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猪腰子的寓意
在农村里请老师吃杀猪饭、过年饭也有讲究的,成绩好的才会请,因为老师教得好,要谢谢老师的悉心教育。大部分老师也只会酌情答应那些不但成绩好、而且家境还不错的学生家长,老师来吃杀猪饭可不比客人,除了吃顿饭之外,主家还要挑块最好的肉送老师以示感激之情。
腊月二十五,正是杀猪过年的时候,李家明他们叔伯堂侄四个先在自己村里转了一圈(民办老师都是本村的),不出意料毛老师他们四个都婉拒了。年龄与父亲相仿的毛老师,还问李家明要了父亲、四叔他们的地址,准备过完年出去打工。
请不到金妹、桂妹她们的老师,传猛伯特意在半路上停下车来,再叮嘱李家明一遍:“家明,王老师和张老师一定要请得来,最起码也要请动一个,你要多讲好话。要是他们明天没空,就约年前的日子,我们晚两天杀猪都没关系的,晓得不?”
“我晓得“,李家明答应了一声,心里有种说出不出的苦涩。
不怪大人这样,实在是对于这年头的农村人来说,老师太重要了。
山里伢子、妹子想有个好点的前程,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老师就是重中之重。毛砣他们这一帮伢子、妹子,有自己管束着能看到了希望,但军伢哥、大狗伢、还有桃姐可还要在这成家立业,老师是一定不能得罪的。虽然没哪个老师会刻意为难学生,但望子成龙的家长哪又敢掉以轻心啊?
四个人骑着两辆摩托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罗坊村,张老师家就在这,下了公路也就三四百米。他家也正在杀猪,大白肥猪正挂在竖起来的木梯子上开膛破肚,热气腾腾。
脾气随和的张老师是老初中生,因家庭成分好、教学成绩又突出早转了正,也在离家小二十里外的银子滩村小,一教就是二十七八年,从李家明父亲一直教到了今年去启蒙的金妹。
“张老师好”
“李传宗?”
正站在大肥猪旁边跟客人抽烟、开玩笑的张老师迎了上来,对着传宗叔笑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滚一边去!家明啊,你不会是晓得老师家杀猪,特意过来蹭饭的吧?”
“嘿嘿嘿“,李家明傻笑道:“张老师,这是我传猛伯,我们来请老师明天去吃杀猪饭,顺便来您家也吃顿杀猪饭。”
“滚!”
同是张老师学生的军伢哥,也连忙停好车,取下头盔过来问好,一字一句道:“张,老,师,好”
张老师对当初班上的结巴学生印象很好,打量了下帅气的军伢哥,还有他手里的一大包东西,打趣道:“嗯,比以前进步了,说话慢一点就不会结巴。军伢,找了对象没有?你该不是跟我们枫妹在谈吧?”
军伢哥立即闹了个大红脸,张老师笑骂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银子滩教了二十几年,就你长得最象样,就是胆子小了点、成绩差了点。你要是有你弟弟这么胆大,那些外面的妹子还不哭着、喊着要嫁你啊?”
“不不是,张,老师,我是帮,象枫带东西,的。”
张老师随手指了下不远处的几幢泥巴屋,笑骂道:“快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长这么高,胆子这么小!”
支好车的传猛伯也过来了,老远就伸出双手笑道:“张老师好”
张老师连忙与传猛伯握了下手,歉意道:“传猛,你家老大、老二的事,我真抱歉。”
“张老师客气了,他们姐弟就不是读书的料,我家老三还正要请您多多费心呢。”
“一定一定,来,进去喝茶。”
两人寒暄几句,张老师将叔侄三人领到屋里喝茶、聊天,还让杀猪师傅将猪腰子包好,随手递给李家明,吓得他慌忙推辞。旁边的客人,也以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张老师,他的正牌外甥孙可正跟玩伴们嬉戏呢。
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外姓人,要想在夫家日子过得好,不但要婆媳妯娌关系好、夫妻关系好,还要生得儿子争气、孝顺。山里人杀猪,猪腰子一般是给外甥的,意思是鼓励自家外甥要挺直腰杆做人,为他父母争气;而挺直腰杆做人的一个重要标志,那就是孝敬父母。
喜欢开玩笑的张老师这次没开玩笑,反而正色鼓励道:“家明啊,老师教了二十几年书,最得意的学生不是家德而是你!你自己能努力学习这很了不起,但让老师最高兴的是,你能带着弟弟妹妹一起上进,明白了吗?”
如果这是其他老师,哪怕是那位柳校长,李家明都会认为他是在投资潜力股,但这位恩师不是!‘日后‘四哥飞黄腾达了,县里的领导都把他当县里的门面,以和他合影、吃饭为荣,张老师的亲孙子、外甥孙在行政部门当办事员,也没听他让四哥帮着说过情。
这是纯粹的师恩啊,李家明心头一热,恭敬地接过老师递过来还冒着热气的猪腰子,躬身道:“张老师,我一定带着弟妹们上进,让他们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好,大丈夫应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兼济天下过于遥远,老师盼着你将你的弟妹全部带出来,能让银子滩也出个大学生屋场(小村落),有信心没?”
张老师语惊四座,若不是李家明年纪太小,客人们还会以为这伢子是李家德。传猛伯他们则与有荣焉,骄傲地挺直了腰杆。
“老师,我尽力而为!”
“滑头!”
十年后的事,张老师也只是一种期望。笑骂了一声,张老师这才给他的亲戚、家人介绍,这位他觉得自豪的学生,还打趣道:“上次尽力,给成林拿了个全县第一,我可是记得的啊。等我退休时,你还没教出几个大学生,当心我又要揪你耳朵了!”
大学生啊,还几个大学生啊!七八个客人都羡慕地看着李传猛他们,李家祖坟真葬得好啊!
‘嘿嘿嘿‘,不敢轻易打包票的李家明傻笑起来,张老师没好气地赏了他脑袋上一巴掌,举杯与传猛伯碰杯,笑道:“传猛,明天我一定到。我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大家忙到昨天才放假,这几天肯定是好多人请客吃饭。成林家离这远,你们要快去,要不然他被别人请走了。”
“谢谢张老师,谢谢张老师!“
传猛伯连忙喝完酒,又客气了几声,带着李家明他们赶紧去塘湾村。现在才早上九点多一点,要是运气好的话,能赶在请王老师的人上/门前到。
第七十三章 再见妖精
如果说银子滩村只是偏僻的话,王老师家所在的塘湾村,则可称得上风光旖旎的穷山恶水。山是丹霞山,漂亮是漂亮,却山上长不出大树,连最耐贫瘠的松木,都长成了苦大仇深。山下是湖洋田,就是那种田里常年不干水,淤泥过膝的冷水田。
王老师家就在一座丹霞山下,刚刚冲破晨雾的阳光洒在田里,泛出一片片金光,照在还有露水的山上耀出阵阵霞光。
李家明他们的运气很好,王老师正好在家,而且正在帮屠夫把猪从猪圈里赶出来。李家明的运气又不太好,因为在王老师家的客人里不但有姜老师夫妇,还有柳莎莎那妖精正跟着她父亲在这作客,以及她那教她用英语骂人的母亲。
穿着一件粉色毛呢短大衣、扎着一个马尾辫、蹬着一双棕黄色小皮靴、显得娇俏可爱的柳莎莎,得知李家的来意后,冲他笑靥如花道:“apple/polisher(马屁精)”
这种生僻的英语,半桶水的李家明听不懂,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特别是钟老师爱怜地敲了下她的小脑袋后。帮着陪客的柳老师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无奈他也听不懂。如果在平时,柳老师对俩小孩的斗气会喜闻乐见,但今天这么多客人而且李家明的长辈在,他连忙岔开话题。
“家明同学,你的情况特殊点,要不要学校单独给你们安排宿舍?”
李家明可不想让弟妹们搞特殊化,这对于孩子的成长其实是不利的,连忙婉拒道:“不用了,谢谢柳校长。”
请客肯定不能小气,传猛伯见柳校长如此关心侄子,连忙道:“柳校长、姜老师,不知您二位明天是否方便,我想请二位去寒舍吃个便饭。”
姜老师不是崇乡人,但已经在这任教近二十年了,还曾经是柳老师、王老师的数学老师,他连忙婉拒道:“真对不起,明天我还得回家过年。今天要不是成林拖着我来,早上就坐车走了。”
没教过李家明的柳老师也是崇乡人,知道请老师吃杀猪饭是对老师的一种礼敬,可却他笑眯眯地答应道:“那就麻烦你了,我们可是一家三口哦。”
传猛伯、传宗叔大喜,连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您是平时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呢!可惜姜老师要回家。”
刚才还骂李家明apple/polisher的柳莎莎,象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有心让父亲拒绝可他又答应了。总不能告诉父亲,自己刚骂人家马屁精,而他就是那个喜欢别人奉承的昏庸校长吧?
自觉没沾到便宜的柳莎莎,没兴趣再嘲讽李家明了,拉着她母亲找借口离开道:“妈,这真漂亮,我们去到处看看。可惜没带相机来,否则可以拍些照片给外公、外婆他们看看,下次带他们来这玩。”
李家明真不想跟这妖精计较什么,但她也太气人了,临走时又从嘴里嘣出了个单词出来,“fool(笨蛋)!”
事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这都是柳莎莎第三次用英语骂人了,李家明也刻意地扭过头去笑,笑得柳老师父女莫名其妙。
“家明,你笑什么?”
‘嘿嘿嘿‘,李家明露出他招牌式的傻笑,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答道:“我没事就借张老师的书学古文,前两天正好学了一个词,‘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教语文的柳老师,看了看外面如画的景色,又看看不知世事艰难的女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与李家明同样读五年级的柳莎莎,背了一肚子的古代诗词,但偏偏就没学过‘何不食肉糜‘。当然,她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竖起两条好看的眉毛瞪了李家明一眼,更引来柳老师的哈哈大笑。
已经洗干净手了的王老师进来了,见柳老师、姜老师正在笑,自己学生在傻乐,而小侄女正在生气,也凑趣道:“莎莎,谁欺负你了,要不要伯伯帮你出气?”
“揍他吗?”
“这个这个,你没理肯定不行,有理也好象不行,我总不能揍客人吧?”
柳莎莎立即叉着小纤腰,不满道:“王成林,有你这作叔叔的吗?”
知道老同学家教育方式的王老师,也不介意被柳莎莎直呼其名,乐呵呵道:“莎莎,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凡事要讲道理。柳本球那混蛋再混,也不会揍上/门作客的客人吧?要是在学校,你找到了他的错处,我就可以揍他了,现在可真不行。”
王老师这话一出,柳莎莎立刻眉开眼笑,敲死话脚道:“王叔,这可是您说的哦。”
“那当然,我又不是没揍过他。”
旁边的李家明不禁为可怜的妖精默哀,她肯定会跟自己同班,也肯定会被不留情面的王老师抽得眼泪哗哗。
“妈,我们去找陈阿姨玩“,柳莎莎大喜,向李家明挑衅地仰了仰下巴,拉着她母亲走了。
山里人讲究的是‘过户就是客‘,虽然李家明是王老师的学生,但他上了门就是王老师的客人,何况还有他叔伯、堂哥一起来。已经洗干净了手的王老师,在油漆斑驳的八仙桌旁坐下,亲手给传猛伯、传宗叔、军伢哥斟酒,三人连忙起身客气。
“坐,快坐,前段时间太忙了,猪都拖到今天才来杀。连我叔叔明天杀猪,我都没办法去帮忙,还得去柏木舅兄家。你们可是稀客,难得来一趟,中午一定要在这吃饭。”
这就是在婉拒,王老师知道李家明父亲出去打工了,而且母亲早已过世,家里根本不会养猪。可旁边的柳校长,却笑吟吟道:“行了行了,你舅兄那,让磊伢去就行。明天你陪我去家明家吃饭,我都答应了,你当老师的不去,我怎么好意思去?”
银子滩李家是乡里闻名的泥瓦、木匠之家,老同学这么说,肯定不是为了吃那顿饭,应该是想了解做房子的事,王老师也痛快地答应下来。
传猛伯、传宗叔大喜,客气几声连忙告辞。老师留吃饭是件很有面子的事,但家里的其他客人都还没请,不得不赶紧去请啊?
王老师也知道请老师吃杀猪饭,都是迁就老师的时间,而且去请客要在上午才显得尊重别人,客套了几句也不再留客。没想到,王老师的老婆陈师母,拿了包果子追出来,塞到李家明手里,交待道:”明伢,还记得我不?我是晓艳婶婶!“
自己这是什么破记性啊?
李家明立即涨红了脸,狠不得甩自己一巴掌,这是二婶远房的表姐,听说两人还是手帕交。前年大姐带自己去柏木村走人家,自己还得过人家一包糖子、一块钱压岁钱呢!
王老师也拍着脑门道:”对哦,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了,你跟传民老婆是表姊妹!“
传猛伯大喜,连忙道:“王老师,那明天你们一家人都要来,大家都是亲戚,更要多走动走动!”
人年纪大了些,就容易怀旧,二婶是柏木陈家的外甥女,小时候跟陈师母一起玩大的。现在陈师母虽然在高桥卫生院当医生,每年也会回娘家几趟,但想在娘家遇到二婶已经是很难了。今天要不是李家明他们上/门请饭,她还不知道丈夫嘴里经常念叨的李家明,就是前年自己回娘家时看到的小家伙。如今人家如此客气,她也痛快道:“要的,明天我也去看看诗梅,我们都有七八年没见过了。”
第七十四章 玩的不是猪尿泡
杀过年猪对于孩子们来说,那就是可以敞开小肚皮吃个痛快,从咬一口就流油的大肥肉、喝到嘴里都甜的猪肝汤……,只要你吃得下,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今天,大人们绝对不会趁客人不注意,拉着你说少吃点、还要待客之类的话,更不会因为你多吃了而揪你耳朵。
当然除了能尽情吃之外,还有一个大家都盼望的猪尿泡,往年杀过年猪时,不要说毛砣、细狗他们这样的伢子,就连满妹、小妹这样的妹子都围着看,等得就是那个猪尿泡。
今年没有,因为王老师和张老师及乡中小学的柳校长正坐在晒谷坪里,由大人们陪着喝茶、聊天、晒太阳。
太阳刚出来时,一帮大小孩子跟着大人上山,给祖宗送完血食,从李家明、毛砣到小妹,一帮小萝卜头都规规矩矩地过来给老师问好,站在晒谷坪里听他们说着乡中小学的事,连传宗叔这样的大人都得一样,因为张老师是他的老师。
并校工作全部完成了,银子滩村小的平均成绩,又只仅次于乡中小学,遥遥领先于其他村小。因此领导有方的王老师,不但继续担任李家明的班主任,还升任乡中小学的教导主任,从一个村小校长成了新学校的三把手,仅次于正副两位校长;张老师则继续当五年级其他班的班主任,至于其他四位老师因为教龄不足十年,全部一刀切了。这也是今天传猛伯杀过年猪,只请到王老师和张老师、柳校长一家的原因,其他四位老师心情不好都婉拒了。
不过,王老师倒觉得这是好事,那四位老师都才二十多岁三十出头,教书这条路走不通,那就不如早点改行,别拿着百多元的工资耽误了青春。县里这一次破天荒地大规模转正民办老师,不但轰动了全省连中央电视台都来采访了,以后不可能再让民办老师转正了。
原因?经济是主因,林业县的经济发展是有周期性的,有木头卖的时候经济好,没木头卖的时候得勒紧裤带过日子。过完了这几年有木头卖又价格高的好日子,县里的财政肯定会吃紧,不可能再有这个能力来让民办老师转正了。次要的是领导们的政绩,这次民办老师大规模转正,获得了极大的社会认同,书记、县长极有可能高升,继任者再干这样的好事,哪能体现出他的本事?再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师范毕业生会越来越多,哪还用得着再请民办、代课老师。
当然还有别人都不知道的一个原因,站在旁边听的李家明知道,那就是那位铁腕总理马上要打压地方势力,本地人再也不可能担任本地主要领导了。本地人不当权,外地当官的还会为本地人谋福利?
