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年少时的江湖
有多难?
程雨声缓缓提刀,灵府之中的气机疯狂向刀身上涌去,这把普通铁刀刀身上很快便出现丝丝裂痕,想来便是承受不足那磅礴气机。m.www.uu234.net
下一刻,这把刀的刀身变得通红。
程雨声咬牙看着那只黑笔。
在远处,奉命前去拦截这位程家公子的两个刑部供奉对视一眼,很快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这位程家公子能从刘老先生手下走出去的时候他们便心里有些打算,知道不是一般江湖武夫,可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一位,还是个修士。
而且境界不低!
刑部供奉这么多人,有青丝境的修为的,只怕也不超过两只手的数目,至于在青丝境之上的人物,仔细一想,能有一只手的?
那位目盲读书人王偃青为何这般被器重,难不成不和他的境界修为有关?
太清境以上,即便是延陵学宫这种地方,只怕是也要拿出一个夫子的称号来,毕竟朝暮境的修士,大多都是有望跨入最后一道门槛走入沧海的人物,绝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再继续世间露面,而是选择清修,期望有一天能从山上走向云端。
圣人之下皆蝼蚁,这句话不知道最早是谁说出来的,但其实也是极为有道理的。
毕竟世上有多少修士能够接得下朝青秋一剑?
只怕是除去云端的那些个圣人,其余的,一个没有!
在街道上,那一只黑笔已经激射而来,带着磅礴气机,以及绝对的境界压迫气势,让程雨声身前的石块寸寸断裂。
他手里那把通红的江湖,以开始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
程雨声盯着那一只黑笔,最后等到它快要到面门之后,猛然一刀劈出。
这一刀,正好劈在笔杆上。
黑夜里发出一阵金石相交的声音,极为刺耳。
若不是此处早已经被两位学宫修士隔绝,只怕就是这一刀,周围半个城的百姓都要翻身起床一探究竟。
铁刀和笔杆相交,仅仅片刻,程雨声便倒飞出去,这位南城程家的公子,撞碎小巷旁的一处墙壁,灰尘四起,一时之间站立不起。
贾青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一只手提起程雨声,然后抓住他的头发,将这颗脑袋往一旁的乱石之中狠狠按过去。
贾青冷笑道:“不过区区一山泽野修,也敢拦我学宫的人,真的觉得这延陵无人能够管你?今夜不管你背后站着谁,你的死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被提着脑袋的程雨声吐出一口血沫,咧嘴笑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得就是你们了吧?”
这一番话,毫无疑问便是又激怒了贾青。
他一巴掌拍在程雨声脑袋上,冷笑道:“我学宫如何行事,如何是你们在这些孤魂野鬼可以知晓的,在延陵,便是我延陵学宫说了算!”
程雨声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满是血污的脸上还仍旧是一副讥笑之意。
程雨声不喜欢学宫修士,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但究其原因,只怕到底也是没人知晓。
可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即便是现如今很可能会面临死亡,程雨声仍旧没有半点求饶之心。
他程雨声的骨头,不软!
贾青看着他讥笑道:“你放心,你那位喜欢的姑娘肯定还没死,涂书图那个蠢东西如何能够让鼎鼎大名的道种就这样死了,他非要抢那个首功,要先出手,我就先让他去看看那位道种到底有多厉害,等他摸清楚之后,我再出手,什么都有了,涂书图即便是死了,也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便是蠢死的而已!”
程雨声精神恍惚,隐约听到了道种两个字,知道这是在说那位叶姑娘。
他随即苦笑,原来叶姑娘是沉斜山的道种,是鼎鼎大名的叶笙歌。
怪不得她不喜欢他。
原来真的不管他程雨声是不是修士,叶姑娘不喜欢他这件事都改变不了。
他们之间的鸿沟实在是有些大。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贾青随即讥讽道:“怎么,现如今是觉得做错了?只不过晚了!”
程雨声默不作声。
此刻他大部分体力都流失了,就算是贾青没有继续动手,他也站不起来了。
贾青蹲在他身旁,松开他的脑袋,看着远处,意味深长的说道:“山泽野修,本来便不该存在在这个世间,你们啊,真是让人觉得恶心,一群孤魂野鬼,无根之人。就和那些剑士一样,本来就不该再在这个世间存在下去。”
话音未落。
远处那把江湖忽然颤颤巍巍的悬立在半空。
仅仅一瞬间就要掠过来,如果要是成功的话,这位学宫修士几乎便是必死局面。
程雨声藏在衣衫下面一只手微微掐动法诀。
这脱胎于剑士的御剑之法。
不得不说他那位便宜师父真的算得上一位天纵奇才,就连剑士的御剑之法,都能被他自己鼓捣出来。
只是这等天才似乎总是死得很早。
就在那把几乎算是支离破碎的刀要往这边而来的时候,贾青忽然站起身,他转头看向那把刀,微微招手。
那刀便砰地一声碎成了几半。
这把被程雨声亲自取名叫做江湖的刀,断裂开来。
程雨声眼眶通红。
贾青转过头,看向那个艰难爬起来的年轻人,讥笑道:“怎么,还不服气?”
程雨声没说话,只是呵呵一笑。
贾青戏虐笑道:“好了,最后送你一程,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身后的什么家人还是什么朋友,学宫都不会追究的。毕竟洛阳城也好,延陵也好,都是学宫管辖下的地方,只要不同学宫作对,仍旧算是好人啊。”
程雨声默不作声,只是双手微微颤抖,他弯下腰,在一旁捡起一块石头。
看样子是要顽抗到底了。
程雨声从来都没想过要为一个女子去死。
更何况是一个根本不喜欢他的女子。
可他现在愿意,也想这样去做。
他一点都不后悔。
年少时走江湖,遇上爱慕的姑娘,总要为她做些什么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同境而已
巷口那一战,即将分出胜负,走进院子的涂书图也看见了那位站在屋檐下的道种。www.uu234.net
一身白裙的叶笙歌在夜色之中看着走进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她手里只有一柄桃木剑而已。
这位天资冠绝整座沉斜山,乃至整个梁溪的道种,就这样看着眼前这位学宫读书人,张口问了一句,“延陵学宫里的?”
涂书图笑而不语,即便是现在,他都不愿意在这位道种面前暴露太多东西,那毕竟对他不利。
若是叶笙歌还有个什么记录声音的法器,以后这玩意儿又不幸流传出去,延陵学宫的名声毫无疑问是要受影响的。
因此涂书图才会小心翼翼。
张圣一脉的读书人,向来谨慎,就如同那位已经高坐云端的张圣。
他笑着看向叶笙歌,“叶姑娘的天资世间少有,为何不留在沉斜山,等到一身修为足够强大,如同那位观主一般才下山游历多好,到时候就算是有人想对你动心思,只怕也是只能是看看,更不用说当真动手了。”
叶笙歌神情平静,“我想下山便下山。”
涂书图拍着手掌,在黑夜里发出些轻微响声,“哪怕今夜要死在这里,你也不后悔?”
叶笙歌默然不语。
她不喜欢和眼前这个人说废话。
涂书图的笑容已经渐渐隐去,开始迸发出丝丝缕缕的杀意,在这座小院里。
不是天底下的所有读书人都那么宽厚,也不是天底下的所有读书人都可以心平气和的和你讲道理。
况且儒教修士和读书人,一直不能混为一谈。
叶笙歌倒提着这柄桃木剑,看着眼前这个境界和她相当的对手,视线却很快放在了远处。
既然同是太清境,她便不怕。
同境而已,她又如何会输。
在涂书图动之前,叶笙歌先动,她一步踏出,顷刻之间便到了涂书图身前,手中那柄被她称作桃花的木剑瞬间掠向涂书图咽喉。
她不是剑士,因此出剑的时候,并无剑气,只有一股凌厉磅礴的气机附在剑尖上,使得这一剑划出之时,气机直接便割断了涂书图的几缕头发。
要不是这位学宫读书人往后退的极快,只怕仅仅一剑,涂书图便要饮恨当场。
他站直身子之后,抬头看向叶笙歌,轻声道:“不愧是道种……”
话音未落,叶笙歌身影便再度消失,这位沉斜山的道种,一身道法也好,还是说法器也好,都是极好的东西,光论出身,只怕现如今这三座王朝的无数书院道观都无一位年轻弟子能够及得上。
观主的亲传弟子。
身份自然尊贵。
出身好,起点高。
最重要的是叶笙歌天资足够高,旁人要看十遍才能记得下来的东西,她只要看一遍就行,旁人要钻研数年的道法,她只需要三个月。
这便意味着她不仅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赶上比她先踏上那条修行大道的前辈,更是在同时踏上大道的那一批人当中一骑绝尘而去。
面前这一位“前辈”便该是如此。
叶笙歌倒提桃花,再度一剑从一处极为诡异的方向刺出,然后片刻之间便一剑回掠,带着磅礴气机,改刺为拍,狠狠的拍向涂书图的脸。
啪的一声。
响彻小院。
叶笙歌直接一剑将涂书图拍翻在地,这位沉斜山的道种低头看着涂书图,平静问道:“连出自何地都不敢说,真是个伪君子。”
涂书图一口鲜血蓦然喷出,并非是因为那一剑之威,反倒是因为叶笙歌轻蔑的态度和两人之间的差距。
他从来没想过,这位道种会这般厉害。
即便是两人相斗,一番打斗之下,最后他不敌叶笙歌,这样的落败他都可以接受,可为何是现如今这个样子,从始至终叶笙歌只出了两剑。
两剑而已。
一位道门修士,用最不擅长的剑,出了两次,他便一败涂地。
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
叶笙歌跨过他,走向小院门口,轻声说道:“欺负一个青丝境的家伙,你们学宫的脸也被你们丢干净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甚至是没有看他。
轻飘飘的。
涂书图咬牙爬起身,在叶笙歌身后两手掐法诀,怀中的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悬于半空,气机大盛。
叶笙歌转过头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摇头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但最直观的那一种叫做你不行。
涂书图恼羞成怒,身前那张宣纸急速掠向叶笙歌。
声势浩荡。
结果只是叶笙歌的随意一剑,便直接将那张宣纸斩断。
化作两半,落在地面上。
涂书图再度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屋子前的石阶上,撞碎不少石块,然后这位学宫修士挣扎片刻,仍旧没有爬起来,只是艰难看着叶笙歌,一脸不可置信,“叶笙歌,你什么时候走到那一步的?”
叶笙歌摇摇头。
涂书图不可置信的原因大抵是以为叶笙歌已经从太清境跨过,走进了朝暮,但其实这位惊才绝艳的道种,还真没有跨过那道门槛。
只是每天早上看洛阳城,每天下午睡觉,每天傍晚吃馄饨,让这位道种的境界比起来之前,又有提高而已。
现如今算是半只脚迈过去了。
还有半只脚之所以没有迈过去,完全是在于叶笙歌自己不愿意而已。
走得太快,没得啥子意思。
她还想多在外面走走,要是走得太快,她的那个师父可是要把她抓回去了。
叶笙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经意看了看远处那边小巷口,摇了摇头。
自己要是还不出手,那个家伙就要死了。
想了想,叶笙歌把手里的桃花用力扔出。
这柄沉斜山前辈因为想要钻研剑士一脉所做的桃木剑破空而去。
带着磅礴气机。
掠过一整条小巷。
直到贾青身前,与那只黑笔遥遥对峙。
光景凄惨的程雨声看着这柄桃木剑,再看着那个从远处缓缓走来的白裙女子,一时间竟然是看得痴了。
贾青则是看向叶笙歌,面色凝重。
眼前这位道种,实在比想象的还要难对付许多。
第一百九十章 有一剑看着洛阳城
冬夜微寒。m.www.uu234.net
本就是寒冬,若不是洛阳城的冬天,下雪的光景要在下个月才有可能的话,今晚只怕还要平添几分寒意。
冷风在夜里缓缓从这条小巷吹过。
贾青一身青衫衣衫微微而动。
面前那柄桃木剑与那只黑笔相遇之后,片刻之后这里便好似发出一阵重重的闷声,好似有些什么东西炸开,磅礴气机向四周扩散而去。
本来就是满脸血污的程雨声几乎被这气机击飞,若不是叶笙歌不快不慢的来到他身前,随意挥手驱散那些气机的话。只怕这个家伙,真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桃木剑和那只黑笔相撞之后,弹回叶笙歌手里。
叶笙歌仍旧是倒提桃木剑,看着对面不远处的贾青,片刻之后,叶笙歌开口说道:“既然是要杀我,想来你们学宫里,不会只是派你们两人前来而已,怎么的也会有一位朝暮境的修士才对。”
贾青神色复杂,他和涂书图并非一脉,因此有些秘密只怕是涂书图到死都不会知道,而他却在出学宫之前,那些前辈便已经说过。
说到底,没人相信就凭两个太清境就能够宰掉叶笙歌这位观主亲传弟子。
因此后手自然会有。
只不过这一招后手,就连贾青都不知道到底在哪里,以及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他有理由相信,学宫至少派了一位朝暮境的前辈出手。
此时便应该就在洛阳城内。
至于在何处,他还是不知道。
或许那位前辈是觉得他们还没能真正把叶笙歌的底牌彻底掀出来。
毕竟叶笙歌和涂书图的那一战,这位道种,至始至终都没有展露什么梁溪那边的不传道术,仅仅用一把桃木剑便将涂书图打得一败涂地。
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简直难以让人想象。
可在叶笙歌身上,偏偏又显得理所当然。
何谓道种?
