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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琳娜     锦罗春txt下载     锦罗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16章 很狠很暴力

    京城,文昌胡同。

    一辆朱轮华盖大马车缓缓从街口驶进来。

    “四奶奶,咱们到家了!”

    碧衣小婢利索的跳下马车,抬来一张条凳放在车门前的空地上,脆生生的说道。

    “嗯!”

    姚希若应了一声,推开车门,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

    她习惯性的扫了眼四周,看到隔壁东侧角门处停着一辆马车,不由得问了句:“西府来客人了?”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如果来的是客人的话,不可能从角门进。

    现在西府靠着清河县主和妙真大师,重新杀回了上流社会,然而西齐到底败落了,家里没有爵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官阶,说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

    即便来访的是个小官小吏,西齐也不能让人从角门进,这样太轻狂了,更容易拉仇恨值。

    姚希若相信,依着清河的聪明和圆滑,她断不会作出这种事情来。

    门口伺候的门房赶忙回道:“好叫四奶奶知道,那不是来客,而是京郊庄子的庄头,他们送了些果蔬、禽蛋等物什。那什么,这不是要过五月节了嘛,西府大奶奶名下的庄子出息好,便特意摘了上好的送了来。”

    门房低着头,垂着手,态度很是恭敬,嘴皮子也利索,“西府方才还命人给咱们这边也送了几筐来,说是让大长公主和几位太太、奶奶们尝尝鲜儿。”

    姚希若挑了挑眉,“哦,是这样啊。呵呵,表妹果然孝顺,人都不在京里,还不忘两边的长辈。”

    她这话,听着好似在夸奖自家表妹懂事,但细细听来,却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门房的头垂得更低了,也不敢随意答话。心里却暗自嘀咕:听四奶奶这口气,好像对隔壁大奶奶很不以为然啊,两人不是嫡亲的表姐妹嘛,怎么却似仇人一般。

    当然是仇人!还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掩在袖子里的手收紧,寸许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月牙儿,姚希若唇边带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温度。

    一个多月前,姚希若的表哥寻到京里,当年他与姚希若曾经有过一段过往。后来姚希若丧父,进京投奔外祖父一家,便趁机断了跟表哥的事儿。

    那时姚希若为了能断得干脆利索,又不令人发现自己跟表哥有私情,故意设计表哥跟着商队下了西洋,还重金收买了商船上的船员。

    几年过去了,姚希若早就忘了这个表哥兼前情人,即便午夜梦回、偶尔想起来,也以为他早就葬身大海,或是流落海外无法返回中土。

    所以,那日收到表哥的信时,姚希若整个人都惊呆了,心里更是惊骇地厉害。又是害怕表哥知道了当年的事儿、如今回来寻她报仇,又是担心表哥会胡说八道,将他们的私情说出来。

    姚希若好容易有了今日的地位和名声,她可不想被人轻易毁掉了。

    惊慌之下,姚希若无法冷静思考,按照表哥留的地址悄悄的寻了过去。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先过去探探底,如果表哥不知道当年的真相,那就算了,如果他知道了,那她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万万没想到,姚希若刚刚去了表哥投宿的客栈,两人还没有寒暄两句,客栈一楼大堂就发生了意外。

    有个客人吃多了酒,胡乱撒酒疯,掌柜和伙计们上去劝阻,拉拉扯扯间,不知怎地,那些人竟跑到了二楼,还一个‘不小心’撞开了姚希若他们的房间。

    一男一女独处一室,男的很眼生,可女的却是京中的风云人物——没学过几天医术,却能妙手回春的女神医姚希若!

    掌柜的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姚希若,惊呼一声:“噫!这不是东齐府上的姚四奶奶?莫非勉四爷也来了?”

    他这一嗓子,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姚希若当场就急的想跳楼。

    偏她的好表哥是个‘猪队友’,不说赶紧想办法撇清此事,居然还‘气愤’的说了句:“表妹,你、你居然成亲了?”

    那神情,那语气,还有那颤巍巍的手指,简直太引人遐想了。

    还不等姚希若狼狈逃回家里,坊间关于‘某姚姓女神医的风流艳事’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大长公主震怒,宁氏趁机发难,齐勉之更是险些闹着要休妻。若非齐勉之自己也曝出了丑闻,姚希若这个东齐四奶奶或许就真的要下台一鞠躬了呢。

    最后,大长公主发话,将姚希若关在了院子,命她闭门思过。没说‘思过’的具体期限,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姚希若想要出来,至少要等到外头的流言消散后。

    出了这样的事,姚希若先是惊慌,接着是难堪、愤怒,当她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思过’的时候,她又静了下来,细细的将整件事想了又想,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件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多年不见的表哥忽然冒了出来,两人见面时客栈又出了意外,更巧的是,一介卑贱的商户掌柜居然认得她这位内宅贵妇?

    巧合,巧合,又是巧合?

    呸,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姚希若最善阴谋诡计,从小她就顶着一张乖巧、娴静的面孔算计人。

    她比谁都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想到这个可能,她又将事情从头至尾的捋了一遍,默默列出几个嫌疑人,最后确定了主谋——她的好表妹,顾伽罗!

    当年在赵国公府的时候,她跟顾伽罗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姚希若虽然不会傻到谈及自己的**,但交谈间,难免会提到自己的姻亲。姚家的亲戚不算太多,曾经去姚希若家借住的亲戚也就只有表哥一家。

    顺着这条线一查,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毕竟那时姚希若年纪还小,算计人的手法算不得多高明。

    虽然姚希若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被顾伽罗那个蠢货给算计了,可种种迹象表明,顾伽罗是最有嫌疑、最有资本的那个人!

    “顾伽罗,好个贱人,我跟你势不两立!”姚希若恨得咬牙切齿,每日里照着三餐的咒骂顾伽罗,全然忘了,是她算计顾伽罗在先,人家现在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幸好姚希若医术了得,她又四处串联,结交了不少贵妇。

    虽然赏花宴那日,妙真大师当众让她下不来台,所谓的‘大师弟子’身份也被正主儿扒了个干净。

    但姚希若的医术却是极好的,尤其是她针对女人研制出来的养颜汤、养生汤等药膳,在京里大受欢迎,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很喜欢。

    姚希若在院子里待了小半个月,将思路理清楚了,便开始想办法‘解禁’。她的办法很简单,即悄悄命丫鬟去给几家有分量的贵妇送了信。

    次日,什么豫王府、永恩伯府、天下首富谢家,纷纷遣了管事妈妈下帖子请姚希若去家中诊脉。

    恰好此时流言的风头渐渐过去了,大长公主左右掂量了一下,顺势将姚希若放了出来。

    宁氏很不满,却不敢在婆母面前呛声,但她还是找了个机会,当着家里上下管事妈妈的面儿,疾言厉色的将姚希若训斥了一番,措辞非常难听,几乎是半点情面都不留,她还命令姚希若每日都要抄一遍女诫等等。

    姚希若沉着脸听着,心里早已问候了宁氏的十八辈祖宗:每天一遍女诫?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嘛。

    女诫字数不算多,可也有一千八百余字,想要工工整整、干干净净的誊抄一遍,怎么着也要一个时辰。

    可她姚希若还要出门给人家看病,还要出去交际,另外她还要调查顾伽罗的行踪、底细,以便能找到反击对方的机会。

    即便回到家中,她还要想办法去大长公主那儿刷好感度,力求早日获得老祖宗的谅解,继而拿回管家权。

    因着这次的丑闻,姚希若被夺走了管家权,当天她就受到了宅斗系统的惩罚——‘雷击’(实际上是电击,姚希若是古人哈)。

    那种全身酸麻、毛发直立、如无数根针扎一样的疼痛,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她必须早日完成任务——主持中馈,成为令长辈满意的合格主母!

    ……她有这么多事情要忙,哪有闲工夫去抄什么狗屁女诫?

    偏大长公主难得的站到了宁氏这一边,非但没有训斥宁氏‘多事’,还跟姚希若说:“你母亲说得对,妇人当以贞静为要,每天多读一读先贤们的书,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老祖宗都这么说了,姚希若还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每天忙得团团转,她现在吃饭的时候都能打瞌睡。

    姚希若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就算做了错事,也会将责任推到旁人身上。这次也不例外,她把这些日子受的苦,统统记到了顾伽罗的头上,早已把顾伽罗恨得要死。

    近期她制定了一个计划,只等找到那个关键人物,她就开始动手,定要让顾伽罗死无葬身之地!

    ……

    “阿嚏,阿嚏~~”

    顾伽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忙拿帕子擦了擦,心道:这是谁在念叨我啊。

    紫薇关切的问道:“大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燕大夫过来瞧瞧?”

    南方湿热,蚊虫多,花儿粉儿什么的也多,她们这些北方人来了,难免会水土不服呢。

    顾伽罗摆摆手,抹去因打喷嚏而流出的泪珠儿,“无妨,现在什么时辰了?”

    齐谨之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乌蒙可是刚刚遭受了乱民的洗劫啊,万一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流寇、乱民,那可就糟糕了。

    紫薇看了眼角落里的沙漏,“申正(即16:00)了。大奶奶,方才前衙那边收到了几份拜帖,是乌撒几家豪族的女眷送来的。”

    顾伽罗道:“拿来我看看。”至于如何回复,还是等齐谨之回来,他们夫妻商量过后再决定。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顾伽罗扬眉:“谁在外头说话?”

    小丫鬟慧芬匆匆走了进来,急声道:“孙管事说前衙那边聚集了好多百姓,个个喊着冤枉,求咱们大爷做主。”

    顾伽罗黛眉微蹙,心说话:还真让大爷给猜着了,马家果然使出了这一招。

    慧芬还在说:“孙管事还说,刘虎已经带着衙役们去前头了,不过衙门口的人太多了,粗粗算了算,少说也有一二百人,竟是将县衙都围了起来。”

    瞧这架势,哪里是告状,分明是来找茬的。

    孙大宝可以肯定,那些叫嚷着‘冤枉’的百姓,也不是普通百姓,不是刁民,那也是豪族们放出来的恶犬。

    孙大宝不怕别的,就怕那些人会闯进后衙,惊扰了女眷们。

    顾伽罗却命慧芬传出话来,“不必担心,大爷早就预料到了,也早已做了安排,孙管事你只管带着家中的家丁、护院等看好门户即可。”

    孙大宝正急得满头冒汗,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来:大爷有准备就好!

    顾伽罗嘴上说得这般镇定,心里也有些忐忑。不住的抬头看着天色,眼瞧着太阳一点点向西坠去,她愈发担心,唉,也不知道齐谨之那边怎么样了。

    齐谨之正甩开膀子砍人!

    话说齐谨之一行人出了府衙,途径几里外的乌峰山的时候,西侧的山坡上忽然冲下四五十个精壮汉子,他们个个穿着鞑子的衣裳,手里举着弯刀,呼喝着冲了上来。

    齐谨之见状,也不惊慌,抽出腰间的宝刀,一磕马镫子,领着护卫们冲了上去。

    齐大勇等人纷纷亮出兵器,嗷嗷叫着杀了过去。

    两方人马很快就交织到了一起,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山谷。

    另一侧的山坡上,有两三百人匍匐在地上,正等待着头人的命令。

    头人,额,头人正在发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鞑子也过来凑热闹了?莫非真是这姓齐的太招人恨,不止咱们想收拾他?”

    头人,也就是马家二叔,若是按照他的性子,早就在看到齐谨之的那一刹就冲下山去了,偏马仲泰说什么‘为防有诈,还是先等等’。

    马仲泰还反复叮嘱马二叔,即便是动手,也只需动用三四十人即可。

    他们只是要让齐谨之受点儿伤,并不是要他的命。

    二百人齐齐而上,这根本就是剁碎了齐谨之的节奏啊。

    再者,他们还不能让齐谨之看出破绽。好嘛,如果真的让这二百人都下去砍人,弄到最后,齐谨之却只是受伤,你这是在嘲讽他们从安南王府借来的私兵都是废柴,还是觉得齐谨之是抗战神剧中的主角,能以一当百,怎么砍都不死?!

    没错,这次马仲泰没有动用自己山寨的族人,而是像往常一样,悄悄命人去安南王府借来二百余兵卒。

    这些兵卒不在王府亲卫的序列中,而是安南王暗中豢养的私兵,属于不合法的存在。

    每当乌撒县来了新县令,或是有商队途径乌蒙的时候,这些私兵便会出动,威吓新县令、劫杀来往商队,乃至勾结梁逆洗劫县城。

    这次乌撒又来了新县令,还表现得如此强势,马仲泰便想给他一个教训。

    不过,马仲泰不想要了齐谨之的命,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在齐谨之面前演一场戏,让他知道乌撒的水有多深。

    但即使做戏,也要做得像一些,不能让齐谨之找到证据。

    马家家主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也再三交代马二叔,“切莫冲动,定要按计划行事!”

    马二叔无比憋屈。

    这会儿看到齐谨之的其他‘仇敌’冒了出来,还打得这般激烈,血肉横飞、惨叫不绝,马二叔骨子里的野性也被唤醒了。

    再加上,马二叔担心,如果那些鞑子太彪悍、齐谨之太没用,直接被人家弄死了,那他们的计划岂不是就流产了?!

    马二叔是一根筋,他却忘了,马仲泰之所以不敢弄死齐谨之,不是不想,而是怕惹上麻烦。

    可齐谨之若是被旁人弄死的,比如流寇、梁逆,就跟马家没有什么关系了,朝廷追查下来,马家也不会被责罚。

    马仲泰巴不得这样呢。

    可惜马二叔想不了这么多,他只想好好完成家主给他的任务,让家族里的人瞧瞧,他马老二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于是乎,马二叔举起手里的柴刀,大吼一声:“勇士们,冲啊!”

    二百余精壮闻声,齐齐跃身而起,抄起手边的武器,如出闸的猛虎,呼啸着下了山。

    “大爷,鱼儿上钩了!”

    齐大勇狠狠‘砍’倒一个‘鞑子’,打马来到齐谨之近前,低声说道。

    “好,待他们进入山谷后,立刻发信号!”

    齐谨之手起刀落,麻利的‘砍翻’敌人,沉声吩咐道。

    “是,属下明白!”齐大勇调转马头,一边拿着刀胡乱挥舞着,一边密切的盯着那群化妆成乱民的匪兵。

    待包括马二叔在内的二百余精壮全都冲下山,嘶吼着杀进战场的时候,齐大勇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三寸长的竹筒,竹筒下端有个引线,他一拉引线,嗖的一声,竹筒飞上天空,然后在半空中炸开,发出响亮的声音。

    紧接着,不远处的山路上响起了踏踏的马蹄声,还不等人反应过来,约一百人披着甲胄、骑着战马,手中拿着兵器,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马二叔目瞪口呆。

    早在冲入山谷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傻眼:刚刚还跟齐家护卫砍得你死我活的鞑子,竟然调转刀口,直接朝匪兵杀去。

    更诡异的是,倒在地上的‘死人’,居然也都跳了起来,顶着满头满脸的血,一把大刀上下挥舞,砍得那叫一个尽兴。

    嗖~嗖~嗖~

    利箭划破虚空,准确的射入一个个的**里。

    马二叔还不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胸口一阵剧痛,他伸手摸去,好像是什么东西插入了他的胸脯,是箭吧,应该是……

    眼前的场景模糊,轰的一声,马二叔倒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还写着疑惑。

    山坡上埋伏的神箭手继续拉弓,一支支箭矢如闪电般飞了过来,一具具的尸体倒下。

    “杀!”

    一百余骑兵举起兵器,凶猛的冲入山谷,仿佛死神一般,无情的收割着那些匪兵的性命。

    匪兵们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硬茬,瞧那些号称‘家丁’的人,个个如同身经百战的铁血兵将,他们不禁有些胆怯。

    又看到头人(马二叔)被当场射死,更加慌乱起来,有人甚至还下意识的想逃跑。

    兵败如山倒,打仗就是这样,一旦气势散了,距离惨败也就不远了。

    齐大勇等几名护卫护着齐谨之退出战场外。

    齐谨之抿着双唇,冷冷的看着。

    两刻钟后,山谷里的喊杀声、惨叫声、呻吟声渐渐散去。

    “末将齐国忠拜见少将军。”

    一个满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打马来到近前,甩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敬的说道。

    “齐副将快快请起,”

    齐谨之下马,快走两步,双手扶起齐国忠,笑道:“我已不是西南大营的少将军了,齐副将唤我谨之便好。”

    “是,少将军!”齐国忠瓮声瓮气的回道。他曾是齐令先的亲兵,跟随齐氏二十多年,在他心目中,齐令先永远都是西南大将军。

    而齐谨之也是当之无愧的少将军。

    “……”齐谨之哭笑不得,齐国忠人如其名,对齐家忠心耿耿,性子还执拗,认准的事儿,任谁劝都没用。

    幸好现在接管西南大营的人是齐谨之的舅舅马瀚泽,且马将军为人坦荡、性情耿直,齐国忠等好几个死心塌地效忠齐家的人才能继续留在大营里。

    “算了,你还是叫我齐大人吧。”齐谨之摇了摇头,说起正事:“这次多亏马将军和齐副将了,接下来还请齐副将帮忙将这些人的脑袋都砍下来,炮制好了,再给我准备两辆马车,要快!。”

    “是,少、额,齐大人!”齐国忠总算改了下口,毕竟齐大人也是个尊称,总比直呼少主子的名字好。

    天黑前,齐谨之一行人满身血污、风尘仆仆的回到了乌撒,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随着马车行进,暗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洒了一路。

    守城的小卒惊骇万分,天,好刺鼻的血腥味儿!

    乌撒县衙正热闹着,衙门口前面的一条街几乎被堵得严严实实,上百人扯着嗓子喊冤枉,有的还拿着木棍、铜盆死命的敲,弄得现场喧闹不堪。

    刘虎身着皂衣,手搭在腰间的刀把上,全身紧绷,戒备的看着这群捣乱的人。

    十来个刚刚换上捕快皂衣的护卫也站成了一排,手握刀把,谨防这些人一个激动冲击官衙。

    其实他们大可放心,这些人只是来‘告状’,对冲击衙门并没有半分兴趣。

    开玩笑,大齐律规定,冲击、打砸官衙,与造反同罪,一个弄不好,九族的性命都要葬送呢。

    “小民冤枉啊,刘捕头,不是说齐大人发出告示,让咱们有什么冤屈便来县衙告状吗?怎么来了这半日,衙门却不肯受理咱们的案子哪?”

    “是呀是呀,我们真的好冤哪,求齐大人、齐青天老爷给咱们做主啊!”

    “县令大人可不能骗人啊!”

    “冤枉啊!”

    刘虎第n次的给出解释:“县尊去府城了,待明日回来后,定会受理你们的案子,你们今日且先回去吧。”

    然而,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彻底湮没了他的声音。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十几个人齐声吼出的声响:“齐县令驾到,闲人退散!”

    菜市场一样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闪出一条道来,混在人群中的几个人眼神乱飞,彼此交换着眼神。

    齐谨之等护卫穿过人群,来到衙门口,他也没有下马,直接坐在马上,凌厉的目光扫射全场,“尔等都是来告状的?”

    “……是!”参差不齐的应答声,明显的底气不足。

    齐谨之微微一笑,端的是温文尔雅。

    只是他白净的面庞上飞溅着几滴血迹,身上还有血战后残留的杀伐狠厉,仿佛一柄刚刚砍完人的利器,从里透出一股子骇人的煞气,许多人都扛不住,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几个起哄的人更不敢跟齐谨之的眼睛对视,纷纷低下头,试图让自己湮没于人群中。

    齐谨之根本不在意几个小蟊贼,缓缓说道:“尔等这般信服本县,本县甚是欣慰。之前还听人说乌撒偏僻,还说什么穷山恶水多刁民,今日观尔等之言行,哪里是什么刁民,分明就是明理良善的百姓嘛。”

    这话说的,前来闹事的那些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不过,今儿本县还要为民除害,无法开堂审案,明日起,凡是有冤情的,只管来县衙击鼓。”

    齐谨之淡淡的说道。

    他不等那几个挑事儿的人开口,又说了句:“马县丞曾言,乌撒多匪患,还有鞑子作乱,今日本县去府城,途中果然遇到了鞑子……诸位乡亲请放心,本县即为乌撒父母,便不会放任那些歹人为祸乡里,来人——”

    齐大勇大声应道:“属下在!”

    齐谨之道:“将东西摆在县衙门前,筑京观!”

    齐大勇大声道:“是!”

    齐大勇领着护卫们来到两辆马车前,打开车厢,取出里面的东西。

    “啊~~~”

    众人惊呼,慌忙往后退去,还有胆子小的,险些昏死过去。

    原来,齐大勇手里提着的竟是血淋淋的人头,一手一个,直接放到了县衙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前。

    近三百颗脑袋(加上来时路上砍得七十多个),分作两堆,像金字塔一样,摆在了众人面前。

    齐谨之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乌撒的豪族们,他不愧是武将出身的县令……r1152

    ...

第017章 忍了

    ‘京观’一出,县衙门口的人全都惊呆了。

    尤其是方才那几个混在人群中起哄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鬼一样的看着右侧‘京观’最上面的那个物什。

    “那、那……”天呀,他们没有看错吧?

    几个人只觉得一股森汗的凉意从脚心窜上来,背脊上冒出一层的冷汗。

    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几人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县衙门口,却发现那物什依然眼熟。

    “怎么办?居然真的是头人?”

    僵硬的转动脑袋,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到同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便有一人踉跄着跑向后衙街。

    而那些被煽动来闹事的‘百姓’,也发现了右侧‘京观’上的那个熟悉的面孔。

    老天爷,竟然是马家的老二?!

    这是怎么了?乌撒要变天了吗?

    众人心慌意乱,双脚忍不住的发抖。

    “……本县途径乌峰山的时候,突遭劫匪袭击,”

    齐谨之声音不是很大,但在场的人却都能听到,“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这些劫匪就敢劫杀朝廷命官,简直是丧心病狂、歹毒邪佞至极,本县上蒙皇恩,出任乌撒知县,自当安境保民,斩匪人于刀下。”

    上百人聚集,却只有齐谨之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丁点儿响动。

    齐谨之抬手一指两侧的‘京观’:“这些歹人意图刺杀朝廷命官,目无王法,意欲谋反,本县绝不会手软。”

    马仲泰接到消息,惊慌不已,不过他到底城府深一些,硬是忍下了心底的愤怒、惶恐、悲恸等情绪,并将群情激奋的家人劝住,亲自跟着报信的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出了家门。

    走近县衙门口,正好听到了那句‘意欲谋反’,马仲泰不禁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谋反?