有资格坐着陪老师们聊天的四哥,迟疑了一下,问道:“柳校长,这么说毛老师不是白教了这么多年?”
柳校长不好跟四哥解释,幸好张老师是教了四哥五年的语文老师兼五年级班主任,也是四哥日后会上/门拜谢的恩师之一。
“唉,他运气不好,只差一年。也只怪他自己,成林早几年就让他去搞函授,他老是今年拖明年。要是他已经在搞函授了,这次王老师就好帮他说话了,柳校长也好对上下有个交待。家德,这次民办老师转正的事,如果没有过硬的理由,没人能通融的。”
张老师是个好人,虽然学习上会骂人、揪耳朵,生活中还是很随和的;王老师可不是,反而是以严厉而出名的,等张老师说完后,吓死人的眼神扫了一圈,一字一句道:“你们这帮伢子妹子要记住了,什么事想到了就要去做,一定不能拖拖拉拉!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知道了吗?”
李家明他们束手而立,齐声道:“知道了!”
“你呀,大过年的,这么严肃干嘛?”
柳老师打趣了老同学一句,笑眯眯道:“大家去玩吧。家明,给他们放几天假,该玩的时候就要玩。小孩子嘛,管得太严了也不好。”
“是“,李家明看了眼王老师,见他不反对,这才笑着答应了一句,“今年到初十,大家放假。”
‘哦‘,满妹欢呼一声,拉着小妹跑向正在给猪开膛破肚的舅舅,毛砣他们则在王老师的积威之下走着离开,等转过了李家明家的厨房才撒腿跑。太爽了,半个月可以睡懒觉,可以不跑步喽!
陪老师聊天,对于农村里的人来说,那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何况这里还有乡上中小学的校长。
可大伯是个非常有眼色和城府的人,见小学生请动了乡中小学校长,就知道人家来这,肯定不是为了一顿饭,或是看重哪个学生。等孩子们走了,大伯托词带着四个儿子走了。他们一走,传猛伯也有些明悟,借口去有事将李家明叫了过来。
“家明,柳校长来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哦,基建上的事,二伯不是在工地上干过吗,他就是来问一问情况的。学校马上要盖新楼了,象他那样的聪明人,肯定只会问二伯这样无关的人的。”
“我说他怎么会,算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你让传民实话实说,莫误了人家的大事。”
“嗯“,李家明拎着刚烧开的水,帮三位老师、二伯他们续了杯茶,在二伯耳边小声、旁边人又能听到的声音道:“二伯,柳校长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莫误了学校的大事。”
“嗯”
李家明回厨房放了水壶,跟在晒谷坪里晒太阳腿脚不便的外婆低声解释几句,将她老人家扶到传祖叔家的晒谷坪里坐,在长辈们嘉许的目光中,笑道:“柳校长、王老师、张老师,我也去玩了。”
“滚!”
李家明等王老师骂了滚,也跑向杀猪的地方,猪尿泡都多少年没玩了?大人们的事,跟自己一个小伢子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回味下好玩的打尿泡。等他跑到舅舅那时,毛砣已经将猪尿泡的里子都翻完了,正跟细狗蹲在地上,用瓦片将里头粘着的一层绿绿的水泥状脏物刮掉。
正在阁楼上跟三姐玩、帮她练口语的柳莎莎见李家明跑了,也跑过来凑热闹。猪尿泡没洗干净时多脏?洋气的柳莎莎立即皱了皱眉头,“咦,脏死了!”
李家明头都懒得转,继续盯着毛砣他们刮尿泡,身后这只妖精不是食人间烟火的凡人,凡人的玩意儿,她怎么会觉得好?
可穿着父亲和大姐寄来的新衣服,梳着两条羊角小辫,身上衣服洋气得象两个城里小姑娘的满妹和小妹,又愿意搭理这个漂亮小姐姐了,顺带着金妹、桂妹也一样。刚才这妖精进门时,送了她们一人一大张花仙子的贴纸,很轻易就把上次的梁子解开了。四个穿着洋气的新衣服的山里妹子,跟其他山里皮伢子、鼻涕虫没两样地蹲在地上,边给漂亮的小姐姐解释边催促道:“莎莎姐,猪尿泡可好玩了,比皮球都还好玩。毛砣哥快点,快点!”
象大人样环抱着双手,倚在大门上看热闹的大狗伢,已经没有了玩这个的兴趣,但还是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刮尿泡的继任者毛砣、细狗伢,提醒道:“别急,慢点刮。要是没刮好,等下容易破。”
被大狗伢这么一说,毛砣、细狗伢的动作更慢了,生怕刮得不好,尿泡吹起来没玩几下就破了。好不容易刮完了,稍大点的桂妹已经从厨房里装来了灶灰,毛砣和细狗用灶灰将刮好的猪尿泡搓揉几遍,再放到鼻子前闻闻,没了尿臊味这才去洗干净。
洗干净了的猪尿泡雪白雪白的,但要将它吹大可是个技术活,而且还要有力气。得先吹一会儿,停下了揉一揉,再接着吹。毛砣吹累了,就李家明吹、再换细狗伢。以前这活都是大狗伢包圆的,现在李家明作主了,见满妹她们都跃跃欲试,也让她们几个小不点来吹着玩。
没用,说了这是力气兼技术活,从桂妹到小妹再到好奇心特别重的柳莎莎,每个小姑娘涨得满脸通红,也不能让尿泡吹得再大一点。
“哥哥吹,哥哥吹”
在满妹的急切声中,李家明接过猪尿泡继续用力吹、揉,累了再换毛砣、细狗,又换了一轮人,总算是把猪尿泡吹成了足球大小的圆球。
“打尿泡喽!”
没听错,确实是打尿泡。吹成了足球大小的尿泡就象是足球,被一帮伢子、妹子踢来打去玩得不亦乐。已经长象个大人的半大孩子大狗伢,则在旁边拿竹棍子看住两条大黄狗,猪尿泡这东西可是狗的最爱,一不留神就被它们叼走了,想追都追不到。
柳莎莎并不觉得尿泡好玩,但也混在一群孩子中间玩,自从知道了‘何不食肉糜‘的意思后,她就一直在努力融入农村,而不再是以前她呆的林场。从这一点上说,她日后能那么妖,也有其道理,并不完全是凭长相、家庭、及她那点过人的聪明。
李家明也混在一帮孩子里玩了一阵、踢了几脚、拍了几掌,觉得过了瘾就站在旁边,帮大狗伢看住那两条大黄狗。已经能赚钱了、见了世面的大狗伢,见弟弟妹妹们玩个猪尿泡玩得这么高兴,笑眯眯地跟李家明道:“家明,大家这么喜欢玩,过完年我给你们买个球吧。”
“谢谢狗伢哥,他们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这尿泡玩一天就破了,球能天天玩的。”
李家明笑着转过脸来,玩笑道:“学校里也有球,毛砣和细狗玩得有这么高兴吗?”
不要就不要,要是有了球,说不定还会影响弟弟们的学习。狗伢没那么重的求知欲,可刚从身边跑过的柳莎莎停了下来,问道:“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李家明应付了一句,没兴趣给这家境优渥又聪明透顶的小姑娘解释,就象穷人试图给富翁解释肥肉好吃一样,这事说得清但会惹人笑话。
这个年头的孩子,特别是在农村,球是一种奢侈品,但在学校还是有得玩。猪尿泡对毛砣、细狗他们来说,以前是难得的玩具,但自从王老师当校长后就有更好的篮球、乒乓球玩了。今天他们玩猪尿泡还玩得这么高兴,玩得不是尿泡,而是一种彻底放松后的高兴。每天认真读书、练体育也很累的,而且李家明还拿着小竹梢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抽他们几下。
终于放假了,连作业都不用做,十几天不要担心挨打,可以睡懒觉不跑步,不用玩得正高兴时被打断,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柳莎莎轻轻松松就能考北大,难道跟她解释今天不努力学习,明天就要晒太阳、砍树、作田、喂猪?
李家明不想解释,可柳莎莎却想知道,球比猪膀胱干净,为什么这帮小孩不喜欢玩呢?
对于她的问题,满脑子钢筋、水泥的柳老师敷衍了事,正在跟陈师母、二婶聊天的她母亲则是看到了刚进屋时。四哥正在纠正三姐的发音、李家明正在训斥毛砣没背出《烧炭翁》,耐心给她解释道:“莎莎,她们的首要任务是学习,聪明的孩子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是要靠努力才会有出息的。她们玩的不是玩具,而是结束紧张学习后的放松,你说的那东西跟球其实没有区别的。“
第七十五章 被逼着主动跳火坑
黄泥坪李家在银子滩村属于最小的小姓人家,太公、太婆是从修水躲兵灾逃过来的,在银子滩村乃至崇乡,除了几个婶婶的娘家外并无多少亲戚。正是因为亲戚少,所以今天传猛伯杀过年猪,请的客人不但有特意请来的柳校长一家、王老师、张老师、红英婶娘家人外,连传祖叔、传宗叔的丈人公也请来,还有就是李家明的外公、外婆。
自从李家明母亲去世后,家里就不再养猪,过年时都是在二伯那买几十斤猪肉。他们堂兄弟七人都是自小一起吃一甑薯丝长大的,除了大伯跟这些兄弟关系不和睦、又家庭困难很小气外,其他几家每年每家杀猪过年,都会将李家明外公、外婆请过来,当成自己岳父、岳母孝敬。
等一帮伢子、妹子将那猪尿泡一脚踢破了,红英婶她们也做好了杀猪饭,请客人们去祖厅里吃饭。
今天是杀猪过年,除了外出打工的李传林兄弟及李传猛的大女儿外,整个屋场的李姓人有一个算一个,将祖厅里三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
李家明也象往年一样,牵着小妹和满妹,挤坐在也穿了新衣服的二姐、三姐旁边。最上面那桌是给客人、长辈坐的;第二张圆桌是给主桌上坐不下的叔伯、几个婶婶、军伢哥、以及今年能赚钱了的大狗伢坐的;只有这张桌子才是孩子们的,包括比大狗伢大几岁的大哥、二哥也得坐这一桌,哪怕第二桌有空位子。
往年大家吃杀猪饭,主桌上总是主家的岳父或是舅兄、李家明的外公坐首席,然后是其他叔伯的岳父、舅兄,剩下的座位大伯能坐一个、传猛伯能坐一个、接着是父亲,他们三兄弟代表太公名下三个房头。其余的如二伯、传祖叔他们则是有多余的位子才能坐,没多余的就到第二桌去,但四哥却总能坐在主桌的末席。
今年情况有些特殊,柳校长、王老师来坐那两个最尊贵的位子,张老师和李家明的外公坐次席,然后是传猛伯的岳父以此类推。至于陈师母、钟老师她俩,则带着柳莎莎那妖精跟二婶坐在第二桌。农村人喜欢争面子,陈师母婉拒坐第一桌而跟二婶坐第二桌,就是给当年的小表妹撑面子,连带着钟老师也如此。
三位客人不坐主桌,按理说应该是二伯、传祖叔他们坐,可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传宗叔过来揽着他的脑袋瓜子,从第三张圆桌边推到了主桌上的末席,就坐在四哥的旁边。
国人对座次看得很重,农村里也不例外,李家明象是被火烫了般,连忙拒绝:“传宗叔,这应该你来坐!”
传猛叔的岳父是个瘦小精干的小老头,坐在身材魁梧的外公身旁矮了一截,可说话的声音却洪亮得很:“家明,让你坐就坐,你是三房里的长孙,你耶耶(爸)不在家,你就要顶整个房头!再说,李家就家德和你最争气,你和家德不坐这一席谁坐?没客的时候,你和家德不上桌可以;有客在,就应该你们这些争气伢子坐主桌!”
这声音可真大啊,大得整个祖厅都鸦雀无声,也让和满妹她们挤在第三桌的大哥、二哥面红耳赤。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这是在打他俩的脸啊!不就是拿了次竞争第一吗?前面两次,连全乡前三都没拿过,以后会不会读书还两说呢!
“细狗,你也要争气!要是你以后能读大学,不要说是你家,就是去了阿公屋里,吃客饭也让你坐主桌!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晓得不?”
‘嘿嘿嘿‘,跟毛砣挤在一起的细狗伢坐在那傻笑,被毛砣一巴掌扇在脑后,反问他堂哥:“毛砣哥,你打我干嘛?”
“蠢牯!阿公要你争气!”
“哦“,细狗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声道:“阿公,你屋里的主桌我不想坐,还是跟表哥他们一起吃舒服!”
主桌上的传猛伯的眼光能杀人,刚才还为能坐第二桌而得意的大狗伢也气得脖子粗。
不争气的东西!要不是有客人在,气坏了的大狗伢想将弟弟按在地上揍一顿。可饶是如此,大狗伢还是过来踹了他一脚。
可惜细狗伢在这方面确实没眼色,还疑惑道:“哥哥,怎么了?这又不是我说的,家明跟王老师去县里作过客,回来后跟我说:那个胡师公‘真名士自风流‘,在他家吃饭吃得舒服。他还说,‘吃饭就是吃饭,好好地吃饭多好,偏偏要搞那么规矩,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唰‘的一下,所有目光都看向低头装模作样理碗筷的李家明,他没想到这憨货这么没眼色,什么场合说什么话都不知道。
王老师、柳老师也愣住了,半晌张老师才笑得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几位阿公、母舅,你们是不晓得,哈哈哈,王老师跟柳校长以前都是教育局胡局长的学生。哈哈哈,传说恢复高考那一年,王老师考上了师范、柳校长考取了师专,胡局长请他们吃饭,他俩在饭桌上为了争碗红烧肉打过架。”
“胡说八道!”
柳老师脸上神情自若,王老师脸上却涨得通红,随即又跟满祖厅面面相觑的人解释道:“莫听张老师乱讲,在老师屋里,哪个学生敢打架?我也就是多抢了几块红烧肉,吃完饭总让柳本球笑,俩人就在学堂外打了一架。”
这个版本更合情合理,但也让满屋的人意外,没想到平时严厉得吓人的王老师和这位斯文的柳校长,年轻时也这样荒唐过。要不是他俩是老师,还是满屋大半伢子妹子的老师、校长,大家早就哄堂大笑了。
柳老师不愧是胡局长的得意门生,被大家这么盯着,还能借机勉励学生并转移注意力。
“这有什么,家明说得也对,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看来你自学得不错,连《菜根谭》里的名句都晓得了。
这样,明年下半年你就读初一了,你四哥以前都帮学校争了光,初三可没有什么竞赛,他的任务就由你接过来。以后初一、初二的竞赛,你要是拿不回第一名,成林,你是怎么罚的?”
两人不愧是老同学啊,一个刚挖个坑,另一个就将自己学生往坑里推、还帮忙锄土埋。
“承包全班的卫生,这家伙从三年级到四年级,接连扫了两个星期教室。今年我是下了狠心,竞赛之前就警告他,要是这次再拿不到第一,至少要罚他一个月,结果给我拿了个全县第一。”
柳校长高兴地直拍桌子,直接将李家明划到自己班上,“行,以后明年我来兼你们的班主任!你跟莎莎两个人都到我班上来,你俩要是谁没拿到全县第一,谁就承包全班一个月的教室卫生!
不过,我没王成林那么霸道,可以给你接受与不接受的选择自由。家明啊,男子汉大丈夫,敢不敢跟莎莎比一比?”
