件偶然的事情。

    甚至有人有着更为大胆的想法,只是这些想法并未付诸于口,藏得严严实实而已。

    直到最后,快要散朝之时,皇帝陛下才又说了一件事,相比较起来之前太宰被赐死一事,后面这一件事倒是并未有多重要,后面这一件事,皇帝陛下只是说南城程家的程雨声至此之后便是刑部供奉,顺便封了一个正五品的抱刀郎,送了一把洛水。虽说那位新晋抱刀郎并未获准来到殿内,但既然有了皇帝恩宠,想来之后也足以让程家在洛阳城里水涨船高,先出了一位程贵妃,后面又来了一位刑部供奉,这南城程家说白了,只要不做出什么谋朝篡位的大事,几乎便已经消亡不了。

    至于那位新晋的抱刀郎之后能收到几张请柬,能被几个老大人相中,皇帝陛下并不关心,他只是对今日的另外一场相会,很有兴趣。

    之前李扶摇已经传来消息,今日朝会散去之后,他会来皇宫与他相见,为此,他还郑重其事想让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去请他,后来思前想后,还只是敲定了一位机灵的年轻宦官林宝。

    除此之外,他还让春水去将王偃青一并请到了宫里。

    现如今的皇帝陛下,就等着这样一场相会了。

    ……

    ……

    马车是巳时来到那条小巷前的,当时李扶摇还在屋檐下闭目养剑,听到响动后便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下的叶笙歌,李扶摇只是说了一句他出去一下,后者完全都没有搭理他,只是抱着鞋垫子往隔壁宅子走去。

    那位长相清秀的年轻宦官林宝站在院门口,对着走出来的叶笙歌微微点头,让开身子,但是没敢说话。

    李扶摇看了看膝上的那方剑匣,然后又看了看门口的林宝。

    后者心领神会,很快便开口说道:“陛下有旨,李仙师无论想带什么,都可以。”

    既然有了这句话,李扶摇便不再矫情,他背好剑匣,走出小院,登上马车,马车布置算不上如何奢华,但也绝不简陋,在大雪中车轮并未陷下去太多,想来是因为贴着几张符?的缘故,这边离着皇城其实不近,但马车走的不慢,那个驾车的马夫李扶摇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一个自省境的儒教修士。

    如此规格,也能看出延陵皇帝的用心。

    一路无话,马车径直从皇城午门而入,从未遇到过半点阻拦,只是走进了皇城之后的半刻钟左右时间,马车便停了。

    闭目养神的李扶摇睁开眼,年轻宦官有些歉意的说道:“偃青先生想邀李仙师同往御书房,不知道李仙师如何打算?”

    李扶摇微微一笑,径直下车,只不过没忘借着年轻宦官递过来的油纸伞,他撑着伞,走向对面两人。

    王偃青和春水。

    等到李扶摇来到王偃青身旁,一身冬衣的王偃青很快便开口笑道:“一别两载,从宁神走到了剑气境,从延陵北境到剑山,然后你从剑山到周国,其间有许寂为你出手,之后你又在陈国淮阳城差点杀了那位齐王,来到洛阳城之后先一剑重伤了一位刑部供奉,然后杀了一位太清境的学宫修士,怎么看你现在都不差了,只是身旁有位道种,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出彩。”

    李扶摇笑道:“还是要多谢偃青先生当年高抬贵手。”

    王偃青苦笑道:“那时候,我就算是想杀你也没这么个本事。”

    李扶摇一笑置之。

    王偃青往前走了几步,平静开口说道:“那日你在小巷里斩杀那位太清境修士,你可知道牵动了多少人?”

    李扶摇苦笑道:“至少我的那位道种朋友就没有出手。”

    那日斩杀太清境修士一事,牵连之广,李扶摇虽然不得而知,但既然是与三公有关,学宫修士也参与进来,那随便怎么想,参与的人都少不了。

    “看住那位摘星楼李昌谷的,是太保,至于太傅为何没有掺和,那便是有苦衷了,我在你家宅子外面,李文景知道这件事也是我提点的,其实并不该告诉他的,只是没忍住,至于你叶姑娘,则是苏掌教亲自到了院门前,你说说,连掌教都掺和进来了,故事如何发展不就是凭他的想法吗?”

