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一个叶字
距离春至,还有三十日。
沉斜山,寒风也有,但不觉寒。
登天楼仍是整个沉斜山最适合观景的地方,从第九十九层看出去,整个沉斜山尽收眼底,甚至有些云海还在眼底,就好像是在天上云端一般。
宁圣站在这里很久了。
这位道门仅存的四位圣人之一,知道今日沉斜山上会有很大的事情发生,但是对于宁圣来说,这些大事,都不是真正的大事。
人间的事情,在他们看来,还真的不曾有什么大事会让他们觉得难以解决,既然能够解决,那就不需要在意,宁圣只是有些缅怀,叶笙歌的身份一旦被人知晓,那么梁亦怎么办,自己的这个师侄,本来该是最有可能从人间来到云端的道门修士,可经过今日这事,他若是解决不好,还能入云吗?
宁圣对此有些担忧,他并不在意这叶笙歌的身份,究竟是不是梁亦的女儿,他也不在意,即便是梁亦所爱的那妖族女子转世,他也不在意,人间很多修士看不开很多事情,但是在云端圣人眼里,便不是问题,即便是有人族圣人和妖族纠缠不清又如何,再生下子嗣又如何,圣人们也不会做什么,因为人族圣人不会背叛人族,这是最简单又最直接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这件事。
宁圣看着天边,思绪纷乱,片刻之后,伸手在空中遥遥一点,有一抹红照透天际,天色一下子便变得好看起来。
很快宁圣听到了声音。
那是梁亦的声音。
他告诉沉斜山的道人们,他的徒弟,不是他的女儿,她的娘亲,是一只鸾鸟。
宁圣揉了揉脸颊,随手抽出身旁书架的道门典籍来,正是那本山海典籍。
上面对妖族种类记载的十分详尽,各种上古大族,尊卑排序,都是如此。
鸾鸟一族,是当年仅次于凤凰的鸟中大族,甚至要不是那个女人成了妖后,鸾鸟一族在六千年前,便已经超过凤凰一族,成为了真正的鸟中第一大族,要知道,当时的鸾鸟一族,还有许多强者,而凤凰一族便只剩下那位妖后了而已,当时妖土传闻,若不是武帝看中凤凰一族血脉,要与其结合,让自己的下一代成就出最强血脉,也不会枉顾别的种族,执意要娶那女子为妻。
当年那场大战,那位妖帝不知为何便暴毙,剑仙柳巷追寻成仙之道,也是死得十分突然,这两位当世最强者一死,大战拉都拦不住,到了最后,剑士战死剑仙无数,妖族战死大妖无数,这其中便包括着那位妖后。
那位天地之间最后一只凤凰。
凤凰没了,鸾鸟便成了鸟中第一,不管是现在的重明一族,还是毕方一族,在鸾鸟一族面前,都得好好收着,不敢有半点张狂。
可这六千年的沧海桑田,到底是让鸾鸟一族也发生了好些大事,就比如这个大族一日一日的衰落,族中的修士,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到了很多年前,鸾鸟一族便只剩下了一个修士,是个女子,是个天赋异禀的女子。
她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鸾鸟一族,百年便登楼,数百年之后,她成了妖土的又一位巨头,她是整个世间的最后一个鸾鸟一族的沧海修士,甚至也是最后一只鸾鸟。
那个风华正茂,有着无敌之姿的女妖君,就好像是当年的妖后。
睥睨世间。
一时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妖族大妖想要求娶那位妖君,有着无上血脉的鸾鸟,有着大妖血脉,有着作为鸾鸟本身的血脉,再有别的大妖血脉,若是他们结合,生下的子嗣,便该是可以媲美当年妖帝妖后的结合。
这是所有人都想做的,也乐意见证的事情。
但那个女妖君,太过于自信,也太过于自傲,她当年在妖土放言,要想娶她,便要先击败她。
她虽然不是无敌者,但是却不曾弱于某人,所以没有任何妖君能够击败她,所以所有人都放弃了。
没有人认为这位女妖君有朝一日会喜欢上某一位男子,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孤苦终生。
但他们都错了。
宁圣喃喃道:“那你当年是嫁给了谁?生下了这么一位天生道种?”
叶笙歌不是妖,也不是人,她有人族和妖族和血脉。
那位女妖君既然是看不起那些大妖,那么即便她要下嫁的人族,也该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再不济也该是个圣人。
那么这个圣人到底是谁呢?
宁圣看着天幕。
道种。
大妖血脉。
鸾鸟。
再加上圣人。
怪不得世间的年轻人,在面对着她的时候,没有半点胜算。
如此就只有一项,便能够让她站在山巅了,还有这么多项一起,她若不是最强,还真是有鬼了。
平心而论,即便是宁圣知道叶笙歌有这么一层生世,也会动念,想要收她为徒的,毕竟这个世间道种能得,大妖子嗣也能得,鸾鸟后裔也可得,偏偏这么多加在一起的,不可得。
这便是天生就要入云的。
宁圣很是感叹,他合上书,叹了口气。
叶笙歌不会死的。
她既然出生如此复杂,只要那位圣人不死,叶笙歌也不会死的。
即便是一位儒教圣人作为她的父亲,也不会让她死的。
只是云上这么多圣人,她的父亲是哪一位呢?
宁圣想不清楚,便觉得很难。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幕之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叹息。
宁圣转头,看见那人,感叹了一句,“原来是你。”
……
……
“鸾鸟一族最后的那位女妖君,我曾见过一面,所谓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观主笑着看着在场所有人,平静开口道:“就如笙歌容貌,有七分相似。”
很多弟子不知道鸾鸟一族的事情,只是知道这是妖土那边了不起的种族之一。
听着观主说这些,心中虽有震撼,但更多是不解。
即便是鸾鸟一族,那又如何?
但太一真人听到这里,便真的有些惊慌了,他们不是一般人,知道的事情,自然也要多些,自然知道鸾鸟一族的情况。
知道那最后一位女妖君,该是何等人物。
那等绝世凶人,杀起人来,绝不眨眼。
人族不知道有多少圣人,在碰见这位女妖君的时候,都选择退避三舍。
观主继续说道;“那位女妖君,既然是心高气傲,一众大妖都不曾看上,能让她喜欢的人族,会是普通人吗?”
观主看着太一真人,平静道:“师叔刚才问我笙歌的生父是谁,那我便告诉师叔。”
太一真人已经有些慌了,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太雾真人紧皱眉头。
观主看了叶笙歌一眼,轻声道:“那位妖君看中的男子,那人在云端之上。”
“叶圣!”
叶圣?!
这两个字,重重的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叶圣是谁?
叶圣是道门教主,是整个云端圣人之首,所有圣人,无一及得上叶圣!
天底下的道门修士,听叶圣法旨,便该无条件遵循。
他便是整个人族的主心骨。
要知道,叶圣的镇妖碗里,当年还押着一个平南妖君,当年世间十二位圣人,有谁能做到?
甚至在朝青秋登临沧海之前,整个世间,叶圣便是最为引人瞩目的那一人!
那个时候,叶圣是人族第一人。
无限风光。
即便是朝青秋成为剑仙,渐渐世间无敌之后,叶圣还是三教第一人。
威名不堕!
而叶笙歌就是叶圣的子嗣。
叶笙歌的叶,便是叶圣的叶。
太玄台彻底安静下来,若是叶笙歌是观主的女儿,也会有很多人支持观主,当叶笙歌是叶圣的女儿的时候,只怕再如何都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观主看着太一真人,笑道:“师叔可还要问些什么?”
太一真人脸色难看不已,他想要坐沉斜山观主的位子,所以从寒狱出来,做了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只是为了坐沉斜山观主的位子,现在竟然因为此事,牵扯出来叶圣的辛秘,不出意外,他定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道门这么多人。
谁最不能惹?
云端之下是梁亦。
云端之上是叶圣。
可这两人,一个是叶笙歌的师父,一个是叶笙歌的生父。
这如何有胜算?
太雾真人沉声说道:“梁亦,此事可不能作假,叶圣是何等人物,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观主没有说话,只是片刻之后,云端闪现金光。
有个中年道人,出现在了天际。
他面容不算出彩,但气态不凡,远远看去,便能让人折服。
太一真人看到他之后,很快便跪了下去,高声喊了一句,“恭迎叶圣!”
他和叶圣是同辈,但一但入云,便是他也要跪。
那些山上弟子没有见过叶圣,但在沉斜山上有许多画像,此时眼前那一位,便和那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谁还看不知道这人就是叶圣,恐怕便是真的糊涂了。
很快,整个太玄台的弟子们都跪了下去,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话语。
只有叶笙歌没有跪。
她看着云海,神情平淡。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两个叶字
叶圣降临人间。
这是沉斜山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若是往日,肯定他们都会觉得无比的荣耀,可是今日,只觉得惊骇,别的便当真没有了。
那边那个站着的道种就这样站着,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
这边跪着的一众弟子看着那边气态出尘的叶笙歌,这忽然便觉得这两个人其实真有些相似,再想起之前观主说的话,那些之前辱骂过叶笙歌妖女的山上弟子,脸色惨白,若是叶圣真是叶笙歌的生父,那么他们今日,只怕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要知道叶圣不同于云端的其他圣人,而是实打实的道门第一人,真正的道门教主,有着这位叶圣坐镇云端,才是道门最大的底气,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叶圣就是那种性子好到兼顾天下的人,在对事的时候,难不成没有个亲疏远近?
况且圣人们一直对人间之事,并不上心,在面对此事的时候,真要讲道理?
太一真人跪在地上,忽然抬头,看着那个悬停天际的叶圣,张了张口,就要发问,可那位慢慢走向太玄台的叶圣越来越近,那些金光越来越盛,让他生生把要说出口的话尽数都给重新咽了下去。
之前梁亦便问过他,是不是准备好死了,那个时候他只是以往不过是梁亦随口胡诌,只是想让他退缩而已,并不做理会,但是现在,等真见了叶圣之后,太一真人便真的是觉得这件事不假了。
叶笙歌为何能够力压同辈所有天才,之前在山上便有很多人谈论,光是道种这样的资质,虽说也出彩,但不至于能对别的年轻天才呈现出碾压之态,可要是如同观主所说,叶笙歌是鸾鸟和叶圣的血脉,那么这就是整个人间最了不起的血脉,再加上叶笙歌道种的资质,那么成为这个人间最为出彩的修士便是理所当然。
叶圣落到太玄台上,神情平淡,就这样看着在场的所有弟子,没有说话,属于圣人的威压自然便散发出来,这让他们这些人间修士如何承受得起,很多人都开始流汗,都开始颤抖,但还是没有任何人敢开口,没有人敢去问叶圣到底和叶笙歌是不是父女,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叶圣的怒火。
俗世中,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也有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但不管是匹夫还是天子,都比不起圣人一怒。
圣人不过问人间之事,但并非是什么都不管,何时都不管,真到了圣人要动怒的时候,整个世间,恐怕没有什么人能承担得起后果。
面对这浩瀚如沧海的气机镇压,沉斜山的弟子们相信,自己的生死,都在那位圣人的一念之间。
太雾真人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站在远处的叶圣,咬牙问道:“叶圣高坐云端之上,身份无比尊贵,为何会屈尊与妖族女子有染?”
叶圣即便真和那位女妖君有牵扯不清的事情,也不会是大肆宣扬,就连那位宁圣都不知晓,云端之下的修士们知道的更是不多,除去梁亦,只怕就没有了别人。
现在被太雾真人当众问出,叶圣自然也要说出些缘由才行了。
可叶圣看着太雾真人,等了片刻,却是说道:“关你何事?”
虽然太玄台的弟子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可听到这句话,心中也是一阵翻腾,叶圣怎么说都是道门教主,是整个道门的领袖,此事也不算是小事,难不成叶圣就没有打算解释,反倒是就如此而已?
太雾真人抬起头,认真问道:“此事并非叶圣私事,为何不关我等事?”
叶圣平静道:“我所做之事,可有违反任何道门规矩?”
叶圣的声音悠远,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这样一说,便是叶圣已经承认他和叶笙歌的关系了,这位道门教主看着太雾真人,并没有不讲道理,只用道门规矩说话。
道门规矩里还真的没有这一条。
太雾真人怒道:“叶圣未必有些强词夺理了。”
叶圣没有开口,他是道门教主,是所有道门弟子都要仰望的存在,不必多解释些什么。
观主倒是站起身来,看着太雾真人说道:“若讲规矩,你私自带出照妖镜,便已经有错,你当年袭我,也是错,现在逃出寒狱,更是错,你们两个人,都是罪人,哪里有资格来质问叶圣?”
从规矩上来说,观主说的没有任何问题,现在这两个人,都是有罪的人,早该被下寒狱了,如何有资格去问这些事情。
叶圣神情淡然,他平日里都在云端,偶尔在人间出现也是为了那些人间修士处理不了的大事,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两个登楼修士对着这件事询问。
太一真人咬牙说道:“还请叶圣给个解释。”
今日之事,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一个不好,便是身死,既然如此,太一真人也想着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至少也要搏一搏。
不能就这样死去了。
叶圣置若罔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若不是为了别的,他定然不会理这些的。
叶圣笑了笑,对着天幕喊道:“宁玄机,你觉着此事如何?”
宁圣此刻坐在登天楼里,听到叶圣喊话,很快便回应道:“此事无理。”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一大片金光在云端闪现。
太一真人和太雾真人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气,心如死灰。
人间修士和云端圣人,本来便不可相提并论。
叶圣看着在场所有弟子。
“你们若是有意,能让妖族女子喜欢上你们,也是本事,只要不行害我道门,害我人族之事,别说是你们的师长,就连我们云端的那几个老家伙都没有半点理由去对你们做些什么。”
“我辈修道之人,本心在,大道便宽广,外物便影响不了你们。”
叶圣轻声道:“大道如青天,各有各有的路,何必纠结。”
说着这些话,叶圣便已经走到了叶笙歌身旁。
这两人并肩而立,都看着云海。
第五百九十六章 灯火下三人
寒风入沉斜山,叶圣站在太玄台前,所有弟子都被遣散,那位太一真人和太雾真人都已经被下了寒狱,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可能走出寒狱了。
叶笙歌就站在崖前,看着那些云海,神情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叶圣和她并肩而立,这一对父女站在崖下,各自看着云海,没有谁在说话。
叶圣和那位鸾鸟一族女妖君的事情,过了今日一定会传扬出去,因此观主也没有多此一举去警告山上的弟子不能外泄今日之事,这种事情,传扬出去之后,会好些不可预料的影响,但归根结底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若是说叶圣因为和鸾鸟一族的那位女妖君有什么过往便不让他做圣人,不让他继续做这个道门教主,这肯定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既然是往事,便不是什么大事。
看着云海,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叶圣轻声道:“你和你娘亲长得很像。”
这是叶圣时隔很多年之后,第一次对着叶笙歌说话,脸上也有很多缅怀的意味,上一次叶圣看着叶笙歌,那个时候她还是襁褓里的婴儿,不能记事,自然也记不得叶圣。
只是那个时候的叶圣,早已经是云端圣人了。
叶笙歌没有说话,她就这样看着云海,就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一样。
娘亲也好,还是爹也好,对于叶笙歌来说,都是很陌生的称呼,她在有记忆开始,便被观主带到了沉斜山,在沉斜山上,叶笙歌只有观主这么一个亲人,别的弟子们她不愿意亲近,观主在过往的那些年,说起叶笙歌的身世,不过简单以父母双亡来一笔带过,叶笙歌也不曾怎么过问,但不问,不代表着不想知道,只是那些年大多知道没有结果,叶笙歌也就没有张口问过什么。
不过现在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她的娘亲是那位鸾鸟一族的女妖君,知道了她的爹是道门教主,是云端圣人之一,是整个道门说话最管用的那个人。
可是知道了这个身世又能怎么呢?