刚才还很高兴看老师热闹的李家明大惊失色,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
初一还好说,初二呢?语数外三项竞赛,至少英语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妖精,人家是拿英语当第二母语说着玩、说着骂人用的!
这位柳校长比王老师更狠的是,把自己跟个小丫头放一块来比,逼自己往坑里跳。答应了,即使胜了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何况人家还比自己小一岁半呢;若是不答应,在这么多亲人面前,自己的脸往哪搁啊?
可其他人不这么看,外公、舅舅、传猛伯、二伯他们全部热切地盯着李家明,连颇有城府的大伯居然都脸上微微激动。李家德能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就是因为从三年级开始,所有的竞赛都拿全县第一,让银子滩的人都不敢小瞧这小门小户的李家。
转移了注意力的柳老师,笑眯眯得看着这个自己未来的得意弟子,一点都不厚道地等着他表态,王老师也一样乐呵呵的。至于他们的女儿(侄女),那是个不服输的丫头,只要这家伙答应了,她哪怕明知会输也会硬着头皮上。
以前王老师只把李家明当懂事小孩看,带着他去了次县城,又跟人情练达的胡局长、柳老师聊了聊,才知道这是个早熟得骇人的鬼灵精。上次在乡里竞赛时,要不是他四哥临时跟他说了些什么,鬼会知道这小子会玩出什么花样来。‘是真名士自风流’,恐怕现在的高中生都不知道,他一个十二岁的伢子居然会去认真看自己给的《菜根谭》,这小家伙得有多聪明啊?这样的小家伙,不多给点压力是不行的,玉不琢不成器嘛。
见李家明涨红着脸,迟迟不表态,王老师笑眯眯地给旁边的几位外公斟酒,打趣道:“考虑得怎么样了,李家明同学?你弟弟妹妹们也在这,总得给她们作个榜样吧?有信心不一定赢,没信心可一定输哦!”
王老师算是捏住了李家明的命门,坐在第三桌穿着洋气却透出质朴的小妹,就是他的软肋。在冒充‘天才‘与当凡人之间纠结了一阵,小妹希冀、期盼的眼神终于让他咬牙道:“王老师、柳老师,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柳老师敛去了满脸的笑容,举起满杯的酒示意,一字一句正色道:“君子一言”
李家明只好硬着头皮道:“快马一鞭。”
“好!”
柳老师将满杯白酒一饮而尽,李家明则扭头拉垫背的,要多诚挚有多诚挚道:“四哥,你得多教教我。”
要是四哥能替自己挡挡风雨,压力就小得多喽。
可惜的是四哥跟王老师一样的想法,很不厚道地答了句。
“要有信心,凭你现在的水平,明天去也能拿第一!”
啊?满屋愕然,有骄傲者、有欢欣者、也有不服气者、不甘者、羞愤者!
第七十六章 偶露锋芒(一)
过年了,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嘴里嚼着各色吃食,口袋里都是鼓鼓囊囊的,装着糖子、瓜子、花生、小鞭炮。往年小孩拜年,大人都是给伢子一小挂鞭炮、妹子几粒糖、一把瓜子花生应个景。
黄泥坪李家虽然是从修水逃兵灾过来的,但百八十年的婚丧嫁娶,早和隔壁的青泥坪、金沅段融为一体了。去年自家的孩子们都很争气,大人也高兴,青泥坪、金沅段的孩子们来拜年,都给大挂的鞭炮,糖子、果子更是抓了一把又一把。
李家明他们一帮小孩跟着四哥,对,没错,是跟着四哥(他是家族内最出色的子弟,哪怕是大哥、二哥都是他的跟班)去隔壁屋场(小村落)拜年,则是景象稍有不同。
毛砣、细狗他们自是得到孩子的待遇,家家户户给鞭炮、糖子、果子,然后再跟着另外一帮伢子(妹子)大呼小叫追追打打,玩得忙不亦乐乎。大哥、二哥、三哥、二姐、三姐在大人们眼里是半大伢子(妹子),哪怕大哥、二哥已经成年了,也只是不象哄孩子高兴般地给鞭炮、糖子、果子,而是招待他们坐下喝茶、吃果子。如果家里有其他客人,就由年纪相仿的伢子领到隔壁房间里招待。
李家德和李家明则待遇特殊,家里没客人,大家都坐在堂屋里喝茶、吃果子;若是家里有客人,长辈们会将他俩拉住,客气地请到八仙桌或大圆桌旁与客人坐一起。若是家里有读书伢子、妹子的,读初中的会过来与有荣焉地叫‘家德‘,读小学的则叫完‘家德哥‘外,还会以一种敬畏的表情叫‘家明‘或是‘家明哥‘。
银子滩村就这么大,有几个不认识李家德的,又有几个没听过突然冒出来的李家明?这两兄弟恭恭敬敬地叫着长辈们,说着过年的吉祥话,着实让这些长辈高兴、自豪。
在附近几个屋场拜完年,第二天一大早,包括大哥、二哥在内的孩子们都跟着各自大人去外婆家。农村里规矩大,初一是给附近的人家拜年,初二则必须去外婆家拜年。如果换成以前,李家明能带着小妹在外婆家住到开学边,但今年不行了。父亲出去了打工,家里就需要李家明代表父亲来招待客人,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拜完年,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带着一定要跟着他的小妹回家。
说是招待客人,其实也就是白吃白喝。招待客人的糖果、酒都是二婶买好分三个果盘装,表示这是三兄弟在款待客人;请客人吃饭也是由二婶带着二姐张罗;而李家明就负责陪二伯坐在桌上、火盆边,听他和亲戚们的夸奖。跟他一样境遇的,还有一个李家德,两兄弟每日跟着大伯、二伯在堂屋里进进出出,迎送着****拜年的亲戚、朋友。
李家是小姓,在崇乡只有姻亲而无族亲,忙到初五的下午,送走了最后几位酒足饭饱的客人,李家明的陪客之旅算是基本完成。二婶也开始收拾礼物,准备明天让二伯去自己姐妹家、及李家明父亲的师傅家拜年。至于李家明这伢子,那就别跟着去了,他父亲的师傅住在罗坊村的山里边,下了公路还要走几里山路,人家不会见怪李传林礼到人未到的。
到了半下午,正在看满妹、小妹她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李家明,突然愣住了又释然,连忙迎上去笑道:“王叔叔,过年好,祝您新年里发大财!”
“家明啊,你二伯在家吗?”
“在在在,请进,您请进。二伯,王叔叔来了!”
李家明象个小大人一般,将拎着礼物的王老板迎进了堂屋,正在睡房里商量走亲戚的二伯连忙出来,见到自己老板也愣了下神。
“王老板,您怎么来了?快坐,快请坐!”
二伯将衣冠楚楚但手指上戴着大金戒指、新西装袖子上没拆商标、浑身透出暴发户味道的王老板让到八仙桌边,李家明也极有眼色地去跟二婶一起准备糖果、酒。
“二婶,摆这些,这些不要了“,李家明小声说着,快手快脚地将果盘里的糖果全部换成了四叔、父亲寄回来的,还拿了瓶二伯用来招待他岳父的‘四特酒‘,换下了二婶手里的‘锦江酒‘。
“家明,谁来了?”
二婶还不知外面的客人是谁,李家明小声解释道:“外面是二伯的老板,换这酒客气点。”
端别人的碗,服别人管。二婶听李家明这么说,连忙又将手里的‘四特酒‘,换成了二伯四十岁生日时,四叔送的‘剑南春‘。两婶侄端着果子、酒、茶进了堂屋,与客人客套完两句,接过价值不菲的礼物,二婶回到房里都有点发愁。
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农村里走人家,客人送的礼物是要回礼的,这王老板送的两条‘白沙王’烟、两瓶‘四特老窖’酒至少也在三百块钱上下,这让二婶怎么回礼?三百块钱啊,现在农村里红白喜事,送个一百块钱都是重礼!
二伯也很苦恼,王老板对他还真的很不错,但他要求帮的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上次在县第一小学骗那个张主任的事,家明事后已经给他解释清楚了,那压根就是狐假虎威。而且王老板也不是什么忠厚人,做工程时经常偷工减料,二伯可不想自己乡里的学校,也跟在一小盖的教工宿舍那样,连钢筋都是旧的,而且粗细都小了一轮。可就如二婶想的那样,既然端了别人的碗,就肯定要服人家管,不管怎么说王老板也是自己老板啊。
二婶、二伯的苦恼,李家明都明了,只是王老板的心思白费了,二伯也白愁了。柳老师那种聪明、又想干实事的人,哪会将工程包出去,把钱给别人赚?不过,这倒是二伯的一个机会,他都四十二了,工地上的重活还能干几年?
等王老板提起一帮工友过完年可能会没活干,变相逼二伯的时候,赖在八仙桌上吃凤梨糕的李家明,突然笑道:“王叔叔,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有什么奖励?”
“家明”
正心生不满的王老板立即打断二伯的喝斥,笑道:“家明,你要是给叔叔出了个好主意,我奖你一个新书包怎么样?”
这小孩可是个极聪明的小家伙,上次跟自己稍一配合,就替自己省了两三千块钱送礼。何况这小孩日后肯定会有出息,现在送他一个新书包,也算是对上次帮忙的感谢,或许以后等人家发达了,还能沾点小光呢。
‘哈哈哈‘,李家明笑了起来,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差几天满十三岁的伢子,但谈到利益他可不会客气的。堂屋里只有自己、二伯和这位王老板,为了让二伯不那么苦,露一露锋芒又如何?
“王叔叔,你不厚道!”
“嗯?”
李家明坐直了身体,脸上收起了孩子气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仿佛不再是一个小孩而象一个沉稳如山的成年人。这种突然之间的气质变化,不但让二伯看得一呆,连见识广多的王老板都郑重起来。这种本事,王老板在县里的领导们身上见过,前几分钟还能跟你称兄道弟、喝酒、扯淡,谈起正事就成了官威十足的领导,不给足好处就是一套套的官腔。
斯文慢理地帮王老板、二伯倒了杯酒,李家明不提自己的主意,反而用富含哲理的话去震慑这位精明的生意人。
“王老板,有句老话不知您听过没有?会琢磨事的人,能做事;会琢磨钱的人,能发财;会琢磨人的人,能当官。若是既会琢磨事,又会琢磨钱,还会琢磨人的人,那绝对是人中龙凤!”
啊?
虽然是暴发户,但王老板毕竟是场面人,一句话有没有水平,他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王老板象看妖怪一样看着李家明,这是十三岁的伢子吗?这样的话,别说自己想不到,恐怕学校的老师也教不出来吧?
第七十七章 偶露锋芒(二)
农村里的堂屋很大,平时除了供奉先人牌位、招待客人、或是过年过节吃团圆饭外,基本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到了过年时,空荡荡的堂屋大门四开,即使生着火盆也觉得冷。可是,来访的王老板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很热切地看着坐在长凳上,下巴只比八仙桌面高一点的李家明。
生意人最重要的是投资眼光,单凭这小孩那一番发人深省的话,也足够自己投资一把了,何况这孩子突然之间的气质、神情变化,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有这本事的人都是领导,那都是人精,真没想到一个十二三岁的伢子居然也有这本事。
可王老板没想到的是,李家明根本没有让他投资的意向,开口就是明算账式的利益划分。
“王叔叔,首先我要纠正你一个说法,你允诺的那个书包,实际上是我应得的报酬,而非你的奖励,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二伯愕然,刚才那些话,他还认为是家德教的,但这样跟大人讨价还价,还是自己的侄子吗?虽然这孩子聪明、早熟、而且想问题非常周全,但这些话是十三岁的伢子能说出来的吗?
王老板眼睛眯了眯,随即又笑了起来,“没错,我确实应该感谢你,过两天我就给你送辆自行车来!”
李家明也笑道:“那倒不用,您送给我二伯的礼物,已经勉强值辆自行车。您要我二伯帮的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那些东西就算是我上次帮您忙的酬劳吧。”
虽然李家明脸上也在笑,但已经不把他当小孩子的王老板知道,这个早熟得不象话的孩子是在跟自己明算账。若是给不了这小家伙想要的东西,人家就会扭屁股去玩,他二伯李传民是泥瓦匠,不在自己这个工程队混饭,到其他工程队也能找得到活干。
“公道!那你给我说说,你有什么主意?你又想得到什么?”
这才是谈生意的态度,李家明伸出一根小指头,指了指四叔那幢没装修的三层小洋楼,笑逐颜开道:“我可以帮你拿下工程,酬劳是一幢那样的房子!”
嗯?王老板瞟了眼远处那幢刚建没多久的小洋楼,立即估算出大概的造价,不禁皱起了眉头。二伯则以为自己侄子疯了,柳校长是很器重家明和家德,但绝对不会拿上百万的工程开玩笑的!
有把握猜出柳校长会如何做的李家明,非常胸有成竹道:“王叔叔,您放心,拿下工程之后再给我建就是。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方案,保证柳校长会将工程给你。”
嗯?这种包票式的话,让王老板更疑惑,他不是没跑路子,但县教育局推给学校,柳校长更只在办公室里见他,旁边还有副校长之类的,连家门都没让他进。在乡里到处钻的他也是听说,柳校长特意请李传民吃过饭,这才想到这来碰碰运气。上百万的工程,光毛利就有十几二十万,送人家一幢三万多块钱的房子,这个价码不高也不低,正好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王老板盘算了一阵,算来算去自己都不吃亏。成了,无非是少赚一点,不成,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再说,材料、人手都在自己手里,以后建与不建,都由自己说了算。三万多块钱,可不是什么小钱!
可精明的王老板对上比他更精明的李家明,他哪能沾得到便宜?
“王叔叔,想明白了吗?要是想明白了,我们就可以谈谈方案了。”
“嗯,你说说看。”
李家明立即跳下长凳,拉着发愣的二伯,领着王老板去了自己家。
这几天过年,整洁的书房里没人、也没生火盆,太阳又偏西了晒不进来屋内,因而有些冷。刚才还在发愣的二伯,被李家明拉进书房后终于醒过神来了,连忙拉着自己侄子到吊楼上,沉声道:“家明,你在搞什么鬼?”
哎,二伯真是个忠厚人!
李家明暗叹一声,小声反问道:“二伯,你觉得王老板比你更聪明吗?”
“废话!”
“嘿嘿嘿,可我比他更聪明!二伯,放心吧,这次我要帮你、耶耶(爸)做屋,你按我说的做就是。”
“你”
李家明拉了拉二伯的大手,小声道:“二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等送走了王老板,我再详细给你解释。”
严肃的二伯盯着李家明清亮的眼睛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侄子。四侄子是天才,小侄子也是天才,动脑子的事,肯定他们更在行。
“家明,赚钱要赚正当钱,晓得不?”
“晓得,我不坑蒙拐骗,保证赚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
两伯侄回到冷冰冰的书房,王老板已经有些得不及了,可李家明却笑道:“王叔叔,我们是不是先签个合同,明确下我二伯跟您合伙承包工程的事?”
王老板立即皱起了眉头,不悦道:“家明,这好象不合规矩吧?”
“呵呵,王叔叔,如果没有我二伯出面,恐怕你连柳校长家的门都进不了吧?”
“家明,叔叔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这话哄哄忠厚老实的二伯还行,李家明可不会吃这一套,到隔壁书房里将吴建国当初那张名片、董昊给他留的纸条都拿了过来,轻笑道:“王叔叔认识的人多,消息也比我灵通的多,吴先生将在我们县投资的事,您应该听说了吧?”
