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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平生未知寒     人间最得意txt下载     人间最得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这个局总得要人来破(下)

    皇帝陛下吹了吹有些冻僵的手,然后站起身来,去书架那边拿书。www.uu234.net

    然后片刻便听到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推开窗,看着这场夜雨。

    夜雨有些冷,皇帝陛下很快便关上窗,坐回书桌后,开始盯着那盏油灯失神。

    御书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

    一个一身白袍的少年,背着剑匣,打着伞,来到御书房外,不理会那位如临大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苏谨,收伞之后便在屋檐下站立,然后将油纸伞放在门旁,看向这位掌印太监,笑着说道:“谁说大周一个修士都没的。”

    苏谨看着这个一身剑气已经能外泄的少年,神情古怪。

    更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不安。

    当年山河之中,剑士一脉最好杀妖。

    那场山河大战,虽说是三教和剑士一脉共同出手抵挡妖土,可战死的那些妖修大多还是死在这些剑气十足的剑士手里的。

    山河里的妖修遇见剑士,不知为何,好似天生一般,气势便要矮了半头。

    这位曾在那座学宫读过书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去看这个白袍少年,只是盯着这场雨,感慨道:“再如何,也比不得你,去年还是前年,你还是个第一境的小剑士吧?去了一趟剑山,就已经走上那条大道了,就连我,现在要是真和你动起手来,恐怕也讨不了好。”

    少年自顾自说道:“有你在,其实大周不好亡。”

    苏谨摆摆手,“比起那人,我真的很不值一提。”

    白袍少年一怔。

    苏谨随即笑问道:“既然你来了,谢应应该也回来了,在淮阳城杀陈国皇帝,人人都说他厉害,可我这个过来人却知道,没那么容易,陈国淮阳城也有修士吧?”

    白袍少年点点头,“两个,有一位深不可测,可不太想管这些事情,他是陈国的相国,现在已经离开陈国了,第二个是那位齐王,竟然是只差半步就能踏入太清境的修士。”

    白袍少年说完这句话之后,苏谨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然后才感慨道:“都说剑士杀力无双,以往我其实不太相信,现在看来,不是假话,你这第三境便能将青丝境巅峰的修士都斩杀了,想来那位朝剑仙,真是山河第一人。”

    白袍少年一笑置之。

    苏谨转头看了看御书房里的灯火,轻声道:“既然谢应未死,少梁城的这个局自然而然便解了,可李扶摇,你来皇宫里做什么?”

    白袍少年,自然便是换上师叔谢陆送给他的另外一套衣衫的李扶摇。

    他看向御书房,平静道:“我想知道陛下在这个局里做了什么。”

    苏谨叹气,问道:“很重要?”

    李扶摇点头,“自然很重要,就算是从陛下的角度来看,陛下没错,可对我来说,不一定,毕竟谢应是我的朋友。”

    苏谨双手拢袖,最后问了一句,“若是谈不拢,会不会出手杀了陛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谨眼里有杀机。

    李扶摇沉默许久,然后才给出答案,“不会,大多是对他失望而已。”

    苏谨点点头,不再说话,失望总比绝望好。

    在让开之前,李扶摇问了苏谨一句话,“谢应若是失望了,也是件大事。”

    苏谨苦笑,没有搭话,只是将身子让开,让李扶摇推门而入。

    随着他走进御书房,跟着带来的一股寒风差点吹灭了那盏油灯。

    皇帝陛下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静静站在他面前的白袍少年。

    这少年两年未见,身上有些变化,但不大,恐怕最为直观的是他的个子,比起来之前,实在是要高出不少了。

    他还记得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这个少年一边吃着银耳羹一边说着若是练剑有成,替大周守着那份家业又如何?

    皇帝陛下平静说道:“你回来了?”

    李扶摇没有去打量这间御书房,只是说道:“我算不上练剑有成,本来也不打算回来的,只不过我有个朋友有些家事没有处理好,我就陪着他回来看看,可到了这里,忽然发现这个地方不像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地方了,好像说的不太准确,应该是我抬眼望去,以前看到的是美好的一面,现如今陛下摆在我面前的尽数是肮脏的一面,这些东西我见过,可是我不想再见,所以我就有些伤心。”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所有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给你看的东西,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你想看到的一面,有些不顺心的地方,很正常,但是你要是到了朕这个年纪,或者是说坐到了朕这个位子,或许就能理解了。”

    李扶摇皱着眉头,看向这位大周皇帝,“可是我还是个少年,能想通并能接受的那个我,现在还没站在你面前,所以对现如今的局面,我还是有些伤心。而且你陛下面对的应该是现在的我,而不是想着让我去想我几十年之后再遇到这种局面会如何去面对。”

    李扶摇话说得很清楚,他就是要告诉这位大周皇帝,他就是不满意他对谢家的态度,哪怕他什么都没有做,也不满意。

    皇帝陛下沉默了很久,到底也没有说什么抱歉之类的话。

    李扶摇等了很久,实在是有些失望。

    最后他准备转身离开。

    皇帝陛下站起身来,问道:“谢应回来了?”

    李扶摇没有转过身去,只是低声说道:“他还是那个谢应,谢家也一样不会对陛下失望,毕竟他们都活了那么些年,有好多事情都能看得开,不像我这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所以大周还在,谢家还在,谢应也还在,这一夜过去之后,大周会更好。君臣和睦,且渡过了难关,多好。”

    皇帝陛下忽然郑重说道:“多谢你为大周做的一切。”

    他不是蠢人,自然很容易想到在陈国淮阳城里发生的事情到底该是如何。

    “我以前做的事情,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地方和另外的某个地方其实不一样,以后我不会再做事情,原因你也知道,就是这个地方和很多地方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扶摇走出御书房。

    雨已经停了。

    他没有留下那把油纸伞,只是打了一盏灯笼。

    是老祖宗许寂当时让他下山的时候送给他的,后来也是因为这盏灯笼,老祖宗千里出剑,救下他的命。

    现在打着灯笼的少年却忽然觉得看不见了前面的路。

    老祖宗八成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了。

    大周也变了。

    这个局破不破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将军和剑士

    在今夜这场小雨停下之后,宰执府里的那场两位大宗师之战也落下了帷幕,用刀的谢石安和断臂的谢无奕这两人,其实难分伯仲。顶 点 X 23 U S

    甚至谢石安还要逊色一些。

    倘若最后那柄栖客没有出现在小院中,这场大战的最后的结果或许就真的改写了。

    栖客回来了,那位谢家宝树自然也就回来了。

    屋里的老祭酒和宰执大人虽说是在喝酒,其实心思一直都放在院里,只不过谢应推门而入的时候,不仅是宰执李济,就连谢陈郡都有些意外。

    衣襟上有些湿意的谢应走进屋子里,脱下外衣,放在那火炉子旁,片刻之后便生出一些白茫茫的水气,谢应拿起半壶温酒,喝了两口,才在自家伯父面前坐下,看着这两个当朝最精明的老人。

    谢应喊了一声宰执大人。

    李济揉了揉脸颊,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才说了一句谢将军回来了,倒是大周之福。然后自顾自念叨着说是没酒了,要去拿酒,从偏厅的另外一处离去,把这个地方留给这两位谢家人。

    谢应又喝了一口酒。

    见到这位自己最为器重的后辈子侄,谢陈郡没有表现出太过于高兴的样子,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今夜肯定要做出抉择的侄子。

    谢应沉声道:“在陈国万宝阁,姑姑死了。”

    谢陈郡想起那个面容可憎,但其实其他方面一点都不差的妹妹,叹了口气,“这是她选的路,有如此结局,算是咎由自取,我这个糟老头子何曾不想要一个和和睦睦的谢家?可家大了,人心便杂了,所思所想都不好看,也不好管,你以后接过谢家,要多费心。”

    谢应沉默不语。

    谢陈郡看向谢应那因为常年在外奔波而越发坚毅的脸颊,有些怜惜,但仍旧是继续说道:“谢氏这么大一个家,怎么看也只能有你扛起来,你就算是想让出来,也没有谁接得起来,你的心性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一点点打磨出来的,直到现在,我都还算是比较满意,知道这个局里,你最开始有可能做两个选择,一个会让我对你更加赞赏,另外一个则是会有些失望,但最后想来,却会很佩服。你知道是哪两个选择?”

    谢应片刻之后,便缓缓道:“两个选择都该是先回到边军中,依着我现如今的声望,不说整个军伍,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士卒都愿意为我卖命,我只需要在军中修书一番,把淮阳城的来龙去脉说上一番,让皇帝陛下知道,皇帝陛下自然就会为我将父亲处理掉,而且一点说不上是不情不愿,还显得理所当然。”

    谢陈郡点点头,“这是第一个。”

    谢应继续说道:“第二个,不用写什么东西,杀尽边军中不听我号令的将领,将边军带回少梁城,陈国边军那边注定是不会轻举妄动,因此我至少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处理少梁城的事情,到时候便不是杀父亲那么简单,更甚至,让谢家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大周皇族。”

    谢陈郡还是点头,“既然如此,为何你前后两个,一个都没选,是因为现如今少梁城局势不明显的原因?”

    谢应没有说话。

    谢陈郡轻声开口,“我早说了,你要是选了后者,虽然是我没想到的局面,但说到底,我不会太难以接受,可你即便没选,我也不会失望,你要是你父亲的那个年纪,可能便会这般选,可到了我这个年纪,想来太多会觉得无所谓,可在你这个年纪,这么选,也不算差,都说不上对错。”

    谢应突然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听到这句话,谢陈郡脸上的褶皱好似一下子都舒展开了,他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口,“我字在想什么,你又何必知道?”

    “谢家这么多后辈子弟,都想着想要知道我在想什么,都在学我,学我如何去想事情,如何去下棋,可谢陈郡到底只有一个,为什么都想着要成为第二个谢陈郡,你谢应便做谢应又如何,你想做的,你便去做,你想带着谢家往什么地方去便带着谢家往什么地方去,谢家在我手里,免不了带些暮气,但在你手上,会不一样。”

    谢应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说透了最后想说的,“我不想要父亲去死。”

    谢陈郡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问他那些平日里学过的斩草除根这类的道理现如今怎么不知道了,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这个老人便好像用完了一辈子的力量,有些失神的看着外面。

    谢应站起身,还没走出这座偏厅,便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然后便是夜幕中出现了许多光点,依着谢应从军多年的经验,早知晓该是一支人数不少的军伍前行的声音,那些甲胄之间的碰撞,他听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还推开门,谢陈郡轻声道:“应儿,这又是一个选择。”

    谢应置若罔闻,走出偏厅。

    小院里,谢石安将栖客丢给谢应,然后他便走入偏厅,一言不发。

    肩膀结结实实挨了谢石安一刀的谢无奕整只手血流如注,已然再无再战之力,他坐在那院里石桌前,看着石桌上的那壶酒,神情平静。

    谢应站在门外。

    小院里很快便涌入一队御林军,为首的一位,正是御林军的统领,之前曾在边军效力,谢应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仅仅是互相知晓性命而已。

    在这座宰执府看到这位名震大周的谢家宝树,那位身材高大的御林军统领有些奇怪,随即想到自己怀里的那道圣旨,更是觉得有些棘手。

    谢应平淡开口,“陛下怎么说?”

    御林军统领将那封明显还是才写就的圣旨内容念了一遍。

    内容和谢应猜想的**不离十,那位皇帝陛下只给谢无奕安了一个刺杀大周边军将领谢应的罪名。

    谢应想起了谢陈郡最后的那句话。

    又是一个选择。

    他看向谢无奕,后者到现在都还是并没有什么波动,看了看谢应之后,站起身,“你姑姑如何死的?”

    谢应沙哑着嗓子说了一遍。

    谢无奕看向谢应,轻声道:“我原本真以为你已经和我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觉得不管是我做家主还是你做家主都差不多,就算是有些不同,也无非是你要年轻一些罢了。”

    谢应没搭话,只是看着那位御林军统领。

    后者硬着头皮说道:“依着陛下旨意,将谢无奕即刻打入天牢。”

    谢应苦涩一笑,“父亲可想过现如今这局面。”

    谢无奕点头,“要做事情,自然之前是什么都想过,只不过我从不认为我会有这个下场而已。”

    谢应点点头,不再准备说些什么,只是看向那位御林军统领,平静道:“谢应即便赶赴北燕郡,请陛下保重龙体。”

    那位御林军统领一时怔怔不知所言。

    好在很快,在他身后便走进来一人。

    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苏谨。

    这位皇城里的宦官之首,来到这里之后,径直来到谢应身旁,低声道:“陛下请谢将军入宫一叙。”

    谢应想都没想,婉言拒绝。

    苏谨低声说道:“就算是不看陛下,但凤阳阁内的安阳公主,谢将军总得见一面吧?”

    谢应没有说话。

    苏谨再度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这道圣旨不过是给谢家一个交代,要是谢将军不想谢先生死,到时候天牢那边自然也好办,陛下总不会让谢将军失望的。”

    谢应轻声道:“那便多谢陛下了。”

    苏谨笑了笑,至少现如今这局面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局面。

    他轻声道:“陛下已经吩咐下去,谢将军等会是去御书房还是去凤阳阁,都没人会拦着。”

    谢应点点头,然后自顾自走出这座小院。

    小院门口,有个背着剑匣的白袍少年站在远处月光下。

    李扶摇。

    看着谢应走出来之后,李扶摇走过来,建议道:“一起走一走?”

    谢应点头,这里距离那座皇宫,的确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这两人借着月光,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而行。

    李扶摇手里还是提着那盏大红灯笼,走过几步之后,李扶摇便一脸平静的开口说道:“天亮之后我便离开少梁城,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谢应一怔,随即问道:“为什么。”

    李扶摇直白说道:“因为不想来。”

    谢应叹了口气,“失望了?”

    李扶摇一笑置之。

    谢应随即又问道:“那依着你看,什么地方才算是你觉得能待下去又不觉得厌恶的地方?”

    李扶摇想了想,“剑山就不错。”

    谢应神色黯然,“你果然还是山上神仙。”

    李扶摇摇了摇头,还是没解释什么。

    谢应有些烦闷,“我是个俗人,有很多东西,不喜欢也要接受,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由着性子去做一次喜欢的事情,只是后果我不能不考虑。”

    李扶摇忽然郑重说道:“吃够了苦,便想着以后所到之处都是没有苦难的地方,但谁都知道不可能如此,但心里依旧奢望,没有达到预期,自然便会失望,其余地方我也谈不上失望,可这里是少梁城,自然会失望的。兴许很多年之后我能理解了,可绝不是现在。”

    谢应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苦涩。

    李扶摇蓦然停步。

    因为前面已经到了宫门口。

    谢应收拾心情,笑道:“那以后再见不到了,你要是真成了那种天上看着下面的人怎么办?”

    李扶摇轻声道:“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有个叫谢应的朋友,我会点头的。”

    谢应哈哈大笑,重新按上那柄栖客刀柄。

    他大步向前走去。

    李扶摇打着灯笼向后走去。

    谁都没有说什么江湖再见的话。

    因为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见。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那个喜欢的姑娘

    距离天亮尚有些时辰,李扶摇没急着离开这座少梁城,依着少梁城的规矩,夜里自然是要关闭城门的,要想从城门那边出城,只能等到卯时才行。

    依着李扶摇的修为,越过城墙本来不算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回到大周之后便换了一身白袍的少年,不想如此作为。

    他对于这座城,仍旧抱有几分情意。

    至少是对于城中的市井百姓们,是有情意的。

    打着大红灯笼的李扶摇在少梁城街头缓缓而行,期间偶遇行人,也没有人对于这个大半夜不睡觉,反倒是打着灯笼在街上闲走的少年多看几眼。

    不知不觉之间,李扶摇便从皇城那边来到了南城。

    少梁城的南城是比较起其余地方,都要不同。

    因为这边是有青楼的。

    整个少梁城的布局极有规律,每一项都是由朝廷规定的,比如青楼这一说,便只能在南城的胭脂巷里。

    这一条胭脂巷,从巷口到巷尾全部都是青楼。

    因此当打着灯笼走到这边胭脂巷的李扶摇看到这一条大半夜仍旧亮如白昼,且人影绰绰的时候,其实都有片刻失神。

    只不过既然是闲逛,李扶摇并未生出起些什么其他心思,并未进入这条少梁城里极为特殊的巷子,只是在巷子外面的那条河边停了下来。

    河里有许多小船,船上有许多人。

    依着李扶摇现如今这个境界,自然还能听到那些船上偶尔传来的声音。

    他站在河畔的柳树下,打着大红灯笼,神情平淡。

    在河面上并非每条船上都是那等光景,其实尚有许多衣着暴露的女子今夜仍旧是一个人,见到了站在柳树下也不打算进入那条胭脂巷的少年,即刻便有些女子在驱使艄公往这边来,其中来得最快的一条船,船上站着一个穿了一身青衫的年轻女子,在这条胭脂巷外,她其实是“资历”最浅的一位,才做起这个行当没多久,因此这小半个月来,别的前辈都多多少少开过张,可唯独她一次都没有,她面容清秀,但也说不上出彩,也不太敢去招揽客人,现如今大半夜看着那个白袍少年之后,终于咬咬牙,想着家里的老母,总算是从船上下来,一路小跑来到这边,其余看见这幅光景的女子纷纷作罢,有的甚至就拉着艄公进了船舱。

    青衫女子先是小跑,等快要来到李扶摇身前之后,便放慢了脚步,

    说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

    提着大红灯笼的李扶摇看着这个扭扭捏捏的青衫女子。

    一言不发。

    后者便觉得有些发怵。

    再往前走几步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不该过来的,正想着要转身回去,那白袍少年偏偏还开口喊住了她。

    她这才怯生生的走过几步,对着李扶摇施了个万福。

    李扶摇开口问道:“一晚上要多少钱?”

    青衫女子轻声道:“只要十两银子。”

    李扶摇没有搭话,只是继续看着她。

    她有些失落,然后试探着问道:“八两银子?”

    李扶摇把那盏大红灯笼收好,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她手里,然后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

    后者掂量了下手里的这银子,然后发现这哪里止十两银子,收好之后,发现李扶摇没有往船上走,反倒是在这一旁坐下,让她有些奇怪,这少梁城里的有钱人癖好倒是有些怪的,可没见说在这里就要做那事的。

    她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了问。

    那个看起来年纪实在是不大的白袍少年哑然失笑,最后只是说坐下来聊聊。

    青衫女子如释重负,最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在这个少年身旁,坐下之后,青衫女子才开始打量这白袍少年背后背着的那东西,依着她来看,实在是有些像那些琴师背后背着的琴盒。

    只不过要真是琴师的话,她不太相信他能有这么些银钱。

    李扶摇看着远处河面,轻声问道:“过的苦吗?”

    青衫女子左顾右盼一番,才发现这个少年是对她说话,她沉默片刻,谨慎措辞道:“哪里说得上苦,没有落魄到去街上乞食便已经算是不错了。”

    李扶摇转头看了看她,然后才说道:“这样都还不觉得苦?那你肯定是吃过更大的苦了。”

    青衫女子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她现在只是怕等会一个回答不会,这白袍公子要把拿出去的银子再收回来。

    这些银钱,其实算是不少了。

    李扶摇指了指若隐若现的天上明月,说道:“既然都觉得不苦了,肯定是对未来还有些希望了,不知道有没想过嫁人呢,要嫁人是要嫁给谁呢。嫁人之后,生计如何解决,要是有旁人说闲话又怎么做?”

    一口气问了这么些问题的李扶摇很快又补充道:“我那么些个问题,你想回答哪一个便回答哪一个,不喜欢的便不用回答。”

    青衫女子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个白袍公子和其余来这条胭脂巷的客人不同,她思索片刻之后便笑着说道:“少梁城的姑娘们,谁不想嫁给谢应谢将军?”

    李扶摇笑了笑。

    可下一句,便让他有些意外,“可我就不想。”

    他没有开口去问为什么不想,因为知道之后她会说的。

    果不其然,很快这个青衫女子便说起了缘由,说完之后还顺便把其余的几个问题都说了说,李扶摇耐着性子听着她说完这些之后,才揉了揉脸颊。

    最后,这个青衫女子冒昧问道:“公子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李扶摇点头,“喜欢一个姑娘,以前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极为优雅,可后来发现她也是要上茅厕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要骂娘的,你说说,我是不是该有些失望?”