    好个齐谨之,果然够狠!

    居然给这些人按了这么一个罪名,分明就是想让马家‘打落牙齿和血吞’。

    偏偏马家还只能这样,否则,他们如何解释马家二叔会跟‘匪人’混在一起?

    不止如此,马家甚至都不能承认那人是马二叔!

    掐了把掌心,马仲泰咬牙走入人群中。

    前方,齐谨之一挥手,颇为郑重的说道:“自今日起,本县定会全力剿匪,荡平乌撒境内所有的山贼、流寇,还百姓们一个安宁、太平的家园。”

    众人听了这话,嘴里一阵苦涩:得,这居然只是个开始,接下来齐县令还要举起屠刀啊。

    直到此刻,才有人想起这位新知县的身份,水西大营前少将军,在西南练兵六七年,不知剿灭了多少跟朝廷作对的寨子咧。

    虽然齐谨之长得白净,好像那些酸文假醋的读书人,骨子里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啊。

    想想也是,普通读书人出身的县令,也不会这般暴力、血腥,把人砍死也就罢了,居然还摆‘京观’。

    你说这是震慑呢还是震慑呢还是震慑呢!

    齐谨之说完这些,又缓和了表情,和气的说道:“天色不早了,诸位乡邻想要告状的话,明早再来。只要你们有冤屈,本县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啥?

    还来县衙告状?

    来一个门口堆着三百颗血淋淋的人头的衙门告状?

    这可是人头啊,不是大白菜,饶是他们这些山民彪悍,也受不了这种刺激啊!

    “当然,如果实在有重大冤情的,也可现在跟本县道明,”齐谨之眼含期待的扫了眼在场的‘百姓们’。

    唰~

    众人不由自主的齐齐向后退了好几步,唯恐自己一个不合群,被齐县令‘点名’。

    话说这会儿齐谨之在他们的心目中,早已经跟屠夫、活阎王画上了等号。

    “没有吗?可瞧你们方才的架势,似乎今日本县不开堂审案,你们就活不下去呢,这会儿怎么——”

    齐谨之扭过头,看向刘虎,“刘捕头,方才可有十分紧急的原告,你且给本县指出来,本县连夜审理!”

    卧槽,齐谨之,你还有完没完了?

    ‘百姓们’心里发慌,担心刘虎也是个二货,会当场指人,有几个胆子小、心思却灵活的人,开始偷偷往外溜。

    他们可不是马家的奴隶,而是自家家主‘借给’马家造势的帮手,没道理为马家丧命。

    再说,他们也不能给自家主人惹祸啊。

    有第一个开溜的,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静寂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草、草民告退!”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如同一个信号,众人听了这话,个个撒开脚丫子,没命的四处跑去。

    “啊哟,谁踩到我的脚啦!”

    “鞋、鞋,我的鞋!”

    “别挤,别挤~~”

    百余人顿时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一时间,叫嚷声、骂娘声、哭喊声响做一片。

    齐谨之高坐在马背上,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也不令人制止,就这么看着。

    “别他娘的废话了,赶紧跑啊!”

    “对啊,逃命要紧,娘的,你也想变成京观不成?”

    众人你推我、我挤你,有的干脆跌倒在一起,乱的不成样子。

    还是有人忽的嚎了一嗓子,惊醒了大家,他们这才不管不顾的死命往外冲。

    这一回,再被人踩了、撞了,他们也不再乱喊,一门心思的逃出这个满是血腥味儿的地方。

    幸好聚集的人不算太多,县衙门前的街道也是整个县城最宽敞的,乱了一刻钟后,百余人便消失在了齐谨之的视线中,留下了一地的草鞋、帽子。

    ……

    马仲泰被动的跟着人群离开县衙,脚上的鞋子踩丢了一只,天蓝色湖绸长衫上不知被谁抓了几个黑爪印、袖子还被扯坏了。

    好容易摆脱人群,马仲泰发髻歪了,衣服破了,连腰间的玉佩、荷包等物都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被人趁乱给拽走了,整个人狼狈至极。

    “二爷,您、您这是怎么了?”门口的小厮惊讶万分,他在马家当差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家二爷如此‘失仪’的模样。

    话说,二爷刚才不是去县衙办事儿吗,怎么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马仲泰撩开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平复了下呼吸,才问了句:“家里没人出去吧?!”

    方才堂弟就红着眼睛、拔刀要去跟齐谨之拼命,马仲泰好容易说服了阿爹,由阿爹压着堂弟,这才没有闹出门去。

    马仲泰担心,自己一出门,没了劝阻的人,堂弟他们会一时激动作出什么错事来。

    马家,不能再出事了!

    “除了您,没人出门。”小厮小心翼翼的回道。

    他是马家最底层的奴婢,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不过,瞧着家里几位主子的模样,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

    马仲泰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理了理歪斜的衣服,朝里走去。

    “我、我定要杀了齐谨之这个混蛋,拿他的人头祭奠我阿爹!”

    马仲泰还没有走近议事的大堂,便听到了堂弟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好啊,你今个儿杀了齐谨之,明儿咱们整个马家寨就成了反叛朝廷的逆贼,水西大营的马将军都不用上报京城,就会直接出动,彻底荡平咱们的山寨!”

    马仲泰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抬脚走近大堂,拱手对坐在正中的老者说道:“阿爹,我去看过了,确实是二叔——”

    话未说完,马堂弟已经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马仲泰的衣襟。

    ‘刺啦’,马仲泰那原就皱皱巴巴的衣服又被扯坏了一道口子,一件上好湖绸长衫,立时变成了乞丐装!

    “好你个马仲泰,你、你刚才说什么?齐谨之杀了我阿爹,杀人偿命,我杀他给阿爹报仇,这有何不对?”

    马堂弟双目赤红,吐沫星子喷了马仲泰一脸。

    马仲泰自诩是个谦谦君子,最是个喜洁净、重仪容的人,他伸手抹去脸上的口水,不去看马堂弟愤怒的双眸,继续看着父亲,冷声道:“齐谨之当众宣布,那些人是刺杀朝廷命官的逆贼,以后他还要继续剿匪!”

    马寨主一惊,他到底是一寨之主,见识远比寻常山民强许多。

    “你是说——”

    马仲泰沉重的点点头,懊恼的说道:“都怪我,是我小瞧齐谨之了。”马仲泰只不过想给齐谨之一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

    不想,齐谨之竟这般冷血,毫不手软的杀了二百多人。

    马仲泰怀疑,齐谨之心里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山匪’是什么人,甚至连马二叔的身份,齐谨之也心知肚明,可他还是把人都给杀了。

    不但杀了,还筑了京观,就那么大剌剌的摆在县衙门口。

    难道他就不怕京中有刺史弹劾?不怕激起西南民族矛盾?不怕乌撒的几大豪族反弹?

    马仲泰想到的,马寨主也想到了。

    思忖良久,他才悠悠的叹了口气,“罢了,这次的事到底是咱们行事不周,让齐谨之抓住了把柄。”

    齐谨之能干掉马二叔等二百余人,定是准备了援军。

    在西南,齐谨之能随意调动的军队,除了水西大营,再无其他地方。

    有水西大营的将士做证人,马二叔他们‘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为了撇清马家,马寨主也只能按照齐谨之的剧本往下演。

    马堂弟比马二叔聪明,一听这话,顿时又跳了起来,“那我阿爹就这么白白死了?”

    马寨主抬起眼皮,一字一顿的说道:“胡说,你阿爹此刻正在山中打猎呢。”只是不幸遇到了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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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18章 心动

    “大爷,你回来了?!”

    顾伽罗快步迎了出来,看到齐谨之满身血污,心顿时提了起来,急声问道:“你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来人,快请燕大夫!”

    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就是觉得莫名的心慌,连声音都有些走调了。双手微颤的扶上齐谨之的胸膛,似是想要检查他的伤口在哪儿。

    齐谨之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伽罗,你别担心,我没受伤。这些都是鸡血、或是山贼的血。”

    马氏父子猜得没错,乌峰山谷中的刺杀,原就在齐谨之的计划之中。

    比如最先出现的那四五十个‘鞑子’,齐副将的骑兵,全都是齐谨之的安排。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么最初齐谨之和‘鞑子’们的砍杀,则是给山间埋伏的马二叔等人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引诱他们出来。

    “……我知道是演戏,血也都是用的鸡血,可、可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误伤了,岂不冤枉?”

    齐谨之的计划没有瞒着顾伽罗,但顾伽罗还是会担心。

    齐谨之微微一笑,拉着妻子进了正堂,推她坐到罗汉床上,然后道:“放心吧,当年我们在大营的时候,经常这样演练,慢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蟊贼了,就是久经沙场的人也瞧不出破绽。”更不会有什么意外。

    “没受伤就好。”顾伽罗定定的看着齐谨之,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大爷,先去梳洗一下吧。”顾伽罗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热水,确定齐谨之无恙后,便推着他去了净房。

    齐谨之洗了个澡,换上家常的道袍,没有系腰带,拖着一双木屐,踢踢踏踏的来到堂屋。

    堂屋里间,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顾伽罗正要招呼齐谨之用饭,眼见他顶着一头的湿发,赶忙抄起一块干净的棉布巾子,用巾子和湿发绞在一起,在头顶打了个结。

    “呵呵,再拿个拂尘,我愈发像个道士了。”

    洗去一身的血污和戾气,齐谨之的心情大好,摸了摸头上的包包,笑呵呵的自我调侃。

    顾伽罗横了他一眼,然后亲手给他盛了碗汤,“先吃饭吧,有什么咱们吃完再说。”

    齐谨之忙点头:“还是大奶奶心疼我,大奶奶有所不知啊,我今天下午,竟是连杯茶都没有吃上一杯。两三个时辰里,来回三百里,又是演戏,又是砍人,真是又累又渴又饿。”

    自那日地动后,齐谨之就改口叫顾伽罗的名字。私下里小夫妻玩笑的时候,他也会偶尔唤她一声‘大奶奶’。

    虽然都是大奶奶,但过去在京里的时候,齐谨之这么叫,更多的是一个称谓,表明了顾伽罗的身份。

    而现在齐谨之这声‘大奶奶’,却带着夫妻间的亲昵,仿佛是两口子之间的爱称。

    “既是这般,那还不赶紧用饭?偏还叽里咕噜的说恁些废话。”

    顾伽罗见齐谨之完好无损的归来,紧张了大半天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拿起银箸,捡了几样齐谨之爱吃的菜夹给他。

    齐谨之嘿嘿一笑,不再说什么,闷头享受妻子的‘爱心晚餐’。

    食不言。

    齐谨之和顾伽罗静静的用过晚饭,吃了些水果,然后才移步来到堂屋。

    “这罗汉床是前任知县留下来的吧?”

    齐谨之扫了眼半旧不新的床榻,木质还好,黄花梨的。样式是惯常的五屏风式,四周雕刻着万字云纹,只是长时间没有保养,床脚处有些许磨损。

    不过,经由孙传梁的修复、清理,这张罗汉床看着倒也不显得太寒酸。

    顾伽罗命人铺上了猩猩红红云龙捧蝠坐垫,脚踏下铺了大红团花地毯,给罗汉床平添了几分喜气,也没有那么破旧了。

    “是啊,那位前任知县留下了几件家具,都破损的不成样子,唯有这张罗汉床还能用一用。”顾伽罗点点头,她很不习惯用旁人用过的东西,但这也是没法子,京城距离西南太远,她陪嫁的那些紫檀家具根本就不方便运送。

    再者,顾伽罗很清楚,齐谨之在西南呆不了多久,短则三年,最长不会超过六年,只等西南彻底平定,他们夫妻就能回京,或是调任他处,如此反复,好好的家具也要折腾坏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西南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匠订制几件,木料也不用太好,等离开的时候,直接留在县衙也不心疼。

    只是他们夫妻刚来,还来不及收拾这些,唯有先用前任留下来的旧家具‘凑合’几天了。

    “你可知那位知县为何没有将这些家具带走?瞧这罗汉床的木料和做工都不错,对于一个寒门出身的七品知县来说,已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齐谨之坐在右侧的座位上,似有所指的说着。

    顾伽罗挑了挑眉毛,她跟齐谨之做了几个月的‘夫妻’,整日里呆在一起,多少了解一些他的性情。

    他骄傲、有担当,行事谨慎,有勇有谋。

    有时看着脾气火爆、还小心眼儿的爱记仇,有时却又体贴周到。

    ……不管他是个什么样子,却从不会无的放矢。

    “说起来,他与我一样,抵达乌撒的次日便前往府城拜见府尊。在乌峰山遇到了‘流寇’,打斗中,‘误伤’了右手,险些致残……”

    齐谨之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他也遇到了‘流寇’?还受了重伤?”顾伽罗听出了齐谨之话里的深意,忽的生出一股怒气,“这些人也太狂妄了,当朝廷是摆设?还是以为自己是这里的土皇帝?”

    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好容易考中的科举,因为没有门路,被吏部一脚踹到了蛮荒之地。

    但人家还是携家带口的来了。

    结果呢,什么都还没做呢,更谈不上得罪了什么人,就惨遭毒手。

    是,那位前任知县保住了性命,可右手却几乎废了呀。

    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手是多么的重要。

    而且自古做官都要讲究个仪表,似孟复那般,不过是长得丑一点儿,考中了进士都无法做官。更不用说一个‘残废’了。

    “知县受了伤,家人都被吓坏了,老母亲以死相逼,让知县辞官,再加上知县的手……最后一家人草草收拾了些细软,仓促离开了乌撒。”

    齐谨之继续淡淡的说着。

    “真真该死!”顾伽罗实在忍不住了,她虽出身豪门,却也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女。特别是在现代生活的那几年,更是学到、见识到了许多东西。

    对于古代市井百姓的艰辛,她也知道一些。

    ‘流寇’毁掉的不仅是一只手,也不仅是一些财物,还毁掉了一个读书人终生的期盼,以及一个家庭的希望。

    “伽罗,你也觉得他们该死?该杀?”齐谨之话锋一转,忽的问道。

    顾伽罗咬牙,“这样目无法纪、心狠手辣的恶人自是该死,大爷,你、你是不是已经将那些人都、都——”

    她伸出嫩白的手掌,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齐谨之点了下头,“没错,乌峰山设伏的‘山匪’全都杀死了,人头我也带回来了,就堆在了县衙门外,我要让那些真正的恶人看一看,乌撒是大齐的治下,奉行的是大齐律,也当向圣人、朝廷效忠。至于那些人,哼!”

    顾伽罗一怔,“大爷,你筑了京观?天呀,你们到底遇到了多少‘山匪’?”

    齐谨之伸出两根指头,“二百余人,都是惯常做这勾当的老手,个个手上都不干净,所以我——”

    他说这么多,就是不希望妻子觉得他是个残暴、冷血的屠夫。

    他确实杀了人,但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他绝没有滥杀无辜。

    顾伽罗哪里管这些,立起身子,扑到近前,双手再次抚上齐谨之的胸膛,“你就带了十个人出城,就算有西南大营的援军,那也才一百人,对方的人数却是你们的两倍。你、你……你真的没受伤?”

    她最后几个字,明显带了哭腔。

    齐谨之傻了,呃,好像跟他想得不一样呢。大奶奶,你抓错重点了吧?

    话说你听到自己的丈夫砍瓜切菜似的割了二百多脑袋,还血淋淋的带了回来,随后更是堆在了县衙门口,你就没有一点儿的畏惧、或是不适应吗?!

    “伽罗,你别急,我真的没受伤,齐副将带来的人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绝非那些偷鸡摸狗的毛贼所能比拟。收拾那样的乌合之众,五十人就够了。”

    齐谨之反手捉住她的小手,双眼对上她的眸子:“伽罗,我发誓,我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没受伤就是没受伤。不过,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把人头带回来示众,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分?”

    说到底,齐谨之和马家(亦或是安南王府)之间,不是敌我关系,顶多算是内部矛盾。

    齐谨之却使出这般狠手,虽师出有名,却很容易遭人非议。一个弄不好,还有可能被御史弹劾。

    当然,齐谨之并不怕那些靠嘴皮子吃饭的家伙,他只担心妻子会因此而对他心生畏惧、乃至厌恶。

    顾伽罗很奇怪:“这些人不都是该死之人吗?既是该死之人,杀了就杀了。再者,治乱世须用重典,乌撒形势复杂,大爷想要真正的掌控县城,就必须挥出铁拳!”

    拜托,她也是四大国公府的人好伐,从小听着祖父的辉煌战绩长大,岂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顾伽罗的一双凤眼波光潋滟,偏又是那么的澄澈如水,齐谨之忍不住沉醉其中,心怦怦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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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19章 互动

    “你不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是个冷血残酷的侩子手?”

    心怦然而动,但鬼使神差的,齐谨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在那里,‘顾伽罗’逃出铁槛庵,混入齐家,趁着姚希若生产的当儿,亲手用剪刀将她戳成了筛子,害得姚希若一尸两命。

    齐家的护卫出动抓人,齐令先、齐令源、齐谨之、齐勉之等主子们都闻声赶到。

    齐谨之认出了‘顾伽罗’,厉声喝问她为何谋害姚希若母子。

    ‘顾伽罗’却似疯了一般又哭又笑,说了许多齐家的**,什么当年她是被陷害的,什么姚希若这个西府大爷的平妻跟齐勉之通奸,连腹中的孩子都是这对奸夫淫妇的野种,什么大长公主勾结叛逆……

    该说的不该说的,‘顾伽罗’统统说了个遍,然后挨个儿将齐家的主子们骂了一番。

    ‘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便是‘顾伽罗’指着齐谨之的鼻子骂出来的话。

    ‘顾伽罗’更是满腔怨怼的说,“新婚之夜你丢下我出了京,让我沦为笑柄,否则我也不会被姚希若那个贱人骗了去。随后你又在西南屡造杀孽,却报应在我的身上,呜呜,我好好的一个妹子被你害死了,我也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疯疯癫癫的说了许多胡话。

    许是纰漏的真相太不堪,哪怕是梦中。但齐谨之依然清楚的记了下来。

    过去齐谨之深受梦境的影响,对顾伽罗非常厌恶,虽然为了家族、为了前程。勉强忍着和她继续做夫妻,但对她也没有半分在意。

    不在意的人骂他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他却非常想知道,顾伽罗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至于为何想知道,齐谨之却没有深究。

    “屠夫?侩子手?”

    顾伽罗皱眉,满脸的不虞:“大爷在说笑话吗?您莫非忘了。我顾家亦是以武起家,我祖父驰骋疆场二三十年,父亲虽做了文官。可也曾跟着祖父上过战场——”

    杀敌就是屠夫、侩子手?

    难道在齐谨之眼中,她顾伽罗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为了什么狗屁良善之名,连祖父、父亲都要嫌弃?!

    顾伽罗生气了,用力甩着齐谨之包裹的大手。却怎么都挣不开。

    齐谨之见她这般。紧绷的神经却松了下来,手上一用力,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你真是这么想的?不觉得我粗鄙、不文雅?不怪我不能时常陪在你身边?”

    不知不觉间,他将梦中‘顾伽罗’指责他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顾伽罗猛地被齐谨之拖入怀里,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痛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齐谨之,你发什么疯?”顾伽罗挣扎。正欲训斥几句,耳边却传来他的低喃声。

    声音轻不可闻。可不知怎的,顾伽罗听来却如同洪钟大吕,一下下的敲在了她的心头,让她有种莫名的酸楚。

    顾伽罗自是不知道齐谨之曾经做过的‘梦’,她只当有人因为嫉妒,而对他口出恶言。

    当然,也不排除‘房客’的手笔。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顾伽罗’会移情别恋的看上杨旻,一是对齐谨之新婚之夜抛下她的不满、报复,二来也是觉得统兵大将不如小说上写得那样美好,还不如文雅的读书人更有安全感。

    ‘顾伽罗’既然对武将没了期待,那么极有可能会对齐谨之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两人虽然无法见面,但还可以写信啊。

    依着‘顾伽罗’恣意的性子,她没准儿真会在新婚第二天就写一封‘不友好’的信送去西南。

    卧槽,又是一个烂摊子!

    顾伽罗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房客’欠下的债,由她这个苦逼的‘正主儿’偿还了。

    顾伽罗不再挣扎,反手搂住齐谨之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样的轻轻拍打着,“大爷,我确实觉得你做得对。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好吧,那些人或许不是敌寇,可他们在乌峰山设伏,意图刺杀你。”

    马仲泰没想要齐谨之的命,但却是存着重伤齐谨之的心思,便是齐谨之的敌人。

    对待敌人岂能手软?

    从小家里长辈就教导她,要恩怨分明、知道轻重,倘或有人要害她,那么她就要先下手为强,将一切危险因子都消灭在萌芽里。

    “所以,你杀他们再正常不过,”

    顾伽罗继续说着,“难道要像前任知县那般,被无辜打残一只手,一家人仓皇逃出乌撒?我呸,齐、顾两家是何等人家?咱们不欺负旁人就算是知礼了,难道还要为了个虚名而被人欺到头上?大爷若是对这样的恶人讲仁慈,齐家的先祖都不答应呢。”

    顾伽罗越说越来劲,说的内容却渐渐偏离,“大爷,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京里倘或有什么流言蜚语,自有齐、顾两家的长辈做主。哦,对了,还有我大舅。”

    “不就是二百个罪有应得的匪人嘛,杀了就杀了,想当初齐勤之在水西残害了多少无辜山民,不一样没事儿吗?”。

    齐勤之落罪,更主要还是兵权。

    在边陲,大营兵卒屠村、杀民充敌冒功,并不罕见。

    顾伽罗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她也是没法子了,该说的都说了,不就是杀人了嘛,齐谨之干嘛一副初次见血的菜鸟模样?

