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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跃龙门全文阅读

作者:机房里的猪     重生之跃龙门txt下载     重生之跃龙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生之跃龙门全文阅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在外地过年,定时发布没检查的,洪九兄,抱歉抱歉!!!!!

后一章请勿订阅

真抱歉,打字的时走了下神,存稿的时候也走了神。

回复书友的问题

狼国虹、斯文的叉子、邵大将军、冬雪*苍茫、百年红尘的传说等书友在起点上提出疑问,先在这谢谢了再详细解释。

    第一、进入大学之后,大学生活只是副线,描述上世纪的互联网浪潮才是主线。

    第二、能在那个时代成功的人,除了他们碰到了历史性的机遇外,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远不是各位想得那么简单。本人是理科生,毕业后又从事本专业,即使以当前的眼光去看那些前辈的杰作,还是会仰慕不已。

    第三、这书真不是爽文,对手不会是弱智,伙伴也不是圣人,以本人的智商也设计不出太引人入胜的情节。

第一章 一梦三十年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粗嗓门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又觉得有点陌生和遥远?李家明还没想起这是谁的声音,一阵巨大的晕眩感又象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又不知睡了多久,李家明终于睡够了,半睁开眼睛就是刺眼的阳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一个激灵坐起来。

    坏了!又睡过头了,爸爸还在医院里呢!

    李家明猛然睁开眼睛,一手去枕边摸眼镜,一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

    眼镜呢?

    李家明手上摸了个空,刚想转头去找时突然呆了,眼前两条又短又瘦弱的腿,象兜头的一盆冰水,将他泼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怎么了?自己怎么了?

    “哥哥,哥哥,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尖叫传来,李家明愕然转头。一个瘦小的小不点,头发蓬乱枯黄,脸上很脏、身上也很脏乱,正用一双指甲缝里有黑泥的小手搭在床沿上,努力地往床上爬。

    哥哥?

    李家明被爬上床的小不点一摇晃,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打量着四周。这房间很眼熟,破败的黄土墙上沟壑纵横,左边墙上正中位置贴了一排小红奖状,早晨的阳光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户里射进来,将简陋、脏乱的房间照得金光灿烂。

    “哥哥,哥哥,你好了?”

    哥哥?没有戴眼镜的李家明冲这个脏孩子挤出个笑容,努力地看着七八米前的第八张小奖状。

    李家明同学:在一九九一年度第二学期,被评为学习积极分子。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崇乡镇银子滩小学。

    一九九一年?李家明?还银子滩小学?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李家明眼前闪过。看着眼前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再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眼睛中透出关切的脏小孩,李家明突然悲从心来,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潸然泪下。

    泪水打湿了小不点的脸庞,正高兴的她扭头一看,见哥哥泪流满面,慌忙道:“哥哥,你怎么了?”

    见吓坏了妹妹,李家明连忙擦了把眼泪,挤出个笑脸,“没什么,灰尘掉眼睛里了。”

    “哦,我帮你吹吹。”

    一阵温热的风吹到李家明的眼睛里,吹得他心里柔柔软软,这就是自己的小妹啊!

    “好了,好了,吹出来了。”

    “哦”

    小妹这才停了下来,关切道:“哥哥好了?”

    “好了,耶耶(爸)呢?”

    “耶耶上山了,野猪拱坏了我们家的番薯。哥哥,起来吃饭了,耶耶特意给你蒸了蛋糊糊。”

    “哦“,李家明穿好补丁上打着补丁的破衣烂裤、快磨穿底的小旧解放鞋,将小妹从床上抱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床边。

    “哥哥,快去吃饭,耶耶给你蒸了蛋糊糊“。

    昏睡了几天的哥哥终于好了,正高兴得喜笑颜开的小妹,一点也没发现李家明的异样,牵着他的手开心地又笑又叫。

    “哦“,李家明努力地站直了,牵着小妹的手去厨房。

    出了堂屋,小妹就松开手,小跑过晒谷坪,跑进盖着杉树皮的小厨房,搬了个椅子垫脚,推开沉重的锅盖,趴在黑乎乎的灶上,从还隐有热气的大锅里端出蒸着鸡蛋羹的菜碗。小妹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将温热的菜碗放到同样黑乎乎的饭桌上,又拿椅子垫脚趴到木饭甑上盛了一大碗薯丝饭,这才叫正红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的李家明吃饭。

    “哥哥,吃饭了。”

    “哦,哥哥先洗脸。”

    “哦“,小妹又准备去屋檐下帮李家明打水,被他一把抱住了,“我自己来。”

    “耶耶说哥哥病了,要我照顾你。”

    “哥哥好了,哥哥自己来。”

    “哦“,小妹歪着脑袋看了看哥哥,好象除了脸白了一点外,说话声音小了点外,病已经好了。

    厨房的屋檐下放着一个大瓦缸,清亮的泉水顺着长长的竹筒流来,没过了水缸流入了缸下的水沟,灿烂的阳光,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金光。

    腿有点发软的李家明,扶着墙基脚起了硝的黄土墙壁,慢慢地走到水缸边,从墙上窗棂上拿起爹那把掉了一半毛的牙刷,又从瘪了牙膏瓶里挤了一点点牙膏刷牙,再从竹杆上拿下条打着补丁的毛巾,放到打着锡补丁、瓷都掉得差不多了的脸盆里,打了点水洗了把脸,这才冲站在自己旁边好奇的小妹温言道:“文文过来,哥哥帮你洗脸。”

    “我早晨洗了”

    “哥哥再帮你洗洗。”

    “哦”

    李家明将脸盆里的脏水倒进阴沟,又打了点水,帮小妹擦干净脏兮兮的小脸,又拿起窗棂上的肥皂头子,帮她洗干净黑乎乎的小手,连藏着污垢的指甲缝里都不放过。

    “明伢,好了?啧啧啧,还会帮妹妹洗手了?是要洗下子,大妹才走走两三日,文妹都腌象个叫花子了!”

    粗犷又隐带嘲弄的女声吓得小妹手一缩,又被李家明捉住,继续洗着指甲缝,抬头看眼晒谷坪外正挑着一挑薯藤经过的中年妇女,想了几秒才笑道:“大婶婶啊,劳你费心,我已经好了。大婶婶,这么早就去翻薯藤了?”

    李家明的礼貌问候,让平时刻薄惯了大婶顿了下脚步、愣了下神,半晌才回头看了眼屋檐下的两兄妹,咕嘟了一句‘这伢子摔了跤,不是摔坏脑壳了吧?’

    几分钟后,李家明终于帮小妹洗干净了手脸,牵着又重新高兴起来的她去厨房吃饭。

    穷人家不到年节难得见荤腥,小饭桌上金黄色的蛋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小妹的喉咙动了几下,也让李家明心里一酸,拉住想走开的小妹,“哥哥吃不完,帮哥哥吃一点。”

    “不不,耶耶说哥哥睡了三日,要补一补。”

    “哥哥都好了,还要补什么?听话,帮哥哥吃一点“。

    李家明抓住想跑的小妹不放,从碗柜里拿出副碗筷,分了一半蛋羹到另一只饭碗里,吓唬道:“哥哥睡了三日,一次不能吃太多,否则被撑死的。”

    小妹盯着饭碗里的蛋羹,咽了咽口水,摇头晃脑道:“那那,哥哥留着中午吃啊。”

    “会坏的,哪次的蛋糊糊会留到下一餐?”

    李家明的谎话,骗倒了年幼的小妹,终于端起了饭碗,吃得香甜、满足。

第二章 说闲话的二婶

    屋后有山,山上郁郁葱葱,门前有田,田里青翠一片。走过禾苗茁壮的水田,几株参天古樟在烈日炎炎里投下一大片阴凉,不远处即是一条蜿蜒而过的大河。

    吃了一顿薯丝饭拌蛋羹,有了点力气的李家明把家里收拾完一遍,又将换下来的被单、脏衣服用劣质洗衣粉泡了一遍,这才带着一身脏兮兮的小妹,用木桶分两三趟,提到古樟树下的河边洗洗涮涮。

    征得哥哥同意的小妹,挽起裤脚光着小脚丫,在河边浅滩上翻石头找螃蟹、抓小虾米玩得忙不亦乐,不时开心地欢笑。

    李家明站在清凉的河水里,一边洗着被单、衣服,一边盯着小妹,不让她往深处走,不时也露出满足的笑容。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从骗小妹吃下蛋羹起,李家明就心无纠结,只有对上苍的慷慨感激涕零。

    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亲人的珍贵。能再看到乖巧的小妹,健康的爸爸,这就是上天给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明伢?你好了?你怎么带着妹妹在这?”

    温和的话语传来,李家明回头一看,略黑又不失秀丽的四婶正提着一桶脏衣服站在自己身后,连忙道:“四婶,洗衣啊?哦,床上的铺盖(被子床单)太腌,我就拆下来洗一洗。”

    以前调皮捣蛋得没边的李家明,突然变得懂事,让温婉的四婶愣了下神,连忙放下自己的木桶,将他轰到一边去。

    “快放下来,快放下来,我来帮你洗,你一个细伢子哪洗得干净?你去看好妹妹,莫让她到深水里去。”

    小胳膊小腿的李家明确实搓洗不动被单,四婶的帮忙让他连忙道谢:“多谢四婶“。

    “观音菩萨保佑,明伢总算是懂事了“,李家明的道谢让四婶欣喜之余,将他突然懂事的功劳,给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不用洗被单衣服了的李家明,道完谢拿出块劣质香皂,把正玩得高兴的小妹叫过来,让她蹲在河边低下头,帮她洗那一头乱蓬蓬的枯黄短发。

    “闭上眼睛,莫让香皂水进眼睛。”

    “哦“,乖巧的小妹立即闭上眼睛,低着头让哥哥帮她洗头。

    两兄妹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四婶惊愕又欣慰,明伢摔了一跤,还真摔懂事了?

    先洗头再洗澡,李家明把小妹洗干净了,给她穿上打着补丁的花衣裳,再用掉了齿的木梳梳好她的锅盖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小妹的脸色有点发黄,人也太瘦小了点,但看起来也清清爽爽了。

    帮小妹洗好,李家明自己又脱了衣服,露出搓板一样的胸脯,跳进河里扑腾一阵,将身上洗干净了,拿着衣服去河滩上的茅草后面穿,惹来四婶的一阵笑骂。

    “四伢,知道害臊了?哎,长大了就要懂事,带好妹妹,莫让你耶耶(爸)操心哦。”

    换好衣服的李家明,讪笑着自己洗着发白得快透光的短裤,陪笑道:“四婶,莫笑我了。”

    “笑什么?哎,明伢?你好了?”

    这次不用回头,李家明都知道二婶也来洗衣服了,连忙笑道:“二婶,你来了。”

    “哟,嘴巴变甜了,看来三婶地下有灵,保佑了你!”