    李扶摇很快抓到其中的重要部分,“掌教没让我死,那便说明学宫里面的声音也不一致。”

    王偃青对李扶摇赞许说道:“不错,若不是如此,当日你不管能不能斩杀那位学宫修士,都得死。”

    李扶摇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王偃青正色问道:“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对洛阳城的观感如何?”

    李扶摇停下脚步,仔细思考,想着问上几句话,可到了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句,“还不错。”

    王偃青点点头,没有怎么如何说什么。

    两人来到御书房外,今日没有穿龙袍的延陵皇帝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李扶摇。

    延陵皇帝率先开口,“李仙师。”

    李扶摇还礼,没有如何多说,最后化作一句陛下。

    延陵皇帝领着李扶摇进入书房,一踏入书房,便觉得温暖如春,作为延陵皇帝的御书房,房里并没有生起炉火,应当贴了符?,不然不会如此。

    三人落座。

    王偃青自顾自的端茶独饮,延陵皇帝真诚说道:“那日太宰府里一战,朕不是不能出手相救,只是太宰是我延陵太宰,也是洛阳人,李仙师也是洛阳人,两者之间,不好出手相帮,倒不是觉得太宰所做无错。”

    李扶摇沉声道:“陛下是不想失了民心,也不想直接与学宫交恶。”

    延陵皇帝没有半点隐瞒,点点头坦然道:“的确如此,学宫说到底,都踩着延陵的脑袋。”

    李扶摇端起一杯茶,喝了半口,沉声问道:“陛下所求,到底是为何?倘若今日相见是想扶摇腰间多一枚刑部供奉的腰牌,扶摇即刻便可答应陛下,只是这样的扶摇,未必会为陛下出死力,更妄论还有其他想法。”

    延陵皇帝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又放下茶杯,最快才洒然笑道:“朕今日就和偃青先生还有李仙师,说上几句交心之语。”

    李扶摇点点头,王偃青则是放下茶杯。

    延陵皇帝轻声道:“朕之所求,不过一个山上人管山上事,山下人见山下人。学宫坐镇延陵身后,说是说不干扰山下事,可实际上,哪里又是真的不干扰,就拿夜袭道种一事来说,若是成了,自然便是我洛阳城背锅,那到时候沉斜山或者说是整个道门来到洛阳城下,自然就是我洛阳城站出来,学宫,只怕也不会如何去管洛阳城的死活。”

    李扶摇皱眉问道:“真要是和学宫彻底断绝关系,一旦延陵和梁溪开战?”

    延陵皇帝斩钉截铁,“所以洛阳城要有自己的修士。”

    李扶摇闭口不言,话已经到这里,他其实也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陛下的想法,说实话他对于这位延陵皇帝的看法不算是太差,当初在罗桑河斩杀了几位刑部供奉,到最后延陵皇帝也不过是让王偃青来看一看,实际上对他并未起赶尽杀绝的心思。

    李扶摇看着这位和周国天子完全不同的皇帝,沉默了片刻,自顾自说道:“陛下对太宰府一事,扶摇觉得并没有错,若是陛下一开始便为了我而对太宰做了些什么,今日扶摇也不会来,帝王心术陛下可以有,手腕也可以有,最主要的是人情味陛下也要有,只不过要想扶摇站在和洛阳城同一方,扶摇有三个要求。”

第两百一十五章 风雪暖人心

    “我不会在洛阳城待太久,陛下也知道,一位剑气境的剑士对以后的走向不会起太大的作用,所以我继续游历山河,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真正需要我的时候能够有资格站在陛下身旁。”

    “我要上摘星楼一见那位前辈,求他一件事,他答不答应是一回事,陛下只需要给我见到那位前辈的机会就是。”

    “那条小巷里的一家人,我希望他们能够平静的在洛阳城生活下去,免受任何人的欺负,当然,若是学宫执意要出手,陛下也不必自责。”

    说完这三个条件,李扶摇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平静说道:“洛阳城若是不负我,我定然不负洛阳城。”

    说完这些之后,李扶摇便闭口不言,等着延陵皇帝的答复。

    王偃青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你的条件其实都不过分,还都合情合理,只是那位摘星楼的昌谷先生,若是不想见你,又当如何?”

