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穿了又穿
六月盛夏,骄阳似火。
炎炎烈日下,黄土铺就的官道上氤氲着热气,只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顾伽罗躺在摇晃的车厢里,感觉到马车从平稳的官道一路行至颠簸的山路,木质的车轮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行进,颠得人跟着上下起伏,身子骨都要被弄得散了架,胃里也忍不住的翻涌。
山路崎岖难走,但山间的夏风却甚是凉爽,一阵阵的小风吹来,拂起了靛青色的车窗帘子,远处层层叠叠的翠色便映入了眼帘。
那是京郊的公主峰,本朝高祖时,曾有一位公主在此静养,故而得名。
公主峰不是独立的一座山峰,而是一个主山脉的别称,整个山脉连着大大小小十几座山峰,时值酷暑,每座山上都林木葱郁,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或深或浅的碧色海洋。
看得时间久了,不免会沉醉其间。
顾伽罗晃动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的精神也有些涣散,忽然间,一张放大的脸庞映入眼帘,一张刻薄的嘴唇不停的蠕动着——
“……哎哟,大奶奶,老奴劝您还是安分些吧……什么,您不想去铁槛庵,嗤,那您当日也别做出那等没脸的事情来啊!想咱们大爷是何等英俊少年,京中不知多少贵女争着抢着要嫁给他,您倒好,好容易进了齐家的门却不知道惜福,竟敢厚颜无耻的给大爷戴了绿帽子……送您来铁槛庵都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呢。就着,您还有脸闹?”
没有,我没有偷人,我、我是被冤枉的!顾伽罗拼命的挣扎着,满肚子的冤枉无法倾诉。因为,她的身子被麻绳结结实实的捆着,而她的嘴里也被塞了一方帕子……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有做那事,我没有!”
顾伽罗猛地睁眼睛,但入眼的却是一片黑暗,她长长吐了口气,叹道:“又做梦了!”。
心中却暗暗嘀咕:看来,被送入庵堂这件事,对‘前身’的刺激很大,以至于人走了,这段印象深刻的印刻在了身体上。
抹去头上的冷汗,顾伽罗闭了闭眼睛,努力适应周遭这黑暗的环境。
是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连一丝亮光都没有。
顾伽罗慢慢坐起来,眼睛不由自主的寻找着光源。但,四周漆黑,慢说是光线了,连个窗子都没有。这里仿佛一间密闭的石室,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除了她!
也不对,这件石室还是有通风口的,顾伽罗努力释放耳朵和鼻子,眼睛不能用了,她的其它器官倒是灵敏了许多。
元宝般小巧的耳朵动了动,顾伽罗敏锐的发觉在她四周不远处有凉风拂过,细细听来,还有隐隐的水滴嘀嗒声。
顾伽罗小心翼翼的翻动身子,变坐姿为爬跪,单手交替着向前摸索。
对于未知的环境,人有种本能的畏惧,当黑暗降临时,这种畏惧将会扩大无数倍。试想下,在漆黑的空间里,迈出一步都要万分谨慎,唯恐踩到什么而引发意外。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石室里,四面透风,却不知道具体的通风口在哪里,那通风口又是个怎样的大小,倘有一个不慎,极有可能一脚踏进那通风口里。
她总有种错觉,此刻她并不是待在一间完全封闭的石室里,而是在一处四角洞开的悬崖上。
这种感觉很诡异,看不到光、听不到声音、更没有其他的人和动物,好容易听到的细微响动便是从身边穿过的凉风和水滴声,人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处,一步都不敢挪动……这、这绝对是个能逼疯,哦不,是能逼死人的地方!
而事实上,这间石室已经逼死了一个人,否则,顾伽罗也不会在这里。
双手小幅度的在前方摸着,顾伽罗慢慢的挪动膝盖向前爬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膝盖被粗糙的石板磨得生疼,她的手指才终于摸到了墙壁。
顾伽罗大喜,顾不得拂去脸上的汗珠,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增大探索的幅度,将面前的墙壁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检查墙壁的上下左右有没有洞口。
当她确定跟前是一面完整的墙壁后,顾伽罗控制着力道,缓缓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呼,有个东西靠着,才能安稳些啊,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从洞口掉落下去。”接连几天没人跟她说话,顾伽罗心里不禁发慌,渐渐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好歹有个声音啊,否则她也会像她的‘前身’一样,活活把自己逼疯、吓死!
顾伽罗微微闭上眼睛,再次释放耳朵和鼻子,努力感知四周的一切:唔,风口处在她右手边三十步的位置,应该是在墙壁的下方,随着细微的风声,还有轻微的水流声,也就是说在这间石室的下方有一条小溪?
秀气的小鼻子抽动了下,顾伽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仔细辨认了下,发现竟是荼蘼花的味道。
“荼蘼,双子叶植物纲,蔷薇目,蔷薇科,蔷薇属,又名酴醾、全钩子蔷薇,落叶或半常绿蔓生灌木……”
耳边似是响起熟悉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慈爱富态的面孔,那是一张属于老人的脸,正笑眯眯的对着一丛荼蘼讲解着。
“爷爷~~~”顾伽罗眼眶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她的左手下意识的抚上她的右手——完好的,没有扭曲,没有残疾,而是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
她,果然穿越了。
对、也不对,确切的说,她是又做回了原来的自己。
这话说得有些拗口,事实却正是如此。
顾伽罗是土生土长的大齐贵女,生于望族,自幼父母疼爱着长大,直到十二岁时,她跟着母亲出门上香,半途中马车惊了马,她被甩出了车厢,直接穿越到了四百年后的现代。
在现代生活了四年,顾伽罗从最初的惊慌、无助,到慢慢的适应,乃至最后的习惯……当她刚刚融入到新的家庭,感受新的亲情的时候,命运又给她开了个不小的玩笑。国庆黄金周她跟着爷爷去参加花展,竟然又遭遇了车祸。
庆幸的是,爷爷没事,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也没事,只有顾伽罗,紧急关头奋力推开了那个小女孩,她却没能躲过疯狂的跑车,直接被撞飞出去。
顾伽罗身体腾空,重重的摔在地上,血肉模糊,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然而幸运的是,她竟没有死,而是又穿回到了大齐,又做回了‘顾伽罗’!
重新回到熟悉的朝代,做回真正的自己,顾伽罗很高兴,虽然心里还记挂着后世的‘爷爷’、‘奶奶’,但能够‘回家’,却是她最大的夙愿。
“爷爷,奶奶,你们就当我穿越了吧!”而事实上也恰是如此。
犹记得某日陪奶奶看八点档的狗血穿越剧时,顾伽罗鬼使神差的说道:“奶奶,如果哪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千万别伤心,我有可能是穿越到异时空了哦,而绝非死了。虽然隔着一个时空,但我仍会好好的活着呢。奶奶,您也好好的,好吗?”
当时奶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弹了她的脑门一记,嘴里直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奶奶,我会好好活着的,您和爷爷也要保重身体啊!”
顾伽罗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珠儿,将后世的种种暂时埋入记忆的深处。因为她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太妙,她是回来了,可是却是来到了四年后。
也就是说,现在的顾伽罗已经十六岁了,而不是她离开时的十二岁,中间有着四年的空白。
顾伽罗身体还残留着一些记忆碎片,只是这些记忆很零散,她回来三四天了,才慢慢整理出一点儿头绪。
原来当日顾伽罗从马车上跌落下来,昏迷不醒,顾伽罗的魂魄来到了四百年后,巧的是,有另外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被吸进了顾伽罗的身体。
“我穿越到后世,又有个异世穿越女占据了我的身体,这事情还真是——”
顾伽罗摇摇头,深觉命运大神就特么是个蛇精病,cao纵着人们穿来穿去,把大家的人生弄得一团乱。
没错,就是乱!
顾伽罗身体残存的记忆很少,她只是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曾经被一个穿越女‘借住’了几年,但这几年间,那位‘寄居者’到底做了什么,顾伽罗一无所知。
不对,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她知道,她现在已经嫁了人,但却因着‘红杏出墙’而被婆家、娘家一起送进了铁槛庵。
“靠~~居然是铁槛庵!”
顾伽罗忍不住爆出粗口,身为大齐贵女,她自是知道铁槛庵是什么地方,表面上,这是一所庵堂,而事实上,却是关押宗室、勋贵家中犯错女眷的牢房!
顾伽罗在后世的时候,还曾经在历史论坛看过一篇关于铁槛庵的帖子,楼主对铁槛庵做了个总结,称其为‘大齐贵族女子监狱’!
见鬼的‘贵族女子监狱’,再特么的‘贵族’,它也是一所监狱啊,而且还是那种终身监禁性质的重型监牢,庵里关押的皆是犯了大过错的女眷,基本上,进了铁槛庵,今生再难出去。
“卧槽!”顾伽罗低声骂了一句,心中更是把那位‘寄居者’重新问候了一遍。
都说no、zuo、no、die,你丫到底zuo了什么,竟把自己折腾进了铁槛庵?更可耻的是,你丫能zuo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你特么能承担后果也成啊,结果咧,前脚刚进了铁槛庵就被吓死了,害得我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么个烂摊子?!
顾伽罗背靠着冷硬的石板墙壁,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嘴唇也因为干渴裂开了口子。不过,现在顾伽罗顾不上这些,她的首要目标,便是从这个bt石室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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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就要狠一点
黑暗中,顾伽罗静静的坐着,几天的熟悉,她渐渐适应了这种全黑的环境。呼吸慢慢平稳,逐渐跟四周融为一体,如果有人进入这石室,手里的灯光不明亮的话,极有可能发现不了顾伽罗的存在。
顾伽罗心情平复下来,开始冷静的思考。不管‘寄居者’是怎么把自己折腾进铁槛庵,又因何被关进这石室,顾伽罗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石室里逃出来。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首先,必须清楚这间石室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一点,顾伽罗还真知道,托她在现代经常读史书、逛论坛的福,对于她曾经生活过的大齐王朝的许多奇闻秘事,她都有所了解。
铁槛庵,建于高祖二十四年,高祖的异母妹妹平阳公主犯了大错,为了平息众怒,高祖欲重罚公主。可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明面上的惩罚说出去会有碍皇家的体面。于是高祖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在京郊选了一处山地,建了一个庵堂,对外宣称公主为太后祈福而自愿入庵堂静修,实际上,便是罚她坐牢房。
后来,平阳公主出来了,铁槛庵却留了下来,归到内务府统领,专门用以关押宗室、勋爵、权宦家中的犯错女眷。
一般情况下,入了铁槛庵,再难出去,除非有皇命特赦,或者死了,被家人认领尸身。整个京城的上流社会,对铁槛庵是谈及色变。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恐慌的,最令人感到畏惧的是,据说铁槛庵里有个极神秘、极bt的所在,好好的人进去了,不用三五天,就会疯癫,严重的还会被活活吓死。
而如此一个可怕的地方,却有个非常雅致的名字——静心斋!
静心斋不轻易开启,除非有人坏了庵中的规矩,或是刚来的时候,气性太大,庵主为了给这人一个下马威,便会把人关进石室里好好‘静静心’。
一般情况下,庵主也不会让人在静心斋里多带,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只要那人怕了,不敢再折腾,她就会把人放出来。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有人背地里给庵主添了‘香油钱’,拜托她好好‘照顾’一下某位女眷,庵主也会适当的予以关照。
很不幸,顾伽罗便是那个倒霉催的‘被关照者’。
顾伽罗闭上眼睛,努力整理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终于让她看到了一张面孔,似曾相识却又陌生。
“姚、希、若!”顾伽罗一字一顿的说道,语气中带着无比的怨恨。说完,顾伽罗才反应过来,她又被‘寄居者’残留在身体上的情绪给感染了,看来,‘寄居者’对姚希若非常憎恨。
方才的梦中,‘寄居者’不停的嘶喊,说自己是冤枉的,是被陷害的。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猜测,姚希若有可能就是那个陷害‘寄居者’的人?
还有一点,当日送顾伽罗来庵堂的一共有三个主子,齐家大夫人、顾伽罗的继母,还有姚希若。齐家大夫人和顾伽罗的继母都是极骄傲的人,应该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便是真相。
“姚希若最有嫌疑啊,唉,也不知道姚表姐为什么要陷害我的‘房客’呢。”顾伽罗喃喃自语。
姚希若是顾伽罗的表姐,是她姑母的嫡长女。不过,顾伽罗尚未出生的时候,姑母便跟着姑丈去了外地赴任,直至顾伽罗穿越到后世前,也不曾回京。
是以,顾伽罗只是听说她有个表姐,闺名希若,却从未见过。
想来定是自己离开后,姑丈、姑母才带着表兄、表姐回京,而两家是最正经不过的亲戚,经常相互走动,‘寄居者’跟姚希若也成为了好姐妹。
只可惜,这位好姐妹的性情并不如她的名字那般美好,而是个心狠手辣的厉害人物。否则,明明知道静心斋是个什么地方,还把嫡亲的表妹‘送’进来‘静心’,能如此狠得下心来,足见姚希若绝非普通女子啊。
顾伽罗一边努力整理‘寄居者’留下来的记忆碎片,一边根据仅有的线索推断,最后得出结论,她应该是被姚希若阴了!
既然是暗地里有人动了手脚,那么她想从静心斋出来,就有些困难了。
顾伽罗的脸色有些不好,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静心斋,就够让她郁闷加无语的了,原想着或许是‘原主’太能闹腾了,庵主为了磨磨她的性子,这才将她关进来,只等她服了软,顶多三天就会把人放出去。
结果……
顾伽罗慢慢坐直了身子,伸手拉出一段裙带,绯色裙带上打着几个结,这是顾伽罗第一天苏醒后,为了记录时间而悄悄在裙带上打得。
每一个结代表一天,这段一尺多长裙带上,已经打了两个结,再加上今天,顾伽罗已经醒来三天了。
这还不算‘前身’在静心斋的那两天呢,如果都算上,顾伽罗这具身体,已经被关在石室足足五天了。
人在饥饿状态下存活的极限是六或者七天!
庵主虽然不懂得什么现代科学,不过应该也明白,若是再任由顾伽罗绝食下去,用不了几天,顾伽罗定会饥饿而死!
绝食?!