    快嘴快舌的二婶让四婶扯了下裤脚,连忙又补救道:“明伢,真懂事了啊,连帮妹妹洗澡都会了。啧啧,看我们满(农村里最小的一个称为满)妹,六岁的人拉泡屎,都还要婶婶帮她揩屁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嘿嘿嘿“,心里隐隐作疼的李家明陪笑了几声,拧干短裤放进自己的木桶,又来帮二婶、四婶漂洗。时间太‘久远’了,李家明对娘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她从来不打骂自己、从来不跟爸爸吵架、也从不跟大婶二婶红脸,说话都是轻声细气的。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再懂事的小孩子在大人眼里,也只是个稍懂事的孩子。二婶夸了两句李家明懂事后,兴灾乐祸地小声道:“大嫂又成了苦瓜脸,大伢、二伢补课、报名要六百多块钱,三伢下半年读高一又要二百多,这次怕是借都没地方借了。

    要我说,重点高中都一年考不到几个大学生,普通高中有什么读的?还不如早点回来帮屋里作田,省下钱来供三伢、家德。”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等大伢、二伢毕业就好了。”

    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的二婶,非常妒忌生了四个儿子的大婶,加上大婶也不是好惹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俩人拌次嘴、红次脸。

    四婶的一句劝解话,惹来二婶的鄙夷:“四嫂,也就是你滥好人!传民、满(小)叔帮大伯养大他们四个伢子,等到我们一生崽女,马上就要分家,生怕沾他们一点光。这下好了,伢子读书要钱了,这次该后悔了吧?

    要我说,还是满叔聪明,一结婚就分家。传民就不聪明,生了崽女再分家,白白地多帮他们养年多的崽女。”

    两个婶婶说着闲话,不插嘴的李家明帮着她们将洗好的衣服,晒在干净的鹅卵石上,用洗干净的石头压好,还一半心思放在正玩水的小妹身上。

    等两个婶婶洗完最后一件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都晒好了,二婶刚想说点什么,四婶连忙扯住了她。她们家里的衣服都是用竹杆晾晒,只有三叔才图省事,每次都晒在河沙洲里,傍晚带两个伢(妹)子来河里洗澡时,换上干净的再洗脏的、再晒。明伢性子有点怪,好不容易帮次忙,要是不领情,以后就再不会帮着做事了。

    刚帮小妹穿好鞋子的李家明,见二婶这样欲言又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二婶、四婶,我去帮你们收回来。”

    “没事,晚上来收就是。明伢,带妹妹快回去,太阳这么毒,莫晒病了。”

    大声说完,二婶又‘啧啧‘了两声,看着不远处正细心帮小妹放下裤腿的李家明,跟四婶小声感叹道:“明伢真的懂事了,哎,要不是三嫂死得早,哎。”

    李家明听不清二婶的话,但能猜出她在说什么,无声苦笑了一下,吃力地提着木桶,叫小妹回家。

    “我来提“,爽朗的二婶过来提起木桶,看了看晒在沙洲里的衣物,夸奖道:“伢子就是伢子,这么大就晓得做事,不象满妹她们四个,不怕磨得死我。”

    “嘿嘿嘿“,这话李家明还真不敢接,农村里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比天还大。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自从刚生下满妹的四婶被乡上的人强行抓去结扎后,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已经成了四叔(婶)的一块心病,旁人碰都不能去碰。

    “嘿嘿,嘿个屁!野猪拱坏了番薯,三叔肯定要蛮晚回来,中午去我那吃饭。听到不,莫让我来喊!”

    “哦,多谢二婶”

    二婶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心里暗叹了口气。

第三章胆小的小妹

    烈日当空,回家把木桶放好的李家明,临出门去二婶家等饭吃时,拿了顶破草帽按在小妹脑袋上,女孩子还是少晒点太阳、白净点好看。

    草帽有点大,把小妹的眼睛都遮掉了,仰着小脑袋道:“哥哥,这么早去二婶家?”

    “带你去跟满姐玩一阵,细妹子就要跟细妹子玩,不要天天缩在家里。”

    小妹立即不说话了,只知道紧紧抓住李家明的手不放,不由得让他神情黯然。

    李家明的父亲从小过继给了他爷爷的寡妇嫂嫂,这才有了这么三间破泥巴屋和一块山、一片田。

    小妹出生那年,先是一直健健康康的奶奶摔一跤,脑溢血去世了,紧接着就是母亲产后大出血也撒手人寰。山里人迷信,也不知是那个无知的毒舌妇,说无辜的小妹是扫把星克母,更可恨的是已经十五六岁的大哥、二哥也有意无意地拿这事来逗她,引得其他小孩子也有样学样。

    小孩再小、再不懂事,让小玩伴们嘲笑多了,也会觉得自卑、越来越胆小内向。刚开始,因为这个李家明跟小玩伴们打过几架,但时间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了。久而久之,小妹也就习惯了呆在家里一个人玩,有时候李家明高兴时、或是爸爸有空时陪她玩一会,那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童年的阴影让小妹长大后,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回报别人十分,最后遇人不淑想不开,伤心之下喝了农药。已经赚了点钱的李家明,伤心、悲愤之下花钱请一个当混混头子的同学,指使一帮混混将那王/八蛋妹夫打得成终身残废,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李家明还得花钱豢养着那王/八蛋,别让那王八蛋饿死、冻死,因为那王/八蛋是妹妹唯一血脉的亲生父亲!

    往事从李家明眼前一闪而过,连忙挤出个笑脸,温和道:“别怕,满姐肯定会和你玩的,相信哥哥。”

    小妹还是有些兴致不高,低声答应了句,“哦“。

    …………

    二伯、四叔和大伯,三家人挤在一幢南北朝向、两层、上下各五间的泥巴屋里,晒谷坪两边是两间盖瓦的泥巴厨房。李家明公公婆婆去世后,大伯家占了一半,另一半归了二伯、四叔,大家共用一间堂屋,楼下住着六个大人加个满妹,楼上住着七个半大孩子。

    这倒不是公公婆婆在世时偏心,而是大哥是长孙,农村里分家时,长孙也要分一份家产的。刚结婚没多久的四叔跟大婶合不来,分了家就跟二伯共用一间小厨房,想等二伯帮他买到便宜点的钢筋水泥后,盖幢砖屋分开来住。

    李家明牵着小妹,来到老屋的晒谷坪边时,正在吊楼上看书的双胞胎大哥、二哥老远就喊,话里带着点嘲弄之气,“明伢,就好了?没摔坏脑壳吧?”

    “大哥、二哥“,李家明叫完人后,又鼓励胆小的小妹,“文文,不要怕,叫人。”

    “大哥、二哥“,小妹蚊子样地叫了句,本来低着的头低得更低了。

    “不要怕“,李家明拿起小妹头上的破草帽,露出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继续鼓励道:“大声点叫,哥哥在这!”

    “大哥、二哥“,小妹的声音大了点,李家明继续小声鼓励。

    “大哥、二哥“,小妹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扯长脖子大叫了声,乐得李家明咧嘴夸奖,“嗯,这才乖,下午哥哥陪你跳房子(农村小孩的游戏)。”

    “真的?”

    “真的!等下叫伯伯婶婶他们,也要这么大声。”

    小妹涨红着脸,重重答应了句,“嗯!”

    刚才小妹大声的叫嚷,让在吊楼上看书的大哥、二哥发愣,也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大婶、二婶她们,在房间里等饭吃的伯叔们,大家都走出来看究竟,二婶后面还跟着胖乎乎的、正吃着什么的满妹。受到李家明鼓励的小妹,也立即粗着脖子大声叫人,连满妹都叫了声满姐,生怕哥哥下午不陪她玩。

    小妹喊完,李家明也从容地跟从房里出来的大伯、二伯、四叔打招呼,将破草帽再次按在她小脑袋瓜子上,牵着她去二伯家的厨房。

    “明伢,过来“,回过神来的大伯叫住了李家明,等他到了屋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派长者风度道:“好了?”

    现在‘懂事’了的李家明,打心里最瞧不起的人,就是这个跛着左腿、十四年前还在村小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但还是有礼貌道:“好了,多谢大伯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不要那么调皮,跟你四个哥哥多学学、好好读书!”

    “哦“,李家明笑笑着答应了句,让站在厨房门口的二婶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大声道:“明伢,带文妹过来吃饭。”

    “哦,就来了。大伯,我先带妹妹去跟满妹玩“,李家明答应了声,跟脸上依然热情洋溢的大伯解释了句,牵着小妹顺着屋檐,去了二婶那间连炊烟都还没冒的厨房。

    背后的大伯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叫李家明在自己家吃午饭,刚切好腊肉准备犒劳四个读书伢子的大婶,也脸上浮着笑容,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件事。

    四叔(婶)与其说是借用二伯家的厨房,不如说是两家人搭伙,李家明带着妹妹进了厨房,好奇的二伯、四叔也跟了过来。跟李家明自小亲热惯了的四叔,拧过他的脑袋仔细打量,打趣道:“啧啧啧,居然会帮妹妹洗澡、洗衣服了?你没摔坏脑壳吧?二哥,你说是不是啊?”

    “嘿嘿,把脑壳摔聪明了点“,李家明陪着笑,也让二伯、四叔直乐。

    二伯粗糙的巴掌,也揉了揉李家明的头,感慨道:“是摔聪明了点,老三这下轻松多了。老四,去看下老三搞完了吗,没搞完就不要搞了,他不饿伢子都饿了。”

    “哎“,四叔拿起小妹头上的破草帽,按在自己脑袋上出门,还拧了下她的小脸,夸奖道:“文妹也懂事了,等下叫婶婶给你拿果子(零食)吃。”

    “谢谢四叔“,这下不用教,小妹也大声答应,走到了门口的四叔回过头来,挖了挖耳朵笑道:“文妹,不要这么大声,叫聋了四叔的耳朵,可就没果子吃了。”

    “哦,谢谢四叔“,这次小妹的声音小多了,正好听得清,却让旁边正嚼着什么的满妹不愿了,“我也要果子!”

    “没有,你刚都说我臭。”

    满妹嘴巴一瘪就准备哭,正择菜的四婶连忙道:“莫听四叔乱说,满妹最听话了,等下婶婶给你和文妹吃果子。”

    娇憨的满妹不愿,嘟着嘴道:“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

    “好好,怕你了“,四婶扔下手里的豆角,一手牵一个往房间里去。

第四章山村小院是非多(上)

    李家明的父亲长得人高马大,只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乱蓬蓬的头发间也隐有白发,站在年龄更大的二伯面前也有点显老像了。

    满头大汗的父亲跟同样大汗淋漓的四叔回来后,顾不得擦洗就过来看正在讲故事(听故事)的李家明三兄妹。

    “耶耶(三叔)”

    “哦,明伢好了?”

