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晓看天色暮看云,各不相同
从山河一直往西走,传说走到尽头,能够看见太阳落下的地方,但没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够走到这里,即便他们能够走到这里,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太阳是不是在这里落下去的,因为前面有一片大山。
那些大山很大也很多,很少有人能穿过去,而且穿过去之后,也没有任何作用。
大山后面是一片沙漠。
那是什么生物都不存在的沙漠,很是可怕,但也只是针对寻常人来说而已。
沙漠有多大,没有人去量过,因为修士没有必要去量,而普通人,又没有任何可以成功的可能性。
但修士们都知道,这片沙漠后面,是西方佛土,是佛国,哪里是佛教的地域。
六千年前,人族和妖族的大战结束之后,儒教和道门和佛教签订了不知道什么协议,反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整个山河便几乎不见僧侣,只有在雾山开启的时候,才会有僧人从这片沙漠来到山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僧人会离开佛土。
至于山河修士,儒教和道门两教的几乎不会去佛土,而野修们,也没有什么兴致,只有剑士们会出入那些地方。
山河的北方有北海隔绝妖土和山河,在西边便有这片沙漠隔绝佛土和山河。
如今,这片沙漠中有个老和尚正在缓行,走在沙漠中,老和尚的脸色很难看,他走得很快,似乎很快便要走出这片沙漠,他脸上甚至还有些害怕的神色,就好像是身后有人在追着他一样。
事实上他没有看到追他的人,但是感觉到了一股剑气,那股剑气没有别的什么意味,唯一剩下的就是凌厉两个字,他走在沙漠中,时时刻刻都感受到那股剑气就在他身旁,这让他很是害怕。
若是放在平日,他不会如此,作为一位沧海修士,他不会这么容易死去,可现在不一样。
他受了伤。
他见过那位剑仙。
剑气是剑士的,但是这么浓郁的剑气,只能是那位剑仙的。
小园城一战,云端一共有三位沧海战力的剑仙出现过,有一剑将他击落云海的剑仙,也有之前让他受伤的剑仙,最让他记忆深刻的,自然是那位叫做叶长亭的剑仙。
他的剑,让他觉得不逊朝青秋。
虽然他都没有见过朝青秋。
小园城一战是他不想去回忆的事情。
可那股剑气却是一直让他想起这些事情。
他看着远处的那片沙漠,知道只要再走一些时日,就能回到佛土了。
这让他安心不少。
但谁也没有想到,当他翻过那个沙丘的时候,那个白衣男人就在那里等着他。
在一片沙漠里,那个腰间悬着剑的男人看着他。
这就是那个他最不想遇到的男人。
老和尚的脸色很难看,他尖声道:“你也受了伤,不见得能杀老僧,你没必要和老僧同归于尽!”
是的,在那个白衣男人的衣衫上,鲜血很是显眼,那件白色衣衫,只怕有一大半现在都是红的。
“我会杀了你。”
这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当然,飘过来的,自然还有他的剑。
叶长亭的剑很凌厉,哪怕是在他已经受伤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因此那道剑光穿过黄沙的时候,很自然的就落到了老和尚的身上。
鲜血迸出之后,身后的黄沙四处飞舞,看着便是一片难以用人力造就的景象。
叶长亭平静的吐出一口鲜血,但是没有后退片刻,陌上草在他手中微微一颤,便是一道磅礴的剑气涌入老和尚体内,老和尚艰难御使那串已经破碎的佛珠在胸前,但还是又被叶长亭刺了一剑。
两剑之后,老和尚大口吐着鲜血,但是身形还是朝着黄沙里飞去,天边起了一场大风,吹得黄沙漫天,以此来阻拦叶长亭的视线,但还是在片刻之后,那一剑还是如约而至的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这一剑,让老和尚苦不堪言。
数息之间,叶长亭的剑一剑又一剑的落到老和尚身上,虽然他自己也在吐血,但是要是就此下去,要不了多久,老和尚便要死在这里,一位佛教圣人死在这里,又是一场血雨。
圣人和剑仙们之前会有死结,但是佛教圣人们一般和剑仙们没有,可这个老和尚之前出手了,现在便要承受叶长亭的怒火。
老和尚口诵佛号,无数佛光从他身上飞出来,一部分用来修复伤口,另外一部分却是用来抵御剑气。
两人都几乎是强弩之末,但是老和尚从最开始便不敢和叶长亭生死一战,早已经落了下风,现如今更是被吓破了胆,自然更没有战胜叶长亭的可能。
就此僵持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老和尚便会死在这里。
老和尚吐出一大口精血,血雾在黄沙里飞舞,很快便造就出来一个黄沙巨人,那黄沙巨人足足有数丈之高,对着叶长亭便是一拳打下来,可是那只手还没有落到叶长亭身上,便被人斩断。
同时还有一道剑光出现,直接了当的便斩下了那个巨人的头颅。
巨人头颅被斩,顿时便失去了生气,只一瞬间便变回成了一片黄沙。
叶长亭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如纸,但是剑气却是越来越盛。
他按住陌上草剑柄,好像下一剑便要斩了老和尚。
……
……
“哦弥陀佛!”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传出一声佛号。
连带着有极盛的佛光出现。
叶长亭盯着远处,只看见在黄沙之中,模糊景象里有一盏灯笼出现。
那是幻影,绝不是实物。
可老和尚此刻便已经跟着那灯笼飘去了远方。
而据这片沙漠不知道有多远的灵山之上,有个浑身金光的白眉老僧看着身前的那盏灯笼,平静说道:“剑仙莫怪,此事是佛土理亏,老僧会将师弟带回灵山,再不让他离开佛土一步,至于剑仙还想要个说法,便烦劳剑仙伤好之后来灵山相见。”
声音从灵山传到那片沙漠,显得十分沧桑。
只是里面的意志显得十分坚定。
佛土本来便只有两位圣人,若是此刻被叶长亭斩了一位,之后佛教便要更难一些。
这白眉僧人并不是真身来到那里,便是有如此威势,若是真身降临,只怕还要吓人不少。
叶长亭看着那盏灯笼的投影,那老僧的言语之中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那便是现如今受了重伤的叶长亭绝对不会是他的敌手,要想留下老和尚,只怕是没有可能。
叶长亭不喜欢说话,因此仅仅是提剑一剑斩出,剑光落到那灯笼上,让那灯笼出现了些涟漪,但是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没有说话。
只是不再出剑,看着那老和尚被那盏灯笼带走。
即便是他来到这个人间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世间最为出名的灯笼便是这一盏。
既然是那位佛教教主出手,现在这个样子的他,胜不过,也显得很正常了。
叶长亭看着那灯笼消失不见,转身御剑离去。
片刻之后,叶圣落到此处。
看着这一片狼藉的不毛之地,身形一闪而逝。
洛阳城怕是正式进入雨季了,这些日子,这座延陵的都城,每日都有小雨,但鲜有一场雨能够下一整天的。
朝堂之上,这些日子倒也算得上风平浪静,或许是因为那位楚王殿下已经登临沧海的缘故,延陵学宫的修士们这些时日并未有什么动作,既然学宫里没有动作,那么朝堂上的事情处理起来,那就要简单许多了。
延陵皇帝雄才大略,在没有外人介入的前提下,很快便让整个洛阳城变得井井有条起来,那些重要的官职,从最开始强行由他指派的官员,到现在整个衙门上下都没有什么波动,也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眼瞅着又是秋末,礼部便已经开始统计 今年的年关礼了,宫内早有专门的人和礼部交接,这一次,皇帝陛下便不用再看学宫脸色分发,显得有了底气许多,连带着整个皇宫里每年这个时候的吵闹都消散不少。
陈老板的鱼档已经关门了。
这位鱼市的大老板,在秋天的时候,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儿子,这让整个陈府里的氛围都好了不少,有了这个儿子,陈老板便不再去想之前那个怪异的小家伙,或许是知晓那人的奇怪,陈老板早已经放弃找寻他的想法,只是想着好好把这个儿子带大就是。
因此这场秋雨,对于陈老板来说,即便是能够想起那些旧事,但大多是缅怀,并无其他情绪。
连伤心也无半点。
在那处小巷里,王偃青又在和顾师言弈棋,这两位延陵数一数二的大国手,在洛阳城里不知道已经下过多少盘棋了,顾师言的棋力已涨了许多,现如今王偃青想要再胜过他,只怕是要用上十分力气才行了。
不过这位大国手其实这些日子来到这小巷的时间不多,朝堂换血,有好些重要的位子延陵皇帝要放上几个自己的心腹去,顾师言这位国手之前一直都只是个闲职,之前在洛阳城里只以棋力被人称道,可是这一次,他实打实的在六部之中担任了一个实权职位,本来最初还要好些朝中的重臣等着看他的笑话,毕竟在他们想来,一个不过棋下的好的家伙,哪里能够有治国的本事,可是几个月下来,顾师言却没有有半点露怯,甚至于还对那些政事相当熟悉,这让朝堂重臣们刮目相看的同时,自然而然的也少了许多闲暇时间。
在棋盘上放下一颗棋子,顾师言揉了揉眼睛,然后笑问道:“偃青先生也是一个大才,怎么还愿意憋屈在刑部?”
王偃青是刑部供奉,也是延陵皇帝极为信任的人,这些日子更是已经拒绝了好几次延陵皇帝要让他去朝堂担任重要职位的要求。
王偃青笑道:“我这一个瞎子,是否下雨都看不见,怎么看得清延陵大势?”
听着这话,顾师言不以为意,他放下一颗白子,然后说道:“偃青先生要看不清,这朝堂之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看的清楚了,偃青先生读过万卷书,这治国是真不懂还是不愿意懂?”
王偃青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到底是怎样,是不懂还是不愿意懂,都是别人说的,和他无关。
“我这个人性子不好,要是真去当官了,指不定要破格提起来几个年轻人,到时候不合规矩,陛下也肯定不好办,到时候给陛下出了难题,两头难。”
顾师言看着王偃青放下棋子之后,这才试探问道:“偃青先生说的是陈炳郡?”
王偃青瞪大眼睛,虽说显得空洞,但不吓人,“你觉得他不该是今后的宰辅之才?”
顾师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谈及政事实际上都不是这两人愿意的,王偃青最愿意的是多读些书,而顾师言最愿意做的事情,则是多下几局棋。
王偃青把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这才仰头说道:“希望这几场雨之后,洛阳城真的能够焕然一新吧。”
……
……
秋雨之中,洛阳城新增的秋考正在默默进行中,这是延陵皇帝在将学宫的势力都剥除之后,举行的一场单独考试,不考儒教典籍,只考治国疏策。
在那考场内,有个考生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在考卷上写下了两字。
“黄近。”
……
……
朝青秋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他现如今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成人高,脸上虽然也还有稚气,但看着便像是个少年,并非是孩童。
那女子在屋里缝着衣物,偶尔抬头看朝青秋一眼,眼里也满是温柔神色,这样的日子对于朝青秋来说不知道是不是好日子,但是对于那个女子来说,还真的一点都不差了,女子要求不多,只要是能一辈子和朝青秋相伴,便是最好了。
脸色苍白的叶长亭从雨里走了过来,这位剑仙在小园城一战,受伤不轻,直到现在都说不上痊愈,灵府里千疮百孔,此刻若是还让他大战,就差不多是真要离开人间了,陌上草被叶长亭悬于腰间,这个一袭白衣的男人来到朝青秋身旁坐下,没有说话。
“李昌谷越过登楼,成了沧海,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李扶摇为何能够出现在局里,即便是我,也不曾知晓。”
朝青秋说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叶长亭,这件事不是他安排的。
叶长亭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不是他,我可能就死了。”
朝青秋看着叶长亭,温声说道:“事情不可能事事都朝着自己想要的那样发展,总会有些意外的,真出了意外,我也没办法。”
叶长亭说道:“你不是算无遗策?”
朝青秋没有理他。
这位剑仙想了想,然后说道:“李扶摇出现在小园城,又短暂成了一次沧海,这一切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似乎有人在身后推着他走。”
叶长亭来了兴致,他看着朝青秋问道:“还有人比你更像是个老王八?”
朝青秋淡然道:“我早说了,这个人间,真的被我看错了。”
叶长亭吐出一口浊气,在朝青秋最后一次剑开天幕,后来除去他和那女子之外,都认为朝青秋离开人间之后,这人间是真的有些不同了。
先是那位楚王殿下成就沧海境界,然后在小园城出了一位剑君,从剑山那边传来消息更是说那位许寂的师父孟晋都还没有死去,现在已经去了剑山。
小园城里叶长亭更遇到了一直不踏入山河的佛土圣人,现如今这人间变化,还真的是说不太清楚。
朝青秋虽然身处洛阳城,实际上他很清楚这人间最近发生的大事。
“此后百年内,或许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
叶长亭不说话,就只是等着下文。
朝青秋知道他所想,继续说道:“梁亦要成圣,苏夜也要成圣,至于林红烛之流,也要成圣,人间要这么多圣人来做什么?”
“有圣人出,自然便有圣人没。”
“新圣旧圣虽然有交替,但是不会太快,那漫长的百年之间,出现了这么多沧海修士,还会有些别的。”
“除去咱们眼下的这些人之外,别的呢?那位儒教至今都了无踪迹的圣人会不会出来?某个深山老林之间的道观会不会有一位成了多年沧海的修士,有没有可能某个读书人,不喝酒的时候,就想起来自己是个圣人了?”
“当然,也有可能在这百年之内,李扶摇这一堆年轻人就忽然开窍了,成了沧海剑仙,也说不定。”
叶长亭眉头微皱,没有说什么。
但很快他还是开口说道:“我能在这百年之间就找到答案?”
朝青秋看着他说道:“我都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谁,我怎么知道这百年会不会有答案。”
这句话朝青秋说的理直气壮,叶长亭也没有半点反驳的理由。
朝青秋说了好些话,这才想起一件事,“你本来该早点来见我的。”
说起这个,叶长亭敛了心神,平静道:“我去杀人了。”
“杀谁?”
“那个和尚。”
“然后呢?”
“我遇到一盏灯笼。”
……
……
李扶摇在斩杀了那些妖物之后,离开山林,在一片晚霞之中,登上了剑山。
ps:本卷终
第六百四十二章 老而不死
秋末的剑山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山道两旁的剑木依然如此,一年四季,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剑山上的弟子们比之前要多出许多,显得生气十足了。
这座剑山,最近这些年来,经历了好些大事,从最开始只有李扶摇和吴山河两个三代弟子,再到之后老祖宗死在问剑坪上,然后剑山被迫封山,再到数年之后,朝青秋在白鱼镇一剑开天幕,重开剑山,之后便是剑山挑选掌教,又闹出了好些风波,总之能够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便很不容易了。
李扶摇在剑山的事情不算多,除去最开始练剑的那三年,其余的时间里,他基本都是在人间到处转悠,难得停在某处的,现在再登剑山,对于李扶摇来说,算是故地重游,颇有一番感叹,走在山道之上,看着那些时不时便生出的剑光,李扶摇神情颇为平淡。
有好些剑山弟子看着李扶摇这幅打扮,都觉得有些怪异,以为是某位江湖剑客,这次登上剑山,是为了要拜入剑山,正式开始研习剑道的。
因此在李扶摇上山途中,有好些弟子都朝着他投去了善意的目光,视线所及之处,大多数剑山弟子都在笑。
在秋风中,也显得很是温暖。
那些弟子大多还是剑士前三境的弟子,没有几个已经跨过了那前三境,来到了第四境青丝的,境界可以说是不太高妙,要是放在沉斜山或者是学宫,倒也不会有这么些境界低微的弟子。
只是剑山百废待兴,有这么个光景,便已经很是不错了。
行走在山道上,李扶摇也能好些剑山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当然不是谈论他的,而是对现在剑山局势的感叹。
从他们的言语之中,李扶摇才知道了,原来这山上来了一位老祖宗。
这位老祖宗可不是之前那位老祖宗许寂,而是许寂的师父,是老祖宗许寂之前的剑山掌教,叫做孟晋,不管资历还是境界,都是这座山上无人可比的。
其实就算是朝青秋还在人世,遇见这位老掌教,也要以晚辈见礼。
山上有多了一位登楼剑士,原本应该是好事,但是从剑山弟子们的言语之中,便不见得了。
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大可以知道,这位老掌教从上山开始,便一直有山上剑士想要他重新出来主持大局,这种呼声,在现在的山上,其实还不低,虽然从春天到秋天,整个剑山上这种呼声一直都存在,但是那位老掌教却一点都不曾理会,整个剑山说是不太稳定,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不乱。
可有些人知道,这乱不乱,还看要这平静的湖面之下,若是真的要乱起来,真的是件说不清楚的事情。
李扶摇一路行来,直到洗剑池之前,都能听到那些闲碎言语落在耳中。
快要临近洗剑池的时候,山道两旁出了两位剑山弟子,是两张年轻的面孔,他们看了一眼李扶摇,异口同声说道:“剑山禁地,非我剑山弟子,不得入内。”
言语之中,没有别的什么意味,既没有居高临下,也不算是和颜悦色。
李扶摇不是剑山弟子,这是最开始练剑的时候便造成的现状,但李扶摇和剑山仍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扶摇看了这两位剑山弟子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从这里离去,他去洗剑池不是什么非要做的事情,既然拦下了他,不去就是。
只是当李扶摇又来到那问剑坪上的时候,也一样被人拦下了。
李扶摇皱了皱眉,这一次没有再转身离开,而是撩开腰间的袍子,露出那一块剑玉来。
那块剑玉,能够证明李扶摇作为剑山供奉的身份,在这里守着的两个弟子,看着那样一块剑玉,眼里有些不敢相信。
入了剑山,自然要知道山上的事情,就比如这供奉玉佩,便是如此,这山上的剑士要分给三六九等,能够成为剑山掌教的,自然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剑山供奉的玉佩之前吴山河拿出去几块,但都不算品阶太高的,像是李扶摇腰间的剑玉,整个剑山找遍都不会有一个人能够佩戴。
但是剑玉不假。
两个弟子很快便让开身子,在李扶摇缓步走过的时候,其中一个弟子张口问道:“莫非是李师叔?”
