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展家(二)
“大奶奶,大爷身边的定光回来了。”
紫珠轻轻走到堂屋,悄声回禀道。
顾伽罗双眼一亮,放下手里的账册,“让他进来回话!”
紫珠赶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时,引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走了进来,这小子年纪不大,身量却很高,皮肤黝黑,行动间带着一股子锐气。
旁人不知道定光的身份,紫珠作为顾伽罗的贴身大丫鬟,却是十分清楚。
定光和那个含光,名义上是齐谨之的随从,当然事实上也是齐家家奴出身。
但却与寻常家奴有些不同,两人父祖皆是齐家军的军卒,自幼习武,如果不是齐家遭遇了变故,定光和含光他们早已去了西南大营历练。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定光他们这些人有点儿像隋唐时的部曲,是齐家的世仆,却在;无;错;+身份上高于普通奴婢。
“小的给大奶奶请安!”
定光直接在门外廊下站定,身后背着个包袱,满脸的风尘,他双手抱拳,恭敬的行礼道。
顾伽罗身子前倾,急切的问道:“大爷这几日可好?在外头一切都还适应?我命人送去的东西他都收到了吗?”。
那日朱氏忽然来访,顾伽罗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心里便好像长了野草,总也不能安心。
不是顾伽罗胆小,实在是‘蛊’这种东西太可怕了,简直防不胜防。
明面上的争斗。顾伽罗不怕,可蛊虫……嘶,一想到传闻中描绘的场景。顾伽罗就忍不住寒毛直竖。
相较于自己,她更担心齐谨之,他刚到乌撒就祭出铁血手腕,将马氏等夷族的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如果朱氏真如段氏说得那般厉害,顾伽罗不敢想象,齐谨之在外头会不会遭遇毒祸。
要知道,现在齐谨之就在大山里四处溜达。深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剧毒之物,以及避世的奇人异士!
接连好几个晚上。顾伽罗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也忘不掉梦中出现的诡异、惊悚的画面,以及齐谨之被蛊虫折磨的凄惨模样。
“好叫大奶奶知道,大爷于三日前抵达了一个离城二百余里的镇子。小镇虽偏僻了些。但物资还算丰饶,一应吃食也都便宜,”
定光半垂着头,目光落在面前不远处的青石地板上,声音不疾不徐:“您送去的东西,大爷极是喜欢。正巧大爷刚刚拔了一个山寨,见收缴的物品中,有几样还算新巧。便特意命小的送回来,给大奶奶把玩。”
说着。他解下身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尺余长的匣子,双手捧到面前。
夏至在门边站着,见状,赶忙上前接过匣子,然后送到了屋里。
“拔了一个山寨?”顾伽罗没看匣子,而是继续追问着,“可还顺利?大爷和诸护卫是否安好?”
齐谨之刚到地方就去剿匪了?
是不是太急了些?
还有,那些盘踞山林的匪人极是彪悍,且人数应该不少,齐谨之就带了四十来个人,能轻松应对吗?他、没有受伤吧?!
定光听出顾伽罗话语中的焦急与关切,冷肃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但还是用平缓的语气回道:“还请大奶奶安心,一切都很顺利。大爷和兄弟也都安然无恙。”
顿了顿,忽觉得这话没有说服力,定光又细细的解释了一番:“那寨子里的贼子虽多,但都是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再加上,大爷事先做了周密的计划,兄弟们惯常山林作战,只几个时辰便拿下了寨子。”
一边是寻常百姓出身的山贼,一边是西南实地训练出来的职业军人,双方遭遇,只要不是敌我人数悬差得太过分(比如一百对一),齐谨之他们稳赢。
顾伽罗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有些担心:“有没有伤亡?”
赢面再大,那也是真刀实枪的肉搏,流血受伤在所难免。
定光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沉声道:“小的不敢欺瞒大奶奶,四十个兄弟,重伤三人,轻伤九人,万幸的是,大爷没有受伤。”
因为受伤了,所以他们才会去小镇修整,顺便也核查一下当地的耕地、人口以及刑狱等情况。
恰在这时,顾伽罗的人根据齐谨之留下的标记寻了来。
读了顾伽罗的信,又看了看燕大夫仓促间做出来的解毒丸,齐谨之心里说不出的熨帖。
刚好齐大勇带人将从山寨里缴获的战利品全都整理出来,齐谨之便从中挑了几样雅致的小物件儿,他便将自己写的回信和那几样东西一起装起来,命人快马送回县城。
“好,我都知道了。你赶了半日的路,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确定齐谨之果然无恙,顾伽罗彻底放下心来,将定光打发下去。
定光躬身退了出去。
顾伽罗拿过匣子,唔,还有些分量。
打开匣子,最上面是一封书信,顾伽罗扫了一眼,是齐谨之的笔迹。
书信下面则放着一排雕工精湛的牙雕罗汉。
顾伽罗拿开书信,数了数,罗汉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个头不甚相同,最大的罗汉高度约成人男子的巴掌长,最小的也有四五寸高。
十八个罗汉,皆选用上好的象牙雕琢,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这样一套牙雕罗汉,送到京里,少说也要值个几千两银子。
当然顾伽罗并不在意这东西值多少钱,礼轻礼重,都是齐谨之对她的一片心意。
心里涌上一股甜蜜,顾伽罗还要故意说笑两句:“难怪都说打仗最能发财呢。”
几千两的东西在齐谨之眼中只是‘把玩的小玩意儿’。顾伽罗不难想象,这次剿匪,齐谨之定然缴获了不少好东西。
紫薇见顾伽罗终于不再愁眉不展的。便笑着凑趣,“依奴婢看,还是大爷心里有大奶奶。”否则,任凭人家手里有再多的好东西,也未必舍得拿出来呢。
“促狭!”
顾伽罗心里高兴,面儿上却不显,挨个儿将牙雕罗汉摩挲了一番。然后放回匣子里,命紫薇收起来。
紫薇抱着匣子去了卧房。
顾伽罗开始读信。
齐谨之的信写得不长,前头简单说了说他们一行人的近况。后头则回复了顾伽罗的担心。
“……是了,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这茬儿。”
朱氏出现后,顾伽罗一直担心她会暗中下黑手。蛊虫什么的。防不胜防啊。
齐谨之却淡定的告诉她。齐家在西南待了四五十年,不只是练就了一支齐家军,夷族的某些特长,齐家即便没有彻底掌握,至少也学会了克制的办法。
齐谨之还告诉顾伽罗,毒蛊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邪乎,否则,那些夷族也不会臣服于朝廷。
“有道理。如果毒蛊真的那么厉害,水西的几大家族也不会积极的与官府合作。”
顾伽罗长长舒了口气。不安了几天的情绪终于得到了舒缓。
心情好了,齐谨之也有了消息,顾伽罗有闲情过节了。
绣五毒荷包,包粽子,系五彩丝线,准备艾叶、雄黄酒,顾伽罗和段氏、薛氏忙得不亦乐乎。
“夷族也过五月节,不过他们不是为了纪念屈大夫,”
段氏柔声细语的跟顾、薛二人科普本地风土人情,“比如苗寨,他们是为了纪念一位勇士……初五时,赛龙舟,唔,有的还打糯糍粑。”
三人正说笑着,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禀:“大奶奶,朱太太来了。”
段氏倏地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抹戒备。
薛氏没有见过朱氏,偶尔听段氏提了一句,只知道朱氏是马县丞的妻子,旁的就不知道了。
顾伽罗顿了下,笑道:“快快有请!”
心里却暗暗嘀咕,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朱氏这次来,不知所为何事呢。
不过相较于上次的杯弓蛇影,今天的顾伽罗却淡然许多,见到朱氏领着个陌生女子进来的时候,她也只是挑了挑眉梢。
“见过顾孺人,”
朱氏动作标准的行礼,然后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道:“明天是端午,妾身做了几样吃食,原想着请孺人尝尝,可又怕犯了你们的忌讳,便将东西送了来。还望孺人不要嫌弃。”
说着,朱氏从身侧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红漆梅花攒盒,她掀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顾伽罗嘴里说着‘你费心了’,目光落在那攒盒上,唔,里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其中便有段氏刚刚提到的‘糯糍粑’。
只是朱氏送来的是五彩颜色的,造型也格外的精致小巧,一个个放在翠色的竹叶上,显得愈发可口诱人。
“都是我们山间的野物儿,上不得台面,请孺人尝个鲜儿,”朱氏将盖子扣好,双手捧了起来。
紫薇赶忙上前接了过来。
顾伽罗笑道:“朱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咱们云南物产丰饶,特色美食也数不胜数,如今又有朱太太的妙手烹制,这回我是有口福了。”
顾伽罗冲着紫薇使了个眼色。
紫薇会意,将攒盒收好,招手唤来一个小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
顾伽罗仿佛没有看到朱氏身边的女子,继续跟朱氏寒暄。
朱氏迎上顾伽罗明媚灿烂的笑容,心中纳罕:咦?上次她还一副‘忌惮’的模样,今个儿怎么似是换了个人?
倒是她身边的女子忍不住了,不耐的轻咳一声。
朱氏回过神来,“妾身还带了位客人,水西展家的二小姐阿卓……”
顾伽罗眯了眯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展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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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展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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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毒计
端午节,粽子飘香。
京城的天气酷热难耐,却挡不住大家过节的热情。
文昌胡同的东齐更是热闹非凡。
清晨一大早,府门大开,穿着簇新衣衫的小厮们喜气洋洋的里外张罗着。
日头渐渐升高,受邀前来拜寿的宾客们络绎不绝,各种规制的马车将东齐门前的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正门旁边的一溜拴马石上拴着好几匹卖相极佳的骏马。
门房的管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异常兴奋的指挥小厮们迎客,心里嘀咕着:唔,瞧今个儿这架势,一点儿都不比西齐赏花宴来的贵客少呢。
齐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风光了,京中排的上号的权贵们全都来了,瞧着曾经熟悉的面孔,管事激动得差点流出泪来。
点头哈腰的迎上去,管事讨好中又带着些许自得,将宋国公及其世子父子两人请进了正门。
上台阶的时候,管事故意瞥了隔壁一眼,暗道:你们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东齐也有今日吧。
两个多月前,西齐一场赏花宴,请了京城绝大多数的权贵,剩下的权贵不是不想来,而是想入不得其门。
一时间,西齐在京城的上流社会出尽了风头,连门下的奴婢们也都抖了起来。
东齐的下人瞧了,嘴上说着酸话,心里却各种羡慕嫉妒恨,还隐隐生出了悔意,觉得当初选错了主人——明明都是齐家的家生子,凭什么那边风光无限,自己这边却凄凄惨惨?
现在好了,老祖宗拿回了大长公主的诰封,东齐再次成为了京中权贵们追捧的目标,管事等一干世仆,顿觉前途有望,竟是比主人们还要高兴。
管事还有点儿小得意,西齐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靠着妙真大师谋得了一时的风光。
哪里能与他们东齐相比?他们这边有大长公主这尊大佛在,就能保有一世的荣华富贵咧。
“国公爷,世子爷,留意脚下的门槛。”管事殷勤的将两位贵人引入前庭,却将刚刚下马的寿春伯父子三人丢在了身后,任由几个小厮招呼。
寿春伯徐继业年近五十的模样,因常年沉迷于享乐,身体横向发展得厉害,在儿子和随从的搀扶下才勉强从马背上爬下来。
“父亲,那贱奴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
寿春伯世子徐善礼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算不得太老,却已经有了乃父风范,身体痴肥,行动迟缓,一双因酒色浸染的眼睛有些浑浊。
他愤愤的盯着那管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哥,禁言。”徐善仁好容易把父亲从马背上弄下来,出了一脑门的汗,这会儿听了大哥的抱怨,不由得变了脸色。
大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站在东齐大门前骂人家的奴婢,他们父子是来结善缘,而不是来拉仇恨的呀。
“难道我说的不对?那厮分明看到了我们,却故意转身走人,打发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崽子来应付咱们,这不是狗眼看人低?”