一年仍旧是有春夏秋冬四季,一日还是朝暮而已。
她仍旧如此看人间,不过人间看她,自然是会变的。
但这和她无关了。
叶圣温声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叶圣在云端修行多年,与人打交道的次数本就不多,偶有几次,都还是和别的几个圣人而已,与人说话,叶圣实在是都有些不习惯。
但叶笙歌是他的子嗣,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在整个人间,最为亲切的人,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
“娘亲叫什么名字?”
叶笙歌没问别的,只是开口问了这句话,那位鸾鸟一族的最后一位女妖君,也是最后一只鸾鸟,在妖土的声名很是响亮,就算是在山河这边,也有不小的名头,但不管是那边,还是这边,好像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女妖君的名字,或许知道的,也就只有叶圣一个。
叶圣看着叶笙歌,沉默片刻,然后笑意仍在,轻声说道:“笙歌。”
叶笙歌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叶圣。
叶圣温声道:“你娘亲就叫笙歌,所以取名的时候,才给你取名叫做叶笙歌,不过你身份特殊,生下来之后我不可能把你带到云端去,所以只能交给了梁亦。”
叶笙歌继续问道:“那娘亲呢?”
叶圣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伸手在云海里分出一条路来,走入其中,然后才转头看着叶笙歌,轻声说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猜你一定很有兴趣听听。”
叶笙歌站在崖边,摇了摇头。
虽说是摇了摇头,但她还是走入了云海之中。
……
……
妖土的天气总是那般不好,山河那边才立秋,妖土那边便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雪不大,却也不小,带着刺骨寒意,飘落到人间。
妖土有很多地方的景色都很好,但是那些景色好的地方,大多都是某个种族的疆域,而且还是最为核心的地方,别说去看看,就连出现在那附近,都要被视作挑衅。
在妖土南方,有一处峡谷叫做迎春谷,是妖土罕见的一处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这原本是凤凰一族的领地,只是在六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那位妖后身死,世间便再没有了任何凤凰,这地方,自然便被其余的妖族所占了,六千年的岁月更替,这处峡谷几次易主,最后落到了狰族手里。
狰族也是这妖土有数的大族,若是说起来,存世的时间,也不会比别的种族短,只是这一个种族和白泽一族在内的多个上古遗族一般,都开始渐渐凋零,到了如今,这迎春谷里的狰族便再没有半个大妖了,就连登楼修士都十分稀少。
只是好在最让人觉得欣慰的是,狰族在没落多年之后,总算是在族内出现了年轻天才,那个才短短修行五十年便已经成了一位春秋修士的年轻人叫平南。
被狰族视作未来。
是狰族复兴的希望。
而且在如今的妖土里,平南一直都是最出彩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之所以说是之一,那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年轻女子,也足够惊艳。
鸾鸟一族的那个年轻女子,叫做笙歌。
那是被认为有大妖之姿的妖修。
今日迎春谷外,平南早早便走出迎春谷,等着那一人。
多日之前,笙歌与他约战在这迎春谷前,要一决高下,要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若是换做旁人,平南不会理会,但是此人是笙歌,平南没有办法不理会。
所以他早早便等着。
在小雪之中,平南提着刀,等着那个女子。
他根本想不到,之后很多年里,他会和那个女子纠缠不清,他也想不到,很多年之后,他和那个女子都会成为妖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更想不到,他之后也会在某人的碗里度过好几百年光景。
这位现在不过是春秋境的平南站在一块大石上,伸手让雪花落在手心,等到雪花化开,他便等到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在小雪里踩着风雪而来,一身白裙,腰间是一根绿色的腰带。
女子的发随意披在脑后,乌黑透亮,她的五官在她那张脸上,显得那么合适,她的眼里尽数都是光,但整个人都透着孤高的意味。
平南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听过她的名字,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是第一次,在那一瞬间,平南便有短暂失神,这一定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最特别的女子。
绝对不会有之一。
一身白裙的笙歌站在小雪里,便感觉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看着平南,笙歌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听说你以往和我齐名,以后不必了。”
平南提着刀,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以后提及我的名字的时候,再不该有你的名字。”
那个一身白裙的女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提到顶点,无数磅礴的气机疯狂从她身体里涌出,磅礴气机卷着风雪,很快便让这里起了一场大风。
大风过后,有个中年道人和一个同样一身白裙的女子站在远处看着这边。
中年道人除去是叶圣之外,还能是谁,这位圣人看着那个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见的女子,微微一笑,他轻声开口说道:“你娘亲年轻的时候便是这么个脾气,不愿意屈于人下,你和你娘亲很像,不过你到底是走在众人前,并不怎么费力。”
“也倒是,你这个血脉,便是我也有些艳羡啊。”
叶笙歌看着那个被风雪掩盖了的女子,沉默片刻,然后问道:“那位大妖为何进了你的镇妖碗里?”
叶笙歌认出了那个大妖就是平南妖君,要知道叶圣这些年有传言说他的镇妖碗里镇压着一位大妖,但是并无证据,要不是朝青秋之后一剑斩开那镇妖碗,放出那位平南妖君,只怕再过上几百年,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可叶圣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镇压这么一位大妖在镇妖碗里吧?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叶圣看着那场渐渐停歇的大战,负手说道:“要想知道,那便看下去吧,故事便是这么个故事,可我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找到一个有资格听的人,你如今知道了,便好好听听,好好看看。”
大战落下帷幕,笙歌走出风雪里,平南杵刀而立,脸色苍白。
走了数步,笙歌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已经站立不稳的年轻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沉默片刻,她说道:“这一战只胜你半招,十年之后再战。”
这不是请求,也不是邀战,而是宣告。
平南笑了笑,发现她很快消失在眼前之后,这才仰头倒了下去。
在迎春谷外的这一战,在很多年之后,都被人津津乐道。
叶笙歌和叶圣在原地站立很久,叶圣这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走。
叶笙歌点点头,同叶圣一起走入风雪之中。
有笙歌作为鸾鸟一族最后的荣光,做出任何事情都会死妖土里的大事,这一次打败平南之后,整个年轻一代便再无一人可以和她相提并论,而且她和平南的十年之战,也传了出去,在当时妖族和人族处于六千年以来最为和平的阶段,并未什么大的事情发生,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两个年轻人身上。
十年之后,笙歌和平南都已经是春秋境巅峰的修士,这两位代表着当时妖土年轻一代最强的两人,在北海旁有过第二战。
……
……
叶圣领着叶笙歌走在北海岸边,叶笙歌看着熟悉的场景,想着当年朝青秋曾在这里斩杀过一位大妖,便有些失神。
叶圣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件事,他看着叶笙歌说道:“朝青秋才是这个世间一等一的怪胎,要是早一些成就沧海,只怕你娘亲也看不上我,早跟着朝青秋去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叶圣没有半点醋意,多得是无奈。
朝青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强之人,他的境界修为早已经能够破开这个人间的束缚,却因为剑士一脉,还留在人间。光论战力,别说是他叶修静,就连别的什么圣人三两位加在一起,都不会是朝青秋的敌手,这样的人,他除去佩服之外,并不能生出任何别的东西来。
世间修士,抛去阵营,少有不钦佩这位剑仙的,他不同于柳巷,不同于很多年之前的辛剑仙,只活在故事里,朝青秋是切切实实活在他们眼前的。
而自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那股女子,则是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北海浪花翻涌,叶圣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你娘亲本身便是天底下最傲的女子,当她成为大妖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娶她,诞下这世间最强血脉,但没有一个大妖能成,便是因为那些大妖,没有任何一个能胜过你娘亲。”
“既然不能胜她,为何又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君,没可能的。”
叶圣絮絮叨叨说着话,但叶笙歌却是响起了某个现在不知道在何处的年轻剑士。
那个人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朝青秋的。
那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自己的娘亲?
叶圣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叶圣便拉了拉叶笙歌的衣袖。
这位圣人指着远处说道:“你娘亲和平南的第二战,你猜结果如何?”
叶笙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走在海岸边的那对男女,觉着自己的那个娘亲,真的很美。
叶圣呵呵一笑,也是眼神温和。
笙歌和平南走在海岸上。
他们之前在海域中有过一战,那一战的结果,自然和十年之前一般,仍旧是笙歌胜过半招。
平南提着刀,随意说道:“十年之后,你我差距并未拉大,十年之后再战?”
笙歌盯着海面,情绪漠然,“二十年之后再战。”
平南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想清楚其中道理,既然是十年一战让他们的差距没有拉开半点,那便再等二十年,看看时间长些,结果会不会有不同结果。
想通了这一点,平南点点头,认真说道:“二十年之后,便是你要败了。”
笙歌看了一眼天外,平静道:“我不会败。”
平南摇摇头,“走着瞧。”
笙歌摆了摆手,就要离开北海,但很快却被平南喊住,平南饶有兴致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像是你这样的女子,以后要嫁的男子该是什么样的?”
笙歌难得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你想知道,先胜了我再说。”
平南认真想了想,说了个好字。
再抬头的时候,笙歌早已经不知所踪。
在不远处的叶笙歌早在之前平南开口的时候便已经看向叶圣,叶圣感受着叶笙歌的目光,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他要是能娶到你娘亲,还有我什么事?”
叶笙歌扯了扯嘴角,她真正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不是说平南怎么想,反倒是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自己的这个爹便把平南妖君给镇压在镇妖碗里,这一关便是好几百年。
叶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有怎么说话,只是拉着叶笙歌走向了别处。
笙歌和平南的十年之战,和十年之前的那一战结果没有任何区别,这在大多数人看来,那便是笙歌两战皆胜,早已经赢下了这同代之争。
从这个时候开始,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想要求娶笙歌为妻了。
不过性子如此高冷的女子,早就已经放下豪言,若是不能胜她,便没有资格。
笙歌在同代之中一枝独秀,妖族这边,也就只有平南有些可能,别的修士在面对她,没有半分胜算。
于是很多人都死心了。
但平南没有。
两战都只是差半招而已,平南是年轻一代里最有希望一战超过笙歌,最后抱得美人归的那个人,所以整个妖土,开始把目光放在了这位狰族的年轻天才身上。
二十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只是眨眼一瞬间的事情。
二十年之后,笙歌和平南相约一战。
叶圣没有去看,却是领着叶笙歌去了朝歌城。
俗世里三座王朝,延陵梁溪大余,延陵帝都洛阳城,大余帝都太平城,而在梁溪,帝都便是朝歌城。
朝歌城的规模不比洛阳城小,城里时常能够看到身穿道袍的年轻道士行走,这些或是出自小道观,或是出自名山的道士们很受那些普通百姓的尊敬。
叶圣领着叶笙歌走在街道上,看着那些高大的建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点点滴滴,转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去看那场大战吗?”
叶笙歌理所当然的说道:“娘亲不会输。”
叶圣点点头,“妖土同代没有人能够打过你娘亲,就是平南也不行,你娘亲在妖土倦了之后,他自然会来山河这边,所以我们等着她便是。”
叶笙歌听着这些话,想起了那个当初从妖土而来要挑战她的青槐,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青槐要更比她像自己娘亲。
叶笙歌修道一直随心,虽然没有非要做第一的想法,但一直都是第一,这便和她娘亲不同,所以她们有些像,但没有那么像。
叶笙歌站在街旁,看着人来人往,觉得有些舒适。
叶圣轻声说道:“朝歌城,我年轻的时候便来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能吃到好些不错的吃食,可惜现在我们吃不到,你若是也想吃,等听完这个故事,我带你去。”
叶笙歌问道:“您高坐在云端,身份如此尊贵,还要吃人间之食?”
叶圣有些讶异的说道:“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就是要自在,想做何事便做何事,若是还要被束缚,辛苦修道为何?”
叶笙歌淡然道:“我如今也是这般。”
叶圣摇摇头,“你的自在,并不是真的自在。”
叶圣问道:“若是无我,你还愿意待在沉斜山,却无人愿你在那里继续待着,你又有什么办法?”
叶笙歌平静道:“若是无您,自然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若是没有叶圣,那便没有观主领着叶笙歌走上沉斜山,也就没有了现在的局面,是叶圣当年种下的因,现如今来看果。
说不上对错,但有因果。
叶圣并不反对叶笙歌所说的这些话,他继续说道:“因果一事,最难琢磨,你今日所做一事,或许在千百年之后,便是种下了一个天大的因,任你修为再高,道法多强,也无法推演完全,所以说起因果,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但修道到了最后,要做的自然是无惧当初种下的因,就好像当日我种下了因,如今有人要赶你下山,要你性命,我能对他说不行,我要他性命,这便是修行的意义。”
叶笙歌反问道:“那朝青秋呢?”
朝青秋是这六千年来的第一人,论起来境界已经是无人可比了,但到了最后这位剑仙都不曾真正的自在过。
叶圣平静道:“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就不再自在了。”
叶笙歌知道是这个道理,还想说些别的,叶圣忽然就笑了。
顺着叶圣的视线望过去,那边街道上走来了一个年轻道士,那道士生了一张不错的脸,一身道袍在身,说得上丰神如玉。
叶笙歌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她很快便转头看向叶圣。
叶圣微笑道:“怎么了,你不许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好看一些。”
叶笙歌没有说话。
那个年轻道人便是年轻时候的叶圣。
叶圣看着那个走在街道上的年轻人,忽然感叹道:“真的好看啊。”
笙歌三十年里,胜过了平南三次,便已经觉着妖土再没有任何一个妖族年轻人能够胜过她了,于是这位鸾鸟一族的年轻天才便离开了妖土,来了山河这边,游历数年,第一次与叶圣相遇便是在朝歌城。
叶笙歌和叶圣站在某处山丘上,看着那场大战落下帷幕,叶笙歌有些见怪不怪的说道:“原来你真的能够胜得过娘亲。”
叶圣自然要胜过笙歌,若不是这样,他如何能够打动那女子芳心,只是胜过笙歌之后,就算是叶圣最开始也没能真正夺得她的芳心,那是个好胜心无比之强的女子,所以她和叶圣约战,在五十年之后再战。
叶笙歌问道:“五十年之后,你是什么境界?”
叶圣淡然道:“我和你娘亲那个时候都已经登楼了。”
说完这句话,叶圣有些惆怅的说道:“那当然比不过你,你不过三十岁便已经春秋,百年之内一定便能登楼,我登楼的时候,都已经一百多岁,快要两百岁了。”
叶笙歌笑了笑,有些开心。
和叶圣的纠缠,比和平南的纠缠更有意思,大概是因为和平数次大战,笙歌都以胜利结束,而遇上叶圣,却都是以失败落幕。
所以这两个人的感情,便越来越深。
叶圣走在一场大雨中,磅礴大雨落在两人身上,没有任何影响,叶笙歌看着远处的灯火,问道:“你注定要入云,娘亲注定要成为大妖,为何还能走在一起?”
叶圣也在看着远处的灯火,轻声笑道:“自然很难,所以在表露心迹之前,我想先做些别的事情。”
叶圣说的别的事情,自然不会是小事。
叶圣在去找笙歌之前,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花了三百多年,入云之后,一心修行,便成了道门修为最高的那个人。
叶圣微笑道:“我早说过了,要是想做些事情,自然得足够强。”
说起来,叶圣在朝青秋出现之前,真的是这个世间一等一的天才人物,甚至说得上最天才也不为过。
“我成了道门最强,要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不过这终究不是小事,所以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叶圣看着叶笙歌感叹道:“事实上,最开始没有人知道的。”
叶笙歌沿着道路往前,很快便到了灯火之前,看着那一对男女处于木楼之中,叶笙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圣站在她身旁,感慨道:“你娘亲果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只是脾气不太好。”
叶笙歌转头瞪了叶圣一眼。
叶圣下意识缩了缩头。
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忽然闪现出一道绝世刀光。
看着便是气势磅礴。
更是妖气冲天。
叶笙歌手指向远处的刀光,问道:“所以平南妖君就这么被你镇压到了碗中?”