广东来的大老板将收购县里和隔壁修水县的制药厂,而且还会投资上千万进行技改、扩大生产规模,在同古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王老板就是自知钻不到新药厂的基建项目,连吴建国的门都进不了,才退而求次想先下手为强,趁同行们抢药厂基建项目的时候,拿下崇乡中小学的工程。没想到居然在一个农家子弟这,看到了一张那位大老板的名片,而且是那种私人名片,不禁让善于钻营的王老板大跌眼镜。
“王叔叔,吴先生的司机叫董昊,其实是他外甥,这些您都应该知道,我说得对吗?”
“对”
现在的王老板已经非常兴奋了,眼睛里都开始放出灼热的光芒,因为他看到了书桌上九成新的黑色‘索尼’单放机。他女儿也有一台,比这个稍差一些都花了260块钱,穷人家的孩子用得起?
李家明又将董昊那张纸条递过去,微笑道:“王叔叔,现在您觉得,我二伯够资格当您的合作伙伴了吗?”
董昊的字确实难看,说是鸡脚叉都不过分,但落在王老板的眼里却如同绝世的书法,特别是上面称李家明作阿明、自称为昊哥,更让这位生意人拿着纸条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了。这东西是不可能做假的,因为做假毫无意义,只要等到吴先生回来后,去问一问他那外甥司机就会真相大白。
那这意味着什么?
第七十八章 偶露锋芒(三)
人们常说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李家明深以为然。
就比如王老板,人家精明强干、为人又活络,所以他能当老板赚大钱;二伯忠厚老实,就只能当给王老板当手下,要是让他当老板,肯定会亏得底儿掉。
这一点,不但二伯自己清楚,王振国和李家明也非常清楚。若是没有李家明跳出来捣乱,王振国还会是王老板,二伯也还会老老实实地当泥瓦匠,一直要帮他三弟供李家明读完了书、做起了屋、嫁了几个姐妹,他自己才会回家享清闲,但再小的蝴蝶也会扇翅膀。
还是个孩子的李家明只花半个小时,就用一手漂亮的正楷写了一份合同。虽然上面没几个专业用语,但其考虑之周到、严密,让王老板这个生意人也叹为观止。特别是李家明手里的那支旧派克笔,更让王老板心热,他求人办事时送这种派克笔。只要是进口的真货,最差的都卖四五百,而这支笔的笔尖、笔扣都是金质的至少也值好几千吧?这种笔,没几百万家产的老板肯定是用不起的,而且看这旧色明显是吴老板以前用的笔,这孩子得多得他的喜爱?
只是拿起笔签字时,王老板还是犹豫了,自己借钱给李传民入股公司,而且股份达到了三成,股金还要从分红里偿还,虽说是按银行计息,但自己也吃亏太大了吧?不但他这么觉得,二伯也认为沾便宜沾得太大了,尴尬地搓着手道:“家明,这是不是太过了点?”
砍头的买卖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是没人做的,商场上可没什么沾便宜这么一说。李家明看着王老板直笑,调侃道:“王老板,要不让我二伯自己拉一支建筑队?就中小学那些工程,不用什么工程机械的,我们自己家可就有三个泥瓦匠、一个木匠,师兄师弟、徒弟崽仔一大帮哦。”
“我签!”
王老板拿起那支旧派克金笔,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包工头之所以是包工头,就是因为他能承包到工程让手下有工开。若是不能让手下有活干、赚得到钱,他拉起的工程队随时都可能作鸟兽散,至于那些机械设备,没有人去操作,那就是一堆昂贵的废铜烂铁!
“家明,这”
李家明将旧黑色派克金笔塞到二伯手里,笑眯眯道:“二伯,王叔叔不亏的,我们拿的那一份,并不是从他那里抢来的。”
王老板不乐意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这小孩能帮自己揽到工程,按规矩分他一份也是应该的,但话得说清楚。包工程不是你包下来了,以后就一定会有钱赚,其中的门道太多了。
“王叔,您多虑了。小学的基建工程,只要能拿下来,就不会有您平时那些请客送礼的破事,我二伯拿的其实就是那一份!”
“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如县一小的张主任索贿,那是因为他年龄大了、没了更好的发展前程,所以才伸手要钱。柳校长才三十多岁,而且上面有胡局长盯着,还有那些想从中分一杯羹的人盯着,他不可能在经济上犯错误!
“不明白?胡局长为什么让林校长进城,还提拔他当副科级?”
王老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因为胡局长信任柳校长,才特意调他过来挑大梁?”
“对!一百多万的工程,其实就是书记、县长们的政绩工程,日后肯定会有省市领导来视察,所以这个工程是不容有失的。谁要是从中拿了钱,造成工程质量问题,书记、县长首先会拿谁开刀,开除公职是小意思,搞不好还要送他们去坐牢!钱是好东西,可也要有命去花,柳校长那么聪明的人,会在这上面犯错误?”
有了李家明这一解释,王老板立即明白了这工程不需要灰色支出,但也不能再偷工减料。可若是不偷点工、减点料,这工程还怎么赚钱?
这话可真好笑,所以李家明笑眯眯地看着王老板,再次调侃道:“王叔叔,我二伯人老实,您若是不让着他一点,恐怕他被您卖了,还帮您数钱呢!”
这小孩太精了!王老板尴尬地笑了笑,给二伯解释道:“传民,钢筋水泥都是物资局管理的,通过他们一倒手,市场价就比计划内价格高了很多。我们这是替公家干活,完全可以跟柳校长商量,向上面多要些指标,多出来的就是我们赚的钱了。”
“啊?”
没错,李家明和王老板就是打的这主意。现在的钢材、水泥属于紧俏物资,都由国家统购统销,市场价比计划内价格高出近一倍。这个工程是政绩工程,那就一定会高标准建设,物资局自然会满足乡中心小学不太离谱的物资申购。
至于柳校长,他只管教舍按质、按量完工,多出来的指标到哪去了,他哪会管那么多?反正只要没到他自己腰包里就行!
要是能帮他,将学校到乡上的那条百多米的石子路改成水泥路,多报几十吨钢材、不过是他报告上的一个数字而已。
“多报一百五十吨?”
王老板没想到这个小伢子的胃口,居然比自己还要大得多。一百五十吨啊,在市面上一转手就是近二十万纯利!
“家明,你知道做房子是怎么回事吗?”
李家明当然知道,现在的房子都是用水泥预置板,而且为了省下昂贵、稀缺的钢材,房屋承重都是使用承重墙。这样的好处是造价低,坏处是房子不结实、不能建高,至多是建到四层,而且使用寿命很难超过三十年。
“王叔叔,您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吗?现在那些当官的,都把这事当政绩,那就不再乎多花点钱,上面拨的款子用完了,财政补贴一点也正常喽。我记得电视里说过,去年五月份浔阳发生了六点三级地震吧。既然浔阳发生了地震,我们这会不会也发生?学校属于人群密集区,领导又想建四层高的教学楼,提高点建筑标准,这也说得过去吧?”
李家明一边说着,一边用那支旧派克金笔画了个草图,王老板一眼就知道,这是大城市里新兴的全框架建筑结构图。这种建筑要用到大量钢材,连地板都是钢筋混凝土现浇,好处是结实、耐用、搞震性好,坏处是要用到大量钢材、水泥。
随意画了个图,李家明将金笔笔筒盖上,不屑道:“哼,当官的,有几个真正懂行的?你花三四千块钱,搞掂设计院的那几个设计师,多报一百五十吨算什么?要不是柳校长他们当老师,不敢给他们留后患,你多报五百吨都可以!”
天才!
王老板脑子里就是这个词,随之就是觉得自己的年纪活到了狗身上,连个孩子都知道的政绩工程,自己居然还在想着如何走路子、拿工程。还好还好,大家都跟自己一样,还都停留在老式建筑的惯性思维里,都只是想着走路子、拿工程,完全没想到如何去满足那些当官的想法。盖一水的全框架结构新型教学楼、宿舍楼,多让领导们觉得有面子?呵呵,又不是花自己的钱,领导们还会小里小气?
嗯,没错,那些官老爷哪会真正懂建筑?只要设计院那几个穷酸不说,谁知道全框架结构的建筑,到底要多少钢材?哼,市里省里的那些建筑公司老板富得流油,不都是这么干的?一百五十吨算什么?只要柳校长敢收钱,多报个五百吨都没问题!
这事成了,王老师越想越兴奋,看了看屋外的太阳,立即命令道:“传民,我们马上去学校,柳校长已经回来了!”
没错,确实是命令,以老板命令手下的口气,可李家明并不反感。做事就是这样的,上下等级都是必须的,若是大家都你好我好,那就别做事了。
忠厚老实的二伯为难地愣了一下,王老板扬了扬手里的协议,正色道:“传民,你现在是工程队的股东了,赚的钱也有你一份的。从现在开始,你就要跟我站一边!”
‘哎‘,李家明暗叹了一声,自己二伯还是能力不行,还扔不掉那点可怜的面子,张不了嘴求人。幸好自己没动让他拉队伍的念头,否则就这能力,早晚坑了他自己。
“二伯,放心去吧,这是帮柳校长的忙,他不会想辛苦建一所学校,十几二十年就要将教学楼拆了的。”
李家明扯了扯二伯的大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手心里划了个150,暗示他咬死只多报一百五十吨。钱,没人会嫌多的,可若是钱太大了,难免王振国会出妖蛾子,也难免事情搞得太大,给柳校长他们留下后患。王振国赚了钱,能拍屁股走人,即使有事也不过是破财消灾;自己二伯可还得在崇乡养老,若是会得罪柳校长、王老师他们,这钱宁可不赚!
二伯只是忠厚老实,脑子可不笨,何况侄子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连忙会意道:“嗯”
第七十九章 偶露锋芒(四)
已是黄昏,上课时喧闹而又有秩序的崇乡中小学寂静无声,显得有些空旷,只有教师宿舍那边还有点动静。今年的事特别多,学校里的几个头头脑脑,在家呆到初五就全部返校了。
柳校长本来是不适合担任崇乡中小学校长的,他是在这里读的小学、初中、高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量高级知识分子下放,山里人又尊重文化人,因而很多乡村中学师资力量空前强大,崇乡也开办过高中。)。虽然时过境迁,当年那些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都离开了,可这里还是有太多他当年的老师,做什么事都要顾忌到老师们的情绪。可从县委到教育局、乡上所有的头头脑脑们都盯着那百多万的基建项目,混迹官场二十年的胡局长只好赶鸭子上架,让自己最信任的学生来接这个烫手山芋。
百多万的基建项目,放在月工资只有三百多的年代,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胡局长若不是子女事业有成,也肯定会动心。柳校长多精明的人,哪会想接这种不管干好干坏都肯定得罪人的活,所以才有柳莎莎口中的‘柳本球也挨了骂’。
不过,柳校长也是聪明人,上任后除了回家睡觉,连吃饭都让副校长或是教务主任跟着,上面来的文件也特意当着访客们的面先给副校长他们看,尽量不给任何人说闲话的机会。大过年的,从放假后不停地去同事、学生家吃杀猪饭,又从大年初二开始,不停地请家在崇乡的老师去家里吃过年饭,就是为了尽量地避嫌。好不容易到了初四,只在外婆家走了一趟的柳校长立即带着老婆孩子返校,还特意半说服、半强迫陈副校长他们几个一起返校。
柳老师这种苦衷,也得到了陈副校长及其他人的理解。事情得做好,又得让那些背后都是领导的包工头们下得了台,除了不给他们私下接触的机会,一个小小的校长还能有什么办法?
别看那些包工头个个提着礼物、嘴里说着好话,鬼知道他们没拿到工程后,会如何造谣生事?校长这个职务,说是领导确实是领导,管着几百号人,说不是领导那就不是领导,连个行政级别都没有。要是得罪了那些当官的,保不齐会在下任教育局长耳朵边吹吹风,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柳校长夫妇塞到最偏远的地方去任教!
‘突突突’,一阵摩托车的声响传来,打破了校园的平静,正在办公室里打扑克的陈副校长乐了,打趣道:“柳大校长,生意上/门喽,要不要请人吃个饭啊?好歹也大过年的,又快吃晚饭了,总不能一点礼节都不要了吧?”
柳校长看了眼窗外,扔下手里的扑克牌,苦笑道:“老陈,你真是乌鸦嘴,这顿晚饭还真得请。”
“谁啊?”
“李家德的二叔,上次大雪天里回茶山,在他家住了一晚,还借了他的摩托车。过年时,又跟成林去了他家吃杀猪饭。对了,他老婆是王诗梅,应该还是你的表妹吧?”
陈太平副校长是柏木人,柳老师这么一提醒,立即想起了当年拿石头扔自己的远房小表妹。
“啊?对对,听说她嫁在银子滩,她小时候还跟我老婆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简单是个野妹子。”
“呵呵,等下可别乱认亲戚,我跟成林不好说硬话。”
人情练达的陈副校长苦笑几声,用普通话无奈道:“知道了,柳大校长”。
这个社会是人情社会,有了二伯这个熟人,王老板享受的待遇与上午来时截然不同。大家寒暄一阵后,除了热茶、香烟、酒、果子这些过年必备的东西之外,柳校长的老同学、陈副校长的远房堂妹夫王老师、王教导主任还去了安排晚饭。
等王老师安排好晚饭再回来时,后面多了个漂亮的小尾巴,有礼貌地叫道:“李叔叔过年好,祝您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愉快!”
“莎莎啊,过年好过年好,也祝你学习进步、身体健康”。
非常喜欢这个漂亮、有礼貌的小姑娘的二伯,连忙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笑道:“这是他们从广东带回来的,你尝尝,要是喜欢的话,开学后我让家明给你多送点来。”
长者赐不敢辞,何况又是大过年的,柳莎莎只好接过道谢:“谢谢李叔叔,这些就足够我吃的了,陈伯伯、王叔叔你们也吃。”
塑料袋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只是些饼干、糖果,但吃食里面还有没有其他东西,站得稍远就看不清楚。柳莎莎冲她父亲笑了笑,将袋子打开分了一小半放在果盘里,里面的东西也让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这孩子真懂事,几个大人暗赞一句,又聊起天来。从国家大事,到李家德、李家明兄弟的聪明、李家道的刻苦,就是不问二伯他俩的来意。
端了别人的碗就得服别人管,何况还拿了人家的股份,闲聊了一阵后,二伯终于涨红着脸硬起头皮攀熟人、攀亲戚道:“柳校长、陈校长、成林姐夫,我今天来学校,是有求于几位领导的。”
还是来了,柳校长和陈副校长、王老师暗叹了口气,只好笑道:“老李,我们是朋友,说什么求不求的。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还让你大过年的跑一趟。”
二伯只是忠厚老实,人情世故哪会不知道,哪听不出人家的婉拒,可巨大的财富还是诱惑他尴尬道:“是这么回事,我和振国想给学校捐个水泥球场,还想无偿翻修下门口那条石子路,嗯,修成水泥路。”
嗯?柳校长他们都愣住了,生意人图的是利,怎么改成当慈善家了?
有了二伯起的头,人情练达、口才了得的王老板接过了话头,诚恳道:“各位领导,学校太苦了,连个象样的球场都没有,就更别说外面那条破路了。我们是这么想的,学校不是每星期五有一节课的义务劳动吗,与其大家都搞卫生,还不如到河边筛点沙子,我们再捐点水泥和人工出来,建个水泥篮球场和翻修下那条石子路。”
有点意思了,工程给谁都是做,只要价钱合适、质量过关就行,要是顺带还能搞搞其他建设,这种好事可不是常有的。特别是留任的陈副校长,这次说起来有一百万资金,可那都是建小学用的,而且得专款专用,自己一帮中学的领导、老师出人出力,最终中学却一点好处都捞不到。若是能趁这个机会,中学也修条水泥路、再修个球场、打几块水泥地,那也不枉大家辛苦一场不是?