徐善礼原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会儿又被弟弟抢白,愈发气恼,没好气的骂道:“见到宋国公就舔着脸讨好,看到咱们就——”
徐善仁听大哥越说越不像,而他口中的‘小崽子’已经朝他们父子三个迎了上来。
为了不令大哥惹出什么麻烦,徐善仁赶紧捏了捏父亲的手腕。
徐继业扫了徐善礼一眼,凉凉的说道:“咱们是来贺寿的,不是来跟下人置气的,怎么,还是你觉得跟那奴才吵一架便能让人家高看你一眼?!”
国公府本来就比伯府尊贵,且人家宋国公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与四大国公府联络有亲,在京里也是数得上号的人家。
反观他们寿春伯府,是大齐最低的勋爵,当年高祖隆恩,许徐家五世荣华,他这个寿春伯亦是第四代了,儿子则是最后一任,再过个三五十年,徐家便会绝迹于京城的上流社会。
这样一个注定没落的家族,如同大海中的小舢板,怎能跟宋国公这样的远洋宝船相比?
徐善礼不服气,到底不敢跟父亲顶罪,硬是忍了下来,可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徐善仁心里叹息,父亲沉迷享乐,大哥越来越不靠谱,徐家,已经走上了下坡路啊。
另一边的垂花门前,姚希若领着几个管事妈妈,笑语盈盈的迎接各家的女眷。
她本就是个活络的人,如今重活一世,又有宅斗系统做外挂,愈发变得八面玲珑。
不管是哪家的贵妇、贵女,姚希若都能得体的应对,半个时辰忙碌下来,得了不少人的称赞。
原本因为流言而对姚希若心生不喜的贵妇们,见她这般周到伶俐,也都暂时压下了偏见,虽说做不到心无芥蒂,但至少能回以笑容,更没有冷言嘲讽。
然而凡是都有例外,姚希若正为自己今日的完美表现而暗自得意的时候,找茬的来了。
“你母亲呢?今天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让你一个刚过门的新妇独自应酬?”
说话的是个年近五十的端庄妇人,身上穿着时新的月白描金花淡色长衫,下配一条湖蓝色十二幅湘裙,腕子上带着拇指粗的嵌红宝石赤金镯。
妇人因有了年纪,头发不如年轻时浓密,便戴了个金丝?髻,?髻四周遍插赤金嵌宝的压鬓钗、花头簪等,配上她银盘般的面庞,显得非常富贵福气。
“儿请姨母安,”
姚希若认出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婆母宁氏的嫡亲姐姐、福王继妃大宁氏。
她眼中闪过一抹厌烦,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屈膝问安,“好叫姨母知道,近几日母亲身体有些不适,太医和回春堂的大夫都反复叮嘱要好生静养,母亲也恐过了病气,特意吩咐儿代她招待诸位贵客和各家长辈。”
“病了?你母亲身体一向康健,怎么这两年却三五不时的生病?”
大宁氏说话很不客气,言下之意竟是在怀疑姚希若是扫把星,宁氏生病也是她‘克’的。
彼时四周还有一些没有走远的女客,听了大宁氏的话,不禁放缓了脚步。
姚希若感觉到众人或探询、或嘲讽的目光,愈发恼怒,脸上却还要保持完美的笑容:“姨母说的是,这两年家里多波折,母亲上要孝顺大长公主,下要主持中馈,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打点,操劳太过——”然后就累病了呗。
虽然姚希若很不想帮那个蠢婆婆刷好评,可她必须这么做,否则大宁氏真会给她扣一个‘扫把星’的恶名呢。
大宁氏此人,姚希若上辈子就跟她打过交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姚希若忽的想起一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再有几个月,‘那件事’便会闹出来,与之相关的大宁氏,唔,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姚希若挂着标准的浅笑,滴水不漏的应付着大宁氏,心里却开始筹划起来。
大宁氏挑了几次茬儿都被姚希若不疾不徐的挡了回来,不觉有些气闷。但思及今天的目的,她还是忍了下来,僵着一张保养得宜的脸,转身进了内院。
几个儿媳妇慌忙跟上,打头的世子妃在匆忙间还给姚希若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她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嫁错了人家!”
姚希若望着福王府的一堆女眷,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把世子妃丢到了一边,继续迎接、招待贵客们。
大长公主的寿宴办得极为盛大,京中能来的权贵悉数到场,男宾那边勋爵、宗室、朝臣齐聚,比大朝会还要热闹。
堂客这里皇家娇女、世家贵女云集,衣香鬓影,端得是花簇锦攒、富贵满堂。
大长公主非常高兴,右手边坐着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左手边坐着内阁首辅季博衍的老母亲,四周也皆是一等贵妇环绕,大家纷纷向大长公主恭贺寿辰,各种吉祥话儿不要钱一样的散出来。
清二太太小秦氏和两个儿媳妇、一个女儿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
东齐负责待客的却是姚氏和大小姐齐慧之。
坐在的贵妇都不是傻子,见此情景,便都心中有数了:看来东齐的中馈少不得要着落到姚希若头上啊。
拜流言所赐,姚希若过去两个月里过得非常不好,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没少受人挤兑、遭人白眼,名声跌至谷底,连赵国公府那边都对她颇为不满。
但是,经过今天的寿宴,众贵妇们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对她却极为客气,有一些落魄勋贵的女眷还主动凑上来巴结姚希若。
还是那句话,在强权面前,一切都是渣儿!
当年的平阳、永嘉,做了那么恶毒的事,京城谁人不在背地里骂一句‘毒妇’、‘贱人’,可当面碰上了,却还要笑脸相对,有时甚至还要低三下四的讨好人家。
权利,果然是个好东西。姚希若暗暗握紧了拳头,更加坚定了她的那个‘计划’!
……
千里之外,也有人在暗中计划着。
“阿娜依,这、这法子成吗?”阿卓听完朱氏的计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怎么不成?阿卓,你就放心吧,反正她也不懂咱们这里的风俗,”朱氏无比自信的说着。
阿卓皱眉,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女人不懂,可她身边的那个姓段的女人懂啊。”
朱氏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残忍,笃定的说:“段氏就是懂得太多了,所以才会明白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
段氏有一双儿女,只要拿住了他们,便拿住了段氏的命门。
没了段氏在一旁提点,顾伽罗就是个瞎子聋子,收拾起来再容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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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伏线
过了端午节,天气愈发热了。⊙四⊙五⊙中⊙文
顾伽罗觉得这个夏天格外炎热,原因无他,他们此次来乌撒,路途遥远,没有准备太多的东西。
夏天必用的冰自然也没准备。
幸而顾伽罗在后世呆了四年,托后世穿越文化兴盛的福,饶是她不怎么关注这一块儿,也知道了一些所谓的‘穿越必备技能’。
玻璃、水泥、烈酒、牛痘什么的,顾伽罗暂时没兴趣捣鼓,用硝石制个冰,却是目前她最想做的。
其实用硝石制冰,早在唐时便有先例,只是没有流传开来,至少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制冰什么的远不如填饱肚子更重要。
“这个倒不难,云南虽是蛮荒之地,却矿产丰富,小的听人说,距离乌蒙不远的富民县便有硝石矿,”
孙传栋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愈发像个消息灵通的‘百事通’,不管是坊间八卦、当地的富户豪绅,还是周遭各地的特产物种,他都知道。
顾伽罗越来越倚重这个机灵、踏实肯干的小家伙,一有什么问题,第一个反应便是找孙传栋来问一问。
孙传栋也争气,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让顾伽罗失望。
顾伽罗交代下来的没每一件差事,他都能圆满完成。
就在昨日,孙传栋负责的家具已经全部完工,一件件的抬进后衙,顾伽罗亲自验看,木料全是最好的鸡翅木,纹理清晰,色泽正宗。木匠的做工虽与北地的风格不太相同,却也极具西南的特色,做工精细,上面的雕花、纹路都非常精巧。
一整套家具看下来,顾伽罗非常满意,最要紧的是,花钱不多,朴实无华,很符合齐谨之现在的知县身份。
如今顾伽罗就坐在崭新的罗汉床上,面前放着的透雕白绢绣茶花座屏也是新制的,屏风上大朵大朵的红色山茶花,既有牡丹的富贵,又有山茶的清灵,给房间里平添了一抹亮色。
顾伽罗的目光掠过屏风上的牡丹茶,最后落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上,道:“有地方能买到就好。这样,你找两个伶俐的人出去一趟,多多的卖一些硝石来。”
夏天少说还有两个多月呢,而且顾伽罗头一次来乌撒,她也不确定这里的秋天是个什么样子。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孙传栋答应一声,又听顾伽罗吩咐了几件差事,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迎面遇到了掌管厨房的齐金贵家的,孙传栋客气的问了个好:“齐大婶。”
齐金贵家的顿住脚步,双手搭在身前,上下打量了孙传栋一番,皮笑肉不笑的说:“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家的二小子啊。啧啧,几日不见,竟似变了个模样,瞧这通身的气派,走到外头,任谁都要叫一声‘少爷’啊。可比我们家那几个没出息的猴崽子强多了。”
孙传栋憨憨的笑了笑,道:“婶子过奖了。”
旁的话,一句也不肯多说。
别看孙传栋整日里喜欢打探消息,但他的嘴巴却最严,顾伽罗交代下来的差事,他连父母都不肯轻易透露。
齐金贵家的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脸色便有些不好,抿了抿唇,又道:“也是刚从上房出来?大奶奶又吩咐你什么差事?”
孙传栋摸了摸脑袋,又是憨憨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齐金贵家的沉下脸来,没好气的说:“哎哟,我就是随口问问,瞧你,还这般藏着掖着?怎么,还怕我泄露主子的消息不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齐金贵一家是齐家的一等世仆,就是顾伽罗这个女主人也要高看几眼。
孙传栋眸光闪烁了下,旋即摇头:“婶子,真没什么。您和齐大叔都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是忠心不过,慢说是我,就是大爷、大奶奶也不会防着你们。”
说完这话,孙传栋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出去一趟,就不耽误婶子您忙正事了。”
“哎、哎,你个孙小二,我还有话问你呢,你跑什么呀,我又不是狼,还能追上去吃了你不成?”
齐金贵家的正想再跟孙传栋套套话,不想这熊孩子拔腿就跑,嗖嗖嗖,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院子,直奔后门而去。
“呸,真真小家子气,才得了大奶奶的几句好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齐金贵家的啐了一口吐沫,恨恨的骂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酸意。她家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比孙传栋能干,如今却没有什么正经差事。
如果说府上人多缺儿少也就罢了,实际情况是,大爷和大奶奶刚来,处处都需要人手。
可大奶奶也不知道怎么了,宁肯让他们一家闲着,也不给安排差事。
一家七八口,除了齐金贵老两口管着点儿事,几个儿子、儿媳全都成了闲人。
更可气的是,隔壁孙大宝家却个个都被大奶奶委以重任,尤其是孙传栋,俨然成了大奶奶跟前的红人。
穿的越来越体面,说话也越来越有分寸,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精神,连齐金贵都酸溜溜的夸了句,“这小子不错,以后定能成为主子的得力属下。”
自家儿子前途不明,可邻居家的小子却青云直上,齐金贵家的不眼红才怪呢。
但眼下大爷不在府里,他们一家不得大奶奶的重用,有再多的怨气也只能忍着,齐金贵家的不敢怪主母,却不怕孙传栋,“瞧你现在得意,有你倒霉的时候,哼,现在还没混成管事呢,就敢跟老娘……”
齐金贵家的骂骂咧咧的去了厨房,正好碰到几个本地的山民来送柴火、果蔬等物什。
打了一个多月的交道,齐家厨房的下人和那几个山民也都熟悉了,偶尔还会用半生不熟的西南官话聊聊天。
山民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瘦瘦的,头上包着一圈圈的黑布,宽宽的深色衣裤,耳朵上带着粗大的银耳环,典型的夷族装扮,人很伶俐,西南官话说的也流利。
见齐金贵家的似有怒容,她笑问道,“齐大嫂这是怎么了?谁惹您老生气啦?”