李扶摇虽然不是剑山弟子,但是辈分和剑山掌教吴山河相当,现在山上多是三代弟子,喊上他一句师叔的,也不是没有,实际上就连才上山不久的赵大宝都已经成了他们嘴里的小师叔。
李扶摇没理会这两位弟子,径直前往问剑坪,那里是老祖宗许寂坐化的地方,之前他其实就像好好看看,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再重新回到剑山,自然要看看。
登上问剑坪,方可一观剑山自全貌。
这是剑山上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平日里多有弟子在此练剑。
现在是夕阳落下的光景,远处仍旧能看到两三个剑山弟子在互相切磋。
李扶摇站在崖边,看着被夕阳照得金黄的云海,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莫名感叹。
这一来一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就已经练剑超过十五年了。
还记得才提起剑的时候,他才不过是少年,可现如今这个年纪,若是放在一般的俗世,早已经是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也怪不得李父李母一直都在念叨他,想要让他生个孩子了。
往事如昨,现如今去看,多是缅怀。
“夕阳很是不错,但是有时间来看的人却是不多,山上的弟子们都想着好好练剑,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边的风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山河已经站到了他身旁,这位仍旧一身正装的剑山掌教神情平静,虽说年纪还算不上很大,但是一张脸上没有任何关于年轻该有的东西。
身为剑山掌教,自然需要稳重。
境界不够,更要稳重。
“师兄。”
喊了一声师兄,李扶摇的心思都收了回来。
吴山河看着金黄色的云海,轻声说道:“你才上山,听过了师祖回山的消息了?”
李扶摇点点头,孟晋上山,这件事是他站在山道上听得最多的事情,自然知道。
没有理由不知道。
“那你听到山上的流言蜚语了?”
李扶摇没有说话,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是他操心的,当初老祖宗让吴山河去掌管剑山,从那个时候起,那剑山就是师兄的了,他不该去想太多。
“师祖上山之后,可做了些什么?”
不管如何,该问的事情也要问。
“上山那日,他在山道上招手取来了洗剑池许多剑,挑了一柄送给赵大宝。”
李扶摇皱了皱眉。
这件事有些人只能看出这是孟晋对于赵大宝的喜爱,不惜亲自替他取剑,但是李扶摇只需要微微一想便能够知道事情里面蕴含着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怪不得在上山之后,便被许多剑山的客卿弟子想着是重掌剑山的不二人选了。
“这座剑山曾经是师祖的,后来是老祖宗的,老祖宗把它交给了我,现在他就是我的,我便不管到底以前这座山到底是谁的,都没办法从我手里抢走。”
吴山河脸色如常,说着话的时候,有种偏执的意味。
李扶摇看了一眼他,淡然问道:“要是师祖更适合做这个剑山掌教呢,你怎么想?”
吴山河反问道:“我做的不够好?”
李扶摇不置一词,他这些时日都不在剑山,不知道剑山现状,自然也说不上好不好。
吴山河的月白衣衫随着山风而动,就好像是他的心情也是如此,都有些激动。
“我的想法,只对你说过,因为只有你才是我信得过的师弟,退一万步讲,师祖若是对山上没有半点想法,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若是孟晋什么都不想做,为什么不明确的拒绝那些要让他做掌教的人。
有时候不说话,是默认。
就比如孟晋现在。
李扶摇蹙眉道:“毕竟是师祖,心思如何,或许有别的打算。”
“我觉得不是。”
吴山河看着李扶摇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我去见过师祖好几面,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李扶摇看着吴山河,神情平静。
吴山河继续说道:“我从师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想看到的。”
李扶摇没有说话,等着吴山河继续说下去。
“师祖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李扶摇看着吴山河,不太明白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山河平静说道:“像是师祖这样活了这般岁月的人,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这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扶摇看着云海,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啊,像是孟晋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上心呢?
白鱼镇那场大战看不见他,后来剑山发生那么些事情,也见不到他。
可现在他来了。
他甚至还在山道上搞出了这么一手。
这这些时日什么都不做,却是什么都做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夜里的亮光,那年的灯笼
剑山的黑夜和别处没有什么不同,但今夜不一样。
因为李扶摇来了。
吴山河见了自己的师弟,这件事传遍了整座剑山。
对于剑山弟子来说,吴山河虽然是剑山掌教,但是在弟子们心目中,这位剑山掌教的地位其实不如李扶摇。
吴山河成为剑山掌教,其实在很多人看来,除去他的确很优秀之外,还和他的身份,甚至和他的爷爷盛京有关系,但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在弟子们的心目中要差了一些,而李扶摇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全然不靠长辈,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靠的是自己的剑,在妖土也好,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好,虽然因为青槐的事情,很多剑士有些不耻,但尊敬仰慕他的人,也不少。
夜幕之中,剑山上有无数光亮,光亮最多的是那座剑仙大殿前,很多人都在那里,等着李扶摇从里面走出来,很多人听过他的名字,但是没有见过他,很多人都想见见他,所以很多人都在等他。
这幅场景在山上可不常见。
吴山河站在剑仙大殿的一角,看着这幅场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身边站着的是言乐,这位从雾山回来之后,便成了吴山河在山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
言乐在山上的威望虽然是比不上那几个辈分高的长辈,但也不低。
此刻看着这幅场景,言乐有些感叹道:“这便是人心。”
人心这两个字,说不透也看不透。
吴山河本来不想说什么,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他是我师弟,他没有想法,人心在他那边,没有什么用。”
言乐按住腰间的剑柄,然后松开,这才缓缓说道:“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在世俗里的某一年,有一个小国的国君很年少,整个国家都有些动荡,尤其是那位国君太小,让很多人都生出了些想法,其中有个将领很忠心,绝对没有半点反叛的心思,可是他的部下不这么想,于是某一日在他领兵出征的时候,他的部下在他的身上披上了一件龙袍。”
“之后他便顺理成章的坐上了龙椅。”
言乐看着剑仙大殿那边,脸上的神色很是怪异,“所以人心还是有用。”
“况且你还对他生出过别的想法。”
言乐这是在说之前雾山的时候,在雾山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但吴山河都做出了不太好的决定,这一点言乐作为亲历者,自然清楚。
只是他要去雾山,是为了赌一把,毕竟他之前是白翁的弟子,要是不赌一把,在剑山上无法立足,可李扶摇不一样,他是吴山河的师弟,本不至于如此犯险。
“我不觉得他会和我生出间隙。”吴山河看着那些夜里的亮光说道:“他没有这么多想法。”
言乐说道:“你们的间隙本来就不少,之前在剑山,老爷子的所作所为,之后在雾山,就算是这些都没有,那么之前呢。”
“许掌教把剑山交给你而没有交给他,他不觉得伤心吗?”
字字诛心。
但是言乐的情绪还是相当平淡,并没有太过于激动。
吴山河的月白剑衫上满是星光,看着便很是让人舒心,但这位剑山掌教也并没有在这星光下多停留片刻。
在言乐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他便离开了此处。
言乐这些话说不上挑拨离间,所以吴山河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言语太过直白,也很伤人的心。
当然,这些言语更像是一柄利剑,刺在某人胸口。
言乐看着吴山河离去,没有说话,然后往剑仙大殿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开了大门,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大殿。
“他不在这里。”
他转头,对着等在这里的弟子们如此说道。
……
……
李扶摇的确不在这里,他此刻正打着灯笼走在另外一处山道上,天上有星光,照在青石上,本来视物便不难,对于李扶摇这样的朝暮境界修士,便更是如此,但他还是打着一盏灯笼。
是为了提着灯笼而已。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山,却没有能走进这座山的时候,老祖宗许寂在剑仙大殿那边送了他一盏灯笼,当时他打着灯笼离开剑山的时候,其实便委屈极了,但是那个时候,他却不断的安慰自己。
后来他的境界越来越高,遇到的险事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他觉得熬不过去了,便想着这盏灯笼,以及那个夜晚。
如今再提灯笼重游旧地,自然是感慨良多。
他知道那些弟子在等着他,但是他不想去见他们,现在他只想去看看那个师父陈嵊新收的师弟。
因此才有如今这个景象。
竹楼那边,因为赵大宝的身份特殊,所以山上早给他安排了一座新的竹楼,这座竹楼在临近山上的溪流,风景上佳,算是除去有数的几位登楼剑士之外的最好住所了。
本来被安排到这么一处地方的赵大宝其实觉得实在不太好,可是问过师父陈嵊之后,陈嵊倒是破天荒的说了一番类似于这年头谁拳头大谁有道理的话。
那个时候赵大宝还一本正经问陈嵊,师父你说拳头大有道理,可是您的拳头也不大啊。
陈嵊是春秋境界的剑士,境界算是高妙了,但是在山上,还是比不上周青许吏这样的登楼剑士,陈嵊当时也没有和他废话,只是一巴掌打在赵大宝的脑袋上,指了指他的脸,近乎无赖的说道:“师父我的拳头不大,但是师父我的辈分高,谁敢在我面前多说几句话?”
陈嵊的境界在山上或许只能排进前四,而且还必须是那个四。
但是他的辈分是实打实的,剑山掌教的师叔,掌管山律的陈掌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赵大宝是住下了。
只是陈嵊不常来这里,赵大宝也不常常住在这里,因为孟晋上山之后,他便常常去孟晋住所学剑。
有了孟晋这样的登楼大剑士亲自教导,赵大宝的境界提升得很快,在年轻一辈里,后发先至。
很快名声便大了起来。
李扶摇一路缓行,来到竹楼前,正好看着那竹楼里灯火摇曳,脚下一点便掠到了窗外,站在窗外,正好就能看到竹楼里的光景。
竹楼里只有个少年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那卷剑经,绞尽脑汁,愁眉苦眼。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便是赵大宝了。
李扶摇想起之前在小园城遇到的那个老剑修,云端一战,他急着离去,全然没有管那老剑修的生死,现在想来,倒是有些不对,只是按理说,圣人们对于这么一个境界不算是太高的老剑修,应当不会做些什么的。
收敛心神,李扶摇站在窗外看了差不多半刻钟,并未遮挡气机,不过似乎赵大宝全部心神都在那本剑经上,对于这位师兄的到来,没有半点察觉。
半刻钟之后,李扶摇回到溪畔,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叶笙歌给她回的信。
只是思绪还没有散开的时候,远处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从山林里走了出来,他腰间挂着酒葫芦,但是身上却没有酒味,只是胡子很久没刮了,看着便很邋遢。
这样一个人,想来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惹人注意。
但李扶摇看见他之后,还是对他认真行礼。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师父陈嵊。
陈嵊看着他手里的灯笼,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直想着以前的事情,可不太好,人总该朝着前面看去,说不定便看到了希望。”
说完这句话,陈嵊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屁话是真的酸。”
李扶摇笑了笑,对自己师父的性子也算是了解了。
“赵大宝,师父也不管?”
陈嵊看着夜色,缓慢的说道:“他有人看着,轮不到我,我就算是想管,现在也没办法了。”
李扶摇皱眉道:“师祖回来,会不会是别有所图?”
面对别人,或许李扶摇要藏着,但是面对陈嵊,他大可直言不讳,即便孟晋还是陈嵊的师祖。
听着这话,陈嵊嘴角翘了起来,“想他这么老的人了,因为只会想着怎么成为剑仙,别的想法,恐怕是生不出来。”
星星在天际,但是星光却在地面。
人老了,所求的便会变得很少很少。
“我觉得他不会只想着成为剑仙,要是这样,当初他怎么不出来,那个时候有朝剑仙在,肯定会对他有帮助。”
李扶摇看着陈嵊说道。
陈嵊没有理睬李扶摇说的话,哪怕这个时候李扶摇嘴里对孟晋没有敬语,陈嵊也没有在意。
他想了想,然后说道:“那他还为了什么?”
山上的剑士们对那位老掌教回到山上都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陈嵊也好,李扶摇也好,还是吴山河也好,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现在周青和许吏都不在山上,或许过几天就会有结果。”
陈嵊看着李扶摇,也看着星光说道。
“朝先生呢?”
“他去了某个好地方。”
“嗯?”
“他去了灵山。”
第六百四十四章 佛下有僧
灵山是什么地方?
很少有人说的清楚。
佛土本来便远离山河,灵山作为佛土最为重要的地方,不必多说,其中的真容,自然没有几个外人知道。外人也很少能够进入灵山这样的地方,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当年那位朝剑仙游历世间的时候,便上过灵山,据说还和那位佛教教主坐而论道过,当时的朝青秋没有举世无敌那般厉害,自然也不会让佛土生惧,所以登上灵山一事,绝对不是佛教畏惧于朝青秋的剑。
而是那位慧稠僧对于这位剑仙的尊重。
可是朝青秋能上灵山,不见得别人也能上。
因此自朝青秋之后,便再没有外人能够登上灵山了,可这两日,灵山却又来了两个客人。
山上的僧侣们很奇怪,因为来的这一位,不是剑仙,也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剑士而已,却还是登上了灵山,甚至还带着一个仆从。
这是很少见,乃至是见不到的事情。
但今日发生了。
朝风尘带着枯槁老人走在灵山上。
灵山是一座山,但是却没有树木,从远处看来,这是一座始终散发着金光的山,而真等你站在了山中,其实你才会发现,这座山上,就和你在远处看着的一样,山上是由一种金黄色的沙堆成的一座山,所以便一直都是金光,山上有很多金色的楼,但更多的却是金色石头堆砌的屋子。
大雄宝殿在灵山山顶,里面住着那位佛教教主以及很多高僧大能,在那座大雄宝殿之前,却立着一尊黄金狮子,明白那些往事的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不明白的,解释也没有用。
朝风尘一身白衣,此刻便站在这尊黄金狮子前,枯槁老人站在他身后,张口微惊的说道:“这一尊狮子,能换好些人衣食无忧。”
朝风尘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笑道:“这里的僧人本来便衣食无忧。”
身在佛土,僧人们自然会有凡人们供养,此处是佛土,但也是佛国,佛教教主便是这座王国的君主,僧人们便都是军队,百姓们有差不多一半的人在以后也能成为僧人,剩下的那一半,可能是因为资质的原因而无法修行,但也会努力供养这些僧侣。
因为说不定在这些僧侣里,便会有好些僧侣是他们的亲戚朋友。
佛土一向没有争端,也很少有外人。
这里是世间最为安静祥和的地方,甚至没有之一。
枯槁老人把视线从黄金狮子上收回来,然后认真的看着朝风尘问道:“听说这座灵山除去朝青秋之外便再没有外人能够登上来过,为什么你走上来却没有人拦你?”
朝风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座大雄宝殿,然后说道:“因为朝青秋走了,我还在。”
这当然是没有道理的说法,但事实真相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朝风尘在上山的时候便对着山上散发出来了一缕剑气,这缕剑气飘到了山上之后,自然便被那位佛教教主收在了眼底,这位佛教教主有一盏知道来世今生的灯笼。
他最明白往生的因果。
光凭这一缕剑气,自然就能知道他和朝青秋的关系。
旁人不知道,但是朝风尘知道,朝青秋和那位慧稠僧有些情分。
所以他能上山,也很容易。
朝风尘往大雄宝殿走去,开口说道:“前几日天地之间有剑气生出,那颗白虎星闪烁了一夜,应当就是某人跨过登楼成就沧海了,当世的登楼剑士本来便不多,能够成为沧海的,应当是李昌谷了。”
“既然李昌谷成就剑仙了,想来梁亦和苏夜都不远了。”
李昌谷走在那座一看便觉得极大的广场上。
枯槁老人有些惊讶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入沧海?”
朝风尘具备成为沧海的一切条件,但最大的问题则是他是朝青秋的一缕剑气。
这样一位绝世剑仙的剑气,让他从练剑开始便领先旁人许多,但是那是一条大道,能不能走到最后,很不好说。
“很多问题到了现在都已经不是问题,比如柳巷的那个分身都能成为剑仙,我能跨过沧海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我还有很多疑问,所以想来问问。”
“问谁?”
“这里只有些和尚,除去问和尚之外,还能问谁?”
朝风尘很温和的看着那个枯槁老人,但眼里的情绪看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好。
枯槁老人微微皱眉,要是这个时候手边有棍子的话,他不介意给朝风尘一棍,虽然很大的可能是打不到他的。
“只不过这个和尚是天底下懂得最多的和尚。”
这样一说,枯槁老人立马便说道:“是禅子?”
“禅子若是说知道这世间的所有事情,我也不会奇怪。”
朝风尘摇摇头,“世人都说禅子博学,懂得很多,但是还有个和尚比知道得还要多,却很少有人知道。”
“禅子知道的多,但他的老师知道的比他更多。”
在这个时候,枯槁老人想来就该问问他的;老师是谁了,但朝风尘微微一笑,还没有说话,前面大雄宝殿的门前便迎出来一个年轻僧人。
年轻的僧人有很多,但是这位最为出名。
他叫观楼,是因为他的师父只觉得他有朝一日能成为登楼修士便已经极为了不得。
很多人叫他禅子。
朝风尘看着禅子,微微一笑。
禅子双手合十,认真行礼,“朝先生从剑山而来,来意灵山已经知晓,只是朝先生要见的那人,不会见你。”
朝风尘微微蹙眉,然后问道:“是他的意思?”
禅子微微一笑,“这种事情旁人勉强不了他的。”
朝风尘点点头,事情不能勉强,这一点他知道。
禅子继续说道:“虽然他不见朝先生,但是师祖想要和朝先生饮茶。”
禅子的师祖是谁,不用想都知道。
自然是那两位圣人之一。
朝风尘看着那座大雄宝殿,然后笑了笑,缓步走了过去。
枯槁老人止步不前。
他自然知道事情。
朝风尘走进大雄宝殿,这里面有一尊大佛,那座大佛却无面容,只是气魄足够大,据说这就是佛教的立教僧。
在佛下,有个白眉僧人一脸慈祥的坐在蒲团上,看到朝风尘走进来之后,很快便起身相迎。
“朝施主,别来无恙。”
佛土两位圣人,几乎不会离开佛土,外人也很少知道他们生得怎么样,但是时不时会有消息传出去,关于两位圣人的容貌,却是没有。
朝风尘不是一般人,他自然认得出这位有两条白眉的僧人就是那位慧稠僧。
也就是那位佛教教主。
“我不是他。”朝风尘看着慧稠僧说道:“他已经离开了人间。”
慧稠僧看着朝风尘,笑意不减,“既然同出一脉,依着老僧看来,自然便是一人,再说了,这往生因果,不是换了一个名字,也不是做了不同的事情能够改变的,就好似之前在山河和佛土交界之地,那位剑仙一样,他到底是不是那位柳剑仙,谁又说得准呢?”