顾伽罗就是在绝食,起初两天,她刚苏醒,整个人还处于混沌状态,对黑暗的环境也不适应,所以,一时不想吃饭。
但今天,顾伽罗猜到了庵主是被人收买、有意折磨她,如果她乖乖吃饭喝水,那么庵主还会延长她‘关禁闭’的时间。
这个鬼地方,顾伽罗是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所以,她必须采取行动,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绝食’。
顾伽罗敢打赌,庵主有权利惩罚庵里的所有‘女囚’,也有胆量随便把某个人就关进‘小黑屋’静心,但她绝不敢轻易弄死哪个人——铁槛庵是监狱,又不是法场,关押的全都是贵族女眷,人在庵里吃些苦也就罢了,可一旦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事后人家家属或是内务府追查下来,庵主不死也要脱成皮。
当然,这也不是说铁槛庵里就没有被虐待致死的人,但那些人往往都是娘家死绝无人,或是没人给她撑腰,且在庵堂里待得时间太久,外头已然无人记挂。
这样的人死了,庵主只要找个借口,再跟内务府的管事塞个红包,在册子上记一个病逝,事情也就遮过去了。
可似顾伽罗这样,娘家还在,亲生父亲还是风光的国公府世子爷,亲生母亲虽然没了,可外租家还兴旺繁荣的‘女囚’,就是给庵主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把人弄死。
再加上顾伽罗才进来几天啊,连半个月都不到,好好一个人就死了,你说破大天去,顾家的人也不会答应啊。
所以,顾伽罗可以肯定,庵主绝不敢看着她‘绝食而亡’。
只要庵主有怕的,顾伽罗就有机会提条件,如此,她想出去,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顾伽罗吞了吞口水,手抚上瘪瘪的肚皮,只是这挨饿的滋味儿真心不好受啊!
但,为了自由,为了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她只能拼了。
后世有句话,‘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不就是再挨两天饿吗,姐权当减肥了。
咕噜~咕噜~越想着饿,肚子叫唤得越厉害,顾伽罗一面抱着肚子,一面在心中将那个能作不能当的穿越女、心狠手辣的姚希若以及贪婪黑心的庵主集体骂了一遍。
然后第n+1次的鼓励自己,对自己狠一点,再狠一点,然后就能出去了!
呜呜,爹,娘,我、我好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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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你横我更横
“咚~咚~咚、咚~~~”
顾伽罗的耳朵动了动,身边拂过的山风中夹带着隐隐的钟声,铁槛庵的尼姑又要开始新一天的早课了。
顾伽罗还没有穿越到后世的时候,曾经跟着母亲去寺庙、庵堂上过香,也曾在那些地方留宿过,是以知道不拘是僧还是尼,每日清晨,他们都会准时做早课。
而顾伽罗也正是凭借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钟声,才清晰的确认时间的流失。毕竟待在静心斋这么个鬼地方,没有窗子,没有声音,连点儿光线都没有,自然也看不到日头,更无法计算日子。
“已经寅正二刻了啊(即04:30),又是新的一天。”
顾伽罗伸了个懒腰,拿出那段裙带,轻轻的打了一个结。今天是她醒来的第三天了,也是她准备开始抗争的第一天。
顾伽罗舔了舔因干裂而爆皮的嘴唇,默默在心里数着数——铁槛庵的尼姑们,每天早课时间约莫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一分钟六十秒,待她数完三千六百个数之后,再过个十来分钟,便有尼姑来给她送吃食。
顾伽罗闭上眼睛,为了不给嗓子增加负担(两天没喝水的人,伤不起啊),她只轻轻蠕动嘴唇,无声的数着。
“一、二……一百、一百零一……一千、一千零一……三千、三千零一……”,无尽的黑暗中,顾伽罗异常冷静,掌握着数数的频率,力求计时准确些。
当她终于数到了三千六百这个数字时,她睁开了眼睛,将打着结的裙带塞回腋下,将头发弄得更乱些,轻轻起身,趴跪下来,小心翼翼的往前爬行了几步,确定自己已经远离墙壁后,她才将身子放平,很没有形象的趴在了地上。
凉凉的青石地板接触到温热的皮肤,竟有些沁凉的感觉,在无比燥热的盛夏时节,异常的舒爽。
“呵呵,这倒是省了冰盆和空调呢。”顾伽罗苦中作笑的想着。
没多过久,空旷的走廊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顾伽罗的耳朵不由得又动了动,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激动:来了!能不能顺利离开静心斋,就看今天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顾伽罗低下头,直接将脸颊贴着地面,四肢的肌肉松弛,如果石室的光线充足,任谁看了顾伽罗的状态,也会认定她已然体力不支(或者精神不济)而昏死了过去。
顾伽罗闭着眼睛,努力的听着——
脚步声停了,然后是‘咔哒’一声脆响,顾伽罗想,这应该是开锁的声音,再然后便是‘轰隆’一声闷响,唔,这是石门开启的响动。
顾伽罗悄悄掀开眼皮一条缝。
没过多久,两团橘黄色的光影慢慢飘了进来,在漆黑的世界里待了几天,顾伽罗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忽然有亮光进来,虽然不是很亮,但还是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咦?人呢?”
打头进来的是一个二三十岁、身体壮硕的尼姑,她手里举着个火把,慢慢在身前晃了晃,火光在她面前方圆十几步的空间里闪过。
“慧明,你做什么呢?”紧跟壮尼姑进来的是个身量娇小些的尼姑,年龄也在二十五六岁左右,手里同样举着火把,唯有另一只手上领着个半新不旧的提盒。
“慧玄,人不见了!”尼姑叫慧明的壮尼姑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与惊愕,扭头对师妹说:“你赶紧过来,咱们一起找找。”
慧明倒不是担心顾伽罗会逃出这石室,而是觉得里面太黑了,单凭她手里的一个火把,并不能照亮整个房间。为了早些找到人,还是两个人一起努力比较快。
咚的一声,慧玄没好气的将食盒放在地上,嘴里嘟囔着:“这个顾大奶奶也真是讨厌,刚进来那两日不停的号丧、叫骂,还没消停几天,又开始满屋子连转。哼,她也不怕从角落的窟窿里掉出去。要知道,这静心斋可是建在悬崖上,下头有几百丈深,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呢。”
“卧槽~这下面还真是悬崖呀,这地方到底是哪个大bt设计出来的,真特么bt!”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的顾伽罗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个粗口,她眯缝着眼睛,微微转动视线极力打量四周。
说来也巧,顾伽罗随意那么一趴,她的头正好背对着门口,两团光线背投过来,她正好能接着火光看清她面前的这一方天地。
还不等顾伽罗仔细观察,两个尼姑已经发现了她。
“……真是个不省心的,难怪会被送进铁槛庵呢。”慧明语气中带着不屑,几个大步走到近前,不客气的用脚踢了踢‘昏迷’的顾伽罗,喊道:“顾大奶奶,顾大奶奶,该起来用膳了!”
慧玄提着食盒跟进来,将火把插在不远处的石壁上,打开食盒,端出一碟酱菜、一碟黑黢黢的粗粮馒头,以及一碗清汤寡水的菜粥。
慧玄又从食盒里拎出一个粗糙的茶壶,并一个粗瓷茶碗,虽然是茶壶,但里面盛着的可不是茶叶,而是直接从井里打出来的生水。
“哎呀,顾大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起来?怎的,想让贫尼‘服侍’您不成?”
慧明接连踢了好几脚,可地上的人却似死了一般,竟半点动静都没有。她原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几日因着给顾伽罗送饭,连累她做完早课都不能好好吃饭,积了一肚子的火。
这会儿见顾伽罗还在‘耍脾气’,慧明愈发恼怒,嘴里说着嘲讽的话,人却蹲了下来,伸手捉住顾伽罗的衣襟,手腕一用力,竟将她的上半身提了起来。
慧明唇边闪过一抹狰狞的冷笑,扬起另一只手,朝着顾伽罗的脸就抽了过去。
顾伽罗早就防着呢,哪会让慧明轻易得手,她迅速向一侧偏了偏头,慧明的巴掌裹着呼呼的凉风擦着她耳朵过去。
慧明的力道很大,在惯性作用下,她整个人都向前扑了过去。抓着顾伽罗衣襟的手也不禁松开了,踉跄着就要栽倒在顾伽罗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顾伽罗赶忙往旁边滚了下,躲开了慧明壮硕的身躯。滚动身子的同时,顾伽罗瞅准了目标,抬起腿,一脚死命的揣在了慧明的大饼脸上。
“哎哟~”
慧明一巴掌打空,又没能及时稳住身体,偏顾伽罗又躲了开去,眼瞅着自己的脸要砸向地面,心里不由得发慌,挥舞着双手要去撑地,忽然间,眼前一黑,鼻子传来一股剧痛,接着两股温热的液体从鼻孔流了出来。
慧明疼得眼泪都彪了出来,下意识的想去摸鼻子,却忘了要去撑地……噗通一声,慧明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慧明!你、你没事吧?”
慧玄大惊,丢下食盒便跑来看慧明。
慧明摔得有点狠,一时间,头竟有些发晕,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的便是嘴巴,只听她先是哎哟呼哟的叫了会疼,反应过来后,又开始迭声咒骂‘罪魁祸首’:“好你个齐顾氏,都进了静心斋,还这么张狂,你竟还敢打人了?”
顾伽罗一击即中,赶忙闪到一边,冷笑道:“好你个老贼尼,我母亲临走前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香油钱,你们还敢这般对我?齐顾氏?齐顾氏也是你这等贱人能叫的?”
慧玄仔细查看了下慧明的伤势,见她只是鼻子流血,手肘、膝盖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听到顾伽罗的话,她不禁冷哼一声,道:“哟,顾大奶奶这是嫌咱们粗鄙,不如您府上的丫鬟会服侍人?哼,顾大奶奶,‘识时务者为俊杰’,您现在可不是在国公府里,而是在铁槛庵——”
慧明捂着鼻子,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原想着暴打顾伽罗一顿出出气,但想到庵主的话,她还是忍下了。但这口恶气不能不出,她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子,恶狠狠的说道:“慧玄,你跟她废话什么。顾大奶奶既然瞧不上咱们服侍,咱们也不必在贵人面前讨嫌。这饭食,想必也入不了您的口。”
说着,她迈腿朝放食盒的地方冲去,准备将那些饭菜踩烂——让你吃、让你吃……呸,今儿我就饿着你,看你还有没有力气打人!
顾伽罗的动作却更快,抢在慧明之前赶到近前,一脚踢飞那几碟子饭菜,恨声道:“这种搜饭,猪狗都不吃,姑奶奶宁可饿死,也绝不会让你们这群老贼尼折辱了去!”
ps:差点儿忘了今天是平安夜,某萨祝亲爱的亲们节日快乐,一生平乐安康,o(n_n)o~
第004章 利益才是永恒的
“顾、大、奶、奶,您真是好威风、好傲骨啊!”
慧玄消瘦的脸上布满寒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掩在宽松僧袍里的手握得死死的,她一步一步的朝顾伽罗走去。
虽然庵主不许她们这些尼姑对庵里的‘贵人’们动用武力,但有些时候,那些人若是不乖、或是闹得太凶,偶尔打几个嘴巴、踢几脚,只要不弄破皮儿,还是可以的。
慧玄眼瞧着自己辛辛苦苦提来的饭菜,竟然被顾伽罗一脚踢飞了,再加上方才慧明的事儿,她恨不得狠狠的教训顾伽罗一通。
“就是不知道,您这傲骨能支撑多久?!”慧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泛着凶光,薄薄的嘴唇勾勒出残忍的弧度,恰巧在这时,顾伽罗踢飞的粗粮馒头,有一个打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然后反弹回来,骨碌碌滚到了慧玄脚边。
慧玄顿住脚步,目光死死的盯着顾伽罗,抬起右脚,看也不看直接将那粗粮馒头踩得稀巴烂。
踩完了,她还故意用脚捻了捻,满脸的狠意与嗜血。仿佛她刚才踩的不是馒头,而是顾伽罗的头!
顾伽罗感觉到慧玄身上散发的浓浓恶意,强忍着心底的恐惧,极力表现得镇定些。她知道,铁槛庵的尼姑并不是真正的尼姑,或者说不是纯粹的尼姑。因为铁槛庵本身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庵堂,当年平阳公主在这里‘静修’的时候,为了搪塞世人,特意弄来了庵主和尼姑。除了庵主是真正的出家人外,其它的尼姑都是平阳公主身边的宫女。
平阳公主离开庵堂后,那些宫女已经剃度出了家,无法跟着还俗,正巧铁槛庵归到了内务府,继续充当京城犯错女眷的监狱,于是那些宫女便都留了下来。
三四十年过去了,宫女们老的老、死的死,内务府每隔几年便会再补充几个人进去。这些人有的是宫里的粗使宫女,有的是犯了小错的女官,成分很杂,但都不是什么虔诚的佛教徒。
不信佛,自然也就不信奉佛教的那些为善的教义,相反的,这些人整日待在封闭的庵堂里,整日面对‘囚犯’,时间久了,她们也跟着性格扭曲了,扭曲着扭曲着,她们便一头扎进了变/态的怀抱!
在变/态的眼中,没有贵人,没有规矩,有的只是自己的舒畅与快意,所以,庵堂里的许多尼姑都有暴力倾向,她们甚至以磋磨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贵妇们为乐。
只是顾伽罗有点儿例外,她是刚送进来的,且娘家的势力很大,外家也有人做官,庵主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虽然收了姚希若的红包,把顾伽罗关进了静心斋,但私下里,她却反复的叮嘱负责看守的尼姑:“齐顾氏不比其他人,至少这头两个月里,你们都给我仔细些,倘或惹出了什么乱子,顾家的人找上门来,我可保不住你们!”
慧玄一时火气,忘了庵主的交待,一步步的逼近顾伽罗。
顾伽罗吞了吞口水,此刻她的情况很不好,三天没有吃东西,她浑身都没有多少力气,方才踹出的那一脚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现在她手脚无力,心慌得厉害,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着。
慧玄体型虽瘦弱,却是个狠角色,动手起来,绝对不会比壮硕的慧明‘温柔’。
顾伽罗深深吸了口气,忽的笑道:“我能撑多久?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应该不会太久,我且告诉你吧,我外租虽然去了,但几个舅舅还在,他们现在在外面任上,一时顾不到京里,但用不了多久,舅母们便会遣人进京送节礼,届时见不到我,你们说,我舅舅家的人会怎么做?!”