    “好了,脑壳不痛也不晕了。”

    父亲仔细看了看李家明后脑勺上的疤,又听他口齿清楚,再看到一身干净、清爽的小妹,摸了摸他的脑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三,洗手面吃饭了。”

    “哦“,父亲转身去洗手面,走到门边回头道:“二嫂,屋里还有酒吗?我想喝两盅。”

    “那不是,今天明伢好了是喜事,早就准备好了。”

    一会,等擦洗完的父亲、四叔上桌,二伯已经倒好了散装酒,李家明也帮婶婶、妹妹,盛好了难得一吃的净白米饭,桌上除了几个蔬菜外,还有蒸腊肉、炒鸡蛋、油炸河鱼等荤菜。

    “今日是大好事,明伢总算是有惊无险好了,还更懂事了。嗯,还有我们文妹也敢叫人了,老三、老四,我们喝一盅!”

    二伯举杯,父亲和四叔与他碰了下,‘兹溜‘喝了一盅,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吃饭。小妹和满妹吃着过年才能吃到的、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得眉开眼笑,李家明也吃得心里暖流涌动。

    大人喝着酒,吃饭就慢。李家明三个小孩吃完,满妹又缠着他要听故事,二伯和父亲还没注意孩子的事,正喝着酒的四叔听了几句,好奇地打断道:“明伢,你从哪听来的?”

    正在讲‘阿里巴巴‘的李家明,连忙回答道:“哦,我们王老师讲的。王老师上完课,有时候会给我们讲故事。”

    一听是老师讲的,四叔咕噜一句,“现在的老师,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还会讲外国佬的故事。”

    大人们吃完饭,半醉的父亲喝完茶,等太阳不那么猛烈了,准备领着两兄妹回家,可已经被童话俘虏了的满妹扯着李家明不放,“五哥再讲一个,就一个。”

    “好好,再讲一个就不讲了。满妹,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一次讲完了,明天就没有了哦。”

    满妹咬着手指头纠结了一阵,终于答应道:“嗯,那就一个,明日你再来讲。”

    李家明绘声绘色地讲完‘渔夫和魔鬼‘,满妹也终于松开手不耍赖了,再三叮嘱道:“五哥,明日记得早点来哦。”

    旁边的二婶见自己女儿听个故事,都能听成这样,好笑道:“蠢牯(笨蛋),想听不会跟五哥去啊?成天跟金妹她们煮家饭(过家家),搞得象个叫花子。”

    二婶这么一提醒,娇憨的满妹立即扯着李家明往外走,“五哥,我去你们屋里作客,你要再多讲个故事!”

    一家人,居然还有作客这么一说,几个大人不禁莞尔。

    小孩总是好哄的,回到家李家明又讲了个童话,就把满妹和小妹哄得高高兴兴。李家明再说两句好听的话,怂恿娇憨的满妹去讲给其他小玩伴听,小堂妹就带着小妹去了找其他的小玩伴炫耀。

    等李家明哄走了两个小不点,已经在家里转了一圈的父亲,指了指变得整洁起来的屋子,神情复杂地道:“明伢,这真是你一个人搞的,不是二婶她们帮你的?”

    “嗯,我跟文文搞了一上午。”

    “看来,你真的懂事了。晚上带妹妹去二伯家吃饭,我去帮四叔砍树“。

    父亲感叹了一句又交待完,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戴上草帽拿了把他做木匠活的长锯出门。老四要做(盖)砖屋,大门、窗子的树都没砍,得趁着现在有时间,去帮他砍完、晾干,冬下才好帮他做大门、窗户、新家俱。

    父亲走后,李家明又去收拾阁楼,大件的东西他没力气整理,但地上的灰尘、墙上蜘蛛网还是力所能及的。

    扫完一个房间,李家明就下楼去看小妹。找了一阵,李家明终于在传猛伯家的屋檐下,找到了正在听满妹讲故事的几个小不点,旁边还坐着正在做针线的堂婶。

    李家明轻手轻脚地走开,又回去了打扫卫生。这样就好,只要这帮小不点喜欢听故事,就不会嫌弃小妹,小妹就会有个快乐的童年。

    …………

    就在李家明哼着小调,愉快地打扫卫生时,父亲和二伯、四叔到了山上,看到大伯和大婶正在他们自己山上砍柴。四兄弟打了个招呼,大伯、大婶客气了两句要不要帮忙,手下却继续砍他俩的柴,二伯他们也见惯了他俩的作派,打完招呼就去了四叔山里找木头。

    山上看着郁郁葱葱,其实这几年木头价格好,好的杉木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山里人把做屋看得很重,哪怕是盖间小厨房都郑重其事,何况是做砖屋这样的大事。

    四叔想盖幢平顶的砖房,但大门可马虎不得,屋子的大门就是人的脸,得用最好的柏木做。四叔结婚最晚、分家也最晚,怎么还可能分到好木材多的山,即使以前有现在也只剩下一个个大木墩了,三人满山挑来拣去,也没找到两根适用的好柏木。

    父亲看了眼远处自己的山,毫不迟疑道:“老四,去我山里砍两根,反正就一扇门的事。”

    二伯也连忙道:“老三出一根,我出一根。”

    父亲连忙道:“二哥,还是我一个人出,老四做屋我也没钱送礼,就当我随礼了。”

    “随你”

    “多谢三哥”

    两根好柏木虽然不太好卖,可也值不少的钱,四叔谢了两句,不满道:“二哥、三哥,你们说大家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就这片山,还是耶耶(爸)生前指给我的。初中毕业去打工后,我就没用家里一分钱,逢年过节还寄点钱回来,到头来自己山上的树全被大哥砍了!”

    二伯叹了口气,劝道:“算了算了,不要说了。你们家都分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了。”

    年轻气盛的四叔可没有两位哥哥的沉稳,大哥、大嫂家柴垛堆得老高,今日还特意上山砍柴,不就是怕自己砍他山里的树?

    “不是我讲的难听,大哥跟大嫂就是要钱不要脸,就更不要说什么兄弟感情了。……”

    “老四,不要讲了!”

    二伯喝斥了一句,四叔才闭嘴,闷着头跟着两个哥哥,去山上砍柏树。

第五章山村小院是非多(下)

    李传林的山上看似树很多,其实也卖得差不多了,一年之间继母、妻子过世,不卖山上的树,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哪有钱料理两个亲人的后事?不过,这年头好卖的是杉木,柏木之类的反而不好卖,三兄弟在山里转了一阵,还是找到了两根适用的大柏木。

    以前在山里砍树是个比较轻松的活,将树砍倒、剥皮,扔在山上等自然阴干后,再去扛下山就行。现在不行了,这几年木头的价格越来越高,就有奸滑的小人开始偷砍别人家的。李家明的山离家近,晚上有人偷木头也能听得到响动,但用来做大门的贵重柏木,还是不要放在山上阴干得好。

    二伯他们锯完大门用的柏木、剥好皮,再将两根大木头锯成六段扛下山。阴干后的杉木再重,一根也不过两三百斤,可刚砍下来的木头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何况是比杉木重得多的柏木。三兄弟把六段剥完皮的柏木扛下山、装上板车,已经是傍晚时分,人也累得不想动了,坐在马路边抽烟休息。

    四叔是这三兄弟里唯一读过初中的,又在广东打了几年工,不但攒下自己结婚、建房的钱,还可以称得上是村里非常有见识的人。今天总算是把做大门的柏木弄好了,四叔心里也高兴,趁着只有三兄弟在,开口央求道:“二哥、三哥,做完屋,我和金华想出去再打几年工,赚个起手本(做生意的原始资金)。金华家里两个弟弟还小不顶事,你们帮我照看下她家,好不?”

    这不是什么为难事,二伯随口应承道:“要的,农忙的时候我跟老三去帮几日。”

    “多谢二哥、三哥,这可是帮我的大忙!”

    四叔的客气让二伯乐了,笑骂道:“明伢不是学到你的吧?自己人都东谢西谢。老三,你是不晓得,中午等吃饭时,四嫂拿果子给明伢吃,他也是老四这样谢来谢去。”

    “礼多人不怪嘛“,四叔也笑了起来,跟三哥说道:“三哥,明伢是真懂事了,这一跤也算是因祸得福。”

    提起李家明的懂事,父亲也觉得欣慰,叭着五毛钱一包的‘芝城‘烟屁股,满足道:“嘿嘿,我觉得也是,中午出门时,我特意看了下屋里,干干净净的。”

    山里人赚钱难,靠打工结婚、建房的四叔是深有体会,又发了根烟给两个哥哥,建议道:“三哥,不是我当弟弟的说啊,你也要去外面打打工,多赚点钱了。明伢人聪明,老师说过的故事,不但能讲给文妹、满妹听,还讲得那么好。他现在会带妹妹、洗衣服之类的,不象大伢、二伢他们,看着爹娘累死累活,还装模作样地看书,这就是真正的懂事。

    我跟你说,细伢子懂事了,就会认真读书。我以前的同学,能考师范、农校、重点高中的,都是懂事早的。明伢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全班第一,现在又懂事了,以后肯定也会读书,你不多赚点钱,就靠农闲时帮人打打家俱,以后哪供得起啊?”

    大伯两个儿子在县城读高中,两个小的又在镇里的中学出类拔萃,大婶平时没少显摆,二伯嘴里不说,心里也非常腻歪,见四叔说起这事,也接口道:“老三,老四说得有道理。明伢、文妹让你嫂子帮你带,你不放心的话,不要跑远了,跟我去县(城)里找个事干。我们工地上的小工都八块钱一日包吃住,你又会做木工。我去跟工头说一说,有木工活的时候你就做木工,能拿十五块钱一日。没木工活的时候,你就跟我学泥瓦,会了后也能拿十五块钱一日。吃几年苦,家里账还得清,明伢以后读书的钱也不愁了。”

    一向照顾两个弟弟的二伯,就着手里的烟屁股续上四叔刚发的烟,继续劝道:“老三,你跟我不同,我是四个妹子,还一个比一个不会读书。我现在不去想她们读书的事,以后她们嫁出去,礼金几多我就置几多嫁妆。过两年我存够了钱就做幢屋,等满妹长大了让她招个郎,给我们养老送终。

    明伢今年都十二了,明年就读初一,你要还窝在家里,以后不要说那些债,就是两个儿女的学费都够你睡不着觉的。”

    话是这么说,但扔下十二岁多的李家明带着妹妹在家,即使是二伯答应了让嫂子帮着带,父亲还是非常不放心,沉吟道:“哎,过年把再看吧,总要等明伢读完小学。明伢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犯起犟来,二嫂哪管得住。”

    二伯转念一想,明伢两兄妹也确实小了点,自己老婆要带三个小的,还有两个读初中的,也确实怕管不住,这才改口道:“也要的,等明伢小学毕业再看。他要是会读书,你就把他俩给你嫂嫂带,自己去外面赚几年钱。走,回家吃饭。”

    三兄弟回到家,去外公(婆)家玩的三姐妹也回来了,厨房里叽叽喳喳一片。一看到四叔,刚初中毕业的大妹就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四叔,过完年,我跟你去打工好不?”

