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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机房里的猪     重生之跃龙门txt下载     重生之跃龙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百善孝为先

    下雪天其实不怎么冷,真正冷的是融雪的那几天,再加上山风一吹,完全可以称得上寒冷入骨。这都没什么,无非是多穿件衣服就是,让人头疼的是上学不能抄近路,只能走那九里多大马路。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的毛砣他们都挎着书包,在李家明家的屋檐下等。平日里毛砣才不会这样规矩,今天有王老师在,这个皮伢子只敢站在外面等,连累得其他人也站在外面吹寒风。

    正在堂屋里跟老师、客人们一起吃粉丝的李家明,也不管他们几个在外面吹寒风,怕老师是好事,山里伢子皮实冻不坏的。一碗粉丝刚吃到一半,李家明看到毛砣挎着的黄书包,这才想起了昨天带回来的糕点。

    真是累糊涂了!

    从起床一直忙到吃早饭的李家明暗骂了一声,连忙把毛砣叫进来,吩咐道:“买我们野蜜的那个吴叔叔的外甥,就是那个开车的司机,送给我一些吃的,就放在书包和那个黑塑料袋里。你去给大家一人拿一个,剩下的分一半放到放到柜子里去,以后给几个小的吃;另外一半给我拿下,那是要给阿公阿婆的。哦,对了,帮我把给我舅母的蜂糖也带下来,那罐少点的留下。”

    “哎“,吃的东西对山里孩子永远都有吸引力,毛砣立即带着几个小家伙,捂着书包快步上楼。有王老师在,这帮家伙好歹没蹬得楼板咚咚响。正坐在小方桌上的满妹也立即起身,李家明咳嗽一声,她又悻悻地坐下,嘟着小嘴挑着碗里的米粉玩。小妹倒听话,坐那埋头吃米粉,今天要不是有客人,哪会有这么好吃的米粉吃?

    没两分钟,几个家伙快步下楼了,每个人手里都拿块糕点,领头的毛砣把李家明的书包、黑塑料袋挂在他椅背上,又将两罐蜂蜜放在桌上,最后在满妹、小妹面前放了两块‘奥立奥‘巧克力夹心饼。可怜的皮伢子,恐怕他是觉得巧克力的包装最漂亮,却不知道这东西最贵、最好吃吧?

    “吃完饭再吃。”

    “嗯“,满妹、小妹立即眉开眼笑,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夹心饼塞进小口袋。

    毛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家明,我想多拿两个。这东西肯定好吃,我耶耶(爸)姆妈(妈)他们都没吃过。”

    坐在八仙桌上的王老师、柳老师停了下筷子,欣慰地看了粗壮、黝黑的毛砣一眼。

    不错,不但记得父母,还会动脑子占便宜,李家明很满意这些玩伴们开始长脑子了,点头道:“嗯,细狗伢、金妹也去多拿两个。回来,晓得怎么让大人吃,而不是留着给你们吃吗?”

    “晓得”

    毛砣、细狗伢他俩立即打开桌上的黑塑料袋,拿着挑出来糕点跑回了家,金妹也多拿了两个,拆开一个小蛋糕塞进了正端着一盘热茶进来的茶菊婶嘴里,“姆妈,你吃。”

    “唔唔“,茶菊婶来不及反应,含着香甜的小蛋糕吐不得吞不得。

    金妹扬扬手里另两块小蛋糕,继续道:“姆妈你吃,耶耶这还有、我也有。”

    “嗯“,茶菊婶的眼睛立即红了,金妹见母亲吃了,自己也吃了一块,又拿着另一块小蛋糕跑去找传祖叔。满妹的小手也伸向黑塑料袋,结果被李家明敲了一筷子,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他。李家明太清楚这好吃小堂妹的小伎俩了,只要自己现在给了她两块,她肯定会给二伯、二婶,但也肯定会连着她手里的那一块全成了她的。

    李家明清楚满妹的底细,她也太清楚五哥哥的性格,只好放下筷子嘟着嘴掏出她那块让人眼馋的饼干,挪着脚步去小厨房里找妈妈。

    过了一会,李家明吃完最后两口粉丝时,嘴角乌了一小块的满妹回来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央求道:“五哥,能再给我一个吗?”

    李家明装作没看到她嘴角乌黑的巧克力渣,起身挎起椅背上的书包,顺便将她昨夜护着小妹的也奖了。

    “嗯,你还没去学堂就知道爱护妹妹、孝敬父母,多奖你两个,吃完早饭自己去楼上拿。有良心的孩子就是好孩子,知道爱护妹妹的就是好姐姐,哥哥最不喜欢没良心的白眼狼!”

    “哦“,满妹脸上涨得通红,低着头继续吃粉丝。

    一会王老师也吃好了,用热茶漱了下口,与大伯、二伯、厨房里的大婶、二婶告辞,带着一帮学生去学校。李家明他们一走,满妹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上楼拿了两块刚才她吃过的巧克力夹心饼拆开,强行塞进二伯、二婶嘴里,也不管他们正在吃粉丝。看着父母没吐出来,满妹才坐回去继续吃粉丝,还小声威胁正拆饼干的小妹,“不许告诉五哥哥,否则我不跟你玩了。”

    “哦”

    乖巧的小妹还以为姐姐一块都没吃,将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半分给姐姐,满妹红着脸推开,小声道:“妹妹吃,我刚吃过了。”

    “哦,那我留给哥哥吃。这么好吃的饼干,哥哥肯定又会舍不得吃的”。

    小妹小心冀冀地将半块饼干放回包装袋包好,重新放回自己的小口袋,吃得香甜幸福。坐在那吃米粉的柳莎莎看到这一幕,突然脸上一片火辣,想起了昨天人家递给自己的半粒糖。

    小孩子是不撒谎的,小妹说李家明会舍不得吃的这话,落在柳老师耳朵里,感动的同时泛起一阵酸涩。

    兄友妹悌,哎,寒门啊。

    “柳老师,您喝茶。”

    心神荡漾的柳老师,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大伯端给他的热茶,重新坐下扫了眼他的俩个还懵懂不知的学生、涨红着脸的女儿,教训道:“看到了吗?李家明同学和另外几个同学,都是你们学习的榜样。读书要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良好的品德。

    百善孝为先,孝敬父母就是最基本的道德品质。你们自己想想,有了好吃的,想没想过养育你们的父母?明白了吗?”

    “明白了”

    看着两个孩子嘴里答应着,脸上却不以为然,柳老师也没多说什么了,他比王老师更世故一些,否则也当不了校长。教是老师的责任,听不听是学生自己的事,若是象李家明那种知道感恩的、重感情的,他会尽心尽力教,但这种连孝敬父母都不以为然的,他也会听之任之。学生那么多,他也只能重点教育那些可教之才。

    女儿的表现,也让柳老师有些失望。只是她自己知道,而不去教小伙伴,这样的人即使能出人头地,也无法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好,注定是走不远的。不过,这样也好,女孩子嘛,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不同于柳老师的失望,正带着小队伍去上学的王老师,对这几个学生非常满意。读书用功,又知道孝敬父母,这样的孩子即使日后没什么出息,也会成为堂堂正正、受人敬重的人。王老师早就看出来了,李家明是这帮小家伙的核心,这小子聪明又懂事,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这帮小家伙有这样一个严格的兄长管束着,日后也不可能没出息。

    黄泥坪这个小村落要兴旺喽!

    “家明啊,你有什么理想吗?”

    “啊?”

    李家明还真没仔细想过,在他看来,理想就是一个虚幻的东西。没有那玩意,也能脚踏实地,一步步往前走,有了那玩意儿,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没钱没势的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带着家人、兄弟努力往上爬!那些虚幻的东西,还是让四哥那样的人去烦恼好了。

    “嘿嘿嘿,没想过,长大以后的事,还太遥远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弟弟、妹妹们的学习搞好。王老师,农村里太苦了,要是他们以后能考上大学,在城里找个体面的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老师微微皱眉又释然,‘达‘才能兼济天下,这小家伙还是穷小子一个,能想着带着弟弟妹妹们努力往上走,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李家明拿了全县第一,在这帮小家伙的眼里,就是神坛上的人了。他这么一说,落在毛砣、细狗伢他们耳朵里,成了一个令人激动的信号。走在最后的毛砣,瞬间将对王老师的敬畏扔脑后了,紧走几步拉住李家明,小声道:“家明,你真觉得我们也能考上大学?”

    这个是不能乱承诺的,金妹、桂妹天分虽然不出色,但也属于中等,只要努力总能考得上,毛砣和细狗伢确实不是那块料。不过,李家明也有他的应对之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肯吃苦,总会有希望的。毛砣,我们就退一步说,努力几年总会有希望,你要是不努力,最多是这几年玩得舒服一点,连那一点希望也会没有!”

    毛砣、细狗伢只是读书差一点,脑子又没什么问题,听李家明这么一说,立即神情黯然了。

    村小就那么几十个学生,毛砣和细狗伢的底子,王老师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读书是要天分的,小学尚且读得如此吃力,可想而知两人的天分。不过,人活着就是要有希望,只要有了希望,他就会努力奋进,而不是破罐子破摔。

    沉默了一阵,早上两皮伢子的孝心之举,打动了平时有些古板的王老师。人啊,可以没有出息,却不能没有孝心。看到两个学生孝敬父母,王老师也想起了已经过世的双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矛盾了一会,走在小队伍最前面的王老师,突然幽幽道:“家明,知道袁州师范和樟高师范,每年都会针对文体特长生进行单独考试吗?”

    李家明还真知道这个,招进去的学生毕业以后,就是各个小学的音乐、美术、体育老师;在校期间,那些学生中出色的,还会推荐到专业体校、艺术学校去继续深造。

    可这是什么意思啊?不说毛砣有没有那天分,单年龄也不行啊。毛砣跟四哥同年,今年十四,过完年十五,三年后就是十八岁,早超过体育特长生的招生年龄限制了。

    可能是王老师给李家明高大上的印象太根深蒂固了,一时间没想到人家是什么意思,可看到老师嘴角的笑意,他突然福至心灵。

第五十九章婶婶们的执念

    明媚的阳光下,远处的山上还是白雪皑皑,山下却是已经枯黄夹杂着翠色,只有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才能偶尔看到残留的积雪。

    眉豆糕、红豆糕、绿茶糕口味清爽又绵软,让已经牙齿不好的外公、外婆吃得很高兴,而且眼角隐有泪光;野蜂蜜泡水也很甜,让一到冬天就犯气疾的舅妈,个多小时都没咳嗽。

    ‘当当当‘,舅舅在椅子脚上敲了几下旱烟筒将烟灰磕干净,装了一锅烟递给外公,商量道:“耶耶(爸),要不你和姆妈住靠山脚下那间房,把靠堂屋那间让出来。文妹、满妹她们肯定能考得过那帮调皮鬼,过完年就能过来插班读一年级,这么小的妹子住山边的房间,我怕她们晚上会害怕。”

    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外公,叭着旱烟筒,点头道:“要的,这么小的妹子,可不能天天跟着家明他们这样走山路,要是碰到落雨、落雪,冻坏了怎么办?住我们的房间好,左边是我们,隔了堂屋就是你们,她们应该不会害怕。”

    刚从厕所里出来的李家明,听到舅舅外公在商量房间的事,连忙婉拒道:“阿公、母舅,文妹她们不在这住,还是跟我回去住。”

    “这怎么行?她们还那么小!”

    如果不是想让父亲能开始新生活,李家明都不想他去外面打工,宁愿苦一点,也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若是小妹住在外婆家,岂不是不需要自己再照顾她了?再说了,自己还要辅导她读书、做作业呢。

    “阿公,没什么不行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们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读什么书?要是碰到落雨、落雪,我们就在这住,省得你们担心。”

    “不行!以前要不是你耶耶在家,现在你又要辅导几个弟妹,阿公都想你住这。”

    外公很固执的,李家明只好换个说法,“外公,现在还只是读小学,以后还要去乡上、去县里、去外面大城市里读书。现在不多吃点苦,以后怎么能习惯得了?你看我三哥、四哥,一瓶咸菜干、一瓶霉豆腐吃一个星期,哪个读书伢子不是苦出来的?”

    小口小口吃完了一块红豆糕的外婆,笑眯眯得看着她最宠爱的外甥,帮腔道:“老头子,你大字都不认得两个,晓得什么读书的事?家明不让文妹、满妹住这里,肯定就有他的道理,你听他的就是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老人家心疼外甥孙(女),但更想他们有出息,而不是象自己样当农民在土里刨食。

    “嗯,要的,那就依你!承万,你去寻几块大石头,把滩上的过河石布密一些,莫让文妹她们过不了河。”

    “哎”

    外公他们的好意,李家明的打算都白费工夫了,等到下午放学时,小学校里四五个老师正议论纷纷--有三十余年历史的银子滩小学,下学期就要被撤销,学生、老师全部并入崇乡中小学。

    有这事?李家明他们回家的路上,毛砣他们也在议论这事,还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某个老师说的,哪个老师也说了。

    肯定有这事,李家明虽然‘回忆’半天,也没想起有这事,但断定肯定有这事。这两年,政府对谣言管控得非常厉害,这种传言可能会引发民办、代课老师队伍不稳,没哪个老师或是干部会为了一时嘴皮子痛快,造这种没好处而且有风险的谣。肯定是哪有了变化,导致几年后的事,提前发生了。

    这可是大好事,如果有可能,谁愿意每天走五六里路上下学?若是碰到下雨天,到学校、回家都是一身湿,遇到雪天则是冻得象条狗,冻疮、感冒都是家常便饭。也就是王老师兼了校长以后,禁止这帮山里伢子不下雪的时候带火箱上学,否则现在教室里就会象以前样,简直就是咸鱼铺要多臭有多臭。

    “家明,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明天我去问问王老师。”

    小伙伴们都觉得这是大好事,连老师们都这么认为,李家明当然也这么认为,只是他比其他人想得更多、更远。

    这不是他比上面的那些人更厉害,而是他太知道营养对孩子的重要,不想自己妹妹也因为营养不良而不长个子,最后只能长到一米五多一点。小孩子住在家里,好歹能吃口好点的饭菜,要是住校了,哪个家长能天天去送菜?为什么城里的孩子,总是比乡下孩子长得更高、更壮,除了本身生活条件好以外,更重要的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乡下孩子每天只能吃咸菜、霉豆腐,连口新鲜蔬菜都吃不到!

    回到家,吃完晚饭,李家明检查完几个弟妹的作业,又教完新的生字、拼音之类的,正想自己看书、做作业时,红英婶他们都上了楼。

    “家明,村小并到乡上去是真的吗?”