这便是道种。
今日叶笙歌的表现,让贾青想起了学宫里的那枚读书种子,顾缘年纪尚浅,现如今不过才堪堪青丝,可毕竟是能够和道种相提并论的天才,指不定等到以后便和叶笙歌这样一般变态。
想到这里,贾青不由得苦笑,世间的修士,谁都愿意在自己头上戴上一个天才的头衔,可那种头衔,毕竟只有少数人才能戴上啊。
贾青叹了口气,既然那位在暗中的前辈现如今都还没出手,便真是要尽最大的力量将叶笙歌的底牌都逼出来才行了。
他召回那只黑笔,握在手中,遥遥点出。
一条白线从笔尖蔓延而出,从半空之中射向叶笙歌。
叶笙歌挽了个剑花,随意斩断。
可那条白线斩断之后瞬间便又连在了一起,不依不饶来到叶笙歌身旁,在她周遭围绕一圈,似乎是想着要把她困在当中。
叶笙歌面无表情。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程雨声有些紧张。
下一刻,叶笙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符?通体火红。
往空中一丢,这张符?自行燃烧,变成了一条火龙,照亮了半边天空。
这条火龙一出现,便一头撞向那条白线,很快便将那条白线燃烧起来,火势顺着这头一直到那条白线的那头,也就是笔尖。
叶笙歌至少有三四种方法能够解决那条白线,可她仍旧选择了最简单,最直接最不费力的那一种。
用符!
世间符?强弱,都取决于画符之人在这道符?之中租入多少气机,若是云端圣人画符之时,在符?之中注入一道极为磅礴至极的气机,那光是凭借这道符?几乎就能重伤一位登楼境的修士!
只不过能够承受多少气机,也要看符?的材质到底如何。
一般朱笔黄纸所画的符?,最多能承受一位青丝境修士的全力一击那般多的气机,而要是叶笙歌刚刚拿出那一张,便至少是能够承受一位朝暮境全力一击的磅礴气机。
只不过每张符?的作用不同,自然就不管到底是多少气机了。
一道水符,即便是最好的材质,又有圣人亲自施为,作用也不过是可以化水而已。
叶笙歌刚才这道符?,是一道驱邪符。
专用驱散天地之间的孤魂野鬼一切邪魅之物。
当然也有解除束缚之用。
叶笙歌家底到底有多深厚,绝对不是一个贾青便能够看透的。
在这道符?将这条白线破解之后,贾青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到了一个极点。
有些人真是天生就该死啊。
叶笙歌没这个想法,只是在那条火龙往前而去的同时便丢了一张符?给程雨声,然后倒提着桃木剑便往前大步走去。
这位沉斜山道种下定决心要动真格的了。
她没什么兴趣再和贾青耗下去。
眼看着天明之后她还要带着李小雪去逛洛阳城的。
在叶笙歌身形快速向前掠过的同时,程雨声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符?,满脸苦涩。
他隐隐知道了,这辈子要想和叶笙歌在一起,彻底没戏了。
程雨声洒然一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湖都没了,姑娘再没了,有啥?
夜色之中,皇帝陛下深夜出宫,驾临那座摘星楼,在楼下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灯笼,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独自一人往摘星楼上去。
大晚上的爬摘星楼,本来依着那些个宦官的想法是决计不能让皇帝陛下出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今日极为坚持,非要今晚登上这座摘星楼。
没人敢拦。
最后才造成现如今这局面。
延陵皇帝提着灯笼走上摘星楼顶,那个盘坐在楼顶的读书人闭着眼,好似没有听到有人上楼一样。
延陵皇帝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昌谷先生。
那仗剑的读书人才缓缓转头。
眼神极为清亮。
延陵皇帝轻声道:“学宫掌教不在,其余人下定决心要杀那位道种,今夜便有袭杀行动,昌谷先生,朕求昌谷先生出手,救下那位道种。”
李昌谷没有起身,只是抚摸着腰间剑柄,问道:“为何要救道种,延陵不还是要依仗学宫?”
延陵皇帝把灯笼放在一旁,小声说道:“若是学宫苏掌教的决定,朕即便不满,也决计不会做什么,可现如今苏掌教不在学宫,是其他人做主,便是要害我延陵。”
李昌谷反问道:“苏夜便能让你深信不疑?”
延陵皇帝缓缓点头,“至少有一点昌谷先生要知道,苏掌教也是洛阳人。”
李昌谷神情不变,学宫之中的延陵人不算是少数,但真是对延陵还念几分情的,除去从洛阳城走出去的那些,其余的,都大可不提。
李昌谷神情平淡,“我被困于此楼上,至多只能出一剑。”
“只不过我这一剑出了之后,以后洛阳城在学宫那些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你都要清楚,这一剑的后果绝不在于重伤或者是斩杀一位朝暮境的修士那样简单。”
延陵皇帝点点头,“道种不死于洛阳城,只要这是苏掌教希望看到的局面,昌谷先生这一剑的后果再是如何严重,朕都能够承担下来。只是希望这一剑,不会为昌谷先生招来祸端。”
李昌谷将腰间剑解下,放在一旁,轻声笑道:“在摘星楼上,即便是一位登楼境的学宫修士,遇上我,不过也是五五之间的胜负,冒着陨落一位登楼境修士的风险来杀我这个几乎是一辈子都难走出摘星楼的人,你说值不值得?”
延陵皇帝苦笑不语。
李昌谷摆摆手,“何必如此,有些事情,是自己选的,谁都不能怨,况且这个地方,真想着一辈子困住我,也是痴心妄想。”
延陵皇帝由衷说道:“先生下楼的那一日,朕一定亲自在楼下相迎。”
李昌谷转头笑道:“不怕被人记恨?”
延陵皇帝摇摇头。
李昌谷一笑置之。
最后他站起身,任由寒风吹过衣衫,看着一片夜色之中的洛阳城,李昌谷平静道:“那位学宫修士最好不要出手,一旦流露出气机,我这一剑即刻便到。在这座楼上多少年了,每日只觉得看星星有意思,其实也算是忘了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事情不在于此,反倒是出剑斩不平才有意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位被困在这座楼已经超过一个甲子,甚至快要到两个甲子的读书人一身剑意在衣衫之间鼓荡。
所谓的意气风发,大多说是少年郎,可这一位也说得上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前半生读书,后半生练剑。
练了剑才觉得读书那些日子甚是无趣。
走出了学宫,看了山河才知道,风光大好之处,从来都不在那座已经渐渐腐朽的学宫。
即便是学宫仍有那么几个读书人试图重新将这座学宫拉回正轨,也改变不了学宫根系已经腐烂的事实。
是故苏夜所想,已经不是从道理上将学宫“拨乱反正”了。
这位注定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读书人,想法更为疯狂。
那位苏掌教,没坐上掌教位子的时候,倒是和他喝过几次酒,当时他们身旁,还有一人。
李昌谷想到这里,忽然轻声一笑,“我这一剑,但愿不要贻笑大方。”
(ps:人间是有群的啊,群号是:124190652)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洛阳城里有一剑
有一架马车出现在那一条小巷子口。
之所以那架马车没有直接进入那条小巷,实在是因为那条巷子太窄,当真容不得这架马车进去。
因此停到小巷巷口以后,车厢里有个驼背老人便已经走出车厢。
走出车厢之后,这个驼背老人靠在车厢旁,从车厢里取出一身灰布衣衫,就靠在车厢旁,将那身灰布衣衫穿在了身上。
然后这个驼背老人竭力的直了直身子,转头看了夜色深处的远方,才缓缓走进这条小巷。
巷子不长,因此走不了多久,驼背老人便从巷子口来到了一座小院面前,那座小院不大,只不过显得有些特别,是因为院门前,放着两盆兰花。
驼背老人弯下腰,在夜色中仔细端看这两盆兰花。
但很快身前不远处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既然君子都不愿意做了,老先生何必去看着些东西?”
不知何时,小院木门已开。
目盲多年的读书人坐在小院里,抬起头,“看向”门外。
驼背老人淡然一笑,跨过院门,来到院子里,“你知道老夫要来此处?”
独自坐在院里的王偃青平静开口道:“学宫既然好不容易来过一次像老先生一般的人物,自然是要先来提点提点在下才是。”
驼背老人走到王偃青面前坐下,说道:“老夫听闻,你的眼睛早就瞎了,那座书院一点情面都不曾留下,可既然如此,你还为何还没看清时势?这里是延陵,到底是谁说了算,你应该知晓,洛阳城也好,还是那些个书院也好,又怎么敢违背学宫的意志?你继续喜欢读书,便老老实实读书,不要生出其他的非分之想。”
王偃青平静而笑,“既然眼睛都瞎了,又怎么看得清?”
驼背老人冷声道:“像你这般的读书人,延陵也好,还是各座书院也好,随时能抓出来一大堆,你以为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老夫今日来与你说上这些,只是提醒你,那条线便在那里,越过去,便是死。”
王偃青默然无语。
驼背老人盯着王偃青,淡漠开口,“今夜之事,学宫势在必行,涂书图和贾青不算学宫的手段,只是学宫里盘根错节,要让这两个后辈来见识一番而已,涂书图天资不差,平日里便有些自大,这趟前来,何曾不是借那个女娃来敲打他,不过是敲打还是直接被人放弃,老夫不去管,学宫学生多得是,少一个涂书图,与大局无碍。至于贾青,一枚弃子而已。两人被丢入这个局里,生死自负,活下来学宫便可以花上力气去培养,活不下来也无伤大雅。说到底,王偃青,这两人的天资,甚至还不及你。”
王偃青皱眉道:“老先生要领我入学宫?”
驼背老人冷哼一声,“洛阳城这个地方,怎可拥有你这等的读书人,天底下的读书人,本就该尽数出自我学宫。”
王偃青哦了一声,然后才平静开口,“老先生,这个道理似乎不是这样讲的。”
驼背老人神情漠然,没有急着说话。
“天底下的出彩读书人尽数都出自学宫又如何,学宫是否又都留得住,之前王偃青便听闻学宫的一些小事,不知道当年那位写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等出彩诗句的读书人是否还在学宫?”
驼背老人面色微寒,学宫这些年发生的大事并不多,因此那偶尔发生的一两件,便足以让人记忆深刻。
当年叛出学宫,转而练剑,现如今被囚禁在摘星楼的李昌谷无疑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件事,若不是周宣策当年极力护下这个读书人的性命,不用多说,依着学宫的态度,李昌谷哪里还有在摘星楼待着的机会,早就被那些老夫子出手击杀。
除去李昌谷之外,还有一件事,虽说影响不大,但仍旧是让学宫觉得有些难堪。
那位比起李昌谷,可谓是性子还要狷狂的读书人,天资或许没有李昌谷高,但在诗文方面早就让一众老夫子都觉得汗颜,当年被排挤出学宫之事,除去同辈读书人之外,也不见得没有老一辈出手。
只是那些事情,牵扯了一位在学宫里辈分不低,学问也不低的老夫子,才被压了下来。
对于李昌谷那件事,学宫藏得很好,时至今日都还太多人知晓。
可那位读书人一事,早已经流传出去。
故而才有王偃青发问。
驼背老人神色漠然,对于王偃青之问,不做理睬。
王偃青神情平静,“今夜学宫多人前来袭杀那位道种,早便已经让王偃青对学宫失望至极,老先生就算是能带洛阳城里任何一人去学宫,也决计带不走王偃青。”
驼背老人神情漠然,再度出声提醒道:“王偃青,山上山下,看起来并没太多差距,但你既然曾是山上人,便该知道没那么简单,你当真以为世上所有修士都是剑士一脉的那种泥腿子,无视山上山下之分?”
王偃青蓦然发笑,“要是那位朝剑仙,又或者是前些日子在世间出剑的那位剑山老祖宗听到老先生这种说法,只怕不出剑也要出剑了。”
剑仙朝青秋,剑山老祖宗许寂。
两位当世最强的剑士,真要是有一人听到这番言语,这位学宫老先生,还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洛阳城。
只不过朝青秋在远在妖土,那位剑山老祖宗更是已经坐化。
他们听不到。
驼背老人还想说些什么。
忽然之间,却是看了看远处。
驼背老人缓缓起身,“今夜事后,老夫再来找你,希望你王偃青最好想清楚一件事,不要白白枉死!”
王偃青如同一座雕像,坐着没开口。
驼背老人拂袖而去。
今夜一等一的大事,本来便和这位目盲读书人没有什么关系,至始至终,最重要的那人就只是那位道种。
道种叶笙歌只有今夜死在洛阳城里,才能真正算是此事完美落下帷幕。
至于之后学宫和沉斜山如何去解释,都不干他的事情。
学宫对他的许诺,本就比对涂书图和贾青要丰厚的多。
沉斜山的那位观主,即便要大动干戈,他也不在意。
常人说头顶有大树好乘凉,他身后有书院,一样的道理。
驼背老人直了直腰。
他开始往那处小巷走去。
同样是一条巷子,只不过不同的人罢了。
……
……
那条小巷巷口,贾青一身青衫已经破碎不堪,整个人身上的气机都所剩无几,那只黑笔已经断裂,他的胸口有一道剑伤。
还是倒提桃木剑的叶笙歌看着这位学宫修士。
在远处那座小院外面不远处,涂书图的尸体在巷道上。
程雨声坐在他的尸体旁边。
这位学宫修士之前想着趁叶笙歌和贾青打斗的时候,便要袭杀那位道种。
可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走过几步便被巷道旁的那个年轻人用那把江湖的碎片插进了胸口。
当着程雨声的面要杀叶笙歌,事实证明并不算是一个好想法,至少现在来看,真的不好。
两位同样是重伤的修士,在那场缠斗之中,用着仅剩的力气进行搏杀,最后程雨声到底是比他强上一些,用碎片刺穿了他的胸膛。
叶笙歌站在巷口,看着已经几乎快要站不起稳的贾青,神情平淡,但她那只握着桃木剑的手,其实早就被之前那只黑笔打中,现如今正在滴血。
叶笙歌的脸很白。
但今夜这一战,一人战两位太清境的道种,仍旧还是赢了。
贾青再无还手之力,若是叶笙歌再递上一剑,贾青必死。
只不过现如今,局势并非如此。
夜幕之中走来了三个人。
都是青丝境的修士。
这三个人不是学宫来人,而是刑部供奉!