朝风尘没有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那位柳巷的情况相当,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朝风尘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问道:“为何他不见我?”
朝风尘要来见的人从来都不是慧稠僧,可不是慧稠僧又是谁?
第六百四十五章 追着星光的人们(一)
慧稠僧是佛教教主,地位尊崇,也是这个世间佛法最为精深的人,对于时间和往生,他要是说自己不也不太了解,那便是这个世间最为可笑的笑话。
朝风尘来到灵山,要是说不是为了知道往生方面的问题,也不太现实,所以要是外人知道朝风尘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寻慧稠僧知道答案,便再想不出朝风尘是要找谁了。
朝风尘看着慧稠僧,就像是看着一尊佛,没有说话,但眼里却有千言无语,剑士们的剑里往往里有很多意义,那么他这一个眼神,其实也差不多。
慧稠僧说道:“若是他不见你,我也没办法,或许说,就算是他见了你,不回答你的问题,见不见有什么不同?”
这本来是极为相似的两种情况,但是对于朝风尘来说,却是不一样。
“他若是见我,便有可能会回答我的问题,不见我,自然便不会生出想法,那自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朝风尘的眼神锋利如剑,就和他现在腰间的剑一样。
慧稠僧没有开口,像是他这样的人物,不会被人威胁,也不会害怕威胁。
“之前在山河和佛土交界之地,有一位你们的剑仙差一些便斩了慧思,他行事一直不太聪明,我之前不让他离开佛土,他不听我的,去山河走了一遭之后,便发现那个地方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佛法不高,为人也不聪明,却偏偏想要和道门和儒教打交道,自然很难。”
慧稠僧这样直白外加毫不掩饰的转移话题,却没有让朝风尘觉得有些恼怒,他看着慧稠僧问道:“你们在佛土待了这么些年,还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
“恶人即便是在地狱住了成千上万年,也一样想着要离开地狱,何况是我们这些真心向佛的僧侣。”
慧稠僧看着朝风尘,淡然道:“当初朝剑仙来灵山数次,除去问过我往生之外,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还是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并没有什么命由天定的说法,就算有,那也可以争一争。我这辈子没有听过别人的话,但是却觉得这一句话极有道理,当时我便想要和朝剑仙深入的探讨一番,不过朝剑仙想来没有想法,也就只好作罢。”
朝风尘看着慧稠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慧稠僧在想些什么,他不必推论便知道,既然在地狱的恶人们都想着有朝一日要重新回到人间,那么在佛土里的和尚们想着有朝一日回到山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更何况,这不是什么无法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慧思僧正在做这件事。
虽然做得不好。
“道门和儒教都不会想要看到你们回去的局面,所以这件事很难。”
“有多难?”
“要流多少血,要杀多少人,要让多少生灵涂炭?”
朝风尘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看着便觉得他十分苦恼,他不是朝青秋,还没有强大到所有道理都用剑来讲的地步。
所以很难。
“佛说众生平等。”
慧稠僧看着朝风尘,意味深长的说道:“是的,众生平等。”
慧稠僧的身前便是一尊大佛,看着便宝相庄严,此刻慧稠僧不说话了,便像极了那尊大佛。
那尊大佛没有容貌,但是当慧稠僧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好像是那尊大佛。
朝风尘看到这幅场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个圣人还是一尊佛?”
慧稠僧没有开口,但是却在笑。
而在大雄宝殿的门口,禅子看着天边的白云,然后整个人很认真的双手合十,低诵佛号。
枯槁老人就站在远处,看着这幅场景,沉默不言。
……
……
在灵山上的某座大殿里,慧思僧盘坐在蒲团上,隔着一道帘子,正看着帘子那边。
帘子后面是什么,看不真切。
慧思僧先是在那帘子前诵了一段佛经,这才开口问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剑有这么强,我以为这个世间最强的剑是朝青秋,可朝青秋已经不再人间了,别的剑本来便不该这么强才是。”
这是恼怒,也是不解,但是这样的情绪发生在别人身上很正常,可发生在慧思僧身上便不太正常,因为他是一位佛教圣人,是这个世间仅有的数位圣人之一,不仅地位尊崇,就连境界,也是高妙的不行。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可也不会如此。
帘子里很快便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朝青秋的剑和六千年前的柳巷比起来,也不落下风,所以他是世间最强,他离开了,人间的剑自然便没有那么强了,可是即便如此,世间的剑还是抢,也不是你能够比较的,三位剑仙,没有哪一位是你能说胜得了的。”
慧思僧听到这么一句话,沉默了片刻,旁人说的话,甚至就连是他师兄慧稠僧说的话,慧思僧都不见得会听进心里,但是这一位说的,他却是深信不疑。
“既然如今惹恼了剑士,又能怎么办?”
帘子里没有声音,显然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过愚蠢,因此并没有回答。
慧思僧问道:“师兄是不是来问过了?”
帘子里叹息一声,然后有声音传了出来,“他不是你这么蠢的人,他不会来问这么无聊又无趣的问题。”
慧思僧眼神黯淡下来,“师兄果然看的比我长远。”
帘子里毫不犹豫的打击道:“他若是不必你看得更远,自然也就坐不上这佛教教主的位子,当年你们师父要选择谁来掌管灵山的时候,我自然选的是他。”
慧思僧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受的伤还是因为听到这句话而造成的,但反正脸色很难看。
帘子里淡然的声音很快又传了出来,“山河局势,在于人间是否还有朝青秋,或者说是是否还能有第二个朝青秋,至于别的,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慧思僧问道:“山河再多出来数位剑仙也是如此?”
“一群登楼比不上一个沧海。”
帘子里叹息一声,“有几个人,好好看着。”
说完这句话,墙壁上多出了好些字,仔细一看便知道名字,名字不多,多的那些则是一些特别的符号,看着像是一些上古的文字。
慧思僧认真的看着,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叶长亭。”
“这个人的剑和朝青秋一样强!”
“他的剑以后或许会比朝青秋更强,但是他却是站在时间长河的岸边,没办法对河里的事情做太多干扰。”
“在时间长河的下游,或许他能比朝青秋更强。”
帘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些。
“朝青秋在这一段里是最强的,可是在他之后的这一段,却不是叶长亭。”
慧思僧此刻不用想都知道帘子里那位正指着某一件东西正在说道,只是这种事情他看不见而已。
也不仅仅是看不到,或许还有听不到。
因为帘子里的声音现在已经尽数敛去了,再听不见半分。
慧思僧双手合十,对着那帘子认真行礼,然后缓缓退去。
陈嵊来的快,走的更快,这个在山上地位尊崇,但是行迹一直难以捉摸,即便是人人都知道他在山上,但是也没有几个人能遇到他,山上很多弟子都已经习惯了这位陈掌律的来无影去无踪,因此当某位弟子说是在竹楼那边见到陈嵊,但是叫来师兄弟们来之后,却还是没有发现那位掌律师叔的踪迹,也不觉得奇怪了。
李扶摇就站在那竹楼身后,看着那边的闹剧,并没有出现的想法,另外一边这,等到那边快要散去的时候,李扶摇这才沿着那条山上小溪走过几块石头,然后百年听到身后有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师兄。”
师兄。
李扶摇转过头,看着那个站在竹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
少年不是赵大宝还能是谁?
这个境界已经不算是低微的剑山弟子,看着站在溪水里的李扶摇,喊了一声师兄之后,没有能说出半句话来。
他没有见过眼前这个背着剑匣的山上师兄,自然觉得有些生疏,但是他之前已经仔细看了又看,觉得这么年轻的一位,指不定辈分比他更低,可是他还是一忍不住,叫了声师兄。
李扶摇看着这个腰间悬着剑的少年。
“你是谁?”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但是听到这么个问题的赵大宝却好像是听到了从来没有听到的话,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早在之前他上山的时候便已经有好些山上的弟子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之后孟晋上山之后,又让他赵大宝的名声大了很多,可以这么说,现在山上,可能除去掌教吴山河以及那位孟晋之外,赵大宝的名字便是最响亮的一个人。
现在居然有人不认识他。
赵大宝怎么不惊讶?
只是片刻之后,他见眼前的年轻人没有反驳他之前喊得那声师兄,于是便继续说道:“回师兄的话,我是赵大宝。”
赵大宝。
这会儿该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了吧。
按理说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很是惊讶,然后对他熟络起来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年轻人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坐在了溪畔的一块大石头上。
显得很是平静。
赵大宝脑子里一头雾水,但是很快便来到了溪边,就站在李扶摇身旁,也没有坐下。
李扶摇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坐。
赵大宝这才坐下。
然后赵大宝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李扶摇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听过,山上陈掌律的徒弟,好像是有个好师父。”
有个好师父,这种事情,在山上虽然是事实,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敢当着面说出来,这一来是为了照顾赵大宝的情绪,二来则是因为这些事情说不得。
赵大宝不是简单的山上弟子。
赵大宝听到李扶摇这样说,很快便嘟囔道:“我师父才不是个好师父。”
李扶摇嗯了一声,然后问道:“你师父是山上的掌律,怎么又不好了?这”
这还是明知故问。
赵大宝老老实实开口说道:“师父很懒,不太愿意教我练剑,我的剑术,大多是山上的其他师叔伯们教的,要不然就是师祖传授的,不是师父。”
李扶摇哦了一声,然后说道:“陈掌律素来喜欢游历人间,不愿意花心思在弟子身上,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我听说你上山之前便有师父,为何还要上剑山学剑?”
话还没有说完,赵大宝便来了兴致,“师父说我天资还行,要让我在山上好好练剑,练好剑成为大剑士,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剑仙,师父自己教不了我了,所以这才让我上山去,说只要我学好了剑,有朝一日也能在山下相见……”
说到后来,赵大宝的眼角便已经挂满了泪水,这位本来不愿意登上剑山的小家伙要不是想着师父的嘱咐,只怕是早些时间就已经撑不住了,还练剑,只怕是连活着都难。
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分别,对他这样的少年来说,痛苦实在是太过于显而易见了。
李扶摇转过头揉了揉这个少年的脑袋,想了想,然后这才说道:“既然上了山,便好好练剑,别想太多别的东西,你的天资不错,虽然陈掌律不靠谱,但是山上还是有好些靠谱的师长的。”
赵大宝点点头,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山上的师兄弟们见了我,都是笑脸相迎,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身份,可是师兄为什么你见了我,都没有什么表情啊?”
李扶摇正色道:“想要别人尊重你,得你自己厉害,你要是只是依靠外物,自然是不长久的,至少对我来说,你的那些身份,我都不在意。”
赵大宝拼命点头,他看着李扶摇说道:“师兄,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师兄弟们不这么想,其实这些日子我看见他们头都大了,后来我就不爱搭理他们了,他们又说我脾气不太好,我知道这肯定不会在我面前说,但是一定会在心里念叨的,我不太喜欢他们。”
“师兄,只不过看见了你,我知道山上不是人人都像是这样了。”
赵大宝看着李扶摇,眼里是高兴的情绪自然流露,不算是有半点作伪。
李扶摇笑了笑,像是赵大宝这样的人,这个俗世里的百姓都少有,更别说是他们这样的修士了。
只是修行之人,之前一直说要绝情忘性,但是在之后却是又说,还得有一颗赤子之心才是。
像是赵大宝这样的人,就自然而然是有赤子之心的了。
不过之后在漫长的修行生涯里,会不会渐渐失去,其实这很不好说,但不管是会还是不会,都算是赵大宝自己的际遇,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今后到底会怎么样,在于很多东西影响,有可能今日李扶摇和他相逢的一番话,便要让赵大宝记住一辈子,从而让他一直维持到最后,当然,也有可能只能维持短暂的时间,但不管是怎么样,对于赵大宝来说,这都是裨益,这种事情假不了,也不能假。
李扶摇看着天上的月光,好像是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他笑道:“其实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都有很美好的事物去看,你要是一直都盯着不好看的,那就是真的不好看了,我们的眼睛长在自己的身上,自然是要去看看那种很好看的才行了。”
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也都在赵大宝的自己判别。
赵大宝点着头,也仰头看着月光,轻声问道:“师兄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不知道是哪位师叔的弟子,等我下次见了那位师叔,我一定给师叔说师兄其实很好的。”
李扶摇摸了摸脑袋,然后笑道:“你要见我师父,大概就和见你师父一样难。”
见陈嵊有多难,这估计就算是随便从山上扯出一个弟子,都能说得清楚。
赵大宝一想到这一点,便叹了口气,用颇有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着这边这个坐着的师兄。
李扶摇弯腰在水里捧了一捧水,然后随便放开,随口问道:“你不在屋里好好研习剑经,怎么出来了?”
赵大宝猛然抬头,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看着李扶摇,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良久之后,才狐疑的问道:“师兄怎么知道我在研习剑经?”
相比较起来,李扶摇便要显得平静许多,他看着赵大宝随口说道:“你竹楼里亮着灯,我想要不是研习剑经,还会是什么呢?”
在剑山上,在夜里还亮着灯,用来说是研习剑经,应当是最为合理的说法。
赵大宝如释重负,他不是怀疑李扶摇是不是剑山弟子,他只是会担忧,要是李扶摇这些事情都在算计,那么他就不是单纯的问一问了。
指不定是预谋已久。
那自然也还有不怀好意。
李扶摇看了赵大宝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只是揉了揉这个家伙的脑袋,别的什么都没有做,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做的。
李扶摇就坐在溪边,和赵大宝说了好些闲话,最后低头喝了口山溪水,然后问道:“很久之前,有个人和我坐在一起,喝了酒,看了月光,说了好些闲话,最后我说,有幸能和剑仙喝酒,你猜他说了些什么?”
赵大宝其实已经很困了,但是还是努力睁着眼睛,努力想着,然后才说道:“那位剑仙是不是说,那是自然?”
李扶摇摇头说道:“那位剑仙可没有这么说。”
“那是怎么说的?”
赵大宝的困意少了好些,但还是不太精神,李扶摇看着赵大宝笑道:“那位剑仙说的是我也有幸和未来的剑仙一起喝酒。”
赵大宝张大嘴巴,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张大嘴巴了。
今晚的事情真的有些出人意料,更是让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李扶摇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剑仙是谁?”
赵大宝还是摇头。
“朝剑仙,你肯定认识他。”
赵大宝拼命点头,别的人他或许不认识,但是那位剑仙,他是肯定认识的。
那可是朝剑仙,也就是他说自己有可能成为剑仙的啊。
李扶摇看着赵大宝,眼角有好些笑意,然后说道:“你知道我是吗?”
赵大宝一怔,随即问道:“对了,师兄,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
山上事情很多,赵大宝却是一心研习剑经,很少知道山上的事情,就算是自己的那位师兄来了剑山他都还不知道。
李扶摇站起身来,就站在月色下,看着赵大宝说道:“你要是不上剑山来,肯定不管我是谁都不重要,可你既然到了剑山,就要知道了,我啊,叫李扶摇,也不是什么别的厉害人物,但有一点请你记住,你要是受欺负,受欺负之前,你只要没错,就可以报我的名字,要是受了欺负之后,还能活着,就来告诉我,这不是为的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你啊,是我李扶摇的小师弟。”
“我李扶摇讲道理,也杀人,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是护短,以后肯定就能做到了,因为我有你这么一个小师弟了嘛。”
说完这些,李扶摇这才眯着眼睛笑呵呵说道:“小师弟,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赵大宝瞪大眼睛,吓得说不出来话。
之前说了这些话,感情都是废话?
原来这位就是自己的师兄?
“师兄,你……”
李扶摇看着赵大宝这个样子,笑得合不拢嘴,他再度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笑道:“我来剑山之前见过你另外一个师父了,我和他聊了一会儿,说了不少事情,他托我好好照料你。”
“你虽然捡到个不太好的师父,但是你这个师兄,应该还不错吧?”