    被误会了的齐谨之,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人也从梦境中彻底剥离。

    鼻端传来一股淡淡的馨香,耳边回响着女子轻柔的嗓音。齐谨之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但他没有推开。就那么静静的抱着她,感受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馨与安宁。

    顾伽罗说了半天,嘴巴都有些干了,齐谨之却没有回应。

    呃,难道是白天太累,他睡着了?

    双手撑着硬硬的胸膛,顾伽罗抬起头。不想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

    齐谨之的眼神无比专注。

    顾伽罗忽然觉得一股雄性特有的气息吹到脸上,浑身都觉得燥热。口干得厉害,脸颊也似火烧一般。

    “那、那什么,大爷,我——”顾伽**巴巴的说道。

    齐谨之点了下头。“我知道。伽罗,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噩梦了。

    或许那个梦中预示的都是真的,但顾伽罗一定不是原来的顾伽罗了。

    或者她改了性子,或者她想通了……齐谨之唯一确定的是,他心悦现在的顾伽罗!

    他心悦她!

    齐谨之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顾伽罗呆愣愣的看着他,“大爷,你、你没事吧。”这人怎么了。难道白天砍人砍得太用力,智商也跟着体力一起透支了?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当然没事!”

    齐谨之仿佛卸去了重重的枷锁,笑容都变得轻松,“我就是担心你,外头堆着京观,煞气重了些,你出门的时候,千万别从前街走。”

    “大爷放心,咱们刚来,我且要好好安顿一番呢,至少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出门,”

    提到出门,顾伽罗猛地想起了白天收到的拜帖,抬手就要去拿炕桌上的锦盒,却发现自己竟被齐谨之抱在了怀里。

    轰~~

    顾伽罗的脸瞬间涨成了紫茄子,用力推开齐谨之的胳膊,飞快的闪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次齐谨之并没有阻拦,来日方长,他有大把的时间跟妻子相处,他就不信了,只要他真心实意的对她,她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动心!

    顾伽罗心跳得厉害,怦怦的响动敲击着耳膜,她低下头,根本不敢跟齐谨之的视线接触,装着找东西的样子,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心跳。

    可怜她长到十六七岁,在开放的现代呆了四年,却从未沾染过男女之情。

    除了地动那一夜,她还从未像今天这般跟一个成年男子亲密接触。

    齐谨之见顾伽罗的耳朵都羞红了,从头到脚都透着青涩,心中更加欢喜。

    看来,伽罗和他一样,都没啥经验啊。

    “香儿,你这是找什么呢?都要把盒子翻个底朝天了。”齐谨之享受完顾伽罗的羞涩,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暧昧气氛。

    殊不知,他这一声‘香儿’让顾伽罗的心跳得愈发快了。

    “谁许你叫我香儿了?”顾伽罗细若蚊蚋的挤出一句抗议。

    齐谨之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点头:“也对,香儿是岳母对你的爱称,我唤来确实有些不合适。”

    顾伽罗暗自嘀咕,算你还识相。

    齐谨之却道:“这样吧,以后我便唤你阿罗,可好?”伽罗是他的妻子,他应当给她取一个专门属于自己的昵称。

    “齐谨之,你?”到底是要那样?顾伽罗猛地抬起头,她的心已经乱了。

    齐谨之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避免顾伽罗真的生气,忙转移话题:“东西找到了吗?咦,这是拜帖?安南王妃命人送来的?”

    齐谨之瞥到散落在罗汉床上的几张拜帖,伸手捡起一张大红泥金的,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笑容不禁淡了下来。

    “这是白天收到的,安南王府、乌撒六大家族等都送来了拜帖,我正想着跟你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方便,咱们设宴邀请她们来做客。”顾伽罗极力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安南王府?”那位还真是不安分啊,安南隔着乌撒几百里,他还有让妻子来‘睦邻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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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9章互动:

    ...

第020章 安南王

    提及正事,顾伽罗渐渐抛开心底的羞恼与莫名的心悸,肃容道:“大爷,乌峰山的劫匪与咱们在路上碰到的‘驿丞’一伙都是那位的手下?”

    齐谨之缓缓点头,“没错,就是几百里之外的安南王豢养的私兵。”

    途中遭遇截杀,齐谨之从故意留的‘舌头’口中审问到了几条线索,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背后主使者,却也有了怀疑目标。

    一番思量后,齐谨之暗中给齐家在西南培养的眼线联络,将这些线索交给他们,让他们尽快查明真相。

    齐家在西南经营几十年,其成就绝不仅仅只有一个西南大营、以及数十位中级将领,还有散落在西南各地的密探、眼线。

    这些人都是齐家收养的孤儿,从小被洗脑,接受严格训练,有能力,忠心更是没得说。

    他们平常像普通人一样,只是比寻常百姓更喜欢‘听故事’,当主人有命令的时候,他们便会毫不迟疑的领命,哪怕接到的任务有多么的艰巨或是匪夷所思。

    圣人和不少老资格的勋贵都在暗中猜测,怀疑齐家老祖宗齐子孺给后人留了底牌。

    没错,齐子孺确实留给了子孙非常丰厚的‘遗产’,密探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齐谨之的命令已发出,生活在滇东南这一片的十几个密探便都活动起来,各展其能,没过几天,便传回了确凿的消息。

    “安南王蓄私兵一千五百余,与乌蒙治下三个县的豪族都有勾结,另外还跟梁逆有来往……”

    除去父母亲人,顾伽罗是齐谨之最亲近的人了,再加上她方才的那番话,彻底打消了齐谨之因梦境而对她产生的厌恶、不满和怀疑。

    而且顾伽罗的话,也证明了一个事实:顾伽罗不是没见识的无知柔弱妇人,而是个有胆识、有眼界,甚至还有些政治头脑的人。

    换做寻常妇人听说自己的枕边人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还命人筑了京观摆在自家大门口,哪怕心里理解,也忍不住会害怕。

    顾伽罗却不同,她很冷静的抓住了关键——治乱世须用重典!至于杀人,一来是那些人罪有应得,该杀;二来也是一种威慑的手段。

    ……这才是齐谨之最需要、最中意的妻子啊!

    莫名的,齐谨之对顾伽罗竟有种知己的感觉,跟她也就没有太多的隐瞒,简略将密探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

    当然,碍于祖训(底牌除了齐家家主和继承人,不得告知第三个人),齐谨之隐去了密探,推说自己找了西南大营的旧日同僚帮了忙。

    顾伽罗没有在意这个,她被齐谨之说出的内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竟然真的是他。他这是想要做什么?莫非他、他真想——”

    一双黛眉紧蹙,顾伽罗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莹润的小脸儿上满是不解。

    其实熟知历史的顾伽罗很清楚,那位满朝文武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安南王,圣人眼中的废物族侄,居然有胆子谋逆。

    “可是为什么啊?从高祖朝至今,历任安南王便备受圣人的恩宠,皇家对安南王府诸多照拂,”顾伽罗心里门儿清,却还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嘴里疑惑的喃喃自语。

    南安王姓萧,却不与大齐皇室同族。

    第一任安南王名萧严,曾是前朝的一个小官吏,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齐高祖,偶尔一次攀谈,便深深被这位潜龙的王霸之气所折服,心甘情愿的做了齐高祖的小弟。

    恰巧两人同姓,齐高祖便想和萧小弟连个宗。

    萧严只比齐高祖小几岁,按理说,彼此当个兄弟也就是了。

    可不知从哪里论起了辈分,萧严竟成了高祖爷的族侄,最后更是和齐子孺一样,都被高祖认作义子,成为日后赫赫有名的二十八虎将之一。

    不过相较于其他的小伙伴们,萧严似是更幸运一些,也更得齐高祖的信任。

    新朝建立后,齐高祖大封功臣,二十八虎将按照各自的贡献值领到了自己的奖励,其中有四人功劳太大,得以封王,成为大齐历史上‘唯四’的异姓王。

    四王中并没有萧严,那时萧严只得了一个安南侯的爵位,镇守安南。

    高祖后期,迟暮的皇帝进行了大清洗,二十八虎将陨落了一多半——

    聪明又幸运的,勉强保住了爵位;

    聪明却不走运的,被收回了丹书铁劵、降了爵;

    还有那既不聪明还特倒霉的,要么阖家流放,要么干脆被抄家灭族。

    唯有一人例外,非但没有被冷血老皇帝‘兔死狗烹’,反而还升了爵位,从侯爵直接变成了王爵,虽只是个郡王,可也是世袭罔替。

    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年腊月,萧严按照惯例进京朝贺正旦,除夕时进宫领宴。

    过年嘛,本来是喜庆的事儿,偏近两年来老皇帝举起了屠刀,弄得京城腥风血雨。

    有那么一段时间,菜市口天天都在砍人。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不管是百姓还是文武官员,个个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原本天下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竟变得如死城一样。

    哪怕是除夕夜,也没有多少欢声笑语。

    皇宫宴会上,前来赴宴的勋贵和朝臣们,压着心底的畏惧,强颜做欢笑状,现场很是冷清。

    萧严是个憨直(或曰粗神经)的人,他许久不来京城,不知道这两年京中的现状,依然像过去一样,一脸憨笑的凑到‘义父’跟前敬酒、说笑话。

    萧严笨口拙腮,讲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高祖却很喜欢他这单纯的性子,居然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萧严见义父开心,大受鼓舞,又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个笑话。

    为了加强笑果,他还故意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落在高祖眼中,这便宜儿子仿佛笨拙的狗熊一般憨傻可爱。

    恰在这时,宫女端来新热好的水酒,萧严猛地一挥手,不小心打翻了托盘,酒水洒了一地。

    宫女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竟跪地连呼‘饶命’。

    这,不正常!

    虽然宫女确实有失误,按照宫规也要被罚。但主要责任还是在萧严,且萧严已经抢先跟高祖爷谢了罪,高祖爷这会儿心情很不错,也就没有严惩一个宫女。

    可这宫女却似吓得失了魂,继续叩头请罪。

    齐高祖疑心重,当下发现了不对劲。查,把这贱婢拖下去给朕好好拷问一番,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锦鳞卫立刻出动,不消半个时辰便问出了结果。

    原来这宫女方才送上来的酒水里掺了剧毒。

    齐高祖的血腥大清洗,果然招致了一些开国老将们的反弹。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冤死鬼’,几个老将凑在一起密谈了一番,想方设法弄来了一种西域奇毒,无嗅无色还剧毒无比,买通了宫里的几个内侍、宫女,想趁着除夕宴的时候,一杯酒把暴君给了结了。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偏偏在萧严这个憨货身上出了意外。

    次日,高祖顾不得是大年初一的好日子,硬是让锦鳞卫抄了那几个老将的家,严刑审问‘同党’。

    有人受刑不过,胡乱攀扯了一些人,高祖毫不犹豫,直接命锦鳞卫按着供词上的名单抓人。

    接二连三,牵五挂四,这个案子从正旦查到了二月末,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家,菜市口的水沟都要被染红了。

    萧严却立了大功,齐高祖本来就喜欢这个‘没心眼’的呆儿子,现在看他更是无比顺眼。

    吝啬了一辈子,高祖爷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封萧严做了郡王,命他及后世子孙世镇安南。

    萧严的基因很强大,他的嫡长子,第二任安南王也是个‘天真烂漫’的憨人。

    不读书、不习武,整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没心没肺的过了一辈子。

    连先帝那般多疑且自负的人,对这位‘傻大胖’族侄也颇为喜欢,安南王府又顺顺当当的度过了波谲云诡的先帝朝。

    现任的安南王萧如圭是第四任,今年二十岁,‘憨傻’程度却颇有点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不管怎样,萧严和他儿子,神经虽然粗、反应也慢、脑子还一根筋,可并不是真傻,傻子也做不了开国功臣。

    但萧如圭却是真痴傻,心智上像个五六岁的孩子,长得痴肥,脚还有些不灵便。

    偏偏萧如圭是独子,还是遗腹子,他爹、第三任安南王因先帝而死,皇家要脸,无论如何都不能亏待了萧如圭这个可怜的傻孩子。

    再说,安南地处偏远,在前朝时才并入华夏版图,大齐皇帝对这一块并不看重,就算萧如圭傻得将安南玩儿没了,皇帝也不心疼。

    就是朝廷百官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傻子王爷’,居然会兴兵造反,勾结小梁王吞了滇、占了黔,还祸害了大半个蜀地,将整个西南搅了个底朝天!

    顾伽罗一边故作疑惑,一边将这段历史细细的回想了一遍。

    她好像记得有本史书里曾经提到过,萧如圭之所以会反叛,与齐家还有点儿关系。

    “说起来安南王还跟咱们家有些瓜葛,确切来说,是隔壁的姑母惹出来的祸事……”齐谨之沉吟良久,将齐家的这段隐秘说了出来。r1152

    ...

第021章 真相

    隔壁的姑母?

    大长公主的宝贝女儿齐令嫘?

    顾伽罗一双好看的凤眸微微睁大,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很快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喃喃道:“我说呢,过去我就有些疑心,那位姑母可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怎么会连个诰封都没有?”

    大齐朝的惯例,一般公主之女是不受封的,但元后所出的嫡长女、或是受宠的公主例外。

    像京城赫赫有名的平阳大长公主,高祖把她当女儿养,犯了错也只是送到铁槛庵住了段时间。

    出来后依然风风光光的嫁到了豫王府,还顺顺利利的生儿育女、和丈夫过得甜甜蜜蜜。

    女儿出生时,高祖还健在,平阳一出月子便抱着女儿去宫里跟皇帝哥哥卖萌,哄得帝后很是开心,大方的封了小女娃儿一个郡主的封号,也就是后来的永嘉郡主。

    这绝对是超标准的恩赏。

    而齐家的平安大长公主比平阳还要受宠,她可是高祖爷和贞烈皇后最心爱的女儿啊。

    只是平安肚子不太争气,嫁入齐家后,好几年都没有身孕,不得已让驸马纳了他舅家表妹做了妾。

    后来好容易生下了嫡长子齐令源,生产的时候却吃了些苦头,伤了身子,直到她三十多岁了,才又怀了身孕,几个月后生下女儿齐令嫘。

    那时,高祖驾崩,先帝即位。

    这也无妨,先帝是大长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对她也十分疼爱。

    见她好容易才得了个女儿,又是为她高兴,又是为她心疼,大手一挥,给小外甥女儿也封了个郡主。

    “这还是二十年前,姑母刚刚订了亲,但还没有正式完婚,秋日的时候,先帝去西山围场打猎,京城的权贵也都跟随,”

    齐谨之缓缓说着,“大长公主想着姑母就要嫁人了,以后不能像现在这般松快,便趁着姑母还没有正式出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儿……”

    大齐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不算严苛,似骑马、打猎、蹴鞠、马球之类的活动,在京城的贵女间很是风靡。

    皇帝带着权贵们出京打猎,有不少女眷随行,大长公主心疼女儿,便将原本该留在京中待嫁的齐令嫘也带了去。

    结果就惹出了祸事。

    齐令嫘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父亲又是手握重兵的平西侯(那时齐家的爵位在东府的继承人头上),自是个娇生惯养的尊贵人儿。

    说句不怕僭越的话,齐令嫘未出阁的时候,过得比宫里的一些公主还要风光。

    身边围着一群小贵女巴结讨好,纵得她性子愈发骄横,基本上除了她的皇帝舅舅、公主老娘,以及驸马老爹,齐令嫘谁都瞧不上。

    连那时的太子、皇后,齐令嫘都没有放在眼里。

    更不用说某些闲散宗室、落魄藩王了。

    “前任安南王恰好去京城恭贺先帝圣寿,先帝见他‘憨直’想到其祖、父皆是憨厚、本分的人,便特意留他一起去西山打猎,”

    齐谨之提到这一段皇家和齐家的隐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很显然,他从心底里不喜欢齐令嫘这个嚣张、跋扈的姑母。

    “万万没想到,姑母和一干贵女、贵公子们却看前安南王不顺眼,想捉弄捉弄他。正巧御前亲卫活捉了一只虎,姑母他们就——”

    齐令嫘她们也没做太多,先跑到傻胖子(也就是前安南王)跟前,故意说一些围场的趣事,引着傻胖子挤到前头去围观猛虎。

    然后再跟负责看护受伤猛虎的护卫打个招呼,待先帝‘检阅’完猛虎,护卫们将老虎押送下去的时候,稍稍放一下水,让猛虎冲到傻胖子跟前,吓他一吓。

    护卫们原是不敢答应的,但耐不住齐令嫘这群熊孩子的威逼利诱。

    护卫一看这几位都是有分量的人,打头的还是京中第一泼妇平安的女儿,犹豫再三,还是应了下来。

    不多会儿,护卫们抬着老虎送到先帝跟前,先帝大为开心,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虽还能上马弯弓,但想射杀这样的猛虎,却还要费些力气。

    围着猛虎看了一圈,先帝连连说好,大方的赏了射虎的勇士,然后摆了下手,示意将这畜生抬下去。

    前安南王被齐令嫘她们哄了来,大圆胖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容,挤开人群,干脆跑到了先帝跟前,近距离围观猛虎。

    先帝见他‘憨直’,也就没有计较他的僭越,还特意吩咐护卫们看好安南王。

    说完话,先帝拍了拍前安南王的大头,转身往御座走去。

    护卫们抬起了猛虎,不过他们并没有立时执行齐令嫘等人的计划,开什么玩笑,皇帝还没走远呢,万一出了意外,他们有九颗脑袋都不够砍得。

    护卫们慢慢的往外走,前安南王好奇的紧跟其后。

    恰在此时,受了重伤的猛虎,前一刻还气若游丝,这会儿不知为何竟忽然动了起来,用力一个翻滚,竟从护卫们的手上挣了开来。

    众人惊呼不已,纷纷闪躲不及。

    那老虎一瘸一拐的,动作却诡异的敏捷,直直的扑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人类——早已吓傻了的前安南王。

    嗷呜、嗷呜……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爷,你、你是说先安南王并、并不是为了救驾而死,而、而是——”死于一场意外,或者说是一个恶作剧?

    顾伽罗在后世看了许多大齐的史书,但关于这一段,史书上只是草草几笔带过,没有详细说明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真相竟是这个样子。

    齐谨之点头,噙着一抹嘲讽的冷笑:“先帝能怎么办?难道告诉天下人,说堂堂郡王、两代功臣之后,竟是被他的亲外甥女儿给害死的?”

    更主要的,先帝心疼妹妹和外甥女儿,想尽力保下齐令嫘。

    最后干脆对外宣布,前安南王为了救皇帝,不幸被暴起的猛虎所伤,伤势太过严重,不治而亡。

    顾伽罗无语凝噎。

    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所以,姑母才丢了郡主的封号?”

    齐谨之颔首:“先帝的那番说辞,只能骗一骗西南的安南王府,京中、那天在围场,多少双眼睛都看到了,事后也都听到了风声,先帝必须有所表示。”

    先帝原本想得很好,不过是个诰封,他现在抹去了,待风波平息后,他再封一个便是。

    大长公主估计也是这么想的,难得‘明理’的配合了一把。

    然则世事无常,没过几个月,先帝就病了,病情越来越厉害,太子和几个皇子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大长公主也加入了战团,暂时忘了齐令嫘的事儿。

    两年后,先帝驾崩,和大长公主一系不睦的今上即位,齐令嫘的郡主封号便再也拿不回来了。

    再加上齐驸马过世,齐家爵位易主,大长公主失势,齐令嫘收敛了所有的脾气,乖乖的在杨家做起了‘小媳妇’。

    一段往事说完,夫妻两个静默无语。

    好半晌,顾伽罗才试探的问了句:“大爷,你刚才说,当年围场之事是瞒着安南王府的?”

    齐谨之道:“嗯,前安南王被姑母他们哄骗,甩开了王府的随从,一个人跑去看热闹。事后王府的人才找了来。且那时安南王太妃、王妃都在西南,她们应该不知道。”

    安南嫡出偏远,几任安南王又都是‘憨傻’的人,他们在京中并没有什么消息网络。至少明面上没有。

    顾伽罗却提醒道:“万一她们知道了呢?否则好好的,现在那位为甚要做这些?”

    齐谨之一怔,安南王府向来不被京城的人看重,萧如圭又是个真傻子,齐令先和齐谨之都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这次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齐谨之还不会怀疑萧如圭。

    “嘶~~”齐谨之抽了口冷气。

    是啊,安南王府本分了几十年,却偏偏在最近七八年间开始折腾起来。又是勾结梁逆,又是蓄养私兵,又是假扮劫匪劫掠朝廷命官和富商,不管哪一桩,都似是跟朝廷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再者,萧如圭是个傻子,可王府里老太妃、太妃、王妃却都是正常人类。她们的娘家也都是西南的望族,家中势力不弱。

    如果这几个女人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齐谨之神色凝重起来。

    原本在他的计划里,他准备明后天去一趟安南,给萧如圭这个郡王请个安。

    虽然萧如圭不是云南王,但却是西南地界儿上品级最高的人,且又是个没有什么威胁的傻子,就算齐谨之去了,也不会有人弹劾他结交藩王。

    但现在,猜到了某个真相,齐谨之就有些不确定了。

    “阿罗,你猜得有道理,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齐谨之忽然发现,过去十来年里,他们竟然看走了眼,安南王府绝非它表现得那般废柴、没有侵略性。

    或许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安南王府的探子已经在京城潜伏下来,甚至混入了四大国公府。

    “安南王府送来的拜帖,你亲自写封回信,委婉的拒绝了。”齐谨之认真的对顾伽罗交代。

    顾伽罗反应也不慢,立时明白了过来,“大爷说的是,安南王是藩王,您是朝廷命官,须得有所避嫌。后衙我也会命人好好看守,严禁混入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齐谨之眼中满是赞许,补了句:“有空的时候,给岳父写封信报个平安。咱们离着远,却不能忘了长辈。”

    顾家掌着兵,也是安南王府关注的重点对象。

    顾伽罗秒懂,得,这下好了,接下来有够他们两口子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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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22章 “齐京观”

    次日清晨,天还微微亮,齐谨之和顾伽罗便起来了。

    两人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坐在一起简单的用了些早饭,就各自忙碌去了。

    齐谨之走出院门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周文渊,两人打了招呼,一前一后的往前衙走去。

    路上,周文渊简单的将昨日的情况说了说,另外还将整理的县衙公文、卷宗等资料做了个大致的汇总。

    其实也简单,乌撒县地广人稀,山地多、平原少,良田也少。

    治下一多半的百姓都聚集在县城附近,其它的则散落在连绵的山林中。

    交通不便,驿路阻断,乌撒通往其它县城都没有一条像样的官道。

    县内多民族聚集,大多数深居山林的山民根本不服从朝廷号令。下山归流的山民也多性情彪悍,县衙很不好管理。

    “……唔,乌撒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啊。”

    听了周文渊的简单汇报,齐谨之沉吟道,“税赋总也征收不齐,徭役下派不下去,乡间私斗频频……”

    直白儿说,乌撒现在是没钱、没人,还有人捣乱,果然是个烂摊子。

    周文渊认真的点了下头,“另外还有隐田隐户!”