    青衫女子捂嘴笑道:“可天底下的人都一样的,没谁不上茅厕的。”

    李扶摇摇头,“可总有些人生气的时候,也不会骂娘的。”

    青衫女子脱口而出,“可那些姑娘不是公子喜欢的那个人啊。”

    李扶摇又笑了笑。

    然后他看了看天色,便站了起来。

    青衫女子一惊,“公子想通了?”

    李扶摇摇摇头,“我喜欢的那个姑娘,脾气真的不太好,动不动就骂人。只不过我还是喜欢她,和我刚才说的不太一样。”

    青衫女子一头雾水。

    但是李扶摇已经重新提起那盏灯笼,往前走了。

    今夜他提了四次灯笼。

    这一次是最轻松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姑娘,还因为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其实真是个好地方。

第一百七十六章 那个姑娘的爹和她爹的女儿

    有一座普普通通的茅屋立于地面上。www.uu234.net

    茅屋前面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源头不知道在何处,要流向何处其实也说不准,但有一点,便是这条溪流,反正是经过这座茅屋前了,而且最有趣的事情则是,这条小溪流里还有些不大不小的游鱼。

    茅屋后面,有一座竹林。

    那座竹林,原本有九十九根竹子。

    后来不知道被谁砍了些,到了现在,也就剩下不多了,一眼望去,只有二三十根的样子。

    但依然翠绿,在这个冬天,还是显得生机勃勃。

    茅屋不大不小,三间屋子,在茅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处搭着简易的灶台,灶台旁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梧桐树。

    树上挂了很多东西,不仅有干辣椒,玉米棒子这类的农家常见的食材,更不用说这颗梧桐树上的大蒜老姜和其余东西。

    在这颗梧桐树的高处,有一个鸟窝,那鸟窝里正好有只麻雀,伸出了小脑袋看着这颗梧桐树下的光景,显得有些诙谐可爱。

    灶台前,有个妇人正在做饭,那个仅仅是别了一根木钗子在脑袋上的妇人,容貌生的还算是清秀,但也谈不上漂亮,她穿了一身平淡无奇的灰色衣衫,此刻正在拿着手里的锅铲在那口铁锅里翻炒什么,锅内香气不断溢出,才让一旁梧桐树上的那只小麻雀伸出头来看着这妇人炒菜。

    在茅屋前,有个青衣男人坐在一条普普通通的木凳上,手中拿着一根青竹鱼竿,鱼竿是他在茅屋后的那片竹林里找的竹子做的,至于鱼钩鱼线便是现如今那在炒菜的妇人用来缝补衣衫的针线,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可青衣男人,自得其乐。

    这个一家之主,揉了揉肚子,正想着转过头去问一问那个掌握着他命门的妇人能不能吃饭了,眼瞅着这都过了午时多久了?

    可那妇人一句话没说,只是冷哼一声,然后这个垂钓的青衣男人便很明智的停止正在转头的动作,转而继续看着眼前的这条小溪,自顾自叹气道:“饿了要吃饭,天经地义的事情嘛,咋了,现在脾气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连催都不许催了?”

    青衣男人说话的声音极小,显然便是怕被那妇人听见,可仅仅片刻,那妇人便面若寒霜的转过头来,用手里的锅铲指着这个青衣男人,破口骂道:“老泥鳅,不想等就自己来做,老娘是上辈子欠你的还是怎么,一天到晚忙得要死,还得服侍你?”

    青衣男人转过头,看了看远处那竹笼里的一笼子鸡鸭,叹了口气,你这所谓的一天到晚忙得东西,不就是养一养鸡鸭?

    似乎是看透了这青衣男人的想法,妇人叉着腰,就要继续开口,青衣男人则是摇摇头。

    妇人似乎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过头继续翻炒着那口铁锅里的东西。

    青衣男人继续转过身看着那条小溪,忽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轻声笑道:“好像这些日子,那边又有人看上你宝贝闺女了,这次出的聘礼可不低,说是要把咱们这座茅屋翻新一遍,实在是看不过眼去,就要推倒重新建上一座看起来谁都会觉得不错的屋子,我那朋友已经来过信了,说是最近几日便要来看咱们,顺便商量成亲的时间。”

    妇人头也不抬,只是问道:“你应下了?”

    青衣男人摇摇头,“这种大事没你和你那宝贝闺女点头,我哪里敢擅作主张?”

    妇人问道:“既然没有同意,他来商量哪门子时间?”

    青衣男人好似“好心”的替那位尚未见过面的子侄说了几句好话,然后那妇人便勃然大怒,她把锅铲往铁锅上用力一砸,弄出的响声让一旁梧桐树的那只小麻雀都是浑身一颤。

    妇人讥讽道:“那你可得好好给我说说,他及得上你哪一点,要是连你都及不上,想娶我闺女,真是痴人说梦!”

    青衣男人最开始还在笑,听到这里之后,便只能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这个地步,及得上我的不多,就算是比我厉害的,大多也是些老头子,这样一来,岂不是你的那个宝贝闺女就嫁不出去了?”

    妇人哼了一声。

    然后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个宝贝闺女从另外一边回来之后和她说过几次交心言语,随即便有些担忧,“要是那丫头铁了心,非要嫁给那个小子,怎么办,你这个老丈人能接受?”

    青衣男人笑道:“别光说我, 你先说说你能不能答应。”

    妇人皱了皱眉头,但破天荒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那丫头性子野,眼界也高,以前我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被哪个杀千刀的兔崽子拐着去了的,可这一趟回来,这丫头就好像转了性一样,除了和你出去走了几趟,其他时间,大部分可都是待在后面那竹林里,要不是我让她出去散散心,只怕那丫头就要变得一点都没女人味了,到时候就难不成真要便宜那杀千刀的兔崽子?”

    青衣男人倒是没自家媳妇儿那么担心,只是笑着打趣道:“到时候,只怕那小子也不愿意就完咯,我可不想整天看着你们娘俩。”

    妇人的心思没在青衣男人的后面半句话,反倒是把前面半句听了个通透,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菜刀,冷哼道:“要是到时候真有那么一天,老娘跑到那边也要宰了那杀千刀的小兔崽子!”

    青衣男人伸出双手揉了揉自己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想起最开始那些年,才生下自己那宝贝闺女的时候,两人就在琢磨着要找一个怎么样的女婿,当时自家媳妇儿便早已经言明,说是一定要一个倒插门的,还是他想了想自己这么些年过的日子,最后才替那位从未见过面,也不知道将来会是谁的未来女婿说上了几句好话,说是只要真心对你那宝贝闺女便行了,倒不倒插门其实不重要,好说歹说,最后好不容易说通了,媳妇儿又说了,到时候那小子要是和他一样窝囊,就肯定不行!

    这句话,当时她说得斩钉截铁!

    其实窝囊两个字,他一点都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安在他头上?

    难不成就因为他在这边,头上没那么个第一,只有个前五?

    青衣男人不由得哀叹,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啊,要是这前五变成了第一,那个时不时喜欢提着剑来这边的面瘫男人不得追着他打?

    那家伙一剑递出去,没多少人撑得下啊!

    那个男人没走出最后一步之前,咱们这边谁都想争那个第一,可等着他走出最后一步之后,并且时不时往这边来找人打架之后,可没谁想着去要那个第一的名头,那玩意,真的比烫手山芋还要烫手,谁拿在手里都非要立马扔开才行,不然就真的是一个难堪局面啊。

    青衣男人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宝贝闺女那些日子念叨的那个家伙,然后他便低声道:“小子,你要是到时候不替我出这口恶气,没说的,闺女你就娶不走!”

    然后很快,他就又叹了口气。

    两个意思。

    那小子到时候能不能有出息?

    自家闺女会不会嫁给没出息的那小子?

    都说不准的。

    妇人不再说话。

    青衣男人忽然盯着那条小溪流,他的那根青竹鱼竿开始微微颤动。

    他一把抓住,面无表情的一拉,小溪流里似乎有一尊庞然大物,惊起不少水花。

    青衣男人神情不变,握住青竹鱼竿,往上拖拽。

    有一道磅礴至极的气机生出。

    这位之前还能和自家媳妇儿斗嘴的男人,现在神情极度漠然,只是竭力要将这小溪里的东西拖上来。

    妇人在远处担忧问道:“青天君,你行不行?”

    这是妇人今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这位在妖土可排进前五的巨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沧海境大妖!

    和山河之中的三教圣人以及剑仙,都可坐而论道。

    青天君哈哈大笑,“男人不能说不行!”

    然后片刻,他一扬手里的青竹鱼竿,小溪里那个东西破水而出,是一条通体青绿的小鱼。

    个头不大,但无论谁来看,都知道不是凡品。

    青天君鱼竿一抖,那条通体青绿的小鱼被青天君直接扔进了那妇人身旁的石缸里。

    入水之后,这条小鱼便不复之前,只是在石缸里缓缓游动。

    妇人看了一眼这条鱼,没有多做理会,只是继续翻炒着锅里的东西。

    青天君笑着说道:“又给那丫头攒下一样嫁妆,这天底下要是谁有那么好的运气娶了我青天君的女儿,便是修十八辈子的功德都不够。”

    妇人抬头看了看梧桐树上的麻雀,心里想着那个扯淡的传说,是说什么来着?

    凤栖梧桐?

    钓到了鱼的青天君总算是站起身来,看了看那边,笑着说道:“吃饭!”

    而妇人总算是将锅里翻炒的东西用一个大碗装好。

    碗里是一颗颗金黄的蛋。

    灵气四溢。

    要是有眼尖的看到这些金黄的蛋,只怕是会被生生吓死。

    三青鸟蛋!

    像三青鸟这样的上古凶禽,虽然近数千年来再没出过一位沧海境大妖,可依然是血脉强大,一出生便是青丝境的体魄,且当年三青鸟纵横妖土的时候,也有不少门生故吏,现如今虽然不复当年风光,可也差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种族在妖土,敢招惹的人并不多。

    可敢堂而皇之吃三青鸟蛋的,恐怕就只有这两位了!

    只不过相比较起来这位妖土巨头的午饭,他所居的地方便更为骇人,要是有人远远看来,便该知道,这座茅屋下的这块地是悬于云端的。

    至于那条小溪,更是从云端流出,流向妖土大地的,也就只有这么一条小溪,才能在里面孕育出那些好东西。

    那茅屋后的竹林,便是号称是当年妖族一统之时,那位功参造化的妖帝亲手所种,只有九十九根。

    那颗梧桐树?

    本就是那位本体是凤凰的妖后所栖之处!

    那座茅屋当年的主人,更是一手教出两位沧海境大妖的帝师未木!

    现如今全部成了这位妖土巨头的家当。

    不言而喻。

    这位在妖土号称可排进前五的大妖,其实名次应该还能往前走上些的!

    桑江畔,有一座青天城。

    在妖土这么个糙汉子遍地的地方,还真没多少地方能够和这座青天城一般平静,那位镇守此方的妖土巨头青天君,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自家那座茅屋前垂钓,可毕竟是一方巨头,治下仍旧有万里之广。

    青天城正好在这万里治下的最中央。

    这位境界修为作为妖土最顶端的那一拨人里的大妖,与其他大妖不同,不嗜杀,也不喜欢与人争斗,性子算是极为温和,因此在当年建造好这座青天城之后,青天君便言明,治下其余地方都可杀人,可在这座青天城内,任何人不许动手厮杀。

    当年轻飘飘的一句话,有三个登楼境巅峰的妖土修士不把这句话放在眼里,然后妖土便少了三位登楼境的妖修。

    其中一位还是另外一位大妖的子侄,为此那位大妖曾亲赴桑江,要和这位大妖讲一讲道理。

    可事实上是青天君当即便出手,将那位在妖土也是威震一方的巨头在桑江上打得大口吐血,那些大妖血迹,落入桑江,便让整个桑江都沸腾起来,景观实在骇人。

    一向性子温和的青天君当日一拳接一拳,将那位前来找事的大妖从桑江打出了治下的万里妖土。

    更是直接扬言,若是再见他踏入桑江,他便直接将他斩杀在此!

    乖乖,这可不是什么其余一般妖修,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沧海境大妖,这位说打杀就要打杀了?要知道,这么些年来,除去朝青秋几次入妖土,让一众妖土巨头头大之外,其余妖土巨头哪里受过这般羞辱?

    可那位妖土巨头,至始至终都没敢再发声,

    这也可以看出青天君的战力到底如何!

    只不过这件事之后,到底真是再无人敢在这座青天城里动手了。

    毕竟一位妖土巨头都在咱们这位头上的青天大老爷手里吃了亏,其余还没资格在青天君面前说上半句话的妖土修士还敢有什么举动?

    明摆着是找死的举动,可没人想干。

    因此这座青天城便成了整个桑江,或者说整个妖土,最平静的地方。

    甚至和山河那边也差不了多少。

    ……

    ……

    今日有个青衣少女走在青天城里的一条寻常小巷里。

    小巷尽头,有一座不大的酒肆,酒肆干净整洁,绝对不会有些什么她不愿意见到的东西出现,卖酒的妇人她见过,因此路过这里之后,她便走进了这家酒肆。

    那妇人眼里有光,就要张口,可少女只是摇摇头,要了一坛子酒。

    卖酒的妇人不再做黑心生意,因此这坛子酒价格很公道,不仅是这个青衣少女能喝得起,就连早就走进来的那个中年男人也喝得起。

    那个坐在一处偏僻角落的中年男人身旁挂着一柄剑。

    在妖土,敢在腰间悬剑的人,要做好两种准备。

    被人杀,或者杀人。

    可是在青天城里不用。

    因此这座酒肆里的其他酒客,看到那个腰间悬着剑的中年男人,就算是眼里有火,也只能憋着。

    青衣少女眼里没有火,她的眼里似乎还有些其他东西。

    她没有先开口,那中年男人便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碰见你们这些见过的人。”

    青衣少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讥讽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你救过我,在这桑江万里之内,没人会对你做什么,那些大人物也要收敛几分。”

    中年男人皱眉道:“要是说了,我以后还怎么杀妖?”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遭那些酒客眼里的火气又多了几分。

    中年男人倒是好像没有见到一样,兴许是见到了,并没有理会。

    青衣少女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中年男人有些诧异,“你要赶我走?”

    青衣少女没有什么表情,“你以后还能来,不过到时候得告诉我那个笨蛋怎么样了?”

    中年男人啧啧笑道:“这才多久,就想我那傻徒弟了?”

    青衣少女转过头看了看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认真说道:“你最好求那个笨蛋不要变成你这样,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他。”

    中年男人掏了掏耳朵,“怎么样,是和我一样邋遢还是和我一样杀妖?”

    青衣少女没说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她说的,自然是前者,至于杀妖,想想那笨蛋也不敢。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打趣说道:“听说那个观主前些时候上剑山去了,也不知道把那傻徒弟顺手杀了没。”

    青衣少女蓦然转头。

    眼里杀气十足。

    中年男人被她看得发毛,才悻悻然说道:“剑山老祖宗后来又出过一次剑,据说是为了一个后辈剑士,当时魔教教主林红烛被老祖宗一剑重伤,那个学宫的老家伙,兴许是跟那个后辈剑士一伙的,才幸免于难。”

    青衣少女皱着眉头,最后才低声道:“还是那么没用,真是个笨蛋。”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你以为谁都能让我那位师父出剑啊?”

    这算是变相的帮自己那傻徒弟说句好话。

    青衣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喝了口酒,就要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旁的某个酒客,放酒碗的动作稍微大了些,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很显然,这是故意发出来的声音。

    他们是不满这位和人族剑士说了这么些话的青衣少女。

    谁都感受得到,这青衣少女,不是人。

    青衣少女看了他一眼。

    父亲说不能在城里动手,要是她真的动手,也没有人真会去找那位大妖告状,说是有个青衣少女在城里动手打架。

    就算有,也没用。

    在这座城里,她不说她是谁,也不会有人惹她,要是她把身份表露出来,便更是没有任何人敢对她指手画脚。

    这座城在桑江畔,叫做青天城。

    青天城是青天君的,她是青天君的女儿。

    她叫青槐。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有些重逢会有的

    青槐起身离开这家酒肆,没有去付酒钱,但那个相传在青天城其实背景不浅的卖酒妇人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去讨要本就不多的酒钱。www.uu234.net

    毕竟在这青天城里,就算是你背景再深厚,难不成有那个少女深厚?

    这种只是局限于几个人知晓的事情,妇人不去说,由着这些不知道情况的家伙去触那个霉头。

    腰间悬着剑的陈嵊看了看之前那边一直阴阳怪气的几个酒客,讥笑道:“你们啊,要是不在青天城里,再这样看着我,真的就死了,哪里还有机会来碍眼?”

    这句话才说出口,那几个酒客便更加怒不可遏,有两位身材健壮的便要站起来,虽说这青天城里不许人动手,可吐他两口吐沫该是不会被那位大妖责罚的吧?

    更何况这位人族,腰间有剑,便明摆着是和那位剑仙朝青秋是一脉相承,虽说不见得青天君对于朝青秋是不是有深仇大恨,但总归应该是不待见的。到时候就算是责罚下来,应该也不见得会真的很重。

    只不过才生出这么个想法的两个妖修,才站起身,陈嵊便笑眯眯的按着腰间的白鱼剑,这座酒肆里,顿时便剑气四溢。

    原来这位剑士,在妖土游历两年之后,剑道修为比起之前,又有进步。

    那两个妖修咽了口口水。

    陈嵊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卖酒妇人便抱了一坛子酒过来,重重的放在了陈嵊身前的木桌上,卖酒妇人脸色不善,“这坛酒我请,要是等会打架打坏了我这酒肆里的东西,你们几个最好掂量下银子够不够!”

    陈嵊原本就不想和这几个一看境界便不高的妖修打架,听了这么句话,立刻笑眯眯的说道:“好,有酒喝,不打架!”

    有了台阶下,那边的几个妖修即刻便走了下去,结过了酒钱之后,那几人便匆忙离去,再不愿意待在这里。

    陈嵊叹了口气,喝了几口酒,有些意味阑珊。

    卖酒妇人见酒肆里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之后,才端着酒碗来到陈嵊身前,自顾自喝了几口酒,这位其实该是和陈嵊第一次见面的卖酒妇人自然至极的问道:“李扶摇是你徒弟?”

    陈嵊砸砸嘴,“我这辈子拢共就收了一个徒弟,要想忘记那小子的名字,还真的不太容易。”

    卖酒妇人端着酒碗,回忆着之前在延陵边境见到的那个少年,越想越有趣,然后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陈嵊,不解道:“怎么是你的徒弟,性子和你一点都不一样,他可真是像个读书人,不想你啊,就像……”

    陈嵊接过话头,“就像个破落户。”

    卖酒妇人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陈嵊喝了一大口酒,显然是有些醉意,他哈哈笑道:“收个徒弟,让你什么方面都像你有什么意思,那不就是弄出一个自己来恶心自己?他要变成什么样的人都看他,我不管,也懒得管,只要剑练得还凑合就行了,没丢我的脸,我也不去骂他。”

    卖酒妇人翻了个白眼,陈嵊便重新站起身来,正了正腰间的白鱼剑,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走出这条僻静小巷的青槐来到穿行在青天城的那条桑江旁,这座青天城当年为何选在此处,便是因为青天君一时兴起,见到那条桑江经过此地之时,河道便骤然便窄,使得两边岸边相隔不如其余地方那般远,因此修建这座青天城,因此也就造就了奇观,这是妖土之中,唯一一座有江河穿流而过的城池。

    万里桑江,只有这里,才能见到唯一的一座桥。

    青槐站在桥旁,靠在一颗不大的桑树旁。

    天上开始飘落些雪花。

    寒冬时节的妖土,其实下雪的时节比起来山河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早太多。

    只不过妖族先天便体魄雄壮,能够化成人形的更是如此,因此即便是每年寒冬的大雪寒风,也没听说过哪一位妖修硬生生被冻死的。

    寒冬大雪,在妖土来看,不算一回事。

    青槐走上这座桥,开始想起那个差不多有一两个春天都没见到的少年,想着那家伙当时什么都不会,还敢提着一根木棍去见他的荒唐场景,想来想去,还是想起了最后他们在渡口分别的时候。

    她当时说要下次再见他的时候,他要成为了很厉害的剑士才行,不然要是在山河那边被人欺负了,谁来帮她出头,后来她其实又说了句,其实不管你李扶摇到底厉不厉害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活着啊。

    一个死了的李扶摇,她不会喜欢的。

    所以当陈嵊说起那位沉斜山的观主上山之后,她才会满眼杀气。

    道教圣人之下第一人,要是真是杀了那个笨蛋,她一样能让他付出代价。

    可一个活着没啥出息的李扶摇,她一样不会那么喜欢啊。

    不是不喜欢她没出息,是她知道,他只要想有出息,肯定会有出息的。

    青槐看着面前的桑江,实在是有些烦。

    她很想知道李扶摇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去洛阳城,有没有见到父母,但其实最想知道的,还是他有没有喜欢上别家姑娘。

    之前分别的时候,她没有说过喜欢他的啊,他要是以为自己不喜欢她转而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怎么办?