    “不行,十七岁的妹子打什么工?“(农村学校教学水平差,学生留级的也多)

    “四婶十六岁就去打工了,我怎么就不行?”

    四叔也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比大侄女大不了几岁,板起脸道:“她多懂事,你能跟她比?打工很苦的,你要是能养头过年猪出来,我就带你去。否则带你出去,没几天就吵着要回家,浪费你耶耶(爸)几百块钱路费啊?”

    “真的?”

    “还煮的呢!”

    “就这么说好了,要是我养了头过年猪出来,你不带我去,当心以后你有了崽女,我往死里打。”

    旁边的李家明也高兴得象‘回到了‘孩提时代,见四叔两三句就把大姐给坑了,扭过头去直乐。

    “明伢,你笑什么笑?”

    大姐的没好气,让李家明连忙收住笑声,这可是个泼辣大姐,别看她平时对自己最好,要是惹她生气了,敲起脑壳、拧起耳朵来照样不手软。

    “啧啧,说你不懂事,你还不信。你是当大姐的,就知道欺负明伢他们小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大姐就来气了,眼睛看着对面大伯家的厨房,声音大得几十米外都能听得清,“四叔,你这就说错了!我这个当大姐的,可是把弟弟妹妹当块宝,生怕他们哭。不象有些当哥的没哥样,摸摸他的笔都能吓哭个细妹子。”

    大姐的话音刚落,大婶就端着饭碗出现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大声道:“大妹,莫这么生气。你大哥明年要考大学了,也是心里着急,才脾气不太好。等下吃完饭,我让你大哥给满妹讲几个故事,压压她的惊。”

    这话一出,泼辣的大姐立即哑火了,连喜欢跟大婶吵几句的二婶都装作没听见,黑着脸将锅里的菜铲得乒乓作响。

    九十年初期的大学生,还是很稀罕、很让人眼热的,即使大伢、二伢没考上重点高中,可在县里的二中也是年级前几名,以前在镇上读初中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远远不是班里成绩垫底、还留过级的大姐能比的。按镇里初中老师的说法,即使明年考不上,去县中补习一年还是希望很大的,大伯、大婶这才累死累活也咬着牙供。

    还嫩的大姐,被老辣的大婶两三句话挤兑得面红耳赤,四叔却乐呵呵地摸着李家明的脑袋,声音也很大道:“明伢,听到不,要好好读书!”

    大人吵架,李家明可不敢接嘴,学足了孩子样直挠头,看得四叔更乐,继续大声道:“还是我们明伢懂事、有良心,这么小就知道带妹妹、搞卫生。明伢,你要是以后能考大学,四叔就当白打几年工,也帮你耶耶(爸)供!四叔没什么本事,眼睛还是蛮好的,你这伢子以后有了出息,肯定会孝敬我这当叔叔的!”

    这话有水平,一下就把能说会道的大婶给呛住了,即使想发作四叔两句,也找不出茬子。刚被大婶两三句刺得没话说的大姐,也帮腔道:“明伢,你要是考得上重点高中,大姐也帮三叔供!”

    俩叔侄女一唱一和,将李家明架到了火上烤,幸好他只是一个十二岁多的细伢子,大婶再生气也只能压住火,回过头去骂自己儿子,声音大得都刺耳。

    “大伢、二伢,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还有三伢,你明年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回来作田,晒死你们三个讨债鬼!”

    大婶大骂三个儿子,唯独漏了最小的四哥,却立刻让能说会道的四叔闭了嘴,坐到饭桌边等菜吃饭。

    要说大哥、大婶没有做哥嫂的样子,四个侄子可是一个比一个会读书,大伢、二伢考得上高中不说,正读初三的三伢也是每年的全年级第一名。关键中的关键,那个见了叔婶们从来都是笑笑而过的老四,那是个连镇上的初中老师们都承认的天才!

第六章 不甘愿的茶钱

    高三的学生没有寒暑假,大伢、二伢也不例外,在家住了两天就要回学校补课。其实初三的学生也要补课,二哥是老师都认为他不需要补,可二姐宁愿在家帮二婶在大太阳下翻薯藤也不去学校。用她的话来说,反正也考不上,还不如省一百块钱的补课费。二婶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也就听之任之了,妒忌地看着大伯、大婶送儿子去乡上坐车,还肉疼地摸出张两五块钱的票子,去给两侄子当茶钱,仿佛前夜的龌龊不曾发生过。

    李家明和小妹到得早,让还没消气的大姐骂了两声‘白眼狼‘,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大伯家,当着大婶的面,拿出两张还算整洁的五块钱旧票子给两位哥哥。真舍不得啊,十块钱够买三十几个蛋给小妹增加营养,够给家里买牙刷、牙膏了。

    “大婶婶,耶耶(爸)上山了,这是给大哥、二哥的茶钱。”

    有些舍不得的李家明肉疼地将钱塞给了大哥、二哥,又扭过头来跟大婶确认道:“大婶婶,你可看到了啊,钱我给了大哥、二哥,没去买糖子吃。”

    得了十块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大婶,难得和蔼地摸了摸李家明兄妹的脑壳,鼓励道:“明伢、文妹也要努力读书,以后跟大哥、二哥样读高中、考大学!”

    小妹对大婶很怵,摸她的头时缩了下脖子,拉着哥哥的裤脚低着头。跟着李家明一起来的满妹与小妹不同,一贯胆大而且渴望被大人夸奖、鼓励,她抬起头希冀地看着大婶,大婶却懒得摸她的脑袋。

    李家明见小堂妹有点不高兴,连忙伸手揽着她的小脑袋,将她圈到自己跟前,笑嘻嘻道:“嗯,我和满妹、文妹一定向大哥、二哥学习,以后也要考大学。”

    背着包的大伢撇了撇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嘴里鼓励道:“明伢懂事了,好好读书!”

    捏着两张五块钱票子进门的二婶,先跟大婶打了个招呼,把钱塞给两个侄子,客气道:“大伢、二伢,好好读书,这是婶婶给的茶钱,莫嫌少。”

    二婶的钱,大伢、二伢推让了一下才接,不象李家明给的时候,拿得那么干脆利落,还客气了一句:“多谢二婶。”

    二婶刚给完钱,四婶也来了,她的钱给得更讲究一些,按风俗习惯在五块钱的票子中间扎了张小红纸,以示大吉大利。大家说了几句客气话,收到了三家茶钱的大婶这才催两儿子出门。

    “时间不早了,还要去乡上赶班车。二嫂,二妹去学堂吗?正好跟她大哥、二哥一起去,省得她拿东西。”

    这话说得可真窝心,三伢前天还说他下星期不去学校补课,大婶却问二妹今天去不去学校。

    “哎,莫讲起,讲起就让人生气,那个赔钱货说反正也考不上,正好给我省几百块钱补课费。”

    初三的学生补课费要几百?不是一百吗?

    二婶刺了一句,也不给大婶反击的机会,立即转移了话题:“明伢,上午带着满妹啊,婶婶去翻薯藤了。”

    “哦”

    “还是明伢懂事、有良心,满妹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嫂,我先走了,二妹难得主动做事,我去山上看一下。”

    二婶走了,四婶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也前后脚走了。被二婶恶心倒了大婶,等四婶走远了,‘呸‘的啐了一口,叮嘱两儿子,“大伢、二伢,好好用功读书,钱当用就用,不当用的就省着用……。”

    叮嘱了一阵,天真的不太早了,大哥、二哥还要走七八里路才能坐车呢。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四哥扯了扯他娘的衣袖,大婶这才替两儿子理了理书包、挎包,叹息道:“哎,你俩要都跟家德样就好了。”

    前面的话听着真温馨,可惜的是大婶末尾来了这么一句,将气氛一下弄没了,起码李家明是这么认为的。

    李家明牵着两妹妹,陪着大婶、三哥、四哥,将两个堂哥送到村口,这才跟在大人后面往回走。突然看到路边的老柳树、树上怒放的凌宵花,李家明不由得心里一动,往手里吐了口唾沫开始爬树。

    见哥哥又要爬树,小妹慌了,跑到老柳树下扯着他的袖子,哭叫道:“哥哥,莫上去,莫上去!”

    小妹一哭大婶回头一看,随手从路边扯根篱笆上的小竹梢,跑过来怒吼道:“明伢,你还爬还敢爬,看我不打断你的脚!”

    大婶发火了,李家明连忙松手跳下来,站在旁边陪笑,“大婶,这树矮,摔不到人的。”

    大婶扬起小竹梢,最终还没落到李家明身上,斥喝道:“矮也不行!”

    “我就摘几朵花,给妹妹编个花环玩。”

    “那也不行,小妹子戴什么花?给我死回去!”

    不行就不行,等下我自己不会绕回来啊?李家明讪笑着,牵着被大婶吓倒了的满妹、还有脸上带着泪痕的小妹,在大婶的监督下回了家。等大婶走了一阵子,估摸着已经回了家,李家明又拉着两小不点回了村口。

    可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平时不爱说话的四哥,已经摘了一大捧凌宵花和几根柳条,正坐在老柳树下等。

    “四哥,多谢四哥“,李家明硬起头皮,说了句感谢的话。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堂哥,就是一个妖怪,而且以后还会成大妖怪。凡人可以拜菩萨,但要给妖怪道谢,怎么都觉得心里别扭。

    “嗯,满妹、文妹过来“,四哥嗯了一声,难得脸上有个笑模样,跟李家明比划着两人的小脑袋瓜子,编了两个小花环。

    “好看吗?”

    “好看!”

    两小不点看着对方脑袋上的小花环,高兴得‘格格‘直笑,牵着手就跑回村里找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回去“,难得说两句话的四哥,居然摸了下李家明的脑袋瓜子,还手搭在他肩膀上,这可真让他受宠若惊。

    …………

    把两妹妹哄高兴了的李家明回到自己家,开始淘米、洗薯丝准备煮饭,成了大人眼里的懂事孩子,就更得干这些。这几天在二伯家吃饭,那是爸爸要帮四叔砍树、平地基,帮完了忙就要回自己家吃饭了。

    农村里煮饭和城里不同,先得把米煮出米汤,再放到木饭甑里蒸熟,这样的好处就是米汤能喂猪。

    等李家明将水烧开、米淘好、薯丝洗好,正准备将米下锅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家又没养猪,要米汤干嘛?在他的印象中,好象米汤里有大量的维生素,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可看到二婶放在灶旁的泔水桶,李家明恍然大悟,继续把洗净的米下锅、盖锅盖。

    做完这些事,李家明赶紧出门,在一个屋檐下看到小妹、满妹正跟几个小妹子煮家饭(过家家)玩,小花环也戴到了别的小不点头上,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自己这两天对小妹的指点很有效果,她知道主动与人分享东西了。呵呵,知道与人分享的人,在哪都不会人缘差。

    “笑笑,笑个屁啊!跌了一跤后,我怎么越看你越不顺眼?”