顾伽罗的亲生母亲冯氏乃是前内阁大学士的嫡幼女,上头有五个兄长,冯大学士几年前病逝,但冯家却并没有就此沉寂下来。顾伽罗的五个舅舅皆科举入仕,大舅舅是当今的伴读,颇受帝宠。三年孝期一过,圣人便召他回朝,五年前远赴泉州,担任首任市舶司使。
而其它的几个舅舅也都先后起复,分别被派到下头的郡县做父母官。
冯氏是冯家唯一的女儿,而顾伽罗又是冯氏唯一的女儿,可以想象,冯家的长辈们是怎样的宠爱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儿。
铁槛庵远离京城,却并不是与世隔绝,每个月内务府都会派人来送银米、火烛、香油等物什,除了这些东西,送东西的人还会带来许多京城八卦。尤其是上流社会的新闻,她们最为关注。
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人家的趣事,比如顾家的小姐性格乖张,但家里宠着,舅家纵着,活得那叫一个恣意洒脱。
虽然现在这位顾小姐‘恣意’进了铁槛庵,但尼姑们还记得她曾经的‘辉煌’,尤其是她颇受冯家舅舅宠爱这件事,尼姑们的印象最为深刻。
冯家、冯大学士、还有那个圣人的心腹冯大舅?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慧玄被怒火焚烧的神智清醒了些,她顿住脚步,迟疑的看着顾伽罗,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
顾伽罗见状,继续毫不畏惧的笑道:“还有我父亲,他现在虽恼了我,可我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用不了十天半个月,父亲定会想起我的……还有我的母亲,她虽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正是因为她是我的继母,所以有些事才不敢做得太过……哼哼,你们且等着吧,姑奶奶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谁欺侮了我,我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慧明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两半,塞进了鼻孔里止血。听到顾伽罗的话,阴测测的说道:“顾大奶奶,您就别做梦了,咱们这铁槛庵可不是普通的庵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我且告诉你吧,铁槛庵落成四十年,前后关了不下上百个犯妇,除了当初的公主,再无一人活着离开!”
顾伽罗冷笑一声,道:“不是还有人离开吗?”
慧玄嗤笑:“哟,顾大奶奶,你好大的脸啊,胆敢跟公主攀比?”
顾伽罗却道:“为何不能比?公主能离开,还不是靠着圣人开恩?而我的大舅父,是圣人的肱骨之臣,他若知道了我的事,定会去求圣人,而圣人也绝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驳了他。再不济,我还有做国公爷的祖父、世子爷的父亲,就算父亲不原谅我,舅舅们找上门,父亲看在冯家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那般绝情……”
顾伽罗越说底气越足,说到最后,她竟是直接威胁起两个尼姑来,“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我不再追究,可从此刻起,你们谁再敢欺侮我,他日我定会十倍、百倍的还回来。还有,去告诉静虚那个老贼尼,姑奶奶不想再呆在这个黑屋子里了,她若识相就赶紧把我放出去。否则,待我舅舅回来了,我定要她好看。”
慧明、慧玄两人忽视一眼,她们到没有完全被顾伽罗唬住,但到底心中存了几分惧意。又想想之前庵主的担心,竟与顾伽罗说的有几分相符——是呀,顾伽罗不是六亲死绝的孤女,她背后的靠山很多,这次闹出了丑事,家人又羞又气,一怒之下将她送进庵堂,但过段时间,气消了,再想起了顾伽罗的好,肯定会心软……顾伽罗未必没有出去的机会呢!
想了想,两个尼姑不敢再放肆,默默的将破碎的碗碟、跌落的饭菜都收拾起来,默默的往门口走去,临走前,慧玄还期期艾艾的说了句:“待会儿贫尼再给顾大奶奶送份吃食过来!”
顾伽罗听了这话,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在两人快要离开石室的时候,她忽然说了句:“静虚老尼为什么把我关进静心斋,我心知肚明,哼,不就是姚希若那个贱人给庵里添了香油钱嘛。你们给静虚带句话,挣钱的法子有许多,姑奶奶我此刻就有好几个办法让铁槛庵日进斗金,她实没有必要做那等腌臜事!”
顾伽罗知道,她方才的那些‘威胁’用一次还行,日子久了,很难再唬住铁槛庵的尼姑们。唯有舍出些好处,让静虚尝到甜头,自己这个‘摇钱树’才能安全。
还是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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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算你狠
“她果然这么说?”
铁槛庵的一间幽静的房舍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尼盘膝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念珠,面前的长几上放着香炉,炉里焚着三支上好的檀香,随着袅袅的白色烟气,一股淡淡的、安人心神的香味儿慢慢在房间里散开。
老尼对面跪坐着一个壮硕的女尼,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顾伽罗一脚踹在脸上的慧明。只见她鼻子通红,两个鼻孔里塞着白色细棉布,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回师傅的话,顾大奶奶确实这么说的。她、她还说,她知道许多挣钱的法子,还说师、师傅您实没有必要——”靠着背地里动手脚去‘赚钱’。
“嗤~”老尼嗤笑一声,道:“哦?顾大奶奶这般娇生惯养的贵人,竟还知道‘银钱’二字怎生书?”
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蠢女人,都被人‘整’进铁槛庵、入了静心斋,竟还敢在她静虚面前放肆?老贼尼?套句她顾大奶奶的话,“老贼尼也是你这等蠢笨如猪的人能唤的?”
不是静虚老尼小瞧了顾伽罗,实在是这人最近几年就没有什么好名声,骄纵任性、行事荒诞,若不是顾家、冯家护着,就顾伽罗这德行,早不知被人玩死多少回了。
如今,刚进静心斋没几天,顾伽罗就咋咋呼呼的大放厥词,还口口声声的威胁庵中的女尼,她以为她是谁?以为铁槛庵是个什么地方?
是,静虚确实忌惮顾家和冯家,可顾伽罗确实犯了错,已经通报内务府入了铁槛寺,她的命运已经注定,除非有皇命特赦,否则很难出去。
当然,冯家那位大老爷确实在圣人面前有体面,可这种体面并不能让冯大舅随意挥霍。俗话说,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冯大舅除了顾伽罗这个外甥女儿,他还有一大家子的亲生骨肉呢,如果贸贸然用掉了圣人的恩典,他日冯家出了什么事,又该如何?
冯家虽然心疼顾伽罗,可顾伽罗与冯家,终究只是个外人。
至于顾家,哈,那就更不用说了,有姚希若在,就算顾世子心疼女儿、想把人救回去,姚希若也会把事情搅黄。单看姚希若一个外姓人却在顾家混得风生水起就不难知道,这位姐儿颇有些手腕呢。
所以,顾伽罗方才的那些威胁之词,根本算不得数,只能听信一半,而且就这一半,也需要天大的运气和福泽。只是,静虚怀疑,顾伽罗这样的德行,老天爷还会恩赐她什么好运气和福泽吗?!
慧明听了静虚的话,抬起头,诧异的说道:“师傅,您的意思是,齐顾氏根本就是在唬人?”
说罢,她的脸上出现狰狞之色,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好个贱人,竟敢唬到咱们头上了,我、我这就去给她好看!”
慧明腮帮子上的肉剧烈的抖动着,两只手掰得咔吧直响,大有静虚一说‘是’,她就立刻冲到静心斋痛扁顾伽罗一顿的架势。
静虚却摆摆手,道:“倒也不全是唬人,她的那些话确有几分道理。我不是说了嘛,这两个月里不要招惹她,等过了八月节,一切便有了定数。”正如顾伽罗所说,八月节快到了,冯家按照惯例会使人往京里送节礼。
静虚现在只等冯家的人知道顾伽罗的情况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如果冯家在乎顾伽罗,并努力想把她救出来,她就对顾伽罗好一些;倘若冯家不在乎,哼哼,顾伽罗就慢慢享受一下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慧明不免有些沮丧,摸了摸还有些疼的鼻子,闷声闷气的说道:“师傅,那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
“……齐顾氏再在静心斋待几日,至于她打你的事……”静虚沉吟片刻,道:“你自己先记着,以后总会给你个说法!”
慧明顿时喜上眉梢,师傅是个厉害的人物,她既这么说,以后定不会亏待了她。慧明心下高兴,一时忘了鼻子上的伤,乐滋滋的说:“多谢师傅,还是师傅最厉害,一眼就看穿了齐顾氏的诡计……”
慧明别看着五大三粗的,但嘴巴却不笨,拍起马屁来更是一套一套的。饶是静虚这种喜欢装逼、摆架子的人听了,也不禁勾起了嘴唇。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响起了一个气息不稳的女声:“师、师傅,不、不好了!”
静虚皱眉,扬声道:“是慧玄吗?有什么话进来说!”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虞,不过想想也是,慧玄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师傅不好了’?她静虚师太明明好得很哪!
慧玄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顾不得行礼,急急的说道:“师、师傅,那个、那个齐顾氏,她、她要绝食!”
静虚愣了下,道:“绝食?什么意思?她、她不想吃饭了?”没道理呀,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自打顾伽罗进了静心斋,这都四五天了,除了最初第一天吃了些东西外,后头的几天光顾着叫骂、哭喊了,整个人一副崩溃的模样,根本无法正常用饭。
三四天没有吃饭,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更不用说似顾伽罗这般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了。
之前是不能吃,现在顾伽罗的神智貌似清醒些了,理当狠狠的饱餐一顿才是,怎么还主动闹着‘绝食’?
慧玄一边拿袖子擦着头上的汗,一边点头,“是,齐顾氏说了,师傅一天不把她从静心斋放出来,她就一天不吃饭。”
静虚气极反笑,“哟,她还来劲了,刚刚威胁完你们,这会子又来恐吓我这个庵主。哼,不吃就不吃,我看她能撑多久。”
别看静虚是个尼姑,但在铁槛庵这一亩三分地上,她却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任凭那些女人在外头是怎样的风光,进了她铁槛寺,便全都由她静虚做主。她想要哪个贵妇‘好看’,便会收拾哪个,罚跪、挨饿、做粗活、进小黑屋……一通手段下来,再骄傲、孤高的人,也要服软。
如今,一个刚进来没几天的小毛丫头,竟敢威胁她,静虚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想了想,静虚道:“对了,忙了这半日,你们还没有用早饭吧。这样,待会儿让慧慈做几样拿手的素斋,你们拿到静心斋,当着齐顾氏的面儿,好好享用一番!”
慧明、慧玄都不是什么笨蛋,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庵主的意思,眼睛陡地一亮,抢着笑道:“多谢师傅。师傅放心,徒儿们定会好好享用美食。”
……
“唔,好吃,慧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不过是些黄豆,她硬是做得跟鲍鱼一个味道。”慧明夹起一块‘鲍鱼’,先在面前晃了晃,似乎在享受那浓郁的香气,然后小口小口的咀嚼着。
每吃完一口,便会啧啧的赞叹几句,只把这豆制品做的鲍鱼夸出一朵花儿来。
“那算什么,还有这虾仁儿,竟比真的虾子还要鲜美!”
慧玄用汤匙舀了一匙‘虾仁’,用力吸了吸鼻子,陶醉的说道:“好香呀,单是闻这味道就让人流口水!”
说着,她还故意哧溜了下口水,做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
“恩恩,这火腿味道也极好……我说,顾大奶奶,您就别撑着了,过来和咱们一起吃吧。我们慧慈的手艺可是一溜的,就是御膳房的厨子也比不上呢。”慧明一边用力咀嚼着食物,一边口齿含糊的说道。
“可不是,尤其是这素斋,更是天下一绝,寻常时候根本就吃不到。还是我们师傅瞧顾大奶奶好几天都不用饭了,心里惦记,特意命慧慈做了这些拿手菜,顾大奶奶,你好歹也尝尝啊。”慧玄端着个饭碗,直接蹲到顾伽罗的身边,夹了一根‘鸡腿’,在顾伽罗面前晃了晃,浓郁的鸡腿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顾伽罗本能的吞咽着口水,她闭紧了眼睛,用力将头转向另一边,极力做出一副打死都不吃的模样。心里却暗暗流泪:妈蛋,静虚你个老贼尼,为了逼姑奶奶就范,竟想出这样的损主意……喵了个咪的,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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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终见天日
静虚狠,顾伽罗却更狠。
浓香的‘鸡腿’如影随形,顾伽罗的头转到哪里,慧玄就举着‘鸡腿’追到哪一边,肉香在鼻端萦绕,顾伽罗的肚子叫的愈发响了,不管她愿不愿意,出于身体的本能,口腔里的液体分泌得厉害,若不是她紧闭着双唇,那口水险些流出来!
顾伽罗的手握得死死的,她就知道,方才的那番威胁,只能暂时唬住慧明、慧玄这样的尼姑,而似静虚那样老奸巨猾的人,是绝对唬不住的。
静虚一定在观望,在等京里的消息,顾伽罗可以肯定,但凡京里传回一点不利于她的消息,她在铁槛庵就甭想好过。
不行,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她不能等着冯家的人来救她,她必须要自救!
顾伽罗闭着眼睛,拼命的吞咽着口水,极力屏蔽跟前的美食诱/惑,心中默默的背诵着心经、法华经、三字经,呃,好吧,这孩子估计是饿得有些昏头转向,脑子也有些不清楚了!
不过,顾伽罗只记得一点,那就是她在绝食,哪怕肠胃在造反,哪怕口水三千丈,她也决不能放弃。
“……看来,顾大奶奶不喜欢吃鸡肉,也是,您是尊贵人儿,哪肯吃这样粗鄙的东西啊,”
慧玄追着顾伽罗的动作,一会儿蹲在左边,一会儿蹲在右边,忙活了半日,不禁有些累了,她心里把顾伽罗骂了半死,嘴上却不敢造次,早上的事也让她明白了,眼前这个闭着眼睛装死的齐顾氏,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没瞧见现在慧明的鼻子还红肿着嘛,若是把人惹急了,齐顾氏也照着她的脸上来这么一下子,偏庵主暂时还不许对齐顾氏动粗,那她岂不是白挨打了?