    李家明挠了挠头,迟疑道:“应该是真的,这种事没个**不离十,村小的老师们不可能听到风。”

    刚说完自己的‘猜测’,李家明突然意识到,婶婶她们要问的,其实不是合并的事。

    即使合并的事是真的,一帮弟妹有自己的管束,她们根本不用操心学习上的事。婶婶她们过来,肯定是因为早上金妹、桂妹她俩受到王老师的鼓励,回家后在父母面前吹了点小牛皮,勾起了大人们对功名的渴望。读书无用,那是城里人的歪理,对于农村人来说,跳农门才是正途!

    农民苦啊,一亩田要交三百斤公粮,还要交乡上的‘三提留、五统筹‘,剩下那么点粮食要掺大半薯丝,才够一家老小吃饱。

    吃国家粮多好,象王老师他们日晒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国家管着生老命死,去粮站买米也只要一毛八分钱一斤;而二伯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个月,也不过是三百多块钱;农村里没粮吃了去买返销粮,经粮站那么一倒手,原本农民自己交上去的大米就成了七毛二分钱一斤!

    山里人朴实,但不代表他们说话、做事不会拐弯。婶婶她们明面上问的是村小合并的事,实际上是想问李家明以后的打算。考大学啊,凭金妹、桂妹她们自己是不行的,得要一个人来管、来教,而且是七八年一直管、一直教!

    红英婶、莲香婶她们知道,大家虽然共一个姓,而且共一个太公,但毕竟不是一家人。当初传祖去求传健,让他教教军伢,不也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照样不当回事?哪怕是家德刚开始教家明时,那是嫡亲的堂兄弟,大婶也还在一旁说怪话呢,何况李家明要七八年一直教几个伢子、妹子。

    李家明笑了笑,婶婶她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自己不是要照顾小妹、满妹,恐怕会一路跳级,早早考个还算不错的大学。象四哥说的,人生要经历完整的童年、少年才圆满,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多大意义。

    人是要有希望的,只有看到了希望才能耐得了寂寞,也才能坚持得下去。

    已经打定了主意,花七年时间去拼个清华、北大的李家明想了想,让毛砣、细狗伢这些堂兄弟妹继续做作业,带着三个婶婶到楼下小妹的睡房里,小声道:“红英婶、莲香婶、茶菊婶,现在的中考、高考难度你们也知道。我实话跟你们说,桂妹、金妹虽然不是非常聪明,但也不比普通人差。只要她俩能吃得了苦,我估计以后能考个大学,最多是要补习年把、或是大学好不好的问题!”

    三位婶婶虽然是农村妇女,可听话听音还是没问题的,李家明如此说,而且没提毛砣、细狗俩人,哪会听不出他的话音?

    茶菊婶一听就高兴,莲香婶既高兴又失望,红英婶则是彻底的失望了。细狗伢、大狗伢都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她和传猛伯早有心理准备,但隐隐盼望这个小侄子能教好,现在李家明的话却将她最后那点希望都浇没了。

    “茶菊婶婶,你去楼上看住下子她们,我跟红英婶婶、莲香婶婶讲几句话。”

    “哦”,茶菊婶爱怜地拍了下李家明的脑袋瓜子,起身上了楼。大嫂、三嫂心里肯定不舒服,这个懂事的小侄子啊。

    等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李家明连忙把门关上,这让失望透顶的红英婶又隐生希望。

    犹豫了一阵,李家明试探道:“红英婶婶,你和传猛伯想过没有,其实打工未必会比读书差的。我以前听我四婶说过,在外面很多人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照样开厂子赚大钱。”

    隐生希望的红英婶失望了,叹了口气道:“家明,我们是农村人,没那么大的本事。你还记得,前几年传民被捉到派出所去吧?你四叔不在家的不算,我们在家的六家人,借来凑去只凑到两三千块钱,最后还是你大姐跪在你婶婶娘家人面前求,才凑满那五千块钱的医药费。

    要是我们李家有个人当官,哪怕是在乡上能说得上话,也不至于那样啊?

    婶婶晓得你的意思,你们五兄弟会读书,你跟家德、三伢都是有良心的伢子,以后不会不记得我们这些堂伯叔。跟你耶耶(爸)没交田土出来,你就不愿意去你二伯家吃饭一样,婶婶也想靠自己崽不想靠侄子、侄女啊!”

    李家明沉默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在哪都一样,何况是传猛伯、红英婶这种要强的人。其实在自己看来,毛砣、狗伢兄弟最好的出路是去外面闯,他们都属于那种胆大包天的人,只要不走邪路,以后有自己在关键时刻指点帮衬,不难闯出一番事业来。可惜的是,他们的家人不这么想,或许他们自己也不会这么想!

    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村里的那些大姓人家或许好点,他们人多势众,只要不违法犯罪,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害怕的。自己这样的小户人家,遭遇了两次极不公平、不人道的暴力压迫之后,一定要供一个会读书的伢子出来,哪怕当不成官也要进个国家单位,这已经成了父辈们的执念!

    暗自叹了口气,李家明只好道出早上王老师的暗示,小声道:“红英婶、莲香婶,毛砣、细狗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知道袁州师范和樟高师范,每年都会招特长生,就是那些体育好的、会唱歌画画的初中生。那些名额是不要什么成绩的,只要他们有特长就行,只是有年龄限制,年龄不能超过16周岁。”

    李家明以极小的声音说完,见两位婶婶还是愁眉苦脸,心里非常清楚,这俩位婶婶一辈子当了农村妇女,也许一点歪脑筋都没动过,只好又小声指点道:“婶婶,学生的档案是学校在管,考上了学校之后,再交给上级学校的,这里可以动手脚。只是以后师范学校还要政审,会查各人的户口、家庭成员有无犯罪纪录之类的。

    档案归学校,户口是派出所管,我们打通这两个环节,年龄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同意,我让老师去找些体育方面的书来看,让毛砣、细狗伢他们照着书上练,有四五年的时间,还比不上那些平时不怎么练的伢子?”

    两位婶婶这才恍然大悟,脸上开始兴奋起来,也小声道:“家明,这样真行?”

    “应该行的,派出所那帮人,你们还不清楚?只要送千把块钱去,改下年龄还不是一句的话?学校里的老师,只要派出所政审的时候不为难,还巴不得自己学生多考上几个呢。不过,婶婶,以后就不能随便吵架了,千万莫得罪人,这些事平时不得罪人就没人去告;没人告,上面就没人知道。等他们毕业了、参加工作了,谁还会去追究这些事?”

    “行!就按你说的去办!”

    红英婶、莲香婶大喜,她们可没什么作弊可耻的观念,李家明也没有。只要能让毛砣、细狗考上师范,管他俩是抢了谁的机会,那个谁又跟自己非亲非故,关自己屁事!

    再说,这事风险不大,即使以后查出来,毛砣、细狗还可以去读自费高中(不需要成绩但学费极高),再去考师专、师大的体育专业。李家明对那些体育生的印象太深刻了,除了体育好外成绩都一塌糊涂,师大的朋友还送他们一个雅号‘造屎机’。

    毛砣、细狗这两家伙以后能长到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在普遍偏矮的同古人里简直就是奇迹,若是苦练七八年,难道还考个体育专业不上?再说了,七八年后,自己肯定有钱了,玩点小手段,还怕让他们读不了大学?只是,做人做事要留三分余地,李家明才没有打包票,提前并校的事都发生了,鬼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第六十章 教人作弊

    崇乡确实是要合并掉大部分村小,这个事情李家明早就猜出来了,但他照样去找王老师打听。他那些顾虑不是没道理的,要是能听到更详细的安排,他也好尽力把弟妹们的生活照顾得更好。

    上完第一节课,李家明走进办公室时,王老师也刚接到乡中小学校的电话通知,让他去乡上开会,商量村小合并的事。

    “王老师,真要并了?”

    “嗯“,王老师点了下头,拿起桌上一叠油印的试卷和一支装红墨水的钢笔递过来,吩咐道:“今天考试,你来监考。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卷子你来改,下午再给同学们讲解一下。”

    李家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王老师是农村孩子出身,知道农村人都想什么,笑笑道:“这有什么?姜老师忙不过来时,你四哥经常替他改卷子,他能干的事,你不能干?放心吧,老师心里有数,你替老师监考、改卷子、讲卷子,你那些叔叔婶婶就会对你更有信心,你那些弟妹也会更有信心的。

    家明,信心这东西很重要。家虎(毛砣)、家龙(细狗)他们天资不是很好,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你得给他们足够的信心,他们才会坚持到底的。有信心不一定会成功,但没有信心一定会失败,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老师!”

    李家明拿起试卷微微躬身,转身出了教师办公室,等他出了门一会,旁边的张老师才迟疑得用官衔称呼道:“王校长,这样合适吗?”

    “呵呵,你要是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让他帮你代课。你放心,这小子的语文水平,教小学绰绰有余了。”

    “也是“,张老师也笑起来,感叹道:“黄泥坪的风水还真好,出了个李家德,又出了个李家明!”

    等到上课铃响,张老师夹着课本,特意在五年级的教室门口看了几眼。身材矮小的李家明,在全班同学们的惊讶目光下,镇定得象真正的老师一样,将试卷分成三叠让同学们传下去,神情自若道:“王老师临时有事,今天的考试由我来监考。”

    ‘天才!‘张老师暗赞了一句,径直去了上课。

    小学测验都是两节课,第二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李家明就将卷子收上来,随手扔在自己课桌上。等做完课间操,打了第三节课的上课铃,李家明当作没看到周边震惊的目光,掏出王老师给的钢笔开始改试卷。

    哎,以后再想装嫩是不可能的了,为了给弟妹们足够的信心,自己也只有硬着头皮往神坛上爬,哪怕是摔得头破血流也顾不上喽。

    到了下午快放学时,王老师终于骑着他那辆破车回来了,站在放学的队伍前宣布:从下学期开始,银子滩村小停办,大家去乡上中小学上学。

    “毛砣,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找下王老师。”

    “哦”

    刚走出几步的李家明又停了下来,转身带着大家回家。

    全校六个老师有四个是民办、代课的,这次学校合并,势必要裁减大部分民办、代课老师,恐怕王老师现在头都大了。再说,自己的事还得自己来办,得写封信给父亲解释一下,让他每个月多寄点钱回来,自己可不想两兄妹以后长不高。

    吃完晚饭,李家明将还不懂事的满妹、小妹支去做作业,把厨房门给关紧了,陪着二伯坐在火塘边烤火,小声道:“二伯,毛砣、细狗伢天生不太会读书,我给红英婶、莲香婶出了个主意,想让他俩去考师范特长生……”。

    这是好事,二伯也没有作弊的羞耻感,反而很欣慰小侄子的顾家。

    “二伯,搞体育的人跟平常人不同,他们要求吃得好,要有足够的营养才能练得出成绩!”

    不用李家明继续往下说,二伯也明白他的意思。农村里的男人,一辈子都想自己做幢房子,不管是泥巴的还是砖的,这已经是他们的一个执念了。现在山林田土都是国家的,个人只有承包权没有所有权,也只有那幢房子才是自己的,也是他们唯一能留给后人看得见的东西。

    毛砣、细狗要加强营养那就要吃得好,肉蛋之类的不能断,这对于农村家庭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何况传猛、传宗两兄弟正想着做新房子,恨不得一分钱成两半花。

    二伯点了点头,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瓜子,欣慰道:“我晓得了,我去跟他们说,尽量让他们答应。”

    不过,二伯也正色道:“家明,我不懂读书的事,你确定你辅导六个伢子、妹子读书,不会耽误你自己?”

    二伯也和二婶样,虽然不自私但也会考虑亲疏间密,这事关系到堂兄弟妹们的前程,李家明也顾不得藏拙了,肯定道:“不会,二伯,我都学完初一的课程了。要不是四哥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可以去跳级读初二,辅导他们不会耽误我自己的。”

    这话二伯信,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拿全县第一名?何况前天饭桌上,王老师和柳老师还夸奖这孩子聪明、懂事,以后又是第二个家德。

    “那行,你去看书,我去传猛哥那。”

    一会,二伯和收拾完卫生、喂完猪的二婶去了串门子。侄子出的主意好,就怕传猛、传宗一根筋,还总想着做屋做屋。子女要是有出息,要那幢屋有什么用?大哥、大嫂就想得开,只管供伢子读书,以后要是伢子有出息,想做什么屋不容易?

    果然不出李家明所料,李传猛、李传宗一听都犹豫了,长期让儿子吃蛋吃肉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以后这事能不能成还得另说。李传宗还好点,他只有一个儿子,跟老婆商量两句,咬咬牙决定博一把,反正钱花在儿子身上,以后儿子不争气没考上,也怨不得父母没帮他做幢屋。

    可李传猛不行,他有两个儿子。钱花在小儿子身上,以后若是影响了大儿子娶亲,大狗伢能没有怨气?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人父母的,总得大体上一碗水端平。

    李传民也知道这事让大堂哥为难,建议道:“传猛哥,大狗伢也十六七岁了,要不你问问他的意见?要是细狗真能考个师范,以后你的田土山林,还不是他一个人的?”

    也只好如此,坐在火塘边的红英婶起身去自己房间里,给正看电视的大儿子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征询他的意见道:“大狗,这事关系到你以后娶亲,耶耶(爸)、姆妈也不好拿主意,你和细狗都是我们的崽,手心手背都是肉。”

    啊?才十六岁多的大狗伢还是个半大伢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冒了句,“姆妈,你和耶耶说了算就是,晓得我不懂这些事,你们还来问我?”

    “蠢牯!”

    红英婶敲了下大儿子的脑袋,又耐心地讲了一遍,大狗伢这才知道母亲不是跟他开玩笑,原来大人们在厨房里说的就是这事啊?

    大狗伢只是不会读书,脑子可不笨,十六岁快十七岁的人了,哪没有点自己的想法?

    “姆妈,我不太会讲话,说错了,你可不能打我!”

    红英婶心里一黯,默默点头,大狗伢这才放心道:“我不想跟耶耶去打零工了,我想跟传田叔去广东打工,跟军伢哥哥样学开车!”

    “大狗,姆妈不是说这事!”

    “你和耶耶要答应去跟传田叔说,我就答应你们!”

    “你”,红英婶被这个不懂事的大儿子气到了,伸手就想揪他的耳朵,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颓然叹气道:“大狗,不是姆妈不愿,你耶耶跟传田叔以前吵过架,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不是为难你耶耶吗?”