叶圣无奈道:“我本来不想这般大费周章,只是他对我不依不饶,被我打跑了好几次,最后还要和我不死不休。”
叶笙歌一针见血说道:“他喜欢娘亲,你定然是做了些什么事情,不然他不会这样。”
叶圣看着叶笙歌,忽然眼里便充满了悲伤,他看着灯火之处,沉默了很久,这才说道:“是我害了她。”
叶笙歌也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或许是我。”
叶圣摇头苦笑道:“天底下不会怨己孩子的娘亲,即便你娘亲那般与众不同,也不会怨你半分。”
叶笙歌说道:“若事实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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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娘亲
这个世间的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尤其是关于情字上面的。
叶圣和笙歌两情相悦,虽然是有些阻碍,但很快便都被解决,这两位站在修行顶端的修士,终于还是走到了一切,其实人妖不能相恋的说法,大概也是从这六千年来才开始流传的,早在当年,其实这种事情虽然不多,但绝对不是没有。
当然,这种事情在当年,大多发生在剑士身上。
叶圣最开始没有想过要有子嗣的事情,入云之后,圣人们大多潜心修行,不问世事,只求大道长生,叶圣虽说年纪尚轻,但也一心向道,也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法,况且鸾鸟一族,本来族内人数便极少,就连本族繁衍,都不见得能有几个,笙歌又爱上了人族,这跨种族相爱,更难留下子嗣,两个人都明白,而且笙歌也不是那种普通的女子,所以她也没有想过。
可没有想过的两人,也没有想到,某一日,笙歌真的怀上了孩子。
这件事传出去定然是天大的事情,笙歌是鸾鸟一族最后的容光,本来在世间也找不到另外的鸾鸟,她若是想要留下后代,便须得找其他种族结合,妖土那些大妖也很乐意和这位女妖君结合,但这并不一定能成,血脉越强,留下子嗣的机会便越少,就像是北海的鲲鹏一族,那些成年便可达到登楼,化鹏之时就成了沧海的种族,天赋血脉可排进妖族前三,但一样是族内子弟极少,若是血脉强大,还这么容易繁衍,只怕是整个人间都要乱套了。
叶圣走在山林之中,看着那些高大的树木说道:“当年妖族最后一位妖帝武帝,娶凤凰为妻,就是看中了血脉之力,那位武帝功参造化,只有剑仙柳巷可以匹敌,娶了那只凤凰,他们诞下子嗣,便是这史上第一资质,后来虽然听说此事成了,经历了不少,那妖后也怀上了孩子,但是却没有能生下来,大战便爆发了。”
叶圣转过头看着叶笙歌,“你娘亲是鸾鸟,鸾鸟一族不比凤凰一族差多少,血脉也极其强大,要想诞下子嗣,也很难,更何况是和我。”
叶笙歌微微闭眼,睫毛微颤。
叶圣温声道:“别怪我,当初怀上你的时候,我便让你娘亲不要生下你,因为此事实在是太过凶险。”
叶笙歌平静说道:“但是娘亲拒绝了。”
叶圣点点头,一挥手,他们便来到了一处险峰之上。
云海在崖下,险峰在云下。
西边有着非常好看的云霞。
笙歌站在崖边看着云霞,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孕。
修士们不喜欢血脉延续,但妖族却恰恰相反。
仍旧是面容年轻的叶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笙歌,轻声说道:“那灵胎血脉太强,现如今便开始蚕食你的修为,即便你能生下来,只怕沧海境界也要跌落,若是一个不好,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听我一言,别生下来。”
笙歌没有转头,只是说道:“掉下沧海,我自然能够重修回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真的要死,那也是命数,怪不得谁,我死了,有他,那我便还活着。”
叶圣走过几步,缓慢靠近笙歌,怜惜道:“他不是你啊。”
笙歌笑了笑,笑容依旧清冷。
叶圣轻声道:“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你的儿子不行,你的女儿也不行,因为都不是你。”
笙歌转过头来,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她看着叶圣,犹豫了片刻,然后问道:“当年武帝都愿意培养出一位绝世天才,为何你不愿意?”
叶圣笑了笑,没有搭话。
他知道说什么都不对,那就不说了。
笙歌也知道不会有答案,她只是看着那些云霞,平静道:“我不会丢下他的。”
叶圣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叶圣和叶笙歌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副场景,叶笙歌忽然从远处走了过去,自顾自走到了笙歌身旁,走到了那个当年风姿无双的女子身侧。
叶笙歌认真的看着她的侧脸。
叶圣揉了揉脸颊。
当年他让梁亦把叶笙歌带到沉斜山好好教导,而这么些年连半分想去看叶笙歌的心思都没有生出,难不成是因为怨恨叶笙歌吗?
那自然不是。
只是他叶修静不敢和自己的这个女儿离得太近,也是怕想起旧人了。
触景都要伤情,见到这么一个大活人,便更是如此了。
此后数日,叶笙歌便一直在这险峰上看着笙歌。
看着自己的母亲。
直到后面某日清晨,有彩霞生于东边,无数光亮照在这险峰上。
叶笙歌看着那绝美的清晨,忽然却见云海翻腾,有无数的气机在其中翻滚,若不是叶圣早已经施展了神通,让此处隔绝天地,只怕也要引来外人窥探。
彩霞满天,叶圣的脸色却不太好。
两位叶圣,一位是担忧,另外一位却是悲伤。
叶笙歌在崖边站起身来,平静的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笙歌已经脸色苍白不已,她整个人的修为正在不断流逝,整个人的生机也是如此。
而她身旁的那个孩子,却是在吸收天地精气,吸收属于她母亲的修为。
鸾鸟一族血脉足够强大,虽说不能保证能走到沧海境界,但一般的鸾鸟至少也是春秋修士,如此血脉,注定了他们的人数不会太多。
可是这一次,这个孩子的血脉却远超一般的鸾鸟。
她的娘亲是一位鸾鸟一族的大妖,她的父亲则是一位人族圣人,两方血脉相加,造就了她举世无双的血脉,但这血脉也实在是太过强大,生下来的时候,竟然也要搭上一位大妖的性命。
这还是一位在妖土大妖中,几乎类似于如今的青天君一般的人物。
叶笙歌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但没有仔细去看,只是认真的看着笙歌,片刻之后,知道自己娘亲注定听不见,可她还是问道:“娘亲,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一声娘亲穿过数十年,不知道为何,到底还是落到了笙歌耳畔。
笙歌笑了起来,这是很难看见的光景,整个世间,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到笙歌笑得如此开怀了。
她说道:“你是我的孩子,既然来了这个人间,我怎么能丢下你不要你呢?”
叶笙歌的眼眶湿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轻声道:“可娘亲不还是丢下我了吗?”
笙歌微笑道:“你体内流着我的血,怎么会是我丢下你了呢,娘亲会看着你的,看着你登临绝顶,成为真正的世间第一。”
叶笙歌泪流满面,早已经克制不住自己。
她低下头,喊了一声娘亲,然后伸手想要抱抱她,但自己却没有抓住半分娘亲。
笙歌生机流逝得十分之快,她好像是看得见叶笙歌,她喃喃自语说道:“你已经是整个世间血脉最强了,走进沧海都不是什么问题,但若是有朝一日爱上了某个男子,便就难说了,不过爱便爱了,自己只要过得好,那便没有什么问题,所谓大道独行,不过是人生的一种选择而已,你完全不必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去。”
叶笙歌泪流满面。
两位叶圣从门外走进来,一前一后。
叶圣想了想,站到了那个回忆里的叶圣位置,两个叶圣重合在了一起。
叶圣看着笙歌,同时怜惜开口说道:“我说了,我想要和你待在一起,你的儿子不行,你的女儿也不行,都不是你,可是为什么你要离着我而去呢?”
笙歌没有说话,悲伤的气息在这里蔓延,不停蔓延。
她问道:“我走之后,你要怎么对她?”
叶圣说道:“护她安宁。”
笙歌问道:“若是有人因为她的身份要杀她,你怎么做?”
叶圣平静道:“那便先杀我。”
笙歌说道:“她会是我的骄傲,她有一天也会替我打败你的。”
叶圣没有说话,在这种事情上,他觉得没有什么好争的。
叶圣只是点点头,眼里都是悲伤的情绪。
笙歌继续问道:“那她叫做什么名字呢?”
叶圣想了片刻,然后很快说道:“就叫笙歌,叶笙歌。”
叶笙歌。
就叫叶笙歌。
笙歌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到了现在她已经很是满意了。
然后她转过头,慈爱的看着那个孩子。
这个世间痛苦的事情有很多种,但想来其中最为痛苦的一种,还是现如今这般,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却不能陪伴了吧?
笙歌缓缓闭眼,她这一生,除去叶圣之外,别的人没有赢过她,倒也不是真正的无人可胜她,到底是那些修行数百年上千年的老大妖不愿出手而已。
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同辈之中,她笙歌,还真的不曾败给某人过。
她这一生足够精彩了。
她的生机开始急速流逝。
整个人快要烟消云散。
叶笙歌缓缓蹲下,看着她,泪流满面,轻声喊道:“娘亲。”
女子已经几乎没了知觉,也不可能听到这一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应道:“哎。”
ps:我写余楚的时候,写白难的时候写过临别,觉得那写的其实更好,一转眼,已经三年了,嘿嘿,这一章三千字,今天还有。
第五百九十八章 很好看
叶圣看着笙歌烟消云散,叹了口气。
然后天地之间便下起了血雨,只是这处险峰被叶圣以神通遮蔽,血雨落不到这里,倒是顺着两边流了下去,要是有人站在险峰上去看,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副天地之间最为怪异的景色一般。
但不久之后,很快便有一道绝世刀光带着天地之威劈开了这里。
平南提着刀,一身杀气十足,感受着熟悉的气机消散,平南一头长发随风而动,他看着叶圣,怒道:“叶修静,你没有照顾好她,你想死?”
叶圣平静不语,他站在崖上,看着这位气势汹汹的妖君,没有说话,在过往的那些年里,平南是和笙歌最纠缠不清的人,但叶圣没有在意,可现如今笙歌走了,他却来兴师问罪,叶圣自然不会再不理会。
他叶圣是谁,是道门圣人,是整个世间最强的男人之一。
面对平南,他本不该怎么畏惧。
沉默之后,叶圣便从怀里拿出了镇妖碗,一身磅礴的气机开始涌现。
这场大战。
没有外人知晓。
但最终的结果是平南被擒,这位妖君被关在镇妖碗里许多年,直到最后朝青秋在云端出剑,才将他放了出去。
……
……
叶圣微微招手,他和叶笙歌重新回到云海上。
叶圣负手而立,整个人都有些疲倦,他虽然现如今是道门圣人,一身道法深不可测,但毕竟是人,如此施法,就相当是带着叶笙歌穿过岁月长河,所以怎么看,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他伸手揉了揉脸颊,看着远处,轻声说道:“故事讲完了。”
这个故事不长,可以说是叶圣在过往的日子里,最难以忘怀的事情,甚至还没有之一。
叶笙歌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但脸上没有半点泪痕,她这才想起那些都是叶圣的回忆,并不是真实的场景,她从云海里回到崖上,久久没有说话,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娘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娘亲的脾气你是看见了,便是对我都不曾有过太多笑意,岂是那种牵扯不清的女子,死便死了,自然什么都懒得留下,不过她已经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了,你便是她留给你的东西。”
叶圣负手而立,一身金光渐渐敛去。
叶笙歌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娘亲死去之后,我镇压了平南,却不能带你入云,因此只能交由梁亦,梁亦把你带上沉斜山,依着我的本意便是你要是不愿意修道,便什么都可以不做,这事情没有人能逼你,可谁想得到,你不仅有我和你娘亲的血脉,还是道种,这份资质,说是万古第一,也不假了。你似乎天生便是修道的胚子,你看看,现如今三十来岁便是春秋境界了。谁能比得上?”
叶笙歌笑了笑,还是极为清冷。
叶圣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你说这些故事,倒不是想要表达什么,你只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便好,至于怎么想,怎么做,我不管你,但梁亦既然说了你的道心无碍,那我也不用多担心,之前不让梁亦告诉你身世,除去我不敢之外,还有一份原因,那就是怕你知道你自己的那个爹,是道门教主,是整个道门说一不二的存在,怕你因此懈怠,要知道,有这份天资让你能够比其他人更容易走到高出,但也有可能因为这份资质,让你比其他人,更容易躺在天资上安逸,当然,这都是我的想法,或许在你看来没有什么道理,不过我已经这么做了,没办法了。”
叶笙歌嗯了一声。
叶圣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平静说道:“故事说完了,我便入云去了,人间一切如常,我也不能在人间多待些什么,不过梁亦不愿此时入云,那我便让宁玄机也跟着我离开,梁亦之后再有入云心思的时候,我和宁玄机会护着他的,即便是处于最坏的境地,只要我活着,我便会出手的。”
叶圣所说的最坏境地,自然是道门六位圣人重新凑齐,而那个时候梁亦偏偏又想入云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是会站在梁亦身旁,帮着梁亦入云的。
因为只有梁亦入云之后,今后叶笙歌再入云,才有更多帮手。
叶笙歌点点头。
叶圣继续说道:“其实你的那位师父,这些年待你,并没有半点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宠溺,梁亦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要是不是真心喜欢你,绝对不会在当初接过在我手里的你,你这个师父,很不错。”
这个世间能够得到叶圣赞誉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但梁亦得到,好像又是理所当然,没有半点问题。
说完了这些,叶圣看着叶笙歌,平静问道:“还要我做些什么呢?”
叶笙歌扭过头,摇头道:“不必了。”
叶圣也算是是个洒脱的人,听到说不必了,那便真的什么都不做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便消失在云海里,只是一瞬间,便到了登天楼上。
他看了宁玄机一眼,宁玄机随即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她就是你的女儿。”
叶圣平淡道:“当年往事,也说不上什么了。”
宁玄机看着外面被映红的天际,忽然问道:“所以现在让我也走了?”
叶圣点头道:“梁亦入云之时,我会出手,他如今不愿,不急在一时。”
宁圣沉默片刻,这才说道:“既然你都已经这般开口了,那我暂时便不顾了就是。”
说完这句话,宁圣从登天楼而出,走入被映照变得血红的天空里,带着无数金光。
这异像很快便被山上弟子们看到,看到那圣人背影渐渐远去,所有弟子都第一时间下跪,看着天幕,高声道:“恭送宁圣!”
道门弟子们,对于这些圣人,尊重之意,无需多说。
宁圣离去,跟着被映照变成血红色的天空也渐渐恢复正常。
叶圣却是落到了寒狱里。
这里终年寒冷,一般的登楼修士都没有办法抵御,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一身修为便会流逝得越多,就像是太一真人,这么多年了,早已经不复巅峰了。
他被重新下狱之后,并没有被关在原来那地方,那地方的通道已经被观主遣人毁去了,这太一真人则是被关在了一处寒潭里。
叶圣站在寒潭前,看了一眼那位太一真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大袖招摇。
一道道金光从袖里迸发出来。
如同千万条丝带i,直接将太一真人缠绕,很快太一真人便化作了飞灰,再不存这世间。
叶圣的品行说得上圣人两字,但并不是说他便没有任何脾气的。
太一真人对叶笙歌起了心思,所以死得一点都不冤。
若不是他,叶圣之后和叶笙歌相逢,也该是别的什么美好的画面。
所以他必须死。
叶圣斩了太一真人之后,来到了太雾真人面前。
太雾真人抬头看着这位道门教主,苦笑道:“叶圣年轻时候有风流韵事,我们这些人间修士好像真的没有资格去过问,不过叶圣还是不讲道理。“
叶圣淡然道:“这个世间的道理,都是强者说了算,我手里的就是道理,你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雾真人无奈道:“怪不得都说这个世道不好。”
叶圣摇头道:“不是世道不好,只是你们想得太多了,想要做沉斜山的观主,那便自己去好好努力,想着些别的事情,做出来也没有任何道理。”
“你自己先不讲道理,便别怪我不讲道理。”
太雾认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叶圣,人之将死,还望叶圣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叶圣没有说话,但这也就是默认了要听这个问题。
太雾真人问道:“叶笙歌既然是叶圣和鸾鸟的后代,血脉世间第一,入沧海是否便轻而易举?”