所以呀,还是先忍着些,待时机到了,她定会连本带利的好好收拾齐顾氏一通。
心里暗搓搓的想着,慧玄起身,放下‘鸡腿’,又夹了一个三鲜馅儿的蒸饺,继续引/诱顾伽罗。
但,任凭她怎么说、怎么在顾伽罗面前晃悠美食,顾伽罗都如同死了一般,不说话,不睁眼,更不开口。
如此折腾了一整天,慧玄和慧明在静心斋足足吃了三顿美食,只把自己吃得肚皮儿滚圆、满脸儿油花,连连打着饱嗝儿,顾伽罗却丝毫没有反应。
两个尼姑无法,提着食盒铩羽而归。
‘轰隆~’一声闷响,静心斋的石门关闭。顾伽罗倏地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两个尼姑是忘了、还是有意,她们竟留给了顾伽罗一个火把。
就着橘红的火光,顾伽罗缓缓坐起来,左右看了看,见插着火把的墙壁前方,正放着几碟子饭菜。顾伽罗拼命忍着冲过去饱食一顿的欲/望,她知道,这是两个尼姑的计策,她们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狠得下心来绝食。
顾伽罗深深吸了口气,强令自己将目光从一堆饭食上移开,转而看向黑漆漆的另一边。她不是不想吃,但这几天决不能吃饭。她必须让静虚知道,她的‘绝食’绝不是随便说说,她是真的能下定了决心,静虚不退让,她绝不妥协。
哪怕把自己活活饿死,她也要离开静心斋。
顾伽罗‘绝食’,除了想离开静心斋,还有一个原因。虽然顾伽罗不知道那位‘房客’都做了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房客’占据自己身体的四年间,定然做了许多荒唐事,否则,她也不会把自己折腾进铁槛庵。
如今,顾伽罗回归,‘房客’溜之大吉,这些顾伽罗知道,但外人并不知道。在外人,尤其是静虚眼中,‘顾伽罗’仍是个骄纵任性、蠢笨如猪的娇娇大小姐。
即便顾伽罗放言,她有法子帮静虚赚钱,静虚也不会相信。所以,顾伽罗必须要向静虚证明,她绝不是没用的蠢货。
绝食,正是顾伽罗表现自己的机会——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狠得下心来伤害,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所以,顾伽罗必须坚持,在静虚没有‘认输’前,她决不能开口吃饭。
……不过,肚子真的好饿啊!
顾伽罗浑身无力的抱着肚子,眼里噙着泪花,直接在地上翻滚着,“爹,娘,我好饿,你们快来救我啊。呜呜,之前那个根本就不是我,难道你们都没有察觉吗?还有,姚希若那么坏,你们也没有看出来,还把她当宝贝一样的宠着?”
后世的时候,顾伽罗读了许多书,她知道,要想让自己不被一件事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比如现在,为了不让自己总纠结在‘饥饿’这个问题上,她就要想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再努力整理下前身留下来的记忆碎片,虽然有用的信息不多,但只要仔细发掘,总会有新发现的。
果然,这么一想,顾伽罗的注意力被转移,目光不再往火光处瞟,而是望着不知名的角落,脑海中沙沙的闪过一幕又一幕——
“表姐,表姐,你快去告诉爹,说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偷人,没有!”
“……是你,是你,姚希若,是你陷害我的,对不对?是了,我想起来了,那日分明是我和你一起在茶楼吃茶,可、可后来出了那事,你、你却不见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自你进京后,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第一个想着你……你、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顾伽罗清楚的看到狼狈的‘自己’从痛哭、到惊愕、再到愤怒的崩溃过程,最后,更是疯了一样捶打着紧闭的房门,只把柔嫩的柔荑砸出了鲜血,‘自己’却似没有察觉一般。
而房门外站着的姚希若,噙着冷笑,姿态优雅,见到闻声赶来的静虚后,还假模假式的说:“师太,不好了,表妹今儿受了太多的刺激,竟、竟有些疯魔了!”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悄悄塞给静虚一个鼓鼓的荷包。
静虚熟稔的袖起荷包,竖起一掌,念了声佛,“既是如此,那就请顾大奶奶去静心斋住几天,好好静静心神吧!”
“……卧槽!”
顾伽罗整理完这些记忆,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她不知道该骂‘房客’蠢笨,还是该骂姚希若、静虚这些人‘黑心肝’。
不过有了这些记忆,顾伽罗倒是可以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了,对她接下来的计划也有了点信心——姚希若陷害顾伽罗进静心斋,不单单是为了报复、或是出口气,也是想尽快把顾伽罗逼疯。如此,就算冯家的人来了,把人救出去了,顾伽罗也完了。
一个疯子,就算齐家不休,顾伽罗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庄子上静养。这跟在铁槛庵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由此可见,冯家对顾伽罗还是非常看重的,顾伽罗虽然没有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冯家人身上,但只要冯家人重视她,静虚就不敢太放肆。
顾伽罗再次吞了吞口水,暗暗告诉自己:再忍忍,再忍一两日,静虚就会投降。
……
次日清晨,慧明和慧玄两个尼姑故技重施,又一次在静心斋‘享受’美食,今儿她们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比昨天大了几分,一边吧嗒嘴儿,一边大赞饭菜多么好吃。
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顾伽罗身边,夹着食物的筷子就放在顾伽罗鼻子上方不足几寸的位置上……
但不管她们怎么引/诱,顾伽罗就是打死不吃。不但不吃饭,她连水都不喝,三天下来,她的嘴上已经爆起了一层皮儿,面色也渐渐转向了惨白。
待到晚上的时候,慧明、慧玄两人都有些担心了,一个留下来看着顾伽罗,一个跑去回禀静虚。
静虚听完慧玄的话,沉默良久,然后才问道:“她、她果然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就算你们离开后,她也没有偷偷的吃饭、喝水?”
慧玄摇摇头,“没有,今天我和慧明去的时候,又悄悄检查了下昨天留下的饭菜和水壶,都是完好的,水壶的水也满满的,根本就没动!”
静虚闻言,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慧玄却有些担心:“师傅,徒儿看那齐顾氏的气色很差,今日她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徒儿担心,她、她……师傅,算起来,齐顾氏已经整整六天没有用饭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会、会——”出人命啊。
静虚颓然的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齐顾氏还真能狠得下心来。罢罢罢,她已经在静心斋待了这些日子,应该也知道厉害了。待会儿你和慧明把她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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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人不要脸
肠胃空得厉害,连带着心也慌慌的,几日不沾水米,口腔里都要干裂、暴皮了,顾伽罗仿佛虾子一样,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之前还觉得盛夏时节躺在青石板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但此刻,她却有种置身冰山、火海的煎熬痛感。
昨天,顾伽罗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还能吞咽一下口水缓解一下,但现在,她的舌头都动不了了,嘴巴里似是被塞进了一把沙子,或是一把辣椒,从喉咙到肠胃都火烧火燎的疼着。
“……”顾伽罗的眼神开始涣散,神智也有些模糊,渐渐的,极力撑开的眼皮终于耷拉下来,而她的手也缓缓垂放下来。
“顾大奶奶~顾大奶奶~~”慧明见顾伽罗昏死过去,又是担心又是着急,暂时忘了两人之间的‘仇恨’,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慧明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跑到插着火把的墙壁前,端起茶壶,倒了一碗水,几步奔回来,单膝跪下,一手托起顾伽罗的身子,一手端着茶碗,往她嘴里喂水,嘴里还轻声唤着:“顾大奶奶,喝口水吧!”
冰凉的水碰到火热干裂的嘴唇,顾伽罗本能想张嘴,但很快,她恍惚的神智猛地清醒过来,艰难的抬起手,一巴掌拍掉那茶碗,嘶哑的说道:“拿、拿走,我、我不喝。”她已经坚持了两天了,静虚那个老贼尼应该已经松动了,如果她此时喝了水,不是要前功尽弃?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忍着!
顾伽罗并不知道,此时静虚和慧玄就站在门口,隐在黑影中,默默的观察着室内的一切。
慧明见自己好心端来的水被打落,心情很是不爽,但鼻子上时不时的抽疼提醒她,现在还不是‘算账’的时候,只得忍着性子,难得温柔的劝道:“顾大奶奶,您又是何苦呢。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铁槛庵自然也有铁槛庵的规矩。如今您却……唉,贫尼劝您还是收敛些吧,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样,我们真的很为难啊。”
顾伽罗费力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那、那又如何?我、我说过了,静虚一日不放我出去,我一日不吃饭,我、我就算是死了,也绝不、绝不受这种屈辱。”哼,她就不信,静虚真的敢眼睁睁看着她死!
静虚确实不敢,尤其是看到方才顾伽罗打落水碗的那一刹,静虚知道,这次顾伽罗是认真的。一个人,饿得神智都有些恍惚的时候,竟然还有毅力拒绝诱/惑,足见其心智坚韧。
不管顾伽罗过去做了多少蠢事,但就这两日的表现,却让静虚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甚至,静虚开始琢磨,或许顾伽罗也不是真的那么蠢,在某些方面,她也许真有特长呢。
比如坚韧,再比如能赚钱?!
想到这里,静虚的心思愈发活泛了,原本,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但此刻她改变主意了。
“阿弥陀佛,”静虚又端出了她往日的‘慈悲’模样,念了一声佛,缓步进了石室。
“师傅,您怎么来了?”慧明听到声音,赶忙放下顾伽罗,起身上来迎接。
“贫尼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们这两个逆徒办的好事!”
静虚‘狠狠’的瞪了慧明、慧玄一眼,厉声骂道:“贫尼早就说了,顾大奶奶身份贵重,虽然来了咱们铁槛庵,却也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欺侮的人。平日里我看你们还算机灵,这才安排你们来伺候顾大奶奶,结果呢,你们就把人给我服侍成这样?”
慧明愣了下,她的反应明显有些慢,眨巴着两粒小眼睛,很是疑惑的看向静虚。仿佛在问:师父,您什么时候让咱们好好服侍齐顾氏了?!
还是慧玄聪明些,马上反应过来,三两步冲到近前,迭声认错:“都是徒儿的错,师父确实让我们好好服侍顾大奶奶,是、是我们猪油蒙了心,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将原本给顾大奶奶准备的吃食据为己有……呜呜,还请师父恕罪!”
一边说着,慧玄一边冲着慧明使眼色。慧明终于反应过来,有些僵硬的点头:“是、是我们的罪过。”
静虚冷哼一声,道:“你们跟我求饶有什么用?真正受委屈的可是人家顾大奶奶!”
静虚几步走到顾伽罗身前,蹲下/身子,关切中带着几分愧疚,“顾大奶奶,您、您没事吧?都是贫尼御下不严,竟、竟让您受了这些苦。您放心,贫尼一定会严惩这两个逆徒。”
慧玄得到暗示,赶忙拉着慧明一起来到顾伽罗身边,连连作揖求饶:“顾大奶奶,贫尼该死,慢待了顾大奶奶,您老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咱们这一遭吧!”
顾伽罗无比敬畏的看着静虚,心道,这老贼尼,果然厉害,瞧人家这脸皮,已经厚到一定的境界了啊。
她无力的摆摆手,道:“无妨,我只想知道,我现在算不算‘静心’完毕?”
静虚的嘴角抽/动了下,心说话,这齐顾氏,竟然还没忘了这个话茬。
罢了,反正也关了她五六日,也算对得起姚家小姐的五百两银子。至于顾伽罗没有被吓疯,则是人家心理足够强大,这属于个人心性问题,与她静虚无关。
思及此,静虚笑得一脸和善,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贫尼看顾大奶奶的情绪平缓了许多,显然已经彻底静下心来。这静心斋却是不用再待下去了。慧明、慧玄,你们两个还不赶紧送顾大奶奶回房休息?”
慧明慧玄答应一声,一个抬着顾伽罗的肩膀,一个抱着她的腿,两人一起用力,将饿得有气无力的顾伽罗抬出了石室。
静虚跟在身边,一边吩咐两个‘逆徒’小心些,一边旁敲侧击的套话:“……咱们这个铁槛庵地处山区,方圆百里内全是山,种不得粮食,平日里进项也少。内务府,唉,不提也罢,每个月庵堂里的柴米香油等物什,总不够用,贫尼心焦得不行……”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静虚就想知道一件事,顾伽罗所说的挣钱的法子到底是什么?到底能不能成功?
顾伽罗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不过嘴巴却很严,只丢了一句:“庵主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
具体的法子,竟是再也不肯说。
静虚紧抿了下嘴唇,眼中的不虞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和蔼慈祥的模样。一行人出了静心斋所在的山洞,顺着山路进了铁槛庵的后殿,正巧遇到几个小尼姑,静虚扬声喊来一个,吩咐道:“去,让慧慈准备些米粥、斋菜,尽快给顾大奶奶送来!”
小尼姑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去了膳堂。
静虚笑着对顾伽罗说:“顾大奶奶几天没有好好吃饭,肠胃受了损伤,须得吃些清淡的。待肠胃养过来后,贫尼再命膳堂给您做几样拿手的斋饭!”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丫想吃好的,就老老实实的把挣钱的法子说出来,否则,哼哼~~
顾伽罗无语,好一会儿才敬佩的说道:“师太行事果然周到,有您这样的厉害人物,铁槛庵定能发扬光大。”
可不厉害吗,这位师太都天下无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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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酒是个好东西
虽然静虚师太的人品堪忧、节操碎满地,但她的能力还是非常强的。或者说,当她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色/色/事务都会想得很周到。
慧明、慧玄抬着顾伽罗刚回到属于顾伽罗的牢房,哦不,是客房时,房间里已经收拾妥当,床铺重新铺过,褥子、竹席都是簇新的,大炕靠着的南窗窗沿上还摆着一个白瓷青花花瓶儿,瓶子里插着几支鲜花,给空荡、压抑的屋子平添了几分色彩和香气。
不止如此,静虚还命人准备了鬃毛牙刷、青盐、澡豆等洗漱用品,墙角那架半旧不新的盆架子上还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
“快,快,先把顾大奶奶放到炕上,再喂些温和的白水。”静虚跟在后头,嘴里迭声吩咐着。
慧明、慧玄乖乖的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临窗大炕上,慧玄起身从炕桌上的拎起茶壶,倒了一碗温水,而慧明则跪在炕上,双手扶起顾伽罗的上身。
慧玄小心的将茶碗送到顾伽罗嘴边,顾伽罗微微低了低头,就着慧玄的手,小口小口的轻啜着。
顾伽罗渴得狠了,足足喝了大半壶的水才住了口。喝了水,顾伽罗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渐渐的回流到身体里,她挣扎的坐起身子,指了指盆架,“我要洗漱!”