    “这有什么?上次传田叔做屋,耶耶不照样带我回来帮忙?那天夜里,传田叔跟桃红婶婶吵架,耶耶还不是帮他讲话?”

    “大人的事,你不懂!”

    “晓得我不懂,你们还来问我?”

    红英婶让这不懂事的大儿子气倒了,可又没办法跟他解释。老公是个倔种,以前气头上说了一辈子不求传田任何事,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成亲快二十年了,自己老公是个什么德性,红英婶心里太清楚了,那就是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犟牛!

    再说,学开车很容易吗?传田是他自己打工赚了钱后,花六千多块钱去东莞一个驾校拜师傅学的。六千多块钱啊,在农村里泥巴屋都能做一幢了!自己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要有那么多钱,早就开始做屋了!

    传田教军伢开车,那都是传祖、传林开了口,他才冒着被公司发现开除的危险教;否则军伢也要去什么驾驶学校,交六千多块钱才能学会。去年过年时,听军伢说他第一次练车的时候,路上车又多,要不是传田手快,差点就出了车祸。

    沉默了一阵,红英婶确实没有把握让传田教了一个军伢后,再帮自己教儿子,只好叹气道:“大狗,姆妈不为难你了。以后耶耶、姆妈攒的钱一分为二,你自己赚的加上我们给你攒的那一份我们不动,细狗的有多少就供他多少。”

    父亲是什么脾气,母亲又是什么脾气,大狗伢太清楚不过了,见求不来自己想要的,母亲又有掉眼泪的架势,慌忙抱住起身想走的母亲,急声道:“姆妈姆妈,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我又不是蠢牯,弟弟以后要是有出息,我面子上有光,还能沾他的光。要是他运气不好,就当我白打几年工,反正都是耶耶赚的钱多,我又赚不到什么钱,这笔账我还不会算?”

    这话说得可真够直接,可也让红英婶喜上眉梢,确认道:“真的?以后要是弟弟没考上,你也没怨言?”

    “姆妈哎,细狗是我弟弟!耶耶跟传田叔吵过架,该帮的时候,不照样从修水跑回来帮?要是他以后能不当作田佬,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会不下死力气帮他?”

    这话很中听,也是大狗伢的真心话,红英婶这才喜笑颜开,爱怜地扭着大儿子的耳朵,骂道:“学会骗娘骗耶(爸)了是吧?”

    “嘿嘿嘿,我就是想去学开车,跟着耶耶做事辛苦倒不怕,就是赚不到钱。”

    了结了心事的红英婶心里也活络了,小声骂道:“蠢牯!你耶耶不会去求,你自己不晓得去?”

    一想起父亲那脾气,大狗伢脖子一缩,小声道:“让耶耶晓得了,还不打死我?”

    这倒也是,就自己老公那狗脾气,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从来只能别人欠他的,他从不欠别人的。红英婶想了一会,小声道:“没事的,等军伢回来过年时,你去跟他说。他什么时候回广东,你就偷着跟他去,隔了这么远,你耶耶还能追到广东去?传田叔不愿教你,你就在外面打几年工,等攒够了钱,自己不会去学啊?”

    想起父亲打人的凶狠,自小被打怕了的大狗伢还是心有余悸,“那?”

    “怕什么?你只要学会了,他还能真打死你啊?你又不是没挨过打,大不了再让他打一顿就是了。走,你自己去跟你耶耶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自己的事也要学会自己作主。”

    “嗯”,大狗伢答应是这么答应,心里想得可是到时看到情形不对立即就跑。

    两母子到了厨房里,跟正在火塘边烤火的叔伯们一讲,传猛伯这才下定决心博这一把。二伯也连忙起身,去把自己小侄子叫过来,让他详细给三位堂兄弟解释。这么大的事,而且又是有风险的事,不说清楚,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出入,大家心里都会有疙瘩。

    已经教完了妹妹们生字、拼音的李家明,听二伯这么一说,也让毛砣、细狗伢跟着自己一起去。二伯说的有道理,这事在自己看来不大,可在现在的农村里却太大了,大到两家人可能几年都会白辛苦。自己只能是提个建议,至于怎么做,应该由他们大人作主,最起码毛砣和细狗伢自己也要愿意。

    来到了红英婶家的厨房里,李家明一五一十地将早上毛砣是如何启的头、王老师又是如何说的、自己是如何猜想的全部讲了一遍,最后小声道:“传猛伯、传宗叔,其实这事很简单,你们明天去学校,找王老师说说,就说当初毛砣、细狗伢的年龄报大了,想改回真实的年龄。要是王老师愿意帮忙,他就会让你改。改完了学校的档案,你们再找个熟人去派出所送个礼,估计十有**也能办得成。

    过完年,学校的档案都要上交到乡中小学,那么多********,谁会认真去看?以后等中考时,只要毛砣、细狗有希望考特长班,不管哪个老师都不会为难的。”

    传猛伯听自己小堂侄说的条条是道,一时间都愣了神,等红英婶暗地掐了他大腿上一把才回过神来,一巴掌扇在李家明后脑勺上。

    “要的,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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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就看你敢不敢赌

    人无完人,即使王老师在李家明眼里是一个品格方正的好老师,依然不是一个教科书上的完人。一看到李家明带着两个陪着笑、拘谨的中年人走进自己办公室,正在备课的王老师就知道什么事了?

    还不等李家明介绍,王老师就笑道:“家明,你来得正好,老师有点事要去趟村部,你来帮老师改下作业。”

    改作业?李家明瞄了眼办公桌上的教案,再看着王老师掏出钥匙打开抽屉,随意拿了个本本走了,钥匙却插在锁上不拔,会意道:“老师,改错了,你可不能怪我哦。”

    “不怪,错一个罚一星期卫生!”

    王老师施施然地走了,还顺手把门给带拢,李家明立即取下老师故意留下的钥匙,急步走向墙边的档案柜,小声道:“传宗叔,你在门口守着,要是有人来就大声咳嗽。”

    传宗叔虽然是个见识不多的农民,可该有的心眼照样有,李家明刚走到档案柜前,他就到了门边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银子滩小学总共才六十二个学生,李家明很容易就从中找到了毛砣和细狗的学籍档案。拿着两份薄薄的学籍档案,小跑到王老师办公桌前,从他抽屉里翻出两份看起来有点旧的空白学籍档案表,用与老师笔迹截然不同的行书重新写了一份,再找出公章盖章,这才长松了口气,又快手快脚地将伪造的新表放回去,将原件塞进自己书包。

    第一次干这种事的传猛伯虽然胆大,可也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见自己侄子锁上了档案柜,才哆嗦道:“家家明,这样就行了?”

    “嗯,走吧”,李家明又将王老师的钥匙插回锁眼,从容不迫地带着两位叔伯离开办公室。

    叔侄三人出了学校,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烧掉那两份原件,传宗叔才紧张道:“行了不?”

    “行了!”

    “菩萨保佑!”

    紧张得全身肌肉发硬的传猛伯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也小声道:“家明,要不要去感谢下王老师?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要不表示一下,欠的人情也太大了。”

    “别”,李家明连忙阻止道:“传猛伯、传宗叔,你们今天没见过王老师,他也没见过你们。”

    “啊?”

    见这两憨厚的叔伯还不明白,李家明只好解释道:“他愿意帮我们,就不在乎我们送什么。要是我们真的送了东西,以后万一被人举报,他就承担责任的。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传猛伯连连点头,同意道:“也是,要是毛砣、细狗能争气,以后再好好报答人家的恩情。传宗,我们去乡上寻下熟人,看有没有能跟派出所的人搭得上话的。”

    李家明听堂伯这么一说,就知道两人很难找到合适的熟人,心中不禁苦笑。两个憨厚的农民,要他们去干这种事,还真是为难他们了。算了,这事还是自己来吧。

    “传猛伯,你们先不要去。前几天送王老师他们的张老板,应该在乡里很有路子,我跟他儿子关系不错。等过完年并校后,我找机会去求求他。”

    两位叔伯黝黑的脸上发烫,觉得非常难为情。要让他们去找熟人,还真找不到象张卫民那样吃得开的人。就是找得到,象他们这种性格,说几句求人的话,就跟要杀他们一样。

    幸好他们是一家人,李传猛兄弟见自己小侄子有办法,也不操心这事了,骑上他们那辆二手摩托回家。这也是李家明这几个月来,不管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透出象大人样的沉稳,就比如刚才说给王老师送礼的事,想得就比他们还周全,才让他们如此有信心。

    目送着两位叔伯走远,李家明也施施然地回教室看书,仿佛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哪怕是同坐在教室最后面的毛砣急得抓耳挠腮,李家明也当作没看见,照样看他的书、做他的作业。

    等到放学回家,二伯见自己侄子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几个小的吃完了饭去了做作业,才跟老婆小声感叹道:“诗梅,家明以后不得了,这哪象个十二岁的伢子,做起事来比大人还稳当。”

    “你晓得就好!要我说啊,这都是三嫂跟二公公婆婆保佑的。”

    李家明带着两妹妹回到家,从各自父亲那听到消息的毛砣、细狗已经等了有一阵子,正兴奋地在小声说着什么,估计正在憧憬以后考师范特长生班的事。

    ‘咳咳’,李家明咳嗽了两声,两人立即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桂妹,你先带着妹妹她们做作业,毛砣、细狗,你们跟我来。”

    “哎”

    将这两个沉不气的家伙带到自己睡房,李家明正色地小声道:“毛砣、细狗,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要再讲这回事。这事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晓得了吗?”

    “哦”

    看这样子,李家明就知道这俩家伙没放心上,扬手就是一人一耳光,打得两人捂着脸发愣,隔壁的四个小家伙连忙过来看动静。见两个哥哥被五哥打了,四人又立即缩了回去,生怕连累她们也挨打。

    李家明瞪着俩人,一字一句道:“我再跟你们说一遍,以后这事就烂在你们肚子里,不准你们再说半个字!记住了没?”

    这俩脑子里少根筋的皮伢子,看着堂弟(哥)凌厉的眼神,吓得连声都不敢吱。这一刻,俩人有种错觉,若是自己再多一句嘴,会被眼前的家伙打死!

    李家明的手扬了起来,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记住了没?”

    两人吓得一哆嗦,连忙答应道:“记住了。”

    教训完了这俩小子,李家明又去找几位叔伯,毛砣他们尚且如此不知保密为何物,传猛伯他们估计也差不多。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古往今来多少事,就是败在口风不紧上!

    找齐了几位知情的叔伯婶婶,李家明将情况往严重里说,最后还提醒道:“传猛伯、传宗叔,你们想过没有?这些事,迟早会让人知道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啊?”

    几位叔伯婶愕然,那不等于大家白高兴一场了?

    “时间,我们需要的是别人知道得越晚越好,只要毛砣、细狗考上了,也就基本安全了。能走这条路的人不多,即使有人想学样,也能找到人帮忙,也得先花两三年时间让孩子去学体育、文艺。有了那个时间,毛砣、细狗早就师范毕业了,只要拿到了毕业证、分配了工作,就是真正的老师。教育局那帮人,大部分都是老师出身,谁吃饱了没事去为难自己同事?”

    刚才还为事情办得顺利而兴奋的叔伯们都冷静了,这事确实是这道理。要是哪个一时说漏了嘴让外人知道了,这个小侄子倒没什么事,自己儿子可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事关重大,传猛伯虎着脸,对大家道:“大家都晓了吧?这事就听家明的,大家都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说了!大狗,你也是,要是你管不住你的嘴,老子就给你撕烂来!”

    受了无妄之灾的大狗伢脖子一缩,连忙保证道:“我要是乱说,我就是狗x的!”

    气得红英婶一巴掌扇过去,骂道:“蠢牯!”

    骂归骂,做事更为精细的莲香婶不比粗豪的红英婶,她比叔伯们想得更细致些,迟疑道:“家明,就象你自己说的,这事迟早会大家知道的,万一有人提前猜出来了呢?毛砣、细狗练体育,可不比读书,天天跑步之类的,肯定会让人看到的。”

    有道理,两位叔伯和红英婶都看了过来,家里既然花了这么多钱,肯定就想着风险越低越好。

    也幸好李家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万一不成,只要毛砣、细狗的体育练出来了,那就去读自费高中,考师专、师大的体育专业。传猛伯、传宗叔,我打听过了,体育专业比普通专业的录取分数低两三百分。只要毛砣、细狗的体育成绩足够好,每门成绩有个五六十分,考上大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震惊,没错,别说传猛伯他们,就是二伯都以震惊的目光看着李家明。走一步看三步,最坏的情况都有应对之策,这哪是一个十二岁的伢子?也是从这一刻起,传猛伯他们开始把这个小侄子当大人看,是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侄儿,而不再是一个小天才侄儿,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也超过了肯定能考清华、北大的李家德。人总是现实的,那个侄子会帮家族争光,但这个侄子却能给大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看得到的希望!

    寂静的厨房里只有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偶尔爆出几个火星,传猛伯突然起身把大狗伢拉到自己身边,期盼道:“大狗,听到了不?弟弟有希望读大学,我们家能有大学生!”

    大狗伢从小就怕父亲,见他如此神态,哆嗦道:“耶耶,你说了算,我没意见!”

    李家明知道传猛伯已经不想让细狗考什么师范特长班了,也知道他在逼大狗伢答应,但坐在火塘边默不作声。回报与付出成正比,风险与收益也成正比,很多事就看你狠不狠得下心、敢不敢赌!

    大狗伢的亲娘红英婶也默不作声,狠着心让老公逼自己大儿子答应。考师范与考大学不同,师范是几年内见分晓,也最多是伙食上让小儿子吃好;大学则不同,三年自费读高中学费、生活费就是几千块,要是考得上还有四年的学费、生活开支等等。可以说,要是小儿子争气,未来十几年内自己夫妻都帮不了大儿子任何事,比如农村里最看重的帮儿子做屋、娶亲。

第六十二章 够恶的李家明

    崇乡人喜欢赌博,冬闲或有红白喜事时,总能看到大堆的人围着一张桌子扎金花、压天九。黄泥坪李家几兄弟在银子滩村是异类,七兄弟没一个喜欢赌博的,这是从小被拉扯他们长大的小公公和两个寡妇母亲用小竹梢、木棍打出来的。

    不过,这一次李传猛、李传宗赌了,而且赌得非常大,他们用七八年时间赌自己儿子能不能象小侄子说的那样,考上地区师专或是省城师大的体育专业。叔伯们下了决心赌,李家明也下得了狠心管,他不懂如何科学训练,但他知道一切体育项目都是以体力为基础的,在没办法搞到科学训练方法前,那就练体力、耐力。

    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李家明就骑着莲香婶的那辆旧女式自行车,手里拿着根细长的藤条追着毛砣、细狗跑。冬天的山区里冷啊,呵出来的都是白雾,山风吹在脸上象刀子一样,穿着很厚实、戴着四婶那双红皮手套的李家明,骑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只要前面的两人稍稍慢下来,抬手冲着他们屁股就是狠狠的一藤条,打得其中一个惨叫呼痛,另一个立即加快脚步。

    李家五兄弟,仁义道德明,都是银子滩的小名人,特别是新冒起来的李家明,以前也就是个会读书的普通伢子,从大樟树上跌下来后,突然变得吓死人的聪明,全县数学竞赛第一、还能帮老师监考改卷子讲卷子,更让他具有了传奇色彩。

    三兄弟两个在前面象兔子一样跑,一个在后面骑着车追,还不时打得前面两个惨叫,这一路上着实吸引了不少早起煮饭的村妇、等饭吃或正吃饭的读书伢子妹子好奇的目光。

    “告伢,那后面骑车子的就是李家明?”