    李扶摇没说话,只是看着延陵皇帝。

    延陵皇帝苦笑道:“非是朕不愿意领着李仙师去见昌谷先生,昌谷先生的心思谁都说不清楚,他若是不愿意,即便是朕都不愿意勉强,最多只能给昌谷先生说上一声,这一切都要看昌谷先生的意愿。”

    李扶摇注意到延陵皇帝的言辞之中,那句话是说的不愿意,而不是其他。之前他说的做帝王要有人情味,说实在话,现在这位延陵皇帝便人情味很重。

    李扶摇笑着开口,“若是那位前辈不愿意见我,那便罢了。只是为了避免连什么来由都不知道便被那位前辈拒绝了,扶摇还是对陛下言明所求何事。”

    延陵皇帝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李扶摇思索片刻,最后还是直白说道:“我有两柄剑,一柄青丝,是剑山前辈的遗物,另外一柄剑叫小雪,是我师叔谢陆的家传之剑,我从剑山下来之后,一直到现如今,每日温养两剑,可算是都有些默契了,只是小雪剑那日一遇到李小雪便忍不住颤鸣,其实我也说不准这是因为李小雪是天生剑胚还是和这柄小雪有莫大的缘分,但陛下须知晓,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能成为一名剑士,这一点毫无疑问,我境界不够,所以想让那位前辈看看愿不愿意收个徒弟。”

    三教之外的剑士一脉,对天资要求极高,若不是那块料子,即便是踏入修行大道能成就再高,剑士都不愿意收入门下,因此剑士一脉人数才少,传承更是不多,要不是如此,当年陈嵊得知李扶摇能够练剑之后,也不会如此兴奋,剑山上也不至于后来只剩下一个吴山河了。

    现在李扶摇对延陵皇帝言明此事,其实也想让他知道,要是李小雪真是一个剑胚,未来成就便不可限量,那是天资和道种叶笙歌都相差无几的存在,洛阳城以后要有和三教平起平坐的底蕴,除了今后要有让人修士坐镇,未来至少也需要一位和洛阳城有莫大联系的圣人。甚至这位圣人,最好要是剑仙才行。

    要不然真让儒教动怒,不说平起平坐,只说是顷刻间便将延陵王朝覆灭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三位儒教圣人坐镇山河,可一点都不是说着玩的。

    听闻此语,延陵皇帝毫不犹豫的说道:“今日朕便将此事告诉昌谷先生。”

    李扶摇摇了摇头,“还得我去问问李小雪才行,若是她不愿意,谁也不能领她走上这条路。”

    王偃青神情不变,延陵皇帝则是有些惋惜开口,“如此便等李仙师的消息就是,若是不成,朕也不愿意强求。”

    李扶摇点点头。

    这一场谈话,算是皆大欢喜。

    出宫之前,李扶摇本准备将那枚玉佩交还给延陵皇帝,后者却是爽朗笑道:“这本就是刑部供奉的玉佩,只不过比起刑部供奉,要高出一个品阶,算是和偃青先生的一样,玉佩有传讯的作用,李仙师收下之后,何时离开洛阳城都可,若无生死存亡的大事,洛阳城不会传讯李仙师,不会叨扰李仙师的修行,朕还想着能在有生之年看着李仙师成为举世皆惧的剑仙啊!”