本来依着那位刑部尚书王之章的想法,刑部在今夜的围杀之中,只是相当于半个看客,但今夜变化太多。
最重要的变化在于,程雨声进了这条小巷。
他是洛阳人。
他进巷子岂不是便宣告洛阳城的立场有变?
既然有程雨声,那刑部再视而不见,便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因此王之章在没有请示那位皇帝陛下的情况下,下了命令。
要协助学宫击杀叶笙歌!
故而才有现如今的三位青丝境修士入场。
叶笙歌盯着这三个人,面无表情。
想杀她的人,多上这三个人,也不算是大事。
毕竟今夜的真正的杀招,还没有出现。
叶笙歌转头看了一眼程雨声,神情平淡。
巷口这边的宅子,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推开了木门。
李小雪。
她提着灯笼。
这个刚刚做了噩梦,便想着去看看隔壁叶姐姐的小姑娘一打开门,见到如此场景,便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尤其是看到满身血污的程雨声。
小巷里的禁制早已经随着涂书图的死亡而瓦解,因此现如今,要是小姑娘一叫,便一定会让周围住户都知道现如今发生的事情。
那三位刑部供奉在短暂之间已经做出选择。
一位重新布置禁制,另外一位掠向叶笙歌,最后一位掠向小姑娘。
根据谍报,这位小姑娘和叶笙歌关系不浅。
叶笙歌要对付那位刑部供奉,程雨声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看起来没人拦得住那位刑部供奉。
可就在这个时候,黑夜里突兀生出一道剑气。
一道剑光蓦然而生!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剑为谁出
今夜已经出现了太多修士,从最开始的程雨声,到之后的三位刑部供奉,这处小巷巷口已经出现了整整七位修士,可现如今,倒是除了这些个之外,夜幕之中,又出现一道剑气。www.uu234.net
有剑士?!
相比较起现如今洛阳城里出现山泽野修和儒教修士,现如今洛阳城里又出现一位剑士才是让人觉得极为意外的。
而且最令人意外的则是,那位剑士来便来了,竟然没有半点废话,竟然便要直接选择出剑!
那一道剑光突兀而生,照亮夜色。
在那位掠向李小雪的刑部供奉之前,有一个身背剑匣的青衫少年遥遥递出一剑。
剑气充沛。
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江湖武夫和境界低下的小剑士。
光以这一剑来看,至少便是第三境剑气境的剑士。
那位刑部供奉大惊失色,脸色在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洛阳城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剑气境的剑士?
那青衫少年一剑递出之后,并未就此停手,身子急速前掠,第二剑便又至身前。
谁都知道在剑士周遭一丈之内,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位刑部供奉一咬牙,就要再度往后退去,可那少年的第二剑瞬间便在他小腹划过,直接在他的小腹上掠过很长一条口子。
看起来十分骇人。
而且看样子还是他收手了,若不是如此,极有可能这一剑便该是冲着他心口去的。
之前山河之中一直流传着的剑士同境无敌,第一次让这位刑部供奉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与叶笙歌动手的那位刑部供奉收手回掠,站在另外一名刑部供奉身旁,一时间没有再出手。
两剑过后,青衫少年收剑立在李小雪身前,看着半跪在巷道地面上的那位刑部供奉,然后看向远方那个白裙女子。
“你来洛阳城多久了?还不走,是想着要等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叶笙歌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那个坐在涂书图尸体旁的程雨声狠狠捶了几下涂书图的尸体。
怪不得叶笙歌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原来是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巷口这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
身受重伤的那位学宫修士贾青满脸无奈,这位青衫剑士开口说这句话,不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位道种是他的朋友嘛。
现如今这个局面,真是让学宫这边尽显被动,道种叶笙歌毫无疑问的还有一战之力,现如今又出现了一位剑气境的青衫剑士,而且洛阳城这边的三位青丝境修士,有一位已经重伤,剩下的两位,注定不会倾力出手。
要是那位前辈不出手,胜负手便到了那个青衫剑士手上。
可为何道种会和一位剑士成为朋友?
那位观主不是才上过剑山?
贾青琢磨不透,也不再多想。
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时候便是等待,等一个结果。
或许会在等到结果之前先死,要是真是如此,也没办法。
叶笙歌忽然笑道:“我果然没猜错。”
叶笙歌的这一句话,一时之间倒是让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那个一身青衫的少年把手中那柄青丝归鞘,悬在腰间,转过头看着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小姑娘,眼神复杂,但还是柔声道:“谁让你半夜到处走的,快回去,记得把门关好。”
李小雪木讷的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转身,回到木门后面,缓缓的关门。
在木门彻底要合上之前,小姑娘探出脑袋,把那盏灯笼递给青衫少年,“大哥哥,外面黑,给你。”
青衫少年笑着接过来灯笼,顺便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回去吧。”
这一次,门彻底关上了。
一身青衫的少年,不是旁人,正好就是李扶摇。
现如今李扶摇提着灯笼,腰间悬着剑,走过几步,走向叶笙歌,在她身旁站定,打趣笑道:“你说说你一个梁溪那边的道种,怎么想得,非要跑到洛阳城来,这是谁的地盘?不杀你杀谁?”
叶笙歌提着桃木剑,平静而语,“想杀我的人多,只不过今夜这几个太笨而已。”
她低声道:“肯定还有个学宫修士在暗处,你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
李扶摇低声问道:“你就没什么保命的东西?你是沉斜山的道种,不会身上就这一柄桃木剑吧?”
叶笙歌气笑道:“法器再多,遇上一位境界高过你许多的修士,一样没办法。”
李扶摇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出那一剑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并未有半点悔恨的语气。
叶笙歌轻声道:“你不出那一剑,那小姑娘我救不下来,虽然那个家伙八成不会杀她。”
李扶摇一笑置之。
他随即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杀人杀了跑路?”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扶摇抬头看着在场的三位刑部供奉,以及重伤的贾青。
手已经搭上剑柄。
一股剑气早就已经散发出来。
叶笙歌看向这个差不多有一年未见,现在已经是剑气境的少年,然后想了想,才低声说道:“说实话,最后那位,我实在没有把握。”
李扶摇摇了摇头,“你都说了没猜错,我怎么能走,况且这一剑,也不是为你出的。”
叶笙歌平静问道:“要是我猜错了呢?”
李扶摇低声笑道:“那我最多帮你解决这三个青丝境的修士,然后就一拍屁股走人了,我可不想白白就死在这里。”
叶笙歌想了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看向远处夜色里。
那个最后要登场的人终于是要来了。
那人尚未到眼前,便有一股磅礴的气机充斥在小巷当中。
李扶摇神情古怪,按着腰间剑柄。
灵府之中的剑气缓缓流过经脉,汇聚于手。
等会若是真遇到一位极其强大的修士,李扶摇的这一剑,便一定要是他现如今最强的一剑。
最后,叶笙歌收好那柄桃木剑,然后只是说道:“等会儿替我看着后面那家伙。”
李扶摇转头看了一眼程雨声。
后者瞪大眼睛看着他。
有些莫名其妙。
再转过头的时候,巷子口,已经出现了一个驼背老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个出剑的读书人
作为最后一位出场的驼背老人,这位朝暮境的学宫老修士谨慎异常,来到巷子口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小巷现状,然后就是一招手将贾青托起,扔到小巷口外的那架马车旁。www.uu234.net
本就是重伤的贾青爬起身之后,咽下嘴里的鲜血,艰难开口,“多谢师叔相救。”
驼背老人神情漠然,并不理会。
他只是看向小巷里的叶笙歌和李扶摇,然后把视线落到了李扶摇腰间的剑身上,复而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剑匣,随即讥笑道:“剑山已经没落到如此地步了?连一位在世间行走的弟子都要带上七八柄剑保命?”
李扶摇神情平淡,不言不语。
只是一只手搭在剑柄之时,身上气势已经攀至巅峰,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便要出剑。
叶笙歌收好桃木剑之后,暂时并未拿出其他什么东西出来,这位一身白裙的道种只是看着面前这个驼背老人,眉头微蹙。
今夜注定是死战,说太多话没什么意义,终究还是要在手下分出高低。
李扶摇不过是剑气境的剑士,对敌至多能和一位太清境的修士打个旗鼓相当,面对眼前这一位板上钉钉的朝暮境修士,若是让他一人应对,若不是有非打不可的原因,他绝对会转身就走。
剑士杀力世间无双,可也只是仅限于同境而已,没有说跨过两个境界还能和人不分高低的。
即便是朝青秋当年,只怕也是做不到这一点。
李扶摇按着剑柄,这一剑何时出鞘,不在于其他任何人,完全在于叶笙歌而已。
驼背老人似乎也不愿意多说,说完那一句话之后,便往前走了一大步,衣衫被雄浑气机吹动,他伸出一只手,微微下压,整个小巷里的几位修士,无一例外的便都感受到一股无形气势,这种气势便好似是自己站在海岸旁,看着潮水拍打海岸。
那种气势,如何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现如今还能站立的两位刑部供奉,对视一眼,各自有些打算,其中一位猛然前掠,就要去拉起那位已经被一剑重伤的同僚,另外一位则是看着李扶摇,时刻准备拦截李扶摇,李扶摇眯着眼,今夜第一次出剑,说到底也不是为了叶笙歌,不过只是一剑之后被搅进了这个局而已,说到底,洛阳城里,那位延陵皇帝其实对这位小剑士,已经算是仁厚了,当年他在罗桑河杀延陵修士,到头来延陵皇帝派出的王偃青不过是在边境与他下了一局棋,并未过多为难,虽说是有那个老儒生在其中的缘故,但实际上王偃青本人也并未与太多想要留下李扶摇的意思,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取决于延陵皇帝的心思。
因此在看着那位刑部供奉将另外一位刑部供奉拉走退出小巷之时,他手放在剑柄上,并未离开。
剑不曾出鞘。
三位刑部供奉已经退出战场,现如今的小巷里,除去坐在涂书图尸体旁的程雨声之外,就只剩下李扶摇和叶笙歌了。
叶笙歌微微招手,有一把油纸伞凭空而现,悬停于程雨声头顶,替他瓦解驼背老人散发出来的气机。
与此同时,叶笙歌一翻手掌,掌心出现数道符?,瞬间激射而去。
直扑驼背老人面门。
这数道符?,作用不多,只是想要禁锢驼背老人而已。
在这数道符?飞出的同时,叶笙歌身前上方出现了一口玉碗。
玉碗一经出现,小巷里的气机丰沛程度,实在是达到了顶峰。
驼背老人眉头一皱,随即一指点出,一道凌厉气机从他指尖掠向那口玉碗。
那几道符?已经化作丝线向着驼背老人缠绕而去。
小巷外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巷外的三位刑部供奉和贾青惊异于叶笙歌的法器之多,从最开始的桃木剑,到后来的油纸伞,再到现在的玉碗,还不用说那几张符?,就已经足以让人大开眼界了。
而且怎么看,这三样之中的随意一件,都不像是一般法器,尤其是最后出现的这个玉碗,光从威势上来看,便已经绝非凡品。
山河之中最有名的那个碗,是在道教某一位圣人手上的镇妖碗,那位圣人手中的那口碗,除了是因为圣人法器而闻名山河之外,还有一点,世间传言,镇妖碗里,不仅镇压着诸多修为不低的妖修,甚至还有着一位一只脚已经迈过沧海的准大妖。
如此妖修,只怕连观主都无法相抗,可在那位圣人的碗里,仍旧是没有半点脱身之法。
现如今这口玉碗,虽然肯定不及那个碗,但不管怎么看,也绝不会是徒有其表而已。
在驼背老人一指点出的同时,那个玉碗在叶笙歌的催动下,也是缓缓朝着驼背老人的头顶压去,驼背老人神色漠然,
他一只手向上托举,无数磅礴气机从袖口涌出,在黑夜之中异常明亮,另外一只手掐动法诀,想来是御使法器。
那些符?所化的丝线还未来到驼背老人身前,便已经根根断裂开来。
驼背老人身后开始出现了一副黑白画卷。
就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副黑白画卷的同时。
小巷这边,李扶摇猛然前掠,在同时,腰间青丝已经出鞘,一剑递出,剑气凌厉。
小巷之间,充斥剑意。
剑士身前一丈之内,同境修士不能待。
在巷外观战的三位刑部供奉心惊胆战,尤其是之前被一剑划过小腹的那位,更是脸色发白,他清楚知道,要是之前李扶摇便是这一剑,他绝不可能是被划破小腹那么简单。
剑士的剑,实在是太过厉害。
就在李扶摇往驼背老人那边掠去之时,这边那张黑白画卷已经到了驼背老人身前。
一剑刺入画卷,青丝剑身瞬间崩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李扶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虎口瞬间便迸裂开来。
鲜血沾染青丝。
恐怕要不是这柄青丝的上一任主人是那位剑胚白知寒,前者握剑多年,反复以自身的剑气淬炼青丝,现如今恐怕就要当场断裂。
一位朝暮境的修士,的的确确是太过厉害。
下一刻,李扶摇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小巷里。
程雨声看着这一幕,满是忧虑。
叶笙歌脸色发白,最开始战涂书图,之后战贾青,现如今又战青丝境的驼背老人,这位道种纵然是铁打的,灵府里气机再如何丰沛,现如今都要力竭了。
李扶摇爬起身,咽下嘴里的一口鲜血,转头看了一眼程雨声,有些无奈。
朝暮境的修士,真正为敌的他一共遇见两个。
前一个更是直接把他踩在脚下,要不是剑山老祖宗许寂出剑,现在也不会有他提着剑再对付另外一个朝暮境修士的情况。
李扶摇站起身之后,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光景,叶笙歌的那一个玉碗即便是被驼背老人一指点中,但也没有就此便失去威势,仍旧是朝着驼背老人头上压去,只不过十分缓慢而已,至于驼背老人身前的那副画卷,忽然白光大盛,一缕缕气机已经袭向叶笙歌。
一身白裙的叶笙歌神情平淡,但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她身上的白裙光华流转,显然又是一件不差的法器。
小巷外四人已经麻木,面对着叶笙歌层出不穷的法器,想来不管是谁都会有些哀叹,这同样是修士,差距是实在是有些大。
只不过即便是有这么些法器的叶笙歌在现在局面也有些难。
驼背老人毕竟是境界比她要高的朝暮境修士。
李扶摇持剑站在远处,眉目之间有些忧愁。
不过就在他握紧青丝准备去递出第二剑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温和嗓音,“看看我这一剑如何?”