    “嗯,以前都好好的,跌了一跤后就打起人来死恶死恶的,前头那个更高的就是他哥哥毛砣,在学堂里称王霸道,只怕王老师跟李家明。姆妈,也真怪,家明以前是只八哥(话痨),一个班就他最会说,现在最不喜欢说话了,每天就是看书、做作业。”

    旁边的妹子看了眼马路上正拿着藤条追打细狗的李家明,不禁打了个寒颤,等那三兄弟跑(骑)远了,才敢小声补充道:“姆妈,你是不晓得。我听我们班上的金妹讲,李家明在屋里还教他两个五六岁的妹妹读书,要是他妹妹做错了作业或是不听话,打起他妹妹来整个屋场都听得到他妹妹哭。”

    “啊?亲妹妹都打得下手?这个伢子真恶!告伢,我跟你说啊,要是你敢在学堂里欺负妹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正端着饭碗扒薯丝饭的伢子立即叫起屈来,旁边的妹妹则得意洋洋地腻着她娘。

    顺着大马路跑的毛砣、细狗伢跑啊跑,越跑越跑不动,也越跑越后悔。若是早知道会这么苦,说什么也不说自己想读大学!

    在后面追的李家明除了脸上有些冷之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对前面越跑越慢的两个堂兄弟一点也不同情。跑个**里路算什么?‘以前’班上的那几个体育生,哪个不是每天往死里练,哪个不是隔三岔五的犯点肌肉拉伤、跟腱炎之类的?

    人啊,有时候是会犯糊涂的,特别是极累、或是极兴奋之下。前面的毛砣跑着跑着,也开始犯糊涂了,等李家明手里的藤条再次落在他屁股上时,不知从哪就冒出一股邪火,转过身来将骑在车上的李家明狠命一推。

    ‘咣当’一声,猝不及防的李家明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倒在石子路上,半天都爬不起来,只有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后轮还在打转转。

    ‘完了,完了’,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李家明,毛砣象是被人从头浇了盆冰水,冷得他浑身打哆嗦。他父亲打起人来,他领教过多次,李家明的狠劲他也领教过,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还不让他俩往死里抽?

    李家明终于爬起来了,吐掉嘴里的血水,摸起掉在车边的藤条,眼睛里冒着火冲毛砣走了过来,吓得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求饶道:“家明,我错了,家明,我错了!”

    可是,预料中的藤条没有落下来,反而换来了李家明的叹气声。

    “哎,毛砣、细狗,你们以为我愿意打你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你们还想读大学?我告诉你们,我四哥够聪明了吧,每天都是十一点睡、六点钟起床。你们走不通我们的路,只有考体育专业才有希望!”

    细狗也吓坏了,站在旁边连粗气都不敢喘,家明哥可是心极硬的,连打他最宠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狠手的。可他没想到,家明哥居然没打毛砣,还好声好气地说话。

    “随你们吧,要是吃得了苦,我们就继续,我敢保证你们以后能考得上!要是吃不了苦,你们就随便,我就回家吃饭、去学校上课了。”

    李家明扔掉手里的藤条,转身回去扶自行车。道理就是这样的,人要先自强不息,别人才能帮得上忙,若是自己都狠不下心,光靠别人是成不了才的。

    刚才那重重的一摔,李家明算是摔明白了,哪怕‘当初’读高中时有人严厉地管束自己,或许自己会考个不错的学校,但最终该摔的跤还是会摔,而且可能摔得更狠。若不是两次高考失败,看到父亲、小妹咬着牙送自己补习,在大学里有了悔恨之心,毕业之后自己也不会那么听大姐的话,努力工作、努力去赚钱,最后才能有点小出息。

    这些道理细狗伢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家明哥不管自己和毛砣了,回家后肯定会让暴怒的父亲打死。眼看着家明哥扔掉打人的藤条,开始去扶自行车想走了,细狗伢一激灵,猛踹了地上的毛砣一脚,跑过去抱住李家明,央求道:“家明哥,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真想读大学,真的!读大学多好,出来就能吃国家粮、有好工作。作田有什么好?想吃餐白米饭、吃块肉,都要等到过年,我们又不是蠢牯!”

    地上吓坏了的毛砣也回过神来,父母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要是就这么放弃了,肯定会让耶耶打死的!

    “家明,家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是生气,你狠抽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

    毛砣也从地上蹿起来,抱住自己堂弟哀求,生怕他真的撒手不管自己了。

    “真的?”

    “真的!”

    两人立即发毒誓:“我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不得好死,我就是狗x的!”

    李家明见两个兄弟知道了轻重,也准备给他们一个定心丸。这么苦地练七八年,要是没有一个看得到、摸得着的希望,平常人很难坚持下来的。只要这两个堂兄弟体育成绩过得去,让他们进大学门算个什么屁事?要是这点都做不到,自己也白比旁人多混三十年了!

    “你们再跟我发个誓,我等下说的话,永远烂在肚子里!”

    “好!”

    两人又立即发了个毒誓,李家明这才小声道:“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吃得了苦,练得出成绩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考得上高中、考得上大学!”

    “真的?”

    两人热切地看着李家明,家里人只是下重注去赌,可既然是赌就肯定有输赢的。要是堂弟(哥)敢打包票,再苦再累自己也得咬着牙扛,作田和吃国家粮比,自己又不是蠢牯,这都不会选?

    “真的!我也发誓,只要你们练得出成绩,我要是不能让你们考上大学,我李家明就不得好死!”

    李家明发完誓,捡起地上的藤条,骑上车吼道:“继续跑!要是哪个再慢下来,看我不抽死你们!”

第六十三章 妖孽

    银子滩村就那么大,李家明每天早上象撵狗样撵着毛砣他俩跑步的事,没有三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为什么呀?

    同学们不敢来问毛砣、细狗,这两个都脾气不太好,问他们丢脸的事可不会跟你解释,只会动拳头;可他们敢问李家明。虽然李家明已经被他们抬上了神坛,但这个天才好象跟常人差不多,除了越来越不喜欢说话、打起他自己兄妹来死恶死恶外,对其他同学反而更客气了。即使不小心踩到他撞到他,都不会生气反而会冲你笑笑,一点也不跟毛砣他们样强横霸道。

    “哦,我听老师说,师范大学里都会招体育生。毛砣、细狗读书是没什么希望,我想让他们试试去考体育生。”

    李家明停下揉酸涨的眼眶睁开眼睛,抬手拍了下凑到自己跟前的脑袋瓜子,笑骂道:“告伢,你也想试试?放心,我绝对一视同仁,每天早上来喊你起床!”

    每天早上能听到毛砣、细狗伢鬼哭狼嚎的告伢,咕嘟道:“我有病啊?”

    以前的玩伴不感兴趣,但大人们感兴趣啊。能读师范大学,那就意味着能吃国家粮,能当老师、能当干部!

    第二天中午,李家明在外婆家吃饭吃到一半时,三表舅就拖着他小儿子来了,想让他也教教这个小表弟。三表舅就是大母舅的堂弟,农村里对亲戚、族人分得很清,常说‘亲不过三代,族有万年’。看着外公、外婆、舅舅他们热切的目光,李家明暗叹了一声,拉过小表弟道:“金伢,你去学堂里,把毛砣或是细狗伢喊过来。”

    “哦”,读三年级,成绩一塌糊涂的金伢如蒙大赦,撒腿就往学校里跑。

    没两分钟,毛砣、细狗跑来了,脸不红气不喘。这两家伙确实是练体育的料,刚跑个把星期就体力大增。

    “家明,你有事?”

    “哦”,李家明看了眼他们身后,没看到小表弟,就知道那小家伙肯定躲起来了。

    扒完最后两口白米饭,放下饭碗,李家明下桌走到正坐在晒谷坪里喝茶晒太阳的三表舅面前,笑道:“三表舅,金伢是我表弟,毛砣、细狗伢是我堂弟。我没有什么‘亲无三代,族有万年’的想法,只要是我的兄弟姐妹,我都一视同仁。”

    三表舅大喜,自己这个外甥现在是公认的天才,能拿全县第一名、还能帮老师监考、改卷、讲卷子!

    “不过,三表舅,你也不要太高兴了。”

    李家明随手拉过细狗伢,捋起他的衣袖,上面一道新血痕摞着几条稍旧的伤痕,让刚才还喜出望外的三表舅触目惊心。别说三表舅,就连已经吃完饭,正坐在屋檐下喝茶、晒太阳的外公都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自己外甥孙,明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

    李家明又拉过毛砣,同样把他手臂上的伤痕展示给三表舅看,正色道:“三表舅,这些都是我打出来的,他们背上、屁股上更多。要是金伢能吃得了这个苦,我就教他。”

    外公忍不住起身走过来,大手按在李家明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明伢,你这么点大就这么狠,以后怎么得了?”

    李家明也看着外公的眼睛,沉声道:“阿公,我们李家不比你们游家,要人没几个人,要钱没几个钱。

    三年多前,我二婶让乡上捉去引产,小弟弟没了!我二伯让派出所关十九天,我们六个叔叔伯伯凑不起五千块钱,还是我大姐去游沅、柏木跪在她母舅、表叔们面前,才借来钱赎出我二伯。

    快四年了,直到现在我婶婶伯伯说起这事来,都会掉眼泪的!”

    说着说着,李家明心里也不好受,扭头盯着毛砣、细狗道:“毛砣、细狗,你们也莫怪我狠,实在是我们自己要争气!要是我们李家,跟游家样人多势众,也有人在乡上当干部,二伯能受那罪?小弟弟能还没生出来,就让人搞死了?”

    毛砣、细狗黯然不语,三年多前的事,他们也还记忆犹新,几个叔伯急得都想杀人,可最后不还是屈服了?现在李家明旧事重提,他们这才体味到大人的苦心,要是自己不争气,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家里可怎么办啊?

    轻轻挣开外公的大手,李家明帮毛砣、细狗将衣袖放下,遮住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感叹道:“三表舅,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金伢吃得了这个苦,你就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毛砣、细狗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到时打得太狠了,你们可莫心疼。”

    三表舅看着毛砣、细狗放下的衣袖,喉结动了动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明伢,你这么管他们,你有几分把握?”

    三表舅可不是嫡亲的三母舅,‘亲无三代,族有万年’的思想,李家明也一样有。对于毛砣、细狗这样的堂兄弟,只要他们的体育成绩能过关,李家明会用尽所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金伢这个表弟,那就恕他敬谢不敏。

    这不是他自私,而是毛砣、细狗不管他如何管教,叔伯最多走远点,看不到、心不痛,但三表舅他们是绝对不会任他如此的。既然是这样,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借钱给父亲的人情,还当不起自己花七八年的时间来还。

    “两成,最多三成!三表舅,七八年后的事,谁能说得定呢?我传猛伯、传宗叔是被逼得没法子,才让我下狠心试试的。

    三表舅,你晓得吗?现在毛砣、细狗每餐吃一个蛋,一天吃一餐肉,就是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一餐一个蛋、一天吃餐肉,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

    可即便是这样,连一半的机会都没有,三表舅本能地打起退堂鼓,自己小儿子不是能吃这苦的料,而且要吃七八年这样苦。三表舅都打了退堂鼓,外公也不再说情,吃这么大的苦,花这么大的代价,只有三成的希望,实在是不值当。

    晒谷坪里的所见所闻,通过三表舅、外公他们的嘴,很快传遍了银子滩,也很快传到了各个屋场。大人们茶余饭后多了个谈资,读书伢子们看李家明他们三兄弟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不理解和敬畏。

    有些远见的村民感叹黄泥坪要出人才喽,王老师则骑车去了趟乡中小学,找到老同学柳校长要他去找路子,搞全套的专业体育教材。

    “什么?你没骗我吧?”

    “骗你有意思吗?你觉得让他父亲用小竹梢打得遍体鳞伤,还一声不吭死扛的伢子,会干半途而废的事吗?”

    柳校长震惊了,坐在办公桌前久久无言,最后才冒了句:“妖孽!”

第六十四章 拖人上船

    又到了星期五,这也是本学期最后一个周末,下星期三考完期末考试,读书伢子们就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寒假。放寒假啊,那就意味着过年不远了;过年啊,那就意味着能穿新衣服、能放开肚子吃白米饭、肥猪肉,那可是山里孩子们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

    当然,这也是读书伢子们下死力气读书的时刻,要是期末考试考不好,也就意味着父母的斥责。大过年的,谁愿意考个一塌糊涂让父母骂、拜年的亲戚取笑?

    这半个多月来累坏了的毛砣,也以这个理由来找李家明理论,他算是摸清了堂弟的脾气,只要你说得出道理,他就会跟你说道理,绝对不会动手揍人。

    “全对,去玩吧,天黑了就回家吃饭。明天、后天都放假,只要完成作业就行”。

    刚洗完澡没多久的李家明,放下手里最后一本作业本,笑着冲站在旁边忐忑不安的满妹点点头,小家伙这才眉开眼笑地跟着等在边上的几个小不点跑了。

    羡慕地看了眼‘咚咚咚’下楼的妹妹们,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毛砣,小声央求道:“家明,你昨天说临阵磨枪不快(锐利)也光,就快期末考试了,也让我们读几天书,也磨磨枪?”

    李家明没回答这事,反而问起另外的事来:“哎,毛砣,听他们说,现在中午你跟细狗都是避开大家吃午饭的?”