山妹子直爽,向来直来直去。
齐金贵家的跟他们处了几次,倒也习惯了,依然冷着脸说:“一个不懂事的猴崽子,没什么事。对了,你们山里可有什么河鲜?最近我们大奶奶胃口不好,我想给她换几样开开胃。”
妇人笑着回道:“有啊,咱们这儿山多、水也多,河鲜也是尽有的。孺人若是想吃,明个儿我就让家里的男人打几条鱼送过来,先尝一尝,若是吃得惯,我以后再送。”
齐金贵家的满意的点了下头。
厨房里的粗使小丫鬟已经将柴火等物清点清楚,仔细的报给齐金贵家的。
齐金贵家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找了根毛笔,舔了舔笔尖,在册子上记了下来。
一边写一边对那妇人说:“今天一共送来十担柴火,米酒十坛,酸笋两坛,竹荪、金耳、青头菌等各一两,藠头……”
妇人没说话,但齐金贵家的每说一样东西,她都默默的点一下头。
“一共作价十两银子,月底去账房结清。”
齐金贵家的合上册子,对妇人说道。
妇人早已在心中算了一遍,确定无误,这才笑着点头:“都听您的,我明儿再来给您送鱼。”
妇人领着几个乡亲,挑着空筐子,熟门熟路的出了院子,从后门离开。
出了后衙,几个山民便分开了。
妇人独自一人东绕西绕来到东街,找到一间不起眼的商铺,见没人注意,将担子和竹筐放在门口,自己进了铺子。
“齐金贵?齐家的世仆,因不受重用,对当家大奶奶诸多不满,”
朱氏收到下头人的回禀,思忖片刻,喃喃道:“唔,这一家人倒是可以用一用。”
汉人不是说了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内部的一个小叛徒,抵得过外头的千军万马。
朱氏吩咐道:“很好,这条线索很重要,让他们继续盯着。我要知道齐顾氏的一举一动。”
……
京城。
大长公主的寿宴圆满结束,宾主尽欢。
齐家上下却都累得够呛,但事情还没完,寿宴的第二天,姚希若便强打着精神,领着几个管事妈妈继续忙碌。
瓷器要清洗、清点、入库,各色屏风、摆件也要收好,还有大堆的礼物也得分别收到库里。
足足忙了七八天,姚希若才将所有的事情都忙完。
她还不能歇息,那件事刻不容缓,她要尽快动手。
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幔发了会儿呆,姚希若理清了今日要做的事情,果断起床。
“四奶奶,外头有人求见。”小丫鬟回禀道。
姚希若刚刚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听了这话,问道:“是谁?可有拜帖?”
小丫鬟摇头:“门房也不认得,没有拜帖,那人只说她曾是西齐谨大奶奶的邻居。”
姚希若皱眉,正想说‘不见’,忽听到后头半句,不由得愣住了。
顾伽罗的邻居?
这是什么话?
顾伽罗出嫁前一直住在赵国公府,出嫁后则在文昌胡同,这两边的左右邻居,姚希若都认识。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一个‘邻居’?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姚希若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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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蛊惑
“公主,这是我母亲命人送来的,说是那边的特产,不值什么,胜在新巧,您看可还能入眼?”
杨晴穿着绯色单丝罗纱衣,下面配着一条白色绣素色梅花的百褶裙,整个人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多几分喜气。
想来也是,大长公主是杨晴最大的靠山,如今她老人家复位,杨晴自然水涨船高,也跟着风光起来。
新衣服、新首饰做了不知多少,最近收到的请帖更是一大把。
杨晴心里很是得意,不过,她因着多年寄居外家,远比其母多了几分小心和算计,哪怕再高兴,也不敢太过张扬。
这不,来到九公主跟前的时候,她还是一样的谦卑、恭敬。
九公主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宫装,轻薄的纱衣露出一截细若凝脂的腕子,腕子上戴着一支通体水润通透的翠玉镯子,愈发显得她肌肤素白如雪。
她随意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描金绘彩的雕牙扇,缓缓打开扇子,唔,扇面上用鲜艳的颜色绘着富贵牡丹的图案,扇骨皆是极品象牙雕琢而成。最妙的是,每一根扇骨上的图案单看是一个完整的花纹,但展开扇子后,与其它扇骨的图案却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图形。
“好精巧的扇子,”
饶是九公主见惯了好东西,也忍不住赞一句‘巧’。没错,这扇子见不得多么名贵,却胜在一个‘巧’字。
“公主喜欢就好,”
杨晴脸上绽开一抹的笑容。神情总带点儿小心翼翼。
她也不zhidào是怎么了,最初和九公主相识的时候,没觉得对方怎样厉害。
可最近两三个月里。九公主好似变了个人,倒不是说她性情大变,就是整个人都变得稳重许多,行事也开始靠谱起来。
不对,也不是稳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沉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
倒不是说九公主对杨晴做了什么,相反,九公主甚至比过去更亲近杨晴。丝毫不怕外头的风言风语。
但杨晴就是莫名的畏惧九公主,尤其是对上她那双仿佛经历了无数磨难而变得清冷的眼睛时,杨晴便忍不住的胆寒。
九公主却似没有看到杨晴的胆怯,笑着说道:“表姐真是有心了。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阿晴。这扇子我很喜欢,替我谢谢表姐哈。”
按照辈分,九公主确实该称齐令嫘一声表姐。
只是皇家亲情淡薄,当年齐令嫘在京城的时候,九公主还是个‘傻子’,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
“公主真是太客气了,您也说了,我娘是您表姐。既是表亲,那就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杨晴陪着笑,柔柔的说道。
九公主神情淡淡的,忽然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低声问了句:“对了,他、他还可好?”
他?
哪个他?
杨晴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慌张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都是九公主的心腹,这才强笑的回了句:“好,都好。”
九公主问得模糊,杨晴答得也含糊。
但彼此都明白,她们谈论的不是旁人,正是九公主的‘前男友’、杨晴的亲大哥杨旻。
“那就好,其实我,他,唉~”
九公主仿佛一个失恋的少女,浑身散发着一种浓浓的不甘与眷恋,她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明明我们……奈何老天作弄,唉,只希望他能一世安好。”
九公主的声音确实很轻,可问题是,杨晴距离她不足十来步,屋内又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到,是以,杨晴基本上将她的喟叹听到了耳中。
杨晴偷眼看了一下九公主,见她身上的阴冷气息早已消失不见,那双清冷的双眸中充满了纯粹的爱恋。
莫非,九公主还记挂着她家大哥?
杨晴的心跳得飞快,用力捏紧拳头,她小心的试探道:“公主,您说什么?”
九公主定定的看着杨晴,坦然的说道:“阿晴,我与你相交的时间虽然不长,却难得的投缘,更不用说咱们之间还有……唉,我的心事,你应该明白的。如果可以,我还是愿意——”
九公主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xiàqu俏脸早已羞得通红。
杨晴只觉得嗓子干得厉害,她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缓缓点头:“我、我自是明白您的心意。”
很好,九公主果然对大哥余情未了。
至于那个什么狗屁曲晋,不过是趁火打劫、挟恩以报,九公主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情谊。
杨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她是大长公主一手教养长大的,是齐家女儿中最像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其人,最是个市侩、善钻营的,能敏锐的抓住一切机会,并充分予以利用。
道德、礼法什么的,在她眼中全都不如切实的利益更重要。
杨晴眯起眼睛,或许,她可以跟外祖母商量一下。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只要曲晋出了‘意外’,九驸马自然要换人来做……
九公主含笑目送杨晴离去。
待杨晴的背影消失后,她的笑容渐渐淡去,眼中闪现出嘲讽的冷光——杨家人还是那样的无耻啊!
这样也好……九公主默默的在心里说:琼妹妹,上辈子你的仇,今生我帮你报了,以后我也会给你谋个大富贵,权当全了咱们上辈子的姐妹情!
“公主,齐家的勉四奶奶进宫了。”
知夏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回禀道,“说是给太后娘娘送一些新制的养生汤。”
九公主收回心思:“哦?她现在还在慈宁宫里?”
九公主‘二次’醒来的时候,原想放过姚希若。毕竟上辈子她已经报了仇,她们两个的恩怨早已了结。
但最近一段时间,九公主却发现。她不与姚希若计较,姚希若却心心念念的想找她的麻烦。
旁的不说,单说曲晋的事儿。
九公主补全了上辈子的记忆碎片,对道貌岸然、害了顾琼一生的曲晋无比厌恶,更不想嫁给他。
等她彻底康复后,便暗中部署,给曲晋弄了些‘补药’。
原本曲晋马上就要断气了。姚希若却多管闲事的冒了出来,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还有一事,九公主zhidào诸皇子中谁是最终的胜利者。却不想让那人成功。
上辈子她在铁槛庵受了那么多罪,很大一部分全是那人所赐,她恨之入骨的老贼尼,更是那人的铁杆狗腿子。
最要紧的是。那人的生母与刘贤妃是死对头。就算不为了上辈子的冤仇,九公主也不能让他坐上那把椅子。
偏偏姚希若这个贱人,竟然主动巴结那人,还为了讨好那人的生母,处处找刘贤妃的麻烦。
九公主甚至怀疑,最近刘贤妃身体不好,是姚希若暗中动的手脚。
只恨姚希若太狡猾,九公主暂时没有找到证据。
但。这已经足够引起九公主对她的仇恨,也足够理由让九公主‘收拾’姚希若。
“回公主的话。她应该还在慈宁宫。”知夏恭敬的回道。
九公主抿紧双唇,道:“好,你继续让人盯着。”
她就不信抓不到姚希若的把柄。
知夏答应一声,正欲chuqu不想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女,禀报道:“公主,勉四奶奶求见!”
九公主挑眉,“她来做什么?”
小宫女低头回道:“勉四奶奶说,听闻公主您近日中了些暑气,精神不太好,便想过来陪您说说话。”毕竟在外人眼中,姚希若可是九公主的‘救命恩人’哪。
九公主冷凝的脸上阴晴不定,好半晌才缓缓道:“她既这般‘好心’,我也不好拒绝。让她进来吧,正好也请她给我诊个脉。”
小宫女应了一声,躬身退了chuqu。
知夏站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九公主摆摆手,“你且退到一旁吧。”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还盯个屁啊!
“是。”知夏低头垂手的立在了角落里。
不多时,小宫女引着姚希若和她的侍女进来。
“妾身拜见公主殿下!”姚希若盈盈下拜。
九公主抬手:“你我都不是外人,无需客气,起来吧!”
姚希若缓缓起身,略带关切的说道:“方才妾身在慈宁宫,听太后娘娘说公主略有不适,不禁有些担心,公主,您可好些了?”
听那声音,仿佛她与九公主是至交密友一般。
然而九公主和她打了两辈子的交道,自是zhidào姚希若是个什么样的人。面甜心苦、佛口蛇心……全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形容词啊!
“还好,就是耐不得这酷暑。”
九公主不温不火的回了一句。
姚希若面露担忧之色:“公主染了暑气?难怪看您都没有什么精神呢。公主,您若是信得过妾身,不妨让妾身给你瞧一瞧?”
“当日我的痴病都是你给治好的,我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九公主伸出右手放在宝座的椅背上。
姚希若走到近前,也没有拿脉枕,直接伸出两指轻轻的搭在了九公主的腕子上。
“公主,你想不想要曲晋的命?想不想治愈贤妃娘娘的不孕之症?”