    李家明不用回头,都知道骂自己的人是大姐,挠了挠头讪笑道:“大姐,我不就是给大哥、二哥送了茶钱,耶耶(爸爸)让我去的,我敢不去吗?再说了,二婶也拿了的。”

    “哼,她就是个蠢牯!那俩个没良心的,对他们好有个屁用!三,走啊,回去煮饭,要等三叔回来煮饭,饿都饿死你!”

    面容秀丽的大姐热得满头大汗,虽然她咽回了那个‘婶’字,却也让李家明有些怨恨。娘在世时,对大哥、二哥可真不差,可她过世后,那俩没良心的就取笑小妹是扫把星,全然不记一点娘的恩情。

    “嘿嘿嘿,我把米都下了锅,就等大姐来教我蒸饭。大姐,都快吃饭了,你还背个空背蒌干嘛?”

    “要你管?”

    ‘嘿嘿嘿‘,李家明陪着笑,跟着刚摘完猪草回来的大姐,回了自己家厨房。几个堂哥、堂姐里,李家明打小就跟大姐最亲近,挨她打骂也最多。二姐、三姐要是骂了李家明,他能记仇个把月,可大姐在他脑袋上敲几下、耳朵上扭几下,隔夜就忘。至于那四位会读书的堂哥,大家仅仅是共一个公公的熟人而已。

    回到自家厨房,两姐弟择完菜,等米煮得半熟,大姐麻利地舀起来用筛箕滤好,将半熟的米饭和上薯丝,放进木饭甑里蒸。

    “明伢,四叔总说你懂事了,问你个问题。”

    大姐的问题,可不一定是好问题,李家明连忙道:“大姐,我下半年才读五年级,你都不晓得的事,我哪会晓得?”

    “我晓得,我就是问一下。”

    “哦”

    “你说大伢、二伢,明年能考上大学吗?”

    得,大姐记仇了!看来,前夜大婶的话,真的伤到了大姐。

第七章心生怨怼的大姐

    九十年代初期的偏远山村里很苦,特别是象崇乡这样山多田少的地方,想吃口白米饭都要等到过年过节,平时吃的菜更是难见荤腥。就连二伯经常去县城里做小工,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四五百块活钱,家里吃的也无非是米多点、薯丝少点而已。

    李家明家里就爸爸一个劳动力,还被两小孩拖住了手脚,只能守着一片山、几丘田过日子,家里的伙食能有多好?

    大姐麻利地择完菜看了眼门外,见晒谷坪里连鸡都没一只,这才做贼样从背蒌里拿出包明显是鸡蛋的东西,塞进旧碗柜的抽屉里。藏好了鸡蛋,大姐惬意地拿了三个放进饭甑里带壳蒸,横了眼正想说话的李家明,愤愤不平道:“哼,我娘也是,被人骂成那样,还想着给那俩小没良心的去学堂里吃。她也不想想,我跟二妹、三妹读初中,大婶给过什么?”

    这怎么能比呢?那四位堂哥会读书,二婶妒忌归妒忌、吵归吵,可心里还是希望那四个侄子能替家里争光的!

    “大大姐“,李家明结巴了一下,迟疑道:“这蛋不是准备给三哥、四哥的吧?”

    “是又怎么样?我就说我偷吃了,她还能到我肚子里挖啊?你算是有点良心的,给文妹编花环,还晓得给满妹也编一个。前天满妹碰了下大伢的笔,就被他骂哭了,他们一家除了四伢,就没个好角色!”

    到大姐肚子里挖是不会,但她挨顿臭骂是肯定的,李家明苦笑着道了声谢,却又被她呛了回来,“刚才我那问题呢?我晓得你年纪小,你就凭感觉说!”

    凭感觉?大姐肯定受了港台流行歌曲影响,可这事让李家明怎么凭感觉说?难道告诉她,大哥、二哥即使补习一年,连师专都没考上?这话要是传到大婶耳朵里,非得让她咒死不可。可要是说能考上,大姐心里的气更不顺,大哥、二哥虽然也是堂哥,但比起大姐来说,屁都不算一个!

    “这个这个“,李家明苦恼地挠了一阵头,才把自己老师拉出来当挡箭牌。

    “大姐,我们王老师是师范毕业的,他跟其他老师聊天的时候,我听到一耳朵。有没有道理,我就不知道了啊。”

    一个十二岁多的小家伙,象个大人一样说话,粗心的大姐也只觉得有点怪而丝毫没有疑心,反而盼望道:“说”

    “哦,他说啊,考大学就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还打了个比方说,就象你们学校后门口的小木桥,要是上百个人要同时过,跌下桥的人肯定比桥上的人多得多。”

    大姐想想乡上初中后门那座用两根杉木搭的桥,不满道:“还过上百人,迎面过人都要侧身走,你不是白说了?”

    说完了,大姐才后知后觉,快意地嘲讽道:“哼,大婶成天得意洋洋的,好象大伢、二伢已经考上了大学一样。要是考不上,我看她还能得意不?”

    嘲讽完了让大姐怨气冲天的大婶,又想起了什么,关心道:“明伢,大伢、二伢都考不上,你能考得上吗?”

    “我?”

    李家明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问一个刚读完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大姐的脑子得有多糊涂啊?可看着大姐希冀的眼神,李家明挺起胸脯,保证道:“肯定能考上!”

    反正一个细伢子吹牛皮,大人最多哈哈一笑,自己还能少块肉啊?

    这样的保证,神经比一般人粗得多的大姐居然也信了,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考得上大学,三叔供不起,大姐帮得供!”

    “嘿嘿嘿”

    “笑什么笑?最看不惯就是你这样笑!去看下文妹、满妹,等下带她们过来吃蛋。”

    “哦“,李家明连忙出门,去找那俩个小不点。

    小孩都好奇心重,李家明找到那几个小不点时,她们正蹲在地上,开心地看一大群蚂蚁搬一只小指头尖大的死青蛙。

    “哥哥,哥哥,金姐说蚂蚁会吃蛤蟆,是真的不?”

    “嗯”

    “那它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吃,还要搬回去啊?”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李家明总不能找个蚂蚁窝捅开,给这帮小不点解释‘蚁后‘、‘工蚁‘、‘兵蚁‘吧?

    略略想了下,李家明才解释道:“蚂蚁也有耶耶(爸)、姆妈(妈),它们年纪大了,这些蚂蚁就要帮它们找吃的啊。你们想想,大家的耶耶、姆妈不都要做事、作田,供养公公婆婆啊?”

    跟大家身边的事对应起来,小不点们一下全懂了。解释完了,李家明看眼被小蚂蚁爬得密密麻麻的青蛙,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小妹营养不良,田里到处都是青蛙,不就是最好的肉食?想到这,李家明拉起小妹和满妹就走,“先回去吃饭,等下再来跟大家玩。”

    “哦”

    李家明带着两妹妹回到厨房,大姐连鸡蛋都剥好了,小声威胁道:“满妹,吃完不准回家说。你要说了,明天就不给你吃了,听到没?”

    “哦,我保证不说“,满妹用力吹着滚烫的鸡蛋,立即答应下来。她是家里最小的,三个姐姐都让着她,可想吃这样好吃的鸡蛋,也是不常有的事。家里的鸡蛋,要不是让二婶用来送礼,就是攒起来卖钱了。

    小妹更懂事,知道自己家里没养鸡,看了眼哥哥见他不阻止,才也学着满妹吹。李家明吃蛋,没那么小孩子气,随手拿起筷子一夹将蛋一分为二,夹起一块塞进大姐嘴里。

    大姐没注意,鸡蛋就进了嘴。反正就半个蛋,她也没吐出来,自己吃了下去,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瓜子,夸奖道:“还是你有良心,难怪四叔总夸你。”

    她这么一说,两小不点停住了吹气,舍不得地看着碗里的蛋,大姐一人赏了个脑崩,笑骂道:“吃你们的,明伢读书了,你俩才多大啊?”

    看着大姐如此爱护弟妹,李家明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话--长姐如母,难怪自己和小妹,一直都最亲近大姐。自己醒了后,她老说看不惯自己,或许很大成分是因为自己表现的懂事、早熟,让她失去了那种习惯性照顾弟妹的机会,而她这种照顾弟妹的习惯,却不知不觉中填补了自己和小妹最缺乏的母爱空白。

第八章 青蛙与牛角尖

    钓青蛙这事,李家明从没干过,但他知道怎么钓。

    吃完午饭,等父亲出门去做事了,李家明牵着小妹去了二婶家。给两妹妹讲完一个故事,交待她们自己去找小伙伴玩,李家明跑回家找了个尿素袋、一根锈铁丝,做了个有把手的口袋,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其它工具。

    找一根米把长的木棍,绑上一根米把长的白棉线,再抓只小青蛙摔死绑在棉线上。李家明试了试手感,觉得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才拿着口袋去了门前的田里。

    盛夏的太阳很毒,晒得李家明刚到田边就满身大汗。田里的青蛙也跟传说中的一样傻,死青蛙腿在禾苗中间上下抖动几下,一只肥硕的青蛙就跳起来咬住死去同伴的后腿。

    第一次钓的李家明还很不熟练,手忙脚乱地扔下口袋抓青蛙,生怕它松开嘴巴跑了。当李家明抓住青蛙从死去的同类尸体上扯下来时,才暗自笑自己经验不足,这蠢货咬得这么死,真是要吃不要命了。

    山里人没吃青蛙的习惯,门口田里多的是大青蛙,李家明十几分钟,就钓了足足二十只大青蛙,估摸着够三人吃一餐了,这才拎着战利品回家。青蛙是益虫,涸泽而渔要不得,这个常识李家明还是知道的,所以他只留下大的不要小的。

    回到家里,李家里从口袋里抓出一只大青蛙,按印象中的办法:左手将青蛙按在砧板上不让它动,右手拿菜刀划破青蛙颈部的皮,再用菜刀压住它,松开左手捏着它的皮往后扯,刚才还活蹦乱跳青蛙瞬间就皮肉分离,露出白嫩精壮的蛙肉。

    简单!李家明高兴地暗道一声,右手稍一用力切掉青蛙头、扒掉腹腔里的内脏,满意地将白嫩的蛙肉扔进菜碗里。

    一会工夫,将二十只青蛙变成了两大菜碗雪白的蛙肉,李家明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穷人对肉的渴望,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村里人不吃青蛙,那是习惯成自然。要是知道这东西好吃,别说门口几丘田里的会抓光,还会跑到别的地方抓。这风气要是传开,别说银子滩的青蛙会遭殃,整个崇乡、同古县的青蛙都会倒大霉。

    田里没了青蛙会怎么样?想到蚱蜢、稻虱到处飞、家家户户买农药、想不开的小妹喝农药,有心理阴影的李家明不禁打了个冷颤,看着碗里的蛙肉发愣。

    钻进了牛角尖的李家明,站在砧板前很久,最后还是小妹瘦削的小脸、枯黄的头发占了上风。留下四只剥好皮的青蛙,其余的连同蛙皮、内脏等垃圾,被李家明扔回了门前的稻田里。

    李家明回到家里,又把钓青蛙的工具藏到阁楼上去后,这才拿起四只剥好皮的青蛙剔骨、斩断、切碎,剁成了一堆白肉末才住手。

    打开看不出油漆颜色的碗柜,李家明端出中午特意留的米汤,倒了一大半菜碗,再将白色的肉末混进米汤里,又加了点薯丝饭拌匀煮成肉粥,放在小饭桌上盖好,出门去找小妹回来吃。蛙肉这东西好,不给爸爸、大姐吃是不对的,但自己也没吃,李家明就不再觉得心有不安了。

    顺着小不点们的笑声,李家明在房屋间转了几个弯,就在一个房叔家的晒谷坪里,找到了正在荫处跳房子(乡下小孩的一种游戏)的小妹。

    “哥哥(五哥、明伢哥)“,一阵杂乱的叫声后,李家明替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妹擦了擦,又替满妹擦了擦,这才想起这也是自己妹妹。

    “文妹、满妹,肚子饿吗?”