    齐谨之并不以为然,历代以来,只要朝廷征税派徭役,就会出现隐田隐户。

    只是乌撒的良田原本就少,如果再被当地豪族拢在手中,那普通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周文渊犹嫌不够,又缓缓的加了一句:“我还发现,本地的粮食、盐等都被马、曲、罗、颜等几家把持。县内的盐价高于官盐市价的两倍还不止。”

    高价盐?粮食还垄断?

    齐谨之皱了皱眉,乌撒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啊。

    两人边走边说,后头传来脚步声。

    齐谨之笑了:“定是孟主簿。”

    两人顿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是孟复疾步追了上来。

    三人又是一阵打招呼,然后并行继续往前走。

    这次换孟复向齐谨之汇报了:“昨儿只简略的查了查官仓和衙门库房的账册,据谢氏的账房说,账册做得有点儿水平。”

    齐谨之挑眉,“账册有假?”否则人家账房也不会这么说。

    孟复颔首:“约莫是吏部任命您的公文一抵达乌撒,那些人就开始准备了。谢氏的账房是积年老帐房了,打眼一看便发现了问题。只可惜,乌撒多年没有主官,官仓、库房等处都破败不堪,很难找到实证。”

    齐谨之默默的点了下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他齐谨之再厉害也不能凭空造出证据来。

    再者,就算拿出了证据又能如何?

    马仲泰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县令,他只是以县丞的身份暂管,而且他这个县丞也不是朝廷主动任命的。

    似乌撒这种下县,根本没必要设置什么县丞、主簿等佐官,即便设置了,也是没品级的不入流小吏。

    话说,齐谨之这个新来的七品朝廷命官,问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追究责任,未免显得有些刻薄和不通人情了。

    “另外,户籍也有些不全……”

    齐谨之居中,孟复、周文渊一左一右的跟在两侧,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衙走去。

    行至押签房时,刚刚到了卯时。

    外头的院子里却已经站满了衙役,个个脸色惨白、双脚发软,看向齐谨之的目光充满畏惧。

    不能怪大家胆小,实在是眼前这个白面县令太狠了,二百多个脑袋说砍就砍了,砍了不算完,还要排成一堆放在县衙门口。

    可怜他们这些衙役,天不亮就跑到衙门来点卯,刚到门口便看到一堆血淋淋的脑袋,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自己……这、这绝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两只腿顿时软成了面条,偏他们还不敢掉头就跑。

    以前是舍不得衙门的差事,现在嘛、呜呜,新来的县太爷是个大变态啊,万一自己没有准时应卯,让县太爷不高兴了,县太爷再举起大刀怎么办?

    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苦哈哈的混口饭吃,实在不敢违逆县太爷。

    这就是所谓的小人畏威不畏德了,别看齐谨之来到乌撒没两天,他的名号却早已传遍了县城乃至周遭村镇的大街小巷。

    县中的百姓,不管认识不认识齐谨之的,都不禁对他生出了敬畏之心。没看到嘛,连马家都怂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就更不敢呲牙了。

    所以,衙役们心里怕得要死,还是闭着眼睛、哆哆嗦嗦的穿过两座‘京观’,跌跌撞撞的跑去押签房应卯。

    这会儿看到齐谨之走来,众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低下头、垂下眼,心怦怦跳得厉害,身体也忍不住的轻颤。

    齐谨之仿佛没有看到大家伙的反应,看了眼一身皂衣的刘虎,抬了抬下巴。

    刘虎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开始唱名。

    相较于昨天的时有冷场,今儿个人到得特别起,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刘虎将册子上的名字都唱了一遍,却发现还多出十几个人。他眼眸闪烁了下,权当没有发现。

    “好叫县尊知道,县衙四十名衙役全部到齐,还请您训示——”

    刘虎收起册子,冲着上头一抱拳,恭敬的回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跑出十几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纷纷叩头不止。

    屋里很安静,唯有‘嘭嘭嘭’额头重重撞击青石地板的声响。

    这些人磕得非常用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额上便已经青紫。

    又是几下,地板上已经染上了血迹。

    “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县尊大人饶命啊!”

    “小的猪油蒙了心,竟敢轻慢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小的知罪了,求大人看在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过小的这一遭吧。”

    “呜呜,小的不想死啊!”

    十几个大男人哭喊着求饶,额上的鲜血流下来,和泪水混在了一起,分外的狼狈。

    齐谨之早已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却还是故意冲着刘虎使了个眼色。

    刘虎会意,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尔等是何人?为何擅自跑到县衙大呼小叫?”

    “小、小的许四!”

    “小的刘幺儿!”

    “季六指!”

    “……”

    十几个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眼中难掩懊悔与难堪,还有隐隐的恨意。

    只是不知他们是在恨高座上的齐谨之,还是在恨指使他们出头、如今却不管他们死活的马仲泰。

    “哦~~”刘虎故意拉长的声音,“是你们几个呀?昨儿你们怎么没来?”

    许四等人的哭声一窒,血泪纵横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们反应也快,忙又低下头,继续叩头请罪。

    死活不说昨日为何没来应卯,只一味请罪、求饶。

    齐谨之看得有些心烦,摆了摆手。

    刘虎赶忙喝止:“好了,一个一个在这里嚎丧什么?”

    许四是这一伙人的头儿,他与大多数西南人不同,生的健壮魁梧,皮肤黝黑,脸上一把胡子,颇有几分北方大汉的气势。

    他抬起头,喉结滚动了下,“小的几个昨日昏了头,办了错事,坏了大人的规矩……小、小的们心里不安,特意来请罪的。”

    齐谨之是个煞星啊,这厮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大家没瞧见马家二老爷都被他一刀给砍了嘛。

    许四可不想跟马二爷去作伴。

    “你们也知道坏了规矩?”

    刘虎看了眼齐谨之的脸色,冷哼一声,道:“还敢来请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许四慌忙低下头,再三哀求。

    刘虎道:“罢了,我们县尊大人素来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你们几个犯了错,按照县衙的规矩,当每人杖责二十。不过看你们有悔改之意,刑罚减半,革去差事,以后不许再来县衙闹事!”

    许四他们一听‘杖十’,稍稍松了口气,打屁股就打屁股吧,让‘齐京观’出了气,他们这条命也就能保下来了。

    “多谢县尊大人,多谢县尊!”

    许四等又重重的叩了个头,出了押签房,来到院中,自觉的趴在了地上,撅起屁股等着挨板子。

    齐谨之扫了眼全场,“今日大家都很准时,本县很满意,希望你们以后继续保持!”

    说罢,将众人打发出去。

    刘虎挑了几个健壮的衙役,拿来板子,挨个儿将许四等人打了十棍。

    其它衙役站在四周围观,谁也没说话,唯有眸光闪烁,似是各有计较的模样。

    押签房里,齐谨之则继续跟孟复、周文渊两人商量接下来的事务。

    “乌撒匪患猖獗,本县第一步就是剿匪、安民,”

    齐谨之没做过地方官,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想要做什么,都必须确保有个安定的环境。

    正好这次马家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堂堂县令都被山匪打劫了,足见乌撒的匪患已经到了何等眼中的地步。

    剿匪,必须剿匪!

    孟复和周文渊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读书人,不似齐谨之那般暴力,昨日的事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去门口确定。

    不过平心而论,乌撒的治安也确实该好好治理一下了。

    院子里,许四等人很快就挨完了打,十板子,不重也不轻,十几个人咧着嘴、丝丝的抽着冷气,但还是点头哈腰的跟刘虎道了谢,两三个人一组相互搀扶着出了衙门。

    闭着眼睛穿过‘京观’,努力忽略掉身边弥漫的怪味儿,许四心里再次骂了句:好个齐京观,果然是个心狠手黑的屠夫!

    得,齐谨之到任不足三日,便得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齐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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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23章 齐县令下乡

    却说顾伽罗送走了齐谨之,便开始着手处理家里的事情。

    此次到乌撒,他们带来的行李并不多。

    然而这个不多,也是相对而言。

    相较于国公府来说,自然是简陋得可怜;可对于普通宦官人家来说,却已经非常多了。

    除了大件的家具、物什,其它像什么被褥、铺盖、惯用瓷器、摆件、布料、药材、书籍等等等等,足足用了好几辆马车。

    箱笼包袱的一大推,全都搬到了衙门后院。

    幸而县衙库房还算大,顾伽罗进去转了转,估算了下,命人将暂时用不到的被褥、瓷器、布料什么的都放到了库房里。

    再加上这次带来的人都是非常能干的,行李虽多却也能忙而不乱。

    比如孙大宝的妻子于氏,更是这方面的天才,根本不用看什么册子,早就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什记在了脑子里。

    这边顾伽罗一声令下,那边于氏便抄手领着两个伶俐的小丫鬟,站在库房门口指挥小厮、粗婢们干活。

    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什么东西不能跟什么放在一起,还有每样东西一共带了多少件,外头临时领取的什么东西,于氏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昨天中午开始整理,天黑前,所有的东西都妥善的安放进了库房,于氏还详细的登记造册。

    只是昨天顾伽罗担心齐谨之,齐谨之回来后又急着和他谈话,暂时没有过问此事。

    今天一大早,于氏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拿着册子来寻顾伽罗回话。

    “……各色宫缎十二匹,四色软绸十二匹,羽纱四匹,软烟罗十二匹,松江三棱布十二匹……”于氏详细的回禀着。

    顾伽罗拿着册子,于氏说到那一块儿,她就翻到那一页,一目十行的对着。

    其实,从京里带了多少东西出来,顾伽罗心里清楚,虽不至于了若指掌,大致的种类、数量还是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听于氏详细回禀了一番,合上册子,赞道:“怪道府里都说你天生就是管库房的人呢,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这次若非母亲心疼大爷和我,定是舍不得你,呵呵,这回我可是得到宝贝咯。”

    “大奶奶您真是太抬举老奴了,”被主母如此看重,于氏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甜。

    嘴上却还要谦虚的说:“老奴没什么别的本事,做不了大事,不能帮主子们分忧,唯有这些针头线脑的琐碎事儿,老奴还能有些用处。大奶奶不嫌弃老奴便好,老奴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大爷和大奶奶。”

    “好就是好,过分谦虚了,倒显得生分了,”

    顾伽罗一边笑着跟于氏说话,一边冲着紫薇使了个眼色。

    紫薇会意,搬来一个鼓墩放在了罗汉床前。

    于氏知道顾伽罗的脾气,也就没再来诚惶诚恐那一套,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顾伽罗见状,唇边的笑纹加深,“说起来,你们和齐金贵两家人跟着大爷和我跑到这穷乡僻壤,少不得要吃一些苦,现在咱们初来乍到,我也没有独个儿理过事,长辈离得又远,以后若是有个什么不明白的,还须得你们这些有经验的妈妈们提点呢。”

    于氏赶忙站起来,“大奶奶放心,老奴一家老小,定会竭尽全力服侍大爷和大奶奶。大奶奶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奴。就算老奴没本事帮您,好歹也能陪您说个话儿。”

    当初县主让他们一家随大爷出京,孙大宝和于氏便知道,他们一家日后的前程恐怕要落到大爷夫妇身上了。

    其实这样也好,大爷是府上的嫡长,娶了个好娘子,如今又做了官,前途肯定差不了。

    如今他们陪着大爷来西南吃苦,也算是‘患难之交’,以后大爷振兴了家业,他们一家便是元老功臣,儿孙们的富贵就没跑儿。

    所以,孙大宝两口子早就打定了注意,不管乌撒是个什么地方,他们一家都要好好表现,尽心伺候主子。

    前日抵达县城,见到乌撒的偏僻、贫瘠,齐金贵一家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除了齐金贵还算尽职的里外张罗着,他的老婆孩子都没精打采的不愿意动弹。

    孙大宝一家不同,除了最小的儿子留在车队看着自家行礼,其他人全都积极的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当时齐金贵家的还偷偷嘲笑过他们,说他们奸诈、爱巴结,只会在主子跟前卖好。

    孙大宝两口子却不在意,巴结怎么了?

    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巴结主子不是应当的吗?

    于氏心里明白,齐金贵家的会这么想,主要还是他们一家在齐家有体面。

    也是,齐金贵的祖、父都是齐家的管家,在齐家家生子里绝对是一等一的人家。

    就是齐金贵不刻意巴结、表现,有老子娘护着,他们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

    孙大宝却不会这么想,奴婢就是奴婢,再体面也越不过主人去。

    如今大爷和大奶奶摆明是要在乌撒这个贫瘠的小县城住下来,那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要尽可能的让主子住得舒服。

    这是起码的本分。

    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敢露出不满的情绪……啧啧,兄弟,你就擎等着被大爷和大奶奶厌弃吧。

    同样是家生子出身,同样是老资格的世仆,一个带着情绪敷衍了事,一个却毫无怨言勤勤恳恳。

    顾伽罗有眼睛,自然将这些都看在眼中。

    所以,今天她才会特意跟于氏说这些。

    而于氏的反应也很让她满意,唔,这家人很聪明,会干活,最要紧的是守本分,能清楚的摆正自己的位置。

    或许有点小心机,却无伤大雅。

    太笨的人顾伽罗还不想用呢。

    顾伽罗和于氏闲话了几句,随后便给他们的儿子孙传栋找了个差事:“让他有空的时候出去转转,一来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匠,二来也多跟当地的百姓接触一下。

    咱们初来乍到的,这里的好些事儿都不知道,他年轻,人也机灵,还跟着孟主簿学了几句西南官话,出去了也不怕当聋子哑巴。”

    于氏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赶忙冲着顾伽罗行礼:“老奴代我家二小子谢过大奶奶,大奶奶放心,小二定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的。”

    顾伽罗笑着摆摆手,将她打发了出去。

    “恭喜大奶奶,得了个能干的管事妈妈,”

    紫薇捧着一盏茶送到顾伽罗手边,笑着说道:“早就听说孙大宝家的是个能干的,今日一瞧,果然名不虚传。”既能干又伶俐,还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这很不容易啊。

    顾伽罗轻啜了一口茶,“不只是她,他们一家都很不错。”

    至少比齐金贵一家懂事。

    也不是说齐金贵他们耽误了差事,而是他们的那个状态,让顾伽罗很不满。

    乌撒确实不如京城繁华,后衙的条件更是比不得文昌胡同,可问题是,齐谨之和顾伽罗这对主人还没有觉得委屈呢,齐金贵他们倒先有了情绪。

    顾伽罗脾气好,却也做不来看下人的脸色过日子。

    她决定再观察些日子,如果齐金贵一家还是这么拎不清,那就别怪她翻脸了。

    “对了,两位娘子那儿可都收拾好了?”

    顾伽罗放下茶碗问道。

    紫薇回道:“奴婢方才去厨房的时候,顺路过去看了看,两位娘子都是能干的人,家里的人口也简单,这会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些家具不如意,薛娘子正跟段娘子商量着一起置办呢。”

    紫薇明白顾伽罗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奴婢冷眼瞧着,两位娘子忙了两日,虽然有些疲累,精神却很好,薛娘子还跟着段娘子学习西南官话咧。”

    精神好?还主动学习当地通用官话?

    这表明薛氏已经想通了,准备真正融入到乌撒的生活中。

    “这就好,”顾伽罗松了口气,孟复和周文渊是齐谨之的左右手,只有他们的后宅安定了,他们才能心无旁骛的办差。

    “前头伤员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丫鬟们服侍得可还尽心?”顾伽罗想到暂时安置在客舍的护卫,不禁关切的问道。

    他们夫妻能在乌撒这般硬气,靠得还是那些护卫们啊。

    “大奶奶放心,那边一切都好,紫珠和夏竹她们轮班守着,就怕小丫鬟们不尽心,”

    紫薇道:“今天早上我还听紫珠说,燕大夫的医术果然高明,七八个重伤的人如今都开始好转,那些轻伤的更吵着要去前衙的院子操练,结果被燕大夫训了一顿。”

    说完,紫薇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顾伽罗笑着点头,“那就好,让她们继续好好照看,咱们能一路平安,多亏了他们呢。”

    紫薇应了一声。

    忽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大奶奶,还有一事——”

    顾伽罗挑眉:“说吧!”

    紫薇左右看了看,凑到顾伽罗耳边,悄声道:“奴婢去厨房的时候,正好有两谢家找来的本地农妇来送柴火,她们不知道奴婢听得懂西南方言,离开厨房去后门的时候,她们小声议论了两句。她们说、说——”

    外头忽的响起了脚步声。

    紫薇忙住了口。

    齐谨之大步走了进来,“阿罗,给我收拾一下,我准备去下头的乡镇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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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24章 魑魅

    “下乡?会不会太早了?”

    顾伽罗给紫薇使了个眼色,紫薇会意的退了下去。

    齐谨之坐在罗汉床上,将帽子随手挂在一旁高几上的帽筒上,“早?阿罗,为何这般说?”

    这两日周文渊和孟复已然将县衙的卷宗、账册、鱼鳞册等大致梳理了一遍,发现了很多问题。

    最然齐谨之头疼的是,就算发现了问题,他也没办法立时解决。

    因为县衙里的那些档案要么残缺不全,要么弄虚作假,根本就是一堆没用的废纸片,半点用处都没有。

    齐谨之想要真正的解决问题,就必须亲自下去走走,借着下乡巡查的名义,实地丈量一下土地、核查人口,顺便也剿个匪,把乌撒县内潜在的危险逐一扫除了。

    只有这样,齐谨之才能拿到实际的资料,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顾伽罗亲自端了杯茶递给他,柔声道:“咱们刚来这里,按照旧例,是不是该见一见当地的三老、乡绅?”

    齐谨之作为一地父母官,刚刚走马上任,须得跟当地有头脸的人物见个面,好歹相互认识一下啊。

    虽然顾伽罗也不怕那些‘地头蛇’,但有时也不能做得太出格,毕竟齐谨之进了官场,就要遵循相关的规则。

    齐谨之接过茶碗,呷了一口,笑道:“我倒是想请来着,但估计没人敢来。”

    县衙门口还摆着两堆东西呢,足以吓退不少心怀有鬼的人哪。

    君不见,县衙前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吗?!

    顾伽罗也笑了,“也是,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回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顾伽罗想了想,试探的说道:“大爷,那些东西,您准备摆几日?旁的我倒不怕,唯有一点,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再过几日,那些东西就会腐烂发臭,到时候弄得整个下衙腌臜不堪的,衙门里的人还怎么办公?”

    还有一点顾伽罗没说,那就是这里原本就炎热潮湿,蚊虫蛇蚁什么的也多,万一一个弄不好,再闹出时疫来,那可就太糟糕了!

    齐谨之放下茶碗,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阿罗说的是,那些东西虽然经过处理了,但到底不是什么干净物儿,如此放着也不是个事儿。”

    这里到底不是战场,衙门是办公的地方,弄得太腌臜了,百姓们有事也不敢来。

    “这样吧,我准备明后日下乡,在我离开前,命人将那些东西收拾了。”齐谨之暗暗盘算了一番,给了个具体的时间。

    顾伽罗又想到一事,小声的问道:“对了,我记得那些人里还有马家的人?”

    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齐谨之知道,她是在暗指马家老二,点了下头,“这次马家的反应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他们明明看到了马老二的人头,却还忍着没有冲进县衙寻我‘报仇’。”

    着实难得啊,要知道这些山民向来彪悍,性子也直来直去,齐谨之却没想到马家的人居然能这么‘隐忍’。

    顾伽罗蹙了下眉头,“哦,这么说来,他们还有些难缠啊。”

    能屈能伸,这样的人最令人忌惮。

    “对了,那位马县丞呢?今日可来县衙应卯了?”顾伽罗压低声音问道。

    齐谨之勾了勾唇角,“没有,倒是派了个小厮来告假,说是昨儿不慎染了风寒,病得厉害,这几日恐怕都不能来衙门了。”

    顾伽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喃喃道:“他心里定然很透了大爷,却还能谨守规矩,行事滴水不漏,不肯落人口实……”不好对付啊。

    ‘京观’的事,大家心知肚明,齐知县拿马家人做了‘儆猴’的‘鸡’,两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却结下了冤仇。

    这一点县城里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就算此时,马仲泰做了什么‘冲撞’县太爷的事儿,大家也能理解。

    毕竟齐知县弄死了人家的叔父,还把人头明晃晃的堆在了门外。

    马家人没有冲上来给家里人报仇,已经是够窝囊、够忍气吞声了,难道还不许人家有点儿情绪吗?

    马仲泰会‘罢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二叔的脑袋还在门口呢,你让人家怎么能坦然穿过县衙那道门?

    可任谁也想不到,马仲泰居然还规规矩矩的派人来请假。

    “阿罗说的是,他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齐谨之认真的说道,心里也暗暗升起了警觉。

    乌撒有六大家族,有世居此地的汉人,也有下山归流的山民。

    几个家族中,马家的实力不是最强的,私兵也不是最多的,可却是几大家族之首。

    马仲泰把持县务十余年,除了有家族的支持外,他个人的能力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昨天早上马仲泰爽快的认了栽,齐谨之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轻视。

    这会儿……齐谨之沉吟片刻,忽问道:“对了,你给安南王府等几家写回信了吗?”

    顾伽罗一怔,旋即点头:“按照大爷的意思,我给安南王府写了回信。本地几家女眷,我倒是命人去跑了一趟,说咱们刚来,家里还乱着,待一切安顿下来,再请她们前来做客。”

    齐谨之问:“她们又是怎么回复的?”

    顾伽罗奇道:“我上午才派去的人,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呢。怎么,大爷,莫非有什么问题?”