李扶摇一怔,随即转头,可四周无人。
“那人”继续在他耳畔开口说道:“原本他一进小巷我便想出这一剑的,可感受到了你的剑气,便想着看看你的一剑到底如何,毕竟我已经有太多时间没有在洛阳城里看到过剑士了。”
李扶摇蓦然低声问道:“前辈也是剑山弟子?”
原本觉得是该十拿九稳的一个问题,但“那人”很快便笑道:“我倒是想入剑山,可从来没走到过那个地方去。”
李扶摇有些失神。
“那人”轻叹一口气,“这一剑原本只是想要救下那个女娃而已,你既然来了,便顺道看一看,或许对你还是有些裨益,剑山啊,真是个好地方。”
李扶摇退后两步,轻声道:“那便等前辈这一剑。”
“那人”好似一笑,然后便再无声响。
洛阳城,摘星楼。
此刻风云变幻,云层之上电闪雷鸣。
无数磅礴的气机在那摘星楼楼顶聚集,一阵阵狂风吹着那人衣衫。
延陵学宫所设下的禁制,此刻全面复苏。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李昌谷站起身之后,将腰间的那柄剑扔下了楼。
那柄苦昼短,带着一道凌厉剑气,硬生生在这些气机之中撕开一条口子,掠出摘星楼,去向某地。
李昌谷轻声一笑,“还剩三分威势,足矣。”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昼短
苦昼短离楼而去,在夜幕之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光。
若是有人看着天空,绝对会看得十分清楚。
才下楼不久回到皇宫的延陵皇帝,回宫之后并未睡下,实际上今夜这件事情没有真正落下帷幕之前,他实在是也难以入眠。
站在御书房前,自有人向他报告今夜发生的一切事情,当那人说起刑部尚书王之章擅自将三位刑部供奉调往小巷那边的时候,延陵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拟旨,刑部尚书王之章年迈老衰,赐其辞官还乡,侍郎关白夏劳苦功高,自明日起即主持刑部。朝会之时便宣告此事,今夜便让礼部吏部准备,明日朝会的时候,朕要看着关白夏换上那身官服。”
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一位朝堂大佬的仕途,除去这位之外,也不会有谁了。至于这位刑部尚书大人是否真的老迈,也不会有人去真的在意,延陵身后是学宫不假,但在洛阳城,皇帝陛下说的话,总要比那些学宫的意志来的快得多。
“朕在这座洛阳城站着,即便是学宫的先生们,也要好好听听朕的想法。”
这句话生声音不大不小,但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那人躬身行礼,要去履行陛下的意志,可才一抬头,便看到天际有一道白光划过,他一怔,然后只是片刻便看到同样是仰起头的皇帝陛下。
那位延陵皇帝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快意。
他们不过一介俗人,连江湖武夫相斗都看不出其中的奇妙,又如何看得动那一剑到底如何,可他只要知道那是一剑,便够了。
李昌谷先生出了一剑,便足够了。
这一剑代表着昌谷先生的态度,也代表着洛阳城的态度。
更是他这位延陵皇帝的态度!
白光划过夜幕,拖着长长的痕迹来到王偃青的那座小院上方。
那位一直坐在院里石桌旁的目盲读书人,心有所感抬头,然后便笑道:“原来先生真是在洛阳城里。”
这位目盲读书人看不见那一剑,但能够感受到剑气。
那股剑气有味道。
什么味道?
大约就和他之前所读过的那些诗稿一样。
中正平和,真正的君子而已。
王偃青最佩服世间的真君子,最厌恶世间的伪君子。
洛阳城里得见一位,幸运至极。
小巷里,就在那驼背老人将那个玉碗打飞的同时,叶笙歌吐出一口鲜血,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接下来那位道种必死无疑的当口,驼背老人猛然转头,看向远处。
那张画卷只是片刻便移到他身前。
众人不明所以。
只有李扶摇率先感受到那道剑气。
和修为无关,只是源于他不仅是剑士,还因为出剑那人出剑之前曾对他说过。
天地之间有一剑而来。
快要临近这条小巷之时,那三位刑部供奉总算是感受到那一股越来越近的凌厉剑气。
威势骇人。
比之前驼背老人施为还要甚之。
三位刑部供奉对视一眼,各自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这洛阳城里出现一位剑气境的剑士便是一件让人猜不透的事情,为何现如今又出现了一位剑士。
只是依着这股剑气来看,理应比起之前出过一剑便重伤一位青丝境修士的李扶摇要强,甚至比起来这位朝暮境的学宫修士,也要强!
洛阳城里当真是有诸多后手?
三位刑部供奉惊疑不定,怪不得那位皇帝陛下对于学宫的态度,远远没有历代皇帝那么谦卑,原来便是因为现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的底牌,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李扶摇翘首以盼这一剑,叶笙歌则是神情古怪的等着这一剑,而程雨声更是一头雾水的看着那个驼背老人。
这一剑,至始至终都是针对的这位老人,因此旁人即便是感到那股剑气,也不会感到些不适,可正处于这一剑首当其冲的驼背老人把那张画卷移至身前之后,仍旧是全身心的放在那一剑上,他现如今都已经不敢去想叶笙歌这个时候会不会突然袭击了。
这一剑的威势,即便是他,都一点没有把握能够接下。
洛阳城里有剑士,他知道。
摘星楼上那个叛出学宫的读书人,当年便是转而练剑,出学宫的时候便已经是朝暮境,现如今已经过了至少是一个甲子有余,若说没有再往前踏一步,他信。
毕竟那人是被困在摘星楼里。
要说是往前踏出了一两步,他也信。
那人的天资,在同时代的学宫读书人之中,仍旧是稳居前三甲。
更妄论他当年年少时便是徒步走上的那座京口山,走进的那座学宫。
当年他在学宫之时,驼背老人不过只是一个笨学生而已。
算起来,他们正是同一年入的学宫。
因此在那一剑还没到身前,他便认出了那一剑一定是他出的。
那人读书如此,练剑如此。
永远中正平和。
想不知道都难。
曾几何时,他想起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声冷笑。
可他今夜却出了剑,而且那剑撕开了学宫在摘星楼上布置的禁制。
闻所未闻。
片刻之后,那道白光来到小巷,众人得以看清,并不是一人,而只是一柄剑。
一柄看似普通的铁剑,但剑气十足。
三位刑部供奉面面相觑。
原来陛下的底牌,还要比他所想的要高很多。
老人面无表情。
剑向着老人刺来。
李扶摇耳畔响起声音,“看好。”
小巷里剑气大盛
那柄苦昼短已经快到胸前,驼背老人咬牙看着那柄剑,“李昌谷,真要如此欺师灭祖?不念学宫半点情分?!”
铁剑一如既往刺来。
与驼背老人身前的画卷相遇,仅仅片刻,那副黑白画卷就被刺穿。
在驼背老人面前停滞片刻。
他厉声大喝,“李昌谷!”
依旧“从容不迫”的苦昼短,往前而进,一剑穿心!
这位朝暮境的学宫修士被一剑刺穿胸口。
那副画卷颓然从半空滚落下来。
驼背老人一脸不可置信。
但也只能倒了下去。
生机断绝。
一剑而已。
一剑之后,苦昼短倒飞回去,很快不见踪影。
李扶摇收剑入鞘。
整个小巷死一般的寂静。
小巷外很快灯火通明,有不少披甲甲士赶到。
开始收拾残局。
只是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去看道种和李扶摇,只是在拖动尸体,有一位身材高大的披甲甲士走过那架马车的时候,顺便抽刀把贾青的脑袋割了下来。
这一幕,被三位刑部供奉尽数看到。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原来陛下,往前迈出了一步。
第一百九十五章 洛阳城的难受
看着一众洛阳城的披甲甲士和几位刑部供奉收拾残局,叶笙歌只是站在小巷口看了几眼,然后便自顾自往自己那座宅子走去,路过程雨声身旁的时候,便将他头顶的油纸伞收好,程雨声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便被那些披甲甲士抬走,这位和皇室关系匪浅的南城程家的公子,受伤极重,要是还不医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www.uu234.net
李扶摇站在某座宅子门口很久,看着那些忙碌的洛阳城甲士把尸体搬完之后然后清理这条小巷血迹,就连之前被程雨声撞破的那面墙壁都很快派了工匠连夜赶修,最后撤离之时,有位刑部官员对着李扶摇遥遥行过一礼,面带笑意,后者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然后这条小巷的人便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还站在某座宅子门口的李扶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刻离着天明差不多还有小半个时辰,李扶摇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叶笙歌的小院里。
那位道种坐在小院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小罐丹药,细嚼慢咽。
见到李扶摇走进来之后,便扔给他一颗,李扶摇接过来之后,也没犹豫,吞下之后,发现这颗丹药倒是极甜,不像是丹药,倒像是小孩子吃的糖丸一样。
不过吃下之后,倒是觉得极为舒爽。
李扶摇不由得叹了口气,顾缘和叶笙歌这两位,一位学宫的读书种子,一位沉斜山的道种,家底都不是他能比的。
这两人随便拿点东西出来都不是凡品,再看看自己,除了背上背着的两柄剑之外,其余的还真没什么宝贝了。
李扶摇看了看院子里的那颗桃树,没吱声,只是走到不远处的石阶旁坐下,然后歪了歪脖子。
叶笙歌看着眼前这罐丹药,有些惆怅。
李扶摇看着她那个样子,心中了然,今夜一战,虽说最后那位驼背老人是被洛阳城里的某位用剑前辈一剑斩杀的,但最后洛阳城派人把贾青的脑袋一起割下来,而对叶笙歌和李扶摇视而不见,便已经说明一件事,今夜之事即便是洛阳城对于学宫已经心存二心,但也一定不能告诉旁人,即便是让学宫察觉,也不能让学宫找到确凿证据。
既然如此,杀死驼背老人的这口黑锅便只能让叶笙歌来背,而叶笙歌今夜毕竟得到了洛阳城的帮助,依着这位道种的性子自然也不可能将事情到底如此说出来,因此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今夜的事情便只能是学宫袭杀道种不成,道种反而将一众学宫修士斩杀在洛阳城。
就连这个出过一剑的李扶摇,都不会被人在意,甚至在这件事里可有可无,即便洛阳城以后要追究他对那位青丝境刑部供奉的出剑一事,除去要低调行事之外,只怕也还要在乎那位出剑的剑士会怎么想。
那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叶笙歌成为这唯一的“凶手”不过好在这位道种毕竟是梁溪那边的道种,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
李扶摇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
问题问的很突兀,但脸色发白的叶笙歌并没有如何去想,很快便开口说道:“之前我看她就很像你,你不出那一剑,我也不会知道。”
李扶摇沉默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叶笙歌问道:“那你想看到什么?”
李扶摇笑了笑,揉了揉胸口,轻声说道:“从真正活下来开始,我就在想,再次见到他们会是怎么样,当然,很多场景我都想过,有他们终日郁郁寡欢的,等我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洛阳城见到他们的时候,都已经认不出来他们这种,那个时候想来我就会告诉自己,当年那件事他们是迫不得已,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只是学宫那边太过强大,他们不得不放弃。当然,要真是这样,虽说我不一定会真会原谅他们,但总归心里会好受一些,这只是我往最好处的想象而已,最坏的一副场景就是他们牵着我的弟弟或者妹妹,高高兴兴的走在街上,见了我之后,也没有半点疑惑,也认不出我来,你说说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一个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的儿子,再见到了,认不出来嘛,当然正常。但要是这样相遇,你觉得我能怎么想,不过就是先难受一阵,马上便离开洛阳城就是了,从此天南海北,他们生死也与我无关。可现在这样子,倒是他们还没见到我,我只见了那小丫头,我眼瞅着她从那座宅子里走出来,要是就这样眼睁睁被人抓走了,我一样会很难受。这倒是一个介于最坏和最好之间的场景,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甚至算是还没开始。”
叶笙歌平淡开口,“我见过好些次,那小丫头的爹回来的时候,抱起她的时候很开心,顺便说一句,她爹也很像你。”
李扶摇纠正道:“是我像他。”
叶笙歌伸手挽了挽鬓发,平静说道:“至于那小丫头的娘亲,脾气很差,不知道以前待你的时候有没有那么差。”
李扶摇搓了搓手,然后哈了口气,“性子就是如此,哪里是换个人性子就会变的,依着我来看,其实更愿意相信他们之中有一人当时是极力反对的,比如那小丫头的爹。”
叶笙歌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看起来没那么难受。”
李扶摇笑了笑,“难受哪里是看便看得出来的?”