    那到时候自己一剑刺死他?

    剑呢?

    那笨蛋会有的。

    到时候就用笨蛋的剑刺死笨蛋!

    可下不去手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少女便越发的烦了。

    她在桥上走着,迈着步子。

    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不知道的却有一大堆。

    就好像是她不知道那个当时还没有剑的少年,提着那盏大红灯笼从山上往山下走的时候,想的不是什么他练不成剑了,成不了剑仙了怎么办,而是想的要是那个姑娘知道他没能登上剑山,肯定会有些失望的。

    就算是不表现出来,但肯定是有些失望的啊。

    他可一点都不愿意让那个姑娘失望。

    青槐叹了口气,还没走下桥,便在桥上看到了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人。

    有个青衣公子,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看样子是专门在等某位姑娘。

    他穿的是某位姑娘最喜欢的颜色,拿的折扇也不是凡品,反倒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器,关键是他要等的某位姑娘也不是其他人。

    就是青槐。

    这位早已经托了自家长辈去向那位妖土巨头求亲的公子哥看见青槐之后,便急忙走过来,笑着开口,“青槐妹妹,想不到能在这里就碰见你,我还想着怎么也得……”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因为那位姑娘好像不太高兴。

    随即噗通一声。

    这位青衣公子哥被他心心念念喜欢的那个姑娘一巴掌打到了桑江里。

    青槐站在桥上,神情平淡。

    过往行人纷纷转头,想看看是哪一位敢在青天城里动手。

    等到看到是这么个青衣少女之后,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想着难不成这位少女是和那位大妖沾亲带故的?

    要不然敢这么彪?

    没人说得清。

    只是在远处阁楼上,有个青衣男人唉声叹气,“看来不管是怎么看,这丫头都不好嫁出去了。”

    在他身旁的妇人拍了拍不大不小的胸脯,很自豪的说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宝贝闺女,那个兔崽子有资格要我闺女做他媳妇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青衣男人不着痕迹的拉了拉自己媳妇的衣袖,想着把她那张嘴堵起来,可不管怎么看,妇人都没有半点要闭嘴的意思。

    青衣男人只好转头看了看在一旁不远处的另外一个灰袍男人。

    那灰袍男人一脸漠然,抛下一句他胡家高攀不起青家,然后不等青衣男人说话便转身下楼。

    青衣男人神情古怪。

    等到那男人实在走的有些远了之后,青衣男人才朝着自家媳妇儿伸出大拇指,眼里尽是称赞。

    后者微微抬头哼了一声,随即说道:“你到底怕他什么?说你是前五,可他才是前十。”

    这位青天城的主人,想了想,轻声道:“别的不说,要是又在这里打架,到时候又要不知道多久才能重新建好这些东西,再说了,那条河里的鱼过了冬便要等到十年后才能钓了,我实在是没有兴趣和他打架。”

    妇人笑着点头,这一次一点都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青衣男人叹了口气,“那丫头的嫁妆我真的攒得差不多了。”

    妇人喜笑颜开,“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少梁城里的天亮之后的朝会,注定在大周历史上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在朝会上,皇帝陛下当着所有大人的面,怒斥兵部尚书杨舒云,说这位兵部尚书糊涂至极,明明那位大周的庙堂柱石,一国重臣谢应还活的好好的,为何会有那么一封战报传入少梁城,你作为一部尚书,还不辨真假,就那么呈到了朕的面前?

    皇帝陛下在朝会之上,破天荒的动怒,让那些心知肚明的朝臣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尤其是这位兵部老尚书,甚至还有些羡慕这位老尚书,今天您老替皇帝陛下背了这口锅,不用多说,之后肯定有些好处,以及和皇帝陛下结下一份不浅的香火情,您那位侄子想来也能从一郡校尉的虚职上调任到某个梦寐以求的实权位子,之后杨家在少梁城,只要是不去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还有谁能够让杨家吃亏?

    因此这口锅,杨舒云背得心甘情愿。

    可找人背锅是一回事,要想彻底让谢家满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本来依着这些朝臣的想法,把那位安阳公主在此时下嫁给谢应便算是安抚了谢家,可好似那位皇帝陛下觉得这不是个好的解决方法,他在将杨老尚书的俸禄罚没半年之后,便顺带将撰写这封战报的边军主帅给撤了。

    至于接任的,自然是那位谢应无疑。

    草拟圣旨的时候,一座朝堂的重臣都看着,尤其是听着皇帝陛下那些言语之后,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皇帝陛下当真是要将那位现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的谢应放到了边军主帅的位子上,如此年纪,便成为大周军伍之中的货真价实第一人,在大周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这还是头一遭。

    可在这个形势下,以往朝臣能找出一百个借口要阻止皇帝陛下的这次任命,那位皇帝陛下也能从这一百个借口里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一两个借口,可今天,不管是朝臣,还是皇帝陛下,都不愿意去改变想法。

    朝臣们最有效的理由是现如今两国之战尚未落幕,轻易换帅对战事不利。

    可没人提出来。

    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是亏待了谢家。

    再说了,论军功,那位谢家宝树这两年所建立的功勋便已经足以说明自己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除此之外,皇帝陛下在这道圣旨写完之后,还亲自拟定了另外一道圣旨,说是谢老祭酒劳苦功高,若无一地以度余生,实在是大周有愧老祭酒,因此皇帝陛下朱笔一挥,便大度的将那座偃师城,直接划归谢家。

    偃师城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由谢家做主,就连大周朝廷,都无权过问!

    这倒是比之前那件事情,还要让人觉得骇然。

    谢应已经在而立之年前便成了大周的军伍第一人,这又划一座城给谢家,这不明摆着要谢家成为这板上钉钉的大周第一世家?

    于是便有些朝臣开始嘀咕,只不过还没人站出来反对,那位宰执大人便带头说起了此事理所应当,然后跟着附和的人自然便一个接着一个。

    再有想法的朝臣,都不再开口。

    此事是已经成了定局。

    只怕要是今天还有人反对,那位老祭酒就会让人提着某颗头颅去他们府上问他们,当夜出现在宰执府外的这家伙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到时候就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所以再一众朝臣不同的心思中,这两件事情算是敲定,至于安阳公主下嫁一事,皇帝陛下则是表明,这要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行考虑。

    最后退朝之前,皇帝陛下看着这么一众朝臣,笑着问道:“诸位卿家,可觉得是不是还是赏赐不够的?”

    看似在问他们,但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在问那位谢老祭酒。

    时至今日,再也无人敢对那位淡出朝野多年的谢老祭酒做些什么了。

    甚至是想都不愿去想。

    但老祭酒其实是死了。

    就在这场朝会之后的当晚,谢老祭酒死在了少梁城的驿馆里。

    老人含笑而逝。

    谢应穿了一身甲胄,腰间还是那柄家传宝刀栖客,坐在自家伯父的床前,看着那个似乎再无半点遗憾的老人闭上了眼。

    谢应想了想,把老人还有余温的手放进被子里。

    然后站起身,走出了屋子。

    甲胄碰撞声异常响亮。

    走出屋子,有两个人早就等在这里。

    抱刀的谢石安,断臂的谢无奕。

    谢应没多说什么,只是朝着马厩走去,今夜他便要出城,去边境继续干着以往干过的事情。

    谢无奕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什么都没说,倒是谢石安难得说了一句,“你有个好儿子。”

    谢无奕淡淡道:“我情愿他杀了我。”

    谢石安面无表情,“这个世间,狠得下心杀自己儿子的人多,可心狠得能杀自己父亲的人少。”

    谢无奕随即一笑。

    当夜,在新任边军主帅谢应骑马出城的同时,谢家也有马车出城。

    骑着马的年轻人怀里有一副某人画的画像,而马车里则是有一个睡着了的老人。

    都算是能接受这个结果。

    天刚蒙蒙亮,在那处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的官道旁,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茶铺子就开始忙活起来,有一位茶娘独自搬动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桌椅板凳,在不远处,停留着一队商旅,多是茶娘熟悉的面孔。

    就等着茶娘将这茶铺子收拾出来,他们好喝上一壶热茶上路。

    片刻之后,不知道为何,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

    只是声音小,看样子只有一匹马而已。

    片刻之后,由远及近,有一个身着甲胄,却风霜满面的将军来到茶铺子前,下马问路边茶娘:“大婶,我记着之前好多年前,这里有个卖茶的姑娘,说话很温柔,你知道住在哪吗?”

    说得上人老珠黄的茶娘一怔,然后便笑笑:“她呀,嫁了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听说过的很好!只不过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赶巧,她有时候会来这里坐一坐的。”

    身带军务,绕道来此的将军叹息,从怀中掏出块手绢,“帮我把这个还给她,谢谢她当年的茶点心。”

    说完这句话,将军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茶娘小心将手绢系在手腕,向远处的商旅吆喝:“老娘今天开心,所有茶水半价!”

    引起一阵轰然大笑。

    正当茶娘眼含泪水时,身后又想起一阵马蹄声。茶娘略带僵硬的转过身,那位去而复返的将军拍了拍脑袋,说:“我有点笨了,该知道她到现在不会和之前一样年轻的。”

    他随即补充道:“但肯定一样漂亮。”

    远处商旅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在商旅当中,有个换回一身白袍的少年,背着剑匣,看着这幅画面,笑得很开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北上远行

    李扶摇随着一起离开少梁城的那队商旅,并非是做把少梁城的一些珍稀玩意运到北方去卖掉的生意,也不是靠着这些货物挣黄白之物,反倒是这一队商旅所运货物除去有一些粮食和冬衣之外,其余东西倒是一些北燕郡并不产的精巧吃食,是由少梁城里的有些商家富人筹资置办,要送到北燕郡去,用来犒劳那些在前线的士卒。m.www.uu234.net兵部要发往边军的过冬物资正在筹集,也要不了多久便能送到前线,这先行的一队商旅算是充当了“开路先锋”的角色,不过从少梁城到北燕郡,路途遥远,难免会出什么纰漏,因此在出城之前,这队商旅便早已经花了银子,让少梁城最大的镇远镖局押镖,由那位号称出道以来从未出过半点纰漏的总镖头陆长年亲自护送,与此同行的还有镖局上下差不多一共百人,俱是江湖上的好手,只怕整个大周江湖,也就只有这镇远镖局才有这份家底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那位总镖头也不敢掉以轻心,尚未出城便建议那位在商旅之中属于总管此事的杨大先生再招揽几位好手,毕竟这些货物价值实在是不轻。

    在少梁城放出榜文,整整三天,前来的人倒是不少,可不管是从陆长年来看,还是说杨大先生,都看不上眼。

    最后作罢之前,才有个一身白袍的背剑匣少年说是想要试一试,也不要什么银钱,只要管个三餐,不让他在凭借一双肉脚走路便行,陆长年看他那样子,最开始有些犹豫,那少年倒是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说着让一位好汉来试试就行。

    手上把式硬不硬,到底还是要显露出来才知道。

    随后白袍少年便在镖局的演武场和那位总镖头陆长年一直颇为器重的弟子打了个平手,这顿时让那位总镖头有些惊异,毕竟至始至终,这位背着剑匣的少年是连身后的剑都还没拿出来。

    这件事敲定之后,这趟护镖的除去镇远镖局百人之外,便还有一位白袍背剑匣少年。

    从少梁城到北燕郡这一路上,其实镖局里那百人不是没人对那个少年有极大的兴趣,毕竟据陆长年说起来,这般年纪便能有这般武道修为的,一般小门小户是肯定培养不出来,即便是不如谢家那种武林名门,也实在是差不了太多了。

    这百人之中有几位行走江湖有些年生的女镖师对这少年兴趣颇浓,平日里商队歇息的时候,都喜欢靠这少年不远,问些不咸不淡的问题。

    那白袍少年的脾气好,除了这几个女镖师愿意和他说上几句,其余镖局好手听说了之前他和那位号称是镖局里年轻一代里前三的弟子打成了平手,闲来无事之时,三三两两也和他相谈甚欢,镖局之中还有几个用剑的好手,不知道怎么的,是和那少年讨教过还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便开始对这少年有些由衷的佩服,见了他,都愿意真心实意的喊上一声李公子。

    那个姓李的白袍少年也没拦着,反正依着他的话来说,要喊就喊,没啥大不了的。

    只是有人提出想看看他剑匣里的剑到底是何等神兵利器的时候,少年总是微笑拒绝,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脾气不差的少年就是笑着不答应。

    被软磨硬泡了好几天,都没见那李公子松口,镖局里的众人便放弃了,之后闲话照说,就是不提看剑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近走了一半路程之后的某一天,商队遇见了第一场雪,雪不大,恰巧能够湿人衣衫而已,商队寻了一处荒废已久的山野茅屋,大概该是那些以往百姓上山打柴的临时住处,只不过现如今荒废了而已。

    茅屋不少,足足好几间,能容纳这一百多人。

    陆长年被杨大先生请到远处商谈事情,其余人都在屋内避雪,只有李扶摇一个人拿了根树枝,蹲在茅屋旁的一颗足以遮挡大雪的大树下,在地面上着画着什么东西。

    结果还没有待多久,李扶摇的肩膀便被人拍了拍,他还没转头,拍他肩膀的那人便已经到了他身前,是个拿着一柄秀气长剑的女镖师。

    也是那位总镖头陆长年的侄女,陆小婉。

    更是这些女镖师之中,唯一一个用剑的。

    陆小婉蹲在李扶摇身前,看着这个家伙在地面上画出来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随即便问道:“李扶摇,你这是画的什么东西?”

    李扶摇没理会她,继续画着些什么东西,结果很快便被这个女子把自己手里的枯树枝一把夺去,给远远的扔开。

    李扶摇也没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陆小婉反倒是皱着眉头,“都说你的武功和二师兄差不了多少,怎么脾气比他好那么多?这都不带生气的?之前听说你和二师兄比武你没有用剑,是不是你身后的剑匣里压根就没剑啊?”

    李扶摇没理会她,只是往后靠了靠,坐在那颗大树下,解下来剑匣,背后就靠着树干,他一只手搭在剑匣上,干脆就要闭目养神,只不过动作都已经表明,这剑匣不给她看。

    陆小婉从身后拿出一壶酒,往嘴里灌了几口,啧啧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人,酒也不喝,李扶摇,我都怀疑你是宫里出来的。”

    李扶摇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喜欢喝酒的女镖师,也是头皮一阵发麻,他最开始和商队一起走的时候便言明自己不会喝酒,可偏偏陆小婉和他相熟了之后便实在是时不时拿酒来挑逗他,说是天底下哪里还有行走江湖不喝酒的道理,李扶摇倒是不会理会这番话,可架不住这陆小婉每日都来他面前喝上一两壶酒,让李扶摇实在是无奈,而且据镖局里其余人所说,这位十五师姐,酒量大的惊人,一两壶根本就不见醉意。

    这算是一桩咄咄怪事,毕竟这位陆姑娘的父亲,那位总镖头陆长年的弟弟真是滴酒不沾。

    李扶摇无奈至极,“陆姑娘,若是无事,不如去演练上几套剑法,你们都是过得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手上把式不硬,只怕迟早要出事。”

    陆小婉瞪了李扶摇一眼,咬牙道:“李扶摇,你说的什么话?”

    李扶摇耐着性子说道:“不说是不是行走江湖,就算是做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总是要有自保之力,更何况你们本就是干的这种营生,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护不住镖,总得是要护住自己的身家性命的。”

    陆小婉捂嘴笑道:“李扶摇,看你这个样子,真的像是走了很远地方的江湖前辈,哎呀,你要是觉得我剑法不行,以后的路上,多帮帮我?”

    李扶摇面无表情,“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陆小婉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便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小婉!”

    不用转头,陆小婉就知道自己那个伯父肯定是来了。

    一身青布长衫的陆长年腰间悬剑,走过几步,对陆小婉说道:“小婉,你去帮你那些个师兄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伯父有话要和李公子说。”

    陆小婉吐了吐舌头,没有多说什么,在陆家,没有谁敢当面顶撞这位伯父。

    等到陆小婉离去之后,陆长年才朝着李扶摇拱手,“李公子,能否与在下说上几句?”

    李扶摇站起身,点头笑道:“自然无碍。”

    陆长年开门见山的问道:“李公子武道境界,应当是要胜出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许多的,当日肯定是手下留情了,这些时日陆某和杨大先生一番观察,觉得李公子武道修为兴许要比陆某所思的还要高出太多,今日来便是想李公子透个底,到底李公子武道境界到了什么地步?又肯为咱们这些人做些什么?”

    李扶摇皱了皱眉,答非所问,“前路上,有总镖头都应付不了的狠角色?”

    陆长年开诚布公的说道:“过了这个地方,前面的眠山郡,便有一位号称是黑道上第一高手的逢千山,这位江湖枭雄之前本来在东南一代活动,最近不知道为何来到了北方,将眠山里数座城寨尽数收于麾下,现如今咱们再往前去,十有**便要吃一场苦仗,其实要不是这个消息才传过来,镇远镖局或许不敢接下这么一趟镖。当然,若是实在是不可为,咱们也可暂时等上些时候,等到兵部的护粮大军在身后跟上之后,和他们一起往北燕郡去,只是要是这样,咱们就不能按时到达边境了。”

    李扶摇沉默片刻,还是没有说透,只是问道:“总镖头这百人都不是对手?”

    陆长年喟然叹道:“逢千山当年便是大周江湖上的一代宗师,在东南有着无敌之说,用刀极为厉害,后来据说是被一位神秘人物用刀挑战,大败之后便心灰意冷,转入黑道,后来便成了黑道上首屈一指的枭雄,往日他在东南,咱们接生意大不了不去东南便是,现如今却出现在了北方,实在是让陆某也措手不及,只不过即便如此,仍旧没有让李公子出死力的缘故,今日来与李公子说透这些事情,便是供李公子选择,若是怕嫌麻烦,大可先走。”

    陆长年不愧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人物,说起这些事情,都不忘给李扶摇留下几分薄面。

    并无直白说清说透。

    李扶摇想了想,蓦然笑道:“既然是陆总镖头如此说了,杨大先生这每餐饭也都不差,我想来也没有离开的理由,若是陆总镖头信得过,逢千山留给总镖头,其余的什么喽陀晌沂帐氨闶橇恕!?/p>

    陆长年打趣道:“李公子这么说,可是让陆某往火坑里跳啊,这逢千山的刀,可比陆某的剑快多了。”

    李扶摇摇摇头,依着他看来,这位陆总镖头其实手上的把式不差的,虽然不是那些江湖上的成名侠客,但实际上不管怎么看,都是属于那种藏拙的一类人。

    行走江湖,倒是只有这样才活的更长久。

    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的陆长年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陆某胆敢一问,李公子既然是用剑,师出何门?或者是与哪一世家有些关系?”