姚希若声音极轻的说道,那轻微的仿佛不存在的声音中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
阿卓与顾伽罗的第一次见面算不上愉快,两人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感。
顾伽罗原以为阿卓不会再上门,展家与齐家有些狗血恩怨,但阿卓是个直率的性子,讨厌就是讨厌,做不来虚与委蛇那一套。
但,令顾伽罗没想到的是,阿卓居然很快又跟着朱氏来拜访她了。
可更奇怪的是,阿卓来了也不说话,就跟大爷似的往那一坐,阴沉着一张俏脸发呆。任由朱氏和顾伽罗说一些没营养的闲话。
顾伽罗心里纳闷,却没有表现出来。
正如朱氏所言,水西展家在西南颇有些地位,齐谨之虽然未必用得上他们,但展家若是诚心给齐谨之找茬,也够齐谨之麻烦的。
现在齐谨之已经够辛苦了,顾伽罗不想帮他再结一个死仇。
罢了,这妹子想来就来吧,只要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顾伽罗也不能把她扫地出门。
这日,顾伽罗刚刚收到一批齐谨之送来的东西,正满心欢喜,外头便有小丫鬟回禀:“朱太太和展二小姐来了。”
“……有请!”
顾伽罗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手里把玩的一块上好的玉石放进匣子里,然后让紫薇将匣子收好。
紫薇看到顾伽罗无奈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抱着匣子,说:“大奶奶,您既然不喜欢她们,又何必委屈自己?”
朱氏也好、展阿卓也罢,在紫薇眼中不过是有点儿势力的暴发户,跟赵国公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大爷也未必将她们的父兄、族人放在眼里。
大奶奶根本不必这般迁就。
顾伽罗揉了揉额角,“过去一两个月里,大爷在外头四处奔波,好容易取得了一些成果,我不想因为后衙的事儿,而给大爷添麻烦。”
五、六月里,齐谨之带着三四十个护卫,马不停蹄的在群山间忙碌,一个镇子、一个山寨的过滤,总算将乌撒境内的村镇全都跑了一遍。
剿匪、土地丈量、人口核查等工作也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期间,齐谨之等人的强悍与能干起了主要的作用,可那些寨主、豪强没有趁机发难,也算帮了他的大忙。
齐谨之还差最后一个镇子没有弄完,顾伽罗不想在关键时候给他惹麻烦。
“好了,你去厨房kànkàn让齐金贵家的准备几样点心。”
顾伽罗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吩咐道。
紫薇答应一声,将匣子放到卧室里收好,然后便去了厨房。
厨房里,齐金贵家的正坐在外间吃茶,隔着窗户看外头几个山民打扮的妇人搬卸东西。
“齐大嫂,我这回送了两条我们山里的珍品鱼,您要不要过来kànkàn?”
黑瘦妇人笑呵呵的进来,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往齐金贵家的手里塞了个银镯子。
齐金贵家的熟稔的将东西收好,顺便还掂了掂分量,bucuo应该值个二两银子。
拍拍手,齐金贵家的站起来,跟着那妇人去了厨房外墙根下的水缸前。
黑瘦妇人道:“这是金线鱼,我们这里的特产,旁的地方是没有的,最是金贵的好东西……”
一边说话,她一边偷偷瞧着四周,见正巧无人,便压低声音道:“齐大嫂,那件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就是请你顺手帮个忙,绝不让你为难,事成了,我定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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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互相试探
“火把节?”
顾伽罗挑起一边的眉毛,略带好奇的问道。
“是呀,火把节是咱们这儿非常重大的节日之一。”
朱氏一边笑盈盈的说着,一边给身侧的阿卓使了个眼色。
阿卓还是一身传统的民族服饰,头上戴着一顶金丝鸡冠鱼尾银泡帽,黑色的帽子上用红、绿、橙等对比鲜明的亮色绣了精美的图案。
上身穿着右衽宽袖杉,下面配了一条黑色长裙,袖口和裙边都用鲜艳的绣线绣了两指宽的纹饰。
脚上一双翘头绣鞋,鞋面上各绣了一个六瓣花的银扣,银扣垂着三条银链,银链上坠着小巧的银铃铛,移动间,便会发出清脆的响动。
阿卓是个跳脱的性子,平日里最喜欢穿裤装,似今天这般身着长裙的情况极为少见。
她似乎也不太习惯,坐下的时候,直接拎起裙摆,豪爽的坐了下来,长长的裙子被揪了起来,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小腿,并一双小巧的脚儿。
顾伽罗和朱氏闲谈的时候,阿卓很无聊,手里把玩着悬在腰间的一个香包,两只小脚一下一下的晃悠着。
如果不是阿卓给顾伽罗的第一印象太差,只看她这幅模样,顾伽罗一定以为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娇俏山妹子。
顾伽罗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阿卓一眼,经过段氏的科普,顾伽罗对几个少数民族的服饰也有了一些了解。
就拿阿卓今天穿的长裙来说,寻常彝族少女多是穿五彩短裙。或者三截百褶裙,但正式场合时,还是会穿长裙。
而且裙子越长。表明该女子的身份越高贵。
在水西,展家不如安家尊贵,不是土司,但也是世代头人,是贵族。所以阿卓穿这样的长裙才是最符合她身份的。
可惜的是,这妹子太‘单蠢’了,整日里被朱氏当枪使。
顾伽罗默默的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阿卓收到朱氏的暗示,压下心底的不情愿,凉凉的说道:“没错。这个月的二十四日便是我们彝家的火把节。每逢火把节,不管是寨子里的山民,还是县城里的人,都会全家出动、彻夜狂欢……”
阿卓说得干巴巴的。一点儿趣味儿都没有。
顾伽罗却觉得有意思。也不管阿卓的表情有多么不甘,摆出了一副倾听的模样。
阿卓眨了眨眼睛,原本想三两句话说完,但见这位京城来的贵妇如此感兴趣,不免也生出了几分显摆的心思,声调也不似方才那般平板,“火把节一共要进行三天,第一天是迎火……第二天传火。男人们赛马、摔跤、斗鸡,女人们则唱歌、跳舞……第三天则是送火。”
阿卓觉得自己说得已经非常生动了。朱氏却忍不住额角抽搐。
好好一个火把节,多么喜庆、欢乐、热闹的节日,经由阿卓这么一说,立时变得无趣起来。
为了确保‘计划’的顺利进行,朱氏赶忙笑着描补:“孺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儿的火把节最是热闹。六月二十四日,夜色来临,家家户户都会举着火把去祭台集合,火光映得半个县城都亮堂,坐在家里就能听到祭台那儿传来的欢呼声、歌声,以及鼓声。到了那一日,平日里再拘谨的小媳妇儿,再严肃的老阿公都会一展风姿……”
朱氏的嘴皮子果然比阿卓利索多了,越说越兴奋,最后轻抚双掌,笑道:“哎哟哟,别提多热闹了。火把节的时候,不管是彝家的,还是苗家的,都会跟着一起庆贺。毕竟大家都想赶走灾祸、祈祷丰收,对不对?”
顾伽罗眸光微闪,似是明白了什么。
朱氏道:“所以每年火把节的时候,咱们县城的百姓,不分民族、不分年龄、不分性别,都会手拿火把的加入进来。”
说着,朱氏看向顾伽罗,眼中含着期待:“孺人,妾身与您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却zhidào您是个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守礼贤惠的人,当初您不嫌乌撒偏僻贫瘠,毅然跟随大人前来,定然是真心想与大人一起治理好乌撒,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富足安宁的生活。”
顾伽罗挑眉,好大一顶帽子啊,偏她还不能拒绝。
朱氏言辞恳切:“而火把节是乌撒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无论尊卑,大家都会欣然参加。孺人作为乌撒最尊贵的女人,想必也不愿缺席如此盛会,是也不是?”
果然……顾伽罗勾了勾唇角,定定的看向朱氏。
朱氏毫不躲闪,直视回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谁也不肯退让。
噼里啪啦,火花四溢,室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guàiyi。
一向单细胞的阿卓都感觉到了不对劲,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
“朱太太说的是,如此盛大的节日,我岂能错过?”
顾伽罗盯着朱氏的眼睛,柔声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到了正日子,妾身便来请孺人一起去,可好?”
朱氏眸光闪了闪,显然她没想到顾伽罗会这么痛快,原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些唇舌呢。
“好,有劳朱太太了!”顾伽罗情妇袖口的绣纹,回答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
“金线鱼有好几种烹制方法,只是咱们山里简陋,不如你们这些贵人们讲究,小妇人随便说一说,齐大嫂您权当听个热闹,”
黑瘦妇人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人经过,赶忙改口说道:“第一,可做椒盐金线鱼,法子也简单,就是——”
紫薇提着个食盒,看了墙根一眼,见是齐金贵家的和一个夷族妇人在说话。
两人的谈话声不小。紫薇隐约听到了什么‘鱼’,想起这妇人时常来送柴火、山珍、蔬菜,估计今天是送了些鲜鱼来。也就没有多想,直接进了正院。
黑瘦妇人舒了口气,继续低声劝着:“齐大嫂,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背主的事儿,就是顺手帮个小忙。不瞒你说,我男人以前也是衙门口混饭吃的。我这官话还是他教我的,只恨他一时犯浑,竟跟着许四那些人一起闹事。坏了齐大人的规矩……”
原来,黑瘦妇人的丈夫曾是县衙的差役,因为性情憨直,经常被许四、刘幺儿等人拿着当枪使。
齐谨之第一次点卯时。妇人的丈夫被许四哄骗。没有听从新知县的命令,结果丢了差事,还被打了十大板子。
他们家不过是寻常百姓,家里没有什么积蓄,男人丢了饭碗还要养伤,几乎花光了家里的钱。
妇人被逼无奈,只得做起老本行,回村子里采一些山珍、野菜来县里卖。
幸而她会说些官话。又在县城生活过一些日子,比普通村妇有见识。一来二去的就跟谢氏商号的人搭上了关系,最后被商号的谢掌柜相中,特意让她领着几个乡亲定期给后衙送柴火、蔬菜等物。
黑瘦妇人一边说着诉说自己的情况,一边悄悄塞给齐金贵家的一个拇指大小的物件儿。
齐金贵家的没有伸手,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是一只银鎏金嵌宝石花蝶纹鬏心簪,银鎏金也就罢了,不值什么钱。倒是上面嵌着的五六枚红蓝宝石品相bucuo约莫值个几十两银子。
齐金贵家的识货,只一眼便估算出了这簪子的价格。她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但很快又掩住了。
轻咳一声,齐金贵家的谨慎的问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黑瘦妇人说的故事,齐金贵家的半信半疑。但这并不妨碍她赚外快。
黑瘦妇人一听齐金贵家的这么说,便zhidào事情有门,她直接将那簪子塞给了齐金贵家的,嘴里说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请大嫂子帮忙打听一下,齐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齐金贵家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赶忙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妇人怀里,“这忙我可帮不上。”窥伺主人行踪,这是想找死的节凑啊。
黑瘦妇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故作失望的说道:“我、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找个机会帮我家男人求个情,他是个老实人,手上有把子力气,最是能干不过。若是大人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会好好当差。”
齐金贵家的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行了行了,我就是个厨娘,没那么大的本事,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说了,我也不敢应!”
脸上带着不耐烦,仿佛一刻都不想跟那妇人纠缠。眼睛却忍不住的瞥向妇人怀里的那枚簪子,唉,可惜了,几十两银子就这么飞了!