    李扶摇摇头苦笑,“朝剑仙这等天资的剑士,要成剑仙,也花了百年以上,扶摇资质远不如朝剑仙,要想成剑仙,真是没个数百年都不敢想象。”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凡事皆可为,说不清楚的。”

    李扶摇不再言语,之后让那位年轻宦官林宝领着在皇宫里走了一圈,大雪磅礴的,李扶摇撑伞倒是不觉得有半点费力,只是那年轻宦官本来比起来一般男子便要差上一分,这撑伞在雪中走了太久了,未免会觉得手腕费力,李扶摇干脆收了伞,接过那年轻宦官的油纸伞,两人同处一伞下,缓缓在皇宫里闲走,年轻宦官走得小心翼翼,说话也思虑再三,不愿意惹怒了李扶摇这位仙师,山上神仙,在他们这些普通人看来,本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即便是洛阳城也有不少修士,可这些修士他可没见到有皇帝陛下这么认真对待的,光凭这一点,年轻宦官便相信,即便是他面前这个面容年轻的仙师一剑把他斩杀了,那位皇帝陛下肯定也不会追究什么,只不过依着陛下那个念旧情的性子,还是能让他有个说得过去的死法的。

    折返出宫的时候,林宝远远瞧着王偃青站在远处,便主动的停下脚步,李扶摇心领神会,把手中的伞递给他,然后撑起另外一把伞,走向王偃青,在众目睽睽下,他就没怎么和林宝说话了,他本来就不愿意给他增添些什么麻烦。

    同来时一样,王偃青身旁仍旧有春水替他撑伞,穿得严严实实的王偃青和李扶摇步行出宫,走过几步路,才问道:“洛阳城虽说复杂,但对你来说相对还没那么复杂,你要去游历山河,是为了剑道,还是为了避开学宫视线?”

    李扶摇双手拢袖,就像洛阳城里的普通少年一样,得亏王偃青看不见,要是见到了,只怕也要小小的震惊,倒是一旁的春水看得真切,但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双如水的眸子里面尽是好奇。

    她常年给王偃青读书,这些日子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但不多,也不真切,只知道眼前的李扶摇是个很厉害的山上神仙,但是到底厉害到什么地步,他也说不太清楚。

    “去北方见一个姑娘,这一路上走慢些,走他个几年,估摸着到时候怎么也该是个太清境的剑士了,到时候再见到她的时候,说话能不脸红,也有底气。”

    李扶摇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笑意。

    王偃青明知故问,“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女娃?”

    李扶摇点点头,但很快想起王偃青看不见,便笑道:“不错。”

    王偃青脸上出现缅怀神色,“你们这个年纪的少年,还真是不错。”

    李扶摇叹了口气,笑眯眯说道:“可偃青先生也不算差了,身旁有佳人,大冬天都不觉得冷。”

    “这人啊,心里暖和,就算是穿单衣也不冷喽。”

    王偃青对此一笑置之,并未多作言语,只是谈起了摘星楼的事情,“那日太保持自然印去摘星楼下让昌谷先生不得出剑,便是说明学宫其实最忌惮的还是昌谷先生,毕竟昌谷先生练剑嘛,你们剑士,说到底,谁遇上了能不发怵?再加上那位朝剑仙时不时便搞出些动静来,在妖土杀大妖也好,沉斜山一人一剑拦着山道也好,反正你们剑士,真是谁都不喜欢,说到底不是不喜欢,而是怕。昌谷先生之前是个读书人,后来转而练剑,性子想来该不会差,只不过要是实在没成,你也不要在意,说到底还是一个各凭己愿的道理。”

    李扶摇点点头示意知晓,并表示自己不会如何在意。

    出宫很远,三人走出很长一段路程之后,王偃青笑着停步,“李扶摇,过来人的道理说与你听,特别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道理,说给你听,你能听得进去?”

    李扶摇歪着头,“有可能听得进,有可能不想听。”

    王偃青诧异道:“那你就是那种讲道理和不讲道理都在一起的人了?”