    齐谨之屈起两指,轻轻扣着炕桌,“倒也没什么问题,许是我想多了。”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咱们一共带了一百名护卫,除去路上伤亡的二十来人,又抽了十一个人去了县衙,现在还剩下不足七十人,”

    齐谨之认真的说着,“这次我下乡带上一半,剩下的一半留守县衙,刘虎等十一人也留下来。”

    顾伽罗忙道:“不妥!大爷,您去外头巡视才更需要人手呢。我们在县衙还好些,哼,我就不信了,他们还敢冲击官衙?”

    马家能‘隐忍’下来,其家主显然是个有头脑的人,断不会做出这种‘谋逆’的蠢事!

    齐谨之抬起手,“阿罗,这事你必须听我的。路上的时候你也亲眼看到了,安南王府的士兵敢截杀府城的衙役,还敢假扮驿丞企图劫杀你我,端得是肆无忌惮,”

    “咱们跟马家结了死仇,马家或许不敢明着做什么,可私底下呢?万一他们铁了心跟安南王勾结,趁着县衙人手不足,悄悄摸进来——”

    齐谨之说不下去了,真若出了什么事,他后悔都来不及。

    乌撒天高皇帝远,就算有人烧了县衙,趁乱杀了顾伽罗等一众女眷,等朝廷知道了,也要好几个月以后。

    最要紧的是,齐谨之不想拿顾伽罗的安危开玩笑。

    “摸进来就摸进来,哼,他们敢来,我就敢抄家伙,”

    顾伽罗满不在乎的冷哼一声,“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的功夫,大爷也见过的。再者,后衙还有三四十个护卫呢,他们可都是大爷训出来的兵呢!”

    齐谨之急了,正欲说话。

    顾伽罗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的说:“大爷只管放心,妾身定能看顾好家里。倒是大爷,外头不比家里,除了流寇还有毒虫猛兽,更该多带些人才是。”

    说句不好听的,同样是死,死在县衙里,还能追查个线索、锁定嫌疑人。死在荒郊野外的,慢说寻找线索、追查凶手了,尸体都有可能喂了猛兽!

    齐谨之和顾伽罗就这么对望着,谁也不退让,良久,齐谨之才败下阵来。

    “罢了,一切都听阿罗的。”

    齐谨之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沉声交代着:“不过,我出去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出门。出门的话,也要带足人手。”

    顾伽罗感觉到齐谨之的担忧与关切,用力点头:“大爷放心,我都省得。”

    ……

    “嘭!”

    一个茶碗飞了出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该死,真是该死,他、他怎么敢?”

    嘶哑的声音从微微晃动的水晶珠帘后传出来,“不过是靠着祖宗上了几次战场,旁人恭维他,唤他一声‘少将军’,他就真当自己是战神了?!一口气杀了二百余人,他好大的胆子,也不怕、不怕——”

    不远处的青石地板上,一个精壮的汉子直挺挺的跪着。

    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嘀咕:怕?别说,姓齐的还真不怕。你能将他怎样?

    跑到乌撒找他算账?

    进京告状?

    还是找御史弹劾?

    没听人家姓齐的说了吗,那些人是‘劫匪’,是刺杀朝廷命官的逆贼,自家主子别说为那屈死的二百士卒讨回公道了,就是连个非议的话都不能说。

    说了,就有‘附逆’的嫌疑!

    主子忍了这么多年,为了大业,做了那么多的牺牲,眼瞅着各项工作准备得差不多了,在行动前决不能有任何纰漏。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珠帘后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恨声咒骂了一番,将胸中的愤怒发泄出来,才气息微喘的说道:“给京里的‘魅一’传个消息,让她赶紧行动,她已经失败了一次,还有两次机会,我不养废物,该怎么办,她心里明白!”r1152

    ...

第025章 魍魉

    小夫妻商量了一番,一起用了午饭,各自睡了个午觉,便又分头去忙了。

    “我去书房,阿罗也别太劳累了,家里的事交给下头人去办就好。”

    齐谨之见她精神有些不太好,临出门前,关切的叮嘱了一声。

    “多谢大爷关心,妾身都明白。”顾伽罗送齐谨之出了房门,见他去了东厢的书房,这才回房继续处理家务。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厨房、库房、洒扫、采买等几个地方,顾伽罗一一安排了相应的管事。

    孙大宝家的掌管库房,齐金贵家的盯着厨房。

    负责采买的,则是顾伽罗乳兄冯全的娘子葛氏。

    按理说,冯妈妈是顾伽罗最信得过的人,但此次来乌撒,路途遥远、乌撒又不太安宁,顾伽罗不忍心乳母大老远的来受罪,就留她在京里看家。

    冯妈妈不放心顾伽罗,将儿子媳妇都打发了来。

    顾伽罗‘回归’后,冯全就跑前跑后的帮她做事,为人机灵、嘴皮子也利索,就是年纪轻,没有太多的经验。

    冯全家的葛氏,与冯全一样,都是顾家的家生子,性格直率,做事麻利,最可贵的是,她还认得几个字,算起账来也不含糊。

    顾伽罗暗暗观察了几个月,觉得冯全两口子都是可用之人。也就同意了冯妈妈的建议,将他们一家带了来。

    冯全负责门房,葛氏便在后院盯着采买。

    两口子和孙大宝夫妇一样,都没有什么抱怨,领了差事就风风火火的去做了。

    再加上谢氏商队的活计帮忙,齐县令一家很快在后衙安顿下来,各项事务也都有序的进行着。

    忙了一个时辰,顾伽罗将回事的管事打发出去,坐下来喘口气儿。

    紫薇极有眼力见儿的捧上了温茶。

    “对了,中午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来着?”顾伽罗喝了几口茶,长长吁了口气,忽的想起了这个话茬儿。

    紫薇愣了下,抱着茶盘走到近前,悄声低语了几句。

    “什么?他们给大爷取了绰号?”

    顾伽罗扬起一边的眉毛,不虞的说道。

    “都是些烂舌头的夯货,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味的浑说,”紫薇恨恨的骂道。

    “齐京观?呵~~他们还真敢说。”

    顾伽罗用力将茶碗放在炕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只听她冷冷的说道:“大爷才来了几天?他们就敢背地里嚼舌头?”

    亏得她上午的时候还劝着齐谨之把‘京观’给撤了,这些人居然敢背地里编排上官,分明就是不把齐谨之放在眼里。

    看来,齐谨之的下马威还不够。

    “合该把那些东西摆到东街去,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顾伽罗咬牙道。

    乌撒县城不大,像样的街道就三四条,顾伽罗口中的‘东街’,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儿,有点类似京城的东大街。

    现在县城里的百姓被几大家族暗中压制着,个个尽量躲在家里不出门,弄得整个县城都死气沉沉的。

    但东街上却还热闹,商贩、行人还有进、出城的百姓,来往穿梭,与冷清的县衙仿佛两个世界。

    齐谨之在书房写了几封信,命人用齐家的专用渠道送了出去,然后又找孟复商量了些事情,直到天色渐晚才回房。

    进门看到顾伽罗脸色不太好,追问之后才知道这事儿,不由得大笑出声。

    “齐京观?不错,听着就透着一股子威武、霸气!”齐谨之满不在乎的说。

    顾伽罗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他们拐着弯儿的骂你,你还高兴?还有,这是什么好名字?万一被有心人传回京里,你当那些御史都是死人哪。”

    去年齐家出了个射杀宣抚使嫡子、引发西南动乱的齐勉之,今年又有个杀人筑京观的齐谨之,你们齐家这是想做什么?故意逼山民造反?给朝廷惹麻烦?

    顾伽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出御史们会怎么说。

    好吧,就算京城有长辈们帮忙解释,御史们掀不起大浪来。但是史笔如刀,顾伽罗可不想齐谨之在史书上留下‘残暴’的骂名。

    “我都不气,阿罗,你也别生气了,”

    齐谨之知道顾伽罗在心疼自己,不由得唇角上扬,声音也分外的温柔:“过去他们仗着手上有人,肆意妄为,如今我比他们的拳头还要硬,他们拿我没办法,也只能耍耍嘴皮子了。”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胡说!”顾伽罗还是有些不忿,气咻咻的说道。

    “这倒也是,的确不能纵容,”齐谨之眯了眯眼睛,他已经和孟复、周文渊两人商量过了,准备后日启程去下头各村镇转转。

    明天还有一日的时间,倒是可以将某些人请来敲打一二,省得他前脚出了县衙,那些人后脚就想搞小动作。

    ……

    “姓齐的要下乡?”

    马仲泰穿着宽松的道袍,没有系腰带,头发也披散着,脚上穿着木屐,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不羁。

    随意的斜倚在窗下的竹榻上,手里握着本书,听了这话,头也不抬,淡淡的问了句:“他下乡做什么?丈量土地、核查人口?还是剿匪?”

    说到‘剿匪’两个字时,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书房正中空地上站着一人,身上穿着皂衣,看身份应该是衙役。

    只见他低着头,身体微弓,态度很是恭敬:“说是四处转转,亲自看看乌撒的山水风景。”

    这话太假,连衙役这个粗人都不信,更不用说精明的马仲泰了。

    “呵~~”马仲泰冷笑两声,“看来他要来真的了。”

    约莫是昨日的事给了齐谨之信心和胆气,觉得乌撒的豪族们都是软蛋,想得寸进尺的‘分田地、打土豪’了。

    衙役的头垂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插话。

    “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吗?”马仲泰放下书,缓缓坐起了身子,沉声问道。

    “哦,对了,下午的时候,有几个齐家护卫骑马出了城,只是他们的马太快了,眨眼就跑没了影儿。”想追上去确定下奔行的方向都来不及。

    “哼,估计是给京里送信吧,刚来到县城就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心里还不定怎么得意呢。”

    马仲泰五官有些扭曲,眼睛里迸射出怨毒的寒光。

    “还有吗?前衙这么‘热闹’,后衙就没什么动静?”齐谨之的婆娘可是京中贵女,马仲泰就不信,那个娇生惯养的女人能受得了这贫瘠的小地方。

    衙役想了想,忽的‘哦’了一声,道:“这两日后衙倒是挺忙的,说是那位大奶奶正在收拾院子、安置下人和行李。对了,后衙后门那儿,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的,其中有一两个居然还会说咱们这儿的土话。”

    “倒是娶了个好女人,哼,可惜了,”马仲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姓孟的虽是个汉人,却从小在云南长大,听说会好几种土话呢。”

    衙役不敢吭声。

    马仲泰见他没什么要汇报的,便摆摆手将他打发出去,临出门前,他又叮嘱了一句:“前衙不用看了,盯紧了后门。”

    马仲泰有种预感,或许能从齐家的下人那儿动手。

    衙役答应一声,低头退了出去,下台阶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马家的一个小厮。

    两人打了个招呼,错开身,各自走开。

    小厮快步进了书房,回禀道:“二爷,齐京观命人送了封请帖,邀请老寨主明日去县衙赴宴。”

    马仲泰皱眉:“什么?他要请阿爹去县衙?做什么?莫非觉得‘京观’还不够,非要把人弄到跟前当面折辱?”

    小厮忙道:“来人说,齐京观初来,按照惯例,当请本县的三老、乡绅们过去说说话。他、他不但请了老寨主,还给曲、罗、颜等几家也送了请帖。”

    马仲泰眯了眯眼睛,“不去,阿爹上了年纪,身子不适,已经回山寨去休养了。”

    不管齐谨之摆的是不是‘鸿门宴’,马仲泰都不想让父亲去。马家已经死了一个长辈了,他不想再让父亲受任何委屈。

    小厮咬了咬牙,颤声道:“来人还说了,县令孺人嫌门口的京官污秽,想给挪个地方——”

    后头的话他没敢说。

    但马仲泰已经听明白了。

    他双目赤红,右手捏成拳头,用力捶在了竹榻上,“好个齐谨之,你欺人太甚!”

    齐谨之的意思很明白,老子请你们来赴宴,那是瞧得起你们,你们哪个若是不识抬举,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至于怎么个不客气,也简单。

    县衙门口有将近三百颗脑袋,足够分到六大家族的门前。

    一想到自家门口有可能被堆上几十颗脑袋,曲、罗等几家的家主都忍不住猛撮牙花子,私底下把齐谨之夫妇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却还要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第二天乖乖的去县衙‘赴宴’。

    ……

    京城。

    太阳西斜,艳丽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橘色的夕阳中,几个黑点儿先后从天际飞来,划过半空,飞入了贵人聚居的内城。

    如果有人此时抬头看一看,便会发现,那几个黑点儿竟是信鸽。

    “姑娘,主子来信了!”

    “老爷,大爷命人送来了密信!”

    “……公主,西南有异!”

    “……”

    寂静的夜空下,各方人马纷纷动了起来,一个个计划暗中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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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26章 风起

    五月初夏,京城。

    “小姐,她们也太欺负了!”

    雀儿气咻咻的跑进来,小脸上满是气愤。

    “又怎么了?”

    许爱坐在南窗下,对着妆台上的铜镜,仔细的修饰着妆容,听到雀儿的抱怨,她一点儿都不意外,淡淡的问了句,“这回又是谁欺负了咱们的雀儿姑娘?”

    好一个‘又’字!道尽了主仆三个近期内的‘委屈’。

    雀儿憋着嘴,手里揉着帕子,恨声道:“还不是厨房那几个跟红顶白的贱人!这两日小姐您的胃口不太好,婢子就想着让厨房做几道爽口的小菜,结果、结果她们却、却——”

    雀儿眼圈儿红了,抽搭着鼻子,“这会子又不是寒冬腊月的,青菜难得,明明有专门的庄子送果蔬,她们却硬说没有,还一脸市侩的跟奴婢算账。话里话外的笑话咱们。偏巧沉香院的小丫鬟跑去给那个奶妈子点菜,要的还是精贵的海鲜,那厨娘也不说什么‘世道艰难’、‘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巴巴的给那老婆子熬鱼粥去了。”

    京城不靠海,最近的港口也要几百里以外,夏天东西不易保存,海货难得。

    然而那个什么冯妈妈,不过是个乳母,说到底也只是个老奴,厨房的人却恁般巴结。

    反观她们家小姐,好歹是齐家的客人,却连个老货都不如。

    她们分明就是欺负人哪。

    “这有什么,冯妈妈是大奶奶的乳母,县主都要高看几眼,慢说是一条鱼了,就是人参燕窝也吃得。”

    许爱并不生气。

    齐家已经算不错了,她名义上是‘客人’,却不是西齐的客人,顶多算是寄居府上的无依孤女。

    真正与许爱‘有关系’的齐严之被送去了京华书院。

    起初的时候,他还会命小厮隔几日回来一趟。

    看看许爱是否安好,顺便还会给她送一些胭脂、绢花之类的小玩意。

    后来,也不知道是书院的功课繁忙,还是有人绊住了齐严之,或者干脆是他变了心,小厮来探望许爱的次数越来越少。

    过去的半个月里,那小厮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齐严之仿佛忘了许爱,不见人影,也没有只言片语。

    若是换做其他人家,出现这样的情况,定会顺势将许爱赶走,远远的打发出京。

    但清河县主没有,依然好吃好喝好穿戴的对待她。

    唯有一些眼皮子浅的奴婢,偶尔会说几句冷言冷语,却也不敢明着慢待她。

    雀儿这丫头约莫是前些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还想着跟人家少主母的乳母别苗头。

    许爱放下手里的黄花梨透雕花头簪,头也不回,通过镜子沉声说道:“雀儿,你且记住一件事,咱们是客,理当谨守本分。县主对咱们已经非常好了,不要再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可……”雀儿不服气,用力擦了擦眼泪,还想辩驳两句。

    许爱沉下脸来,“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雀儿下意识的一哆嗦,慌忙跪下来:“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心疼小姐您啊。”

    齐二爷没了消息,齐家的奴婢们就开始给她们主仆白眼瞧了,雀儿担心,这样下去,她们家小姐早晚会被齐家扫地出门。

    雀儿的想法也简单,激起许爱的火气,找个机会去县主那儿告个状,吓一吓那些贱婢,好让她们知道,她家小姐不是好欺负的。

    实在不行,也要撺掇着小姐给齐二爷写信,诉个委屈,叙个旧情,好歹别忘了小姐。

    许爱通过镜子看到雀儿跪地哭诉的模样,眸光闪了闪,旋即无声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行了,你也别委屈了,起来吧。”

    “小姐,您明白奴婢的心就好!”雀儿带着浓浓的鼻音,满满的爬了起来。

    许爱起身,走到近前,轻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能那么做。二爷去书院是正事,我不能为了些琐碎的小事去打扰他,坏了他的前程。所以……忍忍吧。”

    雀儿知道这是主人在向她变相的道歉,含泪点了下头,“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以后奴婢定会恪守本分,绝不给小姐和二爷惹麻烦。”

    许爱笑了,伸手拂去眼角的泪珠儿,“这才是我的好雀儿!”

    说话间,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南面的窗户。

    ……

    “她果然这么说?”

    县主刚刚弄完五月节给各家的节礼,便有小丫鬟来回话,她不禁惊讶的问了句。

    “是,她还说,县主待她非常好,且县主事务繁忙,下头偶有几个碎嘴的奴婢,也与县主无关。”小丫鬟低头垂首,恭敬的说道。

    县主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问道:“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没有出远门?更没有让丫鬟四处走动、探听消息?”

    丫鬟摇头:“没有。”

    县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了好久,才摆了摆手,“很好,你且回去吧,好生‘伺候’许姑娘。另外,也让厨房、针线房那些个奴婢注意分寸,切莫失了礼数。”

    丫鬟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县主一个人坐在西次间的临床大炕上,手里拿着一串念珠,一下一下的拨动着。

    “不对劲,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起初县主并没有把许爱放在眼中,只当她是个攀附权贵的麻雀,还以为能轻松把人‘挤兑’走。

    结果,许爱在齐家住了快两个月了,不管是赏花宴的逼人富贵,还是严苛妈妈的管教,都没能把许爱吓到。

    如今许爱受了冷眼,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识大体’的话,要么是真的明理豁达,要么就是真的心怀叵测。

    “什么不对劲?”

    齐令先抬脚进来,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迎出来,反而呆愣愣的坐在炕上发呆,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什么。

    他不禁有些好奇,一屁股坐在另一边的竹编坐垫上,好奇的问道:“夫人,莫非家中有什么事儿?”

    应该没事吧,即便有事,也都是喜事。

    要过五月节了,家里要忙着四处送节礼。

    另外京中还有几桩亲事,旁人倒还罢了,大儿媳妇的庶妹下个月要出阁,偏儿子媳妇不在京里,西齐作为亲家,总要过去帮个忙。

    还有静月庵那边,也要时时的命人过去请个安,送些果蔬、野味等。

    ……所以,这些日子县主忙得脚不沾地,却整日笑容不断,精神也愈发的好了。

    今个儿怎么皱起了眉头?

    县主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儿来,抚着胸口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齐令先忙道,“都是我不好,夫人,没吓到你吧。”

    说着,他端起炕桌上的茶碗递过去,“喝口水,压压惊。”

    县主没想喝,但见丈夫眼中带着惭愧,心下一软,也没伸手去接,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道:“我没事了,就是方才走了神。对了,老爷,可有大郎他们的书信?”

    齐谨之夫妇离京,每隔七八日就会写信回家,汇报一下行程,讲一讲路上的见闻。

    县主算着日子,儿子也该写信回来了。

    齐令先的表情忽的变得认真起来,点了下头,却没有说什么。

    县主会意,唤过外头伺候的大丫鬟画眉,“老爷和我要说几句话,没什么要紧事,不要进来打扰。”

    画眉也是聪慧、稳重的人,听了这话,立时明白过来,“婢子遵命!”

    画眉退出西次间,将堂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打发出去,最后自己也退出正房,直接守在门边。

    黄莺、杜鹃等丫鬟见状,也都机警的守好几个窗口,谨防有人偷听。

    “老爷,大郎他们已经抵达乌撒了?”县主压低声音问道。

    齐令先道:“今天早上快马送来的书信,他们业已平安抵达。不过,快到乌撒的时候,遇到了劫匪。”

    “什么?”县主大惊失色,一时忘了控制音量,“大郎他们没事吧?可有受、受伤?”

    齐令先伸手拉住妻子的胳膊,用力按了按,“没事,他们都没事。夫人别急,且听我慢慢说。”

    县主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的念了几声佛。然后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讪讪的扯了扯嘴角。

    齐令先理解的笑了笑,他乍闻消息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细细将齐谨之信中所说的经过说了说,齐令先叹了口气,“早知乌撒不太平,但还是没想到情况竟会如此严重,幸好他们带的人手足够多,且大营里也有咱们自己人。”

    县主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附和道,“是啊,大郎还好,他到底上过战场。可怜儿媳妇,唉,我担心她会不会——”后悔啊!

    齐令先想到昨夜收到的密报,笑着宽慰道:“放心吧,大郎媳妇是顾氏女,绝非没见识的寻常妇人。倒是有一事,还要请夫人多费心。”

    县主挑眉,“何事?”

    齐令先向前探了探身子,几乎趴在了炕桌上,凑到县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县主的瞳孔一缩,脸上阴晴不定,她也压低了声音,“老爷,消息可靠吗?那人,怎么会——”有反心?

    “大郎从留下的活口里套出来的线索,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人绝对有重大嫌疑。”

    齐令先嘲讽的说道,“天下人都说他是傻子,照我看,傻的竟是咱们这些人。”

    县主有些犹豫,思量再三,试探的问道:“那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齐令先却缓缓摇头,“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的。”

    谁能相信一个傻子会造反?

    好,你说有可能是傻子背后的几个女人在谋划。

    大家又会问了,即便如此,那为何云南各府县、西南大营的暗探都没有发现异常?