妇人不动声色的将齐金贵家的反应收在眼底,讪讪的赔了几句好话,待厨房的丫鬟清点完货物,记了账,她才领着几个乡亲出了后衙。
还是那间小铺子里,妇人将方才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这才是齐家养出来的世仆呢,若是她轻易答应了,我还不敢信她呢。”朱氏含笑说道。
齐家可不是暴发户,作为一个掌握一方兵权几十年的家族,哪怕是家里的一个下人,也是精心调教的。
齐金贵一家能被齐谨之选中,自然有其可取之处。
如果稍微受到一点子冷落,又有人拿几两银子利诱,齐金贵家的便能被收买,那也太小瞧齐谨之的眼光和齐家的教养了。
如果真是那样,朱氏反而会担心那是齐家的‘将计就计’。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妇人低声问道。
“不急,她已经答应去火把节了,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你只管照常给县衙送东西,继续和齐金贵家的套关系,其它的就不用管了。”朱氏沉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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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火
“大奶奶,这不太好吧,大爷走的时候吩咐过,请您尽量不要出门,”
送走朱氏和阿卓,回到上房,紫薇犹豫了下,还是担心的劝道,“那个什么火把节,一听就是非常热闹。人多,是非就多,倘有个万一——”
紫薇说得婉转,其实她哪里是怕什么‘万一’啊,她怕的是马家会趁乱生事。
齐谨之和马家结了死仇,马家不敢明着找他报仇,极有可能拿顾伽罗泄愤。
只是平日里顾伽罗轻易不出门,后衙有三四十个护卫保护,马家人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但火把节就不同了,顾伽罗一旦出了门,还是加入到那种全城狂欢的盛会中,稍有不慎便会被人算计。
事后,马家的人却一推二五六,将一切都归于‘意外’,顾伽罗也就白死了!
紫薇是顾家的家生子,第一关心的自然是顾伽罗的安危。
至于朱氏所说的什么‘与民同乐’、‘汉夷一家’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紫薇没有考虑太多——命都没了,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万一?呵呵,紫薇你也太客气了,这根本就是他们设计好的圈套。”
顾伽罗坐在罗汉床上,身后靠着个迎枕,嗤笑一声,略带嘲讽的说道。
“您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为何还要——”紫薇不解,急声问道。
顾伽罗道:“因为我想kànkàn她到底想筹谋什么?”
她有种预感,朱氏费那么大气力。又是煽动展阿卓,又是蛊惑她去参加火把节,应该不单单是想要她顾伽罗的性命。
朱氏定有更大的图谋!
但顾伽罗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齐谨之又不在身边,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以许多事只能闷在心里。
与其心惊胆战的日防夜防,还不如豁chuqu来个‘将计就计’。
朱氏心狠有谋略,顾伽罗也不是没用的草包。
“可您也不必亲自出马啊,这里不比京城,齐家还能有几个故交旧部。咱们顾家在西南没有什么人脉……大奶奶,还请您再三思啊。”紫薇低声说着,表情愈发焦急。
顾家有兵权。但势力范围在辽东,紫薇的父亲曾有幸被世子选中前往辽东大营历练。在她的潜意识里,最可靠的还是顾家。
而在乌撒,顾家真心帮不上啊。
“我zhidào你担心我。其实我也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
顾伽罗见紫薇急得都快哭了,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当日我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逃出铁槛庵,为得就是能好好的活着。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会轻易涉险。”
有些事紫薇并不zhidào,没错,顾家的地盘是辽东。但在西南却也不是毫无人脉。
顾伽罗真的很佩服自己的祖父,表面上他老人家比谁都谦逊、温和。而私底下却做了许多安排,无声无息,隐秘得连锦鳞卫都没有听到风声。
如果她没有顺利洗白名声、成功在齐家站稳脚跟,还机缘巧合的与妙真大师成了‘忘年交’;
如果她没有隐晦的提醒祖父提防福王,趁机跟祖父分析了一下政局,证明自己的政治嗅觉;
如果她没有一次次的证明自己的蜕变与成长,祖父估计也不会将顾家潜伏在西南的几个密探交给她。
要zhidào,这些情况,就是顾则安这个世子爷也只了解了个大概。顾家培养了多少密探,如今都分布在哪里,具体是什么人,顾则安就不清楚了。
至于顾则成却是一点儿都不zhidào。
顾伽罗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辗转联系到了那几个人,并且建立了暂时的联系通道。
借由那几人,顾伽罗掌握了许多西南的情况,包括水西的几大望族、安南王府以及梁逆的一些秘事。
再结合在后世看到的史书,顾伽罗对西南的现状以及未来的局势都十分了解。
朱家和马家的‘大计划’,顾伽罗隐约猜到了,但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的落实。
控制乌撒、平定西南,对于齐谨之来说是仕途起飞的平台,而对于顾伽罗来说也同样重要。
她不会躲在齐谨之背后,做一个家长里短的内宅妇人,她要成为‘战神’不可取代的生活伴侣和亲密家人。
“……大奶奶心里有数就好。”顾伽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紫薇也不好深劝。暗暗在心里决定,到了火把节那日,她定要紧紧跟在大奶奶身边,绝不让人有机会伤害大奶奶!
……
马宅。
“都安排好了吗?好容易把她弄出了后衙,机会难得,切不可失手啊。”
朱氏从外头回来,顾不得换衣服,直奔书房,拉着马仲泰的手,细细的询问着。
“阿娜依,你就放心吧,”
马仲泰反手拉着妻子的手,将她推到椅子上坐好,自己拉来一个鼓墩坐在近前,夫妻两个几乎是抵足而谈,“上次是我低估了齐谨之,二叔又轻敌了,所以才被他算计。这回——”
马仲泰裂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阴测测的说道:“我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马家的人是那么好杀的?马家的面子是那么好糟蹋的?
马仲泰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戾气。
“那就好,”
朱氏伸手揉了揉丈夫的胳膊,轻声道:“二叔的仇,咱们一定会为他报的。而齐谨之,不但要血债血偿,他还会身败名裂。”
死算得了什么,名声尽毁、祸及家族。她要将齐谨之的精神和肉体一起毁灭。
“王府那边,也都说好了?”
朱氏静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道。
“嗯。放心吧,大哥在那边全都安排好了,太妃早就等不xiàqu了,”
马仲泰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再加上前些日子齐谨之接连拔了十几个寨子,那些人明面上是落草为寇的乱民、实则是王爷训练的私兵。两个月前,齐谨之杀了王府二百余私兵。这次更狠,竟是要把王爷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王爷岂能再容忍xiàqu?”
朱氏冷笑一声。“果然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乌蒙的水,深着呢,绝非小小一个齐谨之能肃清的。没看到当年有名的‘梁铁头’如今也变成了憋屈知府?!
齐谨之倒好。自己上赶着结仇,先是得罪马家,接着跟安南王过不去,他这般搅风搅雨,分明就是找死。
“还有小梁王,也都商量妥了。”马仲泰眉眼间满是得意,“小梁王还说,只要王爷真的起事。他就会联合北边草原上的族亲,大家一起动手。到时候南北相应,呵呵,朝廷定然顾此失彼,王爷趁机北上,大事成矣!”
朱氏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合掌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北边的鞑子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对他们,可比对咱们重视多了。”
只要朝廷一个松懈,他们成功的几率便会增大。
到时候,即便不能占据整个大齐,只将蜀、滇、黔三地拿下,那也足够了。
夫妻两个越说越兴奋,眼中都泛起了激动的红光。
不过朱氏谨慎些,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京里呢?可否有安排?”
太妃早有计划,他们在南边起事,北边朝廷里也有人相迎,安南王趁乱占据西南三地,自立为王。
马仲泰笑道愈发得意,“放心吧,京里也都安排好了。皇帝老儿今年五十寿辰,京城自七月起便开始筹备,待皇帝圣寿那日,京里的贵人便会发动……”
正所谓万事俱备,只待良机!
“如此就更好了。”朱氏终于放下心来,娇媚的面容上绽开灿烂的笑。
与此同时,就在书房的屋顶上,正趴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手边放着几块瓦片,耳朵紧紧的贴着屋顶。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六月二十四日。
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县城里便一片喜庆的气氛,不管是哪个民族的人,都开开心心的准备晚上的盛会。
县城东街中心的空地上,竖起了一根青松,高十余米,青松顶端横着一根木棍,棍上挂满了红色的纸花。
青松四周按照宝塔的形状堆起了柴草。
这里便是火把节的集合会场。
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只等夜幕降临。
后衙里,顾伽罗入乡随俗,换了一身彝族贵妇的装扮,头上戴着镶银饰的鸡冠鱼尾帽,身上穿着黑色的宽袖衫,下面着一条黑色曳地长裙,裙摆上绣着红色的纹绣。
颈上、腕子上都带了明晃晃的银饰,腰间也系了一条坠着银流苏的彩绣腰围。
顾伽罗觉得有些新奇,试着走了两步,浑身的银饰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
“果然别有风情啊。”
顾伽罗越看越觉得有趣儿,晃了晃两个手腕,又摇了摇头,依然是叮叮当当的脆响。
段氏和薛氏也都换了一身彝族的服饰,两人领着侍婢、带着孩子,前来与顾伽罗汇合。
见了顾伽罗这幅装扮,段氏两人纷纷赞了几句。
不多时,朱氏和阿卓也赶了来。见面后,彼此又是一番寒暄。
闲话两句,朱氏便招呼众人一起chuqu参加庆贺。
顾伽罗走在最前面,阿卓却有些不忿,故意快走几步,抢在了顾伽罗的前头出了院子。
院外,衙役们也应景的扎了火把放在门边,见顾伽罗出来,刘虎赶忙亲自拿了一个火把点上,然后紧紧跟在顾伽罗身边。
此时,已经有许多百姓举着火把走到了街上,夜色渐浓,点点火把在大街小巷中攒动。
趁着旁人不注意,顾伽罗悄悄打开右手,里面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一个纸团,打开纸团,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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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乱
顾伽罗不动声色的将纸团重新揉起来,路过一户人家门前的火把时,手指一弹,玉米粒大小的纸团飞入橘红色的光团中,无声无息的化作了灰尘。
“大奶奶,小心脚下,今个儿人估计有很多,难免会有冲撞,”
刘虎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腰间,身子对外,异常警戒的看着四周,嘴里却低低的说道:“或许还会有宵小之徒,大奶奶——”
顾伽罗随意的看着街面上越来越多的百姓,淡淡的回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虽是个妇人,可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力的柔弱之人。倒是孟主簿和周先生两家的家小,须得多加看护。”
人是她带出来的,她必须确保人家的安全,尤其两家还带着孩子,更不能有什么闪失。
“……是。”刘虎犹豫了下,大爷交代给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大奶奶,至于孟、周两家的家眷,自然也要全力保护,但大奶奶的安危却是最要紧的。
不过见顾伽罗如此坚持,刘虎还是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句,然后抬起手,给分布在四周的护卫们打了个手势。
朱氏跟着顾伽罗身后,她没有听清顾伽罗和刘虎的对话,却看到了刘虎的小动作。
她眯起眼眸,目光转动,果然在欢庆的百姓中发现了几个精壮的身影,那些人虽也穿着彝族的服侍,但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根本不像夷人。
这、就是齐家赫赫有名的‘齐家军’?
朱氏偏过头。对身侧的侍婢低声说了两句。
侍婢点了下头,而后便悄悄的退了chuqu混入两侧举着火把的百姓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段氏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冷眼瞧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阿娘?”孟家小女儿抬起头,浅浅的眉毛皱在一起,略带委屈的说道:“疼!”
段氏这才发现自己一个走神,竟捏疼了孩子们。
她赶忙松开手。捧着女儿嫩呼呼、肉嘟嘟的小手吹了吹,跟女儿陪着不是:“都是阿娘不好,弄疼囡囡了。阿娘给囡囡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哦。”
孟家小囡甜甜一笑,点了点小脑袋,软糯糯的说道:“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眼角还挂着两颗大大的泪花儿。
其实她早就不疼了。要的就是母亲的关注和宠溺。
段氏自然也清楚女儿在撒娇,但看到女儿软萌的可爱样子,心早已软成一团,捏了捏女儿肥嘟嘟的苹果脸,她眼中闪过一抹坚毅。
不管如何,她都要守护好她的一双儿女,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嘿~~”
“哟~喔~”
走出衙前街,人越来越多。
正如朱氏所言。火把节这日,不管男女老幼、无论汉人夷人。都穿着节日的盛装,手举火把,从家中齐聚到一起。
鲜红的火光不但照亮了黑夜,也映出了人们发自内心的欢愉笑脸。
四周鼓乐声声,葫芦笙、四弦琴、竹笛、唢呐各种乐器欢快的响着,还有人忍不住发出呼喝声、欢呼声。
顾伽罗还没有走到主会场,便感觉到了热烈的节日气氛。
“大奶奶,小心!”