“莎莎,去看看饭做好了没?”
“哎”
打发走了聪慧的柳莎莎,柳校长发了圈‘白沙’烟,示意王老板说正事。这是个生意人,肯定不是慈善家,捐水泥球场、水泥路的目的还是那些基建项目。
“上次浔阳的地震幸好不大,可我们这也有余震,以后的事谁有把握呢?我们是这么想的,学校是人口密集区,万一有个大点的地震,出了事可怎么办哟?我建议新教学楼、宿舍使用全框架结构,不要用现在的砖混结构……”
王老板说完,柳老师他们吸了口凉气。上面为了新学校看起来新、漂亮,特意规定了教学楼、宿舍都必须是四层的砖混房子。容纳七八百名学生的教学楼、宿舍,若是全部建成全框架结构的新房,百来万资金看似很多,但肯定是不够的!
人家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办法,柳老师狠抽了几口烟,扔了个眼色给陈副校长。
会意的陈副校长,正色地用普通话道:“王老板,你的计划很好,但我们的基建款只有那么多,你有什么好办法?”
事情成了,王老板按捺下心头的狂喜,也冷静道:“陈校长,我是生意人,肯定是要赚钱的。如果你们认可了这个方案,我就有办法完成这些工程,但前提是我们双方要配合默契。”
柳校长已经动心了,被自己老师从副科级的考察名单上拉下来,那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要说没一点怨言是不可能的。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得到哪个山头唱什么歌,反正会得罪各方面的领导,日后的提拔机会微乎其微,那还不如干件漂亮的事,在乡里乡亲们面前落个好名声!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眼看着没几年就四十了,爬不上去也就认命吧,建所让同乡们满意的学校,也算是没白活这几十年。
“走,王老板、传民,我们先吃饭,边吃饭边聊。成林,打电话给车站,让他们给我们预留五张明天去县里的早班车票。”
陈副校长也已经动心了,功劳不功劳的他不在乎,到了他这个岁数,再大的功劳也顶不了什么用。关键是能替中学修路、修球场、打水泥地,这对于以校为家而且退休后也十有**在这养老的人来说,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
第八十章 偶露锋芒(五)
大年初八,正是年后上班的第一天,同古县城里各单位的头头脑脑、各乡镇、林场的领导们,都夹着手包带着手下人涌向县政府大院,给县领导、各上级部门领导们、及领导的秘书们拜年。
“孙秘书,领导们这是?”
“嘘,小声点,领导们正在开会。”
上班第一天就开会,让这些头头脑脑的心脏立即提了起来,关切地看着紧闭的会议室大门,小声道:“什么事?”
政府就没有秘密,哪怕是常委会上的动向,不需要三小时就能传遍大半个小县城,秘书们也乐得卖个人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崇乡中小学试点的事,他们校长要求不要承包商,由他们来请工人、工程队负责人,自建教学楼、宿舍楼。”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各单位盖宿舍都喜欢这么干,权力在自己手里,捞的好处才最多嘛,但百多万的基建项目县里同意不同意这么干,这些领导还是有强烈的兴趣的。
为了抢夺这个项目的主导权,城建局的高局长要求由建设局来公开招投标,结果被老资格的胡局长骂成‘要钱不要脸‘;县一建、二建的头头提着礼物上/门,结果让人家转身分给了全局的干部当过年物资。现在那位标榜从不收人礼、强蛮惯了的胡大局长,居然要求不要承包商自建?
“嗯,是真的,他们校长立下军令状,准备用150万建两幢全框架结构的教学楼、三幢学生宿舍、老师宿舍,抗震标准达到7级!”
超出预算50万,那确实是要开会讨论,刚附和了一句的领导们,转过脸就暗骂道:“疯子!”
确实是疯子,别看每幢楼的预算达到了30万,但要采用全框架结构,别说包工头一分钱赚不到,连经手的人都落不着一根毛!当官的人,上上下下都要照顾到,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偷工减料?那死得更快!这是领导们的政绩工程,要是上面来验收,质量不过关,别说帽子没了,连工作都会被开除,搞不好还得去看守所报道!
确实是疯子!
柳校长被王老板的计划打动了,准备豁出去大干一场,反正左右都会得罪头头脑脑们,还不如来个痛快点的,建成一所高标准的新学校,日后也落个好名声。为了说服县里的领导,他甚至按李家明教王老板的办法,到县文化馆求到了两个美工师傅,连夜将他心目中的教学楼、宿舍、学校全景给画了出来,这也算是同古县第一幅建筑效果图吧。
不得不说,那俩位美工师傅的功底不错,将未来建成的学校画得美仑美奂,看得县委领导们眼前一亮,更为柳校长的计划增加了不少说服力。可真要大家发表意见时,各位领导又沉默了,眼睛都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或是头顶的天花板。
能当到县委常委的人,都是脑袋上插了天线的,对省市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因为同古地处偏僻而消息闭塞。主要领导不能是本地人、常委会里本地人不能占多数,这些消息去年年底就传出来风声。换句话说,今年会提前换届,最多到九、十月份,在座的大部分本地常委将调往他处,而两个外地常委极有可能升任政府主要领导、或县委次要领导。
追加五十万预算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年县城财政状况很好,去年的财政收入达到了近四千万,年底结余八百七十多万。问题在于,主要领导要走了,大部分常委也要走,这五十万会不会成为离任前突击花钱的前奏!
铁打的官位,流水的官,离职前的领导可不会给继任者考虑的,有些过分的前领导甚至会举债做政绩,给继任者留个好看不中用的烂摊子。若是继任者是从外地调,大家自然乐见其成,反正大部分人都要走,官场上又无吃独食一说,讲究的是好处均沾,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问题是,下一届的领导班子。
政府主要领导十有**是钟副书记,县委次要领导可能是张部长,五个本地常委也极可能要走四个,这就有很多擎肘之处了。人走了,家族走不了、子侄还要靠人家照顾,有谁想得罪老家未来的主要领导?
县委一把手蔡书记不是本地人,但以前在本地干过组织部长、常务副县长,到外面兜了一圈后又回了同古任书记,平时跟本土派的郭县长斗争中又有合作,可谓是平分秋色。任内最大的政绩,就是跟郭县长合作,把几十年前修垮了的大段水库给修成了,让全县的所有村落都用上了电。
“郭县长,柳校长的计划要追加50万预算,你们政府那边有什么意见?”
蔡书记的问话不合惯例,但他是县委班子的班长,决定提问顺序是他的权利,决定某些议题上常委会讨论、表决也是他的权利,甚至在常委会上一票否决某项提议还是他的权利。
郭县长与蔡书记有某种默契,但也不会顺着他的话来发表意见,指了指发言席上正紧张着的柳校长,戏谑道:“柳校长,你的计划很好,但一百五十万能建成吗?你别拿些漂亮话糊弄人,我比你更懂基建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想,工程建到一半钱不够了时,再跑到我们这来哭穷吧?”
已经豁出去了的柳校长,也从胡局长那听到一些高层动向,连忙会意道:“郭县长,我跟您说实话,一百五十万确实建不成画上的学校,只能建成一个大概模样,但我保证教学楼、宿舍绝对没有问题!”
“那全部建成需要多少?”
心脏快从胸腔中蹦出来的柳校长,麻着胆子道:“二百万!只要有二百万,不但能将小学的食堂、球场、围墙、公路全部建好,还能将后面的小山改成花园。”
常务副县长是本地人,也是铁定了要挪窝的,当然也想着日后让乡亲们念个好,看了看书记、县长的眼色,皱起眉头道:“前提还是要指定承建商,工程款独立管理?”
柳校长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对!鸿图公司的王总答应了既不包工也不包料,由他们提供工人、设备让我们自建,他们只收取项目总造价7%的管理费。
杨县长,如果按目前基建承包模式,我们不可能一百五十万建成五幢全框架结构的教学楼、宿舍楼!若是工程款不独立管理,还是由财政局、教育局、乡财政所三级管理,除非您或是书记、县长来亲自抓这个项目,否则迟早会出问题!”
这话不太好听,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那一百万的专项资金,恐怕到县财政局账上最多只剩下80万。若不是碰到主要领导要政绩、又即将离任,再经财政局、教育局或是乡政府,最后能到学校手里有70万就不错了。追加的50万预算外资金也一样,若不让学校独立管理,恐怕最后用到项目上去的,能剩下二三十万,就算是各级领导很善良了。
在座的领导都是从基层干上来的,没盖过教学楼、学生宿舍,但肯定盖过职工宿舍、干部宿舍。一百五十万建五幢全框架结构的建筑不贵,可以说能省的都省了,而且经手人一根毛都捞不着。若是按惯例操作,资金经过层层拔毛之后,还要求项目单位按质按量完成项目,项目单位的负责人只有找根绳子上吊。
当然,承建方的那个王振国也不亏,不用垫付资金,更不担心尾款的问题,安安心心地拿他的工程管理费。说是少赚了钱,但要是将那些额外的灰色费用刨掉,还真说不清包工头到底是沾了便宜还是吃了亏。
妈的,王振国那王八羔子还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么缺德的办法都想出来了!
第八十一章 偶露锋芒(六)
没见过世面的人,总是沉不住气的,比如最远就到过县城和修水的二婶。
招待了两三次客人,居然招待出了一场富贵,这让二婶早上煮粉都忘记了放盐。二婶没吃出什么异样,乖巧还有些胆小的小妹吃出了咸淡,但看了看桌边二婶的脸色,闷着脑袋瓜子吃她的粉丝、荷包蛋,只是多夹了几筷子咸菜放在碗里搅和。
没吃出米粉里的异样,二婶却重复着问了几遍的问题。
“家明,你说我们能拿下那个工程吗?”
刚进来的李家明尝了口明显没放盐的米粉,起身给自己和二婶、小妹碗里都加了些盐,嘿嘿直乐玩笑道:“二婶,成了,二伯会发财;不成,我们也没损失,还省了给王老板回礼,反正我们左右都不亏的。”
“你这伢子!”
二婶脸上有了怒色,李家明可不敢再玩笑了,连忙小声道:“二婶,你别担心,即使这次不成,下次药厂的基建项目,有董昊哥的面子,二伯他们总能分到一点工程的。”
“你真认了那个董昊当哥哥?”
李家明无奈之下,只好又将说过几遍的旧事重提,只是省去了吴建国夭折的儿子那事,玩笑道:“上次他们来买蜂糖,那个吴叔叔不是想认我当干儿子吗?二婶,人家有钱人喜欢认干儿子,您侄子我这么聪明,人家还不会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二婶喃喃了几句,又担心道:“家明,你说那个王老板会不会表面上跟你二伯搭伙计,背后玩什么花样吧?我跟你说,他们做生意的人,肯定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哎,二婶是真的心乱了,李家明只好又耐心道:“二婶,不会的。要是学校的工程拿下来了,有柳校长、王老师他们管着工程费用,他不敢动什么歪脑筋。再说,还有药厂的工程吊着,他现在不但不敢玩花样,而且还是在求着我们。若不是二伯太本分,干不了那些送礼、拍马屁的事,哪还轮得到让他来赚大钱!”
“那倒也是,你二伯也不是那块能当老板的料“,二婶心里稍安了,又憧憬起发了财,也要象四叔那样做幢大砖屋。
哎,一辈子一定要建幢房,这已经成了农村人的执念了。至于这房子建成后给谁住,他们是甚少考虑的,就比如四叔辛苦几年做了幢漂亮的小洋楼,一年难得回来住几次,却照样一点也不后悔。若干年后,四叔还会对已经外出打工了的堂弟,骄傲地说:“满伢,外面苦就回来,反正耶耶(爸)帮你把屋都做好了!”
做吧做吧,想做幢屋那就做,以后就当成度假别墅!乐呵呵的李家明全然忘记了,他自己也帮他父亲和还没见着影子的后妈,从王老板那索要了一幢和四叔一样的小洋房。
正当三婶侄吃着早饭时,县里那间会议室里,郭县长也开始发表他的意见。
“同志们,蔡书记常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句话我是举双手赞成的!我们作为党员,不就是要为人民服务,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吗?去年县委决定给符合条件的民办教师转正的正确决策,获得了省市领导、全社会的高度赞扬,我们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为山区人民做更多的好事、办更多的实事?
同志们啊,财政局的钱不是县委的、不是县政府的,更不是我们几个常委的,那是全体同古人民的!取之于民,就要用之于民!
蔡书记,在这里我表个态,县政府坚决执行县委的正确决策。同时,我建议在全县范围内普查一下学校的校舍,看看还有多少危房?我们都要酌情给予资金改造,不能让孩子们再在危房里学习了!”
座地虎郭县长表明了态度,不是本地人的本地派蔡书记也顺势而为,反正任期最多剩下**个月,总不能看着那些钱给继任者胡乱花不是?同古啊,自己在这片大山里工作了十五年,人生有几个十五年?
“同志们啊,古人常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道我们这些以及为人民服务为理想的党员,连个古人都比不上?郭县长,你的意见很正确,我个人表示完全支持!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同古要想有美好的前途,关键还是那些孩子,怎么能省下教育的钱呢?
好了,大家表决一下,支持郭县长意见的请举手。”
郭县长立即带头举手,一个、两个、三个、七个,知道大势已去的钟副书记也举起了手,蔡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也举了下手,吩咐旁边的县委办主任道:“老高,你记录一下,下午与县政府联合发文,让各乡镇场立即普查学校的危房情况,明天下午上班时我要看到真实的数字。”
“是”
既然要离任了,书记、县长就不会再相互使绊子,都想日后能让百姓们念个好。蔡书记说完了,郭县长又以第一副书记的身份补充道:“老高,用辞强硬一点,要指出危房改造必须采用崇乡中小学的模式,各级政府部门都不得随意插手。”
郭县长话音刚落,以干出了大政绩而即将升官的蔡书记也连连点头,指了指列席常委会的胡局长,命令道:“老胡,你是出了名的不收礼,又是教育局的局长,这事由老郭抓总成立一个办公室,你来当这个办公室主任管日常工作!老毛,你们纪委、监察室派出督察人员,谁要是敢在这上面伸手,就摘了谁的帽子,送谁进班房!”
胡局长大喜,连忙保证道:“蔡书记您放心,校舍危房改造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谁若是连这样的钱也伸手,我保证有一个就向纪委举报一个!呵呵,我今年五十八了,还有两年就要滚蛋,正准备退休后去儿子那带孙子。(此时基层领导没有退二线一说,男性领导干部六十岁退休。)”
胡局长的一双儿女都很争气,女儿在沪市工作、儿子浙大毕业后在杭州工作,‘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那养老确实不错。胡局长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恐怕那些头头脑脑不会自寻没趣了,跟一个不在乎前程、不在意日后好相见的人扳手腕子,恐怕未来的书记大人也不会想自找麻烦。
大势已去,最有希望留任的钟副书记也顺着胡局长的话,笑眯眯地打趣道:“老胡,以后去了杭州,可不能不认老同事。到时候,我们去那旅游,你得全程导游,还得管食宿哦。”
“钟书记,您也太不瞧不起人了,我老胡是那样的人吗?”
另一个很有希望留任的组织部张部长,也调侃道:“难说,柳校长本来准备当副场长的,我们组织部都找他谈过话了,结果让你拖去当校长,鬼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认我们这帮老同事!”
“呵呵,这可不怪我,一百多万啊,我要是不让他去做这事,晚上睡觉都会睡不着!学生嘛,老师有事的时候,他不来帮忙,谁来帮?”
胡局长的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众位领导莞尔一笑。若不是正好碰到主要领导离任、大部分常委也要离任、项目又是政绩工程等一系列巧合,恐怕在座的各位都会写条子。
趁着领导心情不错,旁边负责记录的高主任,连忙写了个纸条给蔡书记,提醒他今天的议题还没表决,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该收尾了。
蔡书记扫了眼那张小纸条,又递给了郭县长,若是一个乡中小学就给多给一百万,下面的人还不吵翻天?