叶笙歌又笑了笑,然后收起那罐子里丹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扶摇摊开手,无奈的说道:“自然是先好好看看,到底如何,也要看清楚才能决定。”
“不问问?”
“他们以为,或许是希望我已经死了,谁去问?”
叶笙歌站起身,走向屋门那边,“我每天早上要带那小丫头去看看洛阳城,然后中午回来之后,会睡一下午,然后晚上会去巷子口吃一碗馄饨,晚上我要睡觉,今天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不想再和多说了。”
李扶摇起身去那把竹椅上坐下,摆手道:“你随意,不过我没地方做,只能在你这边呆着,况且你这个地方也是个好地方。”
叶笙歌开门,然后关门,只留下一句,“你随意。”
李扶摇对此一笑置之,微微闭眼,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模模糊糊之间,好像便睡着了,在梦里他见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是他当年在洛阳城的玩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其实也说不清楚。
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清明,眼前是一个同样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在歪着头看他。
李扶摇坐起身来,看着这个昨夜见过如此场景今天一切如常的小姑娘,没有开口。
倒是小姑娘李小雪很快便问道:“大哥哥,昨晚打架打赢了吗?”
李扶摇想了想,点了点头,“打赢是打赢了,不过你的那盏灯笼就被打坏了,还不了你了,你要是要,我可以帮你买一盏新的。”
李小雪摇头,小脑袋好似拨浪鼓一般,“那盏灯笼值不了多少钱的,大哥哥不用还。今天晚上爹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让他明天再买一盏就好了。”
李扶摇忍不住问道:“你家很有钱吗?”
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嘻嘻的说道:“一点点啦。”
李扶摇不再说话,小姑娘也很乖巧的待着他身边,眼睛一直在往他身后的剑匣上瞟。
“想看看?”
小姑娘李小雪一怔,但很快点头。
李扶摇解下剑匣,“就不给你看啊。”
李小雪一怔,很快就嘟着嘴走开了。
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
李扶摇把剑匣放在膝上,没说话。
等着叶笙歌从屋里走出来。
昨夜还脸色发白的叶笙歌吃了那么些丹药,现如今看起来脸色算是不错,出了门之后牵起小姑娘李小雪的手,站在院门口,忽然转头嘱咐道:“记得帮我扫扫院子。”
她没有直接便喊李扶摇的名字。
李扶摇点点头,然后果真就站起身去找扫帚。
临出门的时候,小姑娘李小雪和李扶摇招手做再见,李扶摇笑着点头。
小姑娘的脾气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一大一小两人走出院子,果真又去逛洛阳城。
只不过一番寻找最后也没有找到扫帚的李扶摇倒是很快就出了门,走进了那家开在巷子口的馄饨铺子里。
天明之后,洛阳城的百官之中,有一部分便需要走进那座皇城里去参加每日一次的朝会,这些个朝中大臣,对于昨夜那场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除去刑部之外,其余五部,也就只有工部昨夜派出些工匠,对于昨夜那条小巷的事情知道一些,南城程家连带着和宫里的那位贵妃在今日天亮之前便都收到一些东西,程家的那位老太爷看着半夜被送回来的自家孙子,和现如今依旧待在他床前为他诊治的太医神情复杂,可还没由得他太多感慨,很快皇宫里便有人来到程家,这位倒不是那位程贵妃的信使,那人来到程家之后,直奔程雨声床前,看着脸色煞白的程雨声,然后那人想了想,在老太爷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再走到程雨声身旁,问了他几句话。
程雨声先是抬头看了看程家老太爷,看到老人眼里的忧虑之后,才艰难的说了几个字,那人似乎很满意,然后便一言不发的走出了程家,就在朝会都还没散之前,那人又回来了。
带来了一把刀和一个消息。
那把刀叫洛水,那个消息则是今日朝会上发生最大的一件事。
他当着程老太爷的面把刀交给了程雨声,然后便平静说出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那件事。
刑部尚书王之章告老辞官,新任尚书关白夏居然在朝会上便穿上了新官服,拿上了刑部印信,而且吏部和礼部两边都好似早有准备,一切该准备好的,就在今日,短短的朝会上全部弄完,这便意味着,关白夏就在圣旨发出之后的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接过了王之章的刑部,成为现如今刑部的主事者。
庙堂上权柄交接从来都不该是如此快,今夜倒是例外,非但有这么快,还那么果决。
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帝陛下的旨意。
程老太爷只是看了看那把洛水,洛阳城外的那条河,不就叫洛水吗?
病床上的程雨声昨夜去哪儿,他不知道,但估摸着有一点,便是这位敢在全家人面前自称老子总算是成了江湖高手的孙子,兴许真成了高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福气。
谁都说不准。
好在现如今来看,还算是福气。
皇宫里的那场朝会结束之后,皇帝陛下轻车简从来到了一处陋巷小院,进门之前,这位心情大好的皇帝陛下给那两盆兰花擦了擦叶子,然后走进小院,去见那位目盲读书人。
两人对坐弈棋,目盲多年的王偃青主动开口问道:“昨夜那一剑,想来也是陛下相邀的了?”
延陵皇帝问道:“何以见得?”
王偃青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笑道:“那位昌谷先生的诗集,有好些我还没看完,陛下可就带走了。”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胡乱落下一子,然后再胡乱说了一个位置,“昨夜那一剑,先生也感受到了?”
王偃青点头称赞,“只从剑意来看,都知道那位昌谷先生一定是位君子,只不过未能相见,才是王偃青的遗憾。”
延陵皇帝点点头,“等昌谷先生出楼之时,要是有机会,一定让先生见见昌谷先生。昌谷先生现在倒是不好见,只不过先生可以先去见另外一人。”
王偃青皱了皱眉头。
延陵皇帝低声说道:“昨夜之事,除去那位道种和一众学宫修士之外,还有一人在现场,刑部今日告诉朕,那人不仅认识先生,还在洛阳城待过。”
王偃青想了想,然后才笑道:“他的棋力,比起来陛下,也差不了多少。”
延陵皇帝哈哈大笑,“棋力比不上朕,可打架我可一点都比不上他,刑部那帮人说他是个剑气境的剑士,先生可知剑气境的剑士和普通青丝境的修士有何不同?”
王偃青平静答道:“剑士前三境,正意宁神剑气,和三教之中的第一境完全不同,达到剑气境之后便是已经算是真正的踏上了那条大道,遇上一般的青丝境修士,也不会费什么力,几剑的事情而已,若是出现他身前一丈,就算是太清境的修士只怕也要发怵,现如今山河之中那位朝剑仙,一剑之下,云端圣人也要发怵,便是因为如此,剑士自古便以弱胜强,所以走的慢,也走的难,上次见他才不过第二境,现如今第三境,倒是也不算快,不过昨夜他出手了?”
延陵皇帝点头,“一剑重伤一位刑部供奉,之后又对那位学宫的老修士出了一剑,虽然并未建功,但也没死,现在应该是和道种待在一起才是。”
王偃青问道:“那陛下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没人会无缘无故来到洛阳城。”
延陵皇帝笑着看着王偃青,“朕查过他,知道他是洛阳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送走,去那个偏僻至极的周国,现如今他回来了,朕觉着朕能和他谈谈。”
王偃青放下一颗棋子,问道:“陛下先是救下了道种还不够,又想着拉拢一位剑士,真是彻底想和学宫翻脸了?可依着洛阳城这个样子,陛下觉得学宫需要怎么做,就能让洛阳城换个主人?”
延陵皇帝呵呵一笑,“至少要一位春秋境的修士,毕竟昌谷先生不能下楼来。”
王偃青笑而不语,等着这位延陵皇帝继续往下说。
延陵皇帝感叹道:“即便是每年学宫挑人那种事里有些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但朕一想,应该也不见得他会认为是洛阳城的问题。”
王偃青轻声提醒道:“陛下忘了他在罗桑河杀刑部供奉的事情?”
延陵皇帝沉默不语,当年那件事,其实怎么看,也是洛阳城里那些人的过错要大些。
王偃青继续开口,“陛下要是真想和他谈一谈,不妨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按理说,一些达官贵人而已,并没有资格和一位第三境的剑士相提并论,只是这种事情,做了之后也不知道洛阳城的百姓们会怎么想。”
“陛下如何去做,如何去想都是陛下的事情,反正陛下仔细想想再做或许会更好,昨夜那些事情虽然不是苏掌教的意愿,但洛阳城和其余人走的太近了,也不好说,毕竟延陵,始终在儒教眼皮子底下。”
延陵皇帝听出他的意思了,王偃青说的是儒教,并非学宫一地。
延陵境内不知道有多少书院,修士也多,虽然都比不上学宫,但没有一处是好惹的,洛阳城这个地方,可没太多李昌谷。
沉默很久,最后延陵皇帝开口问道:“那先生要见他?”
王偃青摇头,“既然他要做事情,等他做完了再见也不迟,在他做完之前的这段时间,我见他作甚?”
第一百九十六章 眼前这一团乱麻
今年洛阳城的这场雪其实是来得有些早了,按着往年来看,至少要在下个月月初才有可能下上一场雪来,至于大小,则是不太好说,毕竟这种事,并无定数。
今年洛阳城的第一场雪下在小年这一天,再有个几天便是除夕,因此这场小雪落下之时,其实洛阳城里已经变得很热闹了,年关将近,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候,大街小巷尽数一些担着小玩意的货郎,只不过在这条小巷倒是不多见,一来是这个地方太过偏僻,二来便是这边小巷的住户实在是不多。
叶笙歌从三天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每天早上和李小雪一起去逛洛阳城,依着她的说法,就是天气冷了,她也不太想到处走了,因此从那天开始,除了每天晚上照常出去吃一碗馄饨之外,其余日子几乎都不出门。
至于一日三餐,便都交给了前来蹭着住的李扶摇。
曾一个人在白鱼镇待了好几年的李扶摇倒是都会,这期间李小雪也来吃过一次午饭,赞不绝口,对于这个打架厉害,做饭也不差的大哥哥实在是喜欢极了。
李扶摇今天早上炖了一只鸭子,让叶笙歌吃了之后,叶笙歌便在那边屋檐下坐在那竹椅上看着远处发呆,屋里就那么一把椅子,李扶摇也就只好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那方剑匣,剑匣里两柄剑,青丝不为所动,见到这场小雪的那柄小雪倒是欢呼雀跃,李扶摇干脆把那柄小雪从剑匣里拿出来,走出屋子,把那柄小雪离在那颗桃树旁。
跑回来之后,李扶摇呵呵一笑,搓了搓手。
叶笙歌看着这家伙这幅样子,笑了笑,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把那柄桃木剑拿出来,一顿比划。
对于叶笙歌这个样子,李扶摇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这样吧,我收你做徒弟,教你练剑。”
叶笙歌瞥了一眼李扶摇,没有理会这个家伙的疯言,只是平静说道:“之前那丫头摸你这柄小雪剑的时候,我看到了。”
李扶摇沉默不语。
叶笙歌继续问道:“为什么不教她练剑?”
叶笙歌说的就是之前李小雪过来吃午饭的时候,吃完之后,那小姑娘拉着李扶摇的衣衫求了他好久,李扶摇才让她摸了摸两柄剑。
谁知道李小雪一模那柄小雪的时候,那柄小雪剑身便微微颤抖,不仅是李扶摇,就连叶笙歌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的剑士,有许多只是有资格踏上剑道,但不一定能走很远,但天生与某一柄剑相亲的,不必多说,便肯定是在剑道上虽说不知道能走多远,但是绝对不会太近。
并且李小雪和那柄小雪,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李扶摇想了想,才低声说道:“不管她能不能练剑,愿不愿意练剑,我也是不会教她的,别说我这境界就摆在这儿,即便是我现在已经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仙,我一样不愿意,剑道这条路一直被说成三教那条正统大道之外的羊肠小道,道路崎岖不说,谁知道要吃多少苦,最后能走得到哪一步也都不好说,况且剑道,对于世间女子,本来就没多少优待。”
叶笙歌摇头,“但你总归要问问她的想法。”
李扶摇坐在门槛上,朝着自己双手哈着气,“问什么,我不问,我不会教她练剑的。”
叶笙歌有些讥讽的说道:“那你不替那柄小雪想想?”