    “不饿“,玩兴正浓的两个小不点一个劲摇头。

    这可不行,李家明拉住小妹,骗她道:“文妹,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黄,就是吃得太少了,跟哥回去打个点(加餐)再来玩。满妹,你也是,跟五哥一起去。”

    “哦“,乖巧的小妹答应了声,就牵着了李家明的手,满妹可不想去打点,继续等着轮她跳。

    “满妹,陪妹妹去打点,否则明天不给你讲故事了!”

    玩得小脸通红的满妹,看了看地上的方格,再看了看李家明,故事的诱惑还是大过了跳房子。

    “金妹,你先帮我跳,我一下子就回!”

    “哎,你快点回来哦!”

    “这才听话嘛“,李家明夸了满妹一句,一手牵一个回家。

    蛙肉粥味道很好,李家明尝味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小妹和满妹吃得很香甜,不过一人的份量两人吃,肯定有点少。

    “真好吃,五哥,还有不?”

    “没有了,明天我多煮点。”

    “哦“,满妹用衣袖擦了下嘴,跳下长凳就想走,李家明连忙拉住她,小声道:“满妹,不要给别人讲。金妹她们要是都来吃,五哥家没这么多,晓得不?”

    “哦“,满妹答应得很痛快,小妹却不解道:“哥哥,你不是说,好玩、好吃的东西要跟大家一起玩、一起吃,大家才会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得李家明为难了,想了想才找了个歪理,给小妹解释道:“这是吃的粥,不是好吃的果子(零食),她们要是想吃,也可以让她们娘煮。就象金妹她们会把果子分给你们吃,却不会叫你们去她家吃饭一样,明白了吗?”

    六岁大的孩子懂什么,自然是自己哥哥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李家明的解释,让小妹丝毫不怀疑,跟着小堂姐又跑去跳房子了。

    …………

    满妹答应了李家明,不跟别人讲他煮的粥好吃,但这个‘别人‘不包括二婶、大姐她们。第二天中午,过来帮他煮饭的大姐,好奇道:“明伢,满妹说你煮的粥好吃,你怎么煮的?”

    怎么煮的?李家明稍一想,胡扯道:“还能怎么煮,米汤加饭呗。满妹、文妹玩了一下午,早就有点饿了,只是玩得太高兴不觉得。饿了,自然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那你怎么想起叫她们打点(加餐)了?”

    大姐也就随口一问,正在烧火的李家明却耐心解释道:“大姐,文妹那么瘦,要是不让她多吃一餐,什么时候才能跟满妹样胖?”

    大姐将胖胖的满胖和瘦小的文妹对比下,随口道:“也是,细妹子太瘦了不好。”

    “哎,大姐,你教我炒菜吧?吃惯了你炒的菜,都吃不惯我耶耶(爸)炒的了,他炒的也太难吃了。”

    这马屁拍得好,大姐高兴得答应下来,“行,等我去了打工,想再帮你们搞饭吃就难喽。”

    “就是,我耶耶那不叫炒菜,那就煮猪食!”

    “男子人,本来就不会炒菜。来,过来,大姐教你!”

    “哎“,李家明连忙去灶边,重新学习早就会的炒菜。只要学了两天,就能让大姐少来帮几次,就方便将蛙肉粥和饭一起煮,就能省不少的柴火,让爸爸少受点累。

第九章 掉坑里的大姐

    小孩子都喜欢显摆,满妹、小妹每天从李家明这听完一个故事,就会迫不及待地去讲给小玩伴们听,然后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哥哥如何如何。

    可让李家明没想到的,在他印象中一向泼辣、极有主意、女汉子式的大姐,居然也喜欢显摆,显摆的对象就是他的那帮同龄小玩伴,而用来显摆的道具就是他自己。

    李家明从门前的大樟树上摔下来,昏睡了两天,以前跟他一起玩的几个皮伢子,无一例外都让家里臭骂一顿,扔到各自外婆家去避风头,省得碍了每天阴着张脸的父亲的眼。现在李家明好了,还比以前更懂事了,几个皮得没边的皮伢子自然回来继续皮。

    父亲见李家明不但好了,还比以前懂事了,自然不会再跟几个皮伢子计较,可历来护短的大姐可心里记着呢。

    这天快到中午,李家明刚把饭甑放到锅里,将用米汤、薯丝饭拌好的蛙肉粥放在饭上蒸,刚在河里摸完河螃蟹、大虾米的大狗伢和毛砣他们几个就来了。

    “明伢,看下子,叫你去不去,我们捉到这么多。”

    李家明连忙将饭甑盖上,又把砧板上还没收拾的青蛙皮、骨、内脏拢在一起,用旁边刚用过的菜刀盖住,这才转过身来,生怕这几个玩伴兼损友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我要带妹妹,还要煮饭,哪有时间玩啊?”

    乡下伢子不会讲话,读了两个四年级,总算下半年能读五年级的大狗伢,口无遮拦道:“你跌一跤,脑壳跌蠢了啊?那伙小妹子,有那么多婶婶看着,还要你看?还煮饭呢,你耶耶(爸)又不是没手,还要你来煮?”

    “怎么说话的啊?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自己不懂事,还说别人蠢……”

    刚好摘猪草回来的大姐,逮住他们就是一阵数落,然后嘲笑道:“你们除了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还会干点什么正事?明伢,你没事就多看书,你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跟这伙细作田佬玩什么?”

    这是暑假,看什么书啊,难道还去翻那两本小学四年级的语文、数学?不过,李家明还是佯装为难地答应了一句,而且很不厚道地站在旁边看大姐训人。

    对于一个心理年龄超过三十的人,再去玩那些摸鸟蛋、捉小鱼的玩意,真的没多大兴趣了。要是大姐能把这几个玩伴兼损友骂跑,也省得自己下午又被他们缠着去玩。

    可皮伢子这所以叫皮伢子,就是因为他们够皮、够野,隔壁的大狗伢张嘴就道:“大妹姐,莫吹牛皮哦,大伢哥、二伢哥都不敢说一定考得上,明伢有那个本事?到时候,不要跟大婶婶样,说大伢、二伢能考到师范,到头来连个重点高中都没考到!”

    (**十年代,农村中学成绩最好的学生,大多都选择师范、农校之类的小中专)

    不提大哥、二哥还好,从小到大被他俩取笑的大姐,听到狗伢拿他俩跟李家明当对比,一下就发火了,骂道:“你们晓得个屁!我们明伢比大伢、二伢聪明多了,嗯,跟我们家德一样聪明。他才不去考师范那样的学堂,他要考就考沪市、北平的大学!”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李家明暗自擦了把冷汗,幸好大姐没有说考清华、北大,也没说自己比四哥还聪明,否则自己拼了这条小命也搞不掂啊!

    大姐对这帮孩子很有威慑力,但也仅限于威慑而已,大狗伢往厨房的后门退了几步,估摸着门外的她追不上自己了,才拿妖怪样的四哥来讥笑她。

    “算了吧,家德读五年级时,参加过县里的数学竞赛、拿过第一名。等明伢开学后,也能去县里参加竞赛,你再来吹也不迟!”

    可李家明和几个皮孩子都低估了,大姐那颗对大婶存有怨怼的心,连脑子都没过就张嘴道:“明伢,你也去县里参加竞赛,给大姐拿个奖回来!家德能做到的事,没道理你当老弟做不到!”

    这次李家明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心里哀号起来,大哥、二哥、三哥就那样,你要拿弟弟我比一比也就算了,可平时不声不气的四哥可是个妖怪啊!

    从五年级去县里拿数学竞赛第一名后,一直是铁打的全县数学竞赛第一名,初中后还得加上物理、语文竞赛都第一,反正小学一年、初中三年,只要他参加的全县竞赛,别人都只能争第二。

    等那妖怪进了高中,比初中更妖了,高二时拿全国数学、物理、化学竞赛三个一等奖;高考时全县第一名、全市第一、全省肯定也是前几,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状元的报道。等到自己挂掉的时候,人家连博士都已经拿了两个,正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当终身教授,还拿了由美国《科学》杂志评出的‘世界杰出青年科学家奖‘!

    大姐可不管李家明哀号不哀号,大狗伢他们就更不管了,再跟明显开始发火的大姐对着干不敢,能取笑这个成绩不错小玩伴,可是他们难得的乐趣,谁让大人们总拿三房里的四兄弟给他们当榜样呢?

    “明伢,听到了不?你大姐说的,你跟家德一样厉害,你要是做不到,可就是牛皮鬼哦!”

    这几个家伙,被李家明当成玩伴兼损友是有道理的。年龄最大的大狗伢,比四哥早两年启蒙,现在四哥读初二了,他才勉强能读五年级。站在狗伢边上的毛砣,李家明读一年级时,他正读三年级,今年下半年,总算是准备跟李家明一个班读五年级了。

    这两个大龄小学生读书不行,坑起人来可跟他们的年龄相符,大狗伢话音刚落,毛砣就帮腔道:“明伢,也不要比你四哥更厉害,只要有他一半厉害都行!这样,你四哥拿全县第一,你只要拿全乡第一,这不算欺负你吧?”

    狗伢和毛砣的一唱一和,这才让大姐想起四弟可是天才,脸上一板瞪着两个皮伢子,恼羞成怒道:“滚!死远点,没志气的伢子,活该当一辈子的作田佬!”

    大姐的积威之下,狗伢、毛砣他们不敢再取笑,嘻嘻哈哈地从开着的后门走了。估计不要到晚上,大姐和李家明都会成为大人眼里的不知天高地厚,小孩们嘴里的牛皮鬼。

    李家明还无所谓,十来岁的伢子吹牛正常,要是不吹才不正常,可大姐在所有人眼里都算是大人了,象她这年纪的大姑娘,订亲、结婚的都不少了。

    骂跑了几个皮伢子,正是要面子年纪的大姐,也想到了后果的严重,黑着脸进了厨房,扔下装着猪草的背蒌,坐在那发呆。只要想想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吹牛皮说大话,大姐就觉得脸皮发烫、无地自容。

    ‘几十年‘亦姐亦母的感情,不是一个心理年龄就能抹杀的,大姐一发愁,坐在旁边择豆角的李家明心里也不好受,连忙安慰道:“大姐,不就是去县里参加次竞赛吗?我每次都考双百分,还怕去不了县里参加竞赛。再说,你连三姐都教得了,还辅导不了我?”