赵大宝拼命点头,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怎么会这样和自己的这个师兄见面,要知道山上所有的弟子,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自己的这个师兄名气大,之前在妖土也好,在山河里也好,李扶摇的名声是早就传了出去,对于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兄,赵大宝也想过很多,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这个师兄会是这样的人,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厉害的人物,还仿佛就像是邻家的哥哥一般,那么亲切。
李扶摇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说道:“本来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其实最好的东西还是身上的那些剑,可是师祖已经给你取了一柄,我这再送你就多余的,只是其他的东西我也没有,真的是很恼火的事情。”
看着李扶摇这个样子,赵大宝嘿嘿一笑,知道自己师兄的性情,倒是没有太在意,只是说道:“不打紧,师兄下次补上就行了。”
这就是只有对待自己的亲近的人才有的作态。
李扶摇扭过头故作惊讶的说道:“没有想过你竟然是这么的一个小师弟。”
但是转手便从某处拿出一个竹木剑鞘摆在赵大宝身前,赵大宝之前的那柄剑,并没有剑鞘,现在李扶摇送给他一柄剑鞘,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这剑鞘是当年我在剑山练剑的时候,柳师叔送给我的,柳师叔在剑气剑术剑道三条路上,就数剑气最厉害,当然也喜欢喝酒,他送过我两件东西,这剑鞘是最开始我用木剑的时候,他给我做的,后来送给我的那个酒葫芦被我送给了你掌教师兄,现在剑鞘送给你,不要嫌弃。”
赵大宝接过剑鞘,剑鞘上镌刻得仍旧有一行小字,龙飞凤舞,看着便觉得气势十足:
世间剑士无数,却独我一人柳依白。
柳依白就是当年那位师叔了。
赵大宝摸着剑鞘,显得很是开心。
李扶摇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师父不搭理你,不见得他是坏人,旁人一直在意你,也不见得是好人。”
“是非对错,需要你自己去好好判断。”
说完了这些,夜就已经很深了,李扶摇揉了揉赵大宝的脑袋,让他去睡觉,而自己则在赵大宝离开之后,缓步离开这条山溪处。
他回到剑山,除去要和吴山河商量洛阳城那边的事情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老掌教孟晋,洛阳城和剑山那边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双方都有意,事情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但是孟晋,这边便显得很棘手了。
这位名正言顺的剑山老掌教,上了山之后,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这么来看,便更不好动。
李扶摇要动,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吴山河不能做什么,陈嵊也不能做什么,李扶摇可以做些什么。
因为他微妙的身份,又是陈嵊的徒弟,又不是剑山弟子,这种种条件,便已经造就了李扶摇独一无二的身份,所以这个局得他来破。
可该怎么破。
这是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孟晋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至今还没有任何苗头,之前陈嵊说现在周不在山上,很快便能得到答案,所以需要等。
李扶摇也准备去等。
只是他没有想到,天亮的时候,时机就到了。
有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剑山。
第六百四十六章 追着星光的人们(二)
剑山和别处一样,天亮的时候,一样会有晨光的。
只是这里的晨光,还混着些剑光。
山上最为明亮的剑光该是周青和许吏以及孟晋这样的登楼剑士,周青和许吏还在山上的时候,偶尔便能看见这两位大剑士在山上比剑,这两人的剑道境界差不了太多,因此两人比剑,大多数时候都是互有输赢,山上弟子们不知道比剑的结果,但知道每每到了那个时候,山上便有明亮的剑光。
那些剑光很亮,有些弟子看了之后,感悟良多,甚至就此破境,境界又高了些。
所以山上两位大剑士比剑,是很多人都想看的。
只是两位大剑士现在都不在山上,山上也就很久没有出现明亮的剑光了。
直到今日。
在剑山东南那边的问剑坪为起点,出现了一道剑光,那道剑光凌厉而威势十足,山上弟子们不用走到问剑坪那边,便能知晓那应该是一道登楼剑士才能出剑带出的剑光。
现在山上就只有一位登楼剑士,那便是那位老掌教孟晋,那么这一道剑光就该是那位老掌教出的剑了。
可老掌教境界高妙,这固然不假,但为何会出这么一剑?
一时间山上猜测纷纷。
剑山弟子们想到这个事情,便连早课都没了精神,今日在剑舍那边授课的剑士是陈玄,这位太清境的剑士,在很多年之前便凭着一本剑经成为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剑士,那个时候剑山势弱,陈玄也就只能东躲西藏,多是在深山老林之间。
直到剑山重开之后,他才来到剑山,成为了剑山弟子,这几年更是开始教导剑山新入门的弟子。
以往授课的时候,山上的弟子们总是很认真,可今日他明显注意到剑舍里的弟子们心不在焉,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靠在窗边,看着问剑坪那边的风景,剑光是从那里起来的,弟子们自然都想去看看。
但是半个时辰之前,掌教已经下了严令,说是所有弟子严禁去往问剑坪,这让一众弟子狐疑的同时,便更是多了几分猜测。
“陈师叔,老掌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玄正恍惚出神,却没有想到剑舍里有个少年已经开口询问。
那个少年生的一副好皮囊,要是不练剑的话,应该就是那些女子最喜欢的风流公子哥长相。
陈玄微微回神,整理衣衫之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袁风,是半月前上山的。”
听到如此答案,陈玄点点头,随即说道:“孟掌教自然是一位境界极高的剑士。”
陈玄本来就不是那种一直在山上的剑山弟子,对于剑山的历史,知道的自然不会太多,对于孟晋那个老掌教,他只知道这是一位辈分被朝剑仙还要高的剑士。
再说了,指不定朝青秋什么时候便要被人遗忘,一位剑仙尚且是如此际遇,孟晋这样一位登楼剑士,那自然也是如此,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袁风微笑道:“陈师叔,弟子问的是老掌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老掌教的境界。”
论境界,老掌教孟晋自然是剑山第一,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玄转头看着这个少年,有些哑口无言,这种事情他不清楚。
袁风不依不饶的说道:“还请师叔解惑。”
陈玄脸色阴沉,看着这个少年,这位境界不算高,但是平日里很受弟子们敬重的剑士长舒一口气,平静道:“山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孟掌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这便是示弱,在这么一个少年面前丢了颜面,实际上陈玄也极为恼火,他拿出剑经,准备让这些弟子们收回心神的时候,袁风看着陈玄忽然笑了。
“师叔,其实老掌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袁风并没有看着陈玄,而是看着的剑舍里的其他弟子,袁风微微一笑,显得十分沉稳。
连陈玄都觉得有些古怪。
“老掌教是大概数百年前的剑山掌教,那个时候的剑山,不像是现如今这般,还算是整座山河里,数得上的宗门,老掌教做剑山掌教的时候,还没有人敢欺辱剑山,不管是沉斜山还是儒教的那座学宫,当年老掌教的剑道,世间无双,老掌教也做过很多事情……”
袁风神情平淡,好像就是一个当事者,对着这剑舍里的弟子们娓娓道来,让那些弟子都心潮澎湃。
陈玄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良久之后,袁风闭上了嘴巴。
很快剑舍里就传来了别的声音,“老掌教如此厉害,真的应该让老掌教重掌剑山。”
声音不大,好像还有些犹豫,但是已经说了出来,也已经让剑舍里的弟子们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陈玄看着那个已经坐回到原位的袁风,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个剑山弟子恰巧知道那位老掌教的事迹,然后再给剑山弟子们说上一说,好像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反倒是连坏事都说不上,可陈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
而那个故事说完之后,那个人感叹一声之后,便再没有说话,这就是已经彻底敛去了声音,所有人都在想着事情,但没有人表露出来。
……
……
别的剑舍里正在发生一模一样的事情,事情的内容是一样的,但是形势却不同,反正都是让弟子们知道了那道剑光的主人,不是普通的老掌教而已。
有很多人在很多人心里埋下种子,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会开花结果,但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开花结果。
只要有一个人开花结果,那么事情便算是值得的。
所以这些事情不是普通的讲故事。
在东南某个剑舍授课的剑舍叫做林余,他是一位朝暮境的剑士,看到这剑舍里如此情形,他很清楚这些人在做些什么,于是他对着剑舍里的年轻弟子很认真,也很庄重的说道:“剑山是老掌教许寂交到掌教手里的,那便是掌教的,别的人即便曾经拥有剑山,现在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做些什么。”
林余对着那个少年,也是对着剑舍里的所有剑山弟子说着这样一番话。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归是说了一番话的。
那个少年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之前白翁来到剑山要做剑山掌教,你们说他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什么都符合的老掌教回来了,你们还要说些什么呢。”
这个少年的面容很普通,不像是之前那座剑舍里的那位一样。
林余没有说话,只是在看着他,好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到些什么,但到底是想看到些什么,也不得人知。
剑山掌教这个位子,本来不该有人再来争。
就连那位现在在山上的李扶摇都没有争,怎么还有别人。
林余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在沉默。
他没办法再说些什么。
此刻有山上弟子感叹道:“不知道老掌教和那位观主比起来,谁更厉害一些。”
这句话和之前的那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山河再如何让人敬佩,境界也不够和那位沉斜山观主相比,所以不管如何,他在这里便要差上一分,在这里差一分,很难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因为那是境界,是战力,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说上一切别的都不太管用。
……
……
吴山河和李扶摇走在山道上,李扶摇要去山脚的破庙,而吴山河纯粹是想四处走走,此刻是清晨,山道上没有太多弟子。
所以两人没有被人看到。
这是当世最为惊艳的两个年轻剑士,走在一起,也算是难得。
吴山河谈到之前的剑光,平静笑道:“师祖有一道剑光,剑舍里便有一张张嘴,看来是等不及了,那依着师弟你说,之后师祖会做些什么?”
李扶摇背着剑匣,腰间悬着青丝,寻仙剑就在袖里,听着吴山河这番话,李扶摇只是笑了笑,指着对面的那座青山,然后说道:“我们看到了那座青山,有心神往之,便会去想山上到底有些什么,山上的光景又到底如何,是否真的是风光大好,想了太多,期望也太多,最后要是这些期望都到了实处,自然而然的,便是满心欢喜,此刻要是有人让你从这座山上下来,你肯定不满意了。”
李扶摇笑道:“人人如此。”
吴山河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接下来师祖便该让人看到青山到底如何了。”
李扶摇点头说道:“来登山的,之前是观主,如今不知道该是谁了。”
吴山河说道:“来一登楼,师祖出剑。”
“顺理成章。”
吴山河摇了摇头。
李扶摇没有说话,如果真想这样,便说明那位师祖是和道门勾结了,和当初的白翁一般无二。
“即便是师祖想要重新掌管剑山,也不至于和道门勾结吧?”
吴山河说的也有些底气不足。
李扶摇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等能看着那破庙轮廓的时候,才说道:“但愿所有长辈都是和善的。”
第六百四十七章 追着星光的人们(三)
孟晋怎么想,到底也只有孟晋本人最为清楚。
李扶摇怎么想,也只有李扶摇自己最清楚。
所有人的想法,都只有所有人的内心最为清楚,别的人只能揣测,只能试探,不能百分之百了解。
李扶摇到了山脚,看着那颗当年被种下的桃树,默然无语,吴山河沿着山道重新回到剑山上,他现在是剑山掌教,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即便当务之急还是孟晋的事情,他还是需要回到那座大殿里。
这或许就是做掌教必须要做的。
李扶摇站在破庙前,平静不语,破庙仍旧是破的,但是里面已经重新有了三座雕像,师叔谢陆柳依白洗初南三人的塑像便在这里面。
李扶摇走了进去,在那台下翻出一坛满是灰尘的酒来,吹了吹上面落着的灰,然后拿出一个酒碗,自顾自倒了一碗,喝了一口之后,才想到师叔柳依白也是个喜欢喝酒的主,所以再拿出一个碗,就放在柳依白的塑像前。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柳依白,视线便落到了洗初南的塑像上,当年在下山之前,洗初南说要让他寻回他的短剑,可这么久了,他都还没有去做,现在想来,其实有些对不住他。
所以李扶摇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看向师叔谢陆的塑像,塑像十分逼真,这看着便感觉得到谢陆的英气勃发。
李扶摇看了好一会儿,才再喝了口酒。
几口酒下肚,李扶摇也没说话,之前和吴山河在山道上闲谈到了最后,都认定这之后就一定会有一位登楼修士上山,至于是不是道门修士,也说不定,但要是孟晋真的想要做剑山掌教的话,这一次有人上山的事情,便少不了,一定会发生,于是李扶摇到山脚,开始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但好像现在的他时间还很是充沛,这三两年应当是还等得起的。
于是这一等,便是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李扶摇在外面看了看桃树,星光夹带着月光便来了。
这是很美的夜色,李扶摇躺在大青石上,盯着那星空,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记得旧时好,跟着爹爹看月光。
只是如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
李扶摇笑了笑,枕着青石就这样睡去,竟然等到第二日夜晚才睁开了眼睛。
又是一片星光。
洒落在人间。
这一日的剑山上其实和昨日一样,仍旧有好些人在夸赞那位老掌教如何如何,言语之中,除去向往,就是钦佩。
从那道剑光生出的第一天开始,这剑山就有了变化,而到了这第二天,其实无非是变化更为深切了一些而已。
等到第三天第四天,想来都还要继续重复这样的事情。
山上有人坐不住了,很快便去见了吴山河,但是吴山河只是安抚了一番,别的什么都没做,让那人也觉得十分古怪,但实际上仔细想想,如今这个局面,孟晋不曾出面,吴山河即便想要出面,也不能做,做了便是输了,这个道理他也十分清楚。
时间有些时候很珍贵,有的时候却显得那么普通,一点都不值得人去珍惜。
只是这种情况,也并不多。
李扶摇在剑山脚下破庙里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很快便已经流传出去,有很多弟子专程来见他,也有很多人抱着复杂的心情远远在看李扶摇,但不管是打着心思要来拜访李扶摇的,还是只是打算来看看李扶摇的,都没能和他说上话。
因为这些日子的李扶摇,白日里都在睡觉,谁也叫不醒。
只有在星光出现的夜晚,李扶摇才会坐起身来看看那片星空。
星空之下,星光照亮大地。
又是一个极好的夜晚,破庙这边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个年轻人,他腰间悬着剑,看到坐在青石上的李扶摇,他自顾自说道:“山上局势如此微妙,你却待在山下,是打定主意不管上山的事情了?”
李扶摇没有看他,仰头看着星空一样可以回答他的问题,“我本来不是剑山弟子,这些事情,好似没有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人笑了笑,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和掌教说这么多,难不成就只是准备看看他的笑话?”
来人不是别人,是言乐,这个也能够说上是当世最为惊艳的年轻剑士之一的剑山弟子,看着李扶摇,他神情很淡然。
“星光不错。”李扶摇笑道:“这是师兄的剑山,我本来就不用如此操心,师兄自然知道,也明白该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
“掌教就算是想要解开这个局,也很费力,需要你的额帮助。”
言乐盯着李扶摇的眼睛,神情显得格外的严肃。
李扶摇没说话,只是想起了之前在雾山里的事情,当然还有更早在剑山上的那会儿光景。
想了想之后,李扶摇揉了揉脸颊,然后说道:“世间哪里来的这么多麻烦事。”
“所以剑士才说要一剑斩开这世间的麻烦事才好。”
言乐吐出一口浊气,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李扶摇已经摇了摇头。
“我和师兄说了很多,事情早已经说透,心中即便再有芥蒂,也不是现在出现在我们心里的时候,所以你要说的话,都可以省了。”
李扶摇显然是知道言乐来的目的,这才如此直接了当的表示。
言乐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之间始终有一道迈不过去的槛,看来是我想多了。”
李扶摇没说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壶酒独自喝了起来,有些事情不是不在意,只是压在心里不愿意去提而已,真要说全然不在意,都是假的。
酒这个东西,一个人喝的时候,和两个人喝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李扶摇没有打算要给言乐一壶。
“我没有想过,你能真心实意的站在师兄身旁。”
言乐最开始不是剑山弟子,而是那白翁的弟子,这便是第一道隔阂,也是不会轻易被抹去的隔阂。
所以不管吴山河做些什么,还是言乐做些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可以理解的事情,那就不是怪事。
但是现在言乐这一切行为,都在告诉李扶摇,他对剑山,对吴山河没有半点隔阂。
言乐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片刻了之后,他缓缓说道:“师父做的不对,所以他死了,我不觉得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而且我想要的,从来都简单,那便是要在这人间留下我的名字,当然,这不要是恶名。”
“选择留下一个好的名声,首先不是要做一个好人,而是要足够强大,因为只有强大了,才能让人知道你的名字,剑山能帮我做到这一点,强大了之后,做事情自然便要谨慎,若是做出了恶事,这就是留下了恶名,所以我真心实意,就不会留下恶名。”
言乐看着李扶摇说道:“你直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顺着你的心意来的,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这种想法本来就不太好,若不是遇到那么些大人物,你或许会很凄惨,世人的唾沫就足够把你淹死了。”
言乐说的自然也是李扶摇和青槐的事情,这种事情,不是李扶摇做些别的好事就能够找补回来的。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到底该如何去评断,人人心中都有答案。
李扶摇没说话,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言乐深深的看着李扶摇,忽然说道:“还有一句话,不是忽悠你李扶摇,而是实打实的告诉你,若是今后剑山要易主,我希望是你坐上去。”
只此一言,李扶摇才终于来了精神,他看着言乐,眼中的情绪变幻不定,但很快又尽数敛去,“你这样说话,很难让人觉得你是个好人,也很难留下好名声。”
“为何不能?”言乐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他笑着看着李扶摇,整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怪异的神色,“我只是如此一说,吴山河做剑山掌教我便好好辅佐他,你做剑山掌教我便好好辅佐你,不管是谁,我都不曾生出别的想法,我为何不能是个好人?只是你们师兄弟比较起来,我不过是更为看好你而已。”
李扶摇摇头道:“此事不用再想,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想的。”
言乐洒然一笑,不在这件事上继续深究下去,反倒是说道:“最后一问,倘若山上真出了你们都不想看到的那件事,你们师兄弟如何应对?”
听到这句话,李扶摇的眼神深邃,他看着远处,就像是之前那般的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剑山是师兄的剑山,自然要师兄先做应对,至于我,之后再说。”
李扶摇喝了口酒,然后打趣道:“你是看着剑冢还是洗剑池的?”
言乐直言不讳,“我现在的全部心神,都是盯着陈掌律的。”
李扶摇哦了一声,再无下文。
……
……
远处星光落下之处,山道之上,就在门尘山的尽头,似乎有些光芒。
但这光芒在星光之下显得很是微弱,没有几个人看得清楚。
就好似没有一般。
但光芒既然出现了,谁又能说没有呢?