刘虎已经将火把交给了身旁的护卫,他扎着两个胳膊,背对着顾伽罗,小心翼翼的守护着。
顾伽罗‘嗯’了一声,环视了下左右,发现东街中心已经围了一堆的人,这些人穿着各色的服侍,彝族、白族、壮族等等好几个少数民族,当然还有许多一起庆贺的汉人。
“孺人,咱们jinqu吧,仪式马上开始了,前头能看得清楚些。”
朱氏凑上来,扯着嗓子喊道。不能怪她失仪,现在四周全是人,谈话声、说笑声,还有不远处的鼓乐声交织在一起,哪怕是站在近前,声音略小些都听不到。
顾伽罗也大声回了句:“好!”
刘虎表情愈发凝重,一个转身,来到前方为顾伽罗开道。
顾伽罗头一次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摩肩擦踵,步子迈得稍大一些便会跟人撞上,她很不适应。
不过四周百姓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悦感染了她,让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极力忍着与人挤来挤去,顾伽罗紧跟刘虎,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了会场最中心。
乌撒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马仲泰的父亲,以及曲、罗、颜、杨、安几家的家主早已站在了青松火把前,等待仪式的开始。
而几家的女眷则穿着华美的衣饰站在人群的最前排,她们三五凑在一起,小声的谈论着什么。
顾伽罗的出现,让几人有一刹那的安静。
说起来,齐谨之夫妇到乌撒也有两个月了,她们刚到的第二天,乌撒六大家族的主母便给后衙送了拜帖。
只是顾伽罗出于谨慎,没有立时答应,紧接着齐谨之闹出了‘京观’的事情,大大杀了几大家族的威风。
虽然表面上齐谨之只是跟马家一家结了死仇,但六大家族在乌撒经营几十年,彼此间不能说休戚与共,却也是代表着同一利益团体。
通俗说,他们六家是乌撒的地头蛇,如今马家却被一个京城来的毛小子打了脸,其它几家也跟着没有光彩。
再加上齐谨之很快就带着人下乡‘剿匪’去了,顾伽罗紧闭门户,轻易不外出,更不随便待客。
几大家族的主母意思意思的投了拜帖,被婉拒后,也就撩开手,不再理睬顾伽罗。
今天还是几家主母第一次见顾伽罗,结果却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下。大家多少有些不自在。
其中一个身体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妇人,犹豫了下,还是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便是顾孺人吧?妾身杨门冯氏。见过孺人。”中年妇人微微欠身,行了个福礼。
顾伽罗眸光一闪,赶忙伸手虚扶了下,“冯太太客气了,早就听说杨典史家的太太出身益州望族,今日见冯太太这形容模样,果然名不虚传。”
中年妇人。也就是冯氏脸上的笑容一窒,心中暗暗生出几分警觉。这顾氏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而紧跟在顾伽罗身后的朱氏,眼中也闪过一抹隐晦莫名的光。再次看向顾伽罗的时候,隐隐带着几分冷意。
好个顾伽罗,消息竟这般灵通,连二三十年前的破事儿也能查得出来。
更让朱氏不喜的是。顾伽罗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点破了马家和杨家的恩怨。
在对抗外来者的时候,六大家族自然是一致对外,可他们之间却不是和谐如一家。彼此间也有竞争、矛盾乃至是仇怨。
就拿马家和杨家来说,这两家都是乌撒的老牌大族,一个是苗人,一个是汉人,都是在高祖年间发迹、兴盛。
几十年来两家争斗不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二十年前,乌撒还没有眼下这么混乱。杨家因是汉人,与朝廷派来的知县关系莫逆,杨家大少爷杨思明经由知县推荐做了乌撒的典史,成为乌撒县衙的二把手。
一时间,杨家的风头盖过了其它五大家族,马家也被死死的压在了下头。
但没过几年,知县调离乌撒,马家攀上了安南王府,又靠着亲家拿到了盐引,势力发展迅速。
恰在这时,梁逆开始作乱,乌蒙六部大受其害,乌撒更是乱得不成样子。
马家联合同是夷人的安家,一起打压杨家,逼得杨思明主动放弃了典史一职,改由马家的老寨主控制了县衙。
朝廷派来的县令数次被马家算计,最后弄得没人敢来乌撒,梁知府无奈,推荐马仲泰做了县丞,代理乌撒事务。
十多年来,马家大肆扩张,俨然成为六大家族之首,杨家碍于形势,只得蛰伏,心里却牢牢记着当年的仇恨。
过去大家一脸和气,哪怕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点破。
可现在,顾伽罗当众撕开了那层窗户纸,杨家和马家……这也难怪冯氏会变脸,朱氏会暗恨。
虽然朱氏不怕杨家,可在这关键时刻,杨家若是有了旁的心思,将会影响整个计划啊!
“孺人说的是,冯太太最是个知书达理、慈爱厚道的人,妾身也敬佩得紧呢。”
朱氏笑着凑上前,给冯氏使了个眼色。
冯氏心下一凛,对上朱氏幽深的双眸,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讷讷的说道:“朱、朱太太和孺人谬赞了。”
朱氏满意的点了下头。
顾伽罗却在暗自计较,唔,冯氏这句话里,竟是把朱氏放在了她顾伽罗的前头。也就是说,在冯氏等一干贵妇心目中,朱氏才是乌撒第一夫人哪。
而她顾伽罗……估计只有‘呵呵’二字了。
冯氏原本是过来示好,顺手送顾伽罗一个人情。
有了这一节,她没了方才的兴致,怏怏的站在旁边做起了布景板。
反倒是朱氏接过话头,引着顾伽罗和几位贵妇相识。
彼此打过了招呼,寒暄了几句,气氛缓和了许多。
几位贵妇惊讶的发现,面前这位京城来的贵女,竟然对她们的情况非常清楚。
朱氏只说一个‘安家’,顾伽罗便直接点出了安家与水西安家的关系,并且很是随意的将安家几个子侄挨个儿称赞了一番。
那模样,分明就是对安家的事务了如指掌。
更让大家惊异的是,顾伽罗居然还会说一些日常的彝语、苗语,西南官话更是极为流利。
“孺人,您有心了。”
就是和朱氏最亲密的安家主母展氏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心中更是竖起了大拇指。
这才是真心想融入西南的做派啊,而且最让展氏满意的是,顾伽罗看她们这些‘夷女’的时候,眼中并无鄙夷、嫌弃的神色,言谈间也一派和煦,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故意蔑视,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心态对待。
齐顾氏,果然与那些酸腐的汉家贵妇不同,不愧是齐谨之的妻子!
展氏默默给出了评价,面儿上却仍是淡淡的。
“阿姑!”
阿卓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展氏的胳膊,亲昵的招呼道。
她与展氏不是嫡亲的姑侄,只是同族,不过展氏未出嫁前,与阿卓的母亲关系极好,两家也比寻常族人亲近。
“你个猴儿,小没良心的,来乌撒也不说先来瞧瞧阿姑?”
展氏伸手戳了下阿卓的额头,笑骂了一句,“瞧这一头的汗,你又跑到哪儿野去了?”
阿卓笑嘻嘻的说道:“我这不是想给阿姑一个惊喜嘛,再者,我来乌撒,可是有要紧的大事,不能因私废公。”
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拿眼睛去瞟顾伽罗,显然,她所谓的‘大事’,与顾伽罗有关。
展氏皱了皱眉,略带担心的问道:“阿卓,你没闯什么祸吧?”
这个侄女向来单纯,脾气又急,很容易被人利用。
展氏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不虞。
“哎呀,阿姑,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闯祸?”
阿卓不满的嘟起嘴,“您就放心吧,我这次是真有正经事。”
展氏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眼下就不是谈话的场合,待火把节的仪式结束后,她再好好跟阿卓聊聊。
朱氏不禁有些尴尬,她能糊弄阿卓,却骗不过展氏,只希望这次的计划能顺利进行,如此,即便展家发现了真相,也不敢对她怎样!
就在这时,四周的鼓乐声暂时停了下来,众人纷纷闭了口,齐齐看向正中心的青松。
仪式正式开始。
只见两个男人带着古怪的面具和草帽,头上插着野鸡羽毛,身上披着‘山草衣’,他们手里提着铜锣和扇子,按照韵律敲着锣。
“这是大锣笙舞,只有似火把节这样的盛大节日才会跳。”
朱氏一面随着节奏舞动身体,一面‘好心’的帮顾伽罗解释。
顾伽罗颔首,左右看了看,发现众人都跟着前头两个男子一起跳起舞来,嘴里还是不是发出‘罗哩罗’的吆喝声,刚刚沉寂下来气氛瞬间又被点燃。
顾伽罗入乡随俗,学着大家的模样,也舞动起来。
一曲跳罢,祭师一番诵念,然后高举火把,走到青松近前,将那堆成宝塔样的柴草点燃。
朱氏眼中闪出诡异的亮光,悄悄往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顾伽罗忽的一阵心悸,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的扭头去找朱氏,却刚好看到她消失的背影。
“轰~”
猛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会场中心发出一团耀眼的红光。
“啊~~”
“救命啊~”
“着火了,来人啊,快来救火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和乐、喜庆的会场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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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粉墨登场
爆炸只有一次,但造成的危害却非常大。
整棵青松被炸成了好几截,被冲入半空中,然后又带着熊熊的火焰落入慌乱的人群中。
青松周围的柴堆被炸飞,星星点点的火花毫不留情的扑向了四周的百姓。
站在最中心的贵人们受冲击最严重,那位神情肃穆、负责点火的祭师当场被炸死,肉身也被四溅的火焰烧成了焦炭。
而其它几大家族的家主和家眷们也没有幸免,整个会场被红艳的火光包裹起来,女人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嘶吼声,以及老人们juéwàng的哀泣,充斥着整个县城。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炸药是土炸药,威力不算太大,延伸的范围也窄。然而因着这一炸,却引发了人群的恐慌。
大家拼命的想逃出会场,然而整个县城的人都集中到这里,除了中心祭台还有一丝空地,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人挨人,挪动一步都困难。
然而,骤逢巨变,灾难发生,激发了众人的潜能,也燃尽了众人的理智,人们遵循求生的本能,拉上身边的亲人,用身体当武器,死力的往外挤。
大伙儿一股脑的往外挤,鞋子被踩掉了,衣服被扯烂了,人被推到了,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四周的人踩在了身上……
“呵呵,城里一共有两万余人,不知这次事件会有多少百姓‘无辜’罹难呢。”
朱氏闪出人群,悄无声息的没入巷子里。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呼救声以及哀嚎声,不远处的火光映衬下,她的神情有些晦暗不明。
“大奶奶。老寨主和大爷都已经安然离开。”
一个黑影悄然跃了过来,低声回禀道。
“很好,咱们也回去吧。”朱氏满意的应了一声。
‘火’已经点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添油加柴了。
根据消息,齐谨之近几天内就会回来。
朱氏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她可是给‘齐京观’准备了一份大礼呢,只是不是‘齐京观’见了会有怎样的感受。
呵呵。还真是期待啊!
……
“大奶奶,大奶奶,您没事吧?”
刘虎狼狈的挤开四周的人群。冲到头发凌乱的顾伽罗近前,急切的问道。
“我没事,”
顾伽罗满面寒霜,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个地步。她已经猜到了朱氏等人的计划。
好恶毒的女人哪。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忍心拖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下水!
顾伽罗猜到朱氏会借火把节生事,也猜到了她有可能利用的‘武器’——火,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人竟会如此冷血、残酷!