慧玄赶忙从炕上下来,取了牙刷、青盐,又倒了一碗温水,服侍顾伽罗刷牙,漱口,洗脸——关在静心斋五六天,连饭都顾不上吃,更不用说洗漱了。
顾伽罗觉得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邋遢过,一张嘴,都能闻到浓浓的口臭。
刷了牙,漱了口,又洗了脸,顾伽罗总算活了一半过来,她满足的喟叹了一声,由衷的赞了句:“师太行事果然周到!”
静虚坐在炕前的方桌上,笑眯眯的看着顾伽罗,只是那笑容没有多少温度,更多的却是赤果果的算计。
就在这时,膳堂的慧慈亲自提着食盒来送饭。饭菜很简单,煮得烂烂的米粥,几碟清爽的小菜。正如静虚所言,顾伽罗接连饿了好几天,肠胃受损得厉害,头一次进餐,不能吃得太多,也不能吃得太油腻,还是米粥最保险。
热热的米粥,散发着稻米特有的清香,顾伽罗从未感觉到一碗最普通大米粥也能如此的好吃,不过顾伽罗还是拿着白瓷调羹,小口小口的吞咽着,从舀粥到咀嚼,整个过程依然保持着世家特有的礼仪,只是动作稍稍快了些。
将一碗粥全部吃下,温热的米粥下肚,顾伽罗算是彻底活了过来。身上的灰败死气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确实一种焕然新生的活力,虽然人还是没有多少力气,但精神头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静虚看了,唇边的笑容更胜,嘴里却说着:“……真是委屈顾大奶奶了,您放心,待您肠胃好些了,贫尼定会让慧慈好好做些斋饭请顾大奶奶品鉴。”
其实她也是在变相的提醒顾伽罗:咱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办些正事了?
顾伽罗缺失没有听出静虚的话中之意,她扫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唔,房间倒是不小,足足有两间,外面那间是堂屋,西侧的这间则是卧房。卧房靠南墙的地方砌了一张大炕,炕头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炕柜,炕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方桌并四个鼓墩,靠北墙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盆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摆设。
顾伽罗眯了眯眼睛,忽的想起一事,她被送来铁槛庵,太过贵重的首饰、衣裳不能带,但换洗的衣物和普通饰物还是可以带进来的。当初姚希若为了彰显她的‘姐妹情’,特意给顾伽罗打包了几大包的东西,包里不但有衣服首饰,还有几本书,以及顾伽罗平时最宝贝的几个小匣子,还有一整套的铺盖。
如今,那些东西却全都不见了。顾伽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东西应该都被静虚‘保管’起来了。
轻咳了下,顾伽罗故作疲惫的说道:“师太,在静心斋待了几日,疲乏得厉害,不知庵里的热水可还够用,我、我想洗个澡!”
静虚愣了下,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显然,她认为顾伽罗有些得寸进尺了。
而事实上,顾伽罗不是‘有些’得寸进尺,而是‘非常’得寸进尺,只听她故作疑惑的问道:“对了,我来时的行李呢?铺盖、首饰什么的倒无所谓,关键是待会儿我洗完澡,总不能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吧。瞧我这衣服,脏的都不成样子了呢。”
静虚的眉头险些要立起来了,目光也变得有些森冷,“顾大奶奶,依贫尼之见,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少出些幺蛾子,否则,继续静心斋伺候!
顾伽罗‘一愣’,呆呆的说道:“休息?那咱们什么时候谈一谈给庵堂‘开源’的事宜?要知道,咱们铁槛庵的宝贝很多,偏那些宝贝是有时令的,过了日子,再想‘开源’,就要等明年了呢。”
静虚的眉心跳了跳,凌厉的双眸直直的看向顾伽罗。顾伽罗丝毫不畏惧,也直勾勾的看回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较量许久。
最后,静虚先败下阵来,她倒不是怕了顾伽罗,而是不想跟银子过不去。
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静虚吩咐道:“慧明,你去叫两个人,把顾大奶奶的行李搬过来。慧玄,你去趟膳堂,让人给顾大奶奶烧洗澡水。”
两个尼姑答应一声,并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默默的看着顾伽罗。
顾伽罗明白,静虚这是在探底:你说有挣钱的法子,先说来听听,倘或真的能挣钱,你的要求,咱们都能答应。可若是不能,咱们还是严格按照庵堂里的规矩行事吧。
顾伽罗勾起唇角,冲着静虚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来。
静虚蹙了下眉,显然很不满意顾伽罗这种召唤下人似的动作,但为了钱,她还是忍着怒意,起身来到炕前,偏身坐在炕沿上。
顾伽罗凑到静虚的耳边,悄声说了几个词儿,静虚的眼睛陡地一亮,脱口问道:“顾大奶奶,那些果子真能卖钱?可、可那些都是野果子呀,又酸又小的,既不好吃也没有卖相——”
顾伽罗竖起一根食指在静虚面前晃了晃,然后就往后挪了挪身子,直接靠在南窗边,闭目养神,任凭静虚怎么问,她也不在开口。
好个齐顾氏,你丫还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啊!
静虚心里暗骂,但还是摆了摆手,吩咐两个尼姑按命行事。
一盏茶后,慧明便领着几个粗壮的尼姑,或抱、或抬的弄来三四个大包袱,全都摆放在了大炕上,顾伽罗揭开包袱皮儿,一一查看着,唔,除了几件赤金的首饰,其它的东西都在。
顾伽罗满意的点点头,接着没过多久,慧玄也招呼着膳堂里的尼姑挑着一桶桶的热水进来,最后面的两个人还抬着个大澡盆。
顾伽罗将人都赶出去,关上房门,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从炕上的衣服里选了一套干净的换上,又用棉布巾子包了湿漉漉的长发,顾伽罗这才扬声命人进来收拾。
静虚这会儿满心都是果子、银子,也顾不得跟顾伽罗讲什么‘规矩’了,赶忙命慧玄她们进来帮忙。
不多时,卧室里已经打扫干净,慧玄等人也端着脏水退了出去。
静虚赶忙坐到炕沿上,急切的问道:“顾大奶奶,您倒是赶紧说说呀,那些果子怎么样才能换成银子?”
顾伽罗的暂时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再卖关子,直接给出答案:“简单,全都用来做成果酿!”
也就是果酒啦,顾伽罗心里的小人兴奋的想着:酒,可是个好东西,这次她能不能顺利离开铁槛庵,就靠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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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水是关键
“果酿?”静虚有些犹豫,很显然,她对这个东西并不了解。
顾伽罗用力点点头,轻声道:“没错,就是果酿。铁槛庵四面环山,果树漫山遍野,如今恰是盛夏时分,各色野果子也都成熟了。”
顾伽罗声音沙哑、低沉,慢慢说来,竟有几分蛊惑的感觉,“樱桃,祛风、解读、益脾气,令人好颜色,制成樱桃酿,女子喝了,能益气养颜;”
“荔枝酿,养血益肝、延年益寿、美容健体;”
“葡萄酿,安神助眠、养颜养生……”
“苹果酿,舒筋活血……”
“还有多种果子酿制而成的白果酿,更是营养丰富、美容滋补,对女子的效用最为突出。”
顾伽罗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七八种果酒,并一一列举了每种果酒的好处。当然,铁槛庵到底是庵堂,属于佛门圣地,顾伽罗刻意规避了‘酒’这个字。
‘酒’与‘酿’一字之差,意思相同,硬要说两者有什么不同,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偷’与‘窃’的区别一样。
静虚不笨,乍听到‘果酿’这个词儿的时候,因为不明白是个什么东西,也就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听完顾伽罗的解释后,她猛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果酒?你、你竟然让庵里的尼姑们去酿酒?”
静虚闭上眼睛,连连念佛:“阿弥陀佛,罪过,真是罪过!”
静虚倒不是真的害怕破戒,而是担心她真的听了顾大奶奶的建议去做什么果酿,将来会引来麻烦。她的要求很简单,钱,她要,但麻烦,却绝对不能有。
顾伽罗扫了静虚一眼,看出她的言不由衷,心里冷笑,脸上却义正词严的说道:“不,不是果酒,而是果酿,说得再确切些,是用果子制成的一种汤汁。不是‘酒’,人吃了也不会大醉,更不会露出什么丑态。”
“果子制成的汤汁?果汁?”静虚抓住了重点,只要不是‘酒’,不跟‘戒律’相冲,她就不担心。
“……师太好学问,果汁这个名字极好!”顾伽罗违心的赞了一句,然后道,“而且此物可以滋养身体,全完可以当做一种药膳来服用。所以,跟世间那污浊、害人的酒水不是一回事。就是师太,白日里疲乏了,睡前喝一盏‘果汁’,便能有个好睡眠呢。常年服用的,还能延年益寿、养颜健体……那些水酒可有这些功效?”
静虚师太摇摇头,方才那冷凝的表情已经开始松动,眼中更是泛着热切的光芒。
顾伽罗知她已经上心了,又加了一把火,“师太若是还不放心,但可去寻个通晓药理的人问问,看我有没有说谎。另外,除了山间的果子,庵里种着的荼蘼花可以‘成酿’,还有荼蘼果——”
说到这里,顾伽罗顿了下,似是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描补:“当然,荼蘼入酿便是荼蘼酒了,咱们庵堂不宜酿制,但可以将荼蘼花、荼蘼果卖给京城的酒坊。来年便是大比一年,全天下的士子云集京城,师太再给那酒坊支个招,让他们效仿一下古人的雅事,似宋时的文人那般‘荼蘼架下饮荼蘼’,也来个‘飞英会’,又雅致又有趣,想必那些士子定会争相响应……”
顾伽罗嘴里说着让师太寻酒坊合作,其实她知道,似铁槛庵这样的庵堂,有静虚这样的庵主,又有内务府这样的靠山,铁槛庵在世俗间,定然有自己的产业。毕竟庵里有这么多出身名门的‘女囚’,静虚绝不会放过压榨她们的机会。
抄经、刺绣,再不济打个络子也能换钱呀。
果然,顾伽罗每说一句话,静虚的眼中就闪过一道亮光,当顾伽罗说完后,静虚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她只需抬抬手,那金灿灿的金子便能飞入怀中。
不过,静虚人老成精,硬是忍住了心底的激动,故作不在意的说道:“顾大奶奶说得有理,此事关乎重大,贫尼不得不小心从事。这样吧,正好太医院院正嫡长女贺氏也在庵里,贫尼先去问问她。”
院正家的女儿也被关进了铁槛庵?这庵里,还真是‘人才济济’啊。顾伽罗心里吐着槽,目送静虚离去,隔着窗子看到她顺手将外间的房门关上,扣上锁扣!
顾伽罗额角抽搐了下,好吧,上锁就上锁,这样还省了她下床去关门了呢。
屋子里只剩下了顾伽罗自己,她也不再顾忌,直接拖过那几个包袱,从里面翻找起来。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漆扁匣子。
匣子上扣着锁扣,一把精致的小铜锁已经被撬开,歪歪斜斜的挂在了锁扣上。
“静虚这个老贼尼!”顾伽罗暗骂了一句,拿下被暴力敲坏的锁,打开匣子,露出一沓写满怪异字符的册子。
顾伽罗拿起册子,仔细看了看,待她看清上面的‘鬼画符’时,不禁笑了,“拼音字母?呵呵,看来我的这位‘房客’很‘怀旧’啊,这种穿越文里用烂的梗,她还在使用。唔,看她这般郑重,这个应该就是她的‘穿越日记’吧。”
顾伽罗一边琢磨着,一边开始细读上面的文字。
她读得很慢,毕竟这些都是拼音,不是直接的汉字,顾伽罗需要随时翻译过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顾伽罗才将一本册子读完,合上册子,她望着窗外愣了会儿神,叹道:“原来如此……唉,这位‘房客’果然能zuo啊……不过也好,知道了这些,接下来的计划我也能想得再周全些!”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在天黑前,顾伽罗赶忙收拾下房间,将行李都规整好,铺上自己带来的被褥和枕头。膳堂的尼姑又送了些粥菜和热水过来。
顾伽罗吃了些,漱了口,简单洗漱了下,便歪在了炕上睡着了。
躺在柔软的褥子上,顾伽罗紧绷了好几天的精神总算松了下来,好好的睡了一觉。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熟悉的晨钟响起,顾伽罗悠悠转醒。
半个时辰后,静虚亲自带着小尼姑来给顾伽罗送饭。
顾伽罗看到静虚菊花朵朵开的老脸,便知道,她已经从贺氏那里得到了肯定,决定开始酿制果酒了,此次来,不过是询问具体的酿制方法。
顾伽罗没有卖关子,“想要酿制上好的果酿,一是果子要新鲜,二则是需要甘甜的山泉水。”
水,才是重点啊,没有水,顾伽罗用什么来送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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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邻居
静虚缓缓点了下头,顾伽罗说的没错,酿制果酒,一靠果子,二靠水。虽然静虚不知道酿酒的工艺,但好歹她也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呃,错了错了,是她见过这么多酒,顾名思义,酒水酒水,酿酒必须有好水。
“好的山泉水?”静虚想了想,眼睛一亮,道:“咱们铁槛庵所在的公主峰下便有几处山泉水,平日里庵里吃的水也都是这些泉水,甘甜凛冽,品质极佳。”
顾伽罗故作惊喜的说道:“真的?哎呀,那就太好了。有了上好的山泉水,果酿的事便成了一半。不过,师太您说有好几处?”
静虚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伸出四根白胖的手指:“足足有四处,这还不算山涧的那条小溪。”
听到‘小溪’两个字的时候,顾伽罗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亮光。不过那速度很快,静虚又只顾着琢磨酿酒的事,一时没有觉察。
“好,既是如此,师太方便的话,就带我去那几处有水的地方看看,现场品尝一二,我也好选出最适合酿制‘果酿’的水源。”顾伽罗兴奋的说道:“有了水,顺便再去看看果树,选出一两种最易酿制的果子,先酿制一两坛子请师太过过目。”顺便也‘品鉴’一番,顾伽罗看静虚的那模样,应该也是个喜酒的人。
静虚听了愈发欢喜,不过她是个谨慎的人,忽然间顾伽罗如此热心的帮忙,不由得心生警惕,戒备的看着她,“顾大奶奶果然是个热心人儿,这次帮了贫尼这么大一个忙,不知有什么需要贫尼效劳的?”无事献殷勤,你丫非奸即盗啊。
顾伽罗愣了下,旋即脸上浮现出‘被人道破心事’的尴尬红晕,她扭捏的说道:“还是都瞒不过师太,我、我确实有件事想请师太帮个忙。”
静虚挑起眉毛,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眼中更是闪过一丝得意:哼,就你这点儿道行,也敢在本师太面前弄鬼?