哪怕没有人看见。
可存在是事实。
第六百四十八章 追着星光的人们(四)
很少有人会在夜里赶路,在夜里行走的人,大多都很急,因为他们要去某个地方,所以才要披星赶月,就是怕不能在既定的时间里走到某个地方。
这世间赶路的人很多,但是很少有人赶着去送死都在夜里疾行的。
但少不是没有,就比如现在这一位,就赶着要去死。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一身灰袍的老人,他腰间悬着一柄剑,那柄剑很旧了,剑鞘上的花纹有些都开始淡化,看着便知道这柄剑来到这个人间也好些年月了,他身上的灰袍也有些旧了,看着不太像是灰色的,而是上面积满了灰尘,这才变成了灰的,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老人的脚上踩着一双草鞋。
一双草鞋。
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怎么会是一双草鞋。
老人的神情很平静,他走在山林里,走在湖面上,走在他要走过的所有地方,也没有说话。
那双草鞋不知道伴随着他走过多少路程,但现在看着也很新,穿着旧袍子新草鞋的老人,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但是要去的地方非常明确,他要去大余境内。
大余境内有很多宗门,但是能够让他上心的,也就只有那座叫做剑山的地方,毕竟他自己也是个练剑的,练剑的去剑山很正常。
但他不是去剑山学剑的,而是送死的。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准确,准确的说来,他去剑山,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死的,但至于是老死还是被人杀死,那不一定。
他闭关练剑练了很多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睡着了,这一睡便是数百年,直到某一日,有一道剑鸣将他唤醒,他这才知道了,世间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原来这世间又有了一位剑仙。
当时他在洞府里感受到那一声剑鸣之后,便看到了那一剑,那一剑一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强一剑,他只是个登楼剑士,知道自己拦不下这一剑,所以什么都没做,但是在那个时候他生出了想法,那就是自己可不可以成为剑仙。
为了这个想法,他开始尝试,尝试去破境,毕竟他站在登楼境已经很多年了,睡了一觉浪费了数百年光阴,但这并不是全然没有裨益,至少他的境界又高了许多,但是这不足以让他破境成为沧海。
但他还是尝试了好几次,但每次都失败了。
最后一次,他差点死在了洞府里的时候,看到远处有些金光,等到金光散去,有个道人来到他身前,救下了他。
那个道人是个沧海修士,老人很清楚。
所以他没有生出不该生出的想法,就静静等着死亡。
可那道人却没有出手,只是问他,要是死,希望老死还是战死。
老人当时没说话。
于是那道人又问道:“你认识孟晋吗?”
孟晋这个名字,在他睡去之前,他便听过,所以他自然知道。
“既然不能沧海,为何不看看自己是否是人间登楼第一?”
这是那道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让老人琢磨了很久,最后他觉得有道理,这样默默老死不是个好结局,要死也不能如此死去,于是他穿上了那件几百年都没有穿过的袍子,穿上了那双草鞋,带上了那柄剑,离开了洞府,往剑山而去。
剑山上有孟晋,这应该是登楼里的最强手,所以他要去问剑。
当然,他知道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会太过在意,当然,你无法让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想太多事情。
他们也不必背负什么责任。
……
……
老人走的很快,但也不是只知道埋头赶路,他在这一路上看了许多这数百年里没有见过的风景,心情越来越好,自然胸中的剑意也越来越浓烈,等到快要临近大余边境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状态是这数百年来最好的时候了。
在之后的一个月夜,他在某座湖边停下了脚步。
因此他看到此刻的夜空挂着两轮明月。
世间不可能有日月同辉的事情发生,也不可能在一片夜里出现两轮明月。
所以微微沉默,他腰间的那柄剑便出鞘了。
剑鞘很旧,但是那柄剑却显得十分明亮,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一柄很多年不曾出鞘的古剑。
那柄剑出鞘带着剑光,从湖面掠过,撕开一大片湖水,然后落到了远处的明月上。
明月依旧明亮,剑光却散了去。
在明月面前,这剑光好似便有些微不足道,实在是不足以被人提起。
老人没有多说话,只是草鞋重重的踏在地面,一股磅礴剑意便散发开来,那些剑意席卷湖水,很快便有一柄巨大的水剑出现,对着那轮明月,便是一剑刺出。
磅礴的剑气尽数卷去,看着景象便极为壮观,像是这样的景象,只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无视。
但是湖边出现的那个中年道人便没有去看。
他一出现在湖边,老人便注意到他了,只是没有说话,那轮明月任谁都看得出来,不是真的,既然不是真的,那就只能是现在这个人施展的道法了。
道法无穷,能施展出来一轮明月的却是只有那位沉斜山的观主一个人。
老人收剑而立,他时日不多,不愿意把最后的生机都浪费在这里。
“你是谁?”
“梁亦。”
老人看着梁亦,沉默着不说话,梁亦的身份即便是他这样睡了数百年之后,醒来也一样知道。
因为有些人实在是很重要,并不是一般人。
梁亦站在湖畔,看着这个穿着草鞋的老人,平静开口道:“记得很多年前,有一座剑道宗门叫做天水门,就在梁溪境内,那座剑道宗门和别的剑道宗门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那里的剑士,都穿着一双草鞋,只是在数百年前,已经断了传承。”
老人静静听着梁亦说话。
梁亦说道:“道门对梁溪的掌控远超你想象,对于那天水门里的弟子都有记载,他们何时归天,何时离开人间都有记载,唯独对那位末代宗主,一点都不知道。”
“只是我要是没记错,你该叫落千言。”
梁亦看着落千言,“既然销声匿迹了这么些年,怎么又想到要出来了?”
落千言还是没说话,只是始终积攒着剑意。
梁亦看着落千言,平静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你若是不告诉我你的去处,你今夜或许就会死在这里。”
死在剑山和死在这里其实都是死,但是差距却很大,落千言又是个只想死在剑山的人,所以他开口说道:“去剑山。”
“做什么。”
“比剑。”
这就是答案。
这本不必说假话,因此梁亦也明白。
“我很老了,该死了。”
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沧桑意味,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能理解,梁亦虽然也是登楼修士,但是他很年轻,因此他也不太明白这里面蕴含的沧桑意味。
但他还是收手了。
那轮明月暗了下去。
梁亦看着落千言问道:“向孟晋出剑,有几分把握。”
其实即便是梁亦,对孟晋出手,也一样的说不上一定会胜,孟晋在登楼境界里的时间太过长远,不是一般的修士能够比较的。
落千言听到这个,显得有些兴奋,“你不明白,我们都是剑士,比剑的时候不仅要看境界高低,还要看剑道高低,所以说不定我还能胜过他。”
“机会很大。”
落千言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就像是今夜的星光落在了他的眼眸中。
梁亦不再说话,他为何离开沉斜山,那是因为有消息说这位天水门的宗主重现人间,他需要搞清楚他是为什么,可现在来看,这只是某个老人最后的疯狂,而且这疯狂还是要剑山来承担的,所以这和他无关。
这该是道门愿意见到的。
梁亦想到这里,便让开了身子。
落千言没有再看他,只是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脚印,整个人便不见了踪影。
剑气随即消散,再也看不到。
或许在别的地方还能看到,但是梁亦不在意。
他转身朝着西边而去,叶笙歌早在之前很久便离开了沉斜山,说是要去佛土,梁亦特意晚她许久下山,但是也要去看看,这一趟他不走太多路,就在山河边界停步,但是要是有人敢在山河里对叶笙歌出手,这一次,他什么都不管,就要将这些人出手打杀。
不讲半点情分,实际上也没有半点情分可以讲。
……
……
星光落在剑山脚下,李扶摇看着远处,很快就看到了有个悬剑老人走上了剑山。
在星光下,他一张老脸上没有千里跋涉的疲倦,只有兴奋。
李扶摇站在言乐身旁。
言乐微微皱眉。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老人看着这两人,片刻之后露出了赞许的眼神,“果然是剑山,一个朝暮一个太清,都是极好的苗子。”
然后老人认真问道:“这里是剑山?”
李扶摇没说话,言乐在点头。
老人笑了笑。
然后在星光下,以雄浑剑意震荡出声,“天水门末代宗主落千言,问剑剑山!”
第六百四十九章 追着星光的人们(五)
以雄浑剑意激荡出声的这么一句话,仅一瞬间便已经从山脚处传了山去,就在星光之下,就在这个时候。
李扶摇仍旧站在破庙之前,什么话都没有说,言乐微微蹙眉,蹙眉之后便已经向山上掠去。
然后整座剑山都亮了起来。
这是夜里,本该是星光落满山的时候,此刻却生出了几道剑光。
以及一道绝世剑气。
落千言的声音和那道剑气一起往山上而去,就在山道中呼啸而上。
剑山是有剑山大阵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阻拦这一道剑气上山。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多的剑山弟子被惊动,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那句话。
落千言?
山上绝大部分人对于这个名字想来是陌生到了极点,谁是落千言,哪里又是天水门?
这些都是陌生的词汇,不会有很多人知道。
吴山河从剑仙大殿里走出来,去往问剑坪那边,站在那里可以看到那道剑气好像是一条长龙在山道上缓缓而上,速度不快,但实打实是登楼境界,这一剑落千言并没有生出半点要建功的心思,而是想着要让孟晋看到。
所以就连剑山大阵都没有将其视作袭击,而是任由这一道剑气上山。
吴山河在星光下看着这道剑气,同他一般的还有很多人,但没有很多人如他一般想的深远。
他看着这样一道剑气,脸色在夜色里,倒是看不太清楚。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嵊忽然出现在了星光下,他腰间悬着剑,但还是看着显得很是邋遢,这或许就是他一直给人的印象,现在已经改无可改了。
站在这里,陈嵊看着吴山河,平静说道:“有人问剑,一般都是掌教出剑逼退,这位一看便是一位登楼剑士,更有可能在登楼境界里已经走得的极远了,你敢出剑?”
陈嵊没有问能不能拦下,只是问敢不敢拦。
他作为一位春秋境的剑士,自然知道要吴山河拦下这一位,是不太现实的事情,既然不现实,那便不用说些废话。
只问胆量。
吴山河平静道:“师叔有此一问,自然敢不敢都要出剑,只是出剑与不出剑,本来便没什么两样,出剑之后败亡,更显得剑山无人,不如等着能出剑的那位出剑。”
陈嵊哦了一声,有些讥讽的说道:“难不成你以为那些弟子遇事之后不是第一时间来找你这位剑山掌教?”
吴山河也笑着说道:“难不成师叔真的以为,他们第一时间要来找我?要真是如此,那么师祖这些天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陈嵊皱了皱眉头,想着之前在山上一直在流传的事情,也没有说话。
有剑士问剑,这在以往,本来就是极为正常的事情,那个时候,山河里剑士多,剑道宗门也多,宗门和宗门之间时不时便会有这么一出剑士问剑的事情出现,但是那些问剑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不是大动干戈,比剑的意味更浓一些。
但是现在不同,首先是山河之中已经只剩下剑山这样一座剑道宗门,其次这座剑道宗门还是在整个剑士的圣地,在很多年前观主梁亦上山那次,便让剑山蒙羞了,之后老祖宗许寂封山,直到朝青秋重开剑山,这中间有十年之久的时间,但是剑山重开之后,时间瞩目,这样的剑山自然是一点都不能再被辱,这之前雾山之行便是如此,之后更是如此,现如今更是有一位剑士问剑剑山,若是剑山没有剑士拦下这人,剑山的脸面丢得会更多。
“现在周青和许吏都不在山上,只有师祖。”
吴山河早已经想到这个结果,所以不显得惊慌也是情理之中。
陈嵊冷笑道:“依着那人的境界,只怕不管是周青还是许吏,都不能拦下他。”
“天水门的落千言,剑山的卷宗里可是有过这个人的名字,他的辈分和师爷相当,两个人的境界当初不可相提并论,可到了如今,便说不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一只王八也熬成精了,何况是这么一个大活人。”
陈嵊揉了揉脸颊,然后总结说道:“不过这样的人,也就是活的长久了一些,我要是活这么几百年,早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吴山河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叔,非但没有觉得他说的话荒诞,而是觉得十分有理,要是有时间去堆砌,他或许此刻都是登楼境的剑士了,面对这样一个境界至少和当年的白翁相当的剑士,或许也有一战之力。
陈嵊揉了揉额头,认真问道:“你出不出剑?”
吴山河摇摇头。
陈嵊有些怒意的说道:“就这样缩着,之后的事情也难办。”
吴山河脸上神色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本来事情便很糟,现在是这样,之后也是这样,做些什么都和大局没有关系,还不如就这样看着,看着怎么发生,等到时机成熟了才出手也不迟。”
“虽然出手也不见得有用。”吴山河自嘲一笑,看向远处的眼睛里有些光芒。
……
……
在那道剑气上山的时候,李扶摇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个老人身边。
落千言一剑上山,现在正是该等着山上回信的时候,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看了李扶摇几眼,然后说道:“像是你这个年纪的朝暮境,恐怕整个剑士的历史里都找不出一个来,你走的如此之快,可是借用了丹药?”
李扶摇摇头。
否定而已。
落千言哦了一声,有些惊讶,没有借用丹药,又怎么能走的如此之快?
“那师长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即便不是一位剑仙,怎么也得是个登楼境了。”
李扶摇摇头道:“家师陈嵊,也是近年入的春秋境。”
陈嵊一直都吊儿郎当,即便是整个人的天赋不低,但也不算是走的十分之快。
落千言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定然是有奇遇。”
李扶摇点点头,若是说家世背景,天底下没有哪个年轻人能及得上叶笙歌,可要是说际遇这种事情,天底下的年轻人都比不上他李扶摇。
他这些年遇到过的好事儿,都不在少数,不管是在妖土,还是在别的地方,都有他的足迹。
落千言勉励道:“既然有个不错的开头,那么便要好好走下去,说不定某一日便能踏足沧海,成就这世间又一位剑仙。”
李扶摇点头,算是对前辈的尊重,他顿了片刻,开口问道:“前辈境界高妙,这次问剑剑山,是要特定找某一个人?”
落千言哈哈笑道:“你这小子说话也有意思,这山上能和老夫对剑的,除去那孟晋之外,难不成还有别的人?”
李扶摇问道:“前辈和师祖是故交?”
听到师祖两个字,落千言多看了几眼李扶摇,但是很快便回过心神来。“老夫识得他,但是也算不上是故交。”
“那便是仇人?”
李扶摇微微一笑,看着落千言说道。
落千言皱眉道:“你这小子好生荒唐,不是故交,不是仇人,便不能问剑一番了?”
李扶摇摇头说道:“前辈山上只问问剑,这倒是晚辈想不到的。”
“你这小子年纪尚浅,自然不知道这数百上千年前的山河里问剑都是常态,谁和谁比剑,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老夫这把老骨头活不长了,自知沧海无望,在离开人间之前,想要问剑这登楼最强一剑,你要是告诉老夫登楼之中还有人胜得过孟晋这个老匹夫,老夫现在便走,绝不停留。”
落千言看着山上,但却是对着李扶摇在说话。
登楼之中,谁是最强的剑士。
这种事情一直都没有定论,前些年,最强的那一个人叫做许寂,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盛京出现在人间,那便是盛京了,现在盛京已经死了,世间的登楼剑士也就周青许吏和李昌谷三位,就是这三位剑士,不见得便是世间最强,等到后来孟晋上山,那这世间最强的登楼剑士名字便落到了孟晋身上,孟晋辈分高,练剑的岁月之长,几乎没有太多人比得上,所以他成为这登楼第一,几乎没有疑问,加上李昌谷越过登楼已经去往沧海,周青和许吏两人还不足以和孟晋相提并论的情况下,这孟晋登楼第一的说法便真的不能再真了。
要让人找出一位胜得过孟晋的人间剑士很难。
李扶摇看着落千言说道:“前辈要问剑,那晚辈便不拦着了。”
“月夜无趣,有酒赠前辈。”
李扶摇丢给落千言一壶酒,然后回到了破庙那边,这一次他们完全是算到孟晋需要有人登山,但是却真的没有算到过,这一位竟然不是道门修士,也不是儒教修士,而是一个剑士。
如此这般,还真的十分麻烦。
这又能说明些什么。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
别的不说,光是现在的问剑,山上只能孟晋出剑了。
别的没有任何人能拦下,即便是陈嵊,也不能。
李扶摇看着落千言的那双草鞋,沉默想着当初的剑山,当初的剑山只有老祖宗许寂和吴山河两个活人,最多加上这破庙里的三个师叔,怎么看都不见得有很麻烦的事情发生。
只是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往前面去看了。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静静等着之后的事情发展。
……
……
那一道剑气上山,让很多弟子都惊慌失措,只是很快便在师长们的安抚下平静了心神,可也要不了多久,便有许多弟子去寻吴山河了。
剑山有人问剑,这位掌教是首当其冲的。
吴山河作为剑山掌教,自然要处理这件事。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说。
只是去寻他的人很快便归来,说是掌教已经前往后山去请老掌教出手了。
这个消息一传回来,整个剑山的弟子们都显得很兴奋。
“我之前便说过了,山上有了事情,还是得靠咱们的这位老祖宗,要他出剑,这问剑的也不行。”
“是啊,掌教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太过年轻,面对这种强手,真的是有心无力了。”
“可不是,要依着我来说,剑山掌教的位子就该老掌教来坐,这样一个年轻人坐着,我总是心里不踏实。”
说这话的是一位之前来自南海的中年剑士,境界还算尚可,许久之前他便说过要做剑山掌教,还是得境界足够才行。
此刻面临这样的情况,他自然又开口,便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但也有人说道:“这剑山是上代掌教传到掌教手中的,怎可让我们这些人胡乱议论。”
有人嗤之以鼻,“说是以剑令作为剑山掌教凭信,但是当年的事情,你知道,还是我知道?那位许掌教是不是把掌教之位传给吴掌教的都不好说,我可听说,那位许掌教当年其实更为偏爱李师叔,当年甚至不惜千里出剑,也要为咱们这位李师叔斩杀敌手,照这样看下去,怎么都该是传给李师叔的。”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李扶摇不站出来?”
“你是脑子被驴踢了?李扶摇当初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山上人人都知道他和那妖女有染,既然这样,怎么又坐的了这剑山掌教的位子?”
和妖族有染,这一件事,说起来便已经拦下了李扶摇成为剑山掌教的所有可能。
“也就是因为如此,或许他才让给了吴掌教的。”
……
……
山上的声音到处都有,而且越来越多,若是没有人及时阻止,恐怕这便要蔓延开来。
尤其是整个人山上现在的局势下。
山里议论纷纷,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还是先请老掌教接下这问剑的再说。”
“好!”
“此言甚对,就该如此!”
随着那人开口,很快便有山上的剑山往后山而去,便是要去请那位老掌教出剑了。
如此局面,也只能是请他了。
而在后山那边,其实第一个到的,不是吴山河,也不是山上这些背的剑士。
而是赵大宝。
他在星光下一路狂奔,到了那个布满青藤的洞府前,对着洞里磕头。
“师祖!”