叶圣坦然道:“笙歌这血脉,只要勤勉修行,要入沧海,不是难事。”
太雾真人怅然一笑,“既然如此,真是不公啊。”
叶圣不再说话。
这个世间不公的事情太多了,要是真要计较,只怕是怎么都说不清楚,怎么都说不明白。
叶圣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在太雾真人的头上。
片刻后,叶圣走出寒狱,太雾真人便已经烟消云散。
观主站在后山等着叶圣。
这两人终于再次相见。
梁亦是这些年的云下第一人,叶圣是道门中的云端第一人。
梁亦虽然还在登楼境,但是站在梁亦身旁,仍旧是没有怎么落入下风。
叶圣看着那些云雾,平静说道:“我能理解你,云端的风景,真没有人间好看。”
观主笑了笑,平静说道:“我只是担心笙歌的道心受损,别的我都不担心,若不是如此,也不必遮遮掩掩的。”
叶圣笑了笑,只是问道:“何时入云?”
观主摇摇头,“看够了就走。”
叶圣也笑了笑,再不多言,走入云雾之中,金光散开,很快便让整个沉斜山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半个人觉得意外的。
山中又响起许多声音。
无数人跪地高呼恭送叶圣。
观主笑了笑,去了溪边。
溪边的木楼里,叶笙歌趴在桌上开始写回信,墨香四溢,观主在远处看着叶笙歌那个样子,笑了笑。
这孩子,没啥大事。
写完信了,有一只千纸鹤从窗口飞出。
她站起身来,身后有五彩斑斓的尾巴。
很好看。
ps:这一章三千字,今天还有。
第五百九十九章 寻仙,寻剑
有一只千纸鹤飞过万里,从某种山来到了某座城。
来到了某个人的窗前。
某个人伸手,接住这只千纸鹤。
千纸鹤停留在掌心,李扶摇很快便读到了上面的内容,这和他问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他问如何才能不怕死,她回,我其实是鸾鸟。
李扶摇有些失神,信上讲的是这些日子沉斜山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被叶笙歌说得清清楚楚,这位道种没有半点隐瞒的。
把那些事情全部都给李扶摇讲了一遍,李扶摇或许是除开沉斜山的弟子们,第一个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李扶摇收好千纸鹤,揉了揉脸颊,这都是些什么事情,之前他想要炼化那柄仙剑,不愿意再做什么钝刀子割肉的举动,而是要用最简单的方法。
草原上的牧民们要训烈马,自然是要爬到它背上去,让它知道谁才是更强的那个人,只有强者才能镇压弱者,李扶摇也想这样做,但面对那柄仙剑,其实这样的举动很是危险,那柄仙剑虽然曾经被人斩断过,但毕竟还是一柄仙剑,其中蕴含着的剑气,也足以让一个春秋修士胆寒,李扶摇身在朝暮,境界严格来看,不算高,要想这样硬碰硬,只有一点优势。
那就是李扶摇需要用那些伪本命剑一起,将那柄仙剑镇压,之后才能说炼化的事情,若不是这样,那便只能让那仙剑自己认主了。
可这仙剑当年辛剑仙的手中之剑,又去过天外,不知道有多傲气,想要它认主,恐怕只有当世的那两位剑仙才有资格,至于旁人,那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可能了。
李扶摇站起身来,看着这一来二去已经几乎快要开春的日子,有些感叹,一年四季就在缓慢而坚定的轮回着。
李扶摇走出那间屋子,往皇宫走去。
李父和李母就停在院子外,看着自己儿子渐渐消失的背影,没有人说话。
……
……
楚王早已经在皇宫等了好些日子,当初李扶摇离开皇宫的时候,他便帮他看着那柄剑,却没有想过这一看便是看了这么久。
已经沧海了的楚王殿下看着李扶摇,笑问道:“想到办法了?”
那位延陵皇帝饶有兴致,今日也出现在这方小院里。
李扶摇背着剑匣,腰间悬着青丝,把剑匣解下之后,取出里面的剑,把剑十九,草渐青,还有明月取出来,这是他现在已经有的三柄伪本命剑,再加上青丝,那就是四柄剑。
他看着楚王殿下说道:“我想到了剑山上的一种剑阵,我要将仙剑困在其中,和它比一比。”
寻仙剑既然是柄仙剑,便足以说明他的杀力无穷了,一般修士面对这一剑,很少有能镇压得住的,听着李扶摇这么说,楚王殿下皱了皱眉头,“这样行事很是凶险,一个不慎便要丢命,你也敢?”
李扶摇故作讶异的说道:“怎么说,楚王殿下不搭救我?”
楚王殿下苦笑道:“本王倒是想救你,但那些绝世剑气要是很快便把你的五脏六腑侵扰了,我一样搭救不及。”
李扶摇吐出一口浊气,坚定道:“不算是什么大事。”
楚王殿下哈哈大笑,不再多说。
倒是延陵皇帝难得调侃了一句,“要是你死了,我到哪里去寻这么好的刑部供奉?”
洛阳城现如今的局面稳定了不少,那些印有修士资料的册子已经成了洛阳城的紧俏物事,顺带着那些说书先生在说书的时候便更为自如了,还有些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已经开始提笔写些关于修士的话本小说了。
总得来说,延陵皇帝所做的事情,发展趋势,还是和他所想一样,没有半点问题。
就算是有问题,也不大。
照此数十年下去,恐怕世间的百姓就真的没有那么害怕山上的修士了,虽然还是对其没有什么办法,但总归是不会像这样一般,这是因为未知而恐惧,在宽广的海面上,不知道何处是岸边,所以生出惧意,但是若是有朝一日看到了岸边就在视线所及之处,那么人们会努力,会努力的游到对岸,这是因为知道有可能,所以才有希望。
以前看不到希望,自然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李扶摇看了一眼楚王殿下,示意自己下定了决心。
楚王殿下一招手,整个小院里便有一股玄妙的气息生出,将其包裹起来,这样一柄仙剑,能影响人间修士,但是面对楚王殿下这样的沧海修士,却是没有半点威胁。
那个装着寻仙剑的木盒飘到了小院中。
延陵皇帝已经退出了小院,楚王殿下也到了门外。
这个院子里,只剩下李扶摇一个人,他微微动念,三柄伪本命剑伴随着一阵剑鸣之声,都出鞘悬停半空,青丝剑好像有些不情不愿,但是也很快便出鞘,有它带领着,这四柄剑很快便把这柄寻仙剑困在之中,剑在鞘中,剑气都能尽敛,可寻仙剑在盒中,仍旧是剑气锋利,它感受到了有剑对其挑衅,很快便散发出剑气来,加上楚王殿下已经收了自己的气机,所以很快,独属于寻仙剑的剑气便蔓延开来。
虽然剑气始终被四柄剑围在当中,但是里面剑气越来越浓,就像是把许多雾挤在了极小的一个空间里,这浓郁得实在是可怕。
李扶摇感受着那些锋芒剑气,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的额头上也生出了好些汗珠,但是却没有落到地面上。
他的灵府里已经开始涌出剑气,他有整整三座伪灵府,还有一座真正的灵府,在同境里,没有人的气机能够比他更多,即便是春秋境的修士,只怕也比不上,剑士杀力早就被世间证实是同境无敌,甚至越境挑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这种事情,在剑士身上发生得不少了,就连李扶摇自己,之前在太清境的时候,都杀了好些朝暮境,为何三教修士忌惮,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若是剑士一脉与普通修士一般无二,想来是没有可能被这么针对的。
加上这么些伪本命剑,伪灵府的李扶摇,早已经超出同境很大一截,即便是同为剑士,李扶摇的杀力也要更强一些,整个年轻一代的剑士里,除去吴山河之外,便真的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让李扶摇忌惮,就算是自己那位师兄,在同境之时,李扶摇也不见得会畏惧。
只是他们师兄弟,没有什么非要生死相搏的事情,而且两人也心有灵犀的不怎么去比剑,恐怕关于他们两人的高低,要在百年之后才能见分晓了。
当然,这要建立在百年之后,这两人都还在世间的前提下,要不然,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李扶摇体内的剑气涌入剑身之上,困住那柄尚在盒里的寻仙剑,但此时能够困住,不见得等之后寻仙剑破盒而出的时候,还能困住。
李扶摇这是在行险招,但是得到的好处也是什么可观的,要是之后能够将这柄寻仙剑变成他的伪本命剑,那么不言而喻,这将是李扶摇的最大的杀招,等到之后再遇上诸如那些穿着法袍的修士的时候,这柄寻仙剑一定能够破开对方的防御。
这种诱惑,对于任何修士来说,可能都抵御不了,李扶摇不是抵御不了,只是既然楚王殿下都送出来了,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李扶摇深吸一口气,灵府里的剑气顺着经脉再次注入到青丝剑身之上,那柄青丝,剑身之上,青气十足,它不再只是困着那柄寻仙剑,而是直直刺去,将那盒子直接刺破。
只听见砰地一声!
有一道刺眼白光闪过。
有一柄长不过二尺的雪白长剑出现在李扶摇眼前。
那剑上满是裂痕,看着便知道当年曾碎裂过,也是,花费了延陵数千年才重新锻造的剑,也不曾恢复如初,一来是因为这些剑不是全部碎片都被找齐了,二来便是因为当年碎裂此剑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数位剑仙,所以即便重铸,也只能成这个样子了,再变不回当初。
但不管有多少裂痕,都改变不了他就是一柄仙剑的事实。
虽然威势要弱些,但仍旧可以说得上是这个世间第二强的那柄剑。
最强的那柄剑叫古道,当然,要他还在人间才行。
若是古道不在人间了,那么这柄寻仙剑,便是第一了。
李扶摇盯着这柄剑,没有半点犹豫,便已经御使青丝攻伐过去,他不会期望自己和那柄剑讲道理便能成,要想这柄剑听他的,只能先打趴它。
寻仙剑感受到青丝带着剑气向它袭来,竟然是不躲不闪,片刻之后竟然迎上青丝。
青丝剑本身的材质便不差,加上这柄剑,又曾有白知寒作为主人,到了之前白鱼镇一战,更是还灌入了好些剑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逊色于寻仙剑的,虽然没有寻仙剑锋利,但不见得会被这柄寻仙剑一撞便出现一个缺口。
因此两剑相交,很快便牵动了许多剑气在四周激荡,无数剑气四散开来,还好有那么三柄剑将大多数剑气都困在剑阵之中,要不然这里剑气散开,便要毁了好些东西。
楚王殿下的那些气机只是将这方小院给护住了,但并不是说便将这小院里的一切都给护住了。
青丝剑是世间最后一位剑胚的剑,也有傲意,当年在剑山崖下,也是不愿意和别的剑在一起,若不是李扶摇,只怕现在都还在那里面蒙尘,傲意一点都不输给寻仙剑。
再说这两位的主人,辛剑仙即便是像柳巷朝青秋那样的人,但不见得白知寒就要差些。
同在登楼,只怕那位辛剑仙还没有可能胜过白知寒。
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其实便不需要多做说明了。
反正现如今,还是得分出高下。
磅礴剑气相交,寻仙剑虽然要短上一些,但是并不落下风,而青丝剑悬停在半空之中,被无数剑气所缠绕,再不能进去半分,两柄剑僵持不下,看起来也还要僵持好久。
李扶摇运剑气于手臂,往前一步踏出,顷刻之间便抓住了那柄青丝,然后他便走入了剑气当中,一剑刺出。
剑在手中,与剑在天地之间,这本来就是两个概念,剑士说是一剑在手,天地皆可去,那便是要剑在手里,这么些年来,到处都流传着剑仙可以御剑千里斩人头的说法,但那是剑仙的手段而已,更多时候,即便是剑仙,也不愿意手上松开那一剑的。
那一剑对于剑仙来说,也极为重要。
尤其是在旗鼓相当的时候,剑仙手中有剑,和手中无剑,那是天壤之别。
李扶摇虽然不是剑仙,但是个剑士。
他虽然学了万尺的御剑法门,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便可以不用剑了。
不意味着他手中有剑要更强于御剑。
寻仙剑寻着剑气而来,锋芒的剑锋就像是惨白的月光,让人看一眼便要生出惧意。
这样的剑,当得起仙剑之名。
剑身上的那些斑驳裂痕,更让寻仙剑看着多了些魅力。
寻仙剑和青丝剑一掠而过,瞬间便掠向李扶摇,其余三柄剑互成犄角之势,结成了一张大网,将寻仙剑困入其中,并未让这柄剑掠出,但肉眼可见,这寻仙剑被无数密集的剑气织就的大网给笼罩其中。
可即便如此,李扶摇都被这锋芒剑气给脸颊上掠出一条血槽,上面还有许多细密剑气依附在上面,还好是李扶摇,片刻之后被他硬生生逼出去之后,还是火辣辣的疼痛。
这剑气太过锋芒。
李扶摇的几柄剑其实都有剑气,可是在现在比起来,就好似小巫见大巫,根本都没有可比性。
李扶摇握住青丝,就在那结出的阵外提剑相杀,打定主意不再踏入其中一步。
青丝剑时不时和寻仙剑相撞,寻仙剑每一次都不落下风,但是长此以往,这柄仙剑本身的剑气便会流逝,到了最后,只怕还是李扶摇要胜。
当然,这就是要拼谁的剑气更多了。
李扶摇是年轻一代中的怪胎,不仅剑多,而且体内的剑气也多。
这柄仙剑就是仙剑,更为厉害,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反正就这样搏命好了。
楚王殿下站在小院门口,看着这幅场景,叹了口气。
……
……
那座小院被楚王殿下亲自将其用气机掩盖,但是剑气却不是全部都被掩盖了,尤其是对于剑仙来说,那仙剑上的剑气,他们怎么能够不知道。
叶长亭走过长街,感受到那些剑气,然后仰头看了看,最后走入了别处的一方小院里。
那个孩子已经长高了不少,谁也想不到,才不过一岁不到的孩子,就能有这么高了。
他正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看见叶长亭走了进来,脸色便变了变。
叶长亭随意坐在了某把椅子上,平淡问道:“皇宫里有这么浓郁的剑气,是怎么回事?”
叶长亭虽然境界不低,但是来到这人间的时间还不长,有很多事情都还不知道,所以他选择来问问朝青秋。
朝青秋瞥了他一眼,问道:“谁还在皇宫里。”
叶长亭说道:“除去那个小子,还能有谁?”
朝青秋想了想,很快便想起很多秘事,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个世间唯一的剑仙,因此有些事情,只有他知道,比如他知道皇宫里有一柄重铸的仙剑,这种事情,就真的是秘密,没有旁人知道,不过他知道是一回事,理会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仙剑又如何,他朝青秋向来不在意。
“皇宫里有柄仙剑,看起来似乎就是那位楚王送给了李扶摇,李扶摇正在炼化。”
叶长亭蹙眉,“仙剑?”
朝青秋说道:“在好些年前,大概就是比六千年前还要久远的年代里,有位叫做辛剑仙的,功参造化,剑道修为无人能比,所以顺理成章,有一天他就成了可以飞升的人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飞升之后却把那柄剑留了下来,之后那柄剑就掀起了腥风血雨,被数位剑仙联手毁掉了,后来就被延陵的皇帝得到了碎片,又花了数千年,重铸了此剑,应当算是这世间第二锋利的剑了。”
叶长亭自动忽略了前面说的一切,只是听着了第二锋利这句话。
朝青秋指了指身后挂在墙壁的那柄古道,淡然道:“那柄剑自然不如我这柄。”
叶长亭揉了揉脸颊。
飞升和破开天幕,似乎不是一回事。
叶长亭感叹道:“你在天外看到了什么,竟然像你这样的人,都不愿意离去了。”
说出这句话之后,叶长亭顺便补充了一句,“不是问你。”
之前他有好几次问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是当然看到了仙人,但叶长亭不愿意相信就这么简单,但受不了朝青秋看他的眼神,所以他不想再问。
他瞥了一眼朝青秋,然后说道:“想不想知道我在天外看见过什么?”