听着四周的声响,看着身边仓皇的身影,顾伽罗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对了,段太太、薛太太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顾伽罗深深吸了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怒意压下,极力保持冷静。
“属下已经命人将她们送回了后衙。除了薛太太不小心扭伤了脚,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刘虎沉声回道,今天的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幸好大奶奶没出事,否则他真是没脸去见大爷。
“那几家人呢?”顾伽罗稍稍松了口气,段氏她们没事就好。
“他们、情况不太好,”刘虎犹豫片刻,回想了一下方才看到的场景,道:“他们距离火堆太近了,尤其是安家和杨家的人,如果属下没有记错的话,事发的时候,安、杨两家的家主就站在祭师身后——”
祭师都已经变成了焦炭,距离他几步远的安、杨两位老爷,应该也好不到哪里。
“安家?”
顾伽罗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伸手理了理散落的长发,缓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没事就好,对了,你立刻带领县衙的衙役过来灭火,另外再将受伤的百姓抬到安全的地方安置,燕大夫那儿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
虽然那些百姓不是她杀的,却也是受了他们夫妇的连累,顾伽罗希望能多救治一人就救治一人。
“这~~”刘虎为难的看了下渐渐安静下来的东街,担心的说道:“大奶奶,属下还是先送您回县衙吧。属下已经将xiongdi们都召集了来,有他们在,这里的事情好料理。”
刘虎不敢忘了自己的职责,定要亲眼看着女主人平平安安的回到后衙才肯放心。
顾伽罗摇了摇头,眸光幽深,“放心吧,她不会让我死的。”
乌撒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又是爆炸,又是踩踏,无论如何都要有人‘负责’。
哦,对了,忘了说一句,在大齐,官员考评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辖区内不能发生重大治安事件。
顾伽罗目测了下,今个儿参加火把节的人少说也有一两万,就方才那阵仗,伤亡人数绝对不少于百余人,这在一个人口刚刚达到万户的小县城里,绝对算得上重大事件了。
按照大齐律,必须问责。
乌撒县令、乌蒙知府,乃至云南等一连串的官员都要被追究责任。
而作为直接责任人,齐谨之这个知县轻则丢官,重则还要判刑。
夫妻一体,齐谨之落了罪,顾伽罗也跑不了。
顾伽罗绝对有理由相信,某些人(比如马家、朱氏)肯定非常想看到他们夫妻凄凄惨惨的被押解回京的场景。
所以,今天晚上,朱氏绝不会再朝顾伽罗下手,说不准四周还有朱氏安排的人随行保护,以免日后上演‘好戏’的时候缺了‘演员’。
刘虎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转身去指挥衙役们善后。
会场中心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受伤的百姓也被衙役们小心的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原本喧闹的街上彻底安静下来,除了伤员忍不住的呻吟和啜泣。竟再也没有其它响动。
整个小城陷入了莫名的死寂之中,月夜下,枝头上,几只乌鸦不甘寂寞的嘎嘎叫着,愈发渲染了不祥的气息。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便有一个可怕的流言在县城里疯传。
“新来的县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刚到任就杀了几百无辜山民,还故意把头割下来摆在县衙门口。山民们怨气冲天,齐京观狠戾残忍。最终激怒了上天,上天这才在火把节降下灾祸……”
“齐京观对夷人有偏见,在水西的时候就不知杀了多少百姓,他的哥哥更是为了抢女人。杀了水西安家的大少爷。逼得水西的夷人纷纷起来反抗。齐京观和他哥一样,来咱们乌撒,也没存什么好心思。”
“齐京观杀了马家的二老爷,还以‘谋逆’为名,威胁马家,逼得马家不敢认马二老爷。”
“齐京观杀……人!”
待天光大亮,外头的流言已经发展到‘齐京观要屠尽乌撒的夷人’,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抄起家里的锄头、打猎用的弓弩,一声不吭的出了家门。然后朝县衙靠近。
“大奶奶,怎么办,衙门口已经围拢了一百多人,他们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坐着,怀里还抱着凶器。”
孙大宝脸色煞白,声音都有些颤抖,“刘、刘捕头正带着衙役们与他们对峙,老奴担心他们会冲击县衙啊。”
顾伽罗静静的坐在罗汉床上,神情淡然,“他们不敢。”
咕咚~
孙大宝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大奶奶,老奴方才悄悄过去看了一眼,那些人深信流言,个个双目赤红,满脸愤恨,他们、他们——”早已失去了理智。
一群失去理智的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孙大宝心里打着鼓,却不忘自己的职责,拿袖子擦了擦额头,压低声音劝道:“圣人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外头那些人已经不是普通百姓,为了安全,大奶奶还是提前chuqu避祸吧。”
齐谨之出门前做了许多安排,其中便有一个‘万不得已时方能用的退路’。
顾伽罗听了这话,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她、笑、了,“孙管事说的没错,那些人确实不是‘普通’百姓。放心吧,我不会拿后衙几十条人命开玩笑,咱们再等等,且看他们有什么行动。”
孙大宝:“……”大奶奶哎,眼下不是您逞强的时候,万事还是小心为上啊。
咬了咬牙,孙大宝不死心的又劝了几句,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掰手指,暗自决定,实在不行,他就冲shàngqu把大奶奶打晕,直接把人拖走!
就在孙大宝活动手腕,准备冲过屏风行动的时候,从外头闪进一个人影。
孙大宝一惊,他是齐家的世仆,自幼研习齐家的功夫,虽不如刘虎、齐大勇那些职业护卫厉害,六识却比寻常人灵敏许多。
他居然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孙大宝下意识的摆出攻击的姿势,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县衙重地?!”
但当他看清来人的模样时,不禁愣住了,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都合不拢。
来人好似没有看到孙大宝的蠢样,直接越过他,绕过屏风,来到罗汉床前,一屁股坐在左侧的位置上,“外头还真热闹,不愧是火把节!”
顾伽罗伸手递过茶碗,道:“都还顺利吗?”
“顺利,估计那边已经在举杯庆贺了,只是不知接下来他们有什么动作。”
来人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满足的叹了句:“好茶,许久没有没有喝到这般好的茶水了。”
屏风另一边,早已石化掉的孙大宝终于反应过来,吧唧一下合上嘴,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大、大、大爷,您是怎么进来的?”外头还围着一百多号人哪。
站在门外廊下的孙传栋嘴角直抽搐,暗道:话说。爹,您关注错重点了吧。
好吧,其实也不算关注错。可问题是,孙大宝管事貌似忘了,他们家大爷,武艺超群,防守严密的禁宫都能摸jinqu更不用说回自己的家了。
据说还在离城一百里外某个山寨里的齐谨之,如今正慵懒的依着个迎枕。忽略掉自家管事愚蠢的问题,道:“孙管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现在没事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没、没事?
孙大宝瞪大了眼睛,外头聚集了上百人,分分钟都会冲进来‘要说法’。大爷居然轻描淡写的说一句‘无事’?
不过。孙大宝到底是齐家世仆,主人有令,哪怕再匪夷所思,他也要严格执行。
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孙大宝欠身行礼,“是!”然后转身出了上房。
“还是大爷的话好使,”顾伽罗口气略酸的嘟囔了一句。
齐谨之笑了笑,没就这个话题说xiàqu。而是换了个话题,“县城的损失如何?那几家可有什么反应?”
他日夜兼程的往回赶。险些将自己的宝马累坏了,总算没有回来得太迟。
顾伽罗敛去笑容,带着些许愧疚,“虽然没有酿成大祸,可还是将百姓们牵连了进来。”
而提到‘那几家’,顾伽罗禁不住语带嘲讽的说道:“起初个个都不信,等出了事才傻了眼。哼,难怪五家加起来都干不过一个马家,优柔寡断,畏首畏尾!”
齐谨之听出了顾伽罗的言下之意,笑道:“他们能合作就好,反正吃亏也是他们吃亏,与咱们何干?”他要的是结果,至于那几家在过程中吃了多少苦头,就不是齐大爷关心的事儿了。
“半夜出了流言,清晨有人围堵县衙,约莫接下来就是故意挑起冲突,然后一边去府衙、京城‘告状’,一边武力冲击县衙了。”
顾伽罗静默片刻,旋即推测着对方的计划。
齐谨之点了头,“由着他们折腾吧,我倒要kànkàn他们还真有胆量火烧我齐谨之的衙门!”
事情一如顾伽罗预料的那般,临近中午,日头高悬,围坐在衙门口的人们被晒得头晕眼花,整个人燥热不已,情绪也跟着烦躁起来。
开始有人站起来跟衙役们争吵。
吵着吵着就骂了起来,骂着骂着就开始动了手。
李虎一手握在腰刀刀柄上,用力咬着腮帮子,用眼神暗示xiongdi们暂且忍耐。
衙役们退了,‘百姓们’却进了,他们没好气的推搡衙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一步步的逼近衙门口前的台阶,眼瞅着就要拾级而上。
刘虎实在忍不xiàqu了,唰的一下,抽出腰刀,气运丹田,大吼一声:“放肆,哪个敢再上前?”
众人被吓了一跳,那几个寻衅的人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
刘虎一双虎目掠过在场的人,冷声喝道:“大齐律有云,冲击衙门,等同谋逆,谋逆大罪,已经落实,诛九族!”
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往前跨一步,说到最后,人已经站在了最前面,直直的看着领头闹事的壮硕男子,阴测测的问了句:“怎么,你想尝尝父、母、妻等九个家族全都被杀光的滋味儿?!”
壮硕男子被刘虎的气势震慑住了,忍不住退了一步。
刘虎又看向全场,“还是你们想shishi诛九族这种高级刑罚?”
众人齐齐摇头,直娘的,诛九族也有‘shishi’的?还有,这年头刑罚也分低级、高级?
场面终于控制下来,刘虎满意的收回腰刀,双手扶住腰带,冷着一张脸站在了台阶前。
不远处的巷子里探出个脑袋,冲着人群比划手势。
不多会儿,人群中有人哽咽一声,哀哀的哭道:“呜呜,我们哪个想死?哪个想诛九族?我们就是想来要个说法。”
有了打头的,很快便有人相应。
“是呀是呀,咱们都是寻常百姓,日子过得好好的,作甚要谋逆?”
“我们年年都庆贺火把节,这都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儿,偏偏昨晚就——”
“一定是有人作孽太多,惹怒了天神。天神这才降下灾祸,呜呜,我可怜的老阿爹啊。今年都七十多岁了,却、却——”
“呜呜,我家阿弟才三岁,白白胖胖的,见人就会笑,好好的来庆贺火把节,竟然被人活活踩死了。”
“天神啊。到底是谁的罪过……求您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们吧。”
“呜呜,阿娘,阿兄~~”
“县尊大人。我们的亲人都要死了,您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是啊,县尊,您可是我们的父母官啊。您不是说要为我们做主的吗?”
“县尊。求您给我们做主!”
一百多号人,先是喊冤,接着哭诉,最后则是齐齐跪倒,一边大声喊着‘给我们做主’,一边叩头。
一时间,衙门口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做主’声。
外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四周的住户也都坐不住了。他们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打开房门。探出了脑袋。
眼瞧着这般阵势,有头脑发热的,想到昨日惨烈的情况,也不禁生出几分怨气,咬牙跟了出来。
陆陆续续的,衙门口的百姓竟是越聚越多,大家七嘴八舌的喊着,其中还夹杂着几声‘齐京观’。
刘虎不由得火大,居然有人敢辱骂大爷?
他眯起眼睛,仔细的巡视着眼前的人群,企图找出那几个刺儿头。
然而人太多了,声音也杂,偶尔有人叫骂两句,叫完了就缩头,刘虎根本就找不出来。
最初前来闹事的一百余人,见终于迎来的更多的百姓,也不磕头了,纷纷爬起来,抄起手边的武器,用力敲着青石地板,嘴上喊着:“齐京观,昨夜我们死了那么多亲人,不能就这么白死了,我们要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后头的人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发展到最后,几百号人竟喊出了“让齐京观给家人们偿命”的话。
众人的情绪也被煽动起来,他们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爆炸、火焰、鲜血的画面,尤其是家中确有亲人受伤的百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至于如何报仇,很简单,冲进县衙,找齐县令‘做主’!