李扶摇一怔,随即沉默,小雪是师叔谢陆的家传宝剑,谢氏一族从古至今不知道出了多少惊才绝艳的剑士,就连剑仙都曾有过,师叔谢陆作为谢氏一族最后的传人,临死之前将小雪交给李扶摇,除去不愿意让小雪和崖底那些剑一样蒙尘之外,未必没存让李扶摇替她为小雪找一个合适的主人,何谓合适。
李小雪便近在眼前。
可是其中关系,又由不得李扶摇武断,现如今剑山已经封山,不说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就算是找到了,带回剑山也不见得能登上山去,若是让他李扶摇教导,又实际上实在是太过于难为他,他今年也才十九岁。
剑道境界才第三境。
至于其余剑士,师父陈嵊行踪不定,除此之外,他也就是在那碗才碰见了一位剑士。
素未谋面,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说心底打算,他本来就不希望那丫头走上那条路。
从这里来想,倒是有些对不起现如今已经是日暮光景的剑士一脉。
只是即便现如今老祖宗许寂和师父陈嵊以及一众师叔在这里,他也会如此选择。
有些人,他即便是才见面,也一样要竭力全力护她安稳。
叶笙歌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答案,便觉得有些无趣,看着这场小雪,叶笙歌想着若是再大一些,不妨可以在院里堆雪人。
常人若是有这种想法,大抵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可叶笙歌毕竟是道种,是一位太清境的修士,她想要做的事情,便去做了。
仅仅片刻之后,便有一张符?从她手里飞出,悬于那座小院上方,然后这小院里的雪花便凭空大不少。
院外仍旧是小雪纷飞,院里已经是大雪磅礴。
趁着这场雪还在下的光景,叶笙歌开口问道:“你的那位青槐姑娘,你准备何时去见她?”
李扶摇看着这场磅礴大雪,“不太清楚,或许等再厉害一些之后就去见她,也或许这辈子都不敢再去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我怎么敢去见她?”
叶笙歌讥笑道:“那就像现在一样猜测,反正猜测不伤筋骨,况且你也没本事去问。”
李扶摇苦笑不语。
叶笙歌懒得再和这家伙多说,等到小院里的雪积攒的差不多之后,就起身走入小院,在那颗桃树旁开始认真的堆起雪人,李扶摇只是坐在门槛上盯着那边,默然无语。
叶笙歌一个人堆雪人,也没花多少工夫,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已经将那个雪人大概弄好,等到快要完工之时,她顺势把那柄小雪往雪人手里一插,远远望去,倒是不像剑士,反倒是像某个正在清扫院里积雪的家伙。
李扶摇眼不见心不烦,正要起身,便看到隔壁小姑娘李小雪跑来敲门,李扶摇停下动作,没说话。
小姑娘进门之后,先是惊异那个叶笙歌正在堆的雪人,然后便屁颠屁颠的跑到那个雪人面前仔细端详,和叶笙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短暂时间之后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她转过头朝着李扶摇大声喊道:“大哥哥,娘亲让我请你帮忙,家里屋有几片瓦不知道被谁家的猫踩坏了,现在家里正漏着雪呢。”
李扶摇皱了皱眉,本想着开口拒绝,叶笙歌就已经牵起小姑娘的手,笑着开口,“走,过去看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李扶摇。
李扶摇叹了口气,去收好两柄剑,才跟着这一大一小两人出了门。
隔壁那座宅子仍旧还是记忆之中的那个样子,不过比起来以前,多了些岁月侵染的痕迹。
李扶摇踏入小院,那个一身厚实冬衣的妇人便热络笑道:“麻烦你了,实在是我这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也不会这门手艺,当家的也要晚上才能回来了,只能麻烦你了。”
李扶摇微微点头,没有多说,拿起一旁的灰瓦便从已经搭好竹梯爬上屋顶,然后才缓慢的在屋顶上行走。
叶笙歌牵着小姑娘李小雪站在院里,盯着在屋顶的那个家伙。
妇人招呼叶笙歌进屋坐着,叶笙歌摇了摇头。
然后妇人就不再坚持,只是和叶笙歌聊了几句之后,才忽然开口说道:“怪不得之前姓城那个小子叶姑娘看不上眼,原来早就有了心仪的,嘿嘿,依着我来看啊,你们两还真是合适,依着那些私塾先生的话来说,就是郎才女貌。”
叶笙歌面无表情,李扶摇则是置若罔闻。
他只是继续低着头把那些瓦片给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等到最后李扶摇顺着梯子爬下来的时候,妇人跑过去收好梯子,随口说了一句要是儿子还活着,指不定也这么大了。
声音很小,几乎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的。
可李扶摇和叶笙歌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扶摇站在原地,有些失神。
叶笙歌则是牵起李小雪走出院子,说是又想去看看洛阳城了。
小姑娘挣脱开叶笙歌的手,跑回屋子里去拿了两把油纸伞。
这才和叶笙歌一起离开。
李扶摇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趁着妇人去放竹梯的光景,独自走回叶笙歌的那座小院。
重新回到屋檐下。
看着院里这场磅礴大雪。
有些怔怔失神。
直到很久之后,有个脸色发白,裹得极厚,一瘸一拐的年轻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李扶摇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
年轻人第一句便是冲着李扶摇问道:“叶姑娘呢?”
李扶摇指了指门外。
年轻人转身就要走,然后不知道为何又转过身子来,走到屋檐下,和李扶摇并肩而立。
第一百九十七章 那个少年的愁思
来人自然就是那位南城程家的公子,程雨声。m.www.uu234.net
现如今洛阳城里唯一的一位山泽野修。
和李扶摇并肩站在屋檐下之后,程雨声开门见山问道:“叶姑娘喜欢你?”
李扶摇有些错愕,摇了摇头,“何以见得?”
程雨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挺希望叶姑娘不喜欢你的,可叶姑娘不管怎么看,也不会喜欢我,你说这事咋整?”
李扶摇下意识的哈了口气,然后才看着院里的那个雪人说道:“我觉得啊,叶笙歌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我,甚至全天底下的男子她都不会喜欢。”
程雨声本来就发白的脸色变得更白,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叶姑娘喜欢女人?”
李扶摇强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耐着性子说道:“我是说想叶笙歌这样的女子,要让她喜欢上一个人,都很难,沉斜山的道种你知道,现如今山河之中,年轻一代之中,谁比得上她,换句话来说,哪个年轻人配得上她?”
程雨声有些惆怅,李扶摇说得话并非没有道理,简直是太太有道理,叶笙歌是什么女子,以往他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大概能把叶笙歌看作是个普通的女子,可一旦知道了她沉斜山道种的身份,那之后的事情便实在是难办了,即便叶笙歌表露爱意,她身后的沉斜山难不成会眼睁睁的看着道种喜欢上一位山泽野修?
这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在这之前,谁都知道,那位道种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位这种身份的男子。
李扶摇拍了拍程雨声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我估摸着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对男女之情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眼前或许只有那条大道,最后,可能是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云端上坐得是圣人。
三教之外的剑士一脉,这数千年以来,才出过一只手不到的女子剑仙,而三教之内的圣人,这数千年来,还真是连一位女子圣人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在知道叶笙歌是道种之后,沉斜山上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道教以后或许真会出一位女子圣人,打破这世间圣人无女子的说法,这样不仅能让三教之中的女弟子对于之后的大道更有信心,就连带着沉斜山的威名都会更上一层楼,只不过现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毕竟连那位号称最接近圣人的观主现如今都还没有迈出最后一步,其余人,更差得远,叶笙歌不过太清境,距离沧海,还有好几个境界要走,这一个不好就是数百年之后的事情,这数百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绝对说不上短。
世间一切都无定数,要是说李扶摇比叶笙歌先成为剑仙,也都有可能。
毕竟谁也说不准。
程雨声走过两步,去门槛上坐下,然后唉声叹气。
李扶摇注意到他身旁的那把洛水,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
程雨声拍了拍洛水,低声道:“这玩意可是把我从江湖给拉回洛阳城咯,跟着这把刀一起送来的还有个什么刑部供奉的名头,你知道吧,就是那晚被你一剑重伤的那种人。”
李扶摇点点头,不置可否。
程雨声继续惆怅说道:“其实不答应这桩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姑姑反正在皇宫里,即便是程家要没落,也不会没落到哪里去,可他娘的那家伙当时给我说的那番话让我不知道咋的就鬼迷心窍,最后就答应下来了,话说那晚上那杀老家伙的一剑真不是你出的?”
李扶摇反问道:“你要是有那么一剑,会让人之前把你揍上一顿,然后憋屈的看着对方这么久,最后才想起有一剑,把他干掉?”
程雨声尴尬一笑,摇了摇头。
李扶摇叹了口气,“要是说那晚那个前辈不是一名朝暮,或者境界更高的剑士,我肯定都不信。”
程雨声砸砸嘴,“咱们洛阳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难不成是刑部的供奉?可是依着洛阳城这地方,还真不好说让这么一位剑士留下来啊。”
李扶摇走过来坐在程雨声身旁,笑道:“想不出来的事情就别去想想,我觉得你现如今想想叶笙歌到底有没有可能喜欢你,才是要事。”
程雨声呸了一声,不以为意,想了一会才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那女子喜不喜欢你?”
提起这件事,李扶摇忽然一怔,随即嘴角有些苦涩,“好像和你的状况差不多,唯一比你好一点的就是她没像叶笙歌对你一样对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程雨声顿时就觉得身旁这兄弟和他有些同病相怜了。
“你喜欢的那个女子是出身大户人家,还是和你一样,都是山上修士?”
李扶摇随口说道:“山上修士。”
程雨声然后问道:“那是出身于三教之中还是什么别的?”
李扶摇想了想,然后说道:“和你差不多。”
程雨声啧啧笑道:“那得了,没啥大问题,只要她点头,那肯定要成。”
李扶摇苦笑不语。
程雨声在这里陪着李扶摇坐了很久,还是没等到叶笙歌之后便拍拍屁股的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小院,他最后朝着李扶摇招手,说是以后有机会一起喝酒,烦心事嘛,喝完了酒,就没了。
李扶摇笑而不语,看着一头雾水的程雨声离去。
小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着这满院风雪,有些惆怅。
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只能乱想。
我李扶摇能看到满目山河,可是唯独看不到你。
我以后要从这里一路向北,走过山和水,走过白天和黑夜,去某处见你,到时候你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讲,但一定不能转头就走啊。
我可以接受你的失望,但肯定接受不了你的漠然相对。
青槐姑娘,说到底我还是想你了。
青槐姑娘,我还想问问你,面前这件事,我该怎么去做?
怎么做才能心安?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除夕夜里的一大一小
小年过后,距离真正的大年三十可就是一点都不远了,叶笙歌对于过年没有什么感触,之前在沉斜山的时候,这位道种指不定就算是除夕都在闭关,哪里关心过这种事,至于李扶摇,一个家都没有的家伙,对于过年更没有什么想法。顶 点 X 23 U S
除夕那天晚上,隔壁宅子里的李小雪一家人,由着李小雪的娘亲亲自上门请叶笙歌和李扶摇过去吃年夜饭,说是叶姑娘带着小姑娘不知道吃过多少此早饭,这大过年的,他们就两个人,也实在是太过冷清。
李扶摇原本并不想再次踏入那座宅子的,可叶笙歌欣然答应之后,李小雪便又来拉着李扶摇的衣袖,非要让他过去。
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李扶摇才又一次走进了那座宅子。
时隔多年,在那座宅子里再度见到那个面容并未多大改变的中年男人,一身青衫的李扶摇神情平静,吃年夜饭的时候没有喝酒,大约是李扶摇并不想喝,那个中年男人一个人喝着也觉得无趣,所以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李扶摇便吃完起身,没有离开小院,只是坐在屋檐下的仰头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叶笙歌吃得慢,和那妇人闲话也不少,加上李小雪一共三个人,在那张桌子上多耽误了些时间。
穿着一身厚实冬衣的中年男人端了盆火炭过来,放在李扶摇身前,他则是坐在李扶摇身旁,一双手伸到火盆上,烤火取暖。
李扶摇没有说话。
倒是那个和他一个姓的中年男人开口笑道:“公子住在叶姑娘租下的那栋宅子里没觉得有些不自在?”
李扶摇平静开口,“江湖儿女,倒是不在意那么多。”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只不过叶姑娘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是那种行走江湖的女侠,倒是想那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再加上出手这么阔绰,想来即便是在江湖上行走,家世都不会太差。”
李扶摇想了想,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公子也不像是那种行走江湖的少侠。”
中年男人搓了搓手,笑意不减。
李扶摇皱眉问道:“哪里不像?”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的说道:“哪里有江湖大侠出门在外不喝酒的。”
李扶摇捏了捏衣角,才伸出一只手去烤了烤,“我最开始从师门离开的时候也喝酒,可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又自己想了想,觉得喝酒也没什么好处。”
中年男人点头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听得进去的还是不多。”
李扶摇不以为意,只是揉了揉脸颊,然后有些失神。
中年男人拿起身旁的铁钳掏了掏火盆,然后才轻声说道:“其实像公子这个年纪的,就已经外出奔波,四处闯荡的,其实不多,公子应该是还没有及冠吧?”