    一提起这事,毛砣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你不晓得,我想拿蛋给桂妹吃,她就是不接。我怕大家笑我好吃、自私,索性跟细狗不跟大家一起吃。”

    “哦”,李家明笑了笑,说起四哥和三哥的伙食差别来,反问道:“你知道我三哥当初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毛砣好奇地看着李家明,他也知道这事,更想知道那么会读书的家道哥能怎么说。

    李家明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复述当初四哥告诉他的,“他说:‘家德,你以后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只要你考得起,我就是每天吃薯丝都甘心!’”

    毛砣愕然,脑子比较简单的他,半晌才问道:“什么意思?考清华北大,跟吃有什么关系?”

    “你呀,桂妹是太小了,还不太会讲。在她心里,只要你以后能考得上大学,她也跟我三哥一样,每天吃光薯丝就甘心!那些蛋、肉,都是给你补充营养的,不是让你觉得好吃的,晓得了吗?”

    毛砣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发烫,站在那愣愣地发呆。

    李家明也不管这个知道了荣辱的堂兄,收拾下小方桌上的作业本、课本、铅笔,又拿起火钳将火盆里的炭火埋上,自顾自去了二伯家等晚饭吃。

    走进二伯家的厨房,正在火塘边烤火的二伯笑呵呵道:“家明,柳校长让我带了点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好象是王老师托他搞的体育方面的书。”

    李家明心里一暖,自己恩师就是这样的,只要他的学生是走正途、做正事,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而且不求任何的回报。

    “哎”,李家明答应了一声后,二伯又自豪道:“家明,上次那个柳老师调到中小学来当校长了,我在街上买盐正好碰到他,他还请了我们吃午饭咧。”

    这事李家明早从王老师那就知道了,而且还知道前任林校长高升了,调到局里去当党委委员,算是临退休前解决了行政级别问题,从股级干部成了副科级领导。自己那位胡师公,不但有手段而且为人也还算厚道。

    嗯?是我们,不是我?

    呵呵呵,二伯可不太象当父亲的,重男亲女思想非常严重,去了学校肯定先去看了四哥、三哥,再顺便去看了看两个女儿。估计柳校长请他吃午饭,肯定还会让他叫上二姐、三姐,而二伯十有**去叫了让他骄傲的四哥、三哥,绝对没叫他亲女儿二姐、三姐。

    李家明的腹谤就是二婶的不满,可俩人都没想到,二伯居然摇头道:“没有啊,人家请我们吃饭,叫孩子过去吃不过是句客气话,那怎么能当真?不过,柳老师真是好人,我不愿意,他让莎莎去叫二妹、三妹。莎莎也真懂事,那么洋气的妹子叫两个乡下妹子一口一个‘二姐‘、‘三姐‘,还叫得那么亲热。”

    嗯?李家明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哑然失笑。二伯帮过柳老师忙,四五千块钱的新摩托说借就借,大伯可只是陪他吃了个饭,象他那样人情练达的校长大人,记人情也只会记在二伯头上。至于三哥、四哥,成绩是不错,以后也肯定会有出息,但又不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哪会象以前的林校长一样格外看重。

    就算是那么看重四哥的林校长,等四哥、三哥功成名就之后,回老家探亲时,带着老婆孩子、拎着礼物去拜望的,也还是村小的张老师、毛老师和初中的姜老师等几个。至于林校长和四哥、三哥的其他老师,都是那两个更懂人情世故的四嫂、三嫂,将他们一并请到县城最好的宾馆里吃个饭而已。

    这些事,不能怪现在的柳老师世故,也不能怪四哥以后的人情冷淡,实在是纯粹的师生之情与掺了功利的之间区别太大了。

    柳老师与从代课、民办、转正一路走过来的林校长不同,他骨子里其实与王老师差不多,都是一个有些清高的人。象他们那样清高的知识分子,哪怕只是小知识分子,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则:他们能与二伯这样的农民同桌吃饭,因为他们的父辈也是农民;也能与身居高位的胡局长撒赖,因为那是他们的恩师,但绝对不会象普通人样去投资四哥那样注定会飞黄腾达的潜力股。

    反过来,象四哥、三哥那样纯粹的人,日后若是没有人情练达的四嫂、三嫂,恐怕连请林校长他们吃顿饭都不会想起来,最多是见了面时主动握个手、问个好。

    想到这里,等着吃饭的李家明不禁嘿嘿直乐。王老师、姜老师他们把所有学生,都当成自己孩子一样教,最多是个别天分特别出众的,给予一点大家都认可的学习自由,该搞的卫生一样得搞、该骂时骂、该打时打,那样才最得学生们的爱戴。昨天中午,自己不就是因为帮舅母搞卫生迟到了,结果手上就挨了两竹梢?

    吃完饭的李家明带着俩个妹妹洗完脚、涮完牙,回了自己家重复着每次周末的程序:布置四个妹妹明天的作业,然后让她们去看电视,再监督毛砣、细狗做作业,自己也拿起课本看书做作业、卷子,直到晚上十点,李家明才放俩人去睡觉。

    书山有路勤为径,连四哥那种妖怪都勤奋,何况是一干天资普通的凡人?

    毛砣、细狗在读书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连记忆力都比常人差一点,那就更要认真地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要是能够不用就尽量别用。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去,与靠别人帮忙去念大学,对于当事人来说,其中的区别太大了。

    再说了,青少年要睡足八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正好八个小时,他俩如果觉得累了,课间或是中午还可以打个盹,时间上足够了。

    苦嘛?肯定苦,但苦着苦着就会习惯的,李家明自己不也习惯了这种苦日子?

    只是,李家明这种将时间精确到十分钟之内的做法,后果就是以前精力过于旺盛的毛砣和细狗伢回家后,现在倒头就能睡得着。

    红英婶是见惯了小儿子跑步回家还生龙活虎,到李家明那呆两个半小时就成了病猫的样子,可大狗伢见得少啊。见弟弟每天回来就睡,几分钟就能打呼,大狗伢担心道:“姆妈,弟弟不是身体吃不消了吧?以前他看电视,不看到十一二点是不睡觉的。”

    红英婶也有点心疼,可更多的是骄傲与希冀,小声解释道:“你以为你弟弟还是以前啊?

    现在上课要认真听,要是作业不会做,回来就会挨打,会做但做错了,还要挨打!家明打了你弟弟十几次,他上次期中考试考了78、72分。现在他每天还要跑两次游沅,来回快二十里路,能不累吗?传猛,声音放小点,莫吵得细狗睡觉。”

    “哦“,传猛叔‘叭‘着旱烟筒,将旧黑白电视机声音关到要认真听才听到见的程度,大狗伢也连忙去把门关掉,生怕影响到弟弟睡觉。两夫妻满意地看着开始懂事了的大儿子,又遗憾地暗自叹息,要是家明大几岁、又早几年懂事,狗伢可能也会跟着他练体育,不至于这么小就跟着去打零工。

    传猛叔、红英婶的遗憾就是二伯、二婶的遗憾,傍晚看到回家过礼拜的二女儿、三女儿,他俩也暗自叹息。不过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二天吃晚饭时,读初一的三女儿,居然问李家明,有没有能力辅导她?

    这可是大大的惊喜,李家明顾不得藏拙了,连忙点头答应:“没问题的,上星期,四哥就开始教我初二的数学、物理。再说我不会的,你还可以去问四哥、三哥!”

    三姐立即泄气了,低落道:“那算了吧,以前军伢都被大伢、二伢笑他结巴子。我又没你聪明,要是我去问,还不得让大伢、二伢回来后笑死?”

    那可不行,大姐是后悔莫及;二姐是真不喜欢读书,以后也从没听她后悔过,反而一说起她的小饭馆就眉飞色舞;三姐好不容易起了认真读书的念头,李家明哪会放过这机会?

    “三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我那是跟你谦虚。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四哥,你期中考试才数学72、语文71、英语91,我可是数学满分、语文92哦。我敢保证,等你读初二了,我初中内容都自学完了,教你们初二都没问题!”

    “真的?”

    这可是自己亲姐,李家明咬着牙答应道:“真的!你以为我考全县第一,那是捡来的啊?”

    “不会影响你学习?你都已经教了六个弟妹!”

    见三姐又意动了,李家明连忙道:“不会不会,你以为多难的事啊?我现在也就是教满妹、小妹要花点精力,毛砣他们都只要监督就行。他们几个早被我打怕了,上课认真听讲、作业都认真做,哪还要我辅导多少?最多是帮他们检查下作业,讲下错的错在哪。”

    忙中出错,提到要挨打,好面子的三姐立即不愿了。

    “要你一个细伢子教就够丢脸了,还让你来打,我还要不要活啊?”

    今天的二伯出奇地没骂三姐,反而问李家明道:“家明,你就自学到初二内容了?”

    急于拖三姐上船的李家明,脑子里没多想,连忙道:“是啊,四哥上星期还用他以前第二学期期中考试的卷子,考了我的数学和语文,数学是满分,语文差一点只有92。英语是四哥说他的发音有问题,等他纠正过来了再教我,只让我先听听英语磁带。

    他还说语文要靠平时慢慢积累,急不来的。除了以后的物理、化学外,其余的都是副课,了解点就行了,反正中考不会考的。日后要是对历史、地理、政治之类的有兴趣,到了大学里再去学也不晚。”

    这倒是真的,中考就考语、数、外、物、化、生理卫生和政治,政治和生理卫生,只要考前一个月死记硬背就行。李家明这么一说,三姐心里又活络了,要是把平时学副课的时间,全部用来学数学、英语,只是考前突击背一下,倒有可能赶得上年级里成绩最好的那几个同学。

    “对对,只要时间花得多,哪有赶不上的道理?只要功夫深,铁棒还能磨成针呢!”

    退而求其次的李家明,连忙又蛊惑道:“三姐,那些副课老师骂几句就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让他们骂就是了!只要你数学、语文、英语跟上去了,以后能考上重点高中,谁还会在乎你历史、地理考多少分?”

    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起了认真读书念头的三姐连连点头,没想到旁边的二伯却板起了脸,训斥道:“家明有教你的本事,你怎么就不能让他教?打你是为了你好,要不要我来帮他打?”

    坏了坏了,三姐是个倔脾气,二伯这不是帮倒忙吗?

    “我不读了行不行?”

    果然不出所料,倔强的三姐饭碗一扔起身就走,气得二伯浑身打哆嗦,操起门背的扫把就追了上去。

第六十五章 可怜的面子

    据孔夫子说,舜帝的父亲揍他时,只要用的是大棍子,那位古之圣贤绝对会逃之夭夭。

    正读初一的三姐,绝对没听过这故事,所以她被二伯按在屋檐下,用扫地的竹扫帚一顿狠揍,惨叫、哭喊半天,却没等到以往二婶的保护。对面的大伯、大婶跑出来听了两句,拉着跟在后面的四哥、三哥进厨房继续吃饭。棍棒之下出孝子,也会出孝女,这在农村里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被吓坏了的满妹将脑袋钻进了心疼得泪流满面的二婶怀里,小妹也钻进了李家明怀里,即使是二姐她也在粟粟发抖。以往二伯发火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即使想动手揍人,都被宠爱儿女的二婶拦住,她们都习惯了在母亲的羽翼下愉快地生活。

    今天不同,二婶最骄傲的侄子--家明,只差保证一定会教好二女儿,她还不知好歹,那就是真正的欠揍了。满妹从一个只知道吃、玩、穿花衣服的小妹子,被李家明管教成了懂事、乖巧还能去插班的准小学生,已经让习惯宠爱孩子的二婶,将前程和宠溺孰轻孰重看得很清楚。

    三姐凄惨的哭叫声,让传猛伯、传祖叔他们很快跑过了来,三个人抱住暴跳如雷的二伯,刚听了两句也放开了他,由着他继续打骂趴在地上痛得翻滚、惨叫的三姐。

    落在后面一点的红英婶、莲香婶她们,见三姐太可怜了,想去劝还在怒吼的二伯,结果让传猛叔他们恶声恶气地推开。

    “劝什么劝?不晓得好歹的妹子,早死早好!”

    ‘卡嚓‘一声,竹扫帚终于断了,用力过猛的二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传祖叔连忙抱住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二伯,也顺势将断扫帚扔在已经只剩下哼哼的三姐身上,啐了一口骂道:“辛辛苦苦养你还不如养条狗,你要不滚出这幢屋,要不给我好好读书,我李传民再不养没良心的白眼狼!”

    听到外面的教训停了,二婶抹着眼泪放下怀里的满妹,这才出来和红英婶她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三姐抱进房间。同样抹着眼泪的满妹也想跟着二婶走,宠爱她的二姐连忙将她拉入怀里,小声安慰道:“满妹莫怕莫怕,耶耶(爸)不会打你的。”

    现在的耶耶很吓人,可时常用小竹梢打她的哥哥,在满妹眼里居然比亲二姐更可依赖,挣开二姐一头扑进了李家明怀里。感觉到满妹异样的李家明,连忙将两个小不点都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们的后背,让她们渐渐放松下来。

    哎,三姐确实应该严厉管教了,只是吓倒了这两孩子。

    一会儿,传祖叔抱着金妹进来了,见李家明抱着两个小不点,而二姐却在旁边手足无措,不由得叹了口气。

    “二妹,三妹怎么突然想起要读书了?”

    “啊?”

    还在微微发抖的二姐没反应过来,李家明扯了扯她的袖子,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哆嗦道:“哦,家明考了全县第一后,学堂里就有人笑我们,说三个哥哥是人才、两个弟弟是天才,只有我们是蠢牯!就连柳校长请耶耶和我们吃饭,都被人说成是去送礼,想让老师多关照我们,还说耶耶是马屁精!

    三妹不服气,跟他们吵了起来,我们吵不过她们人多,她就想来跟家明学学,省得以后总让人笑不会读书只会吹牛皮。”

    明白了,李家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三姐会心血来潮想读书。

    与成绩好的学生闷头读书不同,差生有差生的圈子,二姐、三姐成绩够差,自然也是差生圈子里的成员。差生之间比不了成绩,自然就会比其他的,比如谁最有面子。

    以前大姐在时,她够泼辣又能让受老师们宠爱的四哥、三哥服气,能将弟弟、妹妹们团结在一起,二姐、三姐平时得罪的那些差生同学,哪敢跟这样的小团体对着来?