第六百五十章 死在剑下
孟晋就在洞里。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了。
来到剑山之后,他除去最开始上山的时候在山道招来过无数剑之外,其余的日子里,他都在这洞里,这洞里除去赵大宝之外,也没有第三个人进来过。
他在这里潜修,其实不算这次登剑山,也已经很多年了。
他不问剑山的事情,剑山的弟子要见他也不行,他虽然在山上,但好像又没有在山上,要不是前几日之前,他随手斩出一剑,或许他的存在感会一直弱下去。
但那一剑之后,事情便不同了,他的存在感便不太弱了,这些日子山上念叨着最多的,还是他这位剑山老掌教,现在遇到这样一位问剑的落千言,自然而然会有很多人想着要来见他。
但他没有想过,第一个来的,不是别人,而是赵大宝。
赵大宝所住的竹楼离着这个洞府不算是近,但是他经常来这边,找到了一条小路,所以当赵大宝在月光下奔跑的时候,那便已经越过了所有想要来这里的弟子,第一个出现在了孟晋的洞府前。
他喊了一声师祖,然后便感觉自己变轻了,片刻之后,他更是整个人被一柄剑托着,飞了起来,仅仅一瞬间便已经飞到了洞府里。
洞府里只有一张蒲团,老掌教孟晋便盘坐在上面,他的佩剑此刻还在赵大宝身下,等到赵大宝走下来之后,这才掠到孟晋的膝盖上。
孟晋睁开眼睛,看了赵大宝一眼,平静道:“山上的事情,我已经知晓。”
他是山上境界最高的那个人,山上要发生些什么,他自然就知道了,而且要比更多人更早知道,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赵大宝焦急的喊道:“那为何师祖还不出手?!”
赵大宝是个单纯的少年,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很正常,剑山已经把被他当作了自己的家,自己家出现了危难,一定要解决。
但是他境界不够,只能让孟晋出面。
孟晋轻飘飘的问道:“剑山是你赵大宝的剑山?”
剑山是剑山弟子们的剑山,也是天底下剑士的剑山,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剑山还是吴山河的剑山。
赵大宝即便再爱这座山,也要承认。
“他还没有来,你来了也没有什么用。”
孟晋伸手揉了揉赵大宝的脑袋,整个人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便很淡然。
赵大宝越发不解,“师祖,你为什么要等掌教师兄过来?”
孟晋淡然道:“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应该名正言顺,他既然是掌教,一言一行便该是他说了算,我要是贸然做些什么,于我于他都不好。”
知道赵大宝要说些什么,孟晋继续说道:“况且他会来的,等上片刻,不是什么大事。”
吴山河会来,这本阿里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要是不来,那就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他作为剑山掌教,遇了强敌,自然便要去找那个能够解决事情的人来,若是什么都不做,他这个剑山掌教,便没有做好。
所以他一定会来。
只是早晚的事情。
至于是不是要想看看孟晋会不会先忍不住出手,便不得而知。
但其实不管是他还是谁,都应该知道,孟晋很稳,不可能做些不利于局势的事情来。
吴山河走在山道上,言乐就在他身旁,整个山上怕是只有言乐才能真正听着吴山河说上几句知心话了。
只是现在这两个人走在后山的山道上,都没有说话,吴山河神情不算是太凝重,但现在局势都以及这样了,要是说一点都不在意,那自然也不太可能。
只是要做大事的人,便要学会隐藏情绪。
言乐顺着山道走了好些路,才真的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掌教对之后的局势,可有把握?”
山上要发生什么是一回事,知道是一回事,可知道了能不能解决这件事,便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吴山河走在前面,发髻将一头长发已然固定,不曾被山风吹动,只是衣角还微微摆动,听着言乐的话,吴山河笑容平淡,“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天水门的末代宗主来山上问剑,我出剑也打不过,只能请人了,至于请人之后那人会不会借势上位,我就算是不愿意也不不能阻拦,两颗毒药摆在我面前,要让我吃,我当然只能选那颗‘后患无穷’的来,要不然先丢面子,这件事就真的兜不住了。”
吴山河很洒脱,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看着这事情的发展。
所以他并不急迫。
既然事情是这样,那便这样去做吧。
……
……
星光总是拦不住,因为没有什么可拦的,吴山河来见孟晋这件事也是这样,拦不住,自然也就拦不住。
来到洞府前,吴山河毫不犹豫的便跪了下去。
跪孟晋,身为剑山掌教,没有必要,但是作为孟晋一脉的三代弟子,跪见师祖,那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当他跪下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
言乐跪在旁边,他是个普通的剑山弟子,跪老掌教也理所当然。
吴山河高声道:“山下有人问剑剑山,山河斗胆请师祖答剑!”
有人问剑便有人答剑,这种事情,显得十分正常。
只是问剑的人也好,答剑的人也罢,都是吴山河应付不了的而已。
吴山河来了,孟晋也没有半点刁难他的心思,于是他站起身,牵着赵大宝,站到了洞府门口。
居高临下的看着吴山河。
只看了一眼。
孟晋便淡然开口,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天水门的落千言,怎么还没死?”
只有孟晋这样活了好些年的人才知道很多事情。
天水门的落千言,就是他那个时代的人了。
孟晋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也能看到在很远处山道上的那条剑气长龙,微微眨眼,然后说了一声,“去。”
洞府里的那柄古剑,闻言掠出,在夜空之中划出一条白色的长虹。
紧接着便是一道耀眼的剑光,划破长空!
整个剑山的弟子都看到了。
有好些弟子之前便自发的要去寻孟晋,但是才走到这半路,便仰头看着这一道耀眼剑光起于后山,要落到山脚,很多弟子都很兴奋,振臂高挥。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掌教答剑了!”
声音很大,一下子便传了出去,然后整个剑山此起彼伏都是这句话。
老掌教答剑了!老掌教答剑了!
在孟晋这一剑划破长空开始,在山脚的落千言也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感受到山上传来了剑气,落千言哈哈大笑,“孟晋老匹夫,你这身子骨还能出剑?”
有苍老声音遥遥传来,“杀你不成问题。”
落千言哈哈大笑,提气前掠,仅仅是瞬间,便已经落到了剑山之上,在两道剑气相交之前,其实剑山大阵便已经自动打开了,这既然是比剑,自然算不上什么袭击。
落千言一双草鞋,落在山道上,落在别的大石头上,甚至落在剑山弟子们的视线中。
他浑身都是剑气,整个人的剑意已经到了最为鼎盛的时候,他腰间那柄剑甚至开始颤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说他遇见了一位极强的敌手,就连剑都开始兴奋起来。
孟晋也出现在星光下,他并未握住那柄剑,他只是牵着赵大宝。
像是登楼境界的剑士比剑,一般剑士看了自然会有所裨益,而且是距离战场越近,便越是如此。
现如今的剑山之上,许多剑士只要能看一看这一场大战便是幸运的,像是赵大宝这样出现在孟晋身旁,更是如此。
两人相见,没有什么老友相见很多感叹,只是一对视,各自的剑气便向着对方袭去,孟晋因为身旁还站在赵大宝,所以在比剑的时候,还要替赵大宝化去那些剑气。
这便是在先手就吃了亏。
但孟晋神情丝毫不变,便是显得十分的闲适,好似并没有把落千言放在眼里。
也是,像是孟晋这样在登楼境界已经待了无数年的剑士,恐怕除去剑仙之外便真的再没有任何剑士能够入他的眼了。
“怎么比?”
孟晋缓声开口。
“生死一战,你也活了这么些年了,我也活这么些年了,与其老死,不如要死都死在剑下。”
落千言哈哈大笑,整个人花白的头发随风而动。
孟晋想来是不会认同他的观点的,死这种事情,对于孟晋来说,从来都不应当。
能够活着,才是孟晋想要的。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落千言一身剑意暴涨,一句话之后,便拔剑出鞘,在半空之上,递出一剑,整个夜幕便好似被他一剑撕开,隐隐能看到天边光亮。
孟晋牵着赵大宝的手,手里捏了一个剑诀,那柄古剑便落回到他的手上,不曾停顿片刻,他手中的剑,便遇上了落千言的剑。
两位登楼剑士出剑相遇。
砰地一声巨响!
两道磅礴剑气四散开来,就好似九天之上刮了狂风,吹得山上的剑木响动不已。
第六百五十一章 玉碎
今夜的星光很亮,但是还是抵不过现在的剑光,两个个人的两道剑光,就这样开始充斥在剑山里,充斥在各个角落。
时不时就有剑山弟子被剑光照亮脸庞,而他们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畏惧,而满是向往。
对未来,对自己的期望。
是不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他们自己是不是也能成为这样的剑士。
人一旦有了对未来的期望,便会很有动力。
孟晋一只手牵着赵大宝,另外一只手拿着剑,在短暂的时间里便已经出了好几剑,每一剑的威势都十分惊人,让本来信心满满的落千言都觉着有些痛苦,他的脸上到处都是孟晋剑气留下的痕迹,那些剑气早已穿过他身前的剑气屏障,到了他的脸上,那种刺痛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受。
更让人感到可怕的是,那些气并非是只划破他的脸庞,而是顺着脸上的那些细微缺口便要进入他的身体里面,这如何使得。
这让落千言很是不解,都是登楼剑士,为什么对方就要比他更强。
而且不仅仅是强,而是他几乎面对他,便没有胜出的机会一般。
落千言作为天水门的末代宗主,坐上宗主之位,并非是因为当初的天水门里已经没有了几个弟子的缘故,而是他的天资实打实的能够排在天水们历史的前十之中,作为最为一位宗主,当初也是被人寄予厚望,练剑之时,也不曾有半点荒废,才换来这一身境界,只是山河如此,剑士衰落是大势所趋,所以天水门破落,其实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不过这数百年之后,他已经无牵无挂,一身剑气存灵府,也是为了这最后一战,所以在面对孟晋的时候,他便没有想过任何退路,只是将身体里的剑气逼出,递出一剑。
这一剑比之前的数剑都要强,几乎便是他这一生境界的体现。
孟晋看着这一剑,摇了摇头,但还是松开了赵大宝的手,反手一推,将其送到问剑坪。
这登楼之间的生死一战,若说之前还说不上生死两字,现如今便不说这两字都算是不行了。
孟晋一手提剑,另外一手揽过山上飘着的云气,就好像在山中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一剑来势汹汹,磅礴剑气如同九天银河,但是到了孟晋身前,却全然都落到了这到口子里。
孟晋另外一只手将手中剑随手放开,那柄古剑很快便落到山中的某块青石之上。
静静不语。
孟晋接下这一剑之后,单手双指成就剑诀,在半空掠过,留下一道白痕,快要到落千言身前之时,蓦然大笑道:“落千言,你即便是这天水门的末代宗主,是这天底下有数的剑道大宗师,但你这个样子,却是没法胜过我。”
落千言一双草鞋踩在一颗剑木之上,听到这番话,哈哈大笑,“孟晋老匹夫,现如今你我不论身份,只在剑道上论个高低,你当年是剑山掌教,现如今可不是,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没谁比谁更厉害的说法,想死我也能成全你。”
落千言和孟晋比剑,或许在境界上占不了好处,但是落千言胜在一个不怕死上,他本来便要去死,而孟晋却是没有这个心志,至少在这一点上,落千言是不会比他更差的。
孟晋漠然无语,只是双指抹过,对面那颗剑木便被这一剑斩断,落千言虽说站在这颗剑木之上,但是剑木断后,也不见得会滚落下去,他看着远处星光,一剑斩出,又是剑意充沛的一剑,这一剑斩出,孟晋并未相抗,别身躲过之后,任由剑气激荡而去,在远处的林中消散,当然这一剑仍旧是劈开了好些剑木。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落千言主动前掠,手中剑刺向孟晋胸口,剑气之盛,以至于整个人在往前的时候便已经让漫天星光为之失色,无数人都能看到这一剑,无数人都在猜这一剑到底如何。
威势如此,境界如何,所能造成的杀伤又是如何。
但实际上,一切都不太如何。
孟晋手中无剑,但视野所及,天地之间到处都可为剑,仅仅这片刻,便已经对着落千言出了数剑有余,数道白痕掠过,在夜空中分外夺目,并不用剑的孟晋不见得就不如现在的这位落千言。
落千言是天水门的末代宗主,天水门当年便以剑气称雄世间,整个门内弟子,都是在剑气这一条路上自行,落千言作为其中宗主,剑气更是凌厉,并非是一般登楼剑士可以比较的。
剑道一途,有剑气剑意剑术三条大路要走,有很多剑士是不可能在三条大道上齐头并进的,就好像是当初剑山脚下的李扶摇的三位师叔一般,即便都是天资不错的人,但也不是同时在三条大道上前行,而都是选择其中一条而已。
孟晋是当年的剑山掌教,境界很高,天资自然也高,三条大路,他倒是也算在三条大路上都在前行的人。
所以光论剑气,他也不会输给落千言。
孟晋抹过数剑之后,便和落千言是正面相对了,这两个加起来的岁数恐怕要超过一千五百岁的老头子,这一次说是生死之战,便是生死之战,一点都不曾留力。
两位登楼剑士再出一剑。
砰地一声,孟晋的剑气和落千言的剑正面相撞,两人都倒退数丈,之后更是落到了山道之上,孟晋在上,落千言在下。
正好是两人境界的真实体现。
落千言一言不发,往前大踏步走过,脚下草鞋已经有些开裂,但没有丝毫影响,长剑在胸,在山道之上,和孟晋不足一丈之处,悍然出剑!
很少有修士对战隔得如此之近,除去两位剑士之外,应当便没有别人了。
落千言的剑尖最初是朝着孟晋的胸膛而去的,可是等到了他身前数尺之后,便有一道剑罡汇聚在剑身之上,而这个时候落千言也撤剑回撩,剑想要落在什么地方,尚不明确,像是他们这样的大宗师,在之前的剑气一项上并未分出高低,现在开始在剑术上论长短。
说天水门的剑气一路在山河之中颇有盛名,不是说天水门就只知道剑气一路了,再说了,这世间练剑的人,哪里有人会只会剑气这一项呢。
天水门在数百年前都还存在于世间,便说明其传承底蕴不会太低,因此落千言所会的剑术也自然不在少数,这要比较起来,两个人或许也能一较高低,反正不管如何说,两位登楼交手,绝对不会很快便分出胜负来。
长剑一挑,随即下坠的落千言双眼里满是兴奋的神色,这位末代宗主悄然抹剑前掠,很快便落了一剑在孟晋身上,落剑不是难事,甚至要伤孟晋都不是难事,难只是难在伤了孟晋之后要付出的代价。
比如如今,孟晋小腹被他一剑刺中之后,很快便侧身一指点在了落千言的肩头。
这一剑可要比之前落千言勉强一剑强太多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还是孟晋没有用剑这件事,他不用剑,便有这么一剑,要是当他提起那柄剑的时候,那会怎么样?
孟晋很强,这件事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和自己去感受是两件事,但是很强却是一件事。
这是事实,无法改变。
落千言看着自己的衣角,那里被孟晋斩了一剑,已经很破了。
他不是只有这么一件衣服,但是这次出门也只带了一件衣服而已。
而且这件衣服显然不是普通的衣服,这是当年他成为宗主的时候,前任宗主亲自为他穿上的,所以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衫。
落千言的境界很高,剑道也很高,但是不如孟晋高,所以被斩开了衣角,他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再落一剑在孟晋身上。
孟晋歪了歪头,平静道:“你不怕死,但是怕输。”
不怕死是因为落千言本来便要死了,自然不怕死,可是他怕输,因为最后一战他不愿意以失败告终。
“你怕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结局是一样的,我活了差不多一千年,我见了很多人,我练了很久的剑,没有几个人会比我更厉害,上一次提着剑站在我面前,让我不敢说话的人也都离开了人间,你凭什么会觉得能胜过我?”
落千言一头长发已经乱了,乱糟糟的头发就像是枯败的野草,看着便让人觉得没有生气。
落千言咽下一口嘴里的鲜血,和孟晋如此相近的比剑,双方的剑气会交织在一起,这样境界不够的一方会什么吃亏。
只是落千言虽说看着落了下风,但是不见得就会就此败亡。
他看着孟晋咧嘴笑道:“老匹夫,想要赢我,不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可不太可能。”
孟晋嗯了一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落千言,然后说道:“天水门的独门剑招里有一招叫做玉碎?”
玉碎两字,光是听名字便知道这该是一招玉石俱焚的剑招。
落千言不言语,只是一身气势在不断攀升。
第六百五十二章 山上有光,是始
即便天水门已经不存世间,但是落千言还没有死,便相当于这座宗门仍旧还有人,说到底,落千言便真的说得上是一人一宗门。
只是今日落千言离开人间的话,那么天水门便要真正的灭亡了。
宗门的兴盛和灭亡都是时时刻刻在世间发生的事情,本来就不必介怀了。
落千言一身气势达到整个登楼之巅之后,手中剑身上的剑罡便便越来越多,片刻之后竟然压得剑都有些弯曲了,剑罡忽然离开剑身,掠向孟晋,孟晋微微蹙眉,伸手拦下,只是一瞬,便将那剑罡按在了手底下,剑罡落到山道之上,砰地一声巨响,直接将那处山道砸出一个大坑。
剑罡落下,孟晋便猛然后退,整个人一招手,那柄古剑就要飞到他的手中。
原来在他离开之后,所站立的原地,有一道磅礴到了极点的剑气从天外而至,就落到了他之前站立的原地。
孟晋后退之后,总算是握住了手中的古剑,他提剑一抹,整个人身上的剑气尽数敛去。
他这辈子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像是落千言这样的人,不知道见过多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孟晋深吸一口气,之前一直不出杀招,那是因为现如今并不是要出杀招的时候,但现在该看的都看清楚了,那出剑也无妨了。
古剑在手,孟晋平静道:“剑山孟晋,请。”
……
……
吴山河回到了问剑坪那边,陈嵊早已经在哪里看了很久,眼见吴山河回到这里,陈嵊也没有在意他,只是盯着山道上那场属于人间剑士的巅峰一战。
吴山河明知道陈嵊的心思此刻不在他身上,但是还是主动开口说道:“师叔认为,明日这个剑山掌教还是我吗?”