    李扶摇笑着反驳道:“至少对偃青先生我还是很讲道理的。”

    王偃青无奈摇头,“你算是半个读书人了,要是什么时候腰间那柄剑没了,就真是个读书人了。”

    李扶摇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是个正经剑士。”

    王偃青笑着摆手,不再多说,和春水一起走入一条小巷,很快便被风雪挡去身影。

    李扶摇笑着朝着另外一条小巷走去,这一路走着,好像就莫名其妙的有些开心。

    等回到那条小巷的时候,正好碰上那一家三口的吃饭光景,李扶摇站在门口的隐蔽角落。

    这一天,李扶摇就这样站在风雪中,看着那一家三口吃了一顿饭,看着看着,这个还有三个月就二十岁的少年,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哪怕他字夜归,他也不是一个孤魂野鬼。

第两百一十六章 去时便无

    在李扶摇要打定主意询问李小雪到底想不想练剑之后,尚未亲自去问之前,喜欢坐在屋檐下看雪的叶笙歌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话,让李扶摇有些出神。m.www.uu234.net

    当时叶笙歌坐在屋檐下看着这些时日已经越来越小的雪,随口说道:“小雪那丫头前些天问我能不能让你教她练剑,她说她要当那种女侠,锄强扶弱的那种。”

    李扶摇坐在门槛上,膝上放着剑匣,沉默片刻,没有搭话。

    叶笙歌随即问道:“之前你去皇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扶摇平静答道:“安排身后事。”

    叶笙歌捂嘴笑道:“你即便是被学宫惦记上了,也不见得会死。”

    李扶摇不愿意和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只是转而说道:“那丫头既然要学剑,我便替她找个好师父,留给她一柄名剑,要是之后再没有所成,想怪我也难,再说了,这天底下的东西,到底不是她想要我就非要拿给她的,现如今交到她手上的,是我能给的,她再想要,我也没了。”

    叶笙歌低头看着自己的十指,这些天因为去学纳鞋垫,手上不免起了些茧子,但实际上只要她愿意,很快便能消失不见,只不过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的叶笙歌,并没有做什么,现如今低头看着十指,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深陷其中,都安排好了之后,准备去哪儿?”

    李扶摇想了想,没有掩饰,对叶笙歌说了他要北行的事情,这一趟路是要去一直往北,最好越过北海,前往妖土。

    到了妖土之后,他就要去找那个姑娘,去见她,去跟她说好久不见。

    叶笙歌笑道:“你们这些剑士还真是喜欢往妖土跑啊。”

    李扶摇对此并未花费口舌,只是最后敞开心扉说道:“那丫头若是只想当个女侠还真是不该让她练剑的,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之后一定会更累,路上的荆棘,多得无法想象,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叶笙歌对此,不发一语,她是梁溪道种,对于修行,几乎是水到渠成,即便是遇到什么难处,也不会耽误她太久,就拿之前小巷夜幕里的那一战来说,那一战之后,叶笙歌在太清境里又往前跨了一大步,现在一看,只怕距离朝暮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对于道种来说,修行就好像走路,没有什么困难的,最多是累的时候停下来歇一歇,遇见岔路了,停下来想一想,选一选,现如今是如此,之前也是如此,至于之后,是不是如此,不清楚。

    但依着世间流传的说法,至少在春秋境之前,她走得不会太累。

    李扶摇这些日子遇到过的年轻人都没有什么普通人,从青槐到叶笙歌,哪怕是还有一个被世俗江湖说成剑胚的少女白枝,都好歹算是她们那个圈子里最为厉害的一类人,因此他从来没听过她们说过什么修行有多难,有多不易。

    现如今等不到叶笙歌的回答,李扶摇也不以为意,他站起身就要朝着外面走去,却被叶笙歌喊住了。

    叶笙歌站起身,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前些天在这里拦着我的那个人是延陵学宫的掌教,他或许还在洛阳城里。”

    李扶摇的答案更加简单,“他那日没有杀我,今天也不会。”

    说完这句话,他便自顾自朝着外面走了出去,路过院门的时候,碰见了那位新晋抱刀郎,程雨声,李扶摇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外边走去。

    程雨声站在院门口,看着屋檐下的叶笙歌,默然无语。

    他找不到什么话,而且很明显叶笙歌也不愿意说上什么话,所以两人只是遥遥对视,相对无言,直到良久之后,叶笙歌进屋关门,程雨声颓然走到隔壁宅子,坐在门槛上,很快便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一起唉声叹气。