及冠一说,无论是大周还是延陵,其实都是一样,二十方才及冠,李扶摇离开白鱼镇的时候才十六岁,现如今三年过去,也才十九岁,距离及冠,还差着一年光景。
及冠礼对于一般的世俗百姓都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只不过对于寿命动辄数百上千的那些山上修士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李扶摇还是轻声说了句,“今年十九了。”
正在掏火盆子的中年男人手一抖,倒是很快便恢复如常,然后便收回火钳子,叹了口气。
李扶摇借着火光看着鬓发已经有些发白的这个男人,神情复杂。
那些年的时光里,这个男人每日从外面回来,都会带上些小玩意,要么是个拨浪鼓,要么是个小铜环,要么就是一串糖葫芦,和屋子里的那个妇人比起来,这个读过好些年书的男人脾气实在要好太多,更何况这个男人的怀里似乎总是藏着几块糖,等着他蹦蹦跳跳回到这栋宅子前的小院里的时候,那个妇人肯定要大声训斥,可这个男人总是会拿出干净的布帕子来替他搽干净这一天在外面玩耍所弄花的脸蛋,然后等他笑嘻嘻的伸出手,他便温和笑着从怀里拿出两块糖来。
一块是给他的,一块是给那妇人的。
至于他自己,他从来不吃糖。
然后那个妇人肯定又会大声告诉他吃那些糖会让牙齿坏掉,也不接那颗糖,最后让一个人拥有两颗糖的他高高兴兴的去听那个男人讲故事。
李扶摇那些年能在白鱼镇靠着说书为生,除去厚着脸皮去那些说书先生那里讨教的本事之外,真正能够活下来,还是靠的这些在这个男人嘴里听来的那些故事。
实际上,这个男人在经商之前,还真就是那些洛阳城大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靠着说书积攒下来了一笔不算少的银子,便做起其他行当,如今这份家业,大抵也就是靠着他一点一点挣出来的。
其实即便是那时候的李扶摇,也在想,这个男人为何能够忍受住那妇人的脾气的?
只不过也并未想过太久就是了。
在屋檐下坐了很久,那中年男人说到最后,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说句和公子无关的话,我那个小子,要是还活着,就该是公子这个岁数了。”
李扶摇转过头,看着他。
中年男人往火盆放了几块木炭,温和开口,“我那小子啊,之前最开始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媳妇儿就说随便对付着叫个啥就行了,要不是我非不愿意,给他取了个扶摇两个字,指不定现如今即便他活着,也觉得自己那名字不讨喜,为什么叫扶摇呢,故事是我年轻的时候听来的故事,说是北海有种鱼,叫做鲲,很大很大,是北海里最大的鱼。当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故事里说等着有一天,这鲲长得够大的时候,就要化作鸟,从北海海里振翅一飞,成为鹏,即便是成为了鸟,其实也是天底下最大的鸟,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就完了,我觉得寓意真不错,不过总不能给那小子取名叫做鲲鹏吧,这样也不好听,后来我在洛阳城又听到一首诗,不知道谁哪个读书人写的,反正就是说这个故事,其实谁写的还不一样?咱们延陵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读书人。诗里面有一句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很中意,就定下了扶摇两个字,于是后来给那小子取名字的时候,也就是用的这两字。李扶摇李扶摇,公子觉得怎么样?”
李扶摇点点头,“名字不错,只不过那位李公子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摇摇头,“死了?我没说那小子死了啊?”
李扶摇心神一紧。
中年男人随即说道:“只是家里遭了难,被送走了,不过才这么大一个孩子,送走之后,活下来也难。”
李扶摇随口问道:“遭了什么难,要把亲生儿子送走?”
中年男人苦笑道:“在洛阳城里过日子,说是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自然便不容易,那小子之前遇上件事情,不知道是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这小子即便是没出息些,大抵也能无忧无虑的长大才是。”
李扶摇默不作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捏着自己的衣角,看着眼前的这个火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他。”
李扶摇忽然问道:“要是再让你选一次,你怎么选?”
中年男人张张口,刚要说话,远处夜色之中便响起一阵巨响。
接二连三的响起。
原来已经到了子时过后了,家家户户都在点爆竹。
辞旧迎新而已。
爆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天空中更是出现了五颜六色的烟花。
小姑娘李小雪从屋里跑出来,也不顾院子里的大雪,站在院子里就仰头看去,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烟花,一张小脸上满是期盼。
那个中年男人摇摇头,顺手抄起身旁的一把油纸伞,去院里给自家女儿撑起来,站在小姑娘身旁,中年男人很快就抱起小丫头,一起仰头看向天空。
叶笙歌走出屋子,站在李扶摇身旁。
那妇人对于这种东西向来没有兴趣,因此并未出门。
叶笙歌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问道:“李扶摇,都聊了些什么?”
声音不大,更是被爆竹声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并未传出去让第二人听见。
李扶摇站在屋檐下,摇摇头,“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些没用的话而已。”
叶笙歌笑而不语。
李扶摇看着外面盛放的烟花,更是不打算说话。
叶笙歌忽然开口说道:“李扶摇,之前小丫头告诉我,她们家从来不放烟花,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李扶摇一怔,眉头微蹙。
叶笙歌笑道:“看来是因为你。”
李扶摇一笑置之。
现如今小姑娘家里不放烟花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但很久之前,这座还有着一个小男孩的宅子里不放烟花的原因则是因为那个叫做李扶摇的小孩子闻不惯烟花的火药味。
所以在那些年里,这栋宅子里除夕夜里从来不放烟花。
至于现在,其实可能也是因为如此。
一如既往。
李扶摇脸上有了些笑意。
但是不多,也很淡。
第一百九十九章 那些年的洛阳城
除夕之后的大年初一,按着往年惯例,今日之后一直到十五元宵节之前,都是不召开早朝的,六部官员也好,还是其余衙门的官员,一年之中,也就是这十五天才算是真正的清闲日子,即便是十五天之后,那些桌上的东西堆得比山还高,也是这十五天过后才考虑的事情了。m.www.uu234.net
现如今这十五天,怎么舒坦怎么来。
刑部衙门算是这年前年后正处于多事之秋,那晚那场袭杀便是和刑部牵连甚广,更是惊动那位皇帝陛下,导致刑部尚书王之章,这位在这刑部头一把交椅上坐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尚书大人告老还乡,现如今刑部的头一把交椅虽说是变成了关白夏在坐,但实际上刑部之后仍旧忠于王之章的官员们不少,王之章经营刑部多年,即便一朝不慎,沦落至此,但他在刑部的那些东西,也算不上完全清除了。
因此现如今六部之中,也就只有关白夏这一位尚书大人,才在年后的这十五天里都要留在刑部衙门观看那些卷宗,这个年,他过得并不轻松。
但实际上显而易见的是,关白夏过不好一个年却真是捞到了一个刑部尚书的官帽子,刑部尚书什么概念,延陵王朝的六部尚书之一,正三品官员,在整个延陵王朝之中,真正的庙堂大佬!
就连关白夏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王之章在刑部扎根多年,要不是那晚那件事他处理的让陛下实在是动了真怒,想来不管如何,现如今这个位置,都不会让他坐上去的。
当年春闱,他关白夏即便是首榜头名,不也得耐着性子熬到现如今才机会?
官场上,文官和武人本来就不一样,文官讲究的是细火煮茶,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去研究火候,才能煮出一壶醇香四溢的好茶,而武人则不同,被这些清谈文人说成大火煮冷酒,要是能够一蹴而就那便最好,要是不能,也至少要比煮茶来得快些。
可坐上去便坐上去了,关白夏在兴奋之余也在深思,皇帝陛下和学宫那边的关系,只怕并非是朝野之中所想的那般,他要想在这个位子上坐好,只怕也要花不少功夫。
坐在刑部衙门那间属于尚书大人的房间里,关白夏抛去那些案卷,最后在一张洁白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步步为营。”
就在这个时候,在刑部衙门外的那条街道上,有个面容沧桑的男人站在衙门口站立片刻,最后只是喟然一叹,转身便走。
这个曾经的朝中三品大员,刑部尚书,现如今的一介草民,看了看停在远处的那架马车,神色有些复杂。
在洛阳城待着都不容易,相比较起来关白夏的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成就正果,他虽然之前机遇比他好上太多,但说实在话,终究是没能笑到最后,直到现如今,他即便是知道皇帝陛下因何而动怒,放在当晚,他也一样是要这样选择的,学宫和洛阳城之间,相信每一个朝中官员,都不会和他做出不一样的抉择。
可即便是如此,那位皇帝陛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将他赶出洛阳城。
只是因为他选错了一个大家都会选错的东西。
王之章除了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走在街道上,这位算不上年迈的老大人倒是真有些看起来腿脚不太好了。
不过才走了几步,很快便有个女子小跑到他身前,对他说了几句话。
王之章抬头远望,在那边巷口便有个人站在那里,正看着这边。
王之章疾步往那边走去,那个前来报信的女子倒是站在原地,没有急着往前走。
站在巷口的,是那位目盲读书人王偃青。
王之章走到王偃青身前,对着王偃青行过一礼之后才有些苦涩的说道:“王某要离开洛阳城,满朝文武都不愿意来送王某,偏偏偃青先生来了,倒是很让王某感到心头一暖。”
王偃青笑了笑,“以往要叫王大人,今后只能喊上一句王先生了,请王先生不要怪偃青。”
王之章摇摇头,苦笑道:“没有这个道理。”
王偃青伸出手,示意和王之章一边走一边说。
走出几步之后,王偃青轻声说道:“王先生在想为何陛下要因为一个绝大数人都会选错的事情而苛责于先生?”
王之章沉默不语,最后点了点头,“是。”
王偃青温声说道:“容偃青问几个问题。”
王之章点头,“偃青先生但问无妨。”
“洛阳城是谁的?”
王之章面对这个问题,有些无从说起。
王偃青自顾自说道:“整个延陵都要受学宫及那些书院管辖,儒教在延陵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说没有儒教便没有洛阳城,便没有延陵王朝,可陛下是世俗国度里的君主,他管理着那些世俗百姓,那那些世俗百姓就得听他的,即便是学宫站在幕后,也不能要这些世俗百姓去承担那些不该他们承担的东西,因此若是说洛阳城是学宫的,只怕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可既然洛阳城是陛下的,王先生那晚的自主主张就相当于变相承认洛阳城是学宫的,因此陛下生气,便能说的通了,王先生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王之章叹了口气,“那学宫若是不满洛阳城的所作所为又当如何?”
王偃青摇头,“学宫里有许多声音,那位苏掌教便是最大的一道声音,苏掌教不在学宫,才有学宫派遣修士入洛阳城一事,若是掌教在学宫,即便是还有修士入洛阳城,也绝不会让刑部帮忙,因此那晚的事情失败了,学宫只能吃个哑巴亏,因为苏掌教才是学宫明面上的掌教,甚至等苏掌教回到学宫之后,学宫里的声音便都会消失不见,洛阳城这次的作为也会被认为是维护苏掌教的权威,因此学宫不会不满,至少苏掌教不会不满,那就够了。”
“不如偃青先生站得高,王某实在是看得没那么远。”
“无谓高低,只需知晓陛下不同延陵历代帝王便已经足够,与学宫的关系,那么多年以来,延陵都是在山下看着山上。现如今皇帝陛下想要换个和延陵相处方式,你说有没有意思?”
“不难?”
“难。”
“就算是难,陛下也愿意去做,那就不该我们去掺和。”
王之章脸色黯然,有些无奈。
眼看快要走到巷口,王偃青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十几年前,学宫选学子一事,其中有个学生的名额被人所替,我想知道替他的那个人是谁家的公子?”
第两百章 一件有趣的事情
站在巷口,这位刑部前任尚书一怔,随口说道:“学宫在洛阳城挑选学子一事,每年一次,说是公平,那也要得那些贵胄家里没有适合走上那条修行大道的孩子,才能轮到普通百姓,再说了,偃青先生要是说起十几年前,别说是我,即便是负责这件事的礼御司也一样不清楚,偃青先生要是想知晓详情,自然可以去礼御司一查,只不过最多也只是能查到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至于被何人顶替,礼御司自然不会有记载,说到底,还是得找到那个孩子的家,若有亲人在世,才有可能。m.www.uu234.net”
王偃青迟疑问道:“学宫选学子一事,有人动手脚,学宫已经摆明了不在意,这洛阳城也有诸多门道?”
王之章叹了口气,“所以说在洛阳城里待着,真没那么容易,到处都是门道,这些早已经在洛阳城扎下根的贵胄们更是如此,毕竟好东西得来不易,谁都想把东西紧紧捏在手中,要是一不小心丢了,不由外人去说,自己都要觉得难受至极,因此在这些和学宫沾染关系的事情上,自然要小心翼翼,偃青先生要是想去查这件事情,只怕即便身后有陛下,也有些举步维艰。”
王偃青淡然笑道:“怎么个难法?”
王之章摇摇头,没有在这里继续多说,有些事情,他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不好说,等从那个位子走下来之后,其实更张不开口。
王偃青往前小走几步,避过地面上的一滩积水,然后停在一旁,陷入沉思。
王之章站在一旁,由衷说道:“之前是觉着偃青先生眼瞎心不瞎,现在才由衷觉得,偃青先生比谁都看得清。甚至我开始怀疑,偃青先生的一双眼睛,是不是自己弄瞎的,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太多污浊?”
王偃青笑而不语,他“看”向远处的那架马车,轻声说道:“王先生,今日一别,只怕倒是难见了,偃青跟王先生年纪相仿,但注定要比王先生多活好些日子,若是王先生后辈子弟要入洛阳城谋生的,偃青力所能及,一定会照拂一二。”
王之章拱手行礼,感激说道:“王某何德何能,能让偃青先生如此作为。”
作为曾经的刑部尚书,王之章十分清楚,得到王偃青这句话,有多难。
王偃青摇摇头,不多说什么。
最后他只是停步于此,“看着”对他行过一礼的王之章缓缓远去,登上那架马车,最后马车也缓缓远去,不见踪影。
王偃青想了想,转身缓行。
只是走过几步之后,之前那个为王偃青传话的那个女子便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等到王偃青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她刚想拍一拍王偃青的肩膀,王偃青笑了笑,“冬天还没走啊,怎么会看到春水?”
名叫春水的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委屈的开口,“先生如何知道的?”
王偃青面容平静,“之前王先生还说我眼睛并未瞎,看得清啊。”
一身墨绿衣衫的春水柔声道:“那先生可看清了春水今日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衫吗?”