    李扶摇好似洒脱的说道:“和那位谢家宝树有些不轻不重的情意,之前那家伙喝醉了尚且敢开玩笑说让我拿着他那柄栖客去四处走走,看看他没有看过的风景。”

    陆长年先是一怔,后来便好似释然的说道:“那位谢将军的武道天资倒是一点都不弱于在兵法上的造诣,若不是大周真需要一位沙场将军,咱们说不定这座江湖上会有那么一位大宗师横空出世。”

    说到底,他到底还是不太相信李扶摇和那位谢家宝树有什么关系。

    李扶摇看出来了,只不过一笑置之。

    路长年与李扶摇再度闲聊片刻之后便告辞离去。

    只是在离去之前,仍旧是看着李扶摇身前的剑匣。

    然后才过半刻钟左右,那位杨大先生便让人送来了一壶热茶,商队里现在一两百号人都知道这位公子不喝酒,所以才送来热茶。

    李扶摇提起那壶热茶,捧在手心,也不急着喝,只是感受着茶壶微微灼热的温度。

    这场雪下了不短的时间,现如今他头顶的这颗大树上已经满是白霜,至于身前,若不是他有意无意用剑气隔绝风雪,指不定也是如此光景。

    始终不曾出剑的李扶摇,这些天来也不曾养剑的李扶摇此时此刻才总算是坐下,将剑匣打开,两柄剑放在膝上,闭眼养剑。

    青丝和小雪,青丝并未有太多反应小雪或许是见了这场雪,才有些欢脱。

    剑身微微颤动。

    剑气微微溢出,只在李扶摇周围一丈之内,不让风雪近身。

    隔得很远的那些镖局镖师第一次看见李扶摇剑匣里的两柄剑,想着就要走过来一窥究竟,可被那位陆总镖头一句话便喝止。

    “李公子到了关键时刻,你们这样贸然过去,难不成不怕李公子走火入魔?!”

    陆长年是把李扶摇的养剑当作在武道上有所悟,便有精进了。

    片刻之后他便暗暗赞叹,如此人物,如此年纪便能在武道上有着长足的进步,再让他走上个几十年,说不定这大周江湖第一人真要移位了。

    披了一件厚实冬衣的杨大先生往这边走过几步,站到陆长年身旁,轻声问道:“总镖头如何看?”

    陆长年对于这位在少梁城里都颇有声望的杨大先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依着陆某来看,这位李公子的武道境界不会太低,纵然是不及陆某,但实际上也差不到哪里去,陆某要想胜他,只怕也要在五百招后,这五百招里还要提防他是否有些剑招是陆某没见过的,年少有为,这句话放在李公子身上,一点不差!”

    杨大先生轻声道:“那大周江湖上何时出了此等人物,我还一点都不知晓?”

    陆长年想起之前李扶摇的说法,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之前他说和那位谢家宝树有些关系,陆某不太信,谢家既然是江湖名门,族内子弟想来不会改名易姓,现在一想,其实若是说李公子和谢应有些交集,倒也正常,那位谢家宝树不管再如何眼高于顶,想来也是不会看不上这位的。要是真是谢应都愿意结交的少年天才,要是让他死在了北方,真是有些对不起他。”

    “说不清楚的,这趟镖应该是运气不会那么差的,毕竟不管怎么看,这趟镖走的都不是为了那些银钱,要是这样都要出事,陆某以后难不成真要做一个满身铜臭味的镖师了?”

    提起谢应,杨大先生笑道:“之前我接到少梁城的消息,说是现如今咱们这位谢将军已经成了边军主帅,是当之无愧的大周军伍第一人了,如此年轻便走到了沙场武夫的尽头,要是那位谢将军在这场国战之后有些闲心,再钻研些武道路子,指不定也能成一位武道大宗师,到时候谢家啊,怎么说都惹不起了。”

    陆长年喟然一叹,“之前出少梁城的时候便有非谢郎不嫁的女子说法,现如今只怕要整个大周上下的女子都是如此了,你说怪不怪,陆某年轻的时候也是那等一等一的美少年,说起武道境界也不算差,可为何从未有女子表露过爱慕之意?最后娶妻还是靠的相亲一说,现在想来,真是实在荒唐。”

    杨大先生哈哈笑道:“陆总镖头,相貌皮囊倒是先不用说,光是总镖头这张嘴便算是不差了,当时没有女子看上总镖头,实在是意外的很的一件事。”

    陆长年哈哈大笑。

    然后两人转头一看,看到茅屋那边有不少女镖师都看向树下养剑的李扶摇,杨大先生扯了扯嘴角,平静道:“这位李公子也不逞多让。”

    陆长年神情古怪,“说实话,陆某年轻之时真的要比他俊太多。”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好人有没有好报

    大雪不停,因此在那位杨大先生和陆总镖头的合计下,便不急着起身,今晚便要夜宿在此。顶 点 X 23 U S

    两位领头人物决定之后,便在茅屋前埋锅造饭,一众镖师和商旅十数人围坐在一起,生起一堆堆的火,驱寒的同时,闲聊些有的没的。

    镖师们直到现在,才被陆总镖头允许喝上几口酒。

    养剑的李扶摇在日暮时分才睁开眼睛,将两剑收回剑匣,背在身后也没有去烤火,只是站在这颗大树下,看着那些日暮光景。

    远处茅屋前,陆小婉和好几位女镖师都看着这边,有些奇怪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剑客为何宁可站在寒风大雪中,都不过来烤火驱寒。

    杨大先生在远处端着一碗酒,看着这位白袍少年,举起酒碗遥遥问道:“李公子,何不一醉?”

    李扶摇笑着摇头,然后脚尖轻点,从树下一掠而起,站在了大树树巅上,神情平静的看向远方,只是有一点,不管此时风雪多大,能够近身的,都没有,因此他这一身白袍仍旧是没有半点湿意。

    世上武夫,倒是有能做到这些的,但无疑都要花费不少气机作为支撑,真正的江湖好手肯定是不愿意如此作为,毕竟再怎么看都不值当,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不是身家性命还能是其他什么?

    要是为了显摆而丢了性命,赔本买卖倒是做的人不多。

    因此你看行走江湖,少侠们喜欢踏江而过,喜欢提气一掠数里,可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家伙行走江湖,就连走路都觉得费劲,恨不得坐在马车里不动弹,能省下一分力气是一分。

    当李扶摇站在树巅上做出如此姿态的时候,虽说有那么几位女镖师仍旧是眼里有笑意,杨大先生和陆长年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这少年还是犯了那些江湖雏儿的通病。

    好在李扶摇好似一身气机不能支持他太过于招摇,短短小半刻钟之后便落下地面,脸色有些发白,杨大先生撑伞走过来,手里端着酒,笑呵呵看着李扶摇,赞叹道:“李公子这一身武道境界,可是差不了陆总镖头多少了。”

    李扶摇一笑置之。

    然后杨大先生把手里的酒碗递过来,后者摇摇头,只是拿起那壶已经冷掉了的茶水,喝了几口,才说道:“喝酒误事。”

    杨大先生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说起来是行走过几十年江湖的老手了,到了还没李公子通透。”

    李扶摇轻声笑道:“喝酒驱寒,不算是误事,杨大先生何必如此,难不成非要我喝了这碗酒才是?”

    杨大先生摆了摆手,连忙把手里的酒往怀里靠了靠,“酒本来就不多,李公子不喝,在下便多喝几口,实在是一件秒事,等会儿就算是李公子改了主意,都没办法了。”

    李扶摇无奈摇头,笑问道:“杨大先生和陆总镖头对于今夜守夜如何安排的?”

    杨大先生道:“老规矩,二十人一个时辰,都是镇远镖局陆总镖头那边的人,出不了纰漏,李公子不必担心这些问题,现如今还没到眠山郡,那位黑道枭雄绝不可能出现。”

    李扶摇点点头,不再说话。

    杨大先生与李扶摇闲聊几句之后,那边便说是可以吃饭了,李扶摇和杨大先生走入其中一座茅屋,用过饭食之后,天色渐晚,李扶摇找了些枯枝,在那颗大树下生起一堆火,然后便做在火堆旁闭目养神,这期间陆小婉来过,闲聊几句之后,这位女镖师便熬不住,返回茅屋休息。

    李扶摇取剑横膝养剑半个时辰,收好之后,靠在大树树干旁闭眼休息,好似便真的有些困乏了。

    天色渐渐暗去,大雪尚未停,时不时有些雨雪落在李扶摇的脸上,后者好似并无察觉。

    夜半时分,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拨守夜的镖师们睡去之后,迟迟没有第二拨镖师起来继续守夜。

    整座茅屋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黑夜里,有个人影往后山走去。

    茅屋后的不远处,只是一个小山包后面,有一群早就准备好的精壮汉子守在此处,为首的是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灰袍老者。

    老者身旁插着一柄铁刀,刀身暗红,插在积雪上,很快便染红不少一旁的积雪,显然这刀杀过不少人,沾染过不少鲜血。

    在夜色里走向此处的那人见到灰袍老者,恭敬的抱拳喊了一声逢帮主。

    灰袍老者便是那位在东南一代无敌手的逢千山。

    而在夜色之中走过来的这位,竟然不是旁人,反倒是那位陆长年陆总镖头。

    陆长年抱拳道:“逢帮主,一切准备妥当,杨大先生在茅屋那边以备万一,事情基本上算是成了,兄弟们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拉走那些货物,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做的。”

    逢千山冷笑道:“陆长年,这么说,你是想让我放过那些人了?老夫也不多说,你自己设身处地站在老夫这里想想,要是你,会不会放过那些人?”

    陆长年有些犹豫,“既然能如此便劫走这些货物,逢帮主为何还要再造杀孽?”

    逢千山只是冷笑不语。

    陆长年心一沉,不再说话。

    逢千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陆总镖头,你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要一笔养老银子,过几年快活时日,谁都能理解,他们要是不死,等醒过来了,要是非要不依不饶找你陆总镖头的麻烦,你觉得你过得安稳,倒不如一起杀了,一把火一烧,谁也不知道,朝廷没人查,你陆总镖头改头换面之后,不也过得舒坦些?”

    陆长年咬牙点头,“车队里有火油,倒是不难。”

    逢千山哈哈大笑,“你陆总镖头早想好了,我之前那番话倒是说得早了。”

    陆长年苦笑道:“逢帮主别挖苦陆某了。”

    逢千山低声道:“之前你说,商队之中有个白袍少年,手里有两柄好剑,可是妄言?”

    陆长年摇头,“岂敢哄骗逢帮主,那少年的武道修为极为不俗,可惜还是个雏儿,手上的两柄好剑光是看着都知道不是凡品,到时候帮主要是倒卖,倒是要再三小心,万一这少年真是出自某个不差的门庭,只怕麻烦不小。”

    逢千山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

    他只是挥挥手,笑道:“走,随陆总镖头去看看那两把趁手好剑。”

    夜幕之中,这一行人走向那边的商旅镖师所在的茅屋。

    杨大先生在陆长年离去之后,便起身来到茅屋外,依着他的意思,便是先要除掉那位喝了那壶**茶的白袍少年,毕竟这一行人之中,也就是只有这一位才是最大的威胁,原本当初的少梁城招人一说便是镖局弄出来的幌子,没想到真还碰上一个手上把式不弱的少年,若不是怕镖局众人起疑,李扶摇如何能够进入这商队之中。

    现在是收局的时候,这少年该死了。

    只是当刻意隐藏武道境界的杨大先生走到那颗大树下的时候,本来睡得死死的那个李扶摇却是眼睛睁得很大,他坐在树下,膝上摆放了着一柄长剑,小雪。

    剑在鞘中,人也是坐着的。

    杨大先生当即便知道这个少年是一直在提防他的了。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们要做这档子事?”

    李扶摇平静说道:“我不知道,只是知道你在茶里给我下了药,知道你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武道境界,现如今一看,你们的目标该是那些货物?”

    实际上这一路行来,两人的想法都隐藏的很好,李扶摇没有发现半点异常的地方,就连杨大先生的刻意隐藏修为在李扶摇看来不过是行走江湖中为了保命的手段,并无过多深究,可最开始他站在树巅所看的可就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伏击者了。至于那壶热茶,的的确确有问题。

    既然有问题,便不得不防。

    杨大先生不说话。

    李扶摇笑道:“杨大先生真的称不上不上先生两个字。”

    杨大先生啧啧赞道:“说这么多,费那么些嘴皮子功夫,其实最后还不是得看看谁的手上把式硬?”

    李扶摇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不过打之前,想问问你,你们求财而已,还是怕事迹败露一定要将那些镖师全部打杀?”

    杨大先生呵呵笑道:“行走江湖,性命为大。”

    李扶摇摇头道:“何必如此?”

    话音未落,杨大先生便已经一闪而逝。

    一掠而过。

    光是这一手,便足以在大周江湖上,排进前十里去。

    这位武道修为比起来陆长年都差不了多少的杨大先生一掌拍出,带起呼呼风声,要在电光火石之间解决这个看起来算是有些问道的白袍少年。

    李扶摇握住小雪剑柄,没急着拔剑,只是叹惋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杨大先生冷笑道:“这些活用不着你这样一个江湖雏儿来说。”

    李扶摇不说话,只是顷刻间便已经拔剑,剑光一闪,剑气仅仅外泄片刻,便好似覆水再收一般,不见踪影。

    杨大先生的喉咙被人用剑斩出一条血丝。

    他捂住喉咙,一脸的不可置信。

    李扶摇手持小雪,剑尖朝下,刚才的一剑,竟然没有带起丝毫的血迹在剑身之上。

    李扶摇并未收剑,只是仰头看向远处,神情平静。

    当日和这商队一起北上,不过是想着要护一护这商队而已,想不到还真让他撞上了。

    陆长年的试探,杨大先生的毒茶。都在告诉李扶摇,世上好人多,坏人更不少。

    与此同时,那边的一众匪人和那位黑道枭雄逢千山都快要临近此处,可便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惊骇的发现,面前有个白袍少年,在雪中缓行,等到了他们身前之后,又是不言不语,一人提剑走进了人群中。

    不多说,不停手。

    半柱香之后便杀尽一众匪人,只留下逢千山和陆长年。

    这期间李扶摇杀人并未弄出太大动静,因此即便如此,逢千山和陆长年也只是认为李扶摇是一位剑道大宗师,并未生出其他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陆长年悍然拔剑,一剑掠过,撩起不少风雪。

    逢千山手中铁刀,大开大合,不愧是曾经的大周用刀第一人。

    可在这两位的夹击之下,李扶摇仅仅是出过两剑,一剑斩断逢千山一臂,一剑斩断陆长年一臂。

    血迹染红两人身前积雪。

    逢千山这位黑道枭雄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么个看起来气势全无的年轻人仅仅片刻便让他一臂离身,现如今已经是面如死灰。

    陆长年神情更是奇怪。

    李扶摇提剑,剑尖上的血珠滴落在积雪上。

    这个练剑两年多了的少年看着这两人,神情平淡。

    “陆总镖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陆长年脸色难看。

    李扶摇看向逢千山,问道:“你便是那位黑道枭雄逢千山?”

    逢千山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李扶摇面无表情,“再打过?”

    逢千山用仅剩的左臂卷起铁刀,冷笑道:“再打过便再打过!”

    这位黑道枭雄提刀便起,片刻之后,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这位叱咤风云的黑道枭雄,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扶摇站立在当场,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再度看向陆长年。

    后者苦笑道:“李公子竟然有如此本事,倒是陆某看走了眼。”

    李扶摇平静道:“我也错看了陆总镖头。”

    陆长年凄凉笑道:“过够了刀口舔血的生活,谁都想换一种活法的,只不过陆某这是咎由自取,倒是怪不得他人。”

    “只是不知道李公子到底师承何处,让陆某死个明白如何?”

    李扶摇看向这个在江湖上算是威名赫赫的总镖头,平静道:“在延陵和大余的交界处有一座剑山。”

    陆长年呵呵一笑,“原来是延陵的人物,怪不得这般年纪就如此厉害,陆某死在李公子手里,倒是平常的很。”

    李扶摇没寻着这话搭话,只是问了陆长年一个和之前一样的问题,“再打过?”

    陆长年苦笑不语,但还是提剑。

    不出意外,短短半柱香之后,这位镇远镖局的总镖头也倒在了血泊中。

    李扶摇收剑而立,站在雪中,面无表情。

    半刻钟之后,他往那处茅屋走去。

    今夜杀了不少人。

    但都是该杀之人,因此李扶摇没有半点的愧疚。

    剑士出剑,无愧本心便是。

    走回树下静坐,直到天亮。

    天亮之后,李扶摇在一处自己挖的雪坑里用雪水洗着白袍,此时的李扶摇,已经换回了一身青衫。

    喝了**酒的一众镖师才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映入眼帘的自然先是那位杨大先生的尸首,然后片刻,显然便是有人发现了在远处的那一众匪人和陆长年的尸首,陆小婉眼眶瞬间便弥漫出来泪珠,不管不顾的陆小婉提剑来到李扶摇所坐的大树前,长剑剑尖指着还在搓洗白袍的李扶摇。

    陆小婉厉声问道:“李扶摇,是你杀了我伯父?”

    李扶摇神情平静,毫不隐瞒,“是。”

    陆小婉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的她看向李扶摇,继续问道:“我伯父待你不薄,为何对我伯父暗下杀手?就连杨大先生都不放过?”

    李扶摇将袍子从水里提起,扭干了些水分,然后才回到那颗大树前,借着火堆余温靠着这件由师叔谢陆亲手缝制的袍子。

    他看向陆小婉,简要说了些昨晚发生的事情,声音不大,只不过大家都能听到。

    一众镖师面面相觑,有些镖师并不相信,只是此地出现的其余尸首又是佐证。

    陆小婉眼眶通红,痛苦说道:“伯父生平最疼爱我,怎么舍得连我都一块烧死?”

    李扶摇没说话。

    人世间的丑与恶,没想象中的那么少,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多。

    陆小婉再度剑指李扶摇,“我不信伯父会做出如此事来,一定是你伙同歹人,要谋取财物,被伯父和杨大先生发现,故而杀了他们两人!”

    这句话本就是漏洞百出,若是李扶摇就是勾结歹人的那人,能连陆长年和杨大先生都能杀掉,为何不杀掉这些人,毕竟昨夜没有人是清醒的,要想杀人越货,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因此这句话一问出来,有些镖师便已经低下了头。

    他们最尊敬的师父,竟然是这样的人。

    谁都想不到。

    已经有商队管事者与镖局能说上话的人开始低声交谈。

    李扶摇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之前在少梁城伤心过一次,出了少梁城又伤心了一次,他对大周的情意,或许真的只剩下谢应而已了。

    等到他那件白袍子烤的差不多了之后,李扶摇背起剑匣,便要离去。

    陆小婉已经被人拉住,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这个说法,故而无人拦他。

    但仍旧没有人开口。

    没有人说一声感谢。

    李扶摇走过几步,忽然问道:“你们相信好人会有好报吗?”

    没人应声。

    这个问题好似有千斤重,没人回答的了。

    李扶摇自顾自笑道:“这个问题不难啊。”

第一百八十章 雪夜里的几个读书人相见

    在李扶摇离开这队商旅之后的短暂半刻钟之后,那些镖师便已经将自家师父的遗体收敛,更有镖局管事之人和商旅那边商量,其实到底也没说些什么,不过是对于昨夜的事情该如何办而已。www.uu234.net

    都是混江湖的老手,自然不需太过提点,镇远镖局以这趟镖退还所有银钱,然后仍旧护着商队继续北行的代价换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番收敛之后,商队即将启程,那位陆长年的侄女陆小婉早就被几位镖师所制,不出意外的话,这趟镖走完之后,镇远镖局里的那些位子便都要改一改了。

    在商旅启程之后,远处林中走来两人。

    背着书箱的少年跟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在这雪地里缓行。

    中年男人一身冬衣,腰间别着一卷旧书卷,走在雪地之中,神情平淡,但若是仔细一看,便能知道这个男人在雪地里行走的时候,都是在雪地表面,并未有半点陷下去的痕迹,反倒是背着书箱的少年,每走一步,便注定要留下一个极深的脚印。

    这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的正是那几间茅屋。

    身着冬衣的瘦削男人走过几步之后忽然停下脚步,就站在一地尸体之前,在他身后的少年本来就是埋头走路,一个没注意到自家先生蓦然停步,便一个不稳撞在自家先生的背后,好在自家先生及时提住了他的衣领,要不然再往后一倒,这一身冬衣就要打湿完,到时候只能苦哈哈的穿着湿透的衣衫走过好些地方,这荒山野岭的,也不见哪里有卖衣服的地方。

    提起买新衣裳,少年眉头皱的很深,之前买棺材和纸钱的时候便欠着自家先生不少银子,这再找先生借钱,先生是肯定会借的,只不过越欠越多之后,他可没有把握到最后有钱还给先生。

    至于要是说不还先生会怎么做,约莫用不着先生怎么做,他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所以少年倒是有些苦恼,不过还没有仔细去想,便被眼前这一堆尸体给吓得不轻。

    他仰起头,低声喊了一声先生。

    那个瘦削男人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在一旁的某颗树下折断一根树枝,然后便开始在一旁的雪地里挖坑。

    动作熟练的好像一个耕作了几十年的老农夫一样。

    少年往后面退了几步,然后开始替先生把那些尸体往先生这个坑这边拖,虽然少年打心底有些害怕,但还是压抑住心底的害怕,一点点拖着那些尸体。

    男人挖坑的动作很熟练,也挖得很快,很快便挖了一个极大的坑,让少年都有些奇怪,难不成自家先生教书之前就是专门挖坑的?