    程雨声叹气是因为叶笙歌始终对他不太搭理,那小姑娘叹气则是因为她托叶姐姐给那位大哥哥说她想练剑的事情还没有下文。

    ……

    ……

    小雪渐无,那位看似寻常的学宫掌教苏夜在离开洛阳城之前,又去见了一人,他领着自己的学生宋沛,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府邸前,敲了敲门。

    原本宋沛没啥想法,自家先生要去见谁,他哪里管得着啊,可现在等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发现那府邸大门正上方有太保府三个字之后,即刻便被吓得脸色发白。

    这延陵王朝的三公,他可是听说过,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读书人啊,原来先生的来头这么大,连这位太保大人都是旧友?

    疑惑归疑惑,但宋沛还是扯了扯自家先生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你要见太保大人,别人认得你吗?”

    苏夜平静笑道:“我也不认识他,我只是找个朋友,不是太保,是这家的下人。”

    宋沛如释重负,但很快便安慰自家先生,“先生,不要灰心,虽然你现在的学问没那位太保大人厉害,但说不定过上一些日子就有了呢,这些事情都说不准的,你说是不是?”

    苏夜没接这句话,只是笑道:“再这么说,先生可是要让你还钱了。”

    至今都还欠着自家先生一屁股债的宋沛嘿嘿一笑,闭口不言。

    自家先生的性子好,他可不太担心会被先生追着要钱,不说话就只是给先生面子啦,毕竟先生是先生,学生才是学生嘛。

    约莫半刻钟之后,这座府邸的大门被人打开,有个中年儒士打开大门,一打开大门,那个在延陵学问已经是最高的三人之一的他,急忙躬身行礼,苏夜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伸出手,神情平淡。

    太保颤颤巍巍将那枚印章交到苏夜手上,至始至终都没说话。

    苏夜则是看着这个心向学宫的修士,笑道:“以后你得考虑清楚,谁的话才能听。”

    太保扑通一声跪下,神情惶恐。

    苏夜转身便走,不再理会。

    见到这幅场景的宋沛一头雾水。

第两百一十七章 这个人间不值得

    走在街道上,苏夜撑着油纸伞,宋沛走在自家先生身旁,他很快问道:“先生,之前那位先生为什么要给你磕头呀,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苏夜想了想,然后说道:“或许是觉得自己做了许多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良心发现了,自然而然便如此了。”

    宋沛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有些无语,“先生,这也不是他给你磕头的原因。”

    苏夜捏着那枚叫做自然的印章,神情平淡,走出一截路程之后才又问道:“那依着你来看,他为什么要磕头?”

    宋沛挠头,有些抓狂的说道:“先生,我不过才第一次见那位先生,我怎么知道啊!”

    苏夜哈哈大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那枚印章放在手心,摊开之后才笑道:“想不想要?”

    宋沛一看到这枚印章,当即眼睛便直了,他眼里有些光芒,看着这枚印章,全部都是说不出来的想要。

    苏夜把手掌握成拳头,平静说道:“问几个问题,答得上来,就送给你,答不上来,你就别想了。”

    宋沛嘿嘿一笑,信心满满的说道:“先生尽管问就是。”

    苏夜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开口,“若是几个教书先生,学的东西都不一样,可他们都在一座书院里,只有一个人能成为院长,该怎么办?”

    宋沛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把各自的学问都拿出来比一比,学问高的就能做院长,学问不够的就不行,当然了,学问高的要是品行不端,也不行,总之要讲究一个德才兼备,要是说某个人的学问品德不够让另外几个人折服,那就让书院里所有学子一起来选,总要选出一个人来的,总不会一直空悬着的。”

    苏夜随口说道:“要是选出来之后,那没有能选上的几个读书人不服气,还想着当这个院长,怎么说?”

    宋沛诧异看向自家先生,试探着说道:“先生,这个世上还有这种读书人?”