不过嘴里却还是说着:“什么事?顾大奶奶请讲,只是贫尼人微言轻,未必能帮得上您啊。”
“帮得上,帮得上!”顾伽罗连声说道,面上堆起讨好的笑容,“那日我来铁槛庵,心神大乱,脑子也不清不楚的,一时狂悖,对母亲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这几日在静心斋反复思索,很是后悔,所以、所以,我想给母亲写封信,好好赔个不是。”
静虚似笑非笑的看着顾伽罗,唇边勾起的弧度仿佛在告诉她,你在打什么主意,真当我不知道,呵,赔不是?我看是求饶、求救才是真的吧?
“……这,”静虚很是为难,“不合庵里的规矩啊!”想要破例,需要上交好处啊。
顾伽罗很上道,赶忙说:“我知道让师太为难了,您放心,我、我绝不会让您吃亏。除了果酿,我还有几个给庵里‘开源’的法子,倘或师太不嫌弃,我都可以告诉师太。”
她可不是凭白求人,而是有回报的‘公平交易’。
静虚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道:“这事不急,先看看果酿吧。”先拖几天,一来验证下顾伽罗的‘本事’,二来也去京里探听下风声,看看齐、顾、冯三家有什么动静。
静虚爱财,可她也懂得趋吉避凶,她可不会为了钱而给自己惹来麻烦!
顾伽罗当然明白静虚的打算,没有多说,只笑着道:“好,一切都听师太的安排。不过这水~~~”
静虚忙点头,“正巧今儿个没什么要紧的事,贫尼陪顾大奶奶在山里转转吧。”给顾家送信,牵扯得太多,静虚不敢轻易答应,但酿制果酒,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
用过早饭,顾伽罗换了身深色的棉布衣裙,随便挽了个发髻,然后便和静虚一起出了门。
走到院子里,顾伽罗顿住脚步,稍稍打量了下,昨天傍晚她是被人抬进来的,整个人饿得昏昏沉沉,并没有留心周遭,今儿她是头一次看清自己未来的居所。当然,也可以称之为‘监牢’。
这是一个小巧的三合院,东、西、北三侧都是规整的两间房,大小一样、布局也一样,南面是大门,院子很小,不到半亩地的模样,中间一条石子铺成的十字甬道,可以分别通向三处厢房。
顾伽罗所居住的便是北侧的厢房,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点儿像正房。这倒不是说庵里多照顾她,而是恰巧之前住在北屋的人‘去了’,有了空房,庵主便顺手将新进来的顾伽罗安排进来了。
“包括顾大奶奶您,院子里一共三位‘贵人’,东侧的便是昨儿贫尼提到的太医院院正的嫡长女贺氏,西侧则是宁王府的林侧妃。”
静虚见顾伽罗回身打量四周的院子,便随意的开口介绍道。
林侧妃?这里居然还住着个王府的侧妃?顾伽罗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西侧厢房。正巧看到西屋的里间南窗边坐着个宫装妇人,正低着头绣着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顾伽罗看她的时候,她也忽然抬起头,隔着打开的窗子,顾伽罗刚好看清宫装女子的面容。
顿时吓了一跳,那人、那人消瘦得厉害,原就不大的瓜子脸只剩下了一层皮,仿佛风干的橘子皮,皱皱巴巴的,配上她一双泛着幽光的大眼睛,远远望去,竟是枯槁骷髅一般。
顾伽罗吞了吞口水,喃喃的说道:“曾听说宁王府的林侧妃是京城第一美女,几年不见,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哪里是第一美女啊,分明就是第一女鬼。
静虚这次没有遮着掩着,淡淡的回了句:“顾大奶奶,别忘了,这里是铁槛庵!”又不是宁王府,第一美人儿变成活骷髅,这很正常。林侧妃这还算好的呢,至少她全须全尾的活着,而不是像北屋的前任住户那般,一条汗巾子把自己吊死了。
林侧妃也看到了顾伽罗,她忽然裂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上排的门牙还缺了一个,愈发显得阴测测的,鬼气十足。顾伽罗再次打了个寒战,她早就知道铁槛庵‘不寻常’,但当自己身处其间,才发现这里是怎样的压抑、绝望。
呆着这样一个地方,不用有人刻意虐待,人也会崩溃、癫狂致死。
不行,她必须尽快出去,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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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漂流瓶
“……这是最后一处山泉,泉水水质极好,平日里贫尼吃茶,都是用这眼山泉的泉水烹煮,甘甜醇美,别有一番滋味,”
静虚领着顾伽罗将整个公主峰主峰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半山腰,在一丛乱石中寻到了一眼极小的山泉,那山泉从山岩流下,汇入下方的一处小水潭中。静虚蹲下/身子,伸手掬了一捧水喝了两口,一脸的享受。
顾伽罗也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捧着水尝了尝,闭着眼睛细细的品味了下,点头:“果然极好,不过——”顾伽罗抬眼看了看那滴滴答答留下来的水流,略带可惜的说道:“就是太少了,酿制果酿需要大量的水,单靠这些,怕是不够啊。”
静虚不怕‘量大’,量大意味着赚钱也多。蹲在水边想了想,道:“还有一处,就是贫尼方才提到的山涧,那水是山泉汇聚而成,品质极好,且是活水,终年不断。”
顾伽罗赶忙说道:“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早些定下来,师太也好早些命人采摘果子、酿制果酿,再有两个月便是八月节了,或许还能赶在节前把那些果酿给京里的贵人们尝一尝呢。”
这话说到了静虚的心坎上,她也不嫌脚酸腿麻气喘了,站起来,风风火火的领着顾伽罗直奔山根儿,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尼姑也不敢耽搁,赶忙追上。
一行四人来到东侧山根处,顺着石阶而下,走了十几阶,大家便来到了小溪旁。静虚和顾伽罗一起蹲在溪水岸边的山石石阶上,这次静虚没有动手,只冲着水面扬了扬下巴。顾伽罗会意,伸手捧了一把水,沾了沾唇瓣,细细砸了咂嘴儿,陡地眼睛一亮,满脸惊喜的说道:“这、这水最合适。”
终于寻到了合适酿酒的水源,接下来便是采摘果子,开始正式酿制了。
这些工作,便与顾伽罗没有太大的关系了,现在她只需将具体的酿酒程序告诉静虚,等静虚有什么不懂的再帮忙解疑答惑即可。
不必插手酿酒的事,顾伽罗便同普通的‘女囚’一样,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静修’。
静虚行事很谨慎,亲自给顾伽罗的房门上了锁,将钥匙交给了门口看管的慧明,再三叮嘱道:“记着,给我好好看着齐顾氏,一旦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立刻赶去报我,知道吗?”
慧明连连点头,拿好钥匙,郑重保证:“师父放心,徒儿省得。”刚进庵堂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要么疯癫,要么发脾气,有的还会寻死觅活的,她们必须时时看着。
当然,她们也不是总这么监视,等时间久了,那些贵人们渐渐认了命,也就不必这般小心了。
顾伽罗是刚进来的,且之前还惹出了那么多麻烦,如今又主动帮着庵堂赚钱,静虚高兴的同时,却分外提高了警惕,唯恐顾伽罗再出什么幺蛾子。
顾伽罗却很悠闲,仿佛没看到杵在门口的慧明,慢悠悠的整理她的行李。不得不说,姚希若做事还是很靠谱的,或者说,她很会做面子事儿,给顾伽罗准备的行李非常齐全,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书籍,甚至连做女红的针线包、绣花绷子都有。
只是行李已经从静虚手里过了一遍,那些值钱的衣服、首饰全都被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样式普通、半新不旧的衣裳,首饰更只剩下了几件小小的鎏金坠子和戒指。而那些胭脂水粉倒还在,唯有几瓶珍贵的花露只剩了个空瓶子,花露神马的已经被倒空了。
顾伽罗把玩着那一指多长的透明琉璃瓶,却没有觉得愤怒或是失望,相反的,她的心情很好——这可是她的信使啊,有了这几个瓶子,她才能将消息散播出去呢。
静虚把那些花露昧下也好,省得顾伽罗自己去倒了。再者,好好的花露倒了,外头的慧明也会起疑心,照着这个思路一想,静虚倒还帮了她的忙。
顾伽罗将几个空瓶子重新放进了匣子里,又开始整理她的针线包,唔,绣线的颜色倒还齐全,至少她需要的红色就有好几个。只是没有合适的布料啊。
顾伽罗倒是能将几件不用的衣服撕了做布料,可问题是太引人注意了,好好的衣服撕了练绣花,你丫有病啊!
这里是铁槛庵,又不是在府里,每年四季还给做新衣服。基本上,如果没有家人探望、送东西,被关进来的贵妇们,来时带了多少衣服,未来几十年、直至终老,都会穿着这些。
顾伽罗接下来要做的事,决不能引起庵中尼姑的注意。她推开窗子,直接冲着外头的慧明喊道,“太闷了,庵里有什么消遣吗?”
慧明正盘腿坐在廊下打盹儿,哦不,是打坐,忽听到顾伽罗的声音,一个不防被吓了一跳,捂着狂跳的心脏,慧明脸色很难看,没好气的吼了一句:“顾大奶奶,这里是铁槛庵!”还消遣,您当这里是您家后花园哪。
顾伽罗翻了个白眼,也没好气的回道:“我知道是铁槛庵,这话你们都重复不下百遍了,我又没老糊涂,用不着你们再提醒。我就问,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呀,总不能就这么傻坐着吧。”
慧明脸色一沉,什么叫‘这么傻坐’,谁特么的傻坐了,本尼这是在打坐,打坐,懂不懂?!
黑着一张脸,慧明吼了句:“睡觉,抄经,作女红,如果顾大奶奶还觉得‘闲’,膳堂那边还缺劈柴、舂米、挑水的人,顾大奶奶可以过去帮个忙!”
这话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大有你丫再不安静在屋里呆着,咱们就让你去膳堂做杂役的意思。
顾伽罗瘪瘪嘴,道:“好吧,那就做女红吧。”
她从窗口收回身子。
慧明瞧了,这才满意的松了口气,继续闭上眼睛‘打坐’。但没过半刻钟,顾伽罗又探出头来大喊:“没针没线没布料,我拿什么做女红啊!”
慧明又被吓了一跳,险些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子,她气鼓鼓的从蒲团上爬起来,恶狠狠的喊了句:“等着!”
一刻钟后,慧明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个小包袱,她也不开门,直接从窗口丢了进去,“拿去,记着,这可不是白给你的,明儿要交十个荷包!”
顾伽罗反应快,小包袱砸过来的时候,她迅速的躲过了。小包袱嘭的一声落在了炕上。
顾伽罗解开包袱,发现里面放着几块一尺见方的上好绸缎,并几卷丝线和几根绣花针。顾伽罗有四年不做女红了,但底子还在,她将那些花色各异的绸缎一一展开,比量了下,留出做十个荷包的料,剩下的两块杏白色的她给悄悄留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伽罗一边做荷包,一边不停的骚扰外头的慧明,最后慧明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将蒲团拿到了南墙的大门边。虽然还能看到顾伽罗在房间做什么,但距离远了,却看不清楚顾伽罗具体在做什么。
顾伽罗见状,赶忙将做了一半的荷包丢在一边,抽出一块杏白色的布料,用绣花绷子定好,穿上鲜红的绣线,埋头绣了起来。她绣的不是花鸟鱼虫,而是方方正正的楷书字体。
傍晚时分,她便将一块一尺见方的布料都绣满了。小心的将它叠起来,然后塞进装花露的琉璃瓶中,塞上木塞,一个大齐版的漂流瓶便做好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寻机去山涧,把漂流瓶丢进溪水里。在静心斋的时候,顾伽罗就发现公主峰下方有个小溪,仔细听了水流的声音,她判断那小溪看似不大,但流经的区域很广,而公主峰的东侧便是万佛岭,那里可是旅游胜地,每到春夏时节,都会有许多女眷、士子去万佛岭拜佛、游玩。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景儿便是山涧瀑布。
今天顾伽罗借着查看水源的机会,曾经爬到了公主峰的顶峰,趁机居高临下的观察了一番,发现从公主峰流出的小溪蜿蜒穿过几座大山,然后直奔万佛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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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万事俱备
转眼到了六月十五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山涧瀑布上,顿时变成金灿灿的一片,衬着两侧的翠色,远远望去,宛若一条金带悬于翠海之中,煞是好看。
这便是万佛岭的十景之一的‘山涧瀑布’。
一群士子慕名前来游玩,行至瀑布下的水潭,士子们寻了个大石坐了下来,聚在一起,或对景吟诵诗歌,或畅谈朝廷大事,或研究课业文章,或聊些市井趣事,四周山风徐徐,林间鸟儿吟唱,前方金带飘扬,几人好不乐哉。
“青莲居士的‘疑是银河落九天’,来到这万佛岭,竟是成了‘仿若金带悬翠海’,”一个身着道袍的士子遥指被阳光渲染成金色的瀑布,笑着说道,忽然他笑声一顿,“咦?那里怎么有个闪光的东西?”
“哎呀,这有什么稀奇的,自然是阳光照耀的金光咯!”另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士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对,不是金光,而似是白光。”那士子很较真儿,硬是眯着眼睛细细的观察着,“大家快看,那白光仿佛还在跳跃。莫不是真有那跃龙门的鲤鱼?也不对啊,鲤鱼有白色的吗?”