    “你晓得个屁,那是数学竞赛!那些题目,我都不会做!再说,全乡九个村小学,还有乡上的小学,你说拿第一就拿第一啊?”

    “这怕什么?大伯不是当过代课老师吗?我多去问问不就行了?”

    一说到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大姐就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想得好!从小到大,他除了教他四个崽外,我们四姐妹,他教过哪个?你不要以为你是伢子,就能让他高看一眼,他那人,哼。”

    经大姐这么一鄙薄,李家明也点头附和。这倒也是,这也是大伯能说会道,又不象二伯样生气了就会揍人,还让李家明不愿意亲近的主要原因。

    现在的李家明只是鄙夷大伯的自私,要等到若干年后,那个自小寄人篱下靠他自己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大姐夫,给他一语道破天机,鄙夷就上升成了瞧不起兼心寒因为那个由于敬仰大姐对弟妹们的关爱,而主动追求一个打工妹的大学生姐夫说:‘大伯是在为他四个儿子的将来打算,只要家族里没其他孩子会读书,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会帮他供儿子读书!’

    为难地挠了挠头,李家明迟疑道:“大姐,四哥从小就听你的,他那么厉害,我多去向他学学?去年他都拿了全县第一名,辅导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啊?”

    大姐想了一阵,也只有这办法了,考大学的事还远得很,只有开学后去县里参加竞赛才是火烧眉毛。

    “嗯,就这么办!以后屋里的事,我来帮你做在,你就管着读书的事,不懂的就去问家德!”

    “哎“,正在择菜的李家明刚答应,大姐就起身往灶边走,让他拦都来不及了,脑袋里急速想着对策。

    大姐打开饭甑盖,一眼就看到蒸在饭上的两碗蛙肉粥,扭头好奇道:“嗯?明伢,粥里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香啊?嗯,这是肉香,你哪来的肉?”

    完了,青蛙肉也是肉啊,肉的香味对山里人来说印象太美好了!

第十章亦姐亦母

    “蛤蟆肉?蛤蟆的肉能吃?”

    大姐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女孩,看着砧板上的青蛙头、皮、内脏,就觉得恶心。

    “能吃,四叔说过,广东人不但吃蛤蟆,还吃老鼠和猫呢。”

    老鼠?大姐一听更觉得恶心,干呕了几声,黑着脸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吃?”

    “嘿嘿“,李家明讪笑了几声,托词道:“我不是也觉得恶心吗?”

    “那你还给满妹、文妹吃?”

    见大姐开始竖眉毛了,李家明连忙小声解释道:“大姐,这东西能吃又有营养,就是恶心了点,满妹、文妹不知道,也就不恶心。文文身体那么差,就是缺少营养,我不是搞不到肉嘛。”

    “不要给满妹吃了,她那么胖,还缺什么营养?”

    这可不行,这东西好啊,不但味道好而且高蛋白,李家明连忙反驳道:“大姐,她那是虚胖子,不是身体好,上次还发高烧送医院呢!你看看狗伢、毛砣他们,哪个生过什么病啊?不就是家里条件好,吃得好才会身体好?”

    大姐虽然成绩不好,但也初中毕业了,知道营养对于人的重要,再对比下家里条件较好的狗伢、毛砣他们,很容易被李家明说服了。

    “也要得,但不能让她们看到,听到没?”

    “哎,我就是怕她们不敢吃,再藏起来不让她们看到的“,李家明答应了一声,用干净的抹布将两饭碗肉粥从饭甑里端出来,小心冀冀地放到碗柜最里面,上面还盖两个菜碗,这样香气就飘不出来了。

    把大姐糊弄过去了,李家明又在她的注视下,展示自己的厨艺。只是人还没灶高的李家明,站在垫脚的椅子上,半个身子都趴在灶台上,吃力地拿着大锅铲炒菜,这样子实在是有点可怜,看得大姐心里有些难受。

    “明伢,还是大姐帮你吧?”

    李家明将炒好的豆角铲到菜碗里,用瘦弱的胳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在乎道:“大姐,你能帮我一日一个月,还能帮我一年、一世?”

    这话听得大姐心里一酸,扭过头去擦了下眼睛,才伸手过来帮着端菜,象大人一样感慨道:“明伢,你读书不如家德,但比他懂事多了。”

    “嘿嘿嘿,他上头有三个哥哥,当然万事不管。要是文妹比我大,保证她也跟你样,反过来照顾我了。”

    李家明的马屁,让一向照顾弟妹的大姐心里不酸了,还觉得很自豪,“那是,当哥哥姐姐的,就要有个当哥哥姐姐的样子!我最看不惯大伢、二伢那副样子,好象会读书就蛮了不起的样子!”

    大姐的无意感慨,让李家明脸上火辣辣的,‘印象‘中的自己可不是个好哥哥,除了小妹受欺负了才会出头,平时都是忙自己的事。读完书后,找工作、忙工作、辞职做生意,每天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刚毕业那几年,连脏衣服都得在同一个城市打工的大姐来洗,偶尔闲下来打个电话回老家,关心完不肯去拖累自己的老父亲,才会顺带问问小妹的情况。

    李家明脸上通红一片,大姐可不知道他是内疚,还以为是锅里的热气烫到了,连忙伸手过来摸他的脸,关切道:“没烫到吧?”

    “没事,锅铲太重了”

    农村里大锅煮饭、炒菜,锅铲长而大,铲把还是用结实耐用的杂木做的,虽然不是很重,但对个十二岁多的伢子来说,确实用得有点吃力。

    “嗯,是重了点,下午我叫三叔做个杉木的锅铲把。”

    “谢谢大姐”

    “谢什么谢?你耶耶(爸)做木匠的,还要我来说?”

    大姐见李家明没事,拿起筷子尝了下刚炒的豆角,夸奖道:“嗯,味道还不错,比二妹炒得还要好了。”

    “还不是大姐教得好?”

    李家明的马屁让大姐很受用,轻轻拧了下他的脸,笑骂道:“嘴巴还真甜,难怪大人都喜欢你,连大婶昨夜都跟四婶说你好。”

    “嘿嘿嘿“,这次李家明的傻乐,让大姐看得很顺眼了。

    看着李家明炒完豆角、茄子、青南瓜,大姐逐一试了试味道,满意道:“可以出师了,以后大姐就不过来了,自己小心一点。炒完菜记得把炭子留起来,冷天里可以烤火,省得去山上烧炭。”

    “哎“,李家明答应了声,用火铲将灶膛里火红的木炭铲出来,拿到水缸前用水灭了火,再放到厨房后门的破箩筐里。大姐见箩筐里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木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晓得持家了。我走了,还要回家铡猪草。”

    “哦“,李家明连忙放下火铲,去帮大姐将沉沉的背蒌背上还有些瘦弱的肩膀。

    “明伢,我回去就跟家德说,让他辅导你一下。哼,大伯就不要指望了。下午不要乱跑,晓得不?”

    “哦“,李家明苦着脸答应了声,他承认四哥是个妖怪,但要个还没变成大妖怪的小妖怪,来辅导另一个心理年龄超大的大妖怪,怎么说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高兴啊?我跟你说,以前公公在世的时候老说,‘万般都下品,只有读书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山里伢子,屋里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是再不会读书,一世年(一辈子)就只能当作田佬了!

    你不要看我妈老跟大婶过不去,还不照样眼红她生了四个会读书的崽?大姐是脑壳不想事,等晓得要读书时已经晚了,二姐、三姐比大姐还更不想事,你不要学我们的坏样,晓得不?”

    大姐这话可谓是语重深长,从泼辣、死不认错的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李家明一时间有点恍然。

    “听到了吗?”

    “听到了!”

    李家明连忙答应,这才让大姐满意,背起装满猪草的背蒌回家。

    看着大姐窈窕却让人感觉到瘦削、而且还有遗憾的背影,李家明突然想起满妹、小妹来。农村里的孩子想前途好点,除了个别幸运又有能力的,大部分人也只有走读书这条路了。

    满妹、小妹的天分都不是那种出类拔萃的,又是农村人不重视的女孩。要是自己再不教一教,以后又是出去打工、回乡生孩子、最后又成了围着儿女、灶台、山上、田里、猪舍打转转的农村妇女。

第十一章 打发叫花子的‘茶钱’

    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仰望的,比如李家明的四哥李家德。

    李家明自小与大伯家不亲近,长大后除了过年时礼节性地去拜个年外,平时和四个堂哥都没有什么来往,大家见了面也不过是应付两句。连住在一座城市里比自己混得好得多的三哥,李家明也当他不存在,逢年过节时,人家打电话过来,才拎点东西跟在大姐、姐夫后面去吃顿饭,再在高档酒楼里回请一次。

    不过,李家明跟那四兄弟不怎么来往的原因各不相同,对大哥、二哥、是从心里往外冒的鄙夷,对三哥是敬而远之,对四哥却是一种高不可攀的仰视。那是一种从记事起就一直保持着的仰视,需要仰视的都是神,要不就是妖怪。自认是凡人的李家明,自然要对神或是妖怪,保持足够的距离。

    大热天的,李家明跟在大姐后面上了大婶家的阁楼,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子边看书的四哥,心里还稍有些小得意。以前仰视的对象,长大以后肯定还要仰视,但好歹这几年还能平视。

    “家德(四哥)“

    “大姐、明伢“,四哥放下书起身,李家明暗中踮起脚,瞄了眼他刚放下的手,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小得意,瞬间又没了。人家刚升初二,就看高二的物理书,旁边还居然有本《有机化学》,自己还得意个屁啊?

    大姐一屁股坐在整洁的床边,将侧脸垂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开门见山道:“家德,你以后多辅导明伢读书。三叔只有一个伢子,要是不会读书以后就要作田,晓得不?“

    “哦“

    李家明眼尖,看到四哥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心里直嘀咕,这妖怪该不是被大姐逼着答应的吧?

    “不要哦啊哦,晓不晓得啊?“

    也许是大姐泼辣惯了,四哥连忙浮起个笑容,答应道:“晓得“。

    四哥从小就是这性子,大姐也不以为意,见他答应了就起身,“明伢,听到不?不听四哥的话,当心我打你!“

    “大姐,我什么时候敢不听你的话?我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玩的。“

    从小就倔而且皮的李家明懂事了,这让大姐很满意,可满意之余居然挤兑了四哥一句,“家德,你读书是会读书,就是不象个伢子象妹子!“

    四哥笑了笑,他没有跟别人争辩的习惯,最起码李家明没见过。在他印象中,这位妖怪四哥历来是个闷葫芦。

    听着大姐的脚步声下了楼,四哥起身将她坐皱的床单拉平,手放在李家明的后脑勺上,将他推到没刷油漆的桌子边,居然让他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妈的,几十年形成的敬畏已经根深蒂固了,还真不容易改变!