朝青秋转过头,盯着叶长亭。
没有说话,但总是透着一股想的意味的。
ps:这一章五千字
第六百章 天上有道门,天外有仙
叶长亭来自天外。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准确来说,在叶长亭对李扶摇说之前,就只有朝青秋一个人知道而已,这位剑仙是因为当年他在白鱼镇出剑,斩开天幕,故而来了人间,但他来自何处,到底那边有什么,叶长亭却是没有对朝青秋说过。
朝青秋看着叶长亭,没有急着说话,早在之前他离开过一次人间开始,便一直对天外的世界很是好奇,只是自己看到的,他不能告诉旁人,但若是说和他有共同之处的,就只能是叶长亭了。
叶长亭看着朝青秋,假装讶异的问道:“你没有想过先告诉我?”
朝青秋虽然是个孩子的样子,但还是很平静的说道:“说了是仙人,你自己不会把这两个字去拆开看看?”
叶长亭蹙着眉头,想要伸手去捏一捏这家伙的脸,但想到这身旁还有个女子,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坐直身子,轻声道:“天上有一道门。”
天上有一道门,天外有仙。
这是两位剑仙对于天上的简短说明,这要是被人听了去,只怕就要花许多年去研究这两句到底是些什么意思。
朝青秋想知道这句话之后的内容,但是等了很久,都不见叶长亭继续说话。
叶长亭看着朝青秋,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天上有道门。”
天上有道门,这件事恐怕六百年里,只有李长风和叶长亭知道,而李长风对于那道门没有任何办法,最后还只能是叶长亭才能面对那道门,做了些事情。
至于门内的光景,恐怕只有叶长亭一个人知道。
朝青秋问道:“是道什么门?”
叶长亭反问道:“是个什么仙?”
朝青秋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生气,他伸手放在腰间,却是没有摸到那柄剑,叶长亭看着这个现在已经变成小家伙的家伙,隐隐有些笑意,在他们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朝青秋一直都表现的没有任何的缺点,这让叶长亭都不禁想过朝青秋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现在,第一次看见朝青秋动怒。
叶长亭觉得有些意思。
他多说了句,“在我所处的那个江湖,那道门就好像是一个盖子,水沸腾了之后,便要溢出来,那个盖子存在的意义,就是不让水溢出来。”
水溢出来,便要掀翻那个盖子,也要改变很多事情。
叶长亭说道:“不溢出来有不溢出来的好,但我想知道剑道有多高。”
朝青秋隐隐明白了什么,他说道:“所以你一剑把那个盖子斩开了?”
叶长亭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在人间,便已经拦着后辈们的路了,我要是不让开,好像也没有什么道理了,那我只好去做些别的,斩开了那道门,我才发现别有洞天。”
朝青秋兴致不低,他看着叶长亭,听着那些言语,想知道之后的事情。
叶长亭忽然闭嘴了。
朝青秋盯着他,没有说话。
叶长亭有些无奈的说道:“你不说两句给我听听?”
朝青秋想了想,然后说道:“天外有仙人,那么相对而言,我们和天外就是两个世界,我们想过去,他们会不会想回来?”
叶长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在山河里,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无数修士修行到最后都是要离开人间的,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是从天外回来的。
或许这只是一条可以去,而不可以回来的路。
叶长亭看着朝青秋说道:“你看到了些东西,所以你留了下来,是因为离开人间你便不是你了,还是因为别的?”
朝青秋想着在天外所见的那些东西,沉默了片刻,没有给出答案。
离开人间,朝青秋便不是朝青秋了,那天外到底是什么?
由此而看,天外好像是十分凶险才是。
朝青秋忽然说道:“似乎飞升一直都是一个骗局。”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要是旁人说这些话,定然没有人会理会,因为修士辛辛苦苦就是想着要飞升,要长生,这忽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到了他们面前,说飞升可能是骗局,只怕会被人嗤之以鼻。
但是倘若那人是朝青秋呢。
朝青秋是这六千年来的第一人,更为重要的是这位剑仙更是唯一一个看过天外风景的人,所以他说的话,便很有参考性。
至少要好好想想才行。
朝青秋说道:“我还在想,要想知道真相,得去看看,或者是他们下来才行。”
叶长亭轻声道:“或许没有这么坏。”
事情不会太坏,就算是坏,也不可能有那么坏,至少在他们来看,俗世百姓不会受到什么灾难,只有他们这些修士有可能受到灭顶之灾。
但也有可能不是,很有可能只是那处于顶端的那些个沧海修士才会受难。
都说不定,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
叶长亭看着朝青秋说道:“原来你留下来,还是为了人间。”
朝青秋看着叶长亭,就像是看着傻子一样,这是他第二次用这个眼神去看朝青秋了,第一次是叶长亭问天外有什么的时候。
朝青秋说道:“人间已经让我倦了,这件事倒是有些新鲜感,难不成你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上有道门,你一剑斩开,所以你也想知道天上的东西,来这里不也一直在寻答案吗。”
“像是我们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所以才会生倦,生出了别的事情,自然便有了继续的动力,世人都求长生,但是面对一成不变的世间,长生,你能受得了吗。”
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长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煎熬。
若是活着有趣,那么长生便有意义,但是若是活着没有乐趣,长生便是煎熬。
大道独行,走到最后都是孤独,有的人不想死,所以一直忍受孤独,一直继续孤独,有的人不想孤独,所以要离开这个无趣的世界。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不同。
所以这个世间才有趣。
朝青秋说道:“我留下来,当然有意义。”
叶长亭想着李扶摇,轻声说道:“我留下来,也有意义。”
第六百零一章 寻仙剑的过往
洛阳城起了一阵春风,很快便下起了春雨。
在这个时节,洛阳城开始下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一年四季,总是会在该有的时候,来了该有的东西。
只是那方小院,却没有任何一滴雨落到院子里。
李扶摇的剑气已经损耗许多,握着剑的那只手已经酸痛不已,袖口更是被剑气都绞烂许多。
只是那柄寻仙剑还显得剑气凌厉不已,让李扶摇不敢靠近,青丝剑和那柄剑相撞数次,要不是因为材质特殊,只怕早就被撞出好些缺口了。
毕竟对面是一柄仙剑,而不是普通的什么剑,因此不管发生什么,其实都很正常。,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过青丝剑始终陪伴着李扶摇这么久,再加上有白知寒当年的增剑,对于李扶摇来说,这柄青丝剑很显然很特别。
所以他早已经下定决心,若是青丝剑一旦有什么异常,他宁愿收了剑都不愿意把青丝剑拿出去做那种和这柄寻仙一换一的事情。
寻仙剑散发着剑气,已经让那三柄伪本命剑受到了影响,三柄伪本命剑,尤其是那柄剑十九,更是受损严重,那柄剑是李扶摇在北海所得,和其他剑比起来,真的要差太多,所以这柄剑,被剑气侵蚀了之后,便变得有些萎靡,看着都不太好了。
李扶摇盯着那还悬停在半空的寻仙剑,揉了揉已经酸痛的手腕,然后继续递出一剑。
灵府里的剑气尽数往寻仙剑那边涌去,这一次,那柄寻仙在半空停顿片刻之后,竟然是掠了出来,就要落到了李扶摇的身前,这让李扶摇措手不及,他把青丝横在胸前,但是并没有来得及,仅仅一瞬间,那柄寻仙便要掠向李扶摇的胸口,这柄仙剑早已经生出了灵智,比起来别的剑,还要聪慧许多,它就像是一匹烈马,若是驯服了还好,若是没有能驯服,那就有丢命的可能。
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时候,李扶摇忽然伸手,去握住了那柄剑,寻仙不长,只有两尺而已,就仅仅比一般的短剑长一些,这是因为当年的那些碎片便没有尽数找到,要不然这柄剑不至于这么短。
所以在重铸的时候,便比之前的三尺要短了足足一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没有那个原本的材料,若是加些别的材料,那么这柄仙剑指不定便要废了。
李扶摇握住剑柄的同时,那柄寻仙剑便停止了前掠的举动,但是那剑身上仅存的剑气便掠向李扶摇的身体里。无数剑气涌入经脉,仅仅片刻,就已经刺破了好些经脉,李扶摇的手臂上开始冒出细密的血珠。
很快不止是手臂,还有李扶摇身体里的所有地方,即便是脸上,都开始冒出血珠,楚王殿下看着这幅场景,身形微动就要掠进小院里,但走了一步之后,却是停下了身形。
李扶摇整个人全身都在冒出血珠,但是那些血珠却是乌黑的,并不鲜艳。
剑士一脉和别的修士都不一样,别的修士在进入太清境的时候便会把身体里的杂质全部除去,但是剑士一脉不仅是在太清境,还有后面的所有境界,每时每刻都在将身体清洗,所以剑仙的身体才有那么强,李扶摇的境界不高,能够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淬炼,但是并不一定能够将最为核心的内在的东西将其淬炼出来。
那是因为李扶摇体内的剑气不够精纯,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循序渐进,没有别的办法,但是这柄剑里的剑气,却是不比寻常,他在侵扰李扶摇的身体的同时,也还在替李扶摇清理着身体,可以说,只要李扶摇撑过了这些剑气对他的侵扰,那么他得到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楚王殿下停下脚步,在远处看着那个已经成为了血人的李扶摇,眼里倒是没有什么怜惜,只有些欣赏。
这个世间的修士们,要想成就一番大业,便要经受无穷的苦难。
就好像当年的朝青秋,在世间修行,一路都是荆棘,若不是这样,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便成就了一位举世无敌的剑仙。
当年的朝青秋,就好比如今的李扶摇。
这两个个人除去资质不同之外,好像一路行来,都差不多。
就连现如今的李扶摇和吴山河,都被人用来和当年的许寂和朝青秋相比,当然,要是知道更多事情的那些人,指不定还要说上一声,当年的盛京和孟晋。
不过那些剑道前辈,早已经作古,现如今的剑道,除去那两位剑仙之外,恐怕是真要看李扶摇和吴山河了。
李扶摇整个身体都在冒血,他的那一身青衫,早就已经染红,染红变黑,看着便十分骇人。
但是李扶摇的内心世界倒是十分清明,他此刻仿佛所处在某处战场里,他看着身前有个灰衣男人,提着一柄雪白长剑,在四处厮杀,那人杀力无穷,但凡被他的那柄雪白长剑一剑刺中的,尽数都灰飞烟灭,剑气漫天,剑意四处都可闻。
李扶摇看着那个男人在战场里斩杀了一众敌人之后,便看到他看向了自己,李扶摇心里一紧,下意识要去拿住自己腰间的青丝,可是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剑似乎不在自己身边。
李扶摇看着那灰衣男人手里的剑,这才想起来这柄剑不就是寻仙吗?只是在那男人手里的寻仙要长许多,就和青丝剑差不多。
想到寻仙剑之前的主人,李扶摇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个灰衣男人看着李扶摇,没有说话,但眼里自有星辰生灭,看着便极有气势。
那灰衣男人应当便是那位辛剑仙。
辛剑仙自顾自说道:“人间已经无敌,我便去天外了。”
说着话,他一身气势正在迅速提升,很快便到了一个临界点,天地之间开始有雷声响起,开始有无数剑气生灭,开始有金光伴随玄雷落到人间。
辛剑仙一手持剑,一只手甚至还拿着一个酒壶独自饮酒,飞升这种事情,对于这位剑仙来看,似乎都不是什么难事,就好像是他想要飞升,那么就飞升了。
不过相比较起来,辛剑仙提剑斩雷,远远没有朝青秋出剑斩天来得震撼,但仿佛身临其境的李扶摇觉得十分骇然。
他看着那些玄雷从天而降,却没有任何一道落到辛剑仙身上,无数的剑气在半空中便要把那些玄雷硬生生的绞灭。
前面的数道玄雷都没有能够落到那辛剑仙的身上,似乎天上便怒了,之后的雷声更大,无数紫色的天雷在天外咆哮,在云里翻腾。
看着便是一副炼狱景色。
无数狂暴的天雷尽数涌向辛剑仙。
这才是最大的考验。
任何一个飞升者,都要经受这天地的考验,不然如何有资格能够成为仙人?
这位辛剑仙叶也是如此。
辛剑仙大笑一声,将手里酒壶扔掉,然后掠向半空,大笑着出剑,无数剑气卷起天雷,无数天雷在这里生灭,不知道过了很久,或许是几个时辰,或许只是几刻,但不管是多久,这里的雷声敛去,这里的剑光散去。
辛剑仙站在金光之中,走向天外。
他笑容不减,平静的提剑往天外而去。
过了不久,忽然便有剑落到了人间,
李扶摇没有认错,那就是那柄寻仙。
那柄剑去过天外,然后又回到了人间,那就成了世间唯一的一柄仙剑,落到人间之后,寻仙剑先被一个登楼剑士所得,这可是一柄仙剑,那位登楼剑士拿到之后,志得意满,任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成为沧海,继而成为世间无敌。
人一但在极度兴奋的时候,就容易发生些事情,这位剑士和好友喝酒的时候,不慎说漏了嘴,便被那人所害,寻仙剑就转手到了那人手里。
在接下来的百年中,寻仙剑几经易手,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有不知道多少剑士,因它而死,也不知道有多少剑士失了心智。
反正不管怎么说。
这柄剑并未让人得到些什么,反倒是有不少人为此送命。
因此在数年之后,有数位剑仙出手,将那柄剑取到了手里,无数人在一处熔炉前站定,那些或老或少的剑仙站在熔炉前,神色肃穆。
李扶摇就这样看着。
看着那柄剑被人投进熔炉中,数位剑仙的剑气涌入其中,将其碎裂。
李扶摇仿佛听到了剑的哀鸣。
李扶摇觉得有些心疼。
画面一转,到了数千年前的洛阳城,有个人捧着一个石盒子进入皇宫,跪倒在大殿前,那位延陵皇帝看着这石盒子里的碎片,十分高兴,马上命人重铸此剑。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柄剑重铸便用了数千年,这数千年的沧海桑田,让世间的剑士越来越少,等到剑成之日,竟然无人配用。
皇城高手也没有任何一人,有资格,有能力用此剑。
更别说探寻剑里的秘密了。
延陵也只能隐藏此事,便将剑交给了皇城守护人看管,一代又一代。
最后有个白发老人,接过了那装有仙剑的木盒。
第六百零二章 去剑山看看
那个白发老人就是那位楚王殿下,他是这寻仙剑最近的一代守护者。
李扶摇闭着眼睛,接过那柄寻仙剑,然后感受着那柄剑在手里微微颤动,他打开那个木盒,那柄雪白的寻仙剑就躺在木盒子里,没有半点异常,这柄仙剑好像是在告诉他那些往事。
其实剑没有任何问题,它被人铸造出来之后,跟着那位辛剑仙渡过了辉煌的时代,之后便开始遭遇那些不幸,被剑仙毁去,然后重铸之后,变得斑驳,剑身斑驳,剑意也斑驳。
剑已经不是当年的剑了。
李扶摇伸手拂过剑身上的裂痕,听见那剑开始微微颤鸣,好似哭泣。
这让李扶摇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握住青丝的时候,那种悲伤,如出一辙。
李扶摇忽然睁开了眼睛。
脚下已经流了很多鲜血,但他睁开眼睛之后,显得十分清明,那柄寻仙剑在他手上,显得十分乖巧,剑本来便不长,此刻在他手里也没有任何剑气溢出,到底还是极有意思的事情。
楚王殿下飘然而来,站在李扶摇身前不远处,有些不解的问道:“你并非是它的敌手,为何它不想再和你斗了?”