郭县长也扫了眼那张小纸条,随手放在一边,笑道:“柳校长,财政局会补足那一百万专款,另外再给你们二十万;县政府这边会交待物资局,优先供应你们需要的钢材、水泥,至于你说的追加一百万不可能。你也要体谅我们,全县有十四个乡镇场,即使林场的情况好一点,那十个乡镇总要一碗水大体端平吧?你们崇乡大、人也多,上面已经给了一百万,县里就不能再象其他乡镇一样给五十万。”
正为可能到手更多资金而激动的柳校长,被郭县长的一盆冷水浇醒了,自己和老师都当了这两位主要领导的枪!不过也好,好歹也多搞到二十万,有这多出来的二十万打底,再跟工程队商量一下,应该能把中学的学生浴室、食堂推倒重建,省得一下雨就到处滴水。
正在暗暗发愁的钟副书记也总算松了口气,十四个乡镇场,去掉四个有钱的林场就是十个,崇乡又只给二十万,财政上还能留下三百多万。好歹大家都共事几年,老蔡、老郭还算是为自己考虑得不错了,没有让政府欠债做政绩的意思,估计临走前还会给自己留一点。
没捞着好处的常委们也高兴,大家都是本地人,替本地的读书伢子们做了件大好事,以后回老家在亲戚朋友们面前,也能听到几句真心的奉承话。
人嘛,当官当一时,做人要做一世的。
第八十二章 偶露锋芒(完)
过了春节就是春天,既然是春天,那就应该说是春光明媚。
二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推着一辆崭新的‘凤凰’女式自行车,笑容满面地回到了家里,大声吆喝二婶去收拾行李。
“成了?”
二婶的声音都开始哆嗦了,她是家里的管家婆自然知道全部的事,7%的工程管理费就是七八万,再加上多报的钢材、水泥又能赚二三十万,扣掉各种税费,分到自己和老三家就是至少七八!
七八万啊,要是不买王老板那些股份,老四那样的砖屋都可以做两幢!不对,做什么砖屋?那钱要存起来,以后给三妹、满妹她们读书,对,还有家明、文妹。一家人能出四个大学生,不对,少算了家德和三伢,一家人要能出六个大学生,真是祖宗菩萨有灵!嗯,等下要捉只鸡,去太公太婆、公公婆婆坟上拜拜!
财不露白,二伯压抑着心里的欢喜,小声道:“赶紧帮我收拾东西,我马上要去学校打工棚,这几天还能借学生的宿舍住,一开学就要住工棚了。”
“哎”,高兴坏了的二婶连忙进房间收拾东西,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进了房间,二婶收拾着东西,二伯笑眯眯地叭着军伢孝敬的‘红双喜’。
突然间,二婶愣住了,眼睛一红小声哭了起来,二伯夹着烟的手也抖了一下,因为二婶翻到了以前做的小衣服,俩人想起了后山上那个只有小棺材没有墓碑的儿子。
‘哎’,长叹一声的二伯闷着头抽完烟,小声商量道:“诗梅,要不我们听大哥的,把二伢过继过来?以后我们有了钱,不怕他不孝顺的。”
“我不要!”
二婶擦了把眼泪,狠声道:“我不要那只白眼狼!家明说过的,他会给我端灵牌、披麻戴孝,上次军伢也讲过!我有家明、军伢两个有良心的侄子就够了,不要没良心的过房崽!”
说完,二婶见二伯还想劝,两三下擦掉眼泪,小声骂道:“蠢牯啊!大哥怎么不说过继三伢?没良心、又没出息的白眼狼,要过来就是个讨债鬼!还抽还抽,快去跟传猛他们说啊,自己当了二老板,有好事还不先顾着自己人?上次派出所关你,我躺在床上动不得,要是没他们三兄弟到处借钱,你不死都要脱层皮!”
是啊,回过神来的二伯立即起身,去找传猛伯他们。工程是包下来了,但五幢房子要在下学期开学之前交付使用,工期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八个月。传猛哥他们在修水做泥瓦匠、打零工,一天虽然能赚二十块钱,一个月却只有十来天有事做,还不如到自己那去做长期的十五块一天,而且连休息的时候都包伙食呢。
“传民?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合同都已经签了!传猛哥,大家都去,一天十五块钱包吃包住,十日一结工资;十五天休息一天,没工资、有饭吃。还有,红英嫂你们也去,工地上要请四个人煮饭,饭可以在食堂里蒸,菜还是要我们自己买、自己炒的。工资不高,一日只有六块钱,你们四妯娌都到工地上来,也正好帮我们、伢子、妹子们洗洗衣服。”
红英婶迟疑了一下,那家里的猪、鸡鸭、菜土怎么办?
“嫂嫂哎,一日可以赚六块钱,一个月就有一百八十多块,又包吃包住,还要这些东西干嘛?”
“也是哦,吃得更好还能赚钱,还要这些干嘛?”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的,传猛伯他们连忙去青泥坪、金姑沅请人,这样的好事先得照顾自己人、左邻右舍。工地上小工都八块钱一日,还包吃包住,七八个月做下来就是二千多块钱,这样的好事到哪去找?
红英婶她们也连忙收拾东西,等男人们回来处理家里的鸡鸭,可大家看着猪圈里的架子猪发了愁。鸡鸭都好办,杀掉买给工地上就是,可这架子猪要杀掉,那就太可惜了。
‘嘿嘿嘿‘,一阵笑声传来,让苦恼的红英婶眼前一亮,走过来拧着李家明的脑袋瓜子道:“家明,你有什么办法没?这猪杀掉太可惜了!”
“婶婶,工地上都是重体力活,一百多人吃饭,几天就要吃掉一头猪,菜就更不得了了。你们还去工地上煮饭干嘛,还不如在家里种菜、养猪、养鸡鸭呢。”
“可工地上六块钱一天呢?”
可怜的婶婶们,连账都不会算,把门前的田全部改成菜地,半年下来能种出多少菜?自己的不够,不会到别人家去收?二伯在工地上是二老板,自己人送去的菜还能不买?
“你们想想啊,白菜萝卜吃不完都喂了猪,两毛钱一斤卖给工地上行不行?自己的卖完了,到隔壁村上收,一毛钱一斤,她们卖不卖?只要加一毛钱,你们一天卖给二伯两三百斤菜,就什么都赚回来了。还有肉、蛋,你们不会杀猪,我母舅会啊。你们把工地上的菜全部包下来,不比你们一天赚六块钱强?”
是啊,做体力事的人吃得多,百多个人一天就要吃掉两三百斤菜,还有几十斤肉、蛋之类的荤菜。要是把工地上的伙食包下来,可比去煮饭赚得多得多,还能照顾到家里的鸡鸭猪。
等二伯从青泥坪请完人回来,一听李家明的办法,更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在县城里买过菜,一斤白菜还两毛钱呢。要不是有这侄子的提醒,恐怕百多个人的蔬菜都要到县城里买,乡里可没人专门种菜,菜市场里除了卖肉的、卖蛋的,卖蔬菜的可真没几个。这年头,连老师、乡上的干部都自己种菜,哪会有人去菜市场买白菜、萝卜?
一听县城里的白菜能卖两毛钱一斤,婶婶们更高兴,县城里都卖两毛,那崇乡就能卖两毛五,一毛钱一斤收两毛五一斤卖,那可是翻倍地赚。不过,李家明也在旁边好心地提醒她们,蔬菜是会脱水的,一百斤菜放那几个小时,肯定会少几斤的。
“蠢牯,送过去之前,不会多泼些水在上面啊?”
被红英婶笑骂了一句,李家明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婶婶们都有当奸商的潜质,反正赚的钱也是工地上的,关自己什么事?要真说起来,工人们还得感谢婶婶们,否则还吃不到这么便宜的菜。从县城里买菜进来,加上运费和人工,一天三块钱的伙食费,不从婶婶她们这买菜,他们吃得亏只有更大。
红英婶、二婶她们商量得兴高采烈,都忘记了大婶,李家明也选择性地忘记了。合伙生意要大家不能太计较,若是中间掺了个聪明人,这生意会吵黄掉的。
到了中午,听到口讯的舅舅赶过来,一听红英婶她们的安排,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杀猪这行当,只要不愁肉的销路,那可真是暴利,杀一头猪赚三四十块钱可是轻轻松松的。
可惜的是,这生意只能做几个月,否则的话,那可真跟拿工资一样啊,而且是吓死人的高工资!
“母舅,婶婶她们只能做几个月,你可以长久做下去啊!”
嗯?几个大人都疑惑地看向李家明,在农村里杀猪可是件不容易的事,大家都手头上紧,有几个舍得平时买肉吃啊?要是让人赊,那就真是猴年马月才能拿到现金的。
李家明嘿嘿直笑,笑到舅舅开始板起脸来了,才提醒道:“去乡上杀啊,食品站(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专门负责购买、宰杀生猪、销售猪肉的部门,归乡镇与物资局双重管理)去年年底改制了,那就是私人可以杀猪买喽。就食品站那几个屠夫,以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你要是去乡上卖肉,那些干部、老师还会去他们那买肉?”
“哪有那么容易?”
舅舅失望地叹了口气,在乡上菜市场里杀猪卖,要办各种证件,最难办的就是生猪屠宰许可证。现在虽说食品站改制了,可它们以前的上级单位县供销社,会这么情愿地给屠夫们办证。
“学权阿公是乡上的副书记,这点事也帮不了?”
舅舅暗中苦笑几声,乡政府的第三把手就是个摆设,哪有什么实权?不过也无所谓,能赚几个月钱也不错,总比在家务农强。
大人们高兴,李家明也高兴,兴致勃勃地到晒谷坪里骑新自行车玩。二伯的永久载重自行车太高,自己只能骑三角架(小孩太矮,只能一只脚伸进三角架,踩着另一个踏板骑),还是王老板做人讲究又细心,知道买这种小巧玲珑的女式自行车给自己。
这车好啊,这车座包放到最低,自己就能骑,以后上学的时候,就不用走路或是坐公共汽车了,后面还能带着小妹。二姐能骑二伯的车,毛砣能骑传宗叔的车还能带人,再去把传猛伯的旧自行车借来给三姐骑,以后大家上学的问题都解决了。
可惜的是三姐练完口语,看到李家明的新车,就蛮横地抢走了。
“伢子骑女式自行车,你好意思不?以后二姐带你和满妹,我来带文妹。”
“三姐,这是别人送我的!”
“我又没说要你的,骑车很累的,三姐这是体谅你,省得累到了你这宝贝老弟!”
李家明看着那得意洋洋的三姐骑着辆漂亮的新自行车走远了,惋惜地叹了口气,以后这车两年半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喽。
正在李家明惋惜之际,几家人的热闹,终于引来了大伢、二伢,他俩站在堂屋门口盯着他,大伢突然骂骂咧咧道:“没良心的白眼狼!”
一句没良心的白眼狼,让李家明想起这俩混蛋取笑妹妹的‘小扫把星’,压不住的火就往脑门上蹿。以前送你们茶钱,那是父亲有交待,还真以为老子怕了你?李家明立即从地上摸了块压地箕(晒谷子的竹制器具)的石头,指着他鼻子道:“你骂谁?”
大婶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见李家明手里已经手里拿着块石头,知道这小侄子气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可大伢将他母亲拉到身后,依旧骂骂咧咧道:“怎么了?我骂错了吗?老四辅导你,你有好事就把我家扔脑后了,你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你想死是吧?
气坏了的李家明,拿着石头就往前走,可旁边的二伢幽幽道:“我大哥说错了?二叔能当二老板,那是怎么来的?”
响鼓不用重锤,李家明脸上一下变得通红通红,瞪着眼前的泥巴墙眼睛冒火,这俩蠢人能想得到这些?还不是跛子大伯在后面支使的?
‘砰’的一声,李家明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向沟壑纵横的黄泥巴墙,用手指头点了点嘲弄自己的大伢、二伢,涨红着脸道:“大婶,这事是我错了,我去帮您要一份好处!你俩别得意,哪天惹火了我,弄死你们!”
石头砸在墙上黄土飞溅,掉在地上咚的一声响,吓了大婶一跳,等李家明走远了,才虎着脸道:“大伢、二伢,以后少惹他,家明这伢子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性子比大伢稳重点的二伢卟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声道:“姆妈,你放心。明伢犟,这种人不喜欢欠人情,只要捏准了他这一点,想怎么搓都行。”
大伢也陪笑道:“姆妈,你以为我们蠢啊?嘿嘿,这个伢子打起架来不要命,我们没事惹他干嘛?啧啧啧,二叔这次走狗/屎运了,那个王老板居然听这种毛伢子摆布!”
“怎么回事?”
没什么怎么回事?纸是包不住火的,吴建国来买蜂蜜、他司机送李家明吃食、柳校长在李家明住、王老板上/门,最后二伯突然当了二老板,这些事一串起来,老谋深算的大伯很容易把事情猜了个**不离十。
等外面的小冲突完了,呆在房间里的大伯跛着脚也出来了,看了看远处李家明的背影,再看看得意洋洋的大儿子、二儿子,随即暗叹了口气。哎,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就得扔!要不是家德、家道争气,自己这一世年(辈子)可真不值。
正当大伯感叹自己儿子不如人时,李家明也去了跟二婶商量,合伙生意做不成,但大婶的菜还是要买的,而且要按卖价买、还得给她1/5的份额。
“这怎么可能?”
二婶还没说话,直性子的红英婶就直截了当地拒绝,李家明微微皱眉。二婶可没红英婶眼皮子浅,见自己侄子皱眉,连忙小声道:“家明,怎么了?”