    想是这样想,但少年没有开口。

    只是在拖尸体的途中,少年才张口问道:“先生,他们是怎么死的啊?谁和他们有这么大的仇,要杀这么多人?”

    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轻声说道:“被人一剑刺穿了胸膛的有,割破了喉咙的也有,那个断臂的先是被人砍了一只手,然后才被人一剑斩了。宋沛,你信不信这些事情都是一个人做的?”

    这两人便是从远游城而出,去游历山河的宋沛和苏夜这一对先生学生了。

    叫做宋沛的少年看着自家先生,有些震惊,“一个人?!”

    苏夜笑道:“忘了我之前给你们那些小子讲过的那些故事,虽然我只字片语没有提及剑士,但你总该知道那些故事里是有人能做到这些事情的。”

    宋沛一怔,恍惚说道;“原来先生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苏夜挽了挽衣袖,“这个世上的事情,没见过自然是传说,等你见过了,那就是事实了。就好像摆在咱们眼前这些尸体,便能证明这件事。”

    宋沛哦了一声,然后站在一颗大树下喘着粗气,“那先生,这些人被那个人杀了,他是不是坏人?还是说这些人才是坏人?”

    苏夜走过几步,提起一具尸体,往这边这个大坑走来,然后才说道:“哪一方是坏人,先生我也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咱们去找到那个用剑杀人的人问一问你说好不好?”

    宋沛往后退了几步,尴尬的摆手,“先生,你都说了那个人本事这么大,要是遇见咱们两个人,又问他这些事情,你说咱们两个会不会被……”

    宋沛越往后说声音越小, 到了最后便是干脆不再说话,只是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夜哑然失笑。

    宋沛越想越怕,最后干脆站到了苏夜身旁,捡了一根枯树枝,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他会不会还没走,咱们在这里好心帮他们入土为安,会不会至始至终都被他看在眼里,等会儿他要是嫌咱们碍事,出来给咱们两剑又怎么办?先生做好事没得到好报反而吃了恶果会不会伤心?”

    才问出这句话,宋沛很快便摇头道:“先生是这么好一个人,肯定不会因为这样就伤心的,说不定到时候先生你还很坦然的看着那人,然后和他讲道理?”

    苏夜皱眉,神情自然的说道:“做了好事被人冤枉自然是要伤心的,更妄论做了好事还丢了性命,要是不伤心,那真得只有云端那些圣人才做的出来了。就算是先生我啊,有时候都有些怨自己多读了些书。”

    宋沛问道:“怎么说?”

    苏夜直白道:“当道理讲透了对面都偏偏不听不改的时候,我就想出手打他,只是读了太多书,总归要在心底默念自己是读书人自己是读书人,这样使不得,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沛了然的点点头,很快便笑道:“那先生还得多亏自己是读书人才是。”

    这次轮到苏夜问一个为什么了。

    宋沛拍了拍脑袋,笑着开口,“先生你想啊,你是读书人,打架肯定不厉害的,要是说急眼了真要动手打人,肯定是打不过对面的,到时候说不定先生还能挨上一顿老拳,然后先生再想想岂不是觉得要是当初多读些书,现在也不会和人动手,更不会挨上这么一顿老拳,这么一来,就真会觉得多读书才好了。”

    苏夜有些哭笑不得,对于自己这个学生宋沛的某些突如其来的想法,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只不过也就是太多读书人有这种想法,现如今的山上修士,才有儒教一脉,梁溪那边的规矩,向来是以拳头大小来决定道理大小,可延陵这边啊,那座学宫里之前一直都在推崇道理为先,其余在次,为何踏上修行大道,依着那些辈分高的吓人的儒教修士来说,是因为要活得久才能想更多问题,才能把那些前辈读书人没有想透的道理都一点点掰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还有一种说法便是要让道理流传下去,要是没有护着那些道理的能力,总有一天便会流失殆尽,圣人学说如何能够失传?

    不过这些说法,以往苏夜觉得还有些道理,只不过现如今学宫里都渐渐变了味道,再让他如何深信不疑?

    君子也好,读书人也好,对待学问道理,必须慎思慎行,即便是一肚子不合时宜的道理,在苏夜看来,便未必是错的、不可行的。

    他为什么被说成是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又为何能坐上学宫掌教的位置?

    自然有其道理。

    宋沛见自家先生不说话之后,有些奇怪,然后很快便机灵的转移话题问道:“先生,咱们这一趟走出大周之后要去什么地方?是去延陵吗?”

    苏夜摇摇头,“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既然出来了,自然便去看看没看过的光景。”

    宋沛小声提醒道:“可是先生,延陵我也没看过啊。”

    苏夜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要见的风景,自然是我们没看过,大部分人也都没看过的。要是从自己待腻了的地方去一个别人待腻了的地方,有什么意思?”

    宋沛挠了挠脑袋,小声道:“先生说的有道理。”

    苏夜摇摇头,“也没那么有道理,只是先生我向走远一些而已,其实跟去哪看什么地方,差别不大的。”

    宋沛哦了一声之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也不说话,就开始填坑。

    苏夜乐得看着自己这个学生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宋沛力气不大,人又小,为了填满这个坑,足足花了半天功夫。

    最后他一屁股坐在一颗大树下,呼着气。

    苏夜背起书箱,轻声笑道:“宋沛,前面有几间茅屋,咱们去生些火,烤几个红薯吃如何?”

    宋沛抬头,除了林子之外,其余的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很麻利的站起身,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

    先生说前面有河,那么不管他看不看得到,走出几步就能看到河,先生说前面有屋子,那走出几步,自然也是能在前面看见屋子。

    强打精神的宋沛跟着自家先生往前走过半刻钟,果然是看见几间茅屋。

    还有些枯枝和才熄灭了的火堆。

    宋沛接过先生背后的书箱,往茅屋跑去,他一直有些奇怪为什么先生至始至终都只有腰间那么一本书带在身上反而偏偏要他背个书箱,直到后来走过不少路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先生这书箱不是用来装书的,而是用来装吃的。

    比如现在,他背后就有些红薯。

    苏夜没跟着宋沛往那边跑,只是站在了一颗大树下,看着远处,神情平静。

    这位延陵学宫的掌教大人忽然笑道:“真是胸中有一气,便能让世间妖邪无从避的剑士?之前那位剑山老祖宗出剑,便是为了你?”

    苏夜的自言自语,倒是没有回答他,不过这位学宫掌教倒是有些喋喋不休,“剑士一脉走到今天,可算是已经是殊为不易,没有朝青秋始终在妖土和山河两边跑,没有那些剑士一有小成便栽进妖土中,云端上的那些圣人啊,如何能够耐着性子?只不过仔细想想,要是这天底下再看不见那些腰间悬剑的洒脱人物,恐怕真还有些让人觉得不习惯。”

    苏夜一个人在这边说话,那边专心烤着红薯的宋沛大声喊道:“先生,吃红薯啦,大的留给你呀!”

    苏夜转过头,才缓缓往茅屋那边走去。

    来到了茅屋那边,已经在剥红薯皮的宋沛没注意这件事,只是低头看着红薯,苏夜蹲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宋沛,咱们去找找那个出剑的人?”

    宋沛刚咬了一口红薯,听见先生这么说,立马摇头,“先生,咱们还是不去找死了吧?”

    苏夜皱眉道:“真不去?”

    宋沛一脸认真的点头,“就不去。”

    苏夜一脸无可奈何,但最终也没有强求,然后这个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就这样蹲在自己学生面前,和他一起剥着红薯皮,吃着红薯。

    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位学宫掌教会这么平易近人。

    两人吃着红薯,忽然才停了小半日的天又下起了雪,苏夜看着外面,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红薯,神情古怪。

    宋沛忽然开口,“先生你看!”

    苏夜没有去看。

    因为不用他去看他都知道,此刻远处大雪中站着一个白发红袍的男子。

    宋沛喃喃道:“先生,那人白了头啊。”

    苏夜点点头笑道:“世间人啊,总归不是人人都想得开,想不开就有心结,有了心结,这白了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宋沛有些惊疑的问道:“先生你认得他?”

    苏夜点点头,打趣道:“认得是认得,但你千万要放心,这人可不是提剑杀人的那位。”

    宋沛摇头,“但我怎么觉得他还要吓人些?”

    苏夜一本正经的训斥道:“胡说,明明是个读书人!”

    宋沛一怔。

    然后便看到自家先生走出了茅屋。

    顺便关了门。

    宋沛倒是很想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自家先生是明摆着不让他看,他总不好把门推开吧?

    于是宋沛索性坐下,在火堆前吃着那个烤红薯。

    魔教教主林红烛,现如今的登楼境修士,站在大雪中任由雪花飘落,打湿衣衫。

    这位和学宫渊源极深的魔教教主看着眼前这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神情实在是有些古怪。

    他没见过他。

    于是苏夜很快便自报家门:“在下苏夜,延陵学宫掌教。”

    林红烛一怔,随即轻声开口,“林红烛。”

    苏夜笑着说道:“林先生之前在陈国边境袭杀我学宫周师叔,现如今又入周国,当真是有些闲情逸致。”

    林红烛漠然道:“当日若不是许寂那老匹夫出手,周宣策本就该是死人。”

    苏夜平静道:“学宫剿除魔教这件事若是说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倒是哄骗林先生,可有些事情林先生也该知晓,我即便是学宫掌教,有些事情也不能顺着我的心思去做,学宫当初是个讲道理的地方,现如今不那么讲道理了,所以才有了当年一事,苏夜实在是有些抱歉。”

    林红烛反问道:“难不成今日你要和我讲道理?”

    苏夜一笑,“若是能讲道理便讲通,那便是最好,要是讲不通,林先生出手便是,苏夜自问还是不差的。”

    从陈国边境一路来到周国的林红烛本来就没想过要去再找什么其他人,当年覆灭魔教是学宫周宣策牵头,他要找人麻烦也自然是找那位周宣策的麻烦,只是现如今周宣策已经领着那位读书种子进了圣人遗迹,因此林红烛才会在闭关之前来周国看看。

    也不是为了看谁,只是当年那个女子,恰好来过一次周国,说过这边一到了冬天景色就极为不错,让他有机会便来看看。

    他想了想,便来了。

    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学宫掌教苏夜。

    这位读书人偏偏又一点都不咄咄逼人。

    一点都不像一个学宫掌教。

    林红烛摇摇头,“苏掌教到底还是一位真正的读书人。”

    苏夜笑道:“林先生难不成不是?”

    林红烛这次一笑置之。

    苏夜忽然开口道:“我学生在里面烤了红薯,进来歇歇?”

    林红烛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苏夜和林红烛并肩朝着茅屋走去。

    学宫掌教和名满天下的魔教教主一起并肩而行,倒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这件事传出去,自然又是一次轩然大波。

    只不过现如今在场的除了这两位之外,也就只有一个什么都不太明白的少年读书郎。

    三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宋沛又从书箱里拿了些红薯出来,在翻烤的时候眼睛一个劲的盯着林红烛的白发在看。

    最后烤好之后,递给林红烛,还喊了一声林先生。

    林红烛接过来之后,自然而然的剥着皮。

    苏夜吃了一口红薯,低声说了些什么,林红烛点了点头。

    然后片刻,那道木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宋沛起身去开门。

    天黑了。

    有个青衫少年站在门口,背着剑匣。

    苏夜站起身笑着问道:“要不要进来歇歇,吃个烤红薯?”

    林红烛转头看向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个道理怎么说

    青衫少年自然就是去而复返的李扶摇。www.uu234.net

    说到底,最后李扶摇还是有些担忧那支商队再出什么事,即便出了杨大先生和陆长年这样居心叵测的人,但实际上商队里其余人还真不见得有多差。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种事,李扶摇做不出来,也不太愿意去做。

    他相信不管是师父陈嵊还是老祖宗许寂都不会因为一人而放弃一群人。

    不过等他原路返回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商队已经离开,才准备离去便看到这边茅屋有些光亮,想了想,最后还是站在门口去敲了门的李扶摇万万没有想到现如今这茅屋里的是三个在烤红薯的陌生面孔。

    那个瘦削男人开口挽留的时候,李扶摇虽然有些纳闷,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等到走进茅屋,借着火光看到那位白发红袍的魔教教主林红烛,李扶摇也只是短暂的惊奇于这位魔教教主的装扮,其余的,并没有太过于上心。

    宋沛主动给这个年纪比他大了不少的青衫少年空出一个位置,然后等李扶摇坐下之后,便递了个红薯过去。

    李扶摇开口道谢,宋沛摆摆手,笑嘻嘻说道:“我家先生买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吃起来很甜。”

    李扶摇点点头,对着苏夜拱手行礼,算是感谢。

    苏夜身旁的林红烛一直默不作声。

    这两位不说修为,光是说学问都不低的读书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转头。

    林红烛不知道李扶摇的身份,当日他被剑山老祖宗许寂一剑重伤,虽然后来知道是因为栾平那边的另外一人为了对付一个境界低微的剑士,才惹来那位多年不曾在世间露面的剑山老祖宗出剑,但具体的那个境界低微的剑士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林红烛没有去打听,他被延陵这边的读书人说成魔教教主,也不是因为他天性便滥杀,因此就算是遭受了一次无妄之灾,林红烛也没想过要去找那个少年寻仇。

    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因此今日两人,再见之时,也不相识。

    苏夜知道的东西不少,从之前残留的剑气来判断,这位青衫少年应当就是之前出剑的那人了。至于是不是那位剑山老祖宗为其保驾护航的那个剑士,苏夜倒是不太清楚。

    师叔周宣策已经领着顾缘去了那处圣人遗迹,当日传讯来也只是说林红烛再度重现人间,以及许寂出剑一事,至于那个剑士是谁,倒是没有详说,既然周宣策没有说,苏夜倒也不好直接发问。

    周宣策的辈分的确是要比他更高一些。

    延陵这边的读书人倒是把这个看的极重。

    苏夜很快便想起一件事,然后在李扶摇没有注意的空档扯了扯宋沛的衣衫,然后指了指李扶摇始终背在身后的剑匣。

    宋沛一头雾水,但在自家先生的眼神示意下很快便有些懂了,他蓦然一怔,然后咽了口口水,以眼神询问自家先生,是不是非要找死?

    苏夜转头看了一眼低头吃红薯的林红烛,然后露出一抹笑意,算是回答他的话:先生我的朋友也是高手,不怕!

    宋沛苦笑着咧了咧嘴,然后无奈的看向苏夜,这就是在问之前先生你不是说那位先生是读书人吗,哪里来的高手?

    苏夜哑口无言,但还是瞪了一眼宋沛。

    后者总算是壮起胆子,看向李扶摇,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公子,你背后这是背的是什么呀?”

    问完这句话之后的宋沛心惊胆战,很怕对面这个还在吃红薯的少年一个不高兴就出手把他一剑给杀了,到时候他欠先生的那些银钱可就没办法还了啊。

    谁知道等他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那个还在吃着红薯的少年只是指着背后的剑匣笑道:“有两柄剑。”

    宋沛又咽了口口水,这一次再看向自家先生。

    苏夜叹了口气,只是吃着红薯。

    宋沛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倒是林红烛直接了当的问道:“之前这里死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其实林红烛没有看见过那些尸首,只是作为一名登楼境的修士,如何能不知晓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苏夜能感受到那残留的剑气,他也差不了多少。

    林红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宋沛悄悄的往林红烛的那边靠了靠。

    毕竟先生说这是一位高手嘛,等会要是那家伙要动手,先生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怎么的也只能依靠这位一头白发的林先生了。

    不过令宋沛没有想到的时候,等到林红烛问出这句话之后,李扶摇一点都没有隐瞒,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说上了一遍。

    虽然依着宋沛来看不一定全部都是真的,但至少李扶摇没当即拔剑灭口,他就觉得其实也假不了。

    倒是李扶摇,看着这三个人,有些意外。

    之前走进茅屋的时候,他并未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气息,要是这两位不是那种境界超过他许多的修士的话,那就只能是普通人了。

    只不过要是说能在大周看到什么修士,他倒是不太相信。

    不过林红烛那一句话,李扶摇看向林红烛的眼里又多了些其他意味。

    这个打扮实在是诡异的男人只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李扶摇看不透,也没感到半分杀意,倒是没有怎么动作。

    苏夜很快发声,“为财害命,倒是屡见不鲜,周国地处偏僻,少有读书人到此宣讲圣人学说和圣贤道理,所以境内之人多有匪气,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李扶摇抬起头,忽然问道:“听先生之话,是延陵人?”

    苏夜点点头,“正是,若不是在延陵待久了,也不会想着到处走走,看看其余风景,只不过这周国风景不错,人却差得远。”

    李扶摇皱着眉头问道:“何以见得?”

    苏夜反问道:“公子刚才所说,不就是明证?”

    李扶摇摇头,“先生既然是读书人,那自然应当知道以偏概全取不得。”

    苏夜笑了笑,“可圣贤道理之中也有窥一斑而见全豹的说法。”

    李扶摇虽然当年在白鱼镇里以说书为生,但实际上真要让他和人坐而论道,说说儒教先贤的那些道理,只怕他说上七八次,能够侥幸赢下一两次都算是幸运至极了,更何况现如今坐在他身旁的这位读书人还是被说成天底下学问最高,他哪里说得赢?

    李扶摇叹了口气,然后咬了一口红薯。

    他不说话,可那边一直默然无语的魔教教主倒是开了口,“以偏概全也好,还是说窥一斑而见全豹也好,都算不上妥帖,我倒是记得还有一位先贤说过,这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情,最好还是仔细去看看,去亲身经历一番,道听途说,只是以他人见闻作为自己的判断,大抵就算是有了结果,只怕也会觉得没那么真。”

    苏夜对着李扶摇歉然一笑,然后才转过头去看着林红烛,平静说道:“我儒教圣人前贤真的不算是少,但咱们这些前贤们到底个顶个都是聪明至极的人物,见过了一丁点东西就能推断出整体脉络,要是整个整个去看,岂不是有些浪费?”

    林红烛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被难住,后面便继续开口,开始反驳这位学宫掌教的道理。

    现如今的局面倒是便演变成的当年的魔教教主和现如今的学宫掌教的一番论道。

    两人不仅仅都是登楼境的修士,说起学问,其实林红烛读过的书,知道的道理一样不少,至于苏夜便更不用说。

    两人相争,无关境界修为,只对李扶摇亲口所说的那件事所引发的问题各自发表见解。

    这让吃着红薯的宋沛和李扶摇都有些莫名其妙。

    宋沛想起自己之前和自家先生说的那件关于读不读书的事情,便实在是有些担忧,万一到时候先生道理说不过对方,然后恼羞成怒想要动手反而被那位林先生一顿老拳,可就真的没办法喽。

    想到这里,宋沛有些愁眉苦脸。

    李扶摇则是低声问道:“小先生,这两位是延陵那边的大读书人?”