李扶摇想了想,抹了把脸之后说道:“或许它也有些孤独了,这么多年没有剑士把它握在手里,之前的试探只是看看我是否值得托付。”
楚王殿下仔细一想,觉得好像也是很有些道理,仙剑也是剑,更是已经生出灵智的剑,当然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被人握在手中,重新与人相伴走下去的。
只是他选择李扶摇,是不是有点选错了。
楚王殿下倒是不担心李扶摇是不是一个好的剑主,只是担心李扶摇的剑太多,对于仙剑来说,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毕竟这样一柄曾经的绝世神器,怎么也该有个一心一意待它的主人才是,这天地之间的剑士,恐怕没有第二个像是李扶摇这样的了,不仅有一柄本命剑,还有好几柄别的伪本命剑,这样的剑主,真的说得上好?
李扶摇没有理会楚王殿下怎么想,只是伸手擦拭了几把脸之后,便去了某处清洗自己身体,等到他重新回到这方小院的时候,又是一身青衫了。
李扶摇将那柄寻仙剑收好,之后要做的事情就是以剑气温养,争取早日把第四座伪灵府开辟出来。
楚王殿下问道:“此间事了,便是要去剑山了?”
李扶摇点点头,去过了剑山,见过了师兄,之后他便要离开这边山河,前往佛土一游,去寻一寻六千年前的事情真相了。
现如今的世道要比之前好很多,对于剑士来说,再不必缩头缩尾,真的能够挺直身躯,去做那些一剑在手,天地皆可去的事情。
但现如今的局势只是现如今而已,若是出现了别的意外,那边这由朝青秋费劲心力才造成的局面,可能很快便要崩塌,那样的世道,似乎对于世间很多剑士来说,都不太好。
剑士需要一段太平时光,恢复元气,等到剑士一脉把自己的元气恢复过来之后,那就是不管世道如何变,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剑士一脉做些什么了。
楚王殿下笑了笑,对于这个后辈,他还是很欣赏的,他当年和许寂有过一段不错的友情,只是许寂走得太早,若是现在还在,他和李扶摇或许要更亲密。
“本王不能离开洛阳城,在你们剑士发生灾祸之后,也要权衡利弊,本王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太过现实,你不要怨本王。”
李扶摇听着这话,拱手行礼,没有多言。
楚王殿下现在身前是一座延陵,这位楚王殿下所处的局面恐怕比起来当年的朝青秋,也不会太过于好,所以楚王殿下要做些什么事情,还是小心施为。
在人间,谁都有立场,谁都要去做事情,谁都有做事情的选择,谁都可以不做事情。
李扶摇看着楚王殿下,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殿下对剑山是怎么看的?”
楚王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言下之意,反正是笑着说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更愿意看着你。”
两人这一来一往,短暂交谈,都没有说透。
但谁都听清楚了其中的意思。
李扶摇再行过一礼,站起来走出了皇宫。
在他离开之后,延陵皇帝出现在小院前,沉默片刻,延陵皇帝开口问道:“皇祖,他今后真的便是第二个朝青秋?”
楚王殿下看了一眼远处,才感慨道:“朝青秋是独一无二的,谁都比不上,但这小家伙也是独一无二的,不必相比,他有很大的可能成为另外的朝青秋,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能够超过朝青秋。”
延陵皇帝点点头,然后这才感叹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去争做剑山掌教呢。”
楚王殿下听着这话,一笑置之。
……
……
洛阳城的剑气散去。
叶长亭便不再看着天外,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朝青秋,平静说道:“我要到处去转转了,你要是死了,也别怪我。”
朝青秋平淡道:“你只要不到处去跟人说我就是朝青秋,我怎么死得了?”
叶长亭皱眉道:“你觉得你不奇怪吗,才不满一岁的孩子,就开始到处跑了,你觉得没人生疑吗?”
朝青秋笑道:“杀了两位圣人,还去了天外一趟,最后顺带还杀了一位大妖,你说这样的朝青秋要是不死,谁能忍受?”
“沧海修士无轮回之说,所以活了一世便只是一世,别的修士虽然有轮回,可轮回过后,那人便不是那人了,你说是不是一样的。”
叶长亭冷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你这还不是在夸自己?
世间沧海修士没有轮回,可你朝青秋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
诈尸?
诈尸诈诈到这么个小崽子身上了?
朝青秋听着那声冷笑,笑着说道:“我还等着你给我争取百年太平时光,你可别急着走,也别急着死。”
叶长亭揉了揉脸颊,嗤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死。”
朝青秋看着远处感慨道:“想去剑山看看。”
第六百零三章 我来到我的剑山
赵大宝上山已经很久了,作为陈嵊的第二个弟子,他在山上的辈分很高,掌教吴山河是他的师兄,他另外一位师兄则是李扶摇。
两位师兄,一位是剑山掌教,另外一位则是现如今世间最出彩的年轻修士之一,李扶摇。
这两位师兄,便是整个剑士的未来,这让成为这两位的师弟的赵大宝从山上之后便备受瞩目,只是不知道为何,偏偏他的那位师父,陈嵊仿佛浑然不在意。
陈嵊不再前往妖土溜达,便留在了山上,但是这位春秋境界的剑士,在山上也不闲着,整日不见踪影,做足了隐士高人的作派,你说平日里不见踪影也就算了,可是为何在收徒之后,还是如此,赵大宝作为陈嵊的第二个徒弟,还没有享受到他师兄的待遇,便彻底被陈嵊散养了。
要知道,李扶摇当年虽然也是被陈嵊赶着去剑山学剑,但最起码开始是用心教过几日的,可这赵大宝,连最开始用心那几日都没有,便彻底被陈嵊丢给了山上的教习。
剑山重开并不久,但是已经有了规模,年轻弟子们除去有了各自的师承,但每日也须上早课,平日里那些有师承的弟子只是把早课当作是累赘,毕竟早课传授的内容,是远远及不上自己师父传授的东西的,可没有师父照料的赵大宝,也就只能天天准时去参加早课。
早课结束之后,赵大宝才返回剑舍放了东西,这才开始在剑山上到处找寻陈嵊的身影,他有个关于剑道上的疑难,已经很久了,这么些天,他一直都很纠结,教习们境界有限,并不能够解答他的疑难,所以他这才想着要去寻自己的那个师父,虽然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
陈嵊在山上的行踪总是飘忽不定,别说赵大宝,只怕就连吴山河要去找,都很难找得到。
所以半日功夫,赵大宝在山上转悠了整整半日,却真的还没有看见自己的那位师父,实在是有些乏了的赵大宝找了一块大石头,在上面坐了一会儿。
身前是一处不大的水潭,潭里只有两条不大的鱼,赵大宝看着那两条鱼想起了当年和自己另外一个师父在世间游历的日子,师父不厉害,只是个普通的野修,因为练剑,平日里他们可没有少受旁人的欺负,这个世间的剑士当年神气过了头,压着一众修士都不敢说些什么,后来没落了,但真正的剑士也不是一般野修惹得起的,也就是他们这些说不上剑士,只能说是剑修的家伙们,最容易被人一顿打。
当年他们只要把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便绝对得到一场暴打,最开始师父还是个脾气不好的老头子,遇见谁侮辱他身后的那柄剑,怎么也得跑去和对方掰扯掰扯,掰扯不清楚呢,那就只有出剑打了。
可那个时候的师父境界也不高,多数时候都是落败的,那个时候就总会被揍得一身都是伤痕,赵大宝最开始也不是他的徒弟,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闹市里乞讨的时候,发现自己师父又和人杠上了,而且不出意外的又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赵大宝这个时候就喜欢找自己师父说些话,这一来二去,师父问他要不要学剑,他就点头了。
可是这一点头之后,这才是真正开始不太好的练剑生涯,不过后来师父的脾气也被打没了,以后再行走江湖就把自己的剑都给包裹严实了,不让别人知晓。
那个时候的日子,依着赵大宝来说,那就是难得没办法了。
直到后来,朝剑仙开始在这个世间杀出了无数威名,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了,那个时候师父才敢重新把剑背在背后了,不过也是挨了好些此打。
当然了,让赵大宝记得最清楚的打就是那次朝剑仙出现在他们身前,对着那些人说滚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赵大宝真的是觉得,这个人肯定就该是朝剑仙,不管如何都该是朝剑仙。
之后朝剑仙当着师父的面故意夸他,其实赵大宝听得出来,只是太过高兴,以至于没有多想,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之后便好像是发疯了一般让他好好练剑,好好练剑还不成,最后还要把他送到剑山来。
师父说,他这个样子的少年,以后是有可能成为剑仙的,他不能耽误他。
还别不信啊。
朝青秋这么大一尊剑仙,怎么会信口胡诌,再不济,你赵大宝肯定是有成为大剑士的资质的,你要是不听师父的,你以后肯定是要后悔的。
赵大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愿意看到师父伤心,所以被师父一通说了之后,便只能上山来了。
原本觉得自己肯定进来不了剑山,谁知道那个看着有些古怪的中年男人一听说朝剑仙都对他说过些话,便不知道为什么,就改主意了。
他成了剑山弟子,却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师父为什么就当初见过一面,然后便不见了。
这些日子,赵大宝强迫自己好好学剑,但是闲下来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个师父,那个师父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一人不能闲下来,一旦闲下来之后,便会东想西想,就好像赵大宝如今这般,坐在石头上,他看着那水潭,忽然就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一个人开始抱着头哭。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想起和自己师父走过江湖的那些日子,想起他们两个人被追着打的场景,更想起了师父一到阴雨天便疼的腿。
赵大宝越哭越大声,都惊得好些飞鸟都从林子里飞走了。
不多时,他身前走来一个老人,那老人看着很祥和,来到抱着头哭的赵大宝,轻轻摸了摸这小家伙的脑袋,问道:“哭什么呢?”
赵大宝仰起头,看着那个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眼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老人微笑道:“你是谁的徒弟啊,怎么还在哭鼻子呢?”
第六百零四章 师祖替你取剑
赵大宝抬起头,看着这个面目慈祥的老人,他想着这该是山上某位老前辈才是,他连忙擦了擦眼泪,对着老人行礼,然后才想起老人之前的问题,赵大宝也没有多想什么,低声道:“弟子师父是山上的掌律陈嵊。”
陈嵊?
老人想起了这个名字,对于老人来说,这辈子活得太长,那么认识得人便会太多,在北海的时候,老人每天打交道的都是那些普通百姓,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姓名,但是很清楚那些人的容貌。
那些人不是他亲近的人,所以很快他便能够把他们忘记,很快很快。
哪怕他在北海待得时间足够长。
但是也有些名字是他知道的,也忘不掉的。
就比如说当年他曾经收过一个徒弟,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许寂,当然,后来便成剑山掌教,可在许寂之前,他便是剑山的掌教。
许寂是他的徒弟,陈嵊是许寂的徒弟,而这个赵大宝,又是陈嵊的徒弟。
按辈分来说,这个孩子应该叫他一声师祖。
这个老人,自然也不是旁人,就是孟晋。
孟晋离开剑山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是孟晋正直壮年,气血鼎盛,离开剑山是为了去寻找沧海契机,而许寂也才入登楼,那个时候许寂的确便已经收了好些弟子了。
秋风满,盛凉,谢陆,洗初南,陈嵊,再加上一个柳依白。
陈嵊便是除去谢陆之外的小师弟,那个时候也是孟晋最看好的年轻人,其实不是旁人,就是陈嵊。
看着这个小家伙,孟晋眼里有些慈爱的意味。
再临旧地,谁也没有想过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孩子。
赵大宝擦干眼泪,低声问道:“老前辈您是谁啊?”
孟晋揉了揉这个小家伙的脑袋,说了一句孟晋。
能够知道孟晋这两个字的年轻人,不多了。
可赵大宝先是一愣,忽然便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跌倒在了地上,有些惊恐的说道:“师祖……您不是已经死了吗?”
别的弟子可能不认识孟晋,但这些别的弟子里,绝对是不包括赵大宝的,赵大宝上山之后,因为陈嵊总是神出鬼没,因此赵大宝没事的时候,便去很多地方看过,有某个叫做祖师堂的地方,便悬挂着这位的画像,那是历代剑山掌教的画像,都有,上面还有灵位,有灵位,自然便有名字。
许寂在最后面,在许寂前面的便是孟晋的灵位和画像。
所以赵大宝知道,这位就是他的师祖,就是剑山之前的掌教。
孟晋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距离他离开剑山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即便是现如今的掌教吴山河都没有见过他,谁知道自己在这里说了一个名字之后,便有人认出了他。
孟晋觉得很意外,他看着赵大宝,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要上山,要不要一起?”
赵大宝现如今对孟晋的身份还是表示怀疑态度,因此并没有接话,孟晋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强求,只是自己缓缓的朝着山上走去。
赵大宝站在原地,但片刻之后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他跟着孟晋也好,并没有跟的太近。
孟晋脾气好像很不错,一边缓缓上山一边和赵大宝说了些闲话,孟晋对山上的事情其实知道的不少,但都是很多年之前的黄历了,说的话赵大宝也不清楚,更不会明白,这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孟晋笑着往山上走去,忽然开口说道;“你的那个师父,当年在山上的时候便很不让人省心,还没有开始练剑的时候,便喜欢到处跑,洗初南每天抓他练剑,便要走遍整个剑山才抓得到他,他啊,到处跑,有一天,忽然便跑到我跟前来了,被我揪着耳朵带到了你师爷面前,你师爷就是许寂,也是我徒弟,兴许是觉得陈嵊在我面前丢了他的脸,所以那一日许寂狠狠的把陈嵊揍了一顿。”
“从此之后,你师父可就把我记恨上了,之后见我也不问好了,不过我一直闭关,也很少见得到他。”
赵大宝听得云里雾里,可就是不敢插话。
孟晋笑着继续说道:“你师父啊,现在不就很风光了吗,两个弟子,头一个,也就是你师兄,不就是现在人间最出彩的年轻剑士吗?”
赵大宝知道这山上一直有这个说法,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祖,是两个之一。”
孟晋低头看了看赵大宝,问道:“还有一个是你?”
赵大宝涨红了脸,连忙摆手说道:“师祖,可不是我,是掌教师兄。”
孟晋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熟悉的景色,孟晋越走越快,等走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发现赵大宝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停在山道上,孟晋看着赵大宝往上去走了一会儿。
孟晋忽然叹了口气。
若是简单的故地重游,他孟晋,断然不会如此,可现如今在山上,能是简单得了的事情吗?
孟晋看着天边,等到赵大宝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身边之后,孟晋开口问道:“你说山上还有几个人,认识我孟晋?”
赵大宝动了动嘴唇,没有敢说话。
他不说话,孟晋就一直笑着看着他,直到赵大宝憋不住了,才弱弱的说道:“师祖,可能不多的。”
孟晋笑道:“我倒是觉得你这小子很实诚,看起来你做剑山掌教也不会太差。”
赵大宝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师祖,怎么说话呢。”
孟晋哈哈大笑。
他忽然问道:“你的剑呢?”