李家明叹了口气,苦笑道:“二婶,大婶是四哥、三哥的亲娘。”
那是两个铁定能考取大学、会给家族争光的侄子,李家明此言一出,本来还反对的红英婶她们都不作声了,二婶连连点头道:“家明,你去跟大嫂说,工地上1/5的菜都买她的,要让她记你的人情。”
第八十三章 不讲人话的畜生(上)
传猛伯他们跟着二伯去了工地上帮忙,赚那一天十五块钱的工钱,婶婶们卖完了各自地里的菜,都骑着自行车带着零钱和秤去了各个屋场收菜,黄泥坪就剩下一帮半大孩子带着一帮小孩子。
大人们都去忙赚钱,一帮孩子的吃饭就成了问题,李家明他们还好,二姐会做饭、会炒菜,而且手艺还很不错,军伢、毛砣他们却傻了眼。农村里一般来说,大男人是不下厨房的,金妹、桂妹人都没灶台高,还能指望俩妹妹去给哥哥们煮饭炒菜?大伯家也是一样,两口子一起出门去收菜扔下四个儿子在家,等到中午时,四兄弟都看着灶台发愣。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帅气的军伢硬着头皮生火做饭,这事还算容易,饭蒸熟了就行。可军伢在弟妹们的注视下,炒了一个咸得要死的萝卜炒肉后,明智地放弃了这项不会的家务,让金妹、桂妹去请会干这活的堂妹来。没两分钟,桂妹一个人跑了回来,让军伢、毛砣他们端着饭甑去了二伯家吃菜。
大伯家也是这样,大哥、二哥毛手毛脚煮好了饭不会炒菜,连萝卜都切得指头般厚,他俩是张不了口去请堂妹。可四哥无所谓,他到对面厨房转了一圈,也抱着饭甑去了自己二叔家。十五六个人吃饭,小厨房里肯定坐不下,只有到堂屋里吃。多了十几个人吃饭,刚炒好的菜也肯定不够,大家只好等着厨房里继续炒菜。
农村里,侄子、侄女到叔伯家吃顿饭是常事,二姐、三姐虽然对大堂哥、二堂哥嫌得要死,但也说不出不让他们过来吃菜的话,她俩要是敢说这话,以后就别想抬起头做人。军伢虽然对两个堂兄恨得要死,但弟妹都要吃饭,也只好默不作声装作没看到两人,带着几个弟妹坐在桌边,等二妹她们炒完菜好吃饭。
四哥、三哥性格内向,军伢不喜欢说话,大伢二伢看不上这帮弟妹理都懒得理,大狗伢、毛砣们倒是喜欢玩闹,但对堂哥们的恩怨太清楚了,见自己大哥板着脸,他们也默不作声,偌大的堂屋里气氛很怪异。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就是吃顿饭的事,等菜炒好了、大家吃饱了各回各家就是,坏就坏在七家人没一个大人在场,厨房里临时炒菜的速度又慢了点。
大过年的,李家明没再管束一帮弟妹,满妹她们又正是贪吃、贪玩的年纪,军伢从广东带回来的各式好吃的、家里过年待客剩下的果子,足够她们每天嘴巴嚼个不停。李家明的管教非常成功,四个小丫头见饭还没好,从各自的小口袋里掏出零食分给哥哥们吃。
小丫头也懂谁对她们好,哪个对她们不好,而且喜好都挂在她们的小脸上。大方、帅气的军伢是她们最喜欢的;毛砣、细狗伢跟她们在一个书房里读书,还有时一起挨打;大狗伢也算不错,昨天给她们买了个皮球,还一人一个新文具盒;四哥、三哥则是老师的老师,经常教五哥读书,还有时帮着五哥改她们的作业;唯独大伢、二伢没人理。
这也没什么,大伢二伢历来看不上这帮小堂妹,要不是自己不会炒菜,过都懒得过来。
坏就坏在,李家明对小妹的教育太成功了,与人分享已经被她牢牢记住,见大堂哥、二堂哥没有小姐姐理会,连忙从自己小口袋里掏出两块小蛋糕递过去,柔声柔气道:“大哥、二哥,你们吃,我耶耶(爸)寄回来的,可好吃了。”
本来嘛,小堂妹好心好意给两块小蛋糕,你想吃就接过来,不想要就哄两句。可李家明崛起的速度太快了,太得大人们的宠爱,吃年饭都让他坐到主桌上去、祭祖时让他上第二柱香。叔伯们这样还说得过去,可大伯家吃杀猪饭、年饭、祭祖也这样,这可真让习惯了在堂兄弟姐妹们面前高高在上的大伢、二伢心里不服、甚至感得羞辱。
考个五年级全县第一有什么了不起?五年级的课程有什么难?我们那时候是没这种竞赛,否则早考第一了!要说起来,家德初一、初二拿全县第一,那才是有难度。初中生能自学高中课程,那才叫天才!明伢那种,最多是运气好点的小聪明!
十**岁的伢子能有多少城府?平时李家明跟一帮孩子不搭理他们也就罢了,他俩也就是生点闷气,关起门来两兄弟发发牢骚。现在小妹送糕点过来,正对李家明不服的大伢、二伢仿佛象发现了新大陆样,也忘记了以前李家明拿石头追着他们扔的事,戏谑道:“哟,小扫把星这么懂事、这么有良心了?”
这话一出口,偌大的堂屋立即寂静下来,从军伢到金妹都怒视着这俩个不说人话的堂哥,四哥、三哥也皱起眉头,敏感的小妹举着两块小蛋糕站在那不知所措。前几年,因为这个外号,李家明可没少跟其他屋场的伢子打架,也没少冲大伢、二伢扔石头!
“怎么了?”
刚端着两碗萝卜炒肉进来的李家明,见堂屋里这么安静,笑问了一句,正觉得委屈的小妹象见了救星一般,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不放,眼睛红红得让他心里一痛。
小妹就是李家明的命门、软肋、心头肉,见她委屈地只差掉眼泪了,压着心里的怒气,笑吟吟道:“没事没事,你去厨房里找三姐玩一会,满妹你们也去。”
对于满妹她们来说,这个五哥哥就是天,比家里大人还更有威慑力,立即跑过来拉着委屈得快哭的小妹跑了。李家明这才端着两盘菜走过来,瞪着几位堂兄堂弟,阴森森道:“到底怎么了?”
毛砣、细狗是被李家明揍怕了的,见他眼睛里开始渗出有些让人发寒的东西出现,连忙指着大伢、二伢道:“他们说文妹是扫把星!”
李家明前世是个生意人,而且干过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才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早养成了狠辣性子。黄泥坪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这里的人都是他亲人、长辈,又加上对父亲、妹妹的愧疚心理,才一直当着他的好儿子、好哥哥、好侄子。
龙有逆鳞,人有命门,若是谁不小心触碰到了,李家明心里隐藏的暴虐就会爆发。大伢、二伢很不幸,小妹就是李家明的命门,或许除了他父亲、大姐能触碰以外,连二伯、二婶都恐怕不行,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让军伢这样在外打工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何况是几个没混过社会的学生伢子?
不过,黄泥坪毕竟是李家明的出生地,桌上的也都是堂兄弟姐妹,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李家明不得不顾忌到很多东西,强行压住心里的怒气,沉声道:“大哥、二哥,你们去跟文文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第八十四章 不讲人话的畜生(下)
泥人尚有三分泥性,对于李家仁兄弟来说,这个年过得够窝火了。
二中期末考试的试卷与县中是一样的,虽然两人考了全校第二、第三,可那成绩到县中去连前一百名都排不上,也就是说连个大中专都会考不上!
回到家里,以前虽然叔伯婶婶们不太理会两兄弟,可面子上还能客客气气的,可这次回家过年,大家都当他俩是空气。反而是小堂弟,被所有人看成了心头肉,连自己父母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以后李家要兴旺发达了。甚至父亲还说,李家以后会成为同古的名门之家,足以告慰死去的太公太婆、公公婆婆,要他们以后好好跟小堂弟相处,日后也好沾光。
扯淡!没见识!一群井底之蛙!
你们读过高中吗?知道高中有多难吗?每个乡第一、第二名跑到县城里去,就是二十几名、三十多名,每年高考应届生只能考二十来个,还一大半是专科生!
如今李家明噬人的眼神扫过来时,李家仁兄弟本能地心里发寒,象是被头猛兽盯住一样,手脚都发冷。可一看到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脑袋的身高时,不禁羞愤难当。
什么东西,不就是教几个蠢货读书嘛?一帮叔伯把他给捧上了天,还真以为他是家德那样的天才啊?父亲也是,不就是家里没钱要二叔他们帮着,以后又不是不还他们,用得着捧他们的臭脚吗?以前向我们扔石头,那是怕三叔骂,还真以为我们怕你一个毛伢子?过年这段时间,心里正觉得屈辱、愤愤不平的大伢、二伢拍桌而起。
“说了又怎么了?她就是个扫把星!”
扫把星?就是这三个侮辱人的字眼,让李家明前世抱恨终身,这三个字眼也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
“弄死你!”
‘咣嚓’两声,两碗萝卜炒肉砸在大伢、二伢脸上,紧接着就是一条旧长凳被李家明抡起来,没头没脸地砸过去。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大伢、二伢最多算是欺软怕硬,连横的都算不上。何况俩人脸上都被菜汤糊住了,被滚烫的菜汤烫得惨叫两声,紧接着就被长木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们头上,鲜血直溅。
狠!凶!
凶狠的李家明浑身上下都透出噬人的暴虐,不但让军伢、四哥他们呆若木鸡,也吓得大伢、二伢不敢还手。一时间,整个屋场没听到李家明的咆哮声,反而响起大伢、二伢的惨叫声。
四哥、三哥是斯文的读书人,军伢是四叔羽翼下的好徒弟,听到响动扔下锅铲跑过来的二姐、三姐也只会吵架不会动手,他(她)们哪见过这个?
大狗伢、毛砣、细狗伢不同,他们是跟李家明从小玩到大、跟其他屋场伢子打到大的,李家明突然发作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就抡起拳头冲上来帮忙。打惯了架的三人,这种情况之下,还知道抢下李家明手里的长凳,只用拳头揍、还避开地上两人的要害,专拣肉多的地方揍。
吓破了胆的大伢、二伢被粗壮的大狗伢、毛砣从后面打翻在地,被他们按在地上,让八只大小不一的拳头没头没脸地狠砸,凄惨尖锐的哭叫声,终于惊醒了呆若木鸡的四哥、三哥、军伢他们。
可两个斯文的读书人、一个没打过几架的小司机,哪拖得住四个打红了眼的半大伢子,四哥一边抱住失去了理智的李家明往后拖,一边冲正发呆的二姐三姐怒吼:“过来帮忙啊?真想打死人是吧?”
啊?反应过来的二姐、三姐也连忙跑过来帮忙,打归打可莫打坏了人啊。
没用!
五个人拖四个还是拖不住,大狗伢虽然没军伢高大,但比他粗壮有力得多;毛砣比二姐、三哥还高还壮,更不是两个女孩子能拖得住的;李家明狠得下心死扛父亲的狠揍,也不是四哥这样的文弱书生能拖得住的;只有最瘦小的细狗伢被三哥拖住了。
最后还是跟着三姐她们跑过来的小妹被吓愣之后的尖叫声,才把暴怒的李家明给叫回了神。
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
看到地上头破血流的大伢二伢,已经蜷成了虾米,连哭叫都没力气了,李家明稍稍冷静了下来。
操,可别把人打坏了!这俩畜生是畜生不假,可也脑袋上顶了个李字。
“住手!”
对于毛砣来说,李家明这个堂弟就是阎王菩萨,正打得高兴的他一听到叫他住手,立即停了下来,可大狗伢哪会听?三房里这两只畜生,他早就瞧着不顺眼了,要不是怕打不过他们俩,他老早就动手了。现在家明先动了手,又把俩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现在不趁机打怕他们,以后还不得让他俩打死啊?
“毛砣,帮忙啊!”
李家明冲上去帮军伢往后拖大狗伢,毛砣稍一发愣也重新冲了上来,有了他俩帮忙,军伢才算制服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皮伢子。
还好还好,已经勉强冷静下来的李家明,扫了眼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大伢、二伢,见他们的手脚都还正常,嘴里也没吐出什么血沫之类的,暗自长松了口气。只要没打得内出血就没事,最多躺几天,吃点伤药。
这两只畜生该死,也不该由自己人打死,要死也得让他们死在外头,否则自己会让父亲、二伯打死。
还好还好,自己的力气小,毛砣他们又是打惯了架的,知道下手的轻重,总算没打出什么大问题。
心智成熟的李家明是冷静下来了,可大狗伢正兴奋着呢,挣扎了几下见挣不脱堂哥、堂弟的约束,冲远处地上的大伢、二伢吐了口痰,骂道:“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自己的亲妹妹,也这么说,良心给狗吃了啊?月婶婶在世的时候,对你们这两只畜生还不够好?”
大狗伢起了个头,军伢、二姐、三姐他们也冲地上的堂哥吐口水,三叔(传林叔)这么多年来送茶钱都白送了,养两条狗还扔根骨头知道摇尾巴呢!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血脉相连,本来对两位兄长不说人话而不满的四哥、三哥,见所有的堂兄妹都这样鄙夷自己亲哥哥,终于激起了他们的手足之情。只是他们斯文惯了,默默地扶起地上的兄长,无声地瞪了眼满屋的堂姐弟妹,那眼里的羞辱、仇恨让本就生气的李家明更火冒三丈。
操,还来劲了是吧?
李家明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以前’仰视四哥惯了,现在这堂哥又对自己不错,才真将他俩当兄弟。现在见他俩眼神里带有仇恨,心里的火都往外冒。老子给你家找条财路,让你父母能赚点轻松钱,不念老子的情还瞪老子?
操,瞪什么瞪,以后有你们求老子的时候!
这一刻,李家明终于摆脱了前世李家德对他的心理阴影,开始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看这未来的天才!
第八十五章那一刀的狠辣
南方山区的早春虽然也是春天,但却依然非常冷,特别是早晚尤其寒冷。早春的月亮虽然如盛夏的一样皎洁,可洒在天井里的月光却是透着寒意,就象河水一样寒冷彻骨。
大狗伢、毛砣、细狗伢鼻青眼肿地跪在祖厅里,居然还在兴奋地小声说话。
过瘾啊,刚才三房里的健民两公婆(夫妻)来找麻烦,抑制不住怒气的健民老婆,刚扇了家明一耳光,就被他一菜刀砍在手上。要不是军伢哥手快,那一刀砍不断那只爪子,也得砍残她!
“哎,你们说,家明哥怎么这么恶?”
李家明恶不恶,年级最小的细狗不关心,年纪还小的他正唯恐天下不乱。反正堂哥砍的又不是自己姆妈,关自己屁事!
“哥哥,你说要是大哥没推那一下,那只手剁得断不?”
在外面打了半年零工,已经粗壮得快象大人样的大狗伢咂了咂舌头,“啧啧,难说!明伢力气不小,要是大哥没推那一下,还真有可能剁得断。”
不同于这两兄弟胆大包天与唯恐天下不乱,开始懂事的毛砣更关心大人会把堂弟怎么办?堂弟打自己的时候不留情,但有点好吃的宁愿他自己不吃,也从不忘记给自己这当哥哥的留一份。拿刀砍人啊,而且砍的是他亲大婶!
还能怎么办?大人们都被李家明的狠辣吓倒了,冲动之下干点出格的事不难,可怕的是这伢子挨了一巴掌不骂不闹,转身就是迎面一刀!若不是跟在大人后面跑来的军伢看到他摸刀,扑上去推了一把,那一刀下去的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伢子砍伤了人,居然还能笑眯眯地看着他大伯,不慌不忙地告诉他:‘我今年十三岁,砍死你一家也不过是进少管所,你要不要再来扇一巴掌试试?’
胆寒,不要说上/门兴师问罪的李传健夫妇,就是旁边的李传猛他们都胆寒了,连李家明手里的菜刀都不敢去抢。最后还是军伢麻着胆子把菜刀拿下来了,这伢子才笑笑着叫人帮被他砍伤的大婶包扎、送她去乡上卫生院。
农村里吵架拿刀吓唬人的见多了,可没看过哪个真敢砍,更没见过一声不吭的就是一刀,而且是毫不留手的一刀。这伢子根本不是急红了眼,而是脑子清醒得很,他就是想剁掉他大婶那只打他的手!狠,人家扇他一耳光,他就非要剁别人的手!
怎么办?
李家德兄弟嚷着报警,要送这伢子去坐牢,能行吗?
不可能!这伢子是李家人,还是二房里唯一的孙子,哪有自己人把自己人,送进班房里去的?
再说,你李家德虽然以后能考得上大学,真以为大家都要听你的?乡中小学校的工程是这伢子拿下来的,全家人都指着那工程赚钱,你要帮家里撑门顶户还早着呢!
回过神来的大人们,立即让军伢、李传宗骑摩托车送人上医院,还再三交道不要乱讲话,只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李家德兄弟不依不饶,结果让李传猛一巴掌一个,全部扇翻在晒谷坪里,怒斥道:“你们是不是姓李?不想姓李就滚!”
刚砍了人的李家明却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施施然地帮吓坏了小妹洗脸洗脚,牵着她去睡觉。
“哥哥,我怕”
李家明蹲下来,抱起小妹柔声柔气地安慰道:“莫怕,只要有哥哥在,你就什么都不要怕”。
这世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男人就是要狠!不但对自己要狠,对别人更要狠!只要够狠,别人就怕你,就会敬着你!和声和气的李家明笑了笑,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若无其事的脸上,满晒谷坪里的人都心里发冷,而且是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冷。
大人们一阵忙乱之后,才想起这事由来,结果大狗伢、毛砣、细狗三个帮凶惨了,一顿暴揍之后跪到了祖厅里,而李家明这个始作俑者,却在哄他妹妹睡觉。
“大狗哥,你说他们会将家明怎么办?”