    就象银子滩小学一样,以前大狗伢带着毛砣、自己、细狗伢经常跟别的小队伍干架。为了什么干架不知道,反正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自己这一方人少老是输,自然就是对方有理。自从自己拿了全乡第一、全县第一,成为六个老师的心头肉后,别说是干架了,别的小队伍对最瘦弱、最胆小的金妹都是礼让三分,就更别提粗壮的毛砣了。

    现在大姐走了,三哥、四哥闷着头学习,二姐、三姐又没大姐那种本事支使他俩,更别说他们的那些追随者了,自然就不能再狐假虎威了。两个成绩不好的差生,又喜欢到处炫耀,那些早看她俩不顺眼的同学不挖苦加讽刺才怪。也就是女孩们胆小,只敢说点风凉话、吵吵架,要换成是男生,十有**会堵在厕所、宿舍里一顿暴揍。

    想明白了的李家明,不禁好笑又好气,三姐挨这一顿揍,居然就是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

    哎,自己虽然得大人的宠爱,被弟妹们敬畏,但在三姐那是没什么面子的,只有等三姐平静下来后,再去烦劳四哥喽。

    “金妹,带妹妹去做作业,做完好看电视。”

    “哦“,乖巧的金妹立即从传祖叔怀里下来,走到李家明身边,拉了拉吓坏了的小妹和满妹,柔声柔气道:“满妹、文妹,去做作业了,等下有《花仙子》看。”

    哎,李家明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趴在怀里的小妹放在地上,又将满妹也自己怀里拉出来,搂着两个小脸还雪白雪白的小不点,带着跟在后面的金妹回家做作业。李家明一出来,正在看热闹的毛砣、细狗伢他俩,也连忙拉着桂妹跟上,在大人欣慰、期盼的目光中,这个小队伍又得去读书了。周末可以玩,但该做的作业还是要做的,至多是作业量比平常少得多。

    回到家,栓上了大门,远离了在小孩眼里吓死人的父亲(二伯),满妹和小妹都慢慢地不害怕了,但想让她们能平静地学习,那是不可能的。

    “桂妹,你们听写完生字就可以了,明天再补做今天的作业,早点带满妹她们去看电视。毛砣、细狗,你们去做作业。”

    “哎”

    金妹、桂妹的听写全对,李家明奖给她俩一人一粒糖,两人拿着糖稍一犹豫就咬了一半,分别塞进满妹、文妹嘴里,拉着她俩去传祖叔家看动画片。两个小孩子的举动,让李家明觉得非常欣慰,自己不但让堂弟妹们开始热爱学习,而且学会了相亲相爱。

    只是,冷静下来的李家明突然间有些疑惑,二姐是靠考试时运气好,抄了三哥的答案上的初中;三姐可是靠她自己考上初中的,脑子应该不差,也才刚刚读初一上学期,怎么就会这么快成为差生呢?

    不对,好象哪不对劲,李家明将今天的事仔细理了一遍,突然大惊失色,顾不得隔壁的毛砣他们,立即下楼、拉开门栓拔腿向二伯家跑去。

第六十六章 令人齿寒

    冬夜里的月色清冷,洒在安静的小村落里,也洒在飞奔向二伯家的李家明双肩上。

    错了,错了,大家都冤枉了三姐!

    三姐是有点好面子,但那不是她的错,十三岁的女孩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三姐也不是大家眼里的差生,相反她的成绩在学校里,应该是中等偏上的,否则期中考试不可能考数学80、语文71、英语91!

    只是四哥、三哥、以及自己太耀眼了,中考的升学率又太低了,大家拿她与自己三人一比较,下意识就把她归到考不上高中的差生行列了。考高中,连考最差的职业高中,都要全年级前十几名,可一个年级三个班、一个班三四十个学生,考前十几名真那么容易?

    大家都误会了她,包括自己在内。

    大姐初中毕业时,三姐刚小学毕业,哪可能会学到差生那一套?肯定是二姐跟着大姐嚣张惯了,大姐走后还不知收敛,连累了无辜的三姐。成绩还算不坏的三姐被人嘲讽,觉得不服气,才去跟二姐的对头们吵。吵不过人家,好面子的三姐才想起,让大家公认的天才也就是自己趁寒假帮她补补课。

    自己心急说话没过脑子,二伯又恨铁不成钢,接连误会之下,就让好面子又倔强的她冤枉地挨了顿暴打!

    跑到二伯家,李家明顾不得去给还在生闷气的二伯解释,立即蹿到了四哥、三哥房里。

    “家明,你有事?”

    “四四哥“,李家明喘了口气,才小声道:“四哥,二伯冤枉三姐了。”

    “有什么冤枉的?你的水平确实可以教她了,她为了那点虚荣心拒绝上进,难道不该被二伯教训?”

    得,凡人的道理跟妖怪是说不清的,李家明只好跟三哥说,这三哥虽然性子跟四哥差不多,但还只是凡人中的牛人。

    “三哥,初一的数学考80、语文71、英语91,在班上应该是前十几名吧?”

    三哥习惯了得第一,前三名以后的名次还真不会去关注,仔细想了想才不确定道:“不知道,应该是中等偏上吧。嗯,可能在全班二十名以内吧。”

    “这不就对了?三姐不是读书不认真,而是方法不对,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副课上去了。”

    “对什么对?”

    四哥立即反驳道:“数学考80、语文71、英语91,这也算是认真了?”

    李家明苦笑起来,解释道:“四哥哎,你不能拿三姐跟你比,你读初二能自学高三内容,全县还有第二个吗?人的天分有高低,这是天生的,不是光靠勤奋能弥补的。”

    这,这,四哥和三哥相互看了眼,彼此太默契的兄弟俩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明,还是你厉害,这都能想得到。”

    “四哥、三哥哎,我房里还有毛砣、细狗呢,他们哪个以前不是全班垫底的?”

    “嗯,走,我们去跟二叔说说,三妹确实被他冤枉了。”

    李家明连忙拉住四哥,这妖怪说话太理性了,可别又让二伯下不了台;而且这妖怪逻辑推理能力太缜密,肯定会推导出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难免又将二姐牵扯进来。若是让二伯知道了她在学校里,不认真读书反而吹牛、吵架,难免又会打她一顿。

    “四哥、三哥,你们还是去劝劝三姐吧,你们在她面前说话更有用。我去跟二伯说,正好跟他说说满妹、文妹去插班的事。”

    “行”

    三兄弟正准备起身,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大伯已经站在那有一会了。

    “耶耶(大伯)”

    “坐”

    “哎“,三人重新坐下,跛着左腿的大伯已经头发花白了,他也坐到书桌边的椅子上,伸出一双满是老茧、创口的大手烤了烤火。

    “你们错了,老二没冤枉欣华,她确实没用到功。”

    “啊?“四哥、三哥愕然。

    嗯?李家明不为人察地皱了下眉头,又立即舒展开来,他信未来那位大姐夫,不信自己这位亲大伯。

    “你们想想,初中内容有多难?我也读过初中,我没有你们三个聪明,但成绩照样是全年级第一名。”

    大伯仿佛是怀念着什么,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道:“我那个时候一心想考师范、卫校,再不济也要读高中,以后再考大学。我那时候,十二点钟睡,六点钟起床,累了就趴在桌上打个盹。

    欣华的天资不出色,那就应该更勤奋,你们两个跟她一个学校,看过她有多勤奋吗?有没有熄灯后点蜡烛看书,有没有回家后还拼命看书,有没有不懂就问?

    没有吧?所以老二没冤枉她,她确实没用到功,心里更没理想,只是凭着小聪明在混日子。家明想辅导她,她还那么虚荣,不打她一次,改得了吗?”

    这话说得三人连连点头,只要脑子不是太笨,初一的内容确实不难,只要勤奋就能出成绩。大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话又说回来,冤枉了她又怎么样?哪个人不受点冤枉气,现在让老二打,总比以后长大了摔跟头强!

    家道、家德、家明,人总是要靠自己的!不要说别人,就是父母也最多是帮一时,帮不了一世的。欣华要是自己转不过弯来,你们帮她又有什么用?

    自己想读与家里要我读,差别有多大?要是她自己心里不想读,只是为了点虚荣心,那不如早点放弃。老二赚钱也不容易,要是欣华读不出来,还不如以后全力供满华!”

    这话很冷酷,却是冷冰冰的现实。别说是现在,即使再过二十年,经济得到迅猛发展了,一个农民要供两个孩子读大学,也足以让他倾家荡产!习惯了理性思考的四哥、三哥连连点头,可李家明却心里开始发冷。

    道理是这道理,但大哥、二哥不是天才,也不定能考得上,你为什么还拼命地供?大姐在外打工,三姐也明年会去打工,还有将二婶当母亲般敬重的四叔,你凭什么认为二伯无力供两个孩子读大学?他都没能力,那你呢?

    还是未来的大姐夫说得对,大伯就是怕再出会读书的人,让二伯、父亲、四叔不帮他供他的亲儿子读书!自己已经是拦不住了,满妹、小妹估计也拦不住,但跟四哥、三哥年纪相差不远的三妹一定不能再会读。四叔已经跟他闹翻了,父亲又要顾着自己和妹妹以后读书,肯定也不会借他多少钱,能全力帮他的只有二伯了,要是三姐也能有出息,大伯日后还能从二伯那借得到钱?

    人都是自私的,自己的子女会读书,哪还会帮兄弟供孩子读书?何况他们四兄弟里,大伯与其他三兄弟并不亲近,四叔更是跟大婶彻底翻了脸。

    哎,李家明暗叹一声,低头盯着大伯那双沧桑的大手,已经带上了鄙夷的眼神。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大伯这样的人。大伯能说会道、头脑聪明,可惜却将他的能说会道、头脑聪明都用在了歪处!

    别说是大家自小看重的四哥、三哥,哪怕是天性凉薄的大哥、二哥,只要他们考得上,二伯、父亲、四叔真会看着亲侄子没钱读书?

    沉默了一阵,等大伯起身后,李家明也跟着告辞。

    三姐是自己的亲堂姐,天分也不是那么差,自己说什么也要拖着她,跳出这该死的农村!二姐天分不行,那也没关系,她‘以后’会去东莞开小饭馆,而且小生意做得还相当不错。即使事情有变化,自己几姐弟混出头了,还会眼看着她一个人在田里刨食?金妹、桂妹两个小不点,都知道关爱满妹、小妹,难道自己还不如两个小孩子?

第六十七章 山里男人的面子

    阳光明媚普照大地,照在课桌上的试卷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黑白分明更为耀眼。

    已经做完了试卷的李家明,习惯性地再检查一遍,确定准确无误了才起身交卷,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个不认识的外校监考老师。

    不至于吧?

    还真至于,监考老师抬手看了眼手腕的上海牌旧表,再看看旁边才做到1/3的同学们,微笑着向他轻轻点头。

    李家明也有礼貌地回了个微笑,拿着试卷走到讲台前交卷,连忙去教师办公室看两个小不点的考试情况。去年和前年的试卷,那俩小家伙都考了满分,今年的可能难了一点,还有些超了范围,但也应该问题不大吧?

    刚一出门,李家明就看到二伯站在小操场上来回走动,不停地张望着老师办公室,连忙小跑过去小声道:“二伯”

    “哦,家明啊,你快去看看”

    “哎”

    李家明轻手轻脚走到老师办公室里,监考的张老师正无聊得打哈欠,旁边还坐着个更无聊的乡中小学老师。

    满妹、小妹插班的事,放在以前就是王老师一句话的事,现在要并校了就得多一个监督老师,连以前每学年第一学期的各个村小自行期末考试,都改成了全乡统考、外校老师监考。据说这是柳大校长的新规矩,以后老师晋升职称、评优主要看学生的成绩,资历只作为参考。

    正打哈欠的张老师,见李家明进来了冲他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开水瓶,又指指小操场。这也是位恩师兼严师啊,从一年级教到五年级,比王老师还多教了他一年,以前还经常扭着他耳朵,骂得他狗血淋头。

    李家明无声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给两位老师倒掉冷茶、沏热茶,完了又给二伯搬了张椅子也沏了杯茶,让他坐在小操场边上晒太阳。

    “怎么样?”

    “没事的,张老师都冲我笑了,肯定是满妹、文妹做得好!她俩做前年、去年的卷子都考双百分,今年的肯定又是双百分。”

    李家明安慰了二伯两句,自己也去倒了杯热茶,蹲在二伯旁边晒太阳、看蚂蚁打架。见侄子如此轻松,关心则乱的二伯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喝着茶晒着温暖的太阳。

    “家明,三妹听话不?”

    “啊?二伯,三姐是我姐姐,她又不是毛砣他们那样的皮伢子,还要我管着读。三姐就是有些地方没学懂,我多讲几遍就行了,四哥教我,也是这样教的。”

    “那可不行,她要是不认真,你就告诉我,我来帮你教训她!”

    李家明无语,等二伯又说了一遍,才连忙安慰道:“二伯,你别担心了,三姐又不是不懂事,你连屋都不做了,她还不会认真读书啊?”

    ‘哎‘,二伯叹了口气,李家明也暗自叹气。二伯为了两个女儿,连屋都不准备做了,他也和三姐一样压力大了。

    女儿不会读书,早点嫁人就是,农村里哪家人不是这样的?做屋就不同了,现在田土山林都是国家的,个人都只有承包经营权没有所有权,真正属于自己的、旁人看得到的也就是一幢屋了。农村里的男人,一辈子一定要做幢屋,才能在同辈人、晚辈面前抬得起头,因为大家都能看到,他给后人留了东西,这关系到一个大男人的脸面。

    沉默了一阵,李家明轻声安慰道:“二伯,莫多想,三姐以后考不考得上大学,我不晓得。满妹肯定考得上的,她是我从aoe教的,我就心里有数!做幢屋有面子,但供出个大学生更有面子,大伯肯定这十几年都做不起屋,整个银子滩哪个人敢背后说他一句不是?”

    “你这伢子“,二伯宠爱地拍了李家明脑袋上一巴掌,希冀地看着那间老师办公室。若是满妹能考双百分来插班,六岁的妹子考赢了七八岁的人,他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诉所有人,他李传民不是做不起屋而是不想做,他要留钱供满妹以后读大学!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两叔侄看起来一个轻松一个紧张,其实心里都有些紧张地晒着太阳。李家明刚才考试时,就知道今年的试卷很难。估计是为了挑出尖子生,好平均分配到各个班上去,试卷的难度提高了不少。

    在两伯侄的期盼中,张老师终于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忐忑不安的小家伙。李家明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蹿了过去急切道:“张老师,我妹妹还不错吧?”

    张老师比王老师随和得多,该骂得时候能骂得你狗血淋头,平时可是非常平易近人的,经常喜欢逗学生玩。

    “你说呢?要不要来帮我改卷?”

    二伯也快步走过来了,搓着手恭敬道:“张老师,这两妹子还行吧?”