赵大宝惆怅道:“师祖,我还没有剑呢。”
孟晋严肃道:“你的那个师父真的是一点都不称职。”
赵大宝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没有开口。
之前那个师父说,不要埋怨之后这个师父才行,他可听着呢。
孟晋便笑道:“既然如此,师祖替你选柄剑吧。”
不等赵大宝开口说话,孟晋站在山道上,微微招手,沉声道:“取剑。”
第六百零五章 眸子
江湖上人人皆知蜀中唐门,用毒举世无双。
唐门开创数百年,在用毒上越走越远,相比较江湖上的其他用毒门派,唐门早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因为用毒举世无双,在江湖上,还没有人能够不在意唐门。
可即便唐门已经成为了江湖上有数的大派。
可从未有任何一任唐门门主成过这江湖上的武林盟主。
唐渭城是唐门的第三十六任门主,他从继位当天开始,便立志要成为武林盟主。
蜀地多山川,道路艰难,诗仙曾留下有蜀道难一诗,便让整个江湖对于蜀地有了一个浅显的认识,穷山恶水,毒虫繁多,这导致唐门建立之初,便已经明确想好之后的路。
当时唐门创立,和云南的苗疆门同为用毒的两大宗派,两个宗门都在中原以外,虽说用毒已经独步天下,但中原江湖对于这两个宗门仍旧是看不上眼,直到苗疆内乱,一大批用毒高手来到蜀地,加入唐门,此消彼长之下,才让唐门坐稳了江湖第一用毒大宗的位子。
又过了数十年,唐门先祖不拘泥毒术,自创一门剑术与一门心法,门人弟子习之之后,武功比起之前,要胜出不少,此后半甲子,唐门弟子行走江湖不用毒,光凭武功,让中原各派刮目相看。
唐门由此跻身江湖大宗之列。
现如今的武功榜,前十里,排在第一的是武当的冲虚道长,第二便是唐门的门主唐渭城。
而在最后的第十,则是唐渭城的胞弟唐朝雨。
渭城朝雨是上一任门主研制出来的暗器,比之唐门流传下来百年有余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一样不差分毫。
这件暗器一共两部分,渭城由门主唐渭城持有,朝雨便在唐家二爷手里。
实际上不言而喻,老门主之前替嫡长子取名唐渭城便已经是说明此后唐门必将交到唐渭城手里。
至于唐家二爷作何想法,老门主没有关心。
唐渭城和唐朝雨都是武学奇才,长子由老门主亲自调教,自小便熟知唐门各种毒术暗器,研习先祖传下来的剑术和心法也是在及冠之前便已经远超唐门的同龄子弟。
而立之年登上唐门门主之位,尚未不惑,便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二,一时风光无两。
难怪他敢放出豪言要成为武林盟主。
要知道,武当的冲虚道长现如今已经是七十高龄。
唐渭城要整整比他年轻三十五岁。
而那位唐门二爷,却是早在十岁便送出唐门,远赴塞外,在一处万梅林立的地方,拜在了那位早已经退隐江湖的剑神门下,潜心习剑。
唐朝雨不会毒,不知唐门武功,甚至现如今都不在唐门。
唐朝雨登上武功榜的缘由是因为八月十五的那场大战。
当年西门老剑神尚未退隐江湖之前,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江湖第一剑客,无数习剑的江湖武夫都以和西门老剑神交手为荣。
可老剑神在紫禁之巅那一战之后,几乎便不曾如何出手,剑道早已经通神,江湖上再无一个他看得上眼的剑客,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有机会看到老剑神的剑法了。
唐朝雨作为老剑神的唯一弟子,从塞外归来之后,自然便受到了许多邀约,无数成名剑客都想着要借唐朝雨之手去看看老剑神的剑法。
可唐朝雨看着那数张挑战帖子,最后只选了李青衣的。
李青衣在武功榜上排名第十,按理说,这种江湖人物,即便唐朝雨是老剑神弟子,可才出江湖,也不该由李青衣亲自下战书。
唐朝雨知道原因。
因为李青衣的师父。
那位南海飞仙岛的城主。
当年西门老剑神尚未退出江湖之时,最后一战也是整个江湖都侧目的那一战,便是同这位岛主在紫禁之巅对决的。
两位当世的剑道名家,两位江湖上最能说清楚剑道的两个人,一战而天下惊。
西门老剑神输了半招,但是那位岛主最后却是死在了老剑神剑下。
众人都知道这两位在紫禁之巅比过剑,可其中深意,知道的人不多。
但李青衣知道,汤朝雨也知道。
因此也是八月十五,两人约剑。
这一战同样是一整座江湖关注。
最后唐朝雨胜了半招。
从此武功榜第十名易位。
唐朝雨一朝天下知。
现如今谁都知道,唐门二爷,唐朝雨,和唐门门主唐渭城真正称得上渭城朝雨的说法了。
现如今距离那一战,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唐朝雨从塞外返回唐门之后,这五年再无出过手,也几乎没有走出过唐门半步,江湖上都知道唐门门主唐渭城名声越来越响,提起唐朝雨,也只是会说一句,这是那位门主胞弟。
唐门这五年间并未发生什么大事,直到近两日,唐渭城要迎娶天山派大弟子的消息传出,蜀地的人才多了起来。
谁都知道唐渭城早就想成为武林盟主,可唐门远离中原,即便是有天下十人的两个坐镇,一样不够,天山派也远离中原,掌门真人位于第三,很有分量。
天山派大弟子是那位掌门真人最疼爱的弟子,叫做柳红影,唐渭城要迎娶她,自然便是为了要天山派这个盟友。
婚期已定,是在十月初一。
天山派的弟子早在九月,便已经到了蜀地。
柳红影也是如此。
柳红影住进唐门大宅的时候,唐朝雨和友人外出垂钓,回府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唐朝雨的宅院在大宅最深处,因为这位唐家二爷喜欢安静,宅院里的下人也不多。
在唐朝雨的院子里,种着一颗枫树,这个时节,便掉了一地叶子。
唐朝雨不让下人打扫,这里便看起来十分不错。
提着鱼篓回来的唐朝雨,正好看着站在树下的柳红影。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天山派大弟子。
这也是柳红影第一次看见唐朝雨。
唐朝雨并不怎么在江湖行走,柳红影也不认识唐朝雨,只当他是普通的唐门弟子。
毕竟这宅子也不大。
一身红衣的柳红影问道:“这颗树是你种下的?”
唐朝雨笑道:“是的,想着也已经有了二十多年了。”
柳红影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想起来,你在唐门也待了很久了,觉得腻吗?”
唐朝雨想着自己十岁便离开唐门,直到五年前才回来,还真不算在唐门里待的太久。
放下鱼篓,唐朝雨笑着说道:“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总是要腻,可腻了又怎么呢,不就是要去旁人待腻的地方待着吗?”
柳红影有些惆怅,“一想起要在这里待到老死,也便觉着腻了。”
唐朝雨一怔,总算是在柳红影的腰间看见了那块写的有天山两个字的玉佩。
“你是柳红影?”
柳红影的名头在江湖上,这几年比起唐朝雨还是要大出不少。
唐朝雨五年前一战之后,虽然是成了天下第十,可五年没有消息再传出,自然淡了不少,可柳红影一直都是江湖十大美人之一。
现如今又要嫁给唐渭城,名头大也很是正常。
柳红影点点头,显得有些意味阑珊。
唐朝雨拱了拱手,“原来是嫂嫂。”
柳红影一怔,唐门门主唐渭城名震江湖,人尽皆知,谁都知道他只有一个胞弟,现如今的天下第十。
那位老剑神的唯一弟子。
当世的剑道大家。
可谁能想到,这位剑道修为如此高的大家现如今会是这个样子,戴着斗笠提着鱼篓,甚至还挽着裤腿。
谁看得出这位便是唐门二爷。
柳红影看着唐朝雨,疑惑问道:“你这五年为何什么都没做?”
唐朝雨摇摇头,淡然道:“唐门有大兄打理,蒸蒸日上,有我无我都好,大兄需要我我便出来,大兄不需要我,我便歇着。”
唐朝雨给出了答案。
至于真假,得自己去辨别。
柳红影还想说些什么,远处便走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唐门门主唐渭城。
唐朝雨拱手行礼,喊了一声大兄,捡起鱼篓,便自顾自回到了屋子里。
柳红影看着唐渭城,疑惑问道:“你们兄弟之间,有心结?”
唐渭城眉眼温柔,看着柳红影说道:“他早年便被父亲送往塞外,我们倒是很久未见,有些生疏,也算是正常。”
柳红影一笑置之。
……
……
十月初一,转瞬便至。
这一日,唐门门主大婚,与唐门交好的武林名门纷纷来此,除去武当和慕容家,唐渭城要成为武林盟主,这两家便是最大的绊脚石。
等不到他们,其实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夜幕降临,唐门大宅里仍旧是一片欢腾。
唐渭城游走在已经成名的诸多江湖侠客之间。
倒是冷落了新娘子。
唐朝雨喝了几杯酒,便回到了院子里,这位现如今的天下第十,不知道为何,似乎被人刻意忽视了。
这里比起来前院,便显得很冷清。
院子里的下人都去前面帮忙了。
唐朝雨又见到了柳红影。
“屋子里闷得很,出来透透气。”
唐朝雨哑然失笑,“嫂嫂可知,今日是新婚之夜。”
柳红影笑了笑,没有说话。
唐朝雨点了点头,“嫂嫂豪迈,想来大兄也不见得会生气的。”
柳红影突然问道:“你觉得渭城是真的爱我吗?”
这个问题让唐朝雨有些惊讶,他看着柳红影,没有回答。
大兄的事情,他不太想插手。
“渭城为的是天山派吧。”
这是柳红影的想法。
唐朝雨反问道:“嫂嫂是为了什么呢?”
武林世家联姻一事,从来都不简单。
柳红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听说唐门有一个暗器叫渭城朝雨,分别在你们两兄弟手里,渭城我看过了,朝雨能不能给我看看?”
唐朝雨点头,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指了指枫树上的那个灯笼。
“那便是。”
柳红影一惊,随即纵身一掠,去摘下灯笼。
等落地的时候,唐朝雨已经推开了屋门,“交给大兄吧,当朝雨送给嫂嫂的礼物了。”
说完这些话,唐朝雨已经关上了门。
这件暗器由老门主所制,虽然早已经是指定唐渭城成为门主,但实际上唐朝雨的手上的朝雨还代表着他统领的一个暗门。
现如今唐朝雨交出去了暗门,那唐门便当真是唐渭城的了。
至于唐渭城会不会高兴,唐朝雨不知道。
在唐门大婚过后第二日,唐朝雨离开唐门,远赴塞外,再一次消失在江湖里。
不过没有人关心,因为江湖里现在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唐渭城邀约武当的冲虚道长在华山一决高下。
这两人,一个是天下第一,一个是天下第二,必然是这天底下最为凶险的一场大战。
实际上有很多人知道,唐渭城和冲虚道长身后各有一些宗门。
两人这场胜负的结果,便直接将决定以后谁是这武林盟主。
唐渭城谋划这么久,不惜和天山派结盟,便是为了今天。
唐门上下都很是期待着自家门主有朝一日将冲虚道长拉下天下第一的宝座。
唐渭城在决战之前一个月便离开的蜀地,独自前往华山,唐门便由柳红影暂时打理。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月之后的决战。
却没有人知道,有一位剑道大家上了武当。
武当的冲虚道长也用剑,在老剑神隐居塞外之后,他便是这天底下最为出彩的剑道大家。
可是在云台,冲虚道长和那位面容年轻的剑道大家比剑,三百招之后,却败在了那个剑道大家的手上。
这场比剑无人知晓,那位剑道大家和冲虚道长说了几句话便下了山。
下了此山,便上了别山。
天山终年积雪,人迹罕至。
那位天山派的掌门真人位于武功榜第三位,武功仅次于冲虚道长和唐渭城。
天山派掌门真人和那位剑道大家比试,却没有冲虚道长那么好的运气,这位天山派掌门,被一剑斩杀。
天山派无主。
此时距离唐渭城和冲虚道长的比试还有半个月。
唐渭城的坚定盟友天山派发生如此大的动荡,让这位唐门门主有喜有忧。
忧的是天山派现状,喜的是天山派既然无主,最有可能成为天山派掌门的竟然还是柳红影。
这个曾经的天山派大弟子。
于是唐渭城修书一封回蜀地,由柳红影亲启。
三日之后,柳红影离开蜀地,前往天山。
在天山山脚,遇到了一个白衣飘飘的男人。
这是柳红影第一次看见带着剑的唐朝雨。
见他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了,“是你杀了我师父。”
这是一个陈述句。
很显然。
但是却没有悲愤,反倒是太过淡然。
唐朝雨笑了,“我给你天山,你站在我身后。”
柳红影冷笑道:“我现在就能拿到天山。”
唐朝雨点头,“不错,你可以,只是你可能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柳红影很清楚,既然唐朝雨能杀她师父,也能杀了她。
“你嫁入唐门,是为了要借唐门得到天山,现在我替你办成了这件事,你理所应当站在我身后。”
唐朝雨看着山顶的雪,神情平淡。
“那你隐忍多年,想要什么?”
柳红影问道。
唐朝雨扳着手指头,一件件数着,像个小孩子,“唐门,渭城朝雨,武林盟主,天下第一……”
“你的野心真大。”
这是柳红影的感叹。
唐朝雨不置可否,只问考虑清楚没有。
柳红影想了很久,最后点了头。
唐朝雨很满意,于是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
……
唐渭城和冲虚道长的大战如约而行。
那位野心勃勃,武功一日千里的唐门门主本该拿下这一战,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意外败北。
冲虚道长的一剑刺穿了唐渭城的胸膛。
看着唐渭城倒下,冲虚道长皱了眉头。
无数唐门弟子目呲欲裂。
人群中,唐朝雨走了出来。
他看着冲虚道长,轻声说道:“请赐教。”
唐朝雨是第十,没有人认为他是冲虚道长的对手。
可事实上一交手,冲虚道长便节节败退。
三百招之后,唐朝雨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剑并未刺死冲虚道长。
无数唐门弟子目瞪口呆。
唐朝雨潇洒转身,便下了华山。
回了蜀地。
……
……
无数唐门子弟都回到了蜀地,没有了唐渭城,还有唐朝雨,这位唐家二爷,顺理成章的成为新一任的唐门门主,至于天山派掌门真人死亡一事,因为没有证据,也无人能将这件事和唐朝雨联系起来。
即便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能这么杀死天山派掌门真人的剑客,只有唐朝雨。
三个月之后,天山派彻底安定下来,柳红影成为新一任掌门,与此同时,武当举荐唐朝雨为新任武林盟主。
所有人把视线放在天山派。
无人反对。
于是唐朝雨成为了新一任武林盟主。
寒冬时节,大雪纷飞。
唐朝雨一手提着大红灯笼一手撑着伞走在雪地里。
他想起了当年父亲说的话。
当年父亲问他们两个,谁想要渭城。
大兄说他想,唐朝雨只是指着父亲手中的灯笼。
其实本来就没有朝雨,那盏灯笼不过是一盏普通的灯笼。
渭城朝雨便只是渭城。
朝雨就是他这个人。
第六百零六章 书上的江湖说别离不伤心
没了赵大宝,老剑修这些日子就觉得喝酒有意思了,以往舍不得用自己攒下的钱买点什么,是因为想着自己这个徒弟跟着自己,多半没有什么出息,那么最后还是要娶媳妇的,既然是要娶媳妇的,那肯定是要花钱的,所以这些年的省吃俭用,还是让老剑修攒下来一笔不少的银钱。
这笔钱赵大宝也知道,这个小家伙在过往那些年里,每每觉得要想吃点好的了,便要用各种理由来想要自己师父把那笔钱拿出来,诸如什么我赵大宝以后要以剑道为伴,哪里在意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情,可是这种话,其实说出来了之后,就连赵大宝都觉得亏心。
他哪里舍得嘛。
在这个小家伙看来,剑要练,那媳妇也得娶嘛。
原来老剑修准备在赵大宝上山的时候就把银钱一股脑的交给他,但到了最后,其实还是存了私心,觉得要是这笔让赵大宝心心念念的银钱只要还在他自己手里,那么赵大宝肯定就会记住他这个师父,记住好久好久。
老剑修觉得,所谓的有始有终,大抵让那个孩子没有半点牵挂,还是不行的。
只是现在赵大宝已经上了山,这笔银钱其实怎么都没有用了,做了山上剑士,不管怎么看,都不担忧钱的事情了,有了这一层想法,老剑修便彻底没有了别的想法,这些日子便开始喝酒,只是他这才发现,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酒啊,现在喝起来反倒是没有滋味了。
老剑修觉得是因为赵大宝,但实际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他。
喝酒没有滋味,但是老剑修也不愿意醒着,因此在某座叫作小园的城里,所有人都能看到某个看着像是个乞丐的邋遢老人,每日都在桥洞下喝酒,之前很多人觉得这老家伙的银钱很快便都会花光,但直到很多天之后,才发现那老家伙竟然还在有钱喝酒!