王偃青摇头叹道:“一叶障目啊,有好些事情,都不是我这个瞎子看得清的。”
春水捂嘴笑道:“是是是,先生看得到的东西都是那些极为重要的事情,看不清的就是这些无关轻重的小事了。”
王偃青一笑置之。
他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春水,今日回宫的时候替我问问陛下,是想着鱼和熊掌都要,还是说取其一即可,若是陛下说取一样,你便问陛下这之中取哪一样,只不过不管陛下说取哪一样,你都说难就好了。”
春水歪头问道:“要是陛下问两者都要呢?”
王偃青一本正经说道:“那你就给陛下一巴掌。”
春水一张小脸变得有些煞白,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偃青。
王偃青哈哈笑道:“怎么样,先生可是知道你现在的脸肯定是白的。”
春水低声问了一句,“先生真要打陛下的巴掌?”
王偃青皱了皱眉头,“春水你是不是傻?”
春水一怔,没好意思开口。
王偃青低声开口,“皇帝陛下你都敢动手打,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了。”
春水一张脸都有些发烫,她看向王偃青,神情古怪。
“当然了,陛下要是两者都要,你就告诉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枕头垫高些。”
春水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这么跟陛下说。”
王偃青笑了笑,“那你到时候就问陛下这个问题好了,陛下要想知道答案,让他来找先生我,只不过要提壶酒。”
春水点头应下,说了句知道啦。
王偃青忽然问道:“春水,依着你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宫里再待不了多久了,出宫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春水跟在王偃青身后,本来就是低眉顺目,听到这句话之后蓦然抬头,很快便红了眼眶,她轻声道:“陛下安排春水给先生读书,可没说有到了年纪就要赶出宫去的,除非是有一天……先生觉着春水老了,声音没有现在好听了,那春水就只能让陛下再给先生换一个人了。”
王偃青有些“讶然”的说道:“你在想什么,先生只是问问你,要是有朝一日出宫了,又没去处的话,就在我那小院里住下,继续为先生我读书,只不过先生清贫,可没有宫里那么多银子,你应该是要嫌弃了。”
春水一怔,随即摇头,“给先生读书是春水的幸事,先生这么了不起,要是真能一辈子都给先生读书,那就是春水求都求不来的幸运了。”
王偃青轻声笑道:“一辈子那么长,还早得很。”
春水嘟囔道:“春水的一辈子才不长,先生的一辈子才真的长啊。”
王偃青仰起头看了看,是啊,这一辈子那么长,做人要是一辈子死气沉沉,好像还真没什么意思,真要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才行。
至于何谓有趣之事,现在在做的那件事就是。
第两百零一章 一件更有趣的事
在大年初一当天又到了李小雪家里吃了一顿饺子的李扶摇这些天再没有踏足过那座宅子,更没有见过李小雪一家三口,叶笙歌日复一日的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不曾出过一次门。
李扶摇则是时常不见踪迹,早出晚归。
这些天的洛阳城又下了好几场雪,但都不大,没能让叶笙歌堆起来另外一个雪人,只不过之前她堆的那个雪人,这些天过去了,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旁人或许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李扶摇知道,这要不是叶笙歌又拿出了某张符?的原因,他把李字倒着写。
程雨声这些日子来得也勤,只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陪着叶笙歌在院子里坐上一会儿,叶笙歌几乎不开口,偶尔要说话,也都是程雨声实在是说了太多话,她随口让他闭嘴而已,身受重伤的程雨声原本伤势就已经好转,后来又被叶笙歌给砸了几颗丹药,现如今已经完全是恢复如初,再度悬刀的时候,显得就和之前流露出来的东西差距很大了,他偶尔会在李小雪家门的门槛上坐着和小姑娘谈天说地,一大一小,小的是因为天气太冷实在是不想怎么动弹,所以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大的则是又用了一百种方法也没能让叶笙歌改变心思,因此便有些气馁,李小雪的娘亲,那个妇人自从大年初一那天收到程雨声从家里顺手牵来的一份价值不菲礼物之后,对于这个身份不知道,但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公子哥更加热络,这些日子在程雨声短暂在这边待着的时候,妇人也会搬条板凳坐在一旁看着,顺便说上几句,支上几招。
但不管说些,仍旧是毫无进展的程雨声愁眉苦脸。
他按着腰间那柄洛水,神情惆怅至极。
李小雪坐在他身旁,一张小脸被冷得通红,她歪着头看着那边叶姐姐的宅子,忽然说道:“叶姐姐脾气很怪啊。”
程雨声附和道:“可不是,要是一般女子,就算是再如何铁石心肠也被我感动了,就叶姑娘一个人这个样子。”
李小雪乐呵呵的开口道:“程哥哥,我看你也是没戏咯,叶姐姐多半要被那个大哥哥带走了。”
程雨声拍了拍腰间的洛水,嘿嘿笑道:“你看他敢不敢。”
程雨声很快又自顾自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喜欢叶姑娘就是我的事情,哪怕是叶姑娘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李小雪做了个鬼脸,打了哈欠,然后揉了揉眼睛,“我不陪你发呆了,我要去睡觉了。”
程雨声仰头看了看天色,低下头还想说些什么,小姑娘就已经早已经跑进屋,重重的关上了门。
程雨声正摇头,就在不远处看见了一身青衫的李扶摇。
他手里提着两壶酒,一大一小。
他站起身,小跑几步,来到背着剑匣的李扶摇身旁。
李扶摇把大的那壶酒扔给程雨声,笑着说道:“反正也无事,到处走走?”
程雨声点头,没有拒绝。
李扶摇喝了一口酒,神情极为满足,和程雨声走在街道上,也没去管那些雪花,他缓缓说道:“依着你家里的情况,肯定知道了李小雪家里以前应该是有个儿子的。”
程雨声点头,“早在见到叶姑娘之后,这一条街我都查过,那小丫头就在叶姑娘隔壁,更是重点,自然知道那小丫头家里的情况的,我知道她有个哥哥。”
“她哥哥叫什么名字?”
程雨声有些奇怪的看着李扶摇,之后才轻声答道:“李扶摇。”
李扶摇笑了笑,又喝口酒,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怪,似乎有些高兴,也有些悲伤,高兴和悲伤两种情绪本来该是对立的,可现如今却是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脸上,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可就那么出现了。
“我也叫李扶摇。”
程雨声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就要把嘴里的那口酒给吐出来。
他一怔,随即说道:“那个叫李扶摇的家伙运气可不怎么好,你也很倒霉?”
李扶摇有些缅怀的说道:“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人从几乎算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座雄城里给丢到了一个偏远小国的小镇上,你说到底运气好不好?”
程雨声沉默,他本来就不擅长安慰旁人,尤其是还没有经历过旁人的苦难,想安慰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扶摇笑道:“我这些天才知道,其实这种事很常见,比我想象的还要常见,学宫也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不当回事,甚至有好些修士把这种事情当作肥差,巴不得每年都是他们,毕竟要想换下一个孩子,要花费的银子真的不少,而且好像学宫也知道了洛阳城和之前不一样了,再加上出的那些事情,因此每年选的孩子,资质高不高,其实都没那么重要,所以那些事情,很常见,也很普通。”
程雨声忽然摇头,认真说道:“所以我不愿意去那个地方。”
关于南城程家的公子宁愿出洛阳城去游历江湖也不愿意入学宫求学一事,其实在洛阳城的那些贵胄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因此能被李扶摇探查到,也很正常。
李扶摇继续说道:“这些事情在大人物眼里,是小事,微不足道,用银钱就可以摆平,但对于我这个当事人,你说说会不会那么简单?”
程雨声一怔,因为在李扶摇开始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身上那些剑气已经开始渐渐外泄,显然李扶摇此时的心情,并没有太淡然。
甚至算不上平静。
程雨声看着他,“我不会告诉你那个名额替换所受到最大利益的人的名字。”
李扶摇微笑道:“这种事情,我一般不求人。”
程雨声愕然,“洛阳城如此大,你要自己查?”
李扶摇脚下脚步不停,一直再往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过了两条街道,来到了一栋不大的宅子面前,他轻声笑道:“既然不求人,那就只能是自己查了,程雨声,你现在可以走了。”
第两百零二章 好久不见
李扶摇开口告诉他,让他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终究还是开了口。顶 点 X 23 U S
程雨声没有走,因为他不想一头雾水的便离开,只不过好在李扶摇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样子,他背着剑匣站在远处,看着那栋宅子,指了指之后,李扶摇就默不作声,不再说话。
程雨声看着那栋宅子,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要出现。
结果等了半刻钟之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推门而入,开门关门的间隙,能看见有个红裙女子的面容。
李扶摇盯着那边,走了几步,临近那座宅子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当年替换了我,但我知道是谁当年把我送去那个地方的。”
程雨声也不是什么蠢人,很快他就梳理清楚了脉络,看样子之前看到的那个老人就是那个把李扶摇送到白鱼镇的人,即便知道了是他,找到他一问,那就什么都知道了。
顺藤摸瓜,接下来李扶摇要怎么做,都不算是过分,只要他不丧心病狂到要将那家人满门都都杀掉。
李扶摇坐在宅子前的石阶上,感慨道:“很久之前我成为剑士之后的第一次出手,在周国那边的罗桑河畔,当时洛阳城派了好几个修士到陈国,由他们领着去攻打周国,当时我就在罗桑河,和我的一个朋友,在罗桑河哪里杀了好几个修士,当时是我第一次出手,虽然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杀人是为了保全周国,是为了保全那个我待了几乎有好几年的地方,但最后出手用柴刀杀人的时候,其实想得还是这样会让洛阳城没有颜面,而那些洛阳城贵胄就会很难受,我第一次出手,就是为了像是你们程家那样的洛阳城贵胄难受。当然,我现在来看,不仅你们不会难受,只怕你们对于这个消息,理会都不会理会,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已,我真要让该难受的人难受,也得让他们失去真正在乎的东西。”
“我还没死,所以这件事里,不会有人去死。”
李扶摇仰头看向程雨声,平静道:“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要先知道那个人是谁。”
程雨声叹了口气,洛阳城里的那些贵胄,也不是程家便只是程家,李家便只是李家,多多少少都其实有些关系的,他李扶摇今日之所以能耐着性子来给他讲那么多,也不是因为他想告诉谁什么东西,恐怕只是念着那晚的情谊,让南城程家离这件事尽量远一些。
普通百姓要去对付洛阳城的那些贵胄,那是找死。
可李扶摇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剑气境的剑士,是一位山上神仙。
程雨声很清楚,现如今的刑部供奉里,要找出来能够胜过李扶摇的,绝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目,而那些人当中,绝大部分都已经是古稀高龄,还有少数已经是仗朝之年,比起来现如今这个才不到及冠之年的剑士,只怕即便能胜过他,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更何况,李扶摇的根本底牌,不在于这自身境界。
而在两个人身上。
或者说是三个人。
道种叶笙歌,那晚出剑一剑斩杀朝暮境修士的某人,还有皇帝陛下。
那晚李扶摇坚定的站在了叶笙歌的身旁,便足以说明,那位道种绝不可能让李扶摇死在洛阳城,道种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的观主,以及观主身后的沉斜山,至于那位出剑斩杀过一位朝暮境的某位前辈,既然是用剑,那便至少和一样用剑的李扶摇有些关系,难不成也会眼睁睁看着同样用剑的李扶摇死在洛阳城?
而更为重要的皇帝陛下。
更是这之中的关键。
既然李扶摇是洛阳人,那为什么不可以成为刑部供奉,为什么不可以为洛阳城效力,毕竟一位还不到及冠之年,便已经是剑气境的剑士,注定是潜力无穷的。
不说其他,依着他这个修行速度,等到百年之后,即便不是一位朝暮境的剑士,也该能抗衡一名朝暮境修士的存在,到时候的洛阳城才会更有底气去和学宫说话。
现如今为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剑士,去收拾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而且才帮了叶笙歌的洛阳城,有很大可能不会去轻易丢掉这份情谊。
所以程雨声一点都不担忧李扶摇最后会不会死,他只是想知道那位才把洛水交给他的陛下,会怎么做。
说到底,他都还要喊他一声姑父。
程雨声沉声道:“李扶摇,你到底想怎么做?”
李扶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世间的好多东西你真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比如说我身后这栋宅子里的那个老人,明明是他带着一袋银子和我去了白鱼镇,然后扔下了银子和我,我该恨他才是的,可他的孙女,偏偏就是我小时候最好的那个玩伴。而李小雪家里,明明从小对我最不好的就是那妇人,可偏偏当初还是她求着那个男人不要把我交给那个老人,而对我极好的那个男人呢,又是最后他下的决定。你觉得奇不奇怪?”
程雨声默不作声,只是摸了摸刀柄。
李扶摇笑道:“而今天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开口说的,就算是要说,怎么也得说给叶笙歌听,但她肯定不乐意听,所以我最后只能说给你听,你说奇不奇怪。”
程雨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李扶摇笑着看着他从自己的视线里渐渐消失,然后才站起身来,之前坐下的时候石阶上就有很多积雪。
现在站起身的时候,积雪还是积雪,他的衣衫也是那么干净。
李扶摇揉了揉脸颊,有些泛红的脸颊看起来十分好看。
他最后走了一步,去敲门。
咚咚咚。
声音很好听,很像是很久之前李扶摇听见过给马掌钉马蹄铁的声音。
门很快被人打开。
李扶摇站在门口,笑着开口,“好久不见。”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扶摇语气温和,那种神态就像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游子见到了久违的故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