    张老师主动向二伯伸出了手,夸奖道:“不错不错,今年提高了难度,这俩妹子还能考98和96,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不是满分?王老师说过,只有考双百分才能来插班。

    后面的两个小不点和二伯都失望地叹气,跟在后面的那个乡中小学老师笑了起来,也主动与二伯握了下手,玩笑道:“老李是吧?你知足吧,今年全乡一年级的语文平均成绩,能上七十分就相当不错。这两妹子肯定学了下学期的内容,否则不可能考这么高的分!”

    “真的?”

    张老师乐呵呵道:“当然!卷子就是老刘出的,刚才我还在骂他,出得也太难了。”

    刘老师也笑呵呵道:“放心吧,王成林都不当校长了,插班的事由柳校长说了算。我来时,柳校长就交待过,老师敬不敬业看平均成绩,学校的声誉好不好,那就得靠尖子生了。这俩妹子这么聪明,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谢张老师、谢谢刘老师“,终于放心了的二伯,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不住地感谢。

    “要谢就谢你这侄子吧,我们可没教她俩”

    刘老师的玩笑话,让二伯也跟着笑,高兴地拍拍李家明的脑袋瓜子,骄傲地玩笑道:“他啊,他是我亲侄子,教妹妹读书那是应该的,我还谢他?没教好,打他一餐还差不多!”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李家明也乐呵呵地拉过两个眉飞色舞的小家伙,小声道:“想吃什么?哥哥带了钱,我们去门口买。”

    “酸梅粉、老鼠屎(华华丹)、果丹皮,还有、还有果冻!”

    “行,张老师、刘老师、二伯,你们聊,我们先走了。”

    “滚”

    “哎“,李家明在张老师的笑骂声中,牵着两个又蹦又跳的小不点,也跟着她俩蹦蹦跳跳着去小卖部,看得三个大人忍俊不禁。李家明不可在乎被大人笑,只要两个小不点每天高高兴兴的,还能热爱学习,让他干什么都行!

第六十八章 人有时候要快乐,哪怕是虚幻的

    等李家明一手搂着一个小不点,坐在操场边的破水泥球台上,开心地吃着两妹妹喂的‘老鼠屎‘(华华丹)、酸梅粉时,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

    今年的试卷确实很难,铃声响完了一阵,半大伢子、小萝卜头们才愁眉苦脸地出教室。比同班同学高出一截的毛砣眼尖,一眼就看到乒乓球桌这边的李家明兄妹,撒腿就跑了过来,老远道:“家明,她俩考得怎么样?”

    “毛砣哥“,两小不点也老远叫人,等他跑到了台子边,还分刚买的华华丹、酸梅粉、果冻给他吃。

    “你说呢?”

    “那就好,那就好“,两只小手里的都尝了点,毛砣也蹦上球台,摸着两小不点的脑袋瓜子傻笑。

    没一会,五年级的另外九个半大伢子、半大妹子也跑过来了,急切道:“家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面还有?”

    爱显摆的满妹立即接口道:“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五哥哥,我背得对吧?”

    李家明还没夸奖,毛砣就得意洋洋道:“不是我说你们,五年级了还不如我们满妹!”

    毛砣可不比李家明,惹了他不会跟你说道理,只会跟你动拳头,哪怕抬出王老师来,他也照揍不误,整个班上其他五个伢子、四个妹子没一个不怕他的,哪怕是跟他差不多高大的告伢。他虽然得意洋洋地贬损这帮同学,但大家都不理他,眼睛都看着李家明,希望这个同学兼老师否定这个讨厌鬼。

    “没错,就是我妹妹刚才念的。你们呀,以前张老师教这首诗的时候,就在黑板上写过后面两句,你们都没抄下来背吧?”

    “啊?”

    “有没有搞错啊?书上都没写的,他们怎么也让我们考啊?”

    抱怨归抱怨,一帮同学问完李家明答案,见所有的人都跟自己一样,这才稍稍安心。还好还好,要对大家一起对,要错大家一起错,李家明是大家不能比的,只要跟其他人差不多,家里就不会骂自己。就是坐在球台上的毛砣有点碍眼,这个老留级生仗着有个好弟弟给他辅导,这次居然做对了五六道大家都不会的题目。

    球台这边的热闹,也引起了金妹、桂妹的注意,看到球台上显眼的毛砣,也连忙拉着细狗伢跑了过来,三人脸上都笑得开了花,看样子都考得相当不错。特别是外向的桂妹,吃着满妹、文妹分给她的零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五哥,这次我肯定是九十分以上,比细狗都考得更好,他错了八道,我一道都没错,作文都改了一遍……”

    不错不错,只要桂妹说是九十分,那就十有**是有九十多分,三年级要写作文,想拿满分不太可能。她们这帮小妹子在自己的小竹梢威慑下,已经养成了细心再细心的习惯,只要会做的就不会错。

    开心地等桂妹叽叽喳喳完了,李家明扭头道:“金妹呢?”

    “我都会做!”

    行了,全会做就是满分,她比满妹大一岁、比小妹大两岁,年龄的优势让她学得更多、更好。

    等金妹也说完了,同学们才担心道:“家明,你说下午的数学会不会也这么难?”

    “嗯,很有可能,大家别慌,仔细点做就是了。你们要相信自己,要是做不出来的,别人也不一定就做得出来。还记得上半年期末考试,我们不就是全乡平均第二?我们班上都不行,除了乡中小学的五(二)班外,还有谁比我们更厉害?”

    还真让李家明说中了,下午的数学试卷除了前面六十分难度一般外,后面四十分已经是竞赛的难度了,其中有一道:一串珠子,按照2颗黑珠、3棵白珠,3颗黑珠、2颗白珠……的顺序排列。问:1第14颗珠子是什么颜色的?2第1998颗珠子是什么颜色的?

    这样的题目,在聪明点的学生眼里,这就是一个除法题目,但在脑子不习惯转弯的学生那里,那就是难得不能再难的难题。

    毛砣以前是李家明最喜欢折磨的对象,做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就会拿四哥收集来的五年级数学竞赛题去折腾他,省得他精力过盛影响别人。这次他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因为那些题目大部分他都做过类似的。

    在大部分同学都急得抓耳挠腮时,毛砣倒是做完后还仔细检查一遍,才趾高气昂地提前交卷,走起路来象只刚会打鸣的小公鸡。那些自己不会做的,他敢肯定全班除了自己堂弟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会做!

    考完了,一帮同学围在李家明旁边对答案,李家明也是由着毛砣得意洋洋地显摆,只在他卡壳的时候才仔细给大家讲解。等对完了答案,同学们看毛砣的眼神都不对了。

    数学不比语文,很多难题不是你掌握了知识就能做得出来的,而是要看你的脑子聪明不聪明。这老留级生,居然只错六道题,那就是他非常聪明,只是以前不用功而已!

    得意洋洋的毛砣突然间,也觉得自己比大部分人聪明,虽然他已经是读第二个五年级了,可这么多人做不出来的题目,自己能做出来,不就是自己比他们更聪明?特别是看到大家的眼神,不再完全是以前的怕,还有了些佩服的意思,这让他更加得意。

    李家明也高兴得看着有些得意忘形的毛砣,成绩好的学生对成绩差的学生都有种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会让人很愉悦。当然,这也被很多人称为虚荣心,但这种能带来愉悦的虚荣心,会让成绩好的学生继续努力,一直保持着对同龄人的优越感。

    毛砣这家伙,虽然他自己开始想读书,但从不知道读书不单是吃苦,还有让人快乐的一方面。这次的考试正好让他知道,原来成绩好,会让人这么高兴,以后他就会享受学习的快乐,而不是苦读。

    虽然这种快乐,对于天分并不出色,甚至比常人还差一点的他来说,其实是一种虚幻的快乐,但这没有关系。尝过了这种快乐,他以后就会时常渴望这种快乐,就会主动去学习而非自己逼着他学。理科对天分要求高,可文科生除了数学外,对天分要求并不高,若是毛砣能吃苦又能主动去学,或许不用走体育生这条路,也能考个一般的大学。

    不要说从未真正被同学尊重过的毛砣,就是乖巧的金妹、桂妹她俩,放学回家的时候,都还兴奋得叽叽喳喳不停。试卷容易的时候不觉得,考双百分都只能并列第一,这次难度一加大,她俩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如果再加上满妹、小妹她们两个的表现,李家明估计这次银子滩小学要出名了。

    这几年各类竞赛越来越热,尖子生就更成了老师们的心头肉,现在银子滩村小突然又冒出四个尖子来,还不得让新学校的那些班主任打抢啊?

第六十九章 杀不成过年猪,也要祭祖宗

    往年全乡小学统考的成绩单,要等到考试三四天后才有拿,今年却是第三天上午就发了下来,比以往快了一倍都不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乡村小合并,各校桌椅板凳要搬、那边的教师宿舍安排、学生分班、食堂扩建、打制新木床……一大堆的麻烦事。如果再加上胡局长从县里要来的民办老师转正机会,更让大部分小学老师们没有闲心象往年一样,改两三天试卷、吃两三天好饭再慢悠悠回去,给学生写评语、发成绩单。

    更重要的是,同古县大规模转正民办老师,不仅在市里引发了轩然大波,而且惊动了省里,新闻记者们正在各乡采访,各级领导、老师们正兴奋着呢。

    老师们的事,李家明他们掺和不了,可他们提前拿着成绩单一回到家,整个屋场都沸腾了。没看到成绩单前,光听儿女们吹,还有李家明的保证就够让人高兴了,现在看到白纸黑字的成绩,父母都兴奋得想放鞭炮提前过年。

    高兴啊!

    金妹、满妹、文妹包揽了一年级前三名,桂妹全班第一、细狗第四,连以前最不让人看好的毛砣,都居然是全班第二,第一次不是全班倒数前三名,这简直是太公坟上冒青烟了!

    平时有了喜事,大家都是杀只鸡庆祝,现在这么大的喜事,豪爽的传猛伯大手一挥,要提前杀过年猪,好好犒劳下这帮读书伢子、妹子。再去好好给太公、太婆、三位耶耶(叔叔)姆妈(婶婶)上坟,感谢他们在天之灵的保佑!

    杀过年猪,在农村里可是大事,得请阿公、母舅、丈人公、舅兄、姐夫,家里有读书伢子的,还得去请学堂里的老师。现在主要是为了李家明他们一帮读书伢子、妹子杀过年猪,自然感谢老师是重中之重。

    见传猛伯准备带着细狗和自己去学校里请老师,李家明连忙拦住正想出门去请其他客人的几位叔伯。今天去请老师吃杀猪饭,肯定请不来的。

    “什么?他们不会来?”

    几个大人都疑惑地盯着李家明,他只好解释道:“传猛伯,你没看昨天的电视新闻啊,省市电视台都在报道我们县转正民办老师的事。

    现在乡上正搞村小合并的事,还有民办老师转正。细狗他们的毛老师、邓老师都是民办的,哪会在这骨节眼上来我们家吃饭啊?”

    对啊,这几天电视里,老看到县长、书记在说‘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亏老师’。要不是这几天的新闻,传猛伯他们哪会知道县长、书记长什么吊样?

    “对对对,他们当老师的哪年不吃几餐杀猪饭,碰到可以转正的机会,哪还有心思来我们这吃饭。那算了,还是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再杀猪请他们来吃饭。

    红英、红英,杀几只鸡,我去乡上买菜,大家好好吃一餐!”

    早上李家明他们出门时,红英婶她们就捉好了鸡,毛砣、细狗可能撒谎,家明是不会撒谎的。他说了大家都考得很好,那就一定考得很好,这都是祖宗保佑,当然要去上上坟多拜拜。

    “晓得!传祖、传宗,你们拿鸡去祭祭太公、耶耶还有两个叔叔。还有你们一帮伢子、妹子都去,给太公他们多磕几个头,要他们保佑你们成绩越来越好!”

    “哎“,传祖叔、传宗叔答应了一句,连忙去大嫂厨房里拿鸡,又支使李家明去叫上四哥、三哥,才带着一帮小孩上山。长嫂如母,红英婶在大公公这一房头里,地位极高甚至比传猛伯都更有威信,因为两个小叔子都是她带大、张罗亲事的。

    要说起来,黄泥坪李家也够惨的。

    三十年前县里修水库,大公公、二公公带着四个成年了的女儿(侄女)、儿子(侄子)在工地上做义务工,堤坝一垮全没了,六个人连尸身都没找回来。三兄弟只有老三,也就是李家明的亲公公,生重病在家才幸免于难。

    一对夫妻加上两个寡妇嫂嫂,含辛茹苦十几年,才拉扯大七个儿子、侄子。十几年的起早贪黑,也累得四个老人积劳成疾,连寿命最长的李家明婆婆,也只活到六十一,连小妹都没看到就撒手人寰了。

    不过,李家也总算是时来运转了,居然又出了五个会读书的伢子、妹子,再加上家德、三伢那就是七个了,这在全乡、全县也是头一份吧?要是以后毛砣和细狗考体育生也能成,再加上已经会开车能赚大钱的军伢,李家就真正的兴旺发达了,家家都有能撑门顶户的后生家喽!

    传祖叔、传宗叔象喝了酒一样,涨红着脸领着一帮孩子兴高采烈地给祖宗修坟、拔草、清扫祭坪,说话的声音里都透出难掩的欢喜。

    “公公、婆婆、耶耶、二叔、三叔、姆妈、二婶、三婶、大姐、二哥、三哥、四姐,你们看到了不?这些都是你们的曾孙子曾孙女、孙子孙女、侄子侄女,他们都是会读书的伢子、妹子,我们李家要兴旺发达了……加德,你最会读书,为我们李家争光最多,你来上第一柱香!”