    宋沛摇摇头,但实在是也没好意思告诉李扶摇自家先生之前就是个私塾先生,那说出去多跌份啊!

    李扶摇有些感叹道:“其实我估摸着这位先生,肯定学问不小。”

    宋沛想着顺着李扶摇说几句,可又想起之前先生给他讲过的道理,便只好闭着嘴巴,没有开口,只是静悄悄的听着那位林先生和自家先生的辩论。

    现如今两人所说,虽说还是没有脱离之前的那件事情,可现如今已经让宋沛听得有些头大,两个人的学问都不低,也没有过分引经据典,可就是那些平淡之言,反倒是让他有些云里雾里。

    李扶摇吃着红薯,有些感触。

    两人虽说是各持己见,但绝不是如同泼妇骂街一般,要把那所谓的道理拉到自己一边,反倒是一番辩论之下,有些觉得不太满意的说法都会自己给革除除去,然后在与对方争论中,再找到其余的道理。

    就好像两个江湖武夫互相拆招,然后再悟出些新的东西来一般。

    李扶摇听得极有意思,顺带着让他对于现在自己对大周到底如何,都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只是让他茅塞顿开的两人,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趋势,反倒是越说越起劲,眼瞧着这都是已经半夜的光景了,还意犹未尽。

    李扶摇吃完红薯,在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笑着问宋沛,“你家先生一向如此?”

    宋沛咽下最后一口红薯,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才开口说道:“不知道,先生之前从来没有人讲过这么久道理,对我说的那些道理,可都是浅显的很,一说出来我就记住了,哪里还会和先生掰扯这么久,这位林先生好像也是学问不低的,要不然怎么能和先生说这么久?”

    李扶摇点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他这辈子倒是没碰见过几个真是让他佩服的读书人,之前的延陵学宫修士言余不算是让他佩服,周宣策只让他没有恶感,唯独那个之前在延陵边境碰见过,后来又上了剑山的老儒生,才是李扶摇佩服的读书人,现如今这两位,李扶摇说不上佩服,但觉着待在身旁,也很舒心。

    宋沛和李扶摇说上几句话之后,是从心眼里觉得这个公子不算是坏人,于是便与他多说了几句,说到最后,宋沛更是直接问道:“公子你的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扶摇解下剑匣,想了想,最后抹过那些外溢的剑气,递给了宋沛。

    宋沛小心翼翼打开剑匣,露出里面的两柄剑,仔细端看了几眼就合上还给了李扶摇,然后笑嘻嘻的问道:“公子这两柄剑是不是那种神兵利器,削铁如泥的那种?”

    李扶摇笑了笑,没急着张口,其实剑道一途,只要已经跨入了修行大道,那便不管自己手里拿的是柄什么剑,削铁如泥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要从剑本身材质来看,小雪是师叔谢家的家传之物,谢家是出过剑仙的大家族,因此小雪的材质其实不差,是当年那位女子剑仙谢沉在北海海底取的寒铁所铸,之所以取名小雪也有这个意思。

    至于那柄青丝。

    其实材质也不算差,只不过比不上小雪而已。

    这两柄剑其实放在世俗百姓眼里,真的可以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剑了,不过山上修士打架,修为为先,即便是手里有神兵利器也极有可能被对手一巴掌就给拍烂了。

    只怕天底下最好的剑,现如今就是那柄朝青秋手中的古道。

    毕竟朝青秋一剑在手,若是说谁有本事当真能把他手中剑折断,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

    要知道这位剑仙,隐隐已经有了世间无敌的说法。

    宋沛见李扶摇没有说话,便觉得可能是这位公子的剑真的没那么好,便贴心的转换话题说道:“公子行侠仗义,肯定是个不错的好人了。”

    李扶摇听到好人句话,现如今了沉思。

    到底如何才算的上是好人?

    若是真要是好人,他是否应该在大周边境,帮助大周渡过难关,将陈国之祸彻底解决,而不是对大周心灰意冷,赶往他处?

    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想不清楚,于是也说不明白,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只不过抛开其余事情不说,只是昨夜那件事,他帮助商队挫败了陆长年和杨大先生的阴谋,为何连一句赞赏和感谢都没有?

    难不成他们不知道他是个好人?

    至少在昨晚上算是吧?

    其实都知道,不过没人像宋沛这样站在局外而已。

    在局内,总是除了道理之外,还有其他许多要考虑。

    道理也好,还是说其他的情意,旁人看法也好。

    李扶摇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就像最后分别时他问的那句话一样,好人会不会有好报。

    现如今大抵可以说是能不能有,对方愿不愿意给好报。

    这些事情才是最近困扰在李扶摇心间的事情。

    李扶摇忽然问道:“小先生要是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有得到好报,会不会伤心?”

    宋沛一怔,随即笑道:“好巧啊,之前我也是这样问先生的。”

    李扶摇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和林红烛辩论的苏夜,然后才轻声问道:“那苏先生是怎么说的?”

    宋沛嘿嘿笑道:“之前是我和先生在挖坑埋人的时候,我问先生要是做好事的时候没有得到好报,然后反而还丢了性命先生会不会伤心,先生当即便说肯定是会伤心的,不伤心不在意的肯定是圣人。”

    李扶摇问道:“那苏先生有没有说,伤心了之后会不会后悔做这件事?”

    宋沛摇头,但随即说道:“先生虽然没有说,但我肯定知道先生不会后悔的,但肯定会伤心的。”

    李扶摇苦笑道:“这不是自相矛盾了?”

    宋沛努努嘴,“先生之前还说,读书人的其中一个责任啊,就是把那些没懂的道理一个个捋清楚,然后再解释给旁人听,要让旁人也清楚,现在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以后我会想的,要是恰巧下次遇见公子的时候我想通了,就告诉公子。当然啊,公子也不一定会觉得我是说得不错,但总归给公子一个参考嘛,要是公子在我之前就想通了,下次遇见我的时候,就告诉我好了。”

    李扶摇想了想,笑道:“好!”

    直到现在,李扶摇心底的那个心结才算是有些松动了。

    至少不像是最开始那般郁结。

    他站起身,对宋沛拱手告辞。

    后者连忙回礼。

    然后茅屋门被他推开。

    夜色中,他独自北上。

    苏夜和林红烛同时闭嘴。

    苏夜呵呵一笑,“要不是他提了剑,我还真想带他去学宫看看。”

    林红烛平静道:“倒是个适合钻研学问的读书人,能练剑,修行资质也不会太差,有足够时间去研究那些学问,只不过被人抢先了,你也没办法。实际上你们学宫里的读书人不少,只是不珍惜而已。”

    苏夜苦笑道:“学宫乱象,在我未跨出那一步之前,仍旧无法整治,跨出了那一步再做些事情,难免会被人诟病是为一家学说而已,因此两难。”

    林红烛冷笑道:“让那些云端圣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只能是打得他们不敢发声。”

    苏夜默然无语,不做辩驳。

    林红烛蓦然起身,推门而出。

    一头白发的林红烛重归风雪中。

    苏夜关好门,朝着宋沛说道:“说累了,睡觉。”

    一句话噎死还想问谁说赢了谁的宋沛。

    不过好在宋沛也不较真,反正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再问也行。

    宋沛向后倒去,喃喃道:“睡觉喽。”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住在洛阳城里的叶笙歌

    那支一夜之间死了两个大人物的商队一路北上,总算是跨过眠山郡来到了北燕郡,这座大周边境的北燕郡,这两年来早已经是戒备异常,不仅是因为这里大周和陈国的战事最前线,还因为这处关隘之后,一路往南,都不会看到什么关隘,要是有陈**队过了这北燕郡,南下的时候就像是闯入旁人后院的大汉,能随意欺辱大周这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最开始那场战事,陈国因为有延陵修士在军中,毫不费力的从北燕郡里走过之后,此后南下都再无险阻,直到罗桑河前,遇到了李扶摇和青槐。顶 点 X 23 U S

    当时李扶摇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可青槐,却已经是青丝境的修士,对付那些个自省都尚未圆满的修士,其实都算不上难。

    再说了,这位妖土巨头的女儿,身上带着的好东西,绝对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一些而已。

    在这商队入城门之前,城里守军早已经得到消息,因此并未如何盘查,只是在进城之时,城门口的甲士首领多嘴问了几句那位镇远镖局的陆总镖头怎么没看见身影,让一众镖师脸色都有些难看,好在镖局之后还是有那么几位管事的,知晓轻重,随意找了个由头便蒙混过去,商队进城之后,货物由郡内将军府的一位中年校尉接手,核对了物资之后,将这些商旅镖师安排在了一处驿馆,然后便返回将军府,说是要向将军请示。

    同时希望他们在北燕郡里暂且留下几日,今夜甚至要为他们接风洗尘。

    现如今的北燕郡,虽然边军主帅已换,但仍旧是原本那位主帅待在北燕郡里主持防务,而谢应一如既往领军在城外。

    而立之年不到的谢应,即便是已经成了现如今军伍之中的一把手,但仍旧身处在最危险的地方,让这边军中上下一众士卒都打心眼佩服,大周边军,现如今是前所未有的团结一心。

    陆小婉神色颓废,入城坐下之后,这位陆长年的侄女没有和镖局一众镖师去往城内的一处酒楼,反倒是一个人折返身形,往一处偏僻小巷子里的酒肆而去。

    一个人坐在那酒肆里的角落里,独自买醉。

    这位极为喜欢喝酒的女镖师直到现在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伯父,放着好好的总镖头不做,放着那些已经在自己手里握着的名声不要,非要去谋财,去拿那些他从小便教导她说是无关轻重的黄白之物。

    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是这趟从北燕郡回到少梁城,该如何面对伯母,如何面对父亲,如何告诉他们这一趟远行所见的光景。

    难不成便直白说出伯父因为谋财所以丧命?

    那到时候一向把名誉看得比身家性命都还重的伯母会不会一气之下上吊自杀?

    这些东西,陆小婉想都不敢深想。

    所以只能靠着喝酒来让自己不要去深想而已。

    陆小婉的酒量不差,也喜欢喝酒,因此足足在这酒肆待半日光景,才觉得头脑摇晃,站立不稳,酒肆掌柜的也是个见过不少酒客的过来人,可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姑娘喝酒能有面前这位厉害的,喝到最后,每每替陆小婉拿酒过来的时候,酒肆掌柜的都有些担忧,生怕自家酒肆就这样硬生生喝死一个酒客。

    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掌柜的才开口劝道:“姑娘,这遇上了什么烦心事,真的要喝死才消停?”

    陆小婉没有理会这酒肆掌柜的,只是自顾自灌了几口酒,扔下几块银锭,才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出门。

    酒肆掌柜的看着这个现如今几乎是已经没有抵抗能力的陆小婉,想着这要是在大周别的地儿只怕是早就被那些地痞给盯上了,也就是这北燕郡,长年有边军驻守,再加上现如今的主帅谢应下过军令,说是要是在北燕郡里做些为非作歹的事情,不用去郡里衙门,只需去一趟将军府,抓到了之后直接用军法处置。

    在北燕郡的郡城里,大周律法甚至都要排在军律之后。

    陆小婉摇摇晃晃走出酒肆,走过这条小巷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还好,有一个人在后面扶了她一把。

    那人抓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这么想不开?”

    陆小婉眼神迷离的转头,呢喃道:“你谁啊?”

    在她身旁,青衫少年李扶摇。

    李扶摇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陆小婉瞪大眼睛,总算是看清楚眼前这个人的样貌。

    她咬着嘴唇,眼眶湿润,“李扶摇?!”

    李扶摇点点头,“是我。”

    陆小婉想要使劲挣脱,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只是带着哭腔喊道:“李扶摇,你杀了我伯父,怎么还敢来见我?”

    这一路上一直在暗中跟着他们的李扶摇神情平淡,平静道:“因为我问心无愧,并未觉得我做错了任何事,所以依然敢来见你。”

    陆小婉满脸泪水,扭过头去,不去看李扶摇。

    李扶摇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扶着陆小婉往驿馆那边走,走了几步之后,才问道:“我来见你,其实就只为了问一件事,你便是你觉得你伯父该不该杀?”

    陆小婉脸色煞白,似乎酒意瞬间消减。

    她不敢相信的转头看着李扶摇。

    后者一脸歉意,“抱歉。”

    他松开陆小婉的手,和她并肩走在街道上,平静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么个问题,做了一件好事,得不到回报该怎么想,要是被人误解了,甚至是吃了恶果又该怎么做?我不是那些身在儒教里的读书人,也不想做什么学问,但是我练的剑道,就一个直字,直来直往也好,说是求一个问心无愧也好,老祖宗之前和我说过许多,如何练剑,心态如何都有涉猎,我师父之前和我说的更少,三位师叔和我说的才算是不少,可听来的东西始终是听来,我真要想把那些东西想通想透,还得自己去看,去经历,以前我不明白老祖宗为何叫我下山之后在红尘江湖之中走上几趟,说是对剑道才有裨益,现在我才真懂了一些,我们练剑的这些人之中,有一位前辈剑道通天,真的很厉害,到底是多厉害,与你说了你或许也不清楚,那位前辈没有那么厉害之前,其实真是游历过江湖的,还有我的一位柳师叔,在他上山之前,就已经是那座大余江湖之中最为出彩的剑客,我不是说要学他们两人的剑,柳师叔直到死都不把剑送给我,便是因为不愿意我走他的路子,至于那位前辈,更是和我都没有碰过面,所以也说不上我要学他,我只是想走自己的路,一路上多学多看,希望有一天能达到那个高度,当然那不是我唯一的目的,但是你不知道,我还答应了一个姑娘……”

    说了一大堆东西,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李扶摇蓦然闭嘴。

    他有些愧疚,他不该奢望让别人帮助他求一个心安的。

    况且他问的还是在她伤口上撒盐的问题。

    陆小婉的脸色阴晴不定。

    李扶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陆小婉往驿馆走去。

    临近驿馆之前,李扶摇停下脚步,看着陆小婉一个人缓缓向前,之前宋沛告诉他,要是他想清楚了,会告诉李扶摇,李扶摇要是先想清楚了,也可以告诉他。

    现在,李扶摇有些清楚有些模糊。

    陆小婉停下脚步,没有转头,有些沙哑的开口,“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还是恨你。”

    “请我喝酒也不行!”

    李扶摇站在原地,笑了笑。

    他的心结,在和宋沛他们烤红薯的那晚上,松动了许多。

    到现在,彻底解开了。

    虽然之后还要面对另外一件事,但李扶摇觉得,好像没那么坏了。

    他可以安心去洛阳城了。

    有位道种在洛阳城里住下。

    事情不大不小,只不过洛阳城里还是有不少人知道,只不过在这处儒教当家做主的地方,居然最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出面去见过那位道种,这才是真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若是说是延陵学宫惧怕道种身后的观主,便实在是狗屁不通,儒道两教明争暗斗这么些年,没有说是谁真的畏惧谁的,道教把持着梁溪,儒教坐镇延陵,这两座王朝从未发生过战事的原因决计不是两位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宅心仁厚的仁君的原因,而是因为这两座王朝当中有一座大余恰恰挡在其中,为两座王朝提供了缓冲的条件。

    要不然,或许现如今这两座王朝边境上早已经是战火连天,比起大周和陈国的小打小闹,这两座王朝开战,只怕除去铺天盖地的兵甲士卒以外,那些山上修士也少不了。

    本来王朝有多少修士,境界如何,就是一座王朝最大的依仗。

    道种叶笙歌在洛阳城住下,没去挑地方,就住在在某个小姑娘家的一旁的闲置宅子里,宅子位于小巷深处,不显眼,院里有颗桃树,看样子不是主人刻意种下的,倒是像某个孩童吃过桃子之后,随意把桃核扔进这小院里才无意弄出的光景,那处宅子原本是一位外地官员入京为官之后租下的,可谁知道,这个本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吏部官员,在上朝之时对于一件陈年往事多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对那位早已经在二十年前就被定为奸臣的老将军说了几句好话,下朝之后便被朝中几位大佬挤兑,在短短半年之间便从吏部退到洛阳城衙门,最后更是被排挤出了官场,这处宅子自然也就住不了。

    可谁想得到,那东家把宅子收回去之后,便觉得这宅子实在是有位朝廷官员住过,怎么都不该是原来那个价,价格便该往上提一提才行,这才导致了现如今这么久了,都没能再租出去。

    直到碰到了相中了院里那颗桃树的叶笙歌。

    道种倒是一点都不差钱。

    这位观主的亲传弟子,现如今山河修士之中,年轻一辈中隐隐约约的第一人大手一挥,便付下了十年的租金,让那东家实在是没有想到,当天便火急火燎的拿来了租赁凭证,就怕叶笙歌反悔。

    叶笙歌住下之后,也没增添什么物件,也就是把那颗桃树周围的泥土都给翻了一遍,然后就是跟一旁邻居家的小姑娘买了一把竹椅,就放在院里。

    这就算是住下了。

    这个被说成沉斜山上道心最为纯粹的道种,这些日子以来只做了不多的几件事,早晨她会领着邻居家的小姑娘去城里吃早饭,吃过之后那个叫李小雪的小姑娘就要带着她在城里到处转一转,每天去的地方不多,但总归要是没去过的地方,等到了午饭时光之前,一定要回到家里,小姑娘回家吃饭,叶笙歌坐在竹椅上悟道。

    到了下午时分,叶笙歌会睡满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刻才会起来,入冬以前她还喜欢坐在屋檐下看看夕阳,可入冬以后,叶笙歌这些时日也就只是去小巷外不远处的一家馄饨铺子吃上一碗饺子,然后回到小院,就这样等着天黑,然后睡觉。

    在这期间,那小姑娘的娘亲偶尔路过这座小院会招呼叶笙歌两句,这位性子泼辣的妇人好像是早就把之前那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从不觉得尴尬。

    叶笙歌虽然没有理会,但也没有恶语相向。

    直到冬至之后的某一天。

    叶笙歌在睡了一个下午之后,起身去吃馄饨的时候,恰好碰见一位同样是去吃馄饨的年轻人,当时那位程雨声对于叶笙歌就一见倾心,至此之后的好几天,那年轻人都守在馄饨铺子等着叶笙歌,后来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叶笙歌就住在这边的巷子里,就改为守在这院子门口,像一块牛皮糖一样,更是直白表露心声,打定主意说是要娶叶笙歌。

    叶笙歌没有理会他,仍旧每天早上出门中午睡觉,只是以后早上出门的时候,除去带着李小雪之外,身后不远处就跟着一个年轻人。

    不近不远,就这样跟着。

    直到后来那年轻人一直在叶笙歌耳朵旁嘀咕,叶笙歌才记住了他的名字。

    程雨声。

    据说是他娘亲生他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他爹听到了雨声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虽说名字来历有些怪,但总得来说仍旧不错。

    那据说家里钱不少的程雨声眼见打动不了叶笙歌,便转而去讨好小姑娘李小雪,一来二去倒是和小姑娘一家人都算是熟悉了,可叶笙歌还是不为所动。

    这位被那程雨声私下称呼为仙子的女子,真是好像云端仙子一样,真是一点都不为所动。

    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女子的程雨声是真有些郁闷,因为依着他来看,叶笙歌既不是端着架子故意不理他,也不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只是单纯的不原因搭理他,更是谈不上厌恶。

    就是这样,才让他感觉痛苦异常。

    甚至于闲下来他都在想,这个仙子到底喜欢什么东西。

    实在是一点都猜不透。

    这天黄昏时刻,因为前面小半个时辰前下过一场小雨的原因,小姑娘李小雪没有和其余小伙伴在巷子里玩耍,但是也知道隔壁的叶姐姐下午肯定在睡觉,肯定不会搭理她,所以便只好闷在家里,还好这些日子时不时过来这边的程雨声拿着两串糖葫芦已经到了这边。

    和小姑娘坐在门槛上,程雨声递过去一串糖葫芦,然后自己咬下一颗山楂,这才愁眉苦脸问道:“小雪丫头,你说这么些天了,你那位叶姐姐怎么对我一点变化都没有,难不成真是我长得不够俊?”