正在畅谈的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也来了兴致,一个个手搭凉棚,齐齐朝瀑布望去。还真有眼神好的,指着顺着水流掉落水潭的一个小瓶子喊道:“不是鲤鱼,也不是金光,而是个琉璃瓶子。”
众人闻言,更觉来了兴致。在大齐,琉璃可是好东西,寻常百姓人家可用不起,就算是富贵人家,那也是当宝贝一样珍藏着。
这些士子倒不是多贪恋那瓶子(就算是真的眼馋,也不敢表现出来,读书人嘛,重清名哪),只是觉得,在这荒郊野岭的,竟然飘来一个贵重的瓶子,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故事呢。
他们原本就是闲的无聊才来万佛岭游玩,如今见了这稀罕物儿,个个都来了兴致。其中有个水性好的,自告奋勇的脱了长袍下去捞瓶子。
不多会儿,那人便从水潭里爬上来,手里举着个小巧的瓶子,激动的喊道:“果然有故事,大家快来看,里面还放着东西。”
众人更觉好奇,赶忙围拢上来。那个下水的士子,不顾身上还嘀嗒着水,直接来到他放衣服的青石边坐下,将湿漉漉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然后用力一拔,将塞住瓶子的木塞拔掉,翻转瓶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咦,是一块蜀锦,上面还绣了字。”那士子抖开折叠的锦缎,细细的读了起来,上面的字不多,不超过两百字,是以士子很快就读完了。然后一脸的古怪。
“怎么了,上面绣的是什么?难道是哪个怀春的小姐写得情诗?”众士子纷纷起哄,他们都是读书人,平日里除了四书五经这些正经书,偶尔也会读一些《西厢记》之类的话本小说,在那些闲书里,多得是才子佳人、穷读书人与富家小姐的**故事。
这些人大多家境平常,读这些闲书的时候,忍不住也会往自己身上套一套——张生能遇到一个崔莺莺,他李生也能遇到一个李莺莺,自己有才、小姐有貌(有财就更好了),没准儿也能谱写一曲旷世恋歌世代流传哪。
这会儿见了珍贵的琉璃瓶里放着个绣满字迹的蜀锦,士子们不禁脑洞大开,各种香艳桥段齐齐往脑子里涌来。
那士子摇摇头,道:“不是情诗,更不是艳词儿,而是、而是本朝的一段故事。”他抬起头,目光环视众人,“你们可知道黔国公齐家?”
众人不解,但还是点头,“知道呀,齐家老祖宗是高祖爷的义子,跟随高祖爷东征西讨打天下,新朝建立后,被高祖爷封为平西侯,世代镇守西南。”本朝开国尚不足百年,开国时的历史,许多人都知道。
那士子道:“这里讲的并不是正史,而、而是——”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激动的说道:“而是齐家的隐私秘事!”
“什么?齐、齐家的秘事?”
对于穷**丝来说,豪门秘辛绝对有吸引力,这群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也不例外。
那士子点头:“没错,这里面详细讲明了齐家为什么有东、西二府,平西侯齐子孺为何有两个妻子,而他的两个儿子为何又堪比仇敌,还有齐家又是怎样从平西侯升为了黔国公……”
说着说着,他有些沮丧的道:“只可惜,这故事还没完。”
众人跟着叹气,‘未完待续’什么的太讨厌了。
忽然有人喊了句,“或许还有第二个瓶子呢。”
众人齐声应,“没错,有第一个瓶子,必定还有第二个!”
一群士子被豪门齐家的秘事所吸引,也不谈天说地了,大家直勾勾的盯着瀑布。就在大家瞪得眼睛都要发花的时候,还真等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瓶子。
会水的士子接连下水,将那三个瓶子都捡了上来,一一拆开查阅。三个瓶子里放着不同颜色的蜀锦,也都绣着东西,但内容却不甚相同。其中一个与第一个一样,绣的都是字,而另外两块蜀锦上则绣着一幅幅的简图。
这图很新鲜,不似时下流行的写意画法,而有几分工笔的意味。只是线条很简单,仿佛不懂画的孩子信手涂鸦一般。但这简单的线条组合起来,效果却出奇的好,至少人一打眼便能看出画中所画的是什么。
“唔,这画与故事相符,应该是将故事落在了画上。”士子们一一传阅完四副绣品,有些疑惑,虽然齐家的故事说完了,那些简画也都将文字中的场景一一重现,只是画中还多画了一个被关在牢房里的妇人,偏文字里没有这个妇人的描述。这、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奥妙?
“哎呀,你们快看,这、这竟是藏头文。”
有个士子正拿着两块绣满楷字的蜀锦反复研究,无意间扫了最上面的一排文字,惊讶的发现,这竟是一句话——
“百年宿怨,殃及池鱼,顾氏奇冤,六月飞火!”
众人纳罕,“六月飞雪,这倒好理解,‘窦娥冤’嘛。可、可这六月飞火又是什么意思?”
……
大山另一边的铁槛庵,经过十来天的实验,第一批苹果酒终于酿成。
闻到带着淡淡果香的酒水,静虚肚子里的馋虫开始翻腾了,她以‘品鉴’为借口,一口气‘尝’了两大碗,只喝得胖脸微醺,整个人都飘乎乎的。
望着有些醉的静虚,顾伽罗终于绽开了笑容:喝吧,喝吧,再多喝些,最好是每天都能这么喝,这样我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万事俱备,就等您老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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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老天爷发威
第一批苹果酒试制成功,静虚师太亲自品鉴了一番,味道确实很好,效果更好,睡前吃了两碗,一夜酣睡至天明。
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根本没有宿醉的后遗症,静虚还能正常带领众尼姑上早课。
静虚非常满意,赶紧招呼庵里的尼姑齐齐出动去山里采摘果子。如果不是怕那些‘贵妇’们趁机逃走,静虚都想赶着这些人去山里干活。
饶是如此,静虚也没有放过庵里的‘女囚’们。采摘果子她们不行,但是清洗、碾碎、装坛等工作,那些贵妇们确实可以干的。
顾伽罗也被慧明安排在院子里,与同院的两个邻居一起守着几个大木盆干活。
顾伽罗手里洗着果子,偶尔抬头看看天,她倒不是看时辰,而是在看天边的云朵。在没有天气预报的大齐,天上的云、山间的风,以及四周飞来飞去的虫鸟,都能帮忙预测天气。这可是她在后世跟着大院里的老教授们学会的法子。
“唔,再有三天,再有三天老天爷就会发威了。”顾伽罗无意识的揉搓着木盆里的果子,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外头进展的如何。但即便都顺利,整个计划还缺少一个环节啊……不行,必须尽快给家里写信。否则单靠那些士子或是女眷造势,根本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顾伽罗一共准备了十二个漂流瓶,两个一组,有文字的,有简图的,以免捡到漂流瓶的人有不识字的。
人都有好奇心,平常百姓对于高高在上的豪门望族更是好奇,她故意将齐家的一段秘事拿出来做引子,为得就是把自己的事引到齐家的内斗上,只要引起了读书人的兴趣,就不怕他们看不透她文中的‘奥秘’。
倘或捡到漂流瓶的读书人,再有喜欢写小说、或是写书人,那就更妥当了,只要他们参透了漂流瓶的‘奥秘’,再有三天后的老天爷神威,就不怕他们回京后不大肆传播。
这样一来,便有了舆论基础,如果此时顾家也跟着帮她顾伽罗鸣冤,那自己离开铁槛庵就轻而易举了——根本无需去求齐家,更不用让冯家为难,但一个‘人言可畏’就能逼得齐家主动提出接她顾伽罗回去。
眼下要紧的是赶紧给家里写信啊。
顾伽罗咬了下唇瓣,直接将手里的果子丢回水盆,冲着坐在廊下台阶上的慧明喊道:“我有要事告诉静虚师太,你快些把静虚叫来!”
慧明咬着腮帮子,这几日,顾伽罗动不动就在她跟前大呼小叫,还总选在她凝神打坐的时候,每次都能吓她一跳。几天下来,顾伽罗好端端的没出什么意外,倒是她慧明,险些被吓出个好歹来。
偏这个齐顾氏脑子灵活,哄得师太开心,连带着她们这些尼姑也不敢对她怎样。咬着牙,慧明恨恨的站起身,没好气的吼了一句:“等着!”
慧明出了门,顺手将院门关上,然后咔嚓一声,挂上了一把大铜锁。
脚步声渐渐远去。
坐在顾伽罗右边的蓝衣女子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顾伽罗一会儿,“你,有些意思,这般巴结老贼尼,是不是想求她帮你逃出去?我且告诉你一句话,省些力气吧,老贼尼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自她当了庵主,死在她手里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了。”
蓝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顾伽罗所在的北屋扬了扬下巴,道:“远的不说,就说你的前任吧,那也是堂堂伯府小姐,硬是被老贼尼逼得悬梁自尽。啧啧,那人也就比你大几岁,二十来岁的美人儿,就这么凋零了。”
顾伽罗并没有被她说的内容吓到,而是淡淡的问了句:“你就是太医院院正的嫡长女贺氏吧?”
贺氏挑了挑眉,略显消瘦的面庞上绽开一抹浅笑,“哟,你个小丫头,果然有些门道,没错,我就是贺氏……给婆母吃了些滋补的药膳,谁料那乡下来的老婆子受惯了穷,吃不得好东西,虚不受补,险些一命呜呼,唉,可怜我——”
顾伽罗不愿听贺氏的‘光荣史’(或曰‘犯罪记录’),直接打断她的话,“我有办法出去,你外头有没有牵挂的人,或者想要办的事,我可以帮你!”
贺氏敛住笑容,表情渐渐凝重,“条件!”
顾伽罗笑了,她就知道贺氏是个聪明人,“我想要几味‘奇药’的配方。”贺氏是太医院院正的女儿,她能给婆母下毒,显然是个精通药理的人,而顾伽罗的计划中,若是再有一些‘奇药’做道具,效果将会更好。
贺氏定定的看着顾伽罗,勾了勾唇角,“成交!不过,我要先看看你的本事!”
顾伽罗道:“没问题,我能说服静虚让我给家里写信!”
贺氏的笑纹加深,“好,我拭目以待。”仇人还在外头逍遥,而她却在庵里生不如死,她岂能甘心?!
如果齐顾氏能帮她,慢说几个方子,就是将家传的医术教她一些又如何?
不多会儿外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两人赶忙停止说话,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顾大奶奶,您有什么要事?”静虚看在顾伽罗还有几分本事的份儿上的,对她还算客气。
顾伽罗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师太,这些果酿,您是想卖给寻常百姓,还是想供给高门大户。”
静虚道:“这么好的东西,自然先孝敬给贵人们咯。”普通百姓多穷呀,只有卖给贵妇们,她才能多挣钱呢。
顾伽罗说:“既是这样,师太可想好用什么来装果酿?普通的瓷瓶、陶罐,怕是不成吧。”
静虚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呀,想做贵人们的生意,那就不止要东西好,包装也不能太差啊。买椟还珠,在豪门望族并不稀奇。
静虚见顾伽罗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赶忙陪笑着问道:“顾大奶奶可有什么好主意?”
顾伽罗道:“我在京城东大街有个铺子,不是嫁妆,而是出嫁后置办的一处私产,专门卖一些稀罕的物件儿,其中便有上好的琉璃瓶——”
后头的话,顾伽罗没说。但静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片刻,静虚问道:“顾大奶奶有何吩咐?如果贫尼能办到,定会帮忙。”
顾伽罗笑了笑,道:“还是那件事,我想给我母亲写信。如果师太能帮我把信送到顾家,我情愿免费供应师太两百个琉璃瓶。”
市面上,一个琉璃瓶就能卖到二三两银子,顾伽罗这一出手,就是五六百两银子。而且顾伽罗还给了静虚一个暗示,她手上还有一些婆家、娘家都不知道的私产,日后如果静虚能对她好一些,她回报静虚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当然,就算顾伽罗不主动‘回报’,静虚也有的是法子从顾伽罗手里拿走那些产业。
面对巨大的利益,静虚终于心动了,“好,贫尼就冒险帮顾大奶奶这一回!”
次日清晨,静虚便拿着顾伽罗写的两封书信、带着两个尼姑下了山。进了京城,静虚留了个心眼儿,她先拿着一封信来到东大街的一个西洋货铺子,寻了掌柜的,将手里的信交给他。
那掌柜的仔细对比了下书信的字迹,以及最下面的印章,再三确定没有错,便命人给静虚准备货物。
静虚坐在铺子的大堂,看着上下两层的铺面,以及铺子里那琳琅满目、稀奇珍贵的货物,两个眼球险些变成了金元宝。
确定顾伽罗没有骗她,静虚也不再迟疑,命慧玄、慧慈留在铺子里等着,自己则悄悄摸去了顾家。
花了一锭银子买通了角门的婆子,好容易将书信送了进去。
送完信,静虚回到铺子时,两百个琉璃瓶子已经装好,雇了个牛车,师徒三个又匆匆的返回了铁槛庵。
静虚没有发现的是,她的刚刚离开铺子,那掌柜的便匆匆拿着信从后门出去,一路疾行直奔顾家。
顾伽罗得知静虚已经取了琉璃瓶子后,终于放下了心,从‘前身’的穿越日记得知,‘前身’利用穿越的便利,私底下开了几个铺子,所用的人都是她从冯氏留给她的心腹中挑选出来的,非常可靠,至少近几年间还能靠得住。
所以,即便静虚没有把信送进顾家,只要她去了西洋铺子,铺子里的掌柜也会想方设法把另一封信交给顾家世子夫人、顾伽罗的继母!
又过了两日,天气有些阴霾,天边堆积着厚厚的云层,仿佛压在了人的心头,让人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顾伽罗见了,却分外开心:来了,终于来了!
她坐在临窗大炕上,开着窗子,静静的等着。
到了中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云层彻底遮蔽了太阳。山间忽然刮起了一阵风,风中带着股土腥味儿,还有隐隐的湿气。
“轰~”
一声巨响,一记响雷自天空劈下,以万钧之势震得山地都有些颤抖。
顾伽罗笑了,老天爷发威了,静虚老贼尼,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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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火
赵国公府,顾家。
世子夫人宋氏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面前炕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已经被撕开,她手里拎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稿纸,宋氏并没有急着看那些书信里的内容,而是命人将烛火拿到近前,双手举着稿纸,对着烛火细细的看着。
薄薄的稿纸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射出淡淡的光晕,而若是仔细的话便会发现,那对着光的稿纸中,有几个字是反着的。
宋氏眯着眼睛仔细的辨认着,发现这几个间隔的字可以组成一句话,“母亲,我回来了,我好想您!”