    山里人敬祖宗信神鬼,平时凡事都风淡云清的四哥,拈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依次跪在太公、太婆、大公公……坟前,磕头、上香、默声祷告,脸上都是虔诚之色。

    “家明,你带得弟弟妹妹们好,你来上第二柱香。”

    “哎“,李家明也象四哥样,拈香、磕头、上香、默声祷告。

    ‘太公、太婆……,你们一定要保佑耶耶身体健康,保佑妹妹身体好、学习好,保佑二伯、二婶……,保佑毛砣、细狗……。’

    “三伢,你年年拿全年级第一,以后肯定考得上大学给我们李家争光,你来上第三柱香。”

    “哎“,李家明‘懂事’后,待遇直接下降的三哥,也神情肃穆地拈香、磕头、上香、默声祷告。

    接下来才是待遇最低的毛砣带着一帮小家伙上香,而同是读书妹子的二姐、三姐,被长辈们选择性地遗忘了。李家明去叫四哥、三哥时,倒是叫了二姐、三姐,但一个是不想来,一个是不愿意来。

    等读书伢子、妹子们上完了香,欢天喜地的传祖叔、传宗叔才去磕头、上香、祷告、放鞭炮。

    幽静的大山里,突然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回音袅袅不绝,正在自家厨房里纳鞋垫的二婶,看了眼坐在火塘边发呆的三姐,冷不丁道:“三妹,听到了不,满妹、文妹也去祭祖了。我听家明说,满妹和文妹的成绩,在全乡都可以排到前十名。啧啧啧,一个六岁半、另一个五岁半,就考赢了七八岁的伢子、妹子,以后不得了啊。”

    二婶的话,让三姐的头低得更低了。前几天,她还是委屈多于羞耻,现在委屈全没了,只剩下了无地自容。家明是天才,自己比不了还情有可原,可满妹和文妹她俩,半年前还只是两个小鼻涕虫!

第七十章 最帅的堂哥

    快过年了,外出打工的、在外读书的,都在往家赶,想和家人过团圆年。

    腊月二十三上午十点多,在外打工的军伢哥回来了,他虽有些结巴却长得一表人材。一米七八的高个、剑眉星目,水磨蓝牛仔裤、绣着枪与玫瑰的牛仔衣、黑色高帮皮靴,提着一个硕大半瘪的旅行包,风尘仆仆。

    “明明伢”

    “哎”

    刚给几个小不点听写完生字的李家明应了一声,扭头一看,看到门口这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愣住了,直到金妹扑了上去搂着他的大腿又跳又叫,才反应过来这是军伢哥。

    “军伢哥?哇,这么帅了?”

    “嘿嘿嘿“,军伢哥将旅行包放在小方桌上,抱起又跳又叫的金妹,重重亲了口。

    “哥哥,这次我考了双百分,全乡只有两个人考双百分哦!”

    “好好好“,口齿不太清楚的军伢哥又亲了金妹一口,这才将她抱到小方桌边坐下,打开旅行包往外掏东西,一字一句缓慢道:“明伢,这些,是,传林叔、传田叔、大妹要,我带回来,给你们的,还有,封信。”

    “快坐快坐,文妹快去帮军伢哥哥倒茶,不,泡杯蜂糖水,你们几个也喝一杯。”

    听到这边的动静,正在里面书房里对练口语的四哥、三哥也连忙起身过来。

    “军伢哥”

    对大伯家有怨怼的军伢哥脸上没了笑容,点了两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四哥也不以为意,拉着脸上不好看的三哥又去了练口语。

    有大伯家孩子在的地方,军伢哥都呆不久,等小妹端着泡给他的蜂糖水上来,军伢哥吹着气喝完一杯热烫的蜂糖水,等金妹也喝完将她架在自己脖子上、拿着掏空了的旅行包告辞。

    李家明将军伢哥送到大门口,立即上楼去看父亲的信,刚进书房就看到满妹盯着那一大袋子新衣物,哭丧着脸小声骂:“坏三叔、坏四叔、坏四婶、坏大姐,都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跟你们玩了,你们都是坏人。”

    “行了,你的那一份,军伢哥肯定送到家去了,他又不知道你在这,赶紧滚回去试新衣服!”

    满妹立即仰起小脸,希冀道:“真的?”

    “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哎“,对漂亮衣服有种病态痴迷的满妹,立即撒开两条小短腿跑了。

    李家明扒拉了一下那两大袋子吃食、衣物,找到了那封信,挑了几样马蹄糕、绿豆糕、饼干之类的让小妹给四哥、三哥他们送过去,小声道:“晓得怎么说吗?”

    “耶耶、大姐寄回来的。”

    “聪明“,李家明揉了揉小妹的头,随手又给桂妹拿了一堆,吩咐道:“去给耶耶、姆妈吃,再叫毛砣、狗伢他们都过来吃。”

    “哎“,桂妹眉开眼笑地抱着一捧糕点走了,李家明这才迫不及待地拆开父亲的信,父亲的字不好看,比小妹写得还笨拙,甚至语言不太通顺,还有不少错别字,可字里行间都透出沉重的父爱。

    他在东莞很好,吃得很好、住得也很好,就是想念家里的儿女,老梦见女儿生病,儿子不听话。后来接到李家明的信,告诉他拿了全县第一,高兴得跟四叔大醉一场,第二日都没办法上班,幸好老板没说什么,还放他的假、让他去买东西寄回来。

    父亲在信里交待李家明,一定要带好妹妹,她人小、胆子又小,莫让其他的小妹子欺负了她。还有,他发工资了,让军伢寄回来1000块钱,以后想买什么、吃什么就跟二婶讲、去她那拿,钱不够了就写信给他,他再往家里寄……。

    “哥哥哥哥,你怎么哭了?”

    “没事,耶耶来信了“,李家明抹了把眼角的泪花,把已经皱巴巴的信递给小妹,又拆了块饭干塞进她嘴里。

    “咦,耶耶(爸)还会写错别字?”

    已经收拾好心情的李家明,揉了揉小妹的脑袋瓜子,鼓励道:“嗯,等下你给耶耶写信,要批评他写错别字。”

    “我不会写”

    “没事,哥哥教你。随便吃,放假了就轻松点“,李家明又笑吟吟地鼓励了一句,示意跑上来的大狗伢、毛砣、细狗伢他们吃桌上的东西。

    山里伢子哪知道客气,六只爪子立即伸向了那一大袋子吃食,每人吃了五六个,大狗伢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毛砣又伸过去的手,骂道:“莫吃了,细狗你拿点去给耶耶、姆妈吃,剩下的留给几个小妹子。”

    也在吃的李家明笑起来,将剩下的留起来一半,笑道:“狗伢哥,没事的,军伢哥回来了,想吃什么还不捉他请客?”

    “大哥回来了?”

    后知后觉的大狗伢立即没了心思吃,起身就往外面跑,毛砣和细狗一听也跟着跑。三人正好在楼下晒谷坪里,堵住了正准备去送东西的军伢哥,脖子被大狗伢、毛砣搂住了,背上还趴了个细狗伢,四人闹成一团。

    “大大姐要要加班没回,这都都是给你们的。”

    军伢哥一激动就结巴了,他们四兄弟闹了一阵,簇拥着他们大哥去了传猛伯家。军伢哥一边走,一边还回头冲吊楼上的李家明大声道:“明明伢,中午过过来吃饭,带带满妹、文妹一一起来。”

    “晓得了”

    李家明话音刚落,扎着两条羊角辫,换上了红色羽绒衣、棕色灯心绒裤、棕色小皮鞋的满妹已经从家里跑来了,还一边跑一边叫着:“妹妹,快换新衣服,真好看。五哥哥,你快给妹妹换新衣服“。

    这小姑娘好吃、好漂亮衣服,在四个小不点中是最厉害的。李家明回头见小妹眼睛中也有热切,好笑地拉着她进屋,拆开那大包衣服,由着她自己去挑。

    军伢哥的回家,给黄泥坪带来了热闹,几个小妹子都穿上了洋气、漂亮的新衣服,连二伯都和他两个叔伯一样,得到他孝敬的一条红双喜烟,唯独漏了跛着腿的大伯。

    第二天快中午时,大哥、二哥扛着被子、铺盖也回来了。

    以前还会往他俩身边凑一凑的满妹,这次连人都不叫了,一看到他俩就拉着小妹象躲瘟疫一般。小孩子也记仇的,特别是那些伤害到她们那点小小自尊心的人,更是能记得非常长久。

第七十一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晨雾如纱笼在群山之间,早起的满妹、小妹她们已经开始扯着嗓子背书,书声朗朗让婶婶们喂鸡、放鸭、做饭的声音都变得轻不可闻。

    李家仁、李家义也起得很早,当了十几年的好学生,他们也习惯了早起背书,只是那些童音的嚷嚷声,让他们觉得非常刺耳。背书就背书,这么大声音干嘛?特别是毛砣、细狗的声音,简直是扯起嗓子在嚷,那俩蠢牯会读书吗?

    没了心思读书的两兄弟下楼,看到正在厨房屋檐下抽烟、商量事的父亲和二叔,心里更是窝了火。军伢也太没良心了,耶耶(爸)小时候辅导过他,回家过年所有叔伯都送烟,就是不送给耶耶,简直就是白眼狼。

    “没良心的(白眼狼)”

    两兄弟骂了一句,围着一条新围巾跟在后面下楼的三姐眉头竖了起来,沉声道:“骂谁呢?”

    “又不是骂你,你着什么急?”

    正拿着英语书准备洗漱完后,去李家明那听单放机的三姐,看了眼屋檐下大伯、父亲,突然觉得苦闷了好多天的心里很高兴,鄙夷道:“多笑人家结巴子啊?以前青泥坪的伢子笑军伢哥,桃姐还有我大姐都跟他们打架,就你俩不敢,回来后还帮着人家笑!”

    被捅到疼处的两兄弟黑着脸,小声威胁道:“你皮痒了?”

    三姐可不是满妹,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大哥的眼睛,挑衅道:“我就站在这,有本事你试试?”

    家里肯定没钱过年,否则父亲不会大清早得找二叔,自己若是跟这个死妹子吵架,年后开学就麻烦了。大哥的眼睛里冒着火,向旁边地上啐了一口,“好男不跟女斗!”

    “好男?”

    三姐也鄙夷地往地上呸了一口,没再跟大哥、二哥斗气,自顾自走了。家明前几天教她读《菜根谭》,说语文要强闻博记,‘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作为读书人更要保持心境淡然,这样学业才能精进。

    刚走到晒谷坪里,身材高大的军伢耳朵里塞了只耳机,半趴在还不及他肩膀、耳朵里也塞了只耳机的李家明背上来了,三姐看了眼正跟弟弟玩闹的、帅气的军伢哥,再对比了下自己两个堂哥,更是觉得背后两堂哥的面目可憎。

    刚才还在跟二伯商量借钱的大伯见军伢来了,脸上黑了黑,不动声色地将手里夹着的烟放到背后,客气了声:“军伢回来了?”

    “传,健叔,早,传民叔早”

    军伢哥连忙从堂弟背上下来,一字一句地打招呼,二伯指了指四叔的房间,交待道:“车子在你满叔屋里,骑慢点。家明,毛老师他们请不动,王老师和张老师一定要请来,晓得不?”

    “晓得,传猛伯说,要是请不来,就让我屁股开花“。

    李家明笑嘻嘻地应了声,又半背着堂哥去了四叔房间拿摩托车。刚刷完牙的三姐拿毛巾擦了下嘴角的牙膏沫,扔下毛巾跑过来拖住了军伢,撒赖道:“军伢哥,我要学英语,你这个单放机送给我!只要你送我单放机,我就教金妹读英语。”

    这,这也太会打劫了吧?军伢哥这机子虽然没昊哥送自己的好,但也值百八十块钱呢,李家明装作没看到堂屋里的大哥、二哥,连忙取笑道:“三姐,你也太贪心了吧?军伢哥送了你条围巾,这还不够?”

    “没,事,只要你,们认,真,读书就行。”

    大方的军伢哥将耳机从自己和李家明耳朵里扯出来,掏出大衣口袋里的单放机随手给了三姐。

    这有点不象话了!李家明瞪了三姐一眼,换来军伢哥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小气鬼,大姐厂,子里,就是做这,个的。欣妹,下次,我给,你寄个更,好的回来。这个是,通不过,质检,的等外品,厂子里,发给她,们过年的。”

    “谢谢军伢哥“,三姐接过单放机,眉开眼笑得又转过身去冲脸色发黑的大哥、二哥笑。

    “好好,读书,以后要,什么,就写信给我!”

    军伢哥还真是有当哥的风范!

    刚放完水鸭、喂完鸡的二婶不知道单放机的贵重,她时常见四哥、三哥戴着李家明的机子,说些听不懂的外国话,还以为就是个学英语的工具,随口道:“三妹,听到吗?好好读书!”

    “哎“,得了个好东西正高兴的三姐,答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去洗脸。

    二婶从房间抽屉里找出钥匙,打开四叔的房间,这才小声教训道:“军伢,你也太不懂事了,一条烟多大的事,你要么全部送,要不传民这也不要送,何苦得罪传健?送弟妹东西也是的,二妹三妹她们都有,却连家德、三伢都不送,你是蠢牯啊?”

    “嘿嘿嘿“,军伢一个劲地傻笑,心里可正得意着呢。

    李家明也嘿嘿直笑,他倒不觉得军伢哥做错了。

    以德报怨,可以报德?军伢哥只是有点结巴,脑子又不笨,以前大哥、二哥做龌龊事,他会不记得、想不明白?

    可堂屋响起的大声背诵声,直让李家明皱眉。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

    一篇《伤仲永》刚启个头,就听到三姐在外面直嚷嚷:“耶耶,我可告诉你,三叔寄来的钱是给家明、文妹读书用的,可不是给你用的!”

    二婶听到外面的响动,摸了摸侄子的脑袋,小声道:“莫担心,没我同意,你二伯一分钱都动不了。等下要是大伯跟你说,你就推到我身上。”

    ‘嘿嘿嘿‘,军伢哥偷笑,冲二婶竖了下大拇指。李家明也笑了几声,同样小声道:“婶婶,要是四哥、三哥交不了学费,你还是要借一点的。”

    “还要你说?他们家,也就家德、三伢有点人样子!哼,用得着别人的时候好话说尽,用不着人家的时候就冷冷淡淡,好象我们会沾他们光似的。”

    军伢哥小声笑着,将摩托车的支架放下,二婶又小声道:“家明,今天去请老师,其他老师请不到就算了,王老师、张老师一定要请到来,晓得不?”

    “晓得!”

    俩兄弟将崭新的大红色摩托车推了出来,军伢哥支好车,先把四婶的红头盔、红手套给李家明戴上,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围在小堂弟脖子上,这才自己戴头盔、手套。

    “抱住,我的腰,坐稳了,啊”

    “晓得”

    ‘嗯嗯嗯’一阵沉闷有力的引擎声响后,崭新的摩托车屁股后头冒出一股青烟,汇合正骑着辆旧摩托的传猛伯、传宗叔去了老师们吃杀猪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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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跃龙门介绍:
很多事只有久远了,才会让人追忆,很多人只有失去了,才会痛不欲生。李家明一梦回到三十年前,面对终生愧疚的家人,只能感谢上苍的厚爱。重生之跃龙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跃龙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跃龙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