    要知道造反不是小事,需要各方面的准备,人、马、粮草、兵器、乃至攻城的大型器械,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好的。

    安南又是个偏僻贫瘠的地方,想要准备这些东西,再隐秘也会闹出动静。

    旁的不说,单说钱粮,想要筹集这些,王府就会从百姓身上夺取。

    苛捐杂税是一定的。

    紧接着便是流民,或者干脆是官逼民反。

    云南因为梁逆的折腾,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些混乱。

    可西南大营很正常,暗探遍布西南各地,如果真有流民,那些暗探不可能不知道。

    但现在,除了齐谨之,竟无一人发现。

    县主沉默了,没错,这事儿不能说。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丈夫,可皇帝和天下人不信哪。

    齐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齐令先又道:“此事咱们暗中留意也就是了。倒是有一事,咱们必须尽快动手。”

    县主情绪有些低落,如果安南王真的谋逆,那么毗邻的云南定会兴起战火,她的儿子儿媳就会有危险了。

    偏这个地方,还是她和老爷帮儿子选的……倘或他们两口子有个万一,她、她就是凶手啊。

    “什么事,老爷只管说吧。”县主沉声说道。

    夫妻二三十年,齐令先自然明白妻子的想法,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过自己。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西南变乱,儿子媳妇是避无可避,那就只能迎头出击。

    无声的叹了口气,齐令先悄声耳语了几句。

    县主陡地瞪大了眼睛:“眼线?就在咱们府里?”

    齐令先点头又摇头,“还没有确定,不过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县主握紧掌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高人,居然能瞒过你我。”

    家里混入了奸细,这对当家主母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侮辱。

    忽然,县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眯起了眼睛。

    ……

    一墙之隔的东齐府中,春晖堂内,大长公主打发了一众奴婢,跟齐令源小声说着什么。

    “母亲,消息可靠吗?”

    齐令源眼中泛着灼灼的光,赋闲一年多,他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最要紧的,东齐败落了,两个儿子在衙门里也不如意,如果再不谋划,他们这一支就要输给隔壁了。

    “绝对可靠。”大长公主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烁烁,她也期盼着那边能乱起来呢。

    西南,是齐家的地盘,出了事,旁人很难彻底解决。

    只要那边真的乱了,齐令源父子才有机会复出。

    大长公主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心里暗暗得意:如此,也不枉她的一番运作了。

    “好,真是太好了,”齐令源兴奋的站起来,搓着手,围着屋子转圈。

    但很快,他又顿住了脚步,“可宫里——”

    萧烨这个老皇帝,他不信任齐令源哪。

    即便西南真的打起来,萧烨也会选择隔壁的齐令先。更不用说,此刻齐谨之那小子就在乌撒,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再者,现在西南大营落在了马家人手里,马家估计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大齐承平已久,偶尔有战事,也是小规模的。

    战功最难得,大齐却不缺会打仗的将才。

    除开四大国公府,还有几个侯府,另外这些年圣人还提拔了一些寒门出身的武将,比如镇国将军霍梦龙。

    这些人都能领兵打仗。

    圣人能选的人很多,定不会选齐令源这个‘罪臣’。

    “唉~真该死!”齐令源越想越沮丧,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下首的官帽椅上。

    大长公主撩了撩眼皮,没好气的骂道:“瞧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如果没有把握,她又怎会费心谋划这件事?

    你真当忽悠三个寡妇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吗?

    更不用说,还要亲自披露自己女儿曾经闯下的祸事?最后还有可能坏了自己女儿的名声?

    大长公主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兵法,却极有成算。

    她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有所依仗。

    “母亲,儿、儿子只是——”都快五十的人了,却被母亲严词训斥,齐令源脸上有些下不来。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他会更加不自在。

    大长公主到底心疼儿子,没再说什么,只丢了句:“放心吧,我一切自有主张。”

    母子两个商量了一番,齐令源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大长公主望着儿子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而后唤来丫鬟:“四奶奶回来了吗?”

    “回老祖宗的话,四奶奶已经回来了,刚才来给您请安,婢子已经请她先回去了。”丫鬟恭敬的回道。

    过去,她们一直都称呼主子为‘大长公主’,即便齐家出事后,也没有改了称呼。

    还是两个月前,四爷和四奶奶先后闹出了丑闻,大长公主一番整顿,便家里上下改称她为‘老祖宗’。

    “派个人去一趟衡兰院,就说我有事吩咐四奶奶。”大长公主说道。

    “是。”丫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行至廊下,招手唤来一个三等丫鬟,小声说了句。

    小丫鬟利索的应声,欢快的跑出春晖堂。

    一盏茶后,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衡兰院,她站在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待呼吸平复下来,她才缓步进了院子,刚走到院中,便听到了一个刻薄的声音在尖声训斥着——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媳妇?哼,婆母交代的话,你只当耳旁风……我且问你,勉哥儿是不是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媳妇不敢……四爷说有要事,媳妇不敢拦,婆母若是有什么事要跟四爷说,不妨寻——”

    柔柔的女声低声辩解着,还不等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接着,又是尖利的骂声:“你还敢顶嘴?真真没有规矩,婆母说一句,你就能会十句?什么叫有事找勉哥儿,莫非没事我就不能跟儿子说句话?”

    “……媳、媳妇不敢!”声音中带着些许悲愤。

    “不敢?哼,我看你胆子大的很,我说让你多在家里学学规矩、抄抄女诫,你却整日往外跑,你看哪个有规矩的大家少奶奶会像你这般……”

    “媳妇是去永恩伯府给太夫人诊脉,这事儿,老祖宗也是知道的。”说话的女人似是已经忍无可忍了。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好啊,你敢拿老祖宗来压我?怎的,我这个做婆婆的竟是不能管教你了?”

    “……”

    “怎么不说话?你摆个委屈的模样给谁看?呸,真真上不得台面,我早就说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偏偏你个狐狸精乱发骚,把我好好一个勉哥儿勾得五迷三道的……”

    “母亲,媳妇与四爷的亲事是皇后娘娘赐婚的。”女人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含恨说道。

    “啪~啪~~”

    接连两个耳光,骂声愈发刺耳,“好哇,你又拿娘娘说事儿。娘娘为何给你赐婚,难道你还不知道?哼,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却故意引着我勉哥儿去茶楼私会,被九公主撞到了,皇后仁善,这才给你赐了婚。否则——”

    小丫鬟也听不下去了。

    她早就听说,自从四奶奶做了那丑事,大太太就非常不待见她。整日里怒骂不止,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

    大长公主也想让四奶奶长个记性,也就没有拦阻。

    大太太却变本加厉,起初只是骂几句、罚抄女诫,现在已经发展到动辄罚跪、抽耳光了。

    不行,不能再让大太太打下去了,大长公主那儿还等着四奶奶回话呢。

    深深吸了口气,小丫鬟装着刚刚跑进来的样子,脆生生的喊道:“四奶奶,四奶奶,老祖宗请您过去回话!”

    屋里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四奶奶,四奶奶?”小丫鬟一边喊一边往屋里走。

    还不等走到门口,门帘被掀了起来,走出一个双颊红肿、面容憔悴的年轻美妇。

    小丫鬟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四奶奶姚氏。

    “老祖宗唤我?可是有什么吩咐?”姚希若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好叫四奶奶吩咐,老祖宗说有事请您过去,至于何事,您去了就知道了。”

    小丫鬟见大太太没有出来,也权当不知道她在里面,福了一礼,笑盈盈的说道。

    姚希若愣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她故意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扭头看向门里。

    “嗯哼!”宁氏没敢说话,只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冲着姚希若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赶紧出去。

    姚希若心里暗骂一声‘老毒妇’,脸上却还做出恭顺的模样,屈膝应了一声,然后出门跟小丫鬟去了春晖堂。

    次日,姚希若得意洋洋的从宁氏手里拿回了对牌和钥匙,而大长公主则悄悄进了宫……r1152

    ...

第027章 云涌

    夜里辗转反侧,第二天醒来,齐令先和清河县主夫妇两个都是一脸的倦容。

    齐敏之和齐恒之姐弟两个来请安的时候,都有些惊讶,父亲母亲向来注重养生,今儿这是怎么了?

    齐恒之是个男孩子,自觉又是个大人了,心里关心却不好明说出来。

    齐敏之却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待一家四口用过了早饭,她故意留了下来,“娘,最近家里事儿多,您都累坏了吧?”

    小姑娘体贴的站在县主身侧,两只柔嫩的小手搭在母亲的肩头,轻轻揉捏着。

    “还好,左右都是有旧例,还有管事妈妈们帮衬,也累不到哪里。”

    清河县主自然知道女儿是关心自己,只是她精神不好,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担心远在西南的儿子媳妇。

    但这话她不能说,便笑着含糊了过去。

    [无][错]

    “娘,最近有大哥和大嫂的消息吗?”。齐敏之年纪不大,却是个聪慧的姑娘,见直接问没有效果,想了想干脆来了个迂回策略。

    她的话音方落,便清楚的感觉到掌下的肩膀稍稍僵硬了下。

    齐敏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真是大哥他们那儿出了事?

    县主微怔,很快又恢复过来,伸手捉住女儿揉捏的小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柔声道:“昨儿刚收到你大哥大嫂的信,他们已经顺利抵达乌撒,只是那边条件简陋。他们有些不适应。”

    县主见女儿心思伶俐,颇为满意,到底想了个借口。故意叹了口气,“你大哥也就罢了,好歹在大营摔打了几年,再苦的日子也难不住他。我就是心疼你大嫂——”

    齐顾两家现在的情况是‘齐弱顾强’,作为婆婆,县主担心‘身份高’的儿媳妇吃不得苦、继而对婚姻心生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齐敏之露出恍然的表情,美丽的杏眼中也带了些担忧:“那边真的很苦?”

    齐敏之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去京郊西山打猎,亦或是小汤山消暑。

    西南虽是齐家的大本营,但齐敏之对那里还真没有多少了解。

    县主沉重的点了下头。

    齐敏之也不禁担心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屋里气氛便有些凝滞。

    县主见女儿一张俏脸皱成了包子。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前儿东边的静姐儿来家里寻你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啊?昨天我就想问你,偏事情一忙就给忘了。”

    齐敏之忍下心底的担忧,回道:“也没什么要紧事。五月节不是东边老祖宗的寿辰嘛,静姐儿亲自绣了一卷孝经,她想送到潭柘寺供奉几日,只是她~~”

    齐敏之想到齐静之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东边现在由源大太太当家,‘规矩’格外严,慢说是静姐儿了,就是清二太太想出门上香也不能够。所以——”

    县主皱了皱眉头,“那边还乱着?”

    规矩?宁氏还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齐敏之撇了撇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静姐儿说,源大太太每日都要寻四嫂的不是,对四嫂非打即骂,四哥不耐烦听她们婆媳吵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非打即骂?县主瞠目,心道,宁氏也不是小户出来的无知蠢妇呀,怎么愈发不像个样子?

    婆婆打儿媳妇,还弄得满府皆知,姚家老爷虽然去了,可姚家太太却是国公府的姑奶奶,事情若是传出去,姚顾氏还不打上门来啊。

    “可不是,娘,我给您说啊……”

    母女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了些东齐的八卦,气氛倒没有那么沉重了。

    齐敏之见母亲的精神好了些,暗暗松了口气,又故意说了些京中的趣事儿,哄得县主有了笑影儿,这才放心的告辞离去。

    “咱们大小姐真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目送齐敏之出去,县主的心腹曲妈妈由衷的赞道。

    “是啊,敏儿孝顺又贴心,还恁般乖巧,我虽只生了这一个女儿,却强过旁家十个八个。”

    县主欣慰一笑,她生了五儿三女,最后只活下来二子一女,但每个孩子都聪明、孝顺,她这辈子有这三个孩子,也算是圆满了。

    “曲妈妈,那件东西准备好了吗?”。

    闲话了几句,县主转入正题,认真的问道。

    曲妈妈敛住笑容,躬身应道:“县主放心,老奴都准备妥当了,每一味药都是老奴亲自去配的,定不会有什么纰漏。”

    县主很满意,“那就好,待会儿你亲自将东西送过去,切莫让‘她’察觉了。”

    曲妈妈郑重的点头,“老奴省得。”

    “每日里都要给‘她’送上一贴,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吃到肚子里,”

    想了想,县主又交代了一句,“还有,晚上的时候再暗中派个伶俐的丫鬟去盯着,小心些,别让她发现了。一旦有什么异常,定要第一时间来回我。“

    “老奴谨遵命。”曲妈妈应了一声,见县主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退了出去。

    打发了曲妈妈,县主唤来内院的管事妈妈,命她取来家中所有奴婢的花名册,以及最近三个月下人们的请假、出门记录。

    又让管事妈妈统计了下奴婢们、及其家中最近几个月的婚丧嫁娶等事。

    县主的目的很明确,她想知道家中所有奴婢及其家人有何异常,以此圈定‘奸细’嫌疑人。

    齐令先则一早就去了兵部,他与现任兵部尚书关系极好,跟老朋友讨了个人情。悄悄借了驾部、库部两司最近十年的档案册子,拿回家仔细研究。

    安南王既然有反心,必定有所准备。

    只是历任安南王都是‘傻子’。朝中都没把这一家放在眼里,即便偶尔有什么异常,也只当是意外。

    齐令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异常’找出来,然后逐一调查、取证,最好能在安南王动手前找到明确的证据,即便不能说服皇帝。也要引起他的警觉。

    抱着一堆册子,齐令先出了兵部衙门,还不等回到家里。便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圣人恢复了大长公主的公主身份?还、还将抄没的公主府等全都赐还了?”

    县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齐令先。

    齐令先点头:“没错,据说是太后昨夜梦到了高祖爷和贞烈皇后,两位先人满面忧色。贞烈皇后还抱着一只病弱的大雁哀痛不已。”

    做梦?还梦到了大雁?

    县主的嘴角抽了抽。很显然,她对‘做梦’什么的根本就不信。

    至于大雁,大长公主乳名唤作‘雁奴’,梦到病弱的大雁,不就是在暗喻大长公主现在过得不如意嘛。

    齐令先继续说着:“太后醒来便忍不住哭了,想到当年贞烈皇后对她的种种慈爱与关照,又想到这些年没能照看好大长公主,深觉对不起贞烈皇后。所以——”

    弥补也好。愧疚也罢,据说太后力逼着皇帝恢复大长公主的诰封。皇帝事母至孝,又牵扯到了高祖爷,他只是不敢违逆。

    所以,大长公主这个落架的凤凰重新飞上了枝头。

    “圣旨估计今天就能到,唉,这还没有消停一年呢。”齐令先摊了摊手,满脸的无奈。

    县主皱起眉头,环视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老爷,莫不是大长公主知道什么隐秘?”以此为条件跟圣人做了交易?

    比如皇室秘辛?

    身为萧氏皇族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大长公主深受高祖爷的宠爱,传闻高祖爷坐稳江山后,大长公主是为数不多可以自由出入御书房的女子。

    还有贞烈皇后,作为一个能组织起娘子军辅佐夫君打天下的奇女子,她身上亦有许多秘密。

    大长公主是贞烈唯一的女儿,高祖爷起兵的时候,大长公主就跟着母亲四处奔走。

    如果贞烈真有什么隐秘,大长公主极有可能是知情者。

    齐令先笑了,伸出大拇指:“夫人果然聪明!”

    县主瞳孔一缩,“果然如此?”

    齐令先微微颔首,用几乎是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夫人可曾听说过‘乞颜宝藏’?”

    县主挑眉,“前朝那位开国汗王的宝藏?不是说子虚乌有吗。怎么,难道真有其事?”

    前朝汗王是个战争狂人,战马纵横南北,打下了中原历史上疆域最广的领土。

    民间传说,这位汗王征战途中,劫掠金银珠宝无数,分别藏在了十几个地方,他的子孙相继找到了十来个,还有三四个藏宝地没有找到。

    但也有人辟谣,说前朝汗王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宝藏。

    齐令先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的说,“当年贞烈皇后率领娘子军征战的时候,曾经俘虏了一些前朝宫里逃出来的宫妃,其中有一人的祖上曾经跟乞颜汗王征战十几年……”

    县主秒懂。

    估计大长公主就是用‘乞颜宝藏’的消息换得了圣人的原谅,继而拿回了公主身份。

    不过,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圣人就不怕消息有假?

    还有,就算消息是真的,可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些宝藏到底能剩下多少还未可知,圣人为了这么一个近乎海市蜃楼的存在,就大方的给了恩赏,似乎太、太不符合他的‘脾性’哪。

    齐令先神色凝重,有一事他没有告诉县主,所谓的‘乞颜宝藏’极有可能是假的,但皇家却有个‘燕王宝藏’。

    ……

    镇国将军府。

    霍锦绣正陪着祖母卢氏太夫人说话,说的亦是京中最热门的八卦。

    “祖母,世上真有‘乞颜宝藏’吗?”。霍锦绣抱着卢氏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霍锦绣的曾外祖母、卢氏的母亲阮氏出身娘子军,曾经跟着贞烈皇后上过战场,应该听到过一些风声吧。

    卢氏笑了。捏了捏孙女嫩呼呼的脸蛋儿,“哪有什么宝藏?不过是市井百姓胡乱猜测罢了。如果真有宝藏,且贞烈皇后也知道地方,肯定早就命人取出来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打仗最烧钱了。

    高祖爷是白手起家,招兵买马、粮草器械,哪一样不要钱?

    霍锦绣有些失望。“居然是假的。”

    瘪了瘪嘴,旋即她又疑惑的问,“那、那为何——”平安大长公主能够恢复诰封?

    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当今太后、皇帝和大长公主的恩怨。如果说单靠一个梦就能化解,那绝对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

    卢氏笑容渐敛,淡淡的说道:“皇家的事,不是你我能非议的。”

    霍锦绣讪讪的低下头。“祖母。孙女知错了。”该死,她居然忘了,祖母最讨厌的就是皇家公主。

    对于皇家的事也是闭口不谈。

    这会儿她却主动提及,谈论的还是跟平阳一样嚣张跋扈的平安,这、这不是故意撕开祖母心底的伤口嘛。

    “祖母,都是孙女不好,我、我——”

    霍锦绣眼眶一红,羞愧得几乎要哭出来。

    卢氏见状。不由得柔和了表情,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没事儿,祖母知道锦绣是个好孩子。我对那些人、那些事也早就不在意了,我不让你乱说,只是不想让你惹上麻烦。”

    平安‘复出’,定然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卢氏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其价值绝对不比所谓的‘乞颜宝藏’低。

    平安最是个吝啬、贪财的女人,连儿媳妇、孙媳妇的嫁妆她都能算计,更不用说偌大一个‘宝藏’了。

    可这次,她居然能如此‘大方’,要么是平安脑子被驴踢了,要么就是她所图不小。

    公主图谋的事儿,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随意搀和吗?

    “孙女明白,以后孙女定会谨言慎行。”霍锦绣哽咽的点点头。

    卢氏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道:“说了这会子的话,我也有些累了。这几日家里的事儿多,你娘从早忙到晚,很是辛苦,你过去瞧瞧,顺便帮你娘分担些家务。”

    霍锦绣乖巧的起身,行了一礼,“孙女去了。”

    把孙女打发出去,卢氏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叫来小丫鬟,“去外头书房看看,将军若是在家里,让他过来一趟。”

    小丫鬟应声,转身出去叫人。

    一盏茶后,霍梦龙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走到门前,用力揉了把脸,努力扯出一抹笑。

    “母亲,您唤儿子何事?”

    卢氏指了指下首的黄花梨官帽椅,“你坐下,我与你说两句话。”

    霍梦龙觑了眼母亲的脸色,心里暗道:莫非母亲已经知道了?不能够啊,夫人明明已经将帖子拦了下来。

    不过转念又一想,母亲素来是个厉害的,别看这些年不管家了,但家里的大事小情根本瞒不过她老人家。

    咬了咬牙,霍梦龙道:“母亲,您千万别生气,若是为了那等不要脸的贱人,真真不值得。”

    卢氏眸光一闪,“我倒是想不生气呢,可那些人就是阴魂不散。”

    霍梦龙听了这话,愈发肯定母亲已经知道了,恨声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祖孙三代都是贱人。母亲,赵楚虽然与咱们家有些来往,但他既然娶了那个女人的外孙女,他的婚事,我霍家绝不会参加。”

    “嘭!”

    卢氏一巴掌拍到了炕桌上,骂道:“他们居然还有脸给霍家送请帖?”

    永嘉郡主的女儿要嫁给赵翰林,这个消息,早就在京城传遍了。

    卢氏自然也知道。

    若是按照血缘关系,卢氏和永嘉郡主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杨绮便是她的外甥女儿。

    正常来说,外甥女出嫁,做姨母的应当过去添个妆、吃个喜酒。

    但卢氏和永嘉不同,她们名为姐妹。实则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平日里哪怕迎面碰到了,也都互不理睬。更不用说去参加什么婚礼了。

    霍梦龙一怔,怎么,母亲根本不知道这事?

    可、可他却‘蠢’得自己给说了出来,平白惹母亲生了一回气。

    霍梦龙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呐呐道:“是、是杨家送来的请帖,杨家老二不是个东西,安成侯却还本分——”

    “呸!本分?他若真是个本分的。也不会明知道我和那贱人的冤仇,却还要来送什么帖子,”

    卢氏气得脸色都变了。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我且告诉你,当年杨家能让永嘉过门,就足见他们家人的人品有多卑劣。从骨子里都烂透了。还本分!我再告诉你一句。决不许跟他们家的人再有来往。”

    杨家老二歹毒无耻,京城尽人皆知。

    可安成侯,也绝非世人所说的那般‘可怜’。

    他如果真的有德行、有操守,就当跟杨老二一家划清界限。

    偏他既舍不得豫王府和永嘉的权势、财物,又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人前故意装出一副无奈无辜的模样,最是恶心。

    用卢氏的话来说,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

    等等,安成侯的妻子好像跟宁王妃有些关系。而安成侯的世子也曾陪宁王世子一起读过书……

    卢氏脑子转得飞快,须臾的功夫,便将几家的姻亲关系梳理了一遍。

    霍梦龙早在母亲骂人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低头垂首,恭敬的听着母亲训诫。

    待卢氏骂得告一段落,他才低声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子糊涂,以后儿子再也不敢了。”

    卢氏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让你远着他们家,绝非只因为永嘉,而是觉得他们家不安分。”

    卢氏将儿子唤到近前,低声将方才自己猜到的事儿说与他听。

    霍梦龙闻言,眼睛顿时瞪大,“母亲,您、您的意思是?”

    卢氏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继续小声说道:“之前不是接到密报,说是西南不稳?”