陈嵊头也没转,原本准备不做理会,但是想了片刻,这才说道:“你有剑令,名正言顺,逼宫这种事情,想来剑山没有出现过。”
吴山河摇头道:“今日之剑山,可不是当年的剑山,师叔自己也清楚,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
听着这番话,陈嵊想了想,随后揉了揉脑袋,只是讥笑道:“你要是被人从这个位子上赶下去了,就是剑山历史上,第一个以这样耻辱的走下剑山的掌教,你自己受不受得了,自己掂量吧。”
陈嵊说的是很有道理,剑山历史上,不管是谁做这剑山掌教,还真是没有过被人赶下去的经历,要是吴山河这样,便真的要沦为笑柄了。
吴山河有些无奈的看着陈嵊,笑着说道:“要是不让我做剑山掌教了,我也只让给师弟。”
这个师弟,不是旁人,只能是李扶摇。
陈嵊微微蹙眉,“别说他能不能成为这剑山掌教,就算是他成了这个剑山掌教,等到走上去的时候,一定会比你要难太多了。”
吴山河做剑山掌教一直不能服众是因为他年轻和境界的原因,当然也还有没有为剑士做出过什么增光的事情,这才是根源,但是李扶摇要是去做剑山掌教,便有很多很多问题了,其中最为重要的问题,还是李扶摇和青槐的问题。
这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李扶摇做不得剑山掌教。
世间有太多事情做不了。
世间有太多事情不能做。
陈嵊难得多说什么干脆便离吴山河远了一些,他走到崖边,看着快要亮起来的剑山,然后感叹道:“师父既然把剑山交到了你手里,那就是你的,即便是有别人来抢,都不能给,不管那个人是谁,你不给,我会帮你,你要是给了,我便要杀你。”
陈嵊鲜有认真的时候,可是当这个男人一旦认真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便会让人十分看不透。
这就是陈嵊。
吴山河也严肃了些,他认真对着陈嵊行礼,“多谢师叔!”
……
……
山道一战,开始的时候气势恢宏,结束的时候更是如此,落千言和孟晋的比剑随着天色渐渐明亮,便要落下帷幕,那位天水门的末代宗主在这个晚上先后和孟晋在剑气剑术剑意三项去比试了一番,尽数都输了。
最后真的落到实处,要生死一战的时候,又输了。
孟晋的剑在他身上落下了很多,但他的剑只在孟晋身上留下了一处伤痕。
就在小腹那边。
伤不重,更不会死。
这场比剑,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落败了。
但他还没有死。
所谓生死之战,若是不死,便也说不上输。
他最后一剑玉碎起势之时,便已经听得见剑鸣声,等到真的剑递出的同时,剑山上风云变幻,剑木都摇曳不停,这一剑光是气势来看,便是当世一等一的剑招。
而从实用性来看,也是如此,剑光如同星光,要撕破黑夜,剑意如同一柄柄利剑,充斥在山道上的各个角落。
孟晋看着这一剑,神情不变,他不是只知道埋头练剑的蠢剑士,他做剑山掌教之时,除去练剑,他还看很多东西,看山上的剑谱,看剑山上的那些东西。
总之看来看去,他知道的事情便越来越多。
天水门的这一剑招,他自然知道,甚至在剑山中便有卷宗记载该如何避其锋芒,如何击中其软肋。
这些孟晋都知道,但是孟晋不愿意去跟着那卷宗上所说去针对这一剑做出应对。
他只是提着剑,在手里挽出了一个剑花,然后一剑递出。
这是两个代表着登楼最强剑士的两人对剑。
风停了。
黑夜也没了。
剑山亮了。
天光照亮了剑山,但是比天光还要耀眼的不是别的,而是剑光。
这无数剑光,一道又一道。
……
……
“老掌教剑道修为如此之高,这剑光竟然能比天光还要亮些。”
“你知道什么,老掌教的境界本来便高,有如此景象,实属正常,当初的那位盛京盛老爷子也要比老掌教压下一头,你以为光是年纪大,入门早便行的?这不还是得要境界来?”
“对对对,盛京不如老掌教。”
“各位请慎言,要知道盛京可是掌教的亲人。”
……
……
剑山上各处都是议论声,不绝于耳。
各处都是弟子。
人人都在说着自己心中所想,人人都很开心,这是剑山值得开心的一天,虽然没有几个人能看出来这山道上的境况,但是谁都感觉得到,这老掌教的剑气在山上要比那位落千言多得多,这是明显的优势。
欢声笑语充斥着山间。
赵大宝却是默默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把脚放在了溪水里。
明明是师祖现在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不开心,甚至情绪很低落。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不开心。
他看着山林里的剑光,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神情很是复杂。
直到有个人摸了摸他的头。
赵大宝转过身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才低声喊了一句师兄。
那个背着剑匣的年轻人脱去鞋袜,陪着赵大宝坐在溪边,把脚放在溪水里,这才温声问道:“山上的弟子都在笑,为什么你不开心?”
赵大宝本来心情便是很低落,听着这句话,便更是伤心了,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师兄。”
李扶摇揉着他的脑袋,继续说道:“你觉着师祖等会儿赢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赵大宝是个少年,不是个蠢少年,他也猜得到现在山上的形势有些变化,再加上之前师祖说的那些话,于是便更加有些疑虑了。
李扶摇笑道:“山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你只需要好好练剑,这件事情应当做起来不算是太难吧。”
好好练剑,这几乎是所有长辈对于赵大宝的期望。
赵大宝点点头,然后问道:“师兄,要是真发生了事情,你会怎么办?”
李扶摇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我先看看,要是发展的不太好的话,我再说怎么办。”
赵大宝一头雾水,但还是继续问道:“我是说,要是师父和师祖有争执,你会帮谁?”
“谁对我帮谁?”
“那师兄不怕他们其中一个人怪罪你啊?”
李扶摇貌似很疑惑的看着赵大宝,随口问道:“那你有他们不怪罪的办法吗?”
赵大宝仔细的想了想,然后真的还是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所以最后只能摇摇头,“没有。”
李扶摇拍了一把他的脑袋。
这幅画面很是温馨。
赵大宝说道:“师兄,我还是很喜欢这山上的,虽然有些师兄们看着很不讨喜,但是掌教师兄,师祖,我都很喜欢的,还有山上的树,山上的溪水,我都喜欢。”
李扶摇仔仔细细听他把这句话说话,发现这最后没有喜欢师父这个说法,这才一笑,像是赵大宝这样的少年,最是爱憎分明,这个年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掩饰,再说了,你若是待他好,他定然就是会喜欢的,对他不好,也自然不要想着赵大宝会喜欢你了。
陈嵊就是个例子,这个做师父的没有尽责,弟子不喜欢,好像也没有问题。
这应当是根本就没有问题。
“山上很好,我不想山上变得不好了,师兄。”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大宝是在恳求。
李扶摇看了一眼他。
然后问道:“一切如常还是一切如旧?”
这只有一个字的差距,但是真要深究起来,这就是两种情况。
如常是指和往常一样,如旧则是根本不要变动。
赵大宝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在溪水里的脚,像是这样的少年,也还是知道些什么的。
李扶摇不再多问,揉了揉赵大宝的脑袋之后,就开始洗起了脚。
……
……
天光照亮了剑山,剑光都敛去了。
落千言收回了剑,同孟晋站在了一起,看着孟晋,落千言有些感叹的说道:“像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跨过沧海呢。”
孟晋没有说话。
他完全是成为一位沧海境界的剑仙的,他什么都不缺,不管是经验还是别的什么,他唯一缺的就是勇气,当年尝试过一次之后,这些年来,他便没有尝试过第二次,所以这就是缺乏勇气。
为何缺乏勇气。
就是因为害怕。
害怕死亡。
落千言低头解下自己脚下的那双已经破烂的草鞋,握在手里,“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一心想要去沧海看看,可是到头来,怎么都踏不进那道门槛,你明明一只脚都已经踏过去了,怎么还能无动于衷,难不成人间的风景,真有这么值得留恋?”
落千言的眼神里满是不解。
孟晋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死亡真的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你不在意,是因为已经走到了尽头,而我离死亡还早,所以不想体会这件事情。”
落千言笑了,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是他的笑容让孟晋看起来觉得是在讥讽他。
只是现在他是快要死了的人,所以应当能被人宽容,因此孟晋没有说话。
他就是看着落千言。
落千言说道:“我上山是别人布下的局,你既然也在局中,自然也该知道,只是你什么都没有做,看来还真是因为怕死。”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落千言则不是这样。
他抱着草鞋,平静说道:“玉碎这一剑,从此之后,人间见不到了。”
孟晋摇头道:“你这一剑被人看了去,可能有人便学去了,这世间的聪明人很多,要是他恰巧又练剑的话,便真有可能。”
落千言又说道:“那肯定没有人再穿草鞋了。”
穿草鞋的贫困百姓会有,但是穿草鞋剑士没了,这很正常。
因为天水门也没了。
落千言叹了口气。
“我喜欢山下的那个年轻人,希望有朝一日他能跨过沧海,成为比剑仙还要厉害的剑士。”
比剑仙还要厉害的,只能是飞升之后的真正仙人。
孟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落千言。
落千言闭上眼睛,然后整个人开始化作一缕剑气,随风飘荡,然后便在风里消散。
人死如灯灭,也如风散。
孟晋站在原地,看着涌来的剑士们,很是平静。
第六百五十三章 星光散去,白雾迷眼
大战落幕,孟晋脸上有过短暂的疲倦,但很快便被他隐了。
面对涌来的剑山弟子们,孟晋没有说话,依着他的身份和境界以及人生阅历,在面对这些年轻剑士的时候,本来就不必说话。
他也没有兴趣。
只是今日不同,他极有耐心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些涌过来的弟子们,等到他们都到了眼前,孟晋脸色便缓和了许多。
“老掌教剑道修为世间难寻,这一场答剑,当真是让大家大开眼界。”
剑山的剑士们,二代弟子和三代弟子都有,只是更多的还是三代弟子,这些弟子上山的时间不长,境界也不高,自然心志也不算如何坚定,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便挑动心神。
随着有人开口,这里的气氛一下子便浓烈起来,在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老掌教既然剑道如此高妙,若是不出来主持大局,之后剑山再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
也可以说如今日这般来办。
可怎么能每次都如今天这般。
“请老掌教掌管剑山!”
人群之中,有一人当众跪下,很快便被人认出,这是山上的剑士杨里,他跪在山道上,对着孟晋说道:“恳请老掌教掌管剑山,剑山方能有真正的辉煌!”
他声音很大,传遍山上上下,而且神情极为真切,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假之意,这便是他的想法,没有半点问题。
孟晋没有说话,但是山道上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皱眉了,要让孟晋成为剑山掌教,或许没有很多问题,但是有一个问题便够了。
那就是这山上已经有了一位掌教,不该也不能拥有第二位掌教。
或许说要让孟晋重掌剑山,便只能让吴山河退下这个位子。
这种事情,对于吴山河来说,很难做到。
陈玄就站在山道上,之前在剑舍里发生的事情,此刻全然涌入脑海之中,他虽然不是剑山最开始的弟子,但性质最是忠厚,听到这么一个说法,当即便走出人群,看着跪着的杨里,怒斥道:“杨里,你和我都是传授这些弟子剑道的先生,你怎可如此,剑山尚有掌教,怎可再推举老掌教掌管剑山,你这样做,是要让老掌教陷入不仁不义之境。”
“你这样,还能做人师吗?!”
陈玄看着杨里,整张脸上满是怒容,他看着山道上的弟子们,严肃的说道:“剑山有祖制,虽不是你我所定,但既然诸位都已经成了剑山弟子,这些事情便应当遵守,谁要是做出这种违背剑山祖制的事情来,便该趁早下山,还练什么剑,恐怕是连做人都不配!”
陈玄这番话一说出来,人群里有些心向吴山河的剑士连连点头,但是很快便又有人走了出来,看着陈玄说道:“祖制自然值得尊重,只是数千年乃至上万年前的规矩放在现在来约束我们,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再说,当年的山河是如何样子,现如今的山河又是什么样子,难不成真无不同?”
“祖制在,是为了让剑山更好,但要是祖制都阻拦了剑山的发展,你们觉得呢,这祖制该不该改?”
那人说完这番话之后,很快便有人应和道:“理应如此,祖制不能管如今之剑山,老掌教剑道修为如此之高,又为剑山击退强敌,不不管怎么说,都该是掌管剑山了,再说了,老掌教以往便是剑山掌教,这次重掌剑山,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什么不对的才是。”
“各位,咱们都是为了剑山好,为了剑士好,想来吴掌教也是明白的,今日我们便去请示掌教,掌教也是明理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话音未落,这个说话的人不等众人反应,便拨开人群,朝着问剑坪那边而去,想来是心志坚定,没有半点别的的东西能够阻拦,而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却不是如此,杨里跪在地上,看着孟晋说道:“老掌教若是还不肯答应,杨里今日便死在此处!”
他眼见孟晋没有反应,此刻便已经拔剑出鞘,很快便要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孟晋微微招手,那柄长剑应声而去,落在山间某处,不见踪影。
但是杨里不起身,渐渐的便有很多弟子都跪了下去,就跪倒在孟晋身前。
一个个的,虔诚不已。
孟晋看着这幅场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些弟子,好似心中是难以抉择一般。
这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变得很是安静。
除去之前那个离开的剑士之外,已经很少有剑士是站着的了。
这里跪着的剑士,几乎要占到山上的三分之二那么多。
要是说山上也有民心一说,那么孟晋便真的是民心所向了。
这真的是极为难见的场景。
陈玄转过头去,不愿意去看这幅场景,他是个忠厚之人,见不得如此场景在自己面前发生,也见不得像是那些弟子那样的人。
他只是想着今日这件事,应当是简单不了,只看吴山河作为剑山掌教,该怎么解决了。
……
……
山道上一下子安静下来,这种非比寻常的事情,问剑坪那边虽然不能亲眼见到,但是也能猜出个一二。
吴山河和言乐站在崖边,两个人心思各异。
言乐皱眉道:“事情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要难太多了,谁知道这位老掌教竟然有这么多支持者。”
吴山河笑道:“活的久,自然是有好处的,更何况这山上还有许多别的棋子,都暂时给了师祖去用,怎么能不厉害,怎么能够不棘手?”
言乐摸了摸腰间的剑柄,感受着自己手心的汗水,心里安定下来,“要是老掌教孤立无援,或者说没有那么多人诚心要帮他,倒是还可以说是老掌教自己想做这个剑山掌教,可是多了这么些人,便能看得出他和三教之间,真的是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了。”
“只不过具体是道门还是儒教,这便不得而知了。”
言乐揉了揉手背,让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背松了些,“但问题还是在,老掌教的境界摆在那里,现在又有这么多的弟子支持,只要老掌教动了心思,现在这里怎么办?”
吴山河说道:“我要是死活都不同意呢?”
剑山掌教的位子何其重要,能够坐上去的人,只怕是很难放手。
言乐苦笑道:“那肯定就得打了,和老掌教一战,掌教有把握?”
吴山河问道:“你觉得我要是和一位登楼顶峰,一脚踏进沧海的剑士一战,我能撑下几招?”
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言乐笑了笑,然后说道:“依着掌教的境界,只怕是一招都拦不下。”
朝暮境和登楼境中间隔着一个春秋境,这是一道天堑,不是一般人能够越得过去的。
而且纵观整个山河历史,也没有人能够在朝暮境的时候便能胜过一位登楼修士,最接近的战果,也得是一位春秋境才行。
吴山河揉了揉脑袋,忽然说道:“那春秋境行不行?”
言乐一怔,随即问道:“掌教能破开朝暮了?”
“随口一说而已。”
吴山河微笑看着言乐,这破境要是有这么简单,那么这世间最为年轻的春秋境,就不该是叶笙歌,而是他吴山河了。
言乐无奈道:“况且即便掌教有那么些可能胜过老掌教,之后肯定也要面临责问,毕竟老掌教这才做了件大事,可掌教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过。”
吴山河往前走了几步,然后说道:“这就头疼了,这个剑山掌教的位子,看来得给师祖送去了。”
言乐皱了皱眉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掌教到了如今这个局面,还不肯透露自己的底牌?如此局势,即便不是掌教心中所想,掌教难不成没有想过,既然想过,那肯定就有应对的办法,这件事假不假?”
吴山河看着言乐,认真说道:“事情我想过,后果我也想过,应对的办法我也想过,但你不能这样说,我本来就只有两颗米,你非要让我做出一桌不错的菜肴来,真是很难的事情。”
言乐沉默不语。
这种事情,要是真如吴山河所说,那么今天山上的事情,就更难了。
吴山河拍了拍言乐的肩膀,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废话,言简意赅还是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话音未落,问剑坪便来了个剑士。
那个人就是之前在山道上让孟晋去做掌教的那人,他来到问剑坪这边,对着吴山河行礼之后,轻声说道:“请掌教下山。”
吴山河看着他,神情漠然,“为何?”
那人头看着地面,腰也弯着,他轻声说道:“有件事情,还需要掌教定夺。”
言乐开口打断道:“有什么事情来问剑坪说,让掌教下山去,你以为你是谁?”