    李小雪小口小口咬着山楂,听到这句话,摇了摇脑袋。

    “没这回事,估摸着叶姐姐就是觉得你丑而已。”

    程雨声一脸愕然,“李小雪,你可想好了,你这串糖葫芦还是你程哥哥给你买的,你就这样对我?”

    小姑娘本来就扎着两个羊角辫,听到这句话又吐了吐舌头,露出脸上的一个小酒窝,实质是可爱极了。

    程雨声看了几眼,笑嘻嘻的说道:“也行,你叶姐姐不嫁给我,到时候等你长大了,我娶你就是了。”

    李小雪皱着眉头,不情愿的摇摇头。

    程雨声愁眉苦脸的说道:“我真是长得丑?”

    李小雪没来得及理会他,等到咽下一颗山楂,才安慰的说道:“也不是啦,叶姐姐脾气好啊,好像遇不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也就是这样,才不知道她怎么才开心嘛,你送了这么些东西都没能打动她啊,肯定就是没找对方向。”

    李小雪在说话的时候,脸上的酒碗若隐若现,程雨声忍不住戳了戳了她的脸蛋,笑着问道:“那你给说说?”

    李小雪嘿嘿一笑,“就不说。”

    程雨声伸出两根手指。

    小姑娘嘿嘿一笑,才貌似老气横秋的拍了拍程雨声,“见外了啊,程哥哥。”

    程雨声无奈摇头,这小丫头。

    小姑娘这才摇头晃脑的说道:“某人就没注意到叶姐姐院里的那颗桃树啊。”

    程雨声豁然开朗。

    对啊,叶笙歌那小院里的桃树一直被她照料得很好,要不是喜欢,哪用得着花费这样的心力。

    他嘿嘿一笑,一下子开心起来。

    李小雪看了这幅场景,有些后悔的说道:“要不还是三串吧?”

    程雨声大手一挥,“管够!”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追女子是门学问

    就在程雨声和李小雪这一大一小在门槛上啃着糖葫芦的光景,那边院子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白裙的叶笙歌推门而出,程雨声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色,才想起这个时候,叶笙歌是该要去那馄饨铺子吃上一碗馄饨了,这是叶笙歌一天之中第二次出门,也会是最后一次,程雨声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看着叶笙歌往巷口走去的身影,转头不确定问李小雪,“小雪丫头,你确定你叶姐姐真是喜欢桃花?”

    李小雪的那串糖葫芦,上面还有仅剩的一颗山楂,她仰起头,笑嘻嘻说道:“你呀,要是不相信,就当我之前啥都没说,可三串糖葫芦还是要的哎。www.uu234.net”

    程雨声揉了揉脸颊,咬牙说道:“好,今天你程哥哥就信你一次,不过糖葫芦明儿给你,现在……”

    没等他说完,李小雪便挥了挥手,幸灾乐祸的说道:“去吧去吧,叶姐姐吃一碗馄饨可是用不了太多时间。”

    程雨声重重的点头,从小姑娘家门口的门槛旁走向开在巷子外面街道旁的那处馄饨铺子。

    黄昏时刻,本来就是馄饨铺子要关门的光景,自然没有什么人,要不是那个煮馄饨的妇人知道每天这个时候那边巷子里那个喜欢穿白裙子的姑娘要来这边吃上一碗馄饨,指不定已经关门收摊子了。

    对于那个不知道姓名,只知道姓叶的姑娘,妇人看见她打心底高兴,不是因为她每天都要来这边吃上一碗馄饨的缘故,只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妇人在这里卖了这么多年馄饨,什么人没见过?可唯独没见过和这姑娘眼睛一样干净的人。

    她那双眼睛啊,就像是一处清澈见底的潭水,没有半点杂质,谁看了谁都会喜欢的。

    妇人估摸着时候,开始煮馄饨,所以等到叶笙歌走进铺子,才坐下,就在那个她每天都坐的地方,妇人已经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叶笙歌点点脑袋,摸出几枚铜钱,放在妇人手心里。

    妇人也不去数,只是收好之后,便笑着开口说了几句,大抵都是一天的琐碎事情,她乐得给叶笙歌说上一些,叶笙歌听得多,最后也就是插嘴问上一两句,真要让这位道种多说些话,其实不太容易。

    最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妇人笑着问道:“姑娘,和婶子说说,有没有看对眼的?”

    叶笙歌抬起头,没说话。

    最后摇了摇头。

    妇人长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碗馄饨!”

    姗姗来迟的程雨声。

    妇人看着这位这些日子老是出没这这边铺子里的年轻人,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程雨声走进铺子里,没敢坐在叶笙歌对面的那个位子上,但隔得也不远,落座之后,他便喊了一声叶姑娘。

    叶笙歌低头吃着馄饨,没有抬头看他。

    程雨声早已经见怪不怪,要是叶笙歌对他热络起来,这才让他不自在。

    他隔着两张桌子,嘿嘿笑道:“叶姑娘,我见你的那座小院子里种下了一颗桃树,想来叶姑娘肯定是喜欢桃花啊,我家里正好有一副桃花图,叶姑娘可否愿意看看?”

    叶笙歌抬起头,看了一眼程雨声,摇摇头,“我不看。”

    一言而决。

    程雨声头顶像是被人泼了一瓢冷水,在这大冬天,实在是从外到里都让他冷的瑟瑟发抖。

    不过很快便振作精神的程雨声继续试探着说道:“我家还有一处园子,栽满了桃树,明年春天请叶姑娘去看看,那美景肯定一点都不差!”

    叶笙歌还是摇头。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位道种是喜欢桃花,为此还在剑山脚下的那处破庙前栽种不少,更是有想法等以后在沉斜山说得上话了,就在沉斜山都种满桃树,可不管如此,是在剑山脚下也好,或者是在沉斜山也好,都是要她自己去栽种,自己去亲力亲为,哪里需要旁人为她办这办哪的?

    所以即便程雨声为了她把整个洛阳城都栽满了桃树,这位道种兴许会看上几眼,但决计不会做出什么其他举动,更不用说是对程雨声另眼相看。

    程雨声唉声叹气,直到那碗馄饨端上来之后也一样都没有什么兴趣,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一身白裙的叶仙子,愁眉苦脸。

    叶笙歌吃完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就要起身。

    程雨声没有放弃的又喊了一声叶姑娘。

    “程雨声。”

    叶笙歌转过头,想了想,这些时日第一次喊了程雨声的名字。

    程雨声一怔,随即大喜,直勾勾看着叶笙歌,“叶姑娘,你说。”

    叶笙歌把馄饨碗往前一推,平静说道:“程雨声,你真的这么无聊?”

    程雨声顿时便有些惆怅。

    他实在是想不清楚,为啥面前的叶姑娘就真的好像一尊天上的仙子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叶笙歌起身离去。

    留下他程雨声独自对付着那碗馄饨,因为心情郁闷的原因,程雨声放了好些辣椒,最后辣得满头冒汗,解开他身上那材质不俗的外衣之后,仍旧整张脸都红润的很。

    卖馄饨的那妇人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得哈哈大笑。

    程雨声抬起头有些幽怨的看着她,惆怅道:“大婶,我都这样了,你不说免了我这碗馄饨钱还在笑,真是过分了啊。”

    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就等着程雨声吃完走人就可以关门的妇人看着程雨声,啧啧赞道:“大婶我看了这么些年轻人向喜欢的姑娘说话,唯独就你啊,最不上道,最没有眼力见。”

    程雨声放下筷子,转过头热络说道:“大婶你既然这么有经验,那给我讲讲?”

    妇人想了想,好像是确实觉得没什么事,就从一旁走过来,来到程雨声身旁的那张桌子前,坐下之后才开口说道:“要送别人姑娘家东西,你问问对方要不要,蠢不蠢?就算是那姑娘想要,难不成不兴她害羞拒绝?要送什么东西,只要摸清楚了对方喜欢什么东西,直接扛着上门就好,问什么问,问也白问!就像是这姑娘,每天来婶子的店里吃上一碗馄饨,肯定就是喜欢吃馄饨了,你要是真心要送她东西,每天晚上来这里买上一碗馄饨给那姑娘送去,不别什么都强,再说了,姑娘家,送些胭脂水粉,也差不了。洛阳城里别的东西不多,可这胭脂水粉可是一抓一大把,你要是有些闲钱,买上那么一堆,谁不心动,别说那姑娘了,就连婶子说不定到时候也会很开心的。”

    前面几句话程雨声倒是觉得这妇人说得有道理,说到后面便只是觉得有些恶寒。

    他点点头,还是说道:“这么说,到时候我明儿就抱着一大堆胭脂水粉到叶姑娘家里就行了?”

    妇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只是送东西肯定是不成的,男人啊,这嘴里要有蜜,手里要有劲。”

    程雨声疑惑道:“这是什么说法?”

    妇人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就是让你说些好听的,帮着那姑娘做事情,你想想她一个人住,平日里挑水之类的事情,你不帮帮忙?”

    程雨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妇人看着现如今才明白些眉目的程雨声,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依着眼前这位公子的悟性,想要那位姑娘给他做媳妇,只怕难了。

    至于有多难,大约就是旁人需要用一堆胭脂水粉,他就要两堆,别人只用送几天的馄饨,他就要送上几十天。

    说起来,这天底下的男人啊,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囫囵吞下最后几个馄饨的程雨声站起身,就要告辞。

    妇人最后忍不住又支了几招,“没有哪一个女子会喜欢上一天到晚都游手好闲的男子的,你要是有啥本事,最好都亮出来啊,试问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大英雄?”

    程雨声哈哈大笑,对着妇人行礼,“晓得了!”

    妇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孩子,笨是笨了点,至少还是有救的嘛。

    好像那些私塾先生经常喜欢说的那句话,叫啥来着?

    妇人有些想不清楚。

    虽说在延陵这边,读书人多,私塾学堂也多,那些所谓的书院更是不少,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是没读过书的,就比如她啊。

    最后还是程雨声笑着说道:“大婶是不是想说孺子可教?”

    妇人一拍大腿,笑呵呵说道:“你小子看起来还像是读书人!”

    程雨声顿时有些哀怨的看着这个卖馄饨的妇人。

    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之中,谁要是敢说他像个读书人,肯定是不管如何都要被他好好打上一顿的。

    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埋汰他!

    不过很快程雨声就想起这妇人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嘿嘿一笑之后,也就不在意了。

    最后程雨声起身离开之前,留下了一粒碎银子,这就算是这半天在这里交的学费了。

    在私塾学堂念书,先生教你圣贤道理要收钱,在这里听些如何追女子,一样是学东西,自然都要给钱的。

    最后妇人也不矫情,收好银子之后便赶程雨声出门。

    程雨声走出铺子,走在天光渐渐不可见的街道上,有些志得意满。

    这是他这辈子第二次觉得由衷的高兴。

    第一次则是他当年把读书人那三个字往外推的时候。

第一百八十四章 怕个屁

    夜幕降临,叶笙歌回院睡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程雨声路过那处院子的时候,就算是见到了院子里房屋还犹有光亮,但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跃跳到墙头上坐了片刻,看了看那颗桃树,然后才落地自顾自朝着巷子外面走去。顶 点 X 23 U S

    今夜叶笙歌要睡觉,可他倒是有些事情要去做。

    走出巷子,走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程雨声走的不快不慢,没有急着去约定好的那座酒楼。

    而是慢悠悠的在街上瞎逛,要是现如今有认识这位的,看见程雨声慢悠悠在街上晃悠,指不定要有多惊讶。

    叶笙歌大抵只会把这位公子哥当作某位殷实人家的公子,可要是其余人见到这一位,便不会这样想,南城程家,在洛阳城,也算是站在最顶端的贵胄,光是知晓皇宫有一位贵妃姓程便足以说明程家到底如何,而作为程家现如今唯一的一位嫡子,程雨声更是从小便被程家花大力气培养,当年延陵学宫派人前来为学宫招收学生,程家毫无疑问的为程雨声争取到了一个名额,然后这位程公子被那位学宫修士一番探查,也是发现这位也有修行天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在那些学宫的读书人要把程雨声带到学宫求学的时候,才不过十几岁的程雨声当初却是摇了摇头,这位从小就是想做一个刀客的年轻人,当年摇头拒绝之后,竟然不等家里反应过来,就在家里偷着拿了一叠银票,大摇大摆的离开洛阳城,去延陵游历,不仅让程家气急,那位老太爷更是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就连那些学宫的读书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只不过洛阳城每年名额便只有那么些个,程雨声不愿意,自然有其他人愿意,因此学宫也没有深究,凑足了名额便回到了那座京口山。

    至于这位程公子,拿着这些钱,当真一个人在延陵游历了好几年,最后回到洛阳城的时候,带了一柄刀,身子不知道健壮了多少。

    这位程公子,回到程府的第一句话,是当着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说的一句老子游历江湖这么些年,总算是成了绝世高手了!

    这句话一喊出来,那位原本已经好几年都没能下床的老太爷更是直接从床上爬起来,捡起一旁的扫帚就按着程雨声一顿打。

    谁都没想到,程雨声不仅一点都没躲,还转而笑眯眯的说老太爷真是老当益壮,差点又给老太爷直接给一口气气死,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程家唯一的嫡子,这家里以后还得靠程雨声撑起来,最后见这家伙回来之后,老太爷干脆就把南城的一些产业都交给了这位程公子,让他自己熟悉,反正以后这整个家都要落在他手里的,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大大方方先让他熟悉熟悉,不然指不定以后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程雨声到底还是程雨声,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家伙,放着家里的产业不去看着,偏偏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去将南城所有的地痞流氓都给收拾了一顿。

    然后顺理成章成了南城的地痞老大。

    这等贵胄子弟,不去和那些洛阳城里大人物打交道,偏偏最喜欢没事的时候和这些地痞流氓一块喝酒吃肉。

    依着程雨声自己的说法,这叫求自在,就好像放屁就放屁,哪用得着关心是不是在大街上一样。

    求一个自己心头高兴。

    今夜他要去那座酒楼,原因是因为自己手下的那么几个兄弟冲撞了两位据说身份很不一般的公子哥,当时那两人之中,其中一位直接了当便放出话来说是要他兄弟的一只左手,就约在今夜的那座酒楼里,要是没见他今晚来剁下那只左手,等明天他找上门去,就不是说剁一只手那么简单了。

    到时候是要一颗脑袋。

    在他的地盘动他的人,他怎么忍得了,因此今晚,去赴宴的绝不会是其他人,正好就是他程雨声这位大哥。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南城这块地方,还有谁在他面前做这些事情。

    临近酒楼之前,早就有不少人候在了酒楼门口,那些平日里的地痞流氓,其实在被程雨声收拾一次过后,便老实了许多,南城这边的商铺已经差不多小半年没有被他们骚扰过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们头上多出来的那个大哥,程雨声。

    在这位眼皮子底下再为非作歹,可是真的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才有能和程雨声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的资格。

    等到程雨声来到门口之后,人群之后一位身材算不上高大,但极为壮实的男子拱手喊了一声大哥之后,便递上了一把刀。

    程雨声当年游历江湖的时候,一共买过两把刀,耗费千金,极尽奢华,都是延陵江湖上一等一的铸刀大师打造,削铁如泥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那两把刀在程雨声来看,就是充派头的玩意儿而已,算不上心爱的东西,后来回到洛阳城之后之后在南城某处铁匠铺再买了一把普通铁刀程雨声才真是有些喜欢,更是亲自取名叫做江湖,要不是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往那处巷子去,这把刀指定会在他手上生根,不会离开半步。

    现如今接过这把江湖之后,程雨声将他悬在腰间,也不嫌它磕碜。

    在门口就转了两圈,笑嘻嘻问道:“你说说,这把刀是不是挺配我的?”

    健壮汉子点点头,由衷说道:“的确如此,大哥带上江湖,好比是郎才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

    程雨声转过头看着这个家伙,笑着说道:“就你小子,每次拍马屁我都觉得是真心实意的。你说说你这本领是在哪儿学的?”

    健壮汉子一脸认真的说道:“小弟我说的可是肺腑之言。”

    程雨声揉了揉脸颊,一脸无奈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么说,谁知道你赵小石是怎么想的。”

    取了这么个名字的健壮汉子听着这话,只是有些无奈,没有怎么说话,程雨声转过头,看向另外的一位瘦高年轻人,问道:“常书呆子,怎么说?”

    那个大冬天穿的严严实实都怎么看都觉得身材瘦弱的瘦高年轻人轻声开口,“摸清楚了,两位身份都不差,其中一位是户部某位侍郎的小儿子,另外一位呢,更是了不得,他爷爷在今年秋尽的那场大赏之中,更是成为了大学士,反正家底不薄,现如今要让小石头把左手交出来,我看不好办,要不然还是让小石头上去交出一只手好了,反正他平日里除了会拍马屁之外,没啥本事,免得大哥出面,丢人。”

    说到后面,常书呆子眼里闪过一缕促狭笑意,程雨声更是频频点头。

    就是赵小石脸色有些难看。

    最后他一咬牙,才开口说道:“既然常书呆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赵小石哪里敢丢大哥的脸,就让我去赔上那只手。”

    他这一席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刚一说完,那边程雨声就实在是忍不住了。

    再看常书呆子,也是一脸笑意。

    这位一样出身不凡,从小就喜欢跟着程雨声到处跑的贵胄子弟拉了拉赵小石的袖子,才轻声解释道:“有大哥在,你怕个屁?”

    赵小石一脸愕然。

    程雨声哈哈笑道:“对喽,两个都不是一把手的家伙,怕个屁!”

第一百八十五章 江湖在手,没得道理讲

    说了一句怕个屁的程雨声到了最后就真没把那两位洛阳城里家世背景都极为不俗的官宦子弟放在眼里,入了酒楼之后,现在一楼要了一张桌子,喝了半个时辰的酒,这才慢悠悠的走上二楼。www.uu234.net

    他程雨声这辈子最看不上那些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最不喜欢那些满口道理的读书人,如他所想,真要成为那种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江湖豪客才行。

    他离开洛阳城游历江湖那几年当中,所拜的那位师父无疑就是此道行家,要不然不管那位到底有没有真本领,他程雨声也不会愿意跪下磕上两个响头,真心实意喊上一句师父的。

    能做他的师父,依着他来说,就是要能尿到一个壶里的。

    可这样的人很少。

    回到了洛阳城,眼观这些和他同龄的贵胄子弟之中,还真是除了当初就是好朋友的常书呆子,其他人他一概看不上。

    要不然也轮不到他和这些地痞流氓称兄道弟。

    二楼那边,在一处精致的包厢内,有两个现如今已经是面沉似水的年轻公子,看着门口那边,神情漠然,这两位,一位是户部侍郎的小儿子章天河,一位是大学士的孙子杨越,在这些官宦子弟之中,算是在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他们即便是要做些什么,大多都不会急眼,毕竟自家后面是个什么光景,只要在洛阳城有点头面的都该知道,可偏偏今天,他们两人联手要收拾一个地痞混混,那小子都敢不到场,这便已经不是打他们的脸了,而是在他们身后的户部侍郎老爹和大学士老爷子脸上摔上了几个巴掌。

    试问一下,如何能忍?

    章天河甚至已经想好了办法,等今夜过去,整个南城的地痞流氓都会被他找个由头给关到刑部大牢,至于怎么收拾,那还不容易?刑部往年的那些个没有找出真凶案子不多的事,这随便给他们头上按上一两桩,也不需要说是主谋,光是从犯,都够得他们喝上一壶了。

    该让这些家伙知道,惹了他章公子,代价是何等得大!

    杨越转过头,看着章天河,轻声笑道:“天河兄,可是有了出气之法?”

    这两位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关系极好,要不然也不会今夜在此共同等候。

    章天河点点头,沉声道:“洛阳城里咱们两惹不起的人,多,可怎么也不会是这个地痞流氓!”

    杨越点点头,附和道:“天河兄严重了,只怕这洛阳城里还真没机会敢在天河兄面前摆出这份姿态的。”

    章天河哈哈大笑,正要开口,门口那边轰的一声。

    有一个人一脚便踢碎了这道木门。

    章天河和杨越两人同时转头,看着门口那位腰间悬刀的年轻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

    这个人,他们不认识!

    来人除了程雨声,还能是谁?