看着熟悉的字体,以及独出心裁的反写字体,宋氏原本淡漠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拿着稿纸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香儿?!”
眼眶一阵发酸,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从眼中滚落。她的香儿,她的伽罗,她亲自抚养、亲自启蒙、亲自教导的宝贝女儿真的回来了?!
宋氏是赵国公世子顾则安的继室,她过门的时候,顾伽罗刚刚三岁,粉嫩可爱的小团子一只。世间有恶毒、狠辣的继母,但也有宋氏这般视继女为己出的好母亲。
宋氏是翰林院掌院的嫡次女,世代书香,知书达理,为人正直。而且吧,似宋家这样的门第,分外重视规矩、礼仪,宋家的女儿个个都能当道德楷模、规矩典范,可以说,对宋家的女儿来说,命可以不要,但规矩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顾家、冯家愿意娶宋氏过门的原因。
宋氏也确实是个端方贤慧、善良正直的好人,她把顾伽罗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照顾。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慈爱的时候慈爱,整个顾家、包括冯家的几个舅母,都对宋氏赞不绝口。
顾伽罗正好处于懵懂的年龄,小家伙或许不懂什么事,却有种小动物的本能,谁是真心对她好,谁是虚情假意,顾伽罗都能感受得到。
宋氏这边倾力付出,顾伽罗那边乖巧接纳,是以,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非常亲厚。即便后来宋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对顾伽罗依然疼爱。
顾伽罗是她抚养的第一个孩子,宋氏对顾伽罗有种特殊的感情,有时,宋氏对顾伽罗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还要上心。
如此深厚的母女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宋氏如此看重顾伽罗,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她深陷铁槛庵而好不作为?!
怪只怪那个占据顾伽罗身体的‘房客’太能作了,自以为是,还耳根子软,硬是把宋氏这个慈母,当成了‘容不得原配嫡女’的恶毒继母。
不过四年的时间里,‘房客’各种折腾,甚至还害得宋氏流了一个孩子……宋氏若是还能容忍‘她’,那就不是‘慈母’,而是‘圣母’。
最要紧的是,顾伽罗是宋氏一手教养长大的,顾伽罗是个什么性子,宋氏一清二楚。那位‘房客’虽然极力模仿顾伽罗,但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并不是那么好模仿的。或许唬一唬不太熟悉顾伽罗的人还成,但宋氏,却很难骗过。
发现长女被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身,宋氏又急又恨,偏这种事还不能说出来,只能暗中提防着。
后来‘房客’自己折腾进了铁槛庵,宋氏还有些庆幸:这个害人的东西终于被关起来了,家里应该不会再被她祸害了吧?
如今宋氏忽然又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心中无比激动。但很快,她又平复下来,缓缓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被那祸害折腾得次数太多,宋氏不敢轻易相信,万一这又是那人的诡计,她若是赶着把人接回来,岂不是更麻烦?
所以,宋氏决定再观望几天,伽罗既然想到法子给她送信,后头必然还有安排。宋氏相信自己教养出来的顾伽罗,绝不是一个顾前不顾后、任人摆布的蠢货!
“夫人,表小姐来了!”
宋氏刚刚将信收好,门外便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表小姐?姚希若?宋氏的瞳孔收缩了下,坐直了身子,柔声道:“是希若吗?快进来吧!”
“是,舅母!”
姚希若亲昵的答应了一声,手里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嘴里说着:“刚跟着厨娘学做了几样糕点,请舅母品尝下,看看味道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我还想给外祖母送去尝尝。”
说着,姚希若将托盘放在炕桌上,满眼期待的看着宋氏。只不过在看宋氏的时候,还‘不着痕迹’的扫了四周一眼,尤其是炕桌附近,当她看到未关严的抽屉里露出一个信封的时候,杏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姚希若的动作很细微,但宋氏非常敏锐,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异常。心里冷笑:看来,这位表小姐的手伸得够长的呀,外头刚送进来一封信,姚希若就知道了,还特意跑来打探消息。
怎么,她就这么想置顾伽罗于死地吗。
宋氏不动声色的拿起一块鸡油卷儿,吃了一小口,慢慢的咀嚼着,一边吃一边露出赞赏的表情,吃完了,夸了句:“不错,味道极好,希若‘有心’了!”
姚希若羞赧的笑了笑,然后坐在炕边跟宋氏闲聊,聊着聊着就说起了‘顾伽罗’的‘丰功伟绩’,重点提了提宋氏被顾伽罗害得流产的那个孩子……姚希若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竭尽一切的阻止顾伽罗回归,倘或顾家人有一丝‘心软’,她都要掐灭在萌芽状态。
宋氏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吃了一半的鸡油卷儿,冷冷的说道:“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
听在姚希若耳中,却成了宋氏厌恶顾伽罗,厌恶得连面子事儿都不愿意做了。心里不由得一喜,对,就是这样,你顾伽罗就算写信回家求救又如何,有我姚希若在,你这辈子甭想再出来。
“咔嚓~~”姚希若正欲告辞,忽然窗外闪过一条火链,映得半个天空都有一瞬的亮白。
“轰隆!”响雷从天际传来,人坐在屋子里都觉得战栗。
“好响的雷,这天是要下雨啊。”宋氏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出言挽留:“希若,再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贸然出去,淋到雨就不好了!”
姚希若笑了笑,道:“无妨,丫鬟们带着伞呢。”中午的时候就开始阴天,姚希若出门自要准备得齐全些。
宋氏道:“难怪老夫人总夸你,你这孩子,小小年纪行事却这般周到。既是这样,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些。”
姚希若答应一声,刚走出房门,天边又是几道闪电,看着那闪电、响雷的方向,竟是距离铁槛庵不远。姚希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顾伽罗,你就好好在那荒郊野岭呆着吧,想回京?门儿都没有!
电闪雷鸣,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虽然还没有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潮气的土腥味儿。顾伽罗还在等着。
另一边,静虚盘膝坐在卧房里,手里拿着个小巧的葫芦,跐溜、跐溜喝得正美。
慧明、慧玄等几个心腹恭敬的坐在她对面,逐一回禀事务。
“……我看齐顾氏还是有些不安分,总借着干活的时候跟贺氏闲聊,”慧明提到顾伽罗就一肚子气,一有机会便想告状,“师父,依徒儿愚见——”
忽然,慧明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看到鬼时的惊悚表情,她指着静虚的胳膊,结结巴巴的说道:“火、火、火!”
慧玄等人也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好端端坐着的静虚,后一刻身上便忽然冒起了幽蓝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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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造势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
没有人放火,没有着火点,四周的家具、器皿也没有燃烧,只静虚一个人,身上忽然冒起了火焰。
该怎么形容呢,此时的静虚仿佛一只白白胖胖的蜡烛,猛不丁的自己燃烧起来。可就算静虚是蜡烛,也不对呀,没有人点燃,她怎么就烧起来了?
“啊~~~”静虚在火焰中凄厉的惨叫,一边挥舞着四肢,一边拼命的看着:“救火呀,你们快救火啊!”
还是慧玄反应快,直接抄起盆架上的一盆水,兜头朝静虚泼了过去。
哗~一声响,惊醒了呆愣的几个尼姑,她们连滚带爬的跑到门外。幸好最近因着酿酒,尼姑们打了许多溪水在院子里放着。慧玄、慧明她们抱起水桶,直接朝静虚泼去。
静虚惨叫着从屋里滚爬出来,瞧见廊下放着一个洗果子的大木盆,盆里还有大半盆脏水,她也顾不上脏不脏了,直接跳进了盆里。
慧玄她们则继续往静虚身上浇水。
哗、哗、哗,几桶水下去,再加上盆里的脏水,折腾了好一会儿,静虚身上的火终于扑灭了,但静虚的右手、右腿还是被严重烧伤。尤其是右手,都被烧成了焦黑色。
“哎哟,疼,太疼了,”静虚有气无力的喊着疼,“快、快把贺氏给我带来。呜呜,天杀的,到底是哪个烂了心肝的贱人在害我,竟然敢放火烧我?”
静虚嘴上骂着,心里却无比恐惧,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根本就没人下手,或者说没有人直接点火,她是自己烧起来的。
而慧玄、慧明等人依然满眼惊悚,方才那一幕实在太颠覆她们的认知了,如果说,静虚是被焦雷击中,继而燃烧起来,这也说得过去。毕竟雷击木能起火,人亦然。
可、可她们方才是坐在屋里啊,那些焦雷根本就不可能隔着屋顶击中静虚。
还有一点,静虚被火烧的时候,她跟前的小几、身下的蒲团都没有起火,惟独她的身体冒出了火焰,仿佛、仿佛被什么诅咒了一样。
或者说,遭了报应!
铁槛庵里的尼姑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可也都信因果报应的说法。这些年,静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被她害死、逼疯的人更是不下十余人。
造了这么多杀孽,如今老天看不过眼了,所以天降神火,想要把静虚烧死?!
“是你动的手脚?”慧玄来寻贺氏,贺氏借着去找药箱的功夫,摸到顾伽罗的窗边,没头没脑的低声问了句。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顾伽罗笑得眉眼弯弯。
“果然与你有关!”贺氏低声嘀咕了一句,心道:慧玄来的时候,只对自己说了句‘师太受伤了’,顾伽罗身在北屋,根本不可能听到。可顾伽罗却冒出这么一句,显然已经知道静虚老贼尼出了事。
虽然不知道顾伽罗是怎么办到的,但此事绝对与她有关系。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伽罗一脸坦然,双目澄澈的看向贺氏。她确实没有直接动手,酒是静虚自己愿意喝的,焦雷和闪电是老天爷在发威,庵里这么多人,偏偏静虚中了招,显是静虚的人品有问题啊。
贺氏蠕动了下嘴唇,原想再追问几句,门外的慧玄已经开始催了。她丢下一句,“我可以将贺氏医书默写一份给你,但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顾伽罗挑眉,“好,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杀人越货的事儿,我可以帮忙。”
……
几天后,顾伽罗的父亲顾则安从衙门出来,直接骑上马,一路疾驰往家里赶。
回到正房,宋氏迎了上来,“世子爷回来了,今儿一切都顺——咦,您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有什么事?”
“你们都下去吧!”顾则安冲着四周服侍的丫鬟说道。
为首的大丫鬟看了看宋氏,宋氏轻轻颔首,那丫鬟便领着几人退了出去,并将房门关上。
宋氏拉着顾则安进了西次间,推他上炕坐着,低声问道:“世子爷?”
“呼~”顾则安长长吐了口气,道:“是伽罗。”
宋氏脸色一变,赶忙问道:“香儿怎么了?莫不是庵里的尼姑虐待她了?”
顾则安摇摇头,忽的想起一事,从袖口掏了掏,摸出一张白纸递给宋氏,“你自己看吧。”
宋氏接过纸,看到最初几行字的时候,她‘咦’了一声,然后又读了起来,读到最后,她的眼睛陡地瞪圆了,抬起头,指着最上面一行字,颤声道:“这、这是藏头文?是谁写的?是不是香儿?”
顾伽罗的名字源自伽罗香,是梵语,沉香的一种。宋氏便给顾伽罗起了个乳名,香儿。
顾则安摇头,又点头,“这是一间酒楼里说书人抄录出来的,其中的故事已经传遍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听说最初是几个喜好话本的士子写的。但看这行文的习惯,我瞧着像是伽罗的手笔。”
宋氏用力点头:“没错,就是香儿,尤其是这个藏头文,还是当年我教她写的。”顾伽罗是宋氏亲自启蒙的,母女两个一起读书写字的时候,宋氏教给她许多有趣的东西,比如反写字、比如藏头文、藏头诗等等。
“这么说来,香儿是被齐家冤枉的?所谓的偷人事件,根本就是齐家东府和西府的明争暗斗?市井有句粗话,叫‘捉奸捉双’,话粗理不粗,齐家说我们香儿偷人,并没有把人当场抓住,只是说什么两人在茶楼幽会,偏那个男人是齐家东府的齐勉之,东府与西府宿怨已久,齐勉之的话又岂能当真?”
宋氏越说越气氛,最后直接一巴掌将那白纸拍在炕桌上,恨声道:“齐家两个房头争斗,却殃及我可怜的香儿,真真欺人太甚,最后还将污水泼到咱们顾家头上,这、这笔账,咱们必须跟齐家好好算算!”
顾则安愣愣的看着宋氏发火,好半天,才瞅准空隙,低喃了一句:“夫人,你、你不怪伽罗了?”
四年来,原本亲密的母女忽然成为陌路,顾则安最是心痛,眼瞧着宋氏对顾伽罗一天天的失望,顾则安心焦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的宝贝女儿那么不懂事,伤透了宋氏的心。
顾伽罗做的那些事,就是护短的冯家舅舅们也不好意思责怪宋氏。
是以,前些日子顾伽罗出了事,宋氏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整个顾家都理解。
可现在,宋氏怎么又、又这般关心起顾伽罗来?
宋氏叹了口气,道:“其实,前几天香儿托人给我写了封信,直说过去自己做错了事,求我宽宥。唉,世子爷,香儿是我从小养大的,在我心里,她跟珏儿、璟儿、瑶儿都是一样的。自己的孩子,小时候不懂事偶尔犯个错,咱们为人父母的难道还要揪着错处不放?香儿既然知道错了,我、我也不想再深究,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
顾则安很是感动,伸手握住宋氏的手,轻叹道:“夫人,委屈你了。伽罗有你这样的母亲,实在是她的福气。”
宋氏笑了笑,表情很是复杂。很快,她又想起方才的话题,赶忙说道:“香儿既然有可能是冤枉的,咱们就不能任由齐家人作践。世子爷,要不我明天就去一趟铁槛庵?”
顾则安的表情有些古怪,吞咽了一口吐沫,道:“铁槛庵出事了,前日天降焦雷,庵主静虚师太莫名被烧,手脚烧伤严重。”
宋氏一愣,然后抓起炕桌上的白纸,指着上面的一句话,道:“六月飞火?六月飞火!老天爷,我的香儿果然是冤枉的。静虚老贼尼助纣为虐,如今遭了报应.。不行,不行,我、我要去齐家为香儿讨个公道!”
ps:偶然在一篇文里看到了人体自燃,很感兴趣,查了些资料,发现这个现象果然诡异,且至今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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