    苏夜一脸理所当然,“岂止是有,而且很多,你没见过而已,不过等着你跟着先生我走的地方多了,见过的风景多了,你就会知道,世上的读书人啊,不是哪一个都心存善意,也不是哪一个都愿意踏踏实实的埋头做学问的,至于讲道理这种事,更是奢求。”

    宋沛吐了吐舌头,这一路行来,他和自家先生少有往郡城一类地方去的,都是走在山野之中,偶尔所见的,也不过是什么农夫村妇,那些人倒是真的朴实,宋沛和他们打交道也觉得很舒服,唯一让宋沛有些遗憾的是,这一路走来,自家先生从来不进任何一家学堂,私塾,遇见读书人,更是几乎都不打交道,让他宋沛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至于这是为什么,他没有问过自家先生,自家先生也没有说过。

    他宋沛眼界不高,看得不远,被自家先生从远游城里带出来之前,想得最远的只是能在某座学堂听一听老夫子讲课便心满意足。

    至于现在,他只是知道自家先生一边走一边再和他讲道理,那些道理兴许不大,但绝对很实在,就好比之前给他讲过的没有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一样,那些个道理宋沛也在想,那些学堂里的老先生会不会讲,后来得出结论,八成是不会的,那再想想,还是觉得自家先生的道理来得给近人一些,不是说那些老夫子的道理不好,只是那种道理,就好像是皇帝老爷,离着他,太远了。

    老百姓吃着清粥小菜,想不了国家大事,等有一天他宋沛能够站在高位的时候,可能他就能真正沉下心来听那些大道理了。

    只不过注定的是,现在他还听不进去。

    走出几步,苏夜感慨道:“做一院之主如此,做一国之君也是如此,想得不仅仅对错,还要想着错的人对管辖之内的东西是不是有益处,那错的人呢,会不会是有好处,以简单对错来区分一个人,在不用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可以,但是要是放在局内,就很棘手,先生我在想这些事情,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会觉得很无奈,所以我才选择去到处看看,让心境豁达一些,之后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那么局促。”

    宋沛嘟囔道:“依着先生这么说,还真是很怪啊,有好人还没好报,坏人还活得很好,就算是这样还算了,偏偏你还知道他坏,还不去惩治,好人还说不定要受冤枉。”

    苏夜神色复杂,轻声道:“世道就是如此,不仅现在如此,可能就在很多年后的世道也是如此,想改,都难。”

    宋沛嘿嘿一笑,“先生是说难,不是做不到嘛。”

    苏夜苦笑,没有告诉他这种事想改是绝无可能,就算是这个世间,剑士一脉重现荣光,就算是人族最后将妖族赶尽杀绝,就算是从此人人可升仙,就算是山下人能够和山上人平起平坐,这种事情都没有可能,世道都不可能真正的变得那么可爱。

    只不过想到最后,苏夜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把那枚印章交给宋沛。

    “多谢先生。”

    宋沛捧着那枚印章,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枚在太保手里热得发烫的印章,在宋沛手里全无异常,苏夜不以为意,这枚印章,叫做自然,若是心有杂念,它便似一团火球,像是宋沛这样的人,握在手里,就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普普通通,自然至极。

    苏夜走到城门前不远处,转头看了一眼摘星楼方向,轻声笑道:“要是哪一天,这枚印章忽然碎了,你不要太过伤心,先生我再送你一件好东西。”

    宋沛不以为意,“我好好的看着它,不让它磕磕绊绊,哪里会碎,而且它看起来很结实啊。”

    苏夜若有所思,“迟早会碎的,只不过我只想它迟些日子,不然总有人会伤心的。”

    宋沛还是一头雾水,对于自家先生这些时不时就说出来的胡话,很不解。

    苏夜没说什么,只是朝着城门走去,越走风雪越小。

    等他走出洛阳城,这场风雪,才真是停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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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提剑时曾笑言:天地虽大,我只一剑。只不过这一剑气长九万里。书友群:124-190-652 微信公众号&微博:平生未知寒人间最得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最得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