这让许多心怀不轨的人们商量着要怎么去对付着个老家伙,比较在这么一座小城里,有这么些钱的老家伙,可是不多。
于是在某个夜里,暴雨倾盆,有三五个地痞流氓出现在了桥洞那边,可是尚未靠近,便被一道剑光吓退,没有走的那个地痞亲眼看着平日里随时都是醉醺醺的老家伙,现在双眼炯炯有神,在桥下舞剑。
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老家伙?
明明是一个世外高人!
原来这老神仙平日里背后背着的,不是什么普通东西,而是剑!
谁都想不到,但小城里向来不缺向往江湖的年轻人,在这个事情传出来之后,这老人身侧便开始围绕着许多年轻人,一众年轻人都想要那老神仙收他们为徒。
可老剑修除去喝酒之外,其他的,一言不发。
他既没有要收他们为徒,也没有说不收,反正就这样吊着,桥洞只有这么大,你想要待着便待着,再怎么过分,反正老神仙的地盘你不能占吧?
经此十天半个月之后,没耐心的年轻人都走了,这些年轻人的耐性哪里有这么好,在待了这些时日之后,便实在是觉得老神仙也是徒有虚名。
最后就剩下一个半大孩子,这个孩子也有意思,从来不说要让老剑修教他练剑的事情,只是每天在饭后,在空闲的时候,就来看着老剑修。
等到了天黑了,父母只要一喊,肯定就回去了。
一点都不纠缠。
最开始老剑修觉得这只是孩子耍的巧,但过了好些日子之后,尤其是当所有人都散去之后,老剑修主动开始攀谈。
他看着那个半大孩子,把酒坛子放一边放了放,笑呵呵问道:“要是跟我练剑,就要到处走,不能呆在家里了,你愿不愿意?”
那孩子这些日子第一次听到老剑修说话,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便缓过神来,摇头道:“不行啊,我不想离家出走。”
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孩子,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些问题的。
老剑修来了兴致,挑眉问道:“那你是想要我留在这里教你练剑?”
孩子摇摇头,“我不想练剑,就想老爷爷给我讲讲故事,我最喜欢听那些江湖故事了,之前城里有个说书先生的,说得可好了,但是没有太多人愿意听,酒楼的掌柜也不愿意亏钱,就让那先生走了,我好些日子没有听过那些外面的江湖故事了。”
老剑修笑问道:“那个先生说的是什么故事?”
“神仙鬼怪,大多说狐妖的故事,虽然也很好听,但是我更想听听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故事。”
老剑修摇摇头,“那些故事大多都是假的,真正的江湖,那里像是你想的那样?”
孩子不知道这是啥意思,但也没有好意思多说些啥,反正就听着。
老剑修感慨道:“我行走江湖好些年了,也谈不上走,就是混吧,真的,走了好些年的江湖之后,你这才会发现,江湖,真的是书上说的,一点不一样。”
老剑修继续笑道:“没有那么多侠肝义胆的故事,也没有那么多一身正气的大侠,倒是坏人,真有这么多!”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老剑修继续说道:“只不过还是有好事的,那就是我在江湖里碰到了一个傻小子,别的不敢说,练剑肯定是个好苗子,你现在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指不定以后他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个孩子,自然还是赵大宝。
老剑修说到这里,还有些感伤,“不过现在也见不到了。”
孩子虽然不知道老剑修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觉察到了老剑修的情绪不太好,他往前走了几步,去握住老剑修的手,轻声道:“老爷爷别伤心哦。”
老剑修原本觉得自己即便不能放下赵大宝离开自己这件事,但也不会太过上心,可是现如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整个人就绷不住了。
老泪纵横!
这可就是当年那个傻小子在遇见他的时候,看着他被人一顿打之后说的话,那个时候那个小孩子也说不出来什么,但就是这句话,便让老剑修觉得十分欣慰。
可是那时那人,此时却没了。
老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十分难过了。
他抱着酒坛子,开始嚎啕大哭,就像是个孩子。
而在远处,有个背着剑匣的青衫年轻人,就站在某座木楼前,看着那个嚎啕大哭的老剑修,不知道为何,也有些伤心。
第六百零七章 城里的故事灯火以及人(上)
站在那个桥洞不远处,看着那个老剑修哭得如此伤心,年轻人虽说也有些伤心,但并没有生出走过去的想法,这人间有太多人,会遇到太多伤心的事情,就算是想管,也都管不过来。
所以很多事情,只能看着。
但是年轻人能够看出来那个醉酒的老剑修,是个境界不高的剑修。
在这么一座小城里,有这么一位修士,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毕竟这是连江湖武夫都很难见到的地方。
……
……
年轻人背负剑匣走在这座叫做小园的城里,很快便引来了许多孩子的目光。
在老剑修这个醉酒老人都已经成为小城的名人的地方,这个比那个老剑修更像是剑客的年轻人,自然而然便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只是背负剑匣,腰间还悬着一柄长剑的李扶摇,让人一眼看去,倒不太像是那种出尘的山上人。
山上修士这种说法,是才流传开来的。
以前,对这些修士,俗世里的百姓,更愿意称呼为山上神仙。
小园城不过是延陵王朝东北的一座小城,并没有任何出彩之处,丢在偌大的延陵疆域里,这个地方就像是被扔进大海的石头,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因此即便在洛阳城的那些小册子分发到这里之后,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念过书的先生们看过之后,摇了摇头。
不太认字的大人们看了个大概,倒是眼里放光。
不过有没有这个册子,日子都要过,月还是夜里会出现,天光也总会在清晨回到这个世间。
这是万物的规律,即便你是沧海大修士,都无法改变。
年轻人负着剑匣绕着整个小园城走了一日,经过了许多巷弄,看见了许多孩子,在小巷里追打,这正是春归的好时节,天气不算太凉,更加说不上热,这个时节和秋日都是孩子们喜欢的日子。
除去夏日之外,其实都是。
春秋两季是因为天气,而寒冬则是因为雪。
大雪时节,大人们觉得有些不太舒适,但是孩子们却觉得有些意思,毕竟这打雪仗堆雪人的诱惑,真的没有几个孩子能够全然不在意。
只是现在已经春归,好些还在念叨去年寒冬的孩子也知道,要想再堆雪人,打雪仗,也要等一整年才行了。
背负剑匣的年轻人走了一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乏了,便在一条小巷里的宅子前坐下来,宅子不大,门槛却是奇高,大门没关,但不见有人,年轻人坐下片刻之后,才有个孩子端个大白碗走到了门口,年轻人转头一看,那大白碗里只是一碗白水。
孩子把水递到李扶摇身前,看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不知道说什么。
李扶摇接过大白碗,小口小口的喝着水,他到底还算是和这个孩子还有一面之缘,之前在城里某处,年轻人可是看着这个孩子在桥洞下和那个老剑修闲谈的。
喝完了水,年轻人把大白碗递还给孩子,然后扭过头,看着他道谢,孩子收回大白碗之后,也没有立即跑进家门,而是就坐在了年轻人身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很快便问道:“你是那种行走江湖的大侠吗?要不就是先生们说的那种山上修士?”
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扭头问道:“你看我像是哪一种?”
孩子怀抱那个大白碗,显得很平静,他很快便要回忆起那册子上的内容,这才轻声说道:“要是那种山上修士,像是剑士,就只能是一剑在腰间,看你背着这么大一个剑匣,看着不像是剑士,就不知道是剑修还是行走江湖的剑客了。”
年轻人听到这么有趣的说法,实在是觉得有些意思,但仅限于觉得有些意思而已,至于别的,并没有什么。
那个孩子抱着大白碗,看着这个眼生到了极点的外乡人,也没有半点害怕,只是继续说道:“我才不管你嘞,我就想听听故事,好的坏的故事,都想听听。”
那孩子似乎有些比这个年纪更成熟的心智,不会让人觉得很幼稚,反倒是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
年轻人看着那个大白碗,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雪夜结束之后的清晨,他在街上看着的那个大白碗,两个碗当然不一样,但是碗都是同一个碗。
想到这里,他伸手揉了揉那个孩子的脑袋。
眼里有些笑意。
想了想,那个年轻人笑着开口说道:“我知道的那些故事,都不太好的,就像是行走江湖,你觉得该这样,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出人意料的事情很多的。”
那孩子嘟着嘴,低声念叨道:“怎么和那老爷爷说的一模一样。”
年轻人听到了这句话,但是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片刻之后,真就给这小家伙开始说起那些自己的经历,经历有好有坏,年轻人都是避开坏的,只说好的而已,他很多年之前不是练剑的,是说书的,所以说起故事来,其实很有意思。
那些本来也不算是多好的故事,不知道怎么的,在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之后,就变得那般荡气回肠了。
让孩子听得如痴如醉。
这才是他愿意听的故事。
年轻人来到这座宅子前的时候还是黄昏,等到把最后一个故事说完,天都已经黑了,一眼望去,整个小园城,有些零星的灯火。
在夜里点缀着。
年轻人闭上嘴巴,站起了身,让还沉浸在故事里的孩子也回过了神。
年轻人指着远处的灯火,轻声问道:“小园城为什么叫小园城?”
那个孩子虽然是比其他孩子要知道的事情多得多,但是不见得什么都知道,尤其是这一座小园城已经建造了很多年的情况下,问这个孩子,不太现实。
年轻人知道这个孩子应当也不知道,因此只是笑了笑。
孩子盯着他,忽然问道:“你来小园城做什么?”
年轻人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独自朝着前面走去,走出好远之后,这才说道:“杀人。”
ps:人都有惰性,我可能更懒。停下来就不想动,尤其是七月的重庆,天气太热,让人懒得做事儿。
第六百零八章 城里的故事灯火以及人(中)
小园城只是一座小城,在整个延陵的疆域里,这座城不管怎么样,都说不上有多大的名头,而且所处位置说不上好,因此小园城里,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小园城几百年的历史里,这里也只出过一个做官做到七品的文臣。
那位叫做陈天恩的小园城人氏,六岁学文,十三岁便能作诗,成为这小园城里人尽皆知的神童,在十五岁的时候便开始参加延陵的考试,第一场便高居第一,虽说这才是所有考试里的第一场,尚未取到能去延陵参加最后考试的机会,但当时小园城上下,谁不认为这位陈秀才是能够在之后的考试中大放异彩的?
况且陈天恩才如此年轻,未来自然不可限量。
只是十五岁那年的考试,最后陈天恩也只是过了第一场而已,这虽然令人叹惋,但谁都对陈天恩的未来,有着美好的期望。
三年之后,陈天恩第二次参考,连过三场,最后倒在最后一场在洛阳城前的考试前,这让陈天恩深受打击,整个人郁郁不振,沉寂数年之后,仍旧不得其进,三十岁那年最后参加了一次考试,依然没能去到洛阳城,他再也没有参考的心思,便在距离小园城不远的郡城里做了个小吏。
做了小吏之后,陈天恩倒是没有真的就此沉寂,反倒是在以后得数十年里,还在艰难的往上爬去,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便真的成了个官儿。
正八品的延陵文臣。
虽然直到前几年退下来之前,也不过是个七品文臣,但是不管怎么看,他都已经是小园城里最为出名的那个人了。
前两年陈天恩告老还乡的时候,整个小园城还组织过一次盛大的接风。
现如今陈天恩,就住在小园城的一处宅子里,那处宅子叫落园。
陈天恩是整个小园城里最受尊重的那个人,知道他喜欢安静,所以在他的宅子四周,很是安静,都没有什么住户。
城很小,但架不住人更少,不再这里住着,住在别处也是可以的。
……
……
陈天恩生着一头银白的长发,虽说很老了,但是看不出老态,他的脸上以及别的地方,都很少有皱纹,他看着不像是个老人。
即便小园城里的县志里清楚记载着他的生辰,也知道他今年真的很老了。
但他就不像是个老人。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
更为奇怪,或者说是惬意的事情则是什么,是这位陈老,每夜必点灯,不是只在某一处点灯,而是在宅子里都点上灯,他喜欢让宅子在黑夜里像是就在白天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亮如白昼。
所以小园城里的灯火,便是陈天恩家里的最盛。
“你知道老夫为什么不喜欢黑夜吗?”
在那处宅子的屋檐下,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开口问道。
在他的身后,那个灯火都照不到的阴影里,有声音传了出来。
“我是不太清楚,我只觉得你有病,白日便白日,黑夜便黑夜,这是世间的规律,你改变不了。”
陈天恩听着这话,沉默了片刻,然后笑道:“李昌谷有诗云苦昼短,不就是说白日不够吗?”
提及那个先读书后学剑的昌谷先生,阴影里的那一位一时无言。
片刻以后,阴影里传来声音,“他现如今不读书了。”
李昌谷当年是学宫的天才弟子之一,若不是因为那些事情,只怕现在不是掌教也是学宫里某位权柄不小的人物。
他不读书了,一直都被很多人说成是天大可惜的事情。
陈天恩摸了摸胡须,然后笑了笑,没说什么话。
“你觉得你会怎么死?”
这是阴影里的那位开口发问。
陈天恩显得很是迷惑,“你都在这里了,我还能死?况且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头子,谁会这么无聊,跑来杀我?”
那人冷笑道:“陈天恩,小园城里的人不知道你是谁,但是那位在洛阳城的皇帝陛下知道,你自己不安分,死了也是应当。”
陈天恩是小园城出生这不假,但他是一个七品文臣这件事,便假的不行,这只不过是不想让小园城的百姓们知道他的来头从而伪造的东西而已。
陈天恩,根本不是什么七品文臣,而是一位洛阳城的六部大佬之一,是当年在洛阳城里跺跺脚就会听见洛阳城抖一抖的人物,不仅如此,这位年前告老还乡的老大人,还是很多朝堂大臣的恩师,虽然那些门人大多都已经被清理,但陈天恩对于洛阳城的影响仍在。
而且不仅如此,他陈天恩还是洛阳城里有名的文坛大家,追随者不计其数。
毫不客气的说,要是他今日张口说支持延陵皇帝,那么洛阳城便会有很多文人学子会改变看法。
学宫一直都是读书人的圣地,但只怕是学宫里的先生夫子们,都没有一个人能有着这位陈天恩这般的影响力。
所以延陵皇帝面对他,其实也是拉拢为主,可是陈天恩性子太倔,他不愿意,延陵皇帝就只能让他离开洛阳城了。
看着那些摇曳的灯火,陈天恩感叹道:“老夫连黑夜都无法忍受,怎么能够忍受你的改变?”
听着这话,阴影里那位说道:“所以你活不长,那位延陵皇帝会找人来杀你的,杀了你,延陵群情激奋,但是一旦压下去了,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位的决心,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无法更改,这样也很有价值。”
“你死了,有风险,但那位延陵皇帝会试试的。”
“学宫不想让你死,所以我来了,我只要在,你就不会死。”
说完这些,那人忽然自嘲道:“但是从没有问我想不想你死。”
陈天恩转头,透过黑暗,看着那人的眼睛,然后认真说道:“你要杀我,你敢吗?”
声音苍老,但掷地有声。
那人没有回话。
似乎很是纠结惆怅。
但很快就传来一声解脱的声音,“你会被别人杀死的。”
这声音里带着快意。
但很快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