吴山河摇摇头。
那人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山河往前走了几步,淡然道:“那走吧。”
有些事情,要是真的躲不过去,那就只能去面对。
第六百五十四章 洗一洗剑山
有很多人都在等着吴山河,所以吴山河便去了。
他从问剑坪离开,去到山道上,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这一段时间里,孟晋却是已经分开人群,走向后山,去往后山的路和下山的路是一条路,所以他会在之后和吴山河碰面。
很多弟子都在孟晋身后跟着,他们虽然不知道吴山河会下山,但是就这么跟着了。
但是要来的,终究不会不来。
很快下山的吴山河,便和走在山道上的孟晋碰面了。
这是两位剑山掌教除去上山那一次,和之前在洞府里那一次之外的第三次碰面。
第三次碰面,就在山道上,山道两旁是剑木,此刻天光已经照亮了整个剑山,微风吹过的时候,还有些凉意,看着这个样子,好像是又要入冬了。
秋日短,冬日不长。
在修士看来,实际上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是极短的时间而已,眨眼便过。
吴山河站在山道上方,对着孟晋认真行礼,“师祖今日出手,山河感激不尽。”
孟晋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吴山河一眼。
吴山河直起身子,看了看孟晋身后的弟子们,然后说道:“师祖还请稍等片刻。”
孟晋果然站住,不曾再走。
吴山河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弟子们,平静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山道上一片寂静,他们有什么话要说,无非就是你吴山河不适合做这个剑山掌教,要你把掌教的位子让出来而已,可是你这么问,让人忽然便觉得你这是还有下文。
那这样,谁还敢说些什么。
只是局势都已经是这样了,自然不可能没有人说话。
“掌教,弟子窃以为,老掌教今日之战便已经表明,如今这剑山怕是老掌教更适合做这剑山掌教,掌教若是明白事理,便该让出来这剑山掌教的位子,这才是对掌教对剑山最好的安排。”
那个人年纪不大,就只是个少年,但是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点头,觉得说的十分有道理。
吴山河从最开始要做剑山掌教的时候便有很多人不愿意,但是之前因为盛京的缘故,都被压下去了,可是现如今,盛京死了,整个剑山再找不出来比孟晋更适合的人选,所以吴山河这个问题又被人翻了出来。
境界不够,人太年轻,对剑山并无太多贡献,都是吴山河的问题。
这些都是他们认为吴山河做不了剑山掌教的原因。
吴山河看着这些山上弟子,平静道:“你们都觉得我不该做这个剑山掌教,所以你们今日便要来逼宫了。”
“你们知不知道,剑山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局面,从来没有哪一个剑山掌教被人逼着把剑山交出去。”
吴山河说道:“这剑山是老祖宗交给我的,要我交出去,你们觉得很理所当然?”
吴山河说这些话的时候,看着有些无奈,更觉得有些讥讽之意。
一个剑山掌教,被人逼到这样,其实也很悲哀。
吴山河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他,都没有说话,都知道各自眼中的想法。
他们想要吴山河交出剑山掌教的位子,而吴山河则是问他们是不是真要如此。
吴山河收回视线,落到孟晋的身上,平静问道:“师祖本来就是这山上境界最高的那个人,说是要做剑山掌教,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是这剑山毕竟是我的,不是师祖要我就给的,但是山河想在这里问师祖一句话,是不是一定要这座剑山。”
吴山河的声音很低,只有他和孟晋两个人才能听见。
孟晋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便退下来吧。”
这是孟晋的态度,这是他从山上到了现在他第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是让事情明朗起来。
事情明朗与不明朗其实都没有什么不同,最后还是需要人去解决。
吴山河站在高处,孟晋站在低处,孟晋往前走了一步,吴山河被逼着往下走了一步。
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已经有细微的剑气出现在山道上。
这是登楼剑士的威势,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更何况孟晋还是这登楼剑士里最为了不起的存在之一。
吴山河咬牙说道:“师祖要的东西,别的我都可以给,但是剑山我不给,更何况这剑山给了师祖,不见得便落入了谁的手里,所以我不给。”
吴山河仰起头来,正要说些什么,山道上响起了另外的声音,“我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很慵懒,让人听了便觉着没有力气,就像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一样,听了便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声音的主人,那是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他站在山道的一侧,看着这些剑士,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要逼宫?”
来人是陈嵊。
所有人都认识他,因为他是山上的掌律师叔,他管着山上的规矩,虽然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并没有来管过规矩。
但是他现在来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轻视他,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陈嵊是这山上除去吴山河和孟晋之外,最后一个根正苗红的人,他是前代掌教的弟子,是吴山河的师叔,他本来也是可以做掌教的,只是他不愿意而已。
现在他出来了,所有人都想知道他之后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所以所有人都看着他。
陈嵊平静说道:“我现在要你们离开这里,要是不听我的,都是山规处理。”
他没有来说些什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也没有来这里长篇大论,而是用他掌律的身份来让他们离开。
他的这一番话,很快便在这里引起了骚乱,很快便很多声音出现。
“掌律师叔,现在这山上有事情,怎能让我们离开,即便你是掌律师叔,也不能不讲道理。”
这是大多数三代弟子的心声。
陈嵊看着他们,又问道:“既然你们要我讲道理,那你们讲道理了?全部聚在一起要让掌教退位,就是讲道理了?”
陈嵊这番话听上去有些道理,但根本上还是站不住脚,他们任何推选掌教是因为吴山河不适合做这个剑山掌教,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他让他们离开,本身就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所以不会有人听他的话。
陈嵊看着他们,再度说道:“我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要是不听我的,我就用剑跟你们比比。”
陈嵊是春秋境界的剑士,他的剑是世间一等一的,这山上除去孟晋的境界要比他高之外,别的人,境界也好,剑道也好,都及不上陈嵊,即便是同境,陈嵊都不会输,所以他有底气。
他的底气源自于这里。
陈嵊说话了,很多三代弟子开始退缩了,有些本来便觉得今日这件事不对的弟子更是觉得这样做是最最好的选择。
但是仍旧有很多想推动这件事的人,他们站在人群中,很快便开口说道:“陈掌律,剑不能服众,即便是能,陈掌律也不是最强的那一柄,既然不是,便不是能够说话的人。”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说的很清楚,要想让他们服气,就要剑够强。
陈嵊是很强,他甚至以春秋境界和某些登楼修士对敌过,但是他说到底都还是个春秋境界的修士,比起来孟晋还是不够。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最后便需要孟晋表态了。
孟晋没有说话,但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不说话也不行了,
孟晋好像很费力的说道:“小嵊。”
这是个熟悉的称呼。
当年陈嵊拜入拜入许寂门下的时候,除去谢陆之外,年纪最轻,所以很多人都叫他小嵊,但是孟晋没有叫过。
孟晋不是个喜欢和晚辈多说话的人。
陈嵊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站在山道上的师爷,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师爷一定要做这个剑山掌教吗?”
孟晋没有躲避这个问题,很快便说道:“在山上也好,在山下也好,人需要站在适合自己的位子上,不然便对谁都是害处。”
陈嵊哦了一声,就此他就明白了。
“我是剑山掌律,我说了,祖制不能变,师爷要做掌教,不行,谁不愿意,便给我一剑,杀了我再说别的。”
陈嵊这个人脾气很怪,但更多的还是倔强。
但是这种倔强在现在来看,可能说不上是坏事,至少在今天来说是这样。
他看着那些想要说话的人,平静道:“山上有规矩,谁不听都不行。”
说完这些,他不准备再说话。
反倒是吴山河又开口,“我是剑山掌教,我不让,谁也不能抢。”
形势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孟晋看了一眼那些弟子,然后又看了一眼吴山河和陈嵊,这才说道:“都是些倔强的孩子,和许寂,一模一样。”
孟晋摇头道:“不过剑山在你们手里,真的不好,百年之后,这剑山便变得又臭又硬了。”
“我到时候不在了,洗不了,还不如现在来洗。”
第六百五十五章 山上大事,问过我
洗衣服要用水,洗碗要用水,洗那些污浊的东西,都要用水。
但今日这剑山,不会污浊,那么洗剑山,只用剑。
孟晋是这世间首屈一指的剑士,除去那几位剑仙之外,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不是没有,但是不多,而且真要达到他这个高度的,也很难找到。
之前剑山上的周青和许吏这两个人,比起来他,都还要差去一线,现在这两人都不在山上。
陈嵊只是个春秋境界的剑士,要说比剑,断然是没有孟晋境界高的,哪怕之前他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恶战。
但是在孟晋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陈嵊还是站了出来,他按住腰间的白鱼剑,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孟晋就站在山道上。
他再度开口说道:“小嵊,你觉得我是错的?”
由一位登楼剑士来做剑山掌教,而且那一位登楼剑士还是之前和剑山渊源很深厚的孟晋,怎么看都不像是错的。
陈嵊在摇头,“是的。”
意简言骇。
有些话之前已经说了很多次,现在便不用说了,只用拔剑就行了。
陈嵊深吸一口气,把吴山河往山上推了一把,然后平静的看着孟晋,头也不回的说道:“你站远一些。”
站远一些,免得伤了。
陈嵊看着孟晋,之前孟晋和落千言有过一战,即便再如何轻描淡写,怎么看都不会是没有影响,至少现在孟晋应当是有些轻微伤势的,这个时候才是陈嵊能够胜过他的唯一可能。
孟晋不在意这些事情,陈嵊即便是一位登楼境,在他面前都差得很远,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春秋境,一个春秋境能够做些什么呢?
孟晋看着陈嵊,什么也没说,这场比剑便开始了。
他们一脉相承,但剑道不同。
山道上吹过风,风里满是孟晋的剑气,陈嵊感受着那些剑气从他身前过来,毫不犹豫便拔出了剑。
他的剑道境界极高,虽说平日里看起来还没有怎么努力练剑,但是真到了紧要关头,便能够看出陈嵊的厉害之处了。
白鱼剑雪白的剑身上掠过一缕剑气,然后这缕剑气很快便游走在山道上,为陈嵊拦下了那风里的大部分剑气,山道上开始飘落黄叶。
那些剑木生的笔直,但一样树叶在上面,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飘落的黄叶看着也十分凌厉,快要落到山道上的时候,忽然便变得极为凌厉,那些树叶穿过了风,风里有剑气,于是树叶上便有了些剑气。
很快,这树叶便落到了陈嵊的肩膀上,只一瞬间,便割开了一大个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流了出来。
陈嵊握剑的那只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孟晋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平静的看着陈嵊,“我让你出不了剑的时候,你便出不了剑,你说要和我比剑,这不觉得是个笑话?”
陈嵊出不了剑,那是因为孟晋的剑气尽数将他包裹了起来,就好像是一条条绳索,完完全全把这个人捆起来了一样。
所以陈嵊出不了剑。
他出不了剑,便没有比剑一说,还真是讽刺啊。
孟晋的视线重新回到吴山河身上,他平静说道:“把剑令给我。”
剑令代表着掌教令信,想要名正言顺的成为剑山掌教,便一定需要剑令。
吴山河摇头。
他没有说话,知道说什么都是枉然。
孟晋的眼睛微微眯着,轻声说道:“你不给我,我自己也能寻到,我不是什么蠢人,我做过剑山掌教,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去找它。”
孟晋没有说慌,他是做过剑山掌教,因此想要找到一块剑令,是很简单的事情,说了这句话之后,那些山道上的落叶便随风飘走了,飘向了山里的各个地方,想来再度回到这边的时候,便一定会有所收获了。
落叶有他的剑,便好似是他的剑。
真的像孟晋这样的人,境界实在是太高了,没有几个人能够拦下他。
山道上很多剑士看着这一幕,心里都有些复杂,到底也不是所有剑士都支持他的做法的。
陈玄走出人群,看着孟晋,按着剑柄说道:“请赐教。”
他不愿意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要出剑。
但是孟晋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便被一道剑气击中,然后整个人倒飞出去。
落到了山间。
山道上有些惊呼声。
但还是有第二个人走了出来,他也要出剑,只是结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被倒飞出去。
紧接着是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
……
不断有人倒飞出去。
不断有人出剑。
吴山河忽然开口说道:“够了。”
他缓慢的站直身子,看着孟晋说道:“师祖,你是错的。”
说完话,他便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他的剑叫做山河剑,可能是世间所有剑中,名字最为大气的一柄。
他也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年轻剑士。
所以握住这柄剑的时候,吴山河安心了不少。
“我这辈子很少做事,做的错事更少,即便是有,我也不在乎,到了我这个年纪,除去安心的活着,还能做些什么?”
活着对于孟晋来说,便是这个世间最为重要的事情,任何事情也不能比活着更加重要。
吴山河理解不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交出剑山掌教的位子。
所以他准备出剑,哪怕出不了剑。
就在这个时候,那些落叶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了那块剑令。
那块剑令现在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叶子上。
就在山道那边。
吴山河的脸色很难看。
孟晋没有急着去拿那块剑令,他反倒是看了一眼远处。
……
……
小溪那边,李扶摇和赵大宝泡了很久的脚,这期间他们听到很多声音,那些惊呼,以及某些字句。
赵大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到了最后,他开始落泪。
李扶摇始终没有起身。
他只是收回了放在赵大宝脑袋上的手,然后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它发生的事情,它就要发生。”
“我们改变不了。”
李扶摇笑了笑,好像是在劝慰,但其实更像是感叹。
赵大宝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他看着李扶摇说道:“师兄,师祖真的是对我很好的,掌教师兄也对我很好,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要怎么办啊?”
李扶摇说道:“师祖待你好,和师祖做了错事不是不可以并存的,再说,如今这样,你说要怎么办,你之前不是说过了?”
赵大宝抬起头,满脸泪痕。
但还是一头雾水。
李扶摇说道:“你说要剑山一切如旧。”
说完这句话,他便开始低头穿鞋袜,等穿好之后,便站起了身子。
他看着山道那边,没有说话,但是微微动念,草渐青便离开剑匣,往那边掠了过去。
然后李扶摇便开始往那边走去。
赵大宝抬起头问道:“师兄,你要去做什么?”
“比剑。”
李扶摇没有转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
……
剑山再大也没有多大,所以草渐青很快便到了山道那边,剑从远处来,悬停在了山道上,也停在了很多人眼前。
这柄剑叫草渐青,但是知道的人并没有多少,就连孟晋都不知道,只是孟晋能够感觉到山上有了一股磅礴剑气,那道剑气之盛,也是生平罕见。
剑气之盛,想来除去他之外在山上找不出第二个人才是。
但是这道剑气,便切切实实出现在了这边。
孟晋微微蹙眉,剑士们看着那柄剑。
气氛很是平静,整个山道上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等着那柄剑主人来到这边。
谁都想知道这是谁的剑。
还好他们没有等得太久,很快便从山间来了一个背着剑匣的年轻青衫客。
“李师叔!”
有弟子认识那个人,很快便惊呼出声。
李扶摇的名字,其实在某些时候,真的还算是响亮,至少现在山上的剑士都知道。
李扶摇走在山道上,走的不快不慢。
来到这边之后,他停下脚步。
然后他看着那些剑山弟子,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就是明知故问。
今日这山上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了,按道理说李扶摇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开口问了。
很快便有弟子对李扶摇解释了一番今日发生的事情,那个人也是三代弟子,说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也有怒容。
他也是山上不支持孟晋做掌教的人之一。
李扶摇听完事情的始末之后,然后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对剑山有功劳的便可以做掌教?”
对剑山有功劳的便可做掌教,还是说功劳足够大便可以。
这其实都差不多。
李扶摇静静的看着这些人,想要他们给出一个答案。
杨里走出人群,看着李扶摇说道:“老掌教答剑,为剑山增了光,境界也足够高妙,自然能够做掌教。”
李扶摇哦了一声,“那我之前在大余做了好些事情,最后让大余礼待剑山,如今又和延陵结下了盟约,是否对剑山有功?”
此言一出,整个剑山的弟子反应都不相同,有人紧缩眉头,有人吃惊不已,要是真如李扶摇所说,延陵和剑山结下盟约,那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功劳却是比孟晋答剑大太多了。
如果说对剑山有功就可以做剑山掌教,那么光凭李扶摇做的这些,他便一定能成为剑山掌教了。
杨里哑口无言,话是他说的,现在自然不能反驳什么。
李扶摇笑了笑,然后人群里又有人开口说道:“即便如此,你和那妖女不清不楚,怎么能够做这剑山掌教?”
这的确是很多人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道门那位叶圣甚至和妖族结为道侣,后面更是生出了子嗣,不一样坐在云端?”
叶笙歌是人族和妖族的后代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山河,有很多人都觉得痛心,但是却没有人质疑过叶圣这位道门圣人。
李扶摇微笑道:“况且我还什么都没做,你便说我没有资格。我斩杀那些妖族的时候,你看不见?”
李扶摇继续看着那些人,等着下一个问题。
“你即便为剑山做了这些事情,但是你如何吴掌教一般,不过是个朝暮境,倘若有大敌来了,怎么维护剑山?”
这个问题也是十分毒辣。
李扶摇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还有吗?”
“你至今都还不是剑山弟子,你怎么有资格做掌教?”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每个问题都是一道门槛,想要迈过去,都很难。
李扶摇坦然道:“是,我不是剑山弟子,我也没有想过要做掌教。”
“但今天旁人也做不了剑山掌教,之前我师父说他是剑山掌律,你们觉得没有道理,那我今天就再给你们说说道理。”
李扶摇说着话,从腰间取下那块剑玉,认真说道:“我是持有剑玉的客卿,依着祖制,剑山要立掌教,需要持有我这般剑玉的客卿一半以上同意才行,现在只有我一人有,我不同意,便没有人能够让剑山换一个掌教!”
如果说之前陈嵊是强词夺理,那么李扶摇今日便是道理在手。
剑山有客卿,但是像是有他这种剑玉的客卿,就只有一位!
这是之前老祖宗许寂还在世的时候交给他的东西,这种剑玉当年的剑山也只给剑仙,给他的时候,这个世间还只有朝青秋一位剑仙而已。
朝青秋没有成为剑山的客卿,但是李扶摇成了,还是以往剑仙才能拿的那一种。
所以他不同意,什么都做不了。
李扶摇占着祖制。
这就是剑山上的规矩。
他看着那些眼神闪烁的人说道:“你们或许要说祖制要改,那便跳过此事。”
“你们说掌教师兄的境界不够,所以做不得掌教,那便是要用剑说话了。”
“好。”
“这身为剑士,好像这样便极有道理了,用剑说话,管他什么祖制了,管他什么规矩了。”
李扶摇转过身,看着孟晋,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弟子李扶摇,请师祖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