已经偷偷学会抽烟的大狗伢,看了眼远处亮着灯的厨房,见四下没人由跪换成了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美美抽了两口,不屑道:“还能怎么样?还能吃了他啊?毛砣,弟弟,我跟你们讲,不要管大人如何说,以后好好跟明伢混。明伢人聪明、心够硬又够恶,还这么大方,这种人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有了人带头,一向胆大的毛砣、细狗也坐了起来,毛砣还到旁边拿来个芦花扫把垫在屁股底下,三个人挤坐在一起,省得坐在冰冷的地上。
大人们真不能将李家明怎么样?李家明就是拿刀砍了他大婶,他也是李家的子孙,是以后肯定能考得上大学、能撑门顶户的子孙,而且是知恩图报的子孙、带着弟妹们上进的子孙!
“传健,你是聪明人,不跟你们家德、三伢样读书读坏了脑子!你说说,这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传健的嘴角苦涩地抽了抽,自己捏准了那畜生吃软不吃硬、更不喜欢欠人情,想上/门来说道说道,争取去工地上管管账之类的,可没想到自己那个蠢老婆这么冲动,气急之下居然出手打人。送那畜生去少管所只能想一想的,别说自己没那个能耐,即使有那个能耐都不能啊!
要是那样一来,这些兄弟全部会翻脸,自己一家人还要不要面子,还要不要在这过日子啊?哎,李家是外来的又是小姓,要是兄弟之间内讧,以后名声就臭了,哪还会得人敬重?要是自己闹,又怎么对得住公公婆婆、耶耶、姆妈?人啊,年纪不大就不晓事,到了年纪就会怀念,要是晓得自己也会有今天,当年就不会跟大堂哥,哎。
见李传健不作声,心里偏向小侄子的李传祖劝道:“传健哥,我看呐,让家明道个歉、赔点医药费算了。我们李家人少,要是闹得整个银子滩都晓得,以后我们怎么出去做人啊?”
母子连心,没陪大婶上医院包扎的李家德忍不住了,反驳道:“传祖叔,按你这么说,什么时候我也砍你一刀,再向你道个歉、赔点钱?”
李传祖可不是李传民,他从不指望二房里的侄子们帮他什么,脸上一沉骂道:“闭嘴!你大哥、二哥就是两只畜生!月嫂以前对他们那么好,还去欺负文妹,明伢不打他们打谁?
你娘倒是厉害,自己两个十**岁的崽吃了亏,就跑过来打十三岁的侄子!你娘有一丝做婶婶的样子不?既然没做婶婶的样子,明伢挨了打还不能还手?
哼,家明不拿刀砍,拿拳头啊?十三岁的伢子不拿刀,还站着不动让你娘打死?”
“你”
堂叔连珠炮式的斥责,将李家德气得红面涨颈,却又无法反驳,他是读书人,讲的是道理而不是意气。
事情最初的起因不能怪堂弟,确实是自己两个哥哥不说人话,才招来这无妄之灾。俩个十八岁的哥哥理亏,没打赢十三岁的堂弟,母亲却跑来打有理的堂侄,这道理到哪去都说不通。
“哎”,坐在火塘边的李传健沉默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无力道:“传猛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明伢再有不是,也是我们李家人,总不能自己人送自己人去做牢吧?”
“行,传民去打家明叫过来!”
长房长兄李传猛吩咐了一声,又盯着李家德这个天才侄子,警告道:“家德,你不要玩花样,家明再有不是,也是李家人、二房里的唯一孙子。你要是敢乱来,不要怪叔叔伯伯翻脸不认人!”
平时万事都风淡云轻的李家德呼得站了起来,悲愤之下将他坐着的木椅子抡起,狠狠砸在灶台上,‘咣’的一声巨响,旧椅子四分五裂碎木四溅。
第八十六章 桀骜的背影
山里的月夜真的很美,月色如水洒在群山之上,将门前的马路、晒谷坪映得银光一片,偶尔的狗吠让群山更显幽静。
哄睡了小妹的李家明,跟着二伯出了堂屋往厨房走,甚至还有闲心逸趣停下脚步,欣赏一会这幽静的山乡月色。只是,已经独自安静了个多小时的李家明,心里跟这清冷的月光一样冷。
大婶那一巴掌扇在脸上,李家明承认是脑子发热,愤怒之下拿刀砍人,可砍完之后听到大婶惊恐的惨叫,旁边的人都胆战心惊不敢上前阻拦,他就知道自己砍对了!既然是砍对了,他就能迅速消除心中的恐慌,去威胁已经胆寒的大伯、镇慑那一屋的堂叔伯。
至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李家明被军伢壮着胆子拿走那把滴血的菜刀,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哼,那俩愚夫村妇找上/门来,一个是心疼她俩畜生儿子,气急败坏之下动手打人;另一个恐怕是想借着这事,捞取更多的好处而已。而那些站在旁边不拖住大婶的叔伯呢?恐怕都是想等闹得不可开交时,他们再站出来主持公道,让自己感激涕零,更尽心尽力管教他们的子女吧?当然,或许他们当时没这种想法,但潜意识里呢?
其心可诛!
自己若不一刀砍下去,恐怕这个屋场的人都以为自己真是个有点小天才的毛孩子,可以由着他们糊弄吧?若不是父亲重视家族、重视亲情,鬼才跟你们玩这套亲情把戏呢,老子又不欠你们的!
欠?确实欠了,但欠得不是所有人!要论玩心眼,你们这些人加起来,能玩得过老子吗?
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传来,两道雪白的车灯划破了如水的月色,那是去乡上卫生院包扎的人回来了。听到摩托车的声音,厨房里的人全蹿出来了,跑到李传健家去看究竟,李家明懒得理会,径直进了厨房烤火。
就那么浅浅的一刀,缝四五针、打针破伤风疫苗的事,大惊小怪干嘛?还让自己去坐牢呢,派出所愿不愿立案都两说。
看着没事人样的小侄子,甚至还泡了杯热茶给自己,李传民觉得寒意从骨子里往外冒。刚刚提刀砍人,就能如此若无其事,这伢子的心到底有多硬、有多恶啊?
突然间,李传民觉得害怕了。这侄子动动嘴皮子,就让自己占了王老板的两成股份,他图的是什么?看王老板当时那兴奋的样子,估计这侄子若是他自己想要那笔财,王老板会毫不犹豫地给的!
生意人,除了算计之外,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在前世,合法、非法生意都做得不错的李家明见二伯脸色不定,没端茶杯的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安慰道:“二伯,莫乱想,你是我亲二伯、我是你亲侄子,以后还会给你和婶婶端灵牌、披麻戴孝、上坟、祭拜。今天要是你或二婶扇我几巴掌,扇了就扇了,我还真敢还手?”
‘咳咳咳’,二伯不知是不是让火塘里的烟呛倒了,咳嗽了两声才沉声道:“明伢,你怎么这样子了?”
‘嘿嘿嘿’,李家明笑了两声,随手往火塘里加了两根柴,小声道:“二伯,你来得慢了点,大婶打我的时候,传猛伯、传宗叔、红英婶他们就在面前,能拖不住她、拦不住她?我要不砍她一刀,以后这帮叔伯还以为我欠了他们的呢!”
“她是你大婶!”
大婶?李家明好笑道:“二伯哎,我把她当大婶,她可把我当侄子?我耶耶(爸)年年送她四个儿子的茶钱;我帮她跟二婶说,得了一份卖菜的事,她心里可念过情?要不是看在四哥辅导过我的份上,我搭得不会搭理她!”
二伯又想劝,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两伯侄都默不作声地继续喝茶。
正如李家明预料的那样,大婶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并无大碍,缝了七针、打了针破伤风,医生就说没事了,可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大伯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谈心。
“家明啊,你是个聪明、早熟的孩子,大伯也不把你当伢子,把你当大人看。伯伯跟婶婶过来,本来不是来打你的,只怪大婶婶性子燥,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今天的事,大伢、二伢有错在先,你发火打人并没什么不对。我一回来,听家德、三伢一讲,就骂了那两只畜生!
家明,我们李家从太公、太婆逃到崇乡来,已经快八十年了。从一个杂货担子,到现在我们七家三十几口人,靠的就是兄弟和睦。当然,大家在一起不可能没矛盾的,但大家都晓得分寸。我跟传猛哥、传祖、传宗甚至是传田都吵过,但从来没动过手。
这厨房里的人,只有我跟传猛哥看过太公,他在世的时候就说,李家兄弟莫打架莫打架,否则他在地下都不安。这么多年来,兄弟之间打架,你们是第一遭!……”
能说会道的大伯刚说到这,抱着手站在门边的军伢打断道:“传健,伯,你,可能,不晓得,吧?大伢、二伢,以前就,打过我!”
围在火塘边的叔伯们立即转过头来,盯着有些结巴的军伢,他依然一字一句道:“要我,说,大伢、二,伢就不象,我们,李家人!外头人,欺负我时,他们不敢,出头,对自己,人倒是,强蛮,霸道!”
“军伢,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传猛伯是长房里的大伯,一手帮两个弟弟成家立业,脾气一向不好,不但让两个弟弟敬畏,连一帮小孩都极怕他。他一出声,有些结巴的军伢立即涨红了脸,想说都说不出来了。
一直坐在火塘边没吭声的李家明,好笑道:“有什么说的?打不赢,就是自己无能,难道还哭哭啼啼回来告状?军伢哥要是连这点志气都没有,还是李家富?”
“明伢!”
刚从小妹房间过来的二婶一声怒斥,李家明也象大狗伢他们平时样脖子一缩,可随即又挺得笔直,仰着脑袋缓缓道:“二婶,天大地大,道理最大!谁有理就是谁对,不能说打输了就来装可怜!”
“你”
刚想发火的二婶,却让冷着脸的二伯拉住,吩咐道:“军伢,去把大狗他们三个叫起来!”
“哎”,一直等着这句话的军伢立即拉开厨房门,几步走到天井里,把正在祖厅里坐着聊天的三个堂弟叫起来。大狗伢他们因为犯了家规而罚跪祖厅,既然有人先犯了,那先犯的人没罚,后犯的人凭什么受罚?
等那三个不知是冻得打抖、还是怕得发抖的皮伢子进了小厨房,李家明起身把火塘边的椅子让出来,示意他们过来烤一烤。可有传猛伯在这,他们哪敢啊?三人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等着传猛伯发落。
这事到了现在的地步,既然李家明砍他大婶的伤不要紧,脾气火爆的传猛伯真不想再闹下去,和稀泥道:“传健,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老婆伤不重,又打了针;大伢、二伢也只是皮肉伤。大家都是自己人,再闹下去,真没什么意思,还让外姓人看笑话。”
已经权衡利弊完了的李传健笑了笑,大度道:“传猛哥,我本来就没有怪家明的意思。小伢子嘛,急了眼,什么事干不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
李传猛伯很满意大堂弟的让步,要不是这事把自己儿子、侄子牵扯进来了,家明又是个懂事、争气的侄子,他这个大房里的大伯,才懒得管二房、三房里的闲事。
大人们想这么算了,可李家明不愿意!
这些堂叔伯、堂兄弟姐妹,真要论起来,自己也就欠了二伯二婶、传祖叔、四叔、大姐、军伢哥的,其他人可什么都不欠!‘当初’父亲、小妹供自己读大学有困难,二伯二婶连屋都不做,传祖叔、四叔尽力帮了钱,大姐、军伢哥私下塞学费、零用钱,其他叔伯、兄弟姐妹可没帮半分,最多是考上那年送了个人情红包。
要说欠,也是他们欠自己的!自己前世发了财后,带着几个堂兄弟做生意,哪个没发家致富?想想前世,黄泥坪青一色的三层小洋楼,让多少人赞叹李家出人才李家德帮同古人争光,李家明带一家人发财?
不算前世的事,就论今生,大伯、大婶现在能卖菜赚钱,是欠了自己的;传猛伯、传宗叔更是欠自己的,若没有自己,他们的儿女能有希望跳出农村?
自己费尽心思带着弟妹们上进,帮大家谋条财路,到头来妹妹受了欺负,就这么轻轻巧巧算了?刚才大婶打自己的时候,他们几个堂叔婶可就在面前,能拖不住个女人?
要是今天大伢、二伢让自己打坏了,大婶的手让自己剁断了,这事就算是自己不对,但没打坏、没剁断,这事就得好好说道说道。
不过话到嘴边,李家明还是不想让远在天边的父亲伤心,稍稍委婉了一些。
“传猛伯、大伯,今天既然伯伯、叔叔、婶婶都在,我也来说说!我姆妈死得早,耶耶(爸)又是老实人,也没人教我怎么做人,一些话说错了,你们也莫见怪!”
厨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了,这个侄子是所有侄子、侄女里最犟、心最硬的、最恶的,若是他还跟以前样皮,那倒没什么,无非就是个会读书的皮伢子而已。可这是个大家看走眼了的天才,而且十三岁就敢拿刀砍人,大家就不得不重视。要不然,传健有这么好说话?家明打的可是他儿子,砍的可是他老婆!
一时间,厨房里寂静如死水,只有火塘里的柴火燃烧爆出火星的噼啪声。一直顾忌着利害,没有对此事穷追猛打的大伯心里发紧,再次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侄子比自己四个崽加起来还厉害!
‘咣’的一声轻响,李家明将手里的茶杯往火塘边的青石板上一放,挺直了腰杆,缓缓而言淡淡而谈,却让满厨房的大人心情各异。
“我姆妈在世时,常跟我念叨,做人要知恩图报。我阿公、阿婆也经常念叨,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我懂事后,就牢牢记住做人要知恩图报!
二伯、二婶婶把我当亲生崽看,大姐又把我和妹妹当块宝,所以我就把二伯、二婶当亲生父母看!传祖叔把我当亲侄子,茶菊婶炒碗好菜,都装一饭碗给我和妹妹吃,我就把他们当亲叔叔、亲婶婶孝敬!
大狗伢、毛砣、细狗伢跟我一起长大,我们四个自己打过,也跟外头人打,我把他们当亲兄弟;军伢哥买东西,有金妹的就有我妹妹的;四哥主动来教我读书,我也把他们当哥哥。
我就是个十三岁的伢子,没有多大本事,懂事后晓得自己会读书,就把满妹、金妹、桂妹都带过来当自己亲妹妹教;毛砣、细狗不想作田想读大学,我就想办法让他们考体育生;我晓得王老板有求于我认的干哥哥,就帮二伯寻条财路。
伯伯叔叔婶婶,我李家明性子犟,也不晓得自己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我就晓得我欠人的恩情,一世年(一辈子)都要记得还!
大伯,今天我打了大伢、二伢,还砍了大婶一刀,你也莫怪我。我不欠他们的,也就不会把他们当哥哥、婶婶,最多就是个熟人,打了就打了、砍了就砍了。我可以赔医药费,但想我道个歉、说个软话,打死我都不会开这口!”
脸上带着笑的李家明淡然说完就起身,不管一厨房愕然的叔伯婶婶,走到门口拉门栓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冲三个看着自己崇拜得要命的堂兄弟道:“毛砣、细狗,早点去睡,明天十一,该起床跑步了。想要读大学,就要给我记死了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自己都下不得狠心,旁人就是想帮也无从帮起的。”
厨房门开了,一股寒风吹来,满屋的人打了个寒颤,看着外面清冷月光下李家明桀骜的背影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