    霍梦龙眼中精光闪烁,忽的想起一事,“是了,安成侯的姑母便是嫁到了益州,而安南王妃出身益州大族。”

    如此,这些人竟都联系起来了。

    霍梦龙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看向卢氏的目光满是敬佩,“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子、儿子竟险些——”

    霍梦龙厌恶杨怀瑾,却跟安成侯关系不错,私下里来往频频。

    回京后,霍梦龙和旧日同僚、好友吃酒的时候,有时也会叫上安成侯。

    这会儿回想起来,霍梦龙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是镇国将军,与他交好的自然也是军中之人,以及兵部的官员。

    如果安成侯真有什么异心,那、那自己岂不是……霍梦龙抬起巴掌,用力拍了拍额头,该死,他真是该死!

    “好了,现在想明白也不晚。”

    卢氏见儿子懊悔不已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以后你远着他也就是了,左右有我与永嘉的关系在,就算你跟整个安成侯府翻脸,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霍梦龙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他都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居然还要母亲为他操心。

    卢氏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你也须得小心。”

    霍梦龙忙道:“何事?还请母亲教我!”

    卢氏道,“平安的事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觉得应该跟燕王有些关系,我记得燕王当年在西北带过兵,你去查一查,看看可有什么线索!”

    霍梦龙心里一惊,赶忙应道:“是,儿子这就去!”

    ……

    京郊,万佛岭。

    瀑布倾泻而下,流水敲击着水潭,潭边的一处巨石下,两个身着灰色僧袍的人正坐在一起说话。

    “主人已经准备好了,计划随时都有可能开始,你那边怎么样了?”僧袍甲沉声问道。

    “我刚接手没几天,只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你放心,已经有些眉目了,定不会误了主人的大事。”僧袍乙定定的说道。

    “放心?我怎么能放心?那个地方经营几十年了,却在你手上出了纰漏,若不是主人仁慈,我、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僧袍甲骂道。

    “……我、我也没想到她会阴沟里翻船。但,这次我亲自出马了,应该不会再出错了。”僧袍乙又羞又怒。

    “记住你的话。那个地方是主人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主人还指望着它能发挥更大的效用,你定要看顾好了。”

    “……好!”

    两人私语了几句,转过身,各自离去。

    僧袍乙朝铁槛庵的方向走去,待走进山门的时候,她躲在山石后扯下脸上的黑布,塞进袖子里,然后坦然走入庵堂。

    迎头遇到一个小尼姑,恭敬的向她行礼:“见过庵主!”

    ps:捉虫!(未完待续……)

    第027章云涌:

    ...

第028章 嫌隙

    京城风起云涌,暗夜蛰伏的鬼影纷纷冒出头,伺机而动。

    远在乌撒的齐谨之夫妇并不知道,小夫妻正忙着下乡的事宜。

    昨日齐谨之在县衙宴请了当地的三老和士绅,乌撒六大家族的家主悉数到场,就连‘告病’的马县丞都拖着病体陪父亲马寨主前来赴宴。

    席上,齐谨之亲切和蔼,谈吐文雅,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配上他俊美的面庞和出众的气质,端得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换做任何一个不知齐谨之‘底细’的人,都要赞一句:好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见之令人忘俗。

    然而,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却都明白,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害的小白脸,实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旁的不说,直到昨日傍晚,县衙门口还堆着两座‘京观’呢。

    即便是现在,‘京观’被撤走了,可那浓浓的血腥味儿却挥之不去,让置身宴席的诸宾客人忍不住嘀咕:这里哪里是县衙,分明就是个煞气冲天的修罗场!

    尤其是马寨主父子,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两人经过县衙门口的时候,身体都忍不住的颤抖。

    见到齐谨之后,马寨主城府深一些,还能勉强露出一丝笑影儿。

    马仲泰却神情冷肃,对齐谨之这个‘上司’爱答不理。

    齐谨之难得的好脾气,非但没有怪罪马仲泰失礼,还主动帮他找借口,“人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死撑着?马县丞,衙门的事儿一切有本县呢,你只管放心养病即可。”

    得,让齐谨之这么一说,马仲泰的无礼之举,竟变成了带病当差、因公废私!

    马仲泰听了这话,如同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那叫一个憋屈、郁闷。

    还是马寨主,人老成精,见儿子的脸色憋得难看,赶忙强笑着打圆场,“县尊体恤下属,老朽代犬子谢过县尊。”

    齐谨之笑了笑,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到马寨主耳边低语了两句。

    马寨主陡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变回原样,只是眼底精光闪烁。

    齐谨之伸手请马氏父子入席。

    马寨主欠了欠身,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对齐谨之似乎也有了些‘敬意’。

    这幅画面落在其他几家家主眼中,又别有一番深意,他们相互看了看,无声的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恭敬的入了席——齐京观不好惹,马家都认栽了,他们就别折腾了,还是乖乖听话吧。

    至少在齐谨之跟前,大家还是‘配合’些比较好!

    一场宴席,主家热情招待,宾客恪守本分,虽算不得多么热闹,居然也有种诡异的和谐。

    宴会结束后,晚上回到房中,顾伽罗悄悄的问齐谨之:“你到底跟马家老爷说了什么?”

    齐谨之喝了些酒,白净的面庞上熏染了些许酒意,说话随意了许多:“也没说什么,我就告诉他,明日我会下乡巡视,约莫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还请他们家马县丞多费些心,继续代管县衙的事务,待我回来后,自有重谢。”

    顾伽罗挑眉,“他就这么答应了?马仲泰不是‘病’了嘛。”

    齐谨之这么做,分明就是为免他出城后,马家等几家趁机作乱,而提前将马仲泰绑到齐谨之的战船上。

    可问题是,马家早就恨上齐谨之了,不主动找麻烦就已经是人家大度了,又怎么可能答应‘帮忙’?!

    齐谨之斜倚在罗汉床上,醉意上来,眼神开始迷离,嘴里嘟囔了一句:“他弟弟的脑袋在我这儿,他若不答应,我就把东西丢到山里去喂狼!”

    好、好狠!

    顾伽罗无语,正想再跟齐谨之说几句话,抬眼时,却发现他已经酣然睡去。

    无奈的摇了摇头,顾伽罗小心的将他的脚放到榻上,脱去鞋袜,然后去卧室抱来一床被子轻轻的给他盖上。

    夜色渐浓,四下里静寂无声,夫妻两人一个在外间,一个在卧房,竟也睡得香甜、安然。

    次日,天光乍现,齐谨之和顾伽罗像往常一样,早早的便起来了。

    洗漱、换装,用罢早饭。

    顾伽罗将事先收拾好的一个包袱拿出来,里面装的是齐谨之的一些换洗衣服、鞋袜。

    另外顾伽罗还准备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丸和应急的常用药材,每样都分别用小瓶装起来,写了标签贴好。

    顾伽罗一一跟齐谨之交代清楚,然后命紫薇将包袱交到外头的随行小厮手里。

    “阿罗,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齐谨之握住顾伽罗的手,柔声道:“反倒是你,一个人在县衙,诸事都要小心,前衙若是有什么事,你也不必忧心,自有孟主簿出面。”

    顾伽罗乖巧的点头,“我省得。”

    “尽量不要出门。如果有女眷前来拜访,先推一推。实在推不过了,就请孟家的段娘子陪你一起去。”

    “谢氏商号那边的事,我也有安排,除非有十分紧急的事,他们应该不会来麻烦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县城出了大乱子,你什么都不要管,领着那两个女护卫先躲出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还有……”

    齐谨之一想到把妻子一个人留在危机四伏的县衙,他就各种不放心,出门前再三交代。

    顾伽罗也不嫌他啰嗦,他说一句她应一声。

    最后,眼瞅着到了出发的时间,齐谨之满腔担忧和关心全都化作一句话:“阿罗,你一定要好好的!”

    顾伽罗唇角弯弯,凤眼中有种酸酸的感觉,“大爷,你也一路多小心,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齐谨之笑了,“好,等我回家!”

    家,是呀,现在后衙就是他们的家!

    夫妻两个相互叮嘱,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还是齐大勇见时辰不早了,硬着头皮凑上来,低声提醒了一句。

    齐谨之又跟孟复和周文渊说了几句,然后抬脚出了后衙。

    衙门口,三四十个护卫已经准备妥当,牵着马立在街上。

    齐谨之翻鞍上马,齐大勇等护卫齐刷刷的爬上马背,听得齐谨之一声喝令,众人挥起马鞭,一时间马蹄踏踏,几十人朝城门口飞驰而去。

    ……

    “齐京观走了?一共带了多少人?县衙由谁留守?”

    马家正堂里,马寨主高坐在主位上,冷声问道。

    “刚走,带了四十人,都是带刀的壮汉,县衙由孟主簿总揽。”堂下站着的是个穿着黑色阔衣阔裤的精瘦汉子,用本族的土语低声回禀着。

    “带走四十人?”马寨主眯着眼睛算了算,“县衙的捕快、后衙的家丁,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个人吧。”

    坐在下首的马仲泰说道:“没错,最多三十人,而且我听说,其中还有一些伤员。”

    马寨主没再说什么,抬手将那汉子挥退。

    马仲泰有些急切的说道:“阿爹,县衙就留了这么一点儿人,您看,咱们要不要——”

    伸手在脖子上划了下,马仲泰的眼中闪过一抹嗜杀。

    马寨主却摇了摇头,“老二的尸首还在齐京观的手上,让他平白丢了性命,已是对他不住,我不能再让他尸骨无存。”

    马仲泰一窒,恨声骂了句:“好个无耻奸诈的小人!”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嘴上骂着,却也不敢妄动,马仲泰那叫一个不甘心哪。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他低声道:“咱们可以不动手,可旁的人家呢?”

    齐京观初来乌撒就四处得罪人,暗地里恨他的绝非一个马家啊。

    马寨主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语带嘲讽的说道:“旁人?哼,你觉得曲家、罗家、颜家这些人家有这个胆量?还是有这个成算?”

    都是些没胆子的怂货,整天想着撺掇马家出头,他们好跟在后头捡便宜。

    但是想让他们做一回先锋,却是千难万难。

    不是马寨主小瞧人,实在是看透了那些自作聪明的老家伙,那几个人,也就嘴上有功夫,其它的都是样子货,否则他们马家也不会成为六大家族的头领。

    马仲泰咬牙,阿爹说的没错,如果自家不出手,那几家定然也会作壁上观。

    可让他这么放过齐家,他真不甘心哪。

    想了想,马仲泰眼中陡然一亮,一拍大腿,“有了,还有一个人……”

    马寨主看向儿子。

    马仲泰吐出一个名字,“水西安家!”

    ……

    送走齐谨之,顾伽罗领着紫薇等几个丫鬟往院子里走。

    不知怎的,人这才刚走,她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紫薇偷眼觑了下顾伽罗的神色,轻声劝道:“大奶奶只管安心,大爷功夫了得,身边又有护卫随行,定不会有事。”

    作为贴身侍女,自家小姐和姑爷的情况,紫薇最是清楚。

    小夫妻成亲一年多了,可从未圆过房。人前两人相敬如宾,人后却是各睡各的,冷淡的如同陌生人。

    紫薇服侍顾伽罗的时间不长,却亲眼见证了顾伽罗和齐谨之这对夫妻的日常生活,也目睹了两人关系的发展。

    起初,齐谨之和顾伽罗绝对是‘相敬如冰’,见了面就是斗嘴置气。

    随后小夫妻关系缓和了些,但也只比仇敌好一些,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说几句话。

    直至离京,在蜀地经历了地动,在滇地遇到了截杀,齐谨之夫妇间的关系才愈发亲近起来。

    尤其是最近几天里,紫薇明显的感觉到齐谨之和顾伽罗之间那若隐若现的暧昧与情愫。

    大爷心悦大奶奶,这是紫薇一早就发现的事实。

    而如今,大奶奶对大爷也不是毫无情谊。

    此刻看到顾伽罗怅然若失的模样,紫薇微惊:大奶奶对大爷何止是略有好感啊,分明是对他动了心!

    顾伽罗还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听了紫薇的话,轻轻颔首:“嗯,大爷定然能平安回来。好了,不说这些了,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呢。”

    顾伽罗打点起精神,回到正房后,唤来孙大宝家的,“孙传栋这两天可有什么收获?乌撒可有什么好的木匠?”

    孙大宝家的赶忙回道:“好叫大奶奶知道,我家二郎打听了一番,还真找到了一个木匠,听说是从大理那边过来的,手艺非常不错。”

    不是乌撒本地人,也就不必小心防备着。

    顾伽罗满意的点点头:“很好,我这里有份单子,家里需要什么家具,都详细的列在了上面。你把单子交给孙传栋。木料不必选太好的,但做工一定要用心。尽快做好,家里还等着用呢,多给些工钱也使得。”

    紫薇从里间百宝阁上取了单子来,递给了孙大宝家的。

    孙大宝家的忙应声:“是,老奴定会让二郎认真办差,绝不辜负了大奶奶的器重!”

    见顾伽罗没有其它的吩咐,孙大宝家的便拿着单子去寻自家儿子,拎着儿子的耳朵反复叮嘱,“大奶奶抬举,是你的福气,你小子千万给我仔细些!”

    孙传栋个子高,曲腿弯腰的任老娘拧耳朵,嘴里却还哎哟叫着:“疼,疼,娘,我的亲娘哎,您倒是轻些啊。”

    孙大宝家的见儿子耍宝,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却还训了几句,这才放手催他赶紧出去办差。

    “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下手恁般狠,我好好一只耳朵都要被您扯烂了,”

    孙传栋将单子揣进怀里,揉着通红的耳朵,嘟嘟囔囔的出了后衙的后门。

    刚出门,迎头遇到了齐金贵家的三儿子齐玉明。

    “齐三哥!”孙传栋停下脚,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不敢,你孙二哥如今可是大奶奶跟前的红人,以后我齐三还指望着你帮我说好话呢,哪敢在您面前称‘哥’啊。”齐玉明阴阳怪气的说道。

    “齐三哥说笑了,您忙,我先出去了。”孙传栋知道齐玉明嫉妒自己,也不多言,客气的拱了拱手,直接告辞离去。

    “呸,小人得志,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齐玉明冲着孙传栋的背影啐了口吐沫,恨恨的骂了一句,愤愤不平的进了门。

    后衙后门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二三十岁的年纪,穿着粗麻破衣裳,头发又脏又乱,脸上沾满了泥灰,早已看不清真实的容貌。

    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亮,默默的看着方才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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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029章 似是仇人

    齐谨之下乡去了,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县城依然平静,至少表面上如此。

    县衙里,孟复这个主簿全权代理县令的职责,只是乌撒县很小,一半的百姓都居于山林,那些地方,有土司、头人统领,官府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即便是县城,也有六大家族把持,县衙和县令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出了小事百姓不会找上官府,出了大事,呃,这些年貌似也没有什么大事。

    刑事诉讼什么的没有,打架斗殴什么的闹不到县衙,赋税徭役什么的还不到时候……所以,孟主簿的日常并不繁忙,只能继续整理手头上的卷宗、账册,顺便处理处理府城、京城下发下来的公文。

    原本孟主簿还想整理一下县衙的刑狱卷宗,结果刚提出来,还不等下头书吏将卷宗整理好送来,‘重病’的马县丞便来了。

    顶着一张惨白的面孔,手绢捂在唇边咳嗽不断,马县丞却异常‘一心为公’的表示,“县尊临行前反复叮嘱,让某与孟主簿同心协力,共同分管县衙诸事。县尊如此器重某,某定不能辜负了县尊的厚望。”

    孟复撇了撇嘴,心道:你骗谁呢?

    大人这都走了好几天了,你早不来‘分管’、晚不来‘分管’,偏偏在我准备插手刑狱的时候跳了出来,你确定你是来分管,还是来争权的?!

    心里吐槽,面儿上孟复还要做出感激又佩服的模样,“马县丞还病着却不忘公事,真真忠君体国,堪为我等的楷模啊。”

    马仲泰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连说‘不敢’,但还是顺势从孟主簿手中分走了一些差事。

    孟复牢记齐谨之临行前的吩咐,没有跟马仲泰硬顶,只冷眼瞧着,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谋划。

    但,让孟复没想到的是,马仲泰回到县衙后,却没有任何出格的言行,而是像个‘称职’的县丞,兢兢业业的办公。

    赶上哪天心情好了,马县丞还会主动提点孟主簿几句,落衙后,偶尔还会热情的邀请孟主簿、周先生等‘同僚’去县城唯一的酒楼翠竹楼小酌。

    孟、周两人去不去的另说,马仲泰却是做足了‘示好’的架势。

    就连齐谨之的铁杆捕头刘虎,马仲泰也释放了足够的善意。

    按照大齐底层官员的职权分派,县丞主管刑狱、治安、缉盗等事务,刘虎刘捕头便是他的直系下属。

    过去十多年间,乌撒县衙的捕头都是由马仲泰的心腹许四担当,三班衙役里,马家的人也占了五分之三。

    齐谨之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将马家在县衙里的人赶了出去,然后换上自己的人。

    换做任何人,对于这样的情况,即便不敢反对齐谨之的安排,私下里对上刘虎等衙役,也绝没有好脸。

    马仲泰却没有这么做。

    普通百姓见了,少不得要赞一句‘马县丞好涵养’。

    而深知马仲泰性情的人,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给孟复、刘虎等人点了一排蜡烛。

    不管私底下如何,表面上,乌撒县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和谐。

    前衙和谐,后衙也一片安宁。

    孙传栋果然能干,领了顾伽罗的命令没几天,便寻到了合适的木匠,谢氏商号那边送来了上好的鸡翅木,据说是云南本地的特产,价格不高,木质却极好,非常符合顾伽罗的要求。

    顾伽罗看了谢家掌柜送来的样品,深觉满意,将木材全都交给孙传栋,让他全权负责订制家具的事宜。

    孙传栋欢喜的接了差事,天不亮就出去,要么去木匠的工坊盯着匠人及其学徒做活,要么去茶馆、酒楼溜达。

    他年纪尚小,个头不算太高,且整日里在外头乱跑,人都晒黑了,再换上黑色宽边的衣裤,操着半生不熟的西南官话,还真有几分本地人的模样,打听起消息来也格外的容易。

    “……翠竹楼是马县丞娘子的产业,已经开了十多年了,在乌撒颇有盛名。”

    孙传栋垂手站着堂下,隔着一道屏风,细细的回禀着。

    “马县丞是苗人,他的娘子应该也是苗人吧。”顾伽罗用肯定的语气问着。

    孙传栋点了下头:“是,小的听说,马县丞的娘子是水西苗寨的人,祖上在高祖时下山,取汉姓朱,是当地的大族。”

    “唔,你继续说吧。”顾伽罗暗暗记下了这个人。

    “马县丞与其妻朱氏结缡十五六年,育有三子一女,除女儿外,三子皆在水西官学读书。”孙传栋接着说道。

    水西的汉化程度很深,又有水西大营坐镇,治安稳定、经济繁荣,远比乌撒这样的小县城好许多。

    马仲泰崇尚汉学,把儿子送去官学一点儿都不奇怪。

    顾伽罗理解的点了下头。

    孙传栋又道:“另外,乌撒最大的商铺亦与朱氏有些关系……”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

    孙传栋下意识的停了话头。

    顾伽罗蹙眉,扬声道:“谁在外头?”

    话音未落,原本守在门外廊下的夏至走了进来,绕过屏风,行至罗汉床前,轻声回禀:“大奶奶,外头有位自称马县丞娘子的妇人求见。”

    顾伽罗:“……”

    朱氏是属曹操的吧,怎么刚提到她,她就来了?!

    思忖片刻,顾伽罗道:“有请。”

    最近马县丞表现‘良好’,这会儿人家娘子又客客气气的来求见,顾伽罗若是避而不见,倒显得失礼了。

    夏至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顾伽罗将孙传栋打发出去,又对紫薇道:“去隔壁看看,如果段太太得闲,请她过来一起说说话。”

    段氏是本地人,又精通苗、彝等民族的语言和风俗,有她在旁边,顾伽罗也会觉得心安。

    不多时,段氏便匆匆的赶了来,与顾伽罗见了礼,便在下首西侧的椅子上坐定。

    “听说朱娜依来了?”段氏一脸凝重,眼中还有隐隐的戒备。

    顾伽罗心里微惊,暗道,莫非这朱氏还有什么‘故事’?

    与段氏相处了几个月,顾伽罗对她多少有些了解,段氏外柔内刚,性格坚韧,虽是汉人,却有着夷族女子的胆气和豪爽。

    哪怕是路上遭遇截杀的时候,段氏也能尽量保持冷静。

    可似眼下这般紧张,顾伽罗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娜依?”顾伽罗不动声色,故作不解的问道:“这是朱氏的闺名?可有什么涵义?”

    段氏点头:“娜依在苗语里是芍药花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外头的小丫鬟通传道:“马家太太来了!”

    “快请!”

    顾伽罗起身,脸上已经堆起了标准的微笑,“这位便是马县丞府上的太太吧?”

    夏至引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走了进来,那美妇穿着汉家的襦裙,只是绣纹的颜色很是艳丽,头上梳着随云髻,鬓边簪着金步摇翠玉钗,打眼一看,就是个寻常汉家贵妇。

    朱氏轻移莲步,缓缓行至近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朱氏见过孺人。”声音婉转,说的也是地道的西南官话。

    “朱太太快快请起,”顾伽罗站在罗汉床前的脚踏上,双手虚扶,客气的笑道:“早就听说朱太太的大名,可惜无缘得见,今儿瞧了,果然是个娴雅的女子呢。”

    朱氏浅浅一笑,唇边一对梨涡,给她婉约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鲜活。

    “孺人太客气了,依礼,妾身早该来拜访,无奈前些日子家中有些琐事,妾身去了趟水西,昨日才回来,”

    朱氏不疾不徐的解释着,“回家便听说了孺人的事……孺人舍弃京城繁华,远赴乌撒荒蛮之地,真乃贤妻,妾身万分敬佩,便想早些来拜访您,也就没有事前投拜帖,失礼之处,还请孺人见谅。”

    “朱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快请坐吧,”

    顾伽罗伸手请朱氏入座,然后又一指段氏,介绍道:“对了,这位是孟主簿的娘子,段太太!”