    “明伢,我口才不太好,听不懂就多问,晓得不?“

    “哦“

    四哥将李家明按在同样没刷油漆的方凳上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纸放在桌上,“你先做这些题目,我在外面看书,做完后叫我。“

    心神恍惚了下的李家明,还没看清题目,四哥就已经到外间了。

    邪门了!心理年龄超过三十岁的李家明,在十四岁的四哥面前,居然有种学生参加考试的感觉。

    定了定神,李家明才开始看那些题目,出的试卷有没有水平他不知道,毕竟很多年没摸书本了,何况还是小学的。不过,四哥一手可以当字帖的正楷,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题目很简单,李家明两三下做完了,还刻意将字写成了鸡脚叉,但最后一道数学题让他挠头。一个破笼子装几只鸡、几只兔子的问题,明显超出了小学四年级的水平。

    一时间,社会阅历丰富的李家明,居然钻了牛角尖,猜不出四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四哥可是个精细人,连大姐坐皱的床单都会拉平,不可能只是想看看自己智商如何吧?

    不过李家明‘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在手写的试卷上唰唰一阵,从假设有一只鸡、两只鸡的开始往多处写,写到笼子里的脚不够了才住手,再从里面找出正确答案。十二岁的伢子嘛,兔子肯定是四条腿,不可能有一、二、三条腿,更不可能有五、六条腿,总是非常清楚的。

    做完卷子,李家明起身去外间,特意没礼貌地塞到正在看书的四哥鼻子底下,佯装得意洋洋道:“四哥,做完了,肯定是一百分!“

    “嗯,不错“,四哥居然仔细看了遍卷子,夸了李家明一句,这时楼下传来绊嘴声。

    “大妹,家德要考大学的,你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耽误他的学习吧?“

    “大婶,明伢也姓李吧?家德就不是他哥哥?“

    “叫他来问你大伯就是,你大伯当过代课老师,还怕教不了他?“

    李家明‘当过’生意人,已经练得脸皮奇厚,可四哥不行,他的脸象红布一样,拿着试卷的手也开始微微哆嗦,特别下面的话越来越难听,更有让他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算了吧?家明来问,大伯会耐心教吗?军伢以前也来问过,后来呢?“

    楼下安静了十几秒,接着就是,“你自己不会读书,就不要耽误家德读书!“

    “我是不会读书,但我会做人!“

    “你会做人,就不要耽误弟弟的前程!“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怒气冲冲的大婶上了楼,后面跟着不甘示弱的大姐。李家明见状,连忙陪笑道:“大婶,我以后不来打扰四哥了,我和大姐先走了。”

    可能是前两天李家明刚来送过‘茶钱’,让发怒的大婶不好意思冲他发火,反而压着火跟他解释道:“明伢,不是大婶小气,你四哥是家里最有希望考大学的,我们不能耽误他的学习。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你大伯,自己的亲侄子,他还会不教?”

    跟在后面的大姐,见四哥涨红着脸站在那,不屑得哼了一声,拉起李家明就走,到了她自己房门口扔下两句,“三叔也是个蠢牯!年年的‘茶钱’打发叫花子,都还有句多谢话。”

    “大妹,你要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怕你啊?”

    不想引发骂战的李家明,连忙将大姐推进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小声道:“大姐,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不行,这几年三叔花了那么多钱,这点事都不帮忙,他们还算是人吗?”

    家丑不可外扬,李家明是真不想闹大,急切之下抱住又想开门吵架的大姐,捂着她的嘴小声道:“大姐,别吵了,你真想让大家看笑话?他们丢得起这脸,二伯、耶耶(爸)他们丢不起这脸!”

    “嗯嗯唔,呸!”,刚挣脱的大姐在二伯的威慑之下,终于有些冷静了,可门外的大婶又不依不饶,把门踹得震天响。

    “大婶,家丑不可外扬,你真要大家来看笑话吗?”

    李家明猛地拉开门,冲着大婶一声怒吼,涨红着脸无地自容的四哥终于反应了过来,将被他吼得呆若木鸡的母亲拖进了自己房里。

第十二章 亲兄弟明算账

    “家明,还是你厉害,一句就让那个不要脸的没声了。”

    正翻拣着旧书的李家明,抬起头来苦笑道:“大姐,那是大婶。”

    “呸,天底下有这样的大伯、大婶吗?要我说,从我耶耶(爸)到四叔,都是蠢牯!年年没钱了就向我们借,借了又不还,这么点小忙都不帮,要这样的大伯、大婶有个屁用!”

    李家明听着这话也解气,可他还得劝大姐,家丑可真的不能外扬啊。李家在村里本来就是外来的小姓,受尽了本地大姓人家的欺负,要是自己人还吵吵闹闹让村里人看笑话,以后大家更抬不起头来了。

    “行了行了,你说的有理,我不说了还不行?”

    大姐也知道轻重,说了几句也就停息了,见李家明不但拿小学五年级的课本、试卷,还在挑了初一的课本,关切道:“明伢,别贪多嚼不烂。大姐教你五年级的还马马虎虎,初一的可就半懂半不懂了。”

    李家明随手翻了翻五年级数学的目录,扫了眼目录上的数学概念,心里就有底了。

    “大姐,五年级的数学,其实很容易的。你以为我是大狗伢、毛砣那样的蠢牯啊?”

    “真的?”

    “真的!”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要是自己还要从头学起,那还不如拿块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刚才还跟大婶对骂的大姐一下来精神了,热切道:“你真觉得很简单?”

    “真的很简单,这些东西一看就懂!”

    在大姐印象中,自己这个弟弟虽然调皮捣蛋,可从来不说谎,李家明这么一肯定,她立即眉飞色舞地鼓励道:“明伢,你要是能从县里拿个奖回来,等大姐打工赚了钱,就给你买新衣服、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拿奖回来,你也一样会给我买的,李家明心里一阵暖意,手下不停地翻拣,嘴里却小孩子气道:“大姐,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你做不到,以后我就天天笑你牛皮鬼!”

    “切,大姐有那么小气吗?哎,你怎么初二也拿?”

    “反正你也不读书了,我还不如全搬家里去,以后慢慢学,省得你们拿去揩屁股。”

    这话粗野,可乡下就是拿学生伢子不要了的书本、作业本、试卷当厕纸用,大姐也不以为意,嘴里还发着牢骚道:“要的,全给你了。要我说啊,学校里就不应该强迫我们买书。这么新的书,本来我用完了二妹用,二妹用完了三妹用,最后给你和满妹用,这能省多少钱啊。”

    李家明看着这些还很新的书,非常赞同大姐的节俭,也真佩服她的学习精神。这些书除了封面上写了个名字,里面画了些不知所谓的符号、图案,真的跟新的没区别,真不知她当初怎么考上初中的?

    一会工夫,李家明将初中三年的主课书全部翻拣出来了,厚厚的一大摞扔进了大姐的背蒌里,两姐弟从姐姐家回到弟弟家。

    从二婶家出来,李家明一路‘伯伯、叔叔、婶婶‘的叫,而且还是有礼貌地带着笑脸叫,听得大姐直皱眉。可还刚刚来到自家屋檐下,李家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苦涩酸楚,因为父亲正站在马路边陪着笑脸,送着外婆家的三表舅。

    哎,要债的人又上门了。

    婆婆和母亲的丧事,即使父亲砍光了山上能卖的树,将家里能值点钱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抵了债,还欠了亲戚朋友们三四千块钱。现在的猪肉都才二块二毛钱一斤,三四千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包袱。

    父亲陪着笑脸的三表舅,当初就借给父亲千多块,估计现在一半都没还清。最亲的亲戚轻易不上门问债,一上门就肯定是要钱急用,这可让父亲又去哪借几百块钱啊?

    等唉声叹气的父亲回来了,两姐弟已经把书放好了,李家明正收拾着破了瓷的茶杯,背着背蒌准备出门的大姐关切道:“三叔,三表舅来问账?你还差他多少啊?”

    “哦”,背好象又弯了一点的父亲,看了眼经常帮自己料理家务的大侄女,苦笑道:“那倒不是,三表舅国庆节嫁凤姑,他来请我去打嫁妆。你四叔马上要做屋,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哎,太不凑巧了”,大姐也叹了口气,要是三叔能去帮三表舅打家俱,欠他的账就能还掉不少了。可一边是四叔做屋,一边是三叔还账,她也不知道三叔该去不该去。

    竖起耳朵的李家明稍一犹豫,放下手里的茶杯,劝道:“耶耶(爸),你还是要去帮三表舅。我记得娘死的时候,屋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大母舅跟三表舅他们帮的忙,钱、米、猪肉、豆子都是他们凑出来的。”

    “我晓得,四叔一世年(一辈子)就做一幢屋,我当哥哥的总不能不帮一下吧?”

    若是家里稍好一些,李家明也不会吱声,但现在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即使是帮兄弟也要看能力大小的。

    “耶耶,我觉得你错了。四叔、四婶两个人,一年能赚万多两万块钱,就是你不去帮他也可以请人帮。我们家不同,欠了那么多账,总是要还的。

    四叔结婚时,你帮他打了全套家俱,这次做屋又送他两根大柏木,以后的门窗肯定也会帮他打。耶耶,你已经尽了你当哥哥的力,帮四叔也要量力而行,不能好了他亏了我们自己!”

    “明伢,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叔是耶耶的亲兄弟。”

    父亲已经没有了记忆中意气风发,连跟儿子说话都没有了多少火气,可李家明宁愿父亲还是那个动不动瞪眼睛、骂人、揍人的父亲,而不是这个让贫穷、债务压得连心气都没有了的父亲。

    咬了咬牙,李家明有些冷酷道:“耶耶,有些事你不要太想当然,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四叔一年能赚一两万,去年过年时,我们家里债主都上门了,他可吱过一声?三四千块钱,也就是他两三个月的工资,他就真拿不出来?”

    这话刺痛了父亲,脸上开始乌云密布,李家明也转过身来,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耶耶,刚才大姐带我去求四哥,想让他辅导我读书,晓得大婶怎么说的吗?大姐也在这,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她不愿意,不愿意她儿子教她的亲侄子!这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别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

    “你”,父亲指着李家明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顶撞还是大嫂的无情,可他却不依不饶道:“你要是想打我,你就打我一顿,我保证一声都不吭。你就是打我一顿,我还是会去跟四叔讲,要是他把你当亲哥哥,就不应该喊你去帮忙,应该让你去帮三表舅打家俱还账!”

    “你这个畜生!”

    被气得七窍生烟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抽出插在大门框的小竹梢,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李家明就是倔强地仰着脸,一言不吭地死扛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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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跃龙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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