    程雨声站在门口,手放在刀柄上,笑着开口,“两位谁要找赵小石的麻烦?”

    章天河问道:“你是谁?”

    程雨声微微一笑,“我是谁不重要,两位只要知道那位叫赵小石的是我兄弟就好了。”

    杨越冷笑道:“那你是来替赵小石断手了?”

    章天河在一旁说道:“赵小石要断一只手,要是你替他,便得拿两只手来换了。”

    程雨声按着刀柄,笑眯眯的问道:“那两位公子谁来动手?我这个人胆子小,让我自己断手可是下不去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程雨声脸色没变,但腰间的江湖,已经出鞘寸许。

    露出雪白刀身。

    然后他咧嘴一笑,“要是两位公子改了主意的话,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不然等会儿,只怕没那么好收场。”

    章天河脸色难看,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本公子身后是户部侍郎,你敢在洛阳城里对本公子做出些什么,不要命了?”

    程雨声用按在刀柄上的那只大拇指不断抚摸,然后笑容玩味的说道:“其实真是算个屁啊。”

    杨越冷笑不已,章天河则是神色已经特别难看。

    程雨声嘿嘿一笑,“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们两算个屁,只是说你们身后的什么侍郎大学士而已。”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算是杨越都有些绷不住了。

    这位的爷爷可是现如今的大学士,是整个延陵都极为有名的读书人,如何能被眼前这个地痞侮辱?

    程雨声厌恶道:“大学士讲道理或许很在行,可是连你这个孙子都没教育好,我都不知道他的那张老脸到底该往哪里放!”

    杨越指着程雨声,“你……”

    程雨声不耐烦的摆摆手,“滚!他娘的,不服气回去问问你们那什么侍郎老爹大学士爷爷的,问问他们南城程家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南城程家!

    “去他娘的南城程家,本公子还怕你一个小小的……”

    几近癫狂的章天河破口大骂,却被杨越拉了拉衣袖。

    后者再看向程雨声的时候眼里明显有些忌惮。

    南城程家,章天河可能不太清楚,或许这位章公子从来没去想过南城程家是个什么地方,可他杨越即便是个纨绔子弟,但也绝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之徒,因此他很清楚南城程家到底出过一位什么人物。

    皇宫里,有一位贵妃,恰恰姓程!

    程雨声看着章天河,还是在笑,“你们两人真的还不滚?”

    章天河朝着杨越投去目光,杨越摇摇头。

    两人默不作声的走出房间。

    这场闹剧,好像真是就此结束。

    程雨声慢慢来到窗旁,推开窗,看向窗外。

    在不远处的夜幕中,有个枯瘦老人正看着此处。

    程雨声按着刀柄,嘿嘿一笑。

    那老人看向这边,意味深长。

    程雨声动了动嘴唇,但是没开口。

    这位当年回到程家第一句话说的是老子终于他娘的成为江湖高手了的年轻人忽然朝着那老人吼了一句,“老子是高手!”

    那老人最开始不过是冷然一笑。

    可片刻之后,程雨声便一掠而下,直接从酒楼窗户跳到了老人身前,他拔出腰间的那把江湖,笑嘻嘻说道:“既然敢算计我,那江湖在手,别怪我不讲道理喽!”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道种是我媳妇儿

    今夜不太平,自然也不算一个普通的夜晚。m.www.uu234.net

    就在程雨声和那位枯瘦老人在酒楼那边对峙的同时,洛阳城的刑部衙门,灯火通明。

    刑部尚书王之章坐在刑部衙门门口的石阶上,抱着属于他的那枚刑部印信,身后一众刑部衙役打着火把,让这里看起来极为亮堂。

    这位六部尚书之一,整个手心全是汗液,看向远处黑夜的时候,眉目之中尽是担忧之色。

    片刻之后,在远处夜色里走来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中年男人。看到这个人,王之章很快便站起身,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如何了?”

    在刑部当差的中年男人低声说道:“风月楼那边,程家公子已经过去,刘老先生亲自出马,应该是再无纰漏,至少今夜天明之前,程公子不会离开风月楼太远,至少不会离开南城。”

    王之章点点头,他对那位因为家里有位姑姑在宫里的程家公子知晓不多,但是有一点倒是很清楚,那便是那一位程公子是现如今程家的独苗,因此在行动之前,陛下早就打过招呼,不能让那位早年风评不算是好的程公子卷起来,不然以后即便是处理好了今晚的时候,在贵妃那边,也不好交代,更何况谁都知道,陛下一向宽厚,如何会让那位程贵妃伤心落泪,程家这些年于国也算是有功,自然不能让程家寒心。

    因此今夜布局之时,程雨声便是一定要从网里捞出来的。

    其实这位刑部尚书也不清楚,为什么程雨声这样一个浪荡子弟会喜欢上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即便是他们都知晓那女子便是那位梁溪道种叶笙歌,可程雨声是万万没有可能知晓的。

    延陵道种,哪里是能让一般人喜欢的。

    特别是她到了洛阳城之后,便更不好喜欢。

    身着青布衣衫的中年男人继续低声开口问道:“尚书大人,风月楼那边,属下自作主张将那两位公子都拦下了,今夜天明之前,如何处置?”

    王之章沉声道:“此事干系重大,两人今夜自然不能回府,另外你排上一人去通知章侍郎和杨大学士,就说刑部请两位公子帮忙,天明之后自然送回府去,要是章侍郎和大学士胡搅蛮缠,不用多说,便让城防营出面。”

    中年男人低头称是,然后才又开口说道:“王偃青先生今夜已经睡下了,说是不会出手,甚至在之前便已经劝过刑部,不要如此行事。”

    王之章苦笑道:“要是有可能,我也宁愿回到府邸之中抱着媳妇儿睡觉,可既然是学宫那边来了消息,谁敢不遵从?况且这次行动并非咱们出头,学宫自有两位已经在太清境的先生做事,咱们只需要做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便行了。”

    中年男人皱眉道:“尚书大人,之前传递消息到学宫的时候,学宫回信说的清楚,说是不用理会,为何现如今又变卦了?”

    王之章摇摇头,有些事情即便是他,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万万不可到处张扬,要不然后果也难以估计,就好像是今夜这般,原本学宫那边传来回信的确是说不用理会叶笙歌,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学宫改主意了,谁又明白是为什么?

    只不过据他得到的小道消息,倒是知道一些,那位学宫掌教下山游历之后,学宫由一位德才兼备的老夫子暂时打理,之前说是不用理会,就是那位老夫子的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才短短几个月,那位老夫子便在学宫失势,按着学宫的说法,好像是那位老夫子做了些不真之事,到底是如何不真,他们这些世俗官员自然不清楚,可总归会知道一点,老夫子失势之后,学宫势必会有新的声音发出,学宫流派繁多,以往有那位被说成是天底下学问最大的读书人掌教压着都还好说,可现如今那位学问和修为都一样大到没边的苏掌教不在山上,自然有些乱,出现“朝令夕改”就算是有些意外,但大抵也不是不可理解。

    不过王之章其实最为担心的一点不是最后学宫如何收场,事情成与不成,都不是他们刑部能够管得了的,可要是成了,那位道种死在洛阳城,这件事一旦被梁溪那边知道,依着那位观主的性子,剑山尚且敢上,这洛阳城便来不了?

    到时候虽是学宫仍旧在正面,可他们这些世俗官员可也脱不了干系。

    退一万步讲,观主即便不兴师问罪,到时候学宫断然不会承认,只怕也是会把刑部推出来顶罪,大可说成是刑部擅自行动。

    说到底,道种学宫想杀,但也不愿意大张旗鼓。

    要不然只怕今夜就不是两个太清境的学宫先生了,只怕学宫那些老夫子,也要来上几个。

    没人愿意真正的和梁溪道门闹翻。

    现如今山河之中,仍旧还是道教的天下啊。

    更何况还有号称圣人之下无敌手的观主梁亦。

    王之章真正的担心的,原本就不是今日,而是今日后的事情。

    以往道门和儒教两方各自有过数次袭杀对方年轻弟子的事情发生,可都是在荒山野岭,成与不成都没证据表明到底是何人所为,可现如今却是在洛阳城。

    这洛阳城哪里是别的地方,而是延陵的帝都!

    深吸一口气,王之章摇摇头,该他担忧的他去担忧,不该他担忧的,他实在是担忧了也没办法。

    说到底,他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王之章站起身,把抱着的印信丢到身后那中年男人怀里,搓了搓手,然后哈了口气,这才说道:“有些事情,等今夜过后再说,那条巷子里的事情咱们管不了,巷子外面要是出了半点偏颇,你呀我呀,今晚之后就都没口热气了。”

    中年男人躬身应是,王之章这才自言自语的说道:“王偃青先生倒是看得透彻,知道这趟浑水不好趟,拒绝学宫,一般人哪里敢?还不是身后有个陛下才行?”

    说完这句话,王之章接过一盏灯笼,大步向着黑暗之中走去,在他身后,有数位刑部供奉,多是读书人打扮,一样跟在身后,已经入了世俗,便再难回到山上的他们,现如今说好听点是刑部供奉,要是说些不好听,便是那位皇帝陛下的一条狗。

    看家护院还好,最怕是皇帝陛下非要带着他们去和那些真正的山上修士扳手腕子。

    这位皇帝陛下啊,好像从来都不愿意听那些一年才来上一次洛阳城的学宫读书人说话。

    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不管是太祖皇帝还是说明宗皇帝,这两位在延陵历史上出了名的雄主,似乎都没皇帝陛下的胆子大。

    山上人看山下人,一直低着头看。

    山下人一向低眉顺眼。

    可现如今那位呢?

    仰起头直视山上?

    不好说。

    反正皇帝陛下敢这么做,他王之章都是不敢这样做的。

    回到刑部大堂的王之章摊开早就摆放在他案头的那份圣旨。

    延陵皇帝亲笔所书。

    大概意思便是学宫要做便让学宫去做,但刑部不要过多参与,将程雨声从网里捞起来即可,若是以后追责,洛阳城也不必担下。

    皇帝陛下说的轻描淡写,可王之章的确不太敢如此为之。

    他眼前是皇帝陛下,可站在整个延陵身后的,就是学宫。

    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王之章坐在灯火通明的刑部大堂,神情古怪。

    半柱香之后,门口有人急匆匆跑进大堂,正是之前那位中年男人。

    王之章站起身,看向一脸急迫之色的中年男人,“何事?”

    中年男人抱拳行礼,“尚书大人,风月楼那边出了变故,那位刘老先生没能拦下程雨声,原来当年他从洛阳城离开,游历江湖并非是习武,而踏上了修行大道,境界之高,出乎咱们意料,刘老先生竟然没能拦下他,现如今他已经离开了风月楼,往那条巷子里去了,属下自作主张派了两位刑部供奉前去拦截,但多半是已经晚了。”

    王之章皱着眉头,低声道:“为何刑部没得到过消息,这位程家公子既然走上修行大道,是哪座书院的也不知晓?”

    中年男人眉头皱的极深,最后也只是苦笑摇头。

    这种人物,一旦跨过与世俗和山上之间的那条坎,到底如何,他们从哪里知晓?

    王之章神情复杂,喟然一叹。

    今夜之事,又偏偏出了些变数啊。

    在洛阳城街头,有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在一条又一条街道上疾驰而过,这位年少时候离家游历江湖,机缘巧合之下踏上那条修行大道的年轻人在当年回到洛阳城,对着自家人说的那句老子现如今也是高手了。还真不是说他成为了一位极为了不起的江湖武夫。

    反倒是当真踏上了那条修行大路。

    这位走在街道上,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的年轻人看着前方猛然吼道:“那是老子看中的媳妇儿,谁动她老子跟谁急!”

    这句话,在夜晚里洛阳城街道上传出很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泽野修胆气足

    夜幕之中,就在程雨声快要临近的那条小巷口,有两位青衫读书人站在巷口,看着巷子里某处。www.uu234.net

    两位青衫读书人身材都算不上高大,其中一位,面容清秀,一身气机悄然内敛,远远来看,便只是像一个文弱读书人而已。

    另外一位虽说与之前那位打扮差不了多少,但其实更显得锋芒毕露,一身气机外泄,若不是他刻意控制,只怕小巷之中那位早就知晓两人的到来,此刻站在巷子口,也是他率先开口,“贾兄,今夜只怕是小弟要争这首功了。”

    这两位,一位是常圣一脉的读书人贾青,另外一位便是张圣一脉的涂书图。

    为何学宫今夜所做此事要让这两位前来,一来算是学宫之中诸多流派各自商议最后得到的结果,二来便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在学宫之中也算是极为出彩,贾青是近二十年来,常圣一脉成为学宫教习的最年轻一人,年仅三十五而已。至于涂书图,性子实在是狷狂,比起来贾青还要小上一岁,虽然还不是学宫教习,但在同龄人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位,依着张圣一脉的一位老夫子断言,若是不出意外,百年之后,这位定然会在那条修行大道上对贾青实现反超,然后此后数百年,贾青几乎都没有任何机会再走在涂书图前面。

    儒教修士到底是和山下读书人不一样,除去钻研学问之外,修行境界的高低也并不轻,说到底那位学宫掌教若是仅仅以学问冠绝山河而并非是自己在那条大道上走的足够远,也不见得能成现如今的学宫掌教,或许即便是成了,也只是个傀儡,要想当真说话有人听。

    除了要有道理之外,还得让人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和你好好谈。

    这趟从学宫来到洛阳城,要斩杀这位道种自然是头等大事,但若是就这样没有任何彩头就让他们两人出来杀那位道种,到底也是说不过去,因此在一众老夫子的商议之下,提出了当真能斩杀叶笙歌的那人,便能获得一卷当年张圣留下来的读书感悟,对于修行极有裨益,至于另外一人,虽说也有功勋,不过也只是能得到一次入张圣当年悟道踏入沧海之前的书屋一观而已。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若不是如此,涂书图也不会急着想要首功,毕竟那位道种说到底也是一位太清境的修士,而且既然是道种,身上的宝贝自然不少,应付起来,也不算是容易。

    一身青衫的贾青盯着巷口,笑道:“既然书图贤弟要这首功,为兄自当相让,那为兄便在巷口为贤弟掠阵可好?”

    涂书图皱了皱眉头,很快便否决道:“道种非同常人,还望贾兄到那院子前才好。”

    说完这句话,涂书图便一直盯着贾青。

    两人心底,各有打算。

    贾青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那为兄便在院门口便是,若是贤弟发生意外,为兄也好及时增援。”

    涂书图一抱拳,“那便多谢贾兄。”

    后者摇摇头,“你我同出学宫,自然要同仇敌忾才是。”

    涂书图点点头,虽说不见得他心里也是这般想,但总不好撕破脸皮。

    与贾青点头示意之后,涂书图正准备大跨步走进小巷,可蓦然之间便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然后片刻,视线之中便有一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狂奔而来。

    正是程雨声。

    贾青正要开口,程雨声只是片刻便拔出腰间那把江湖,远远的便是一刀砍出。

    刀气滚滚。

    好似一条咆哮的黄龙掠过此地。

    贾青退后一步,侧着身子,朗声问道:“哪里来的山泽野修,不知此地乃是延陵,乃是我儒教治下?”

    山河之中,除去三教修士以及剑士一脉之外,还有妖修和为数不多的其余修士。

    通常便被人称作山泽野修。

    这些修士法门各异,有效仿剑士一脉的修士,也有效仿妖修炼体的修士,更有甚者便是儒道两教的弃徒。

    这一类修士通常不被三教修士正眼相待,比因为杀力惊人而招人恨的剑士还过得凄惨。

    剑士一脉至少还有那么一座剑山,可这些修士,连一处栖身之地都找不到,除了个别一些境界算是已经不差大修士,其余山泽野修大多遇见三教修士都要绕道而行。

    说实在的,现如今那位重现世间的魔教教主林红烛就可以归结到山泽野修一类之中。

    面对着贾青的问话,手持江湖的程雨声没有应声,他从洛阳城而出行走江湖的时候所拜的那个便宜师父,最后死就是死在这些号称一肚子都是学问的读书人手里的。

    这也让程雨声庆幸当年自己没有走进那座学宫,要不然现如今他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自从他知晓今夜有学宫里修士要对付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为了什么大局,他不喜欢延陵学宫里的修士由来已久。

    他喜欢叶笙歌时日尚浅。

    他不管叶笙歌什么身份,只要他们要对付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他就要把刀驾到他的脖子上问问他凭什么!

    至于什么程家,什么延陵,什么大局,他一概不管。

    因此这一刀之后,程雨声不依不饶,一掠而过,一刀再次朝着贾青劈下,刀气卷起狂风,无数磅礴气机尽数向下涌去。

    街道上的青石开始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痕。

    贾青右手泛起白光,在黑夜里尤为醒目,此刻看着他看着头顶的那一刀,仍旧还有余力转头对涂书图说道:“动手。”

    涂书图一怔,随即了然,他大踏步走入小巷。

    今夜的目标始终还是那位道种,这个来历不明的山泽野修,死活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程雨声猛然抽回手中刀,倒退出去十余步之后,只是片刻之间便拖刀继续前行,在十余步的距离之中小跑起来,贾青看着这个到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年轻人,身影一闪即逝。

    刚才一交手,他就已经知晓,眼前这人,境界不过才踏入青丝而已,若是说和他这位在太清境都待了好几年的修士相比,无论气机雄浑程度还是说别的什么,都占不了优势。

    其实他最为不解的还是到底眼前这个家伙是为什么非要来拼命,难不成是那位观主下的暗手,为得便是护住那位精才艳绝的道种?

    可真要是如此,为何安排这样一位山泽野修来此?

    而且境界低微。

    而且他之前喊的什么?

    媳妇儿?

    这道种叶笙歌什么时候成了旁人的媳妇儿?

    叶笙歌又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一位境界低微的年轻野修?

    想到这里,他蓦然出声,“你可知道这巷子所住的是何人?”

    程雨声眉头微蹙,冷笑道:“关你屁事!”

    贾青神情漠然,对于这个年轻野修,已经没有半点交谈的心思。

    程雨声再一次持刀挥出,刀身在黑夜里掠过之时,便好似一道白光,十分夺目,他从小便想着要成为那种江湖刀客,可机缘巧合之间成了一位修士之后,他仍旧喜欢带刀,更是放弃了法器一说,专心钻研刀法,其实这算起来,倒是和那些剑士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杀力倒是差去太远了。

    毕竟一踏入剑气境的剑士,灵府之中的气机便都会转换成剑气。

    而他不管是什么境界,灵府是气机便只是气机。

    本质不同,要想成为那等杀力同境无敌的剑士,一如登天之难。

    贾青身形徒然一转,尚未动用法器的贾青只是一只手轻飘飘的按在程雨声身后,程雨声便觉得后背一股巨力袭来,无数磅礴气机似乎要侵入他的经脉之中,肆意破坏。

    往前踉跄好几步才止住身形的程雨声转头盯着贾青,神情平淡。

    贾青平静而问:“为了一个女子,抛去性命不要,你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后悔?”

    程雨声哈哈大笑,“老子懒得和你说。”

    大笑之后,程雨声持刀继续往前而跑。

    以青丝对太清。

    除了那些个一剑万法皆可破,一剑万事皆可平的剑士,还有其他人能行?

    不太清楚。

    但至少眼前这一位,不太行。

    贾青不再留手,他微微招手,身后蓦然出现一只泛着白光的黑笔。

    学宫修士的法器可以有许多,但本命法器只能有一样。

    大多是选择心仪之物。

    贾青身后这只笔便是当初在学宫的一场小考之中获胜所得之物,原本品阶并不高,只能算是下品,但有常圣一脉精于炼器的老夫子反复淬炼,现如今品阶比起来当初,胜出不少。

    面对大人物仍旧没什么拿出来的必要。

    但面对眼前这个野修,已经几乎是必胜局面。

    贾青手掐法印。

    黑笔蓦然前掠,笔尖如剑,锋芒毕露!

    程雨声杵刀而立,微微眯眼。

    身前气机已经是如水已沸。

    一位太清境界的修士倾力一击,一位小小青丝,只怕是没那么容易接下。

    更何况程雨声本来走的便不是正统路子。

    毫无疑问的更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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