    朱氏仿佛才看到对面坐着的段氏,微微欠了欠身,“见过段太太!”

    段氏落落大方的还礼,“朱太太安好!”

    她们两人的丈夫都是县令的副手,品级相当,所以她们彼此的身份也算是相等。

    朱氏眼眸闪烁了下,但很快又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浅笑。

    “听闻朱太太是水西人?”顾伽罗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朱氏一番。

    但见朱氏个头中等,身体纤细,虽已年逾三十,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五官极有夷族特色,眉毛浓黑,眼窝深,高鼻梁,只有皮肤比寻常夷族女子白净许多。

    观其行止,汉化极深。

    顾伽罗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段氏。

    唔,怎么说呢,段氏明明是汉人,却比朱氏更像个夷人。

    而朱氏……顾伽罗一时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你说她像个汉人吧,可又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夷族女子特有的风情。

    偏她从衣饰到言谈举止,却无半点夷族的影子。

    怎么说呢,朱氏给顾伽罗的感觉很假,对,就是假,如同戴了假面具在演戏一般。

    有意思!

    “段太太,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看不透这位朱太太呢。”

    寒暄了一番,说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相互送了见面礼,朱氏便告辞离去了。送走朱氏,顾伽罗若有所思的对段氏说道。

    段氏咽了口吐沫,似是下定了决心,含含糊糊的回了句:“苗人向来神秘,朱、朱太太家族源远流长,自然有些独特的传承。”

    说完这些,段氏便再也不肯提及朱氏。

    顾伽罗见状,心中愈发惊疑,难道这朱氏真有什么奇异?

    等等,苗人?传承?

    顾伽罗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什么,身上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奶奶,这是朱太太送来的礼物,您看——”

    紫薇捧着个匣子走到近前,轻声说道。

    “礼物?”顾伽罗回过神儿来,看向那匣子的目光带着几分忌惮,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声音竟有些发抖:“里面是什么?”

    紫薇暗自纳闷,却还是恭敬的回道:“一套苗家的银饰。”样式极具异族风情,做工精细,叮叮当当的倒也新奇。

    顾伽罗舒了口气,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有些杯弓蛇影了。

    摆摆手,顾伽罗道:“将东西收到库里。哦对了,把它单独放着。”

    紫薇愈发不解,可看顾伽罗的气色不太好,她不敢多言,抱着匣子出去了。

    顾伽罗坐在堂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卧房,打开衣柜,翻出一个小巧的扁方匣子。

    她抱着匣子坐到架子床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手抄的册子。

    顾伽罗将匣子放到一边,翻开册子,一目十行的翻阅着。

    “找到了,‘蛊,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为夷女所悦’,‘种类繁多,诸如金蚕蛊、蛇蛊、蛙蛊等’……”

    顾伽罗抱着贺氏默写给她的《贺氏医书》,细细的读着贺家历代名医对‘苗蛊’的记载,以及相应的解毒法子。

    看到那些蛇、蛙、蝎子等毒虫字眼时,顾伽罗只觉得心里发毛,胳膊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忽然,顾伽罗想起了什么,跳下床,将医书塞进袖袋里,快步出了卧房。

    “大奶奶,您、您有什么吩咐?”

    紫薇把匣子交给了孙大宝家的,又交代了几句,刚回到院子,便看到顾伽罗脸色惨白的跑出房间。她慌忙迎上去,急声问道。

    顾伽罗猛地停住脚步,“去、去前头看看燕大夫可在家。在家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紫薇怔愣了下。

    顾伽罗却心急如焚,“你发什么呆啊,还不赶紧去?!”

    “是,婢子这就去!”紫薇吓了一跳,赶忙转身跑出院子。

    顾伽罗心神不宁,急得满院子打转。

    不多时,紫薇几乎是拖着燕大夫的衣袖,把人拉了来。

    燕大夫满脸尴尬,男女有别,他虽然对这小丫头没什么绮念,可、可也不能这般失礼啊。

    “大奶奶,燕大夫来了!”

    紫薇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回道。

    顾伽罗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走到近前,低声问道:“燕大夫,您可知道苗蛊?”

    ……

    朱氏步履轻缓的从后衙出来,穿过衙门的侧门,来到衙前街。

    站在街口,她转头,看了眼衙门口,目光最后落在那两只石狮子上。

    “就是摆在了那里?”她低喃一句。

    京观?

    哼,好个狂妄的齐谨之,你当乌撒是什么地方?是任你恣意妄为的水西吗?

    就算是水西,如今也不再是齐家的人天下。

    而乌撒,更是马家的地盘,容不得姓齐的张狂!

    “太太,那个段氏好像认得您?!”

    朱氏身边的一个侍女悄声提醒道,“您说她会不会把您的事告诉那个女人?!”

    朱氏勾了勾唇角,笃定的说道:“放心吧,她不敢乱说话。”

    既然知道她朱娜依,那么就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而且就算段氏不怕死的说了实话,朱氏也不在乎,因为没有证据,别人不会相信段氏的胡言乱语。

    再者,这次朱氏也不会出手。

    回到家中,马仲泰尚未从衙门回来,朱氏离开了几个月,开始着手料理家中的事务。

    随行的丫鬟捧着一匹精美的宫缎进来,“太太,这是那女人送的回礼,要怎么处置?!”

    朱氏扫了眼那宫缎,笑道:“哟,上好的宫缎呢,齐顾氏倒是个大方的。这么好的东西,在益州也少见。只是这花色略素淡了些,否则给小姐做几件衣服最适宜。罢了,收起来吧,以后送人也使得。”

    她只是厌恨齐谨之一家,东西却是不妨碍。

    丫鬟答应一声,抱着宫缎下去了。

    傍晚,马仲泰落衙回家。

    “夫人一路辛苦了,家里可还好?”

    马仲泰直奔正房,笑着跟分别数月的妻子说话。

    朱氏笑盈盈的拉着丈夫,上下看了看,“气色还好,没瘦!”

    爽朗的模样,哪里还有白天时的‘娴静’、‘端庄’?

    马仲泰反手握着妻子的手,一起坐到了床上。

    朱氏继续回答问题:“家里一切都好,儿子们乖巧听话,我阿爹和阿娘也都身体康健,倒是水西大营很是热闹啊。”

    马仲泰目光一跳,“新来的将军终于开始动手整顿大营了?”

    水西大营的部众大半是齐家的人马,新来的马将军虽是齐令先的大舅子,可到底是两姓旁人,水西的几家豪族都等着马将军出手呢。

    朱氏点头又摇头,“那个姓马的,有些让人看不透。听说他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大将,照理来说,他必定想把大营彻底收服。但他接任一年多了,却没有什么行动。唯有前些日子有个姓齐的副将擅自改动训练计划,坏了马将军的规矩,被他罚了二十军棍。引得大营里许多人为齐副将求情。”

    一时间,水西大营异常的热闹。

    水西的安家、禄家、展家、杨家、朱家等几大家族的家主都异常兴奋,无比期待的等着大营出乱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马翰泽竟然迅速平息了诸武官引起的纷扰,虽依然重罚了齐副将,事后却又诸多抚慰。

    “擅自改变训练计划?”马仲泰却抓住了这几个字眼,“那个姓齐的副将当时共统领了多少人马?”

    朱氏不解,但还是回了句:“约三四百人吧。”

    马仲泰猛地一拍大腿,“该死的,是他,肯定是他。”

    马二叔在乌峰山设伏,出动了二百余人,齐谨之却能将全部人马轻松斩杀,那么定然事前准备了至少三百以上的人马。

    而在乌蒙、或者在水西,能出动这么多人马的地方,并不多,安南王府、水西大营,以及水西几大豪族的私兵。

    马二叔率领的人马,原本就是安南王的人,所以王府可以排除了。

    水西几大豪族跟齐家多少都有些摩擦,应该也不会主动相帮。

    那就只剩下一个水西大营了。

    朱氏听了马仲泰的分析和猜测,也忍不住怒上心来,“好个齐谨之,竟然擅自调动水西大营的兵卒对付咱们。”

    马仲泰却渐渐平复的情绪,“好了,夫人,你也别生气了。事情已经发生,二叔也、也遭遇了不测,咱们知道内情,以后行动的时候心里有数也就是了。对了,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朱氏忙道:“放心吧,我已经给阿卓写信了,她前些日子去了蜀地,约莫五月节的时候能回来。”

    只要阿卓收到了信,得知齐家人的消息,估计连家都不回,直接奔赴乌撒。

    马仲泰松了口气,“那就好,呵呵,又让夫人受累了。”

    朱氏灿然一笑,纤纤玉手摸上丈夫的衣襟,轻轻揉捏着。

    她一双杏眼,眸光潋滟,眼波流转间,端得是俏丽魅惑,马仲泰不觉口干舌燥,顾不得说话,拉着妻子倒在床上。

    几天后,县衙后衙走出一个精壮的汉子,他身后背着个包袱,包袱中间四四方方,似是放了个匣子。

    汉子手里牵着一匹马,走出街口,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往城门口赶去。

    角落里依然坐着个乞丐,那人好像在这里安了家,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时间长了,齐家的下人们也习惯了。

    左右那乞丐还算本分,除了脏一些,倒也不惹什么麻烦。

    有时孙传栋路过时,还会跟他闲聊几句,问一些乌撒的风土人情,多少也得了一些消息。

    如此,齐家的下人便没有驱赶。

    乞丐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当快马出了巷子的时候,他才故作醒来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爬起来,溜溜达达的出了巷子。

    且说那汉子快马奔向城门,出城门的时候,恰好与一队人马错身而过。

    那队人马穿着彝家的服侍,领头的是个妙龄女子,长得很漂亮,只是神色有些清冷。

    那汉子与守城的兵卒闲聊了几句,言辞间偶尔提到了‘齐家’、‘京中’和‘县尊大人’。

    彝族女子闻言,立刻扭头看向那汉子,美丽的眼中寒光凛冽,似是对那汉子,或者说对他口中的‘齐家’颇为憎恨的模样……r1152

    ...

第030章 展家(一)

    时间进入了五月,初五是端午,家家户户都忙着过五月节。

    对于‘东齐’来说,五月节还有个独特的意义,那就是平安大长公主的生辰。

    去年齐家遭遇了祸事,整个家族都风雨飘摇,大长公主本人先是被削去诰封,然后又身染重病,好容易清醒些,也只想着如何将儿子、孙子救出诏狱。

    慢说是旁人了,就是大长公主自己,也没心思庆贺生辰。

    今年不同了,高祖爷托梦,圣人纯孝,特降恩旨,恢复了大长公主的身份,还将公主府、封邑等全都归还。

    太后也似是忘了早些年的恩怨,接连几次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金银珍玩等物,大张旗鼓的命内侍送到‘东齐’。

    没几天,京城的权贵和百姓们便都知道了,太后对大长公主这个小姑子很是照顾,俨然成了她的靠山。

    大长公主背后有大齐帝国最尊贵的母子做依仗,端得是风光已极,其风头几乎要盖过妙真大师。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大长公主受到如此‘盛宠’,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的嚣张跋扈,反而变得谦恭、内敛,行事作风也异常的低调。

    就连圣人归还的公主府,她也婉言拒绝了,“过去到底是我教子不严,纵得齐勤之恣意妄行,给圣人惹了祸端,圣人惩戒合情合理,我更是心服口服。”

    “如今圣人宅心仁厚,怜恤我这个老婆子,我真是又感激又惭愧……能在有生之年得以恢复封号,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旁的,我实在无颜接受啊。”

    大长公主几乎是匍匐在地,言辞情真意切,圣人也不好再坚持。

    只是大长公主现在所居的宅院实在窄仄了些,与‘公主’这一尊贵的身份不符,圣人斟酌再三,又跟大长公主通了气儿,最后将‘东齐’东侧的两套宅院全都赐给了大长公主。

    总共三套宅院连起来,虽还比不得大长公主旧日的公主府,却也不至于显得太寒酸,不会辱没了皇室。

    大长公主欣然接受了圣人的好意。

    圣旨一下,内务府动了起来,给隔壁住着的两户人家安排了房舍,督促他们尽快搬家。

    要说那两户人家也不是寻常百姓,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再大的体面,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

    两家人心里骂着娘,脸上却还要保持笑容,赶在五月前搬了家。

    大长公主立刻让齐令源安排匠人,将三套宅院打通,重新布置了一番。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长公主难得大方了一回,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许多宝贝来装点新宅子。

    齐令源、齐勤之父子几个如同打了鸡血,非常积极的忙前忙后。

    为了赶工期,齐令源拿出了一沓银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东齐便焕然一新了。

    一家人重新挑选院落、搬家,换上全新的家具和上好的摆设……待一切收拾妥当,正好到了五月初。

    恢复了公主身份,有了新宅子,如今又要过生日,大长公主绝对称得上‘三喜临门’。

    是以,今年虽然不是整生日,东齐上下却还是决定好好操办一回。

    给京中数得上号的权贵送去了请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寿宴所需的各色物品……齐家的主子们忙得热火朝天,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脚。

    可偏偏有人却闲得乱发牢骚。

    “果然是个老毒妇,出生的日子都这般‘毒’,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大热天的还要折腾人!”

    宁氏气闷的看着窗外,外头小丫鬟们跑来跑去,管事妈妈们脚下生风的四处忙碌,就连廊下挂着的鸟儿雀儿也跟着凑热闹,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大家都这么忙,惟独宁氏这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却被丢到了一旁。

    “咳咳,还有那个小贱人,老毒妇不过给她一点儿笑脸,她就抖了起来,连我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中,”

    宁氏越想越气,眼中满是怨毒,嗓子却有些发痒,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太太,该吃药了!”

    一个碧衣小婢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个药盏,药碗旁还放了个盛满果脯的甜白瓷浅碟儿。

    “好好的吃什么药?”

    宁氏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听了这话,没好气的骂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没病,不必吃药!”

    就是这该死的‘病’,让老毒妇有了借口,“你也是有春秋的人了,这会子又身子不适,家里的事儿就先交给勉哥儿媳妇吧。”

    宁氏不忿,她不过是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几声,哪里‘病’了?

    如果大长公主只是不让宁氏管家也就罢了,宁氏给大长公主做了二十多年的儿媳妇,自是知道她的脾性。

    大长公主除了自己的嫡亲血脉,对旁人(也就是儿媳妇、孙媳妇)向来只看重一件事,那就是是否有价值。

    宁氏娘家不给力,本身能力不出色,若不是只有她这一个嫡亲儿媳妇,大长公主根本不会让宁氏管家。

    如今来了个姚希若,娘家根基差了些,可架不住有个好外家,再加上姚氏善医术、会钻营,能给婆家和丈夫谋得利益,是最符合大长公主的要求,所以,姚氏过门没几个月,便越过宁氏,成了东齐的主母。

    只可惜中间闹出了丑闻,宁氏才暂时夺回了管家权。

    眼下大长公主有需要姚氏出力的地方,所以又将姚氏推了出来,宁氏心里不甘,却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但这次不一样啊,宁氏冷眼瞧着,大长公主根本不想让她宁氏沾手寿宴的事宜,甚至极有可能不许她在端午那天露面。

    这、这怎么行?

    大长公主过寿,又是在恢复公主封号的当下,前来赴宴的贵妇定然少不了。

    宁氏还指望着这次能在人前风光一回呢。

    可恨老毒妇和小贱人,竟然企图用‘生病’困住她!

    “……太太,这是太医吩咐的,大奶奶也看了您的脉案,说太医开的药很是对症,”

    小丫鬟吓得双腿发软,却牢记自己的差事,颤声解释道。

    她不提大奶奶还好,宁氏一听这三个字,更加火大,抬手将托盘打翻,狠狠的说:“我再说一遍,我、我没病。咳、咳咳~~”

    宁氏说话太急,被口水呛到了,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药碗打了个粉碎,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小丫鬟惊慌不已,整个人都呆住了。

    宁氏见她傻愣的模样,愈发生气,下意识的想骂几句,越想开口,咳嗽得越厉害,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一般。

    “太、太太,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

    小丫鬟觉得宁氏病得很重,天呀,别的不说,单是听她这咳嗽就不正常啊。

    请太医?

    三个字戳中了宁氏的爆点,她嘶哑着嗓子,极力压住咳嗽,挤出几个字:“滚、给我滚,我、我没病,没病!”

    她不要看太医,更不要吃药,宁氏不聪明,行事也像个单细胞动物。却有种敏锐的直觉,她总觉得她的‘病’与老毒妇、小贱人有关系。

    就算要看病,她也要悄悄的寻了外头的大夫,吃药什么的也必须避开姚氏。

    宁氏自觉自己没有猜错,还暗自制定了计划。

    殊不知她的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是神志不清、近乎疯癫了。

    崭新的衡兰院中,姚希若忙里偷闲,吃茶小憩的当儿,顺便听了下人的回禀。

    “母亲的情况不太对劲?”

    姚希若挑眉,似是有些惊讶,心中却暗暗得意:不对劲?呵呵,这才哪到哪儿啊,等药效发作了,宁氏才会真的变得‘不对劲’呢。

    “大太太总咳嗽,夜里睡得也不好,偏偏不肯请太医诊治,药也不肯喝。”

    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低眉顺目的站在近旁,低声回道:“而且太太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整日里打骂下人,说她们烂了心肝要毒害她,还、还说——”大奶奶是小贱人,要谋害婆母。

    姚希若佯作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叹了口气,“唉,这可如何是好?罢了,你拿着大爷的帖子去请太医,就说是大爷担心太太,特意命人去请来的。”

    宁氏不信儿媳妇,可总要信自己的儿子吧。

    丫鬟听了这话,赶忙点头,嘴里还要赞一句:“还是大奶奶想得周全,您是真心孝顺太太啊。”

    姚希若浅浅一笑,摆手将丫鬟打发出去。

    她当然‘孝顺’婆母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婆母前些日子对她的种种‘关照’?

    姚希若伸手摸了摸柔嫩光滑的脸颊,明媚的杏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

    春晖堂。

    “母亲,方才豫王府的管家亲自送来了请帖,说是豫王想请我过去坐坐。”

    齐令源眉眼舒展的靠在官帽椅上,笑容中带着隐隐的自得。

    “豫王?呵呵,他这是想跟你套关系?还是想为永嘉那丫头说情?”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嘲讽的说道,“不愧是平阳的儿女,眼皮子浅,心胸也狭窄,当日永嘉敢那般折辱我们,这会子见我得势了,又想靠过来?”

    “估计是两者都有吧。”齐令源声音极冷,过去一年多,他深刻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四个字的涵义。

    旁人倒也罢了,顶多是对齐家不理不睬,可永嘉郡主就做得有些过分了。

    且不说两家之间的亲戚关系,单是看在姚氏救了永嘉独子的面子上,永嘉也不该那般对齐家。

    明明许了婚事,结果儿子的病情一好,她就翻脸了,最后打发叫花子一般给齐勤之、齐勉之兄弟两个弄了个小官儿。

    如此势利、如此凉薄,就是个宽厚君子也受不了,更不用说似大长公主、齐令源这般锱铢必较的人了。

    当时碍于形势,他们母子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如今大长公主祭出大杀器,跟太后母子达成了和解,反观豫王府和安成侯府,近两年却呈现了颓势。

    此消彼长,大长公主若是能轻易放过永嘉,那才真是奇怪呢。

    “不去,豫王空有王爷头衔,十几年都没有领过正经差事了,跟他结交,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会引起圣人的不满。”

    大长公主不屑的说道,“至于安成侯府,哼,杨怀瑜也好,杨怀瑾也罢,有点儿小聪明也没有用到正地方,不思上取,却四处钻营,哪儿都要插上一脚。脚踩两只船就够危险了,他们倒好,不知踩了多少只船,这样的人,难成大器!”

    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这没错,保险嘛。

    可似杨家这般,到处投资,不停的给自己留后路,就有些太过了。

    这世上,谁也不是傻子,杨家这般四处讨好的最终结果,极有可能是哪边都讨不到好,落个众人嫌弃的下场。

    永嘉娘家式微,婆家乱折腾,别看现在还能张狂几日,以后有她受罪的时候呢。

    齐令源非常赞同母亲的看法,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儿已经婉拒了豫王的邀请。”

    顿了顿,齐令源又道:“不过,勤哥儿的亲事确实该定下来了。”

    齐勤之给家里惹了祸,又频频让家里蒙羞,齐令源恨得不行。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嫡长子,未来的继承人,齐令源还是希望能尽快给他寻个有助力的岳家。

    大长公主眯起眼睛,忽的想起一事,“那个女人呢?我听说勤哥儿已经把人接了回来!”

    齐令源脸色一僵,“是,勤哥儿已经把人安排到了他的院子里。”

    “糊涂,这么一个祸害,他居然还接回家?”

    大长公主用力捶了下炕桌,恨恨的骂道:“如果不是她,勤哥儿怎么会跟安家那个蛮夷打起来,最后还闹出人命?”

    红颜祸水,真真是红颜祸水啊!

    更让大长公主不喜的是,那个女子还是个粗鄙的‘鬼方蛮女’,这样的女人,如何能进齐家的门?!

    齐令源却有些犹豫,“展家是水西的大族,手中亦有上千私兵,且与禄家、朱家都有些关系……母亲,展氏的事,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齐令源也看不上那些夷女,但在西南,他想要压过齐令先,就不得不借助当地豪族的势力。

    展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ps:头疼的厉害,今天先一更哈,明天继续。

    pps: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某萨祝所有应考的小天使们考运大开,顺利考取自己心仪的学校,o(n_n)o~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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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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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锦罗春:
no、Zuo、no、dIe!穿越到现代又反穿回来的顾伽罗很想问问曾经‘借住’过她身体的穿越女,你丫到底Zuo了什么,为毛让她一睁眼就要面对这么多烂摊子?!
但最要紧的,却是洗白名声,从这个号称大齐贵族女子监狱的铁槛庵逃出去!
穿越重生女:“谁Zuo了?咱有天下第一的尊贵爹,彪悍的人生无需解释!”
本土重生女:“我没Zuo,上辈子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害得一尸两命,今生我定要有仇报仇,让所有害我的人统统去死!姐是本土重生女,分分钟秒杀你丫的穿越炮灰!”
系统重生女:“……”
顾伽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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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大齐贵女反穿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故事!
锦罗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罗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罗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