场面渐渐失控,刘虎大骇,抽出腰刀,大声喊着:“冷静,大家都先冷静,别中了歹人的毒计!不管是什么原因,持械冲击县衙便是死罪,还会祸及全族、乃至九族——”
“汉人狡诈,他们一向欺负咱们,别听那个姓刘的胡说。”
“没错,我们要为亲人们报仇。”
“报仇!”
刘虎还想大声喝止,奈何他的嗓门再大,也比不过几百号人的‘和声’。
“刘头儿,我、我们还是先退回县衙吧。”
展蒙舔了舔嘴唇,沉声道:“事情不太对,再跟他们争执xiàqu他们真有可能动手。”
“是啊,就咱们十来个人,根本就挡不住。”
段猫跟着附和,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腿肚子上的肉直突突,小声劝道:“县衙虽破旧,但到底有高墙……还有,寻常百姓或许不会惧怕我们,但对衙门到底存了些忌惮。”
段猫和展蒙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乡亲们也有些了解。
别看这些人嘴里喊得热闹,真让他们动手打砸,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
尤其是那些真正的百姓,虽然彪悍,但并不憨傻,至少杀头、灭族的蠢事,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干的。
刘虎咽了口唾沫,点头道:“好,xiongdi们先退回县衙,然后紧闭大门。一切等县尊回来做主。”
众衙役答应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对外,戒备的一步步往后退,待全都退进衙门,刘虎垫底,麻利的关上大门,拉上门闩,将所有的怒骂、叫嚷挡在了外头。
街边又探出一个脑袋,看到这一幕,赶忙跑回去跟主人报信。
朱氏笑道:“很好,县衙大门紧闭不开,百姓们求告无门,只得去府衙喊冤。”
待闹到了府衙,水西那边也会听到风声,水西zhidào了,京城还远吗?
齐谨之,你就等着背负一个‘逼反良民,祸乱西南’的罪名吧。
还有,安南王造反,也全是你齐谨之一人之祸!
……
京城,公主峰。
一辆马车穿过崎岖的山路,来到山门前,车夫勒住缰绳,利索的跳下来。
从里面走出一个尼姑,车夫见了,慌忙见礼,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小的奉大奶奶的命,特来给大师请安,并带了些南边的小玩意儿,还请大师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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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傻子
“……这是我们大奶奶特意命人收购的上好药材,有田七、云归、党参还有虫草,”
车夫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相貌寻常,口齿非常利索,跪在静室门外的廊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双手举到头顶。
嘴里还说着,“另外,大奶奶还跟人学了几样云南特有的药膳,经由回春堂的燕大夫核定,都是滋阴补气、平衡气血的良方。大奶奶反复叮嘱小的,说这些东西大师定是不缺的,然则却是她的一点子心意,还请您不要推辞。”
妙真大师一身灰色的长袍,盘膝坐在静室的矮榻上,冲着身边的尼姑使了个眼色。
那尼姑会意,走到廊下,接过那几张纸,然后送到大师手上。
大师展开,入眼的便是一行行清婉、灵动的簪花小楷,这是顾伽罗的笔迹。
妙真大师刚刚看了她的亲笔信,自是不会认错。
唔,第一页上写着的是礼单,除了车夫说的那些药材,还有一些云南的特产水果,像什么芒果、菠萝、梅子等。
其中有些水果是南边特有的,北方极少见到,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妙真大师身份贵重,且又经常游历,什么样难得的果子她没尝过?
让人意外的是,南边距离京城近两千里,快马运送也要好几天的功夫,用马车花费的时间更长,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
这么长的时间里,顾伽罗送来的这些果子却还能保持新鲜。就是妙真大师也要忍不住赞一句‘用心’了。
“乌撒离京城千里之遥,听说官道还不甚畅通,朝廷通信都困难。难为她还想着我,费心巴力的弄了这些东西来,”
大师将几页纸翻看完,轻轻的折起来,眉眼舒展,柔声说着,“真是有心了。不枉我一直惦记着她。”
可不是有心嘛。
妙真大师早些年生孩子的时候,遭遇难产,九死一生的将孩子生了下来。命却去了大半,
宫中的太医们精心为她调养了几年,才勉强将她的病治好,却也留下了病根儿。
倒不是说妙真大师身上还有什么病症。只能说她算不得多健康。
气血不足、体内湿寒……严格说来。这都不是病,但却让人不舒服。
为了给她调养身子,太后特意选了两个善药膳的嬷嬷送到静月庵。
这些年,妙真大师非常注意保养,但身体元气大伤,后天的调养只能预防病症不会严重,却无法根除。
每到春秋之际,天气骤冷骤热的时候。她便会有些不适。
妙真大师的这个情况,只有宫里的太后、皇帝。太医院的几位妇科圣手,以及近身服侍她的几个心腹zhidào,旁人、包括她宠了好几年的陶祺也不是十分清楚。
而顾伽罗……只不过跟她见了几次面,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却敏锐的察觉到了。
“这孩子,当真把我放在了心上啊,”
妙真心里说不出的熨帖,愈发觉得顾伽罗是个好孩子。
而且吧,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有了心细的顾伽罗专美于前,似姚希若这般能治好痴病的神医、却发现不了妙真的不足之症的‘高徒’,似陶祺这般整日嚷着孝顺、相处几年却连师傅身体不好都不zhidào的‘爱徒’,就都显得那么虚情假意了。
妙真当众驳斥姚希若的身份,渐渐疏远陶祺,也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有时,妙真会想,就算顾伽罗不是‘她’,单冲她对自己的这份心意,自己也不能亏待了她。
如果姚希若zhidào了妙真的这个想法,定然会委屈的说一句:大师,我就跟您在赏花宴上见了一面,还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我紧张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顾及其他?!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心偏了,看顺眼的人就愈发顺眼,不顺眼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大师太客气了,我们大奶奶时常念叨,说承蒙您老关照,她才能放心的跟着大爷去乌撒,大奶奶还说了,云南虽是蛮荒之地,却物产丰饶,那边有几个地方出产的稻米品质非常好,待过些日子秋收了,就给您准备一些上好的送过来,您也尝个鲜儿。”
车夫很会说话,没有说露骨的谄媚之词,但一字一句都分外入耳。
再加上妙真对顾伽罗原就偏爱,听了这话,愈发高兴,笑着说道:“好,我就等着香儿的稻米了。”
两旁服侍的尼姑,是妙真的心腹,深知她的心思,见妙真高兴,这个附和着说:“哎哟哟,这可真是太好了,托主子和大奶奶的福,老奴几个也能一饱口福了。”
那个则笑道:“可不是,西南那么远,若不是有主子和大奶奶,咱们哪里摸得着西南的特产美食?”
几人一番话说下来,妙真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车夫舒了口气,悄悄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还好,还好,没把事情办砸!
妙真笑了一会儿,想起正事,问道:“香儿他们在西南可还好?没被夷人欺负吧?我听说那边民风彪悍,还有匪盗?”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上调,隐约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
车夫赶忙低下头,斟酌着措辞,回道:“好叫大师zhidào,大奶奶她们一切安好。西南,呃,确实不如中原安定,乌撒还有几家豪族,也、也仗着根基深,行事有些张狂。”
顾伽罗的信中说得明白,倘或妙真大师问及这个问题时,让他如实回禀。
虽然时至今日,顾伽罗仍不zhidào妙真大师为何对她格外看重,但她清楚的感觉到。妙真大师是真心把她当做自家晚辈疼爱。
真心换真心,顾伽罗也愿意将大师当成自家的长辈来亲近。
既然是自家人了,顾伽罗不想隐瞒什么。更不想刻意讨好、或是利用。
她对母亲、祖母和舅母是个什么态度,对妙真大师便是什么态度。
不得不说,顾伽罗的这个做法很投妙真大师的心意——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或是遇到了困难,当然要跟家里的亲人倾诉,顾伽罗肯将实情告诉她,话语里还隐约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抱怨。这是没把她妙真当外人啊!
至于借势、利用、告状什么的,妙真连想都没想。
“哼,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财主。也敢称‘豪族’?”妙真冷哼一声,旋即关切的问道:“他们没给香儿找麻烦吧?”
妙真大师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现在就像所有护短的长辈一样,不管‘土财主’们有没有为难顾伽罗。她都恨不得立刻杀进皇宫。让皇帝给顾伽罗出气。
车夫牢记大奶奶的吩咐,忙道:“大师放心,他们倒是想找麻烦呢,都被大爷和大奶奶给挡了回去,他们非但没有占到半点便宜,还吃了个大亏。大奶奶还说了,她不信‘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鬼话,如果连小小的地头蛇都治不住。也别自称什么强龙!”
“说得好,还是香儿有气魄。”不愧是‘他’的孩子啊,哪怕托生成了女子,还是那么的强势、有魄力!
妙真拍了下小炕桌,颇为豪气的说道:“香儿和齐小子只管放开手脚去做,慢说一个地头蛇,就是把天捅破了,还有我给她撑着呢。”
不就是西南的几家暴发户嘛,只要齐家小子不造反,惹出多大的祸事,有她妙真在,都不会有事!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车夫激动的连连叩首,身为世家豪仆,他太清楚妙真大师的能量了。她轻易不发话,但每次开口,其效用不亚于圣旨。
背靠这么一尊大神,他家大爷和大奶奶就是把西南搅个底朝天都不用害怕了!
……
“主子,大奶奶还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上穿着尼姑袍,却没有剃度,头发包在帽子里,慈爱的看着妙真大师摆弄顾伽罗送来的东西。
“是啊,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齐家的车夫都走了半天了,妙真的心情却依然很好,颇有兴致的亲自整理那些药材、水果、山珍,以及牙雕、傣锦、筒帕、铜锁等小玩意儿。
妇人缓缓点头,中肯的说道:“最难得的是她的真,老奴冷眼瞧着,她可比那几位强多了。”
提到‘那几位’,老妇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冷声道:“一个个的总想着从主子身上谋好处,整日里戴着假面具,妄图用虚情换真心,我呸!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尤其是那个陶祺,居然还敢肖想冯尚书家的长公子——”
妇人早就看那几个别有心机的女孩不顺眼了,奈何主子执念太深,每一次都似是着了魔,谁的话都听不jinqu几乎是无节制的宠溺某个她认定的女孩儿。
结果,真‘太子’一个没有,凑上来的全是心怀叵测的‘狸猫’。
舍些钱财、提携个把官员都不算什么,最让老妇心疼的是,每次事情败露,主子都会伤心juéwàng。
这些年妙真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与接连受打击有关系。
老妇是妙真的乳母,对她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亲,妙真心痛欲绝,老妇也感同身受。
对让妙真伤心的林氏、陶祺等人无比厌恶。
老妇觑了眼妙真的反应,继续道:“不知为何,老奴总觉得陶祺是故意挑中冯家大少爷,她哪里是想嫁入冯家?分明就是想为难大奶奶。”
冯明伯,堂堂户部尚书的嫡长子,出身名门,才貌俱佳,就是娶公主也使得。
而陶祺呢,京中小小六品官的女儿,即便被妙真大师‘教养’了几年,却也改变不了她的出身。
更不用说陶祺的性情跋扈,自卑得近乎自大,没有才学,长得也寻常。
这样的女子,真正的世家绝不会相中。
哪怕有妙真出面,也只能吸引一些势力、攀附的暴发户或是新晋勋贵。
冯家,世代书香,冯大学士门生遍布朝野,冯尚书又是圣人伴读,他的嫡长子又岂会娶陶祺这样的女子?!
这还是陶祺没有在妙真跟前‘失宠’的情况下。
如今,陶祺明zhidào妙真已经放弃了她,却还提出这个要求,要么是脑袋被驴踢了,要么就是故意为之。
老妇倾向于后者!
妙真正把玩着一套精致的铜锁,听了这话,不由得抬起头,“金妈妈的意思是说,她、她故意利用我对她的愧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然后达到离间的目的?
老妇,也就是金妈妈,缓缓的点了下头,“老奴听说,冯家对大奶奶疼爱非常。当年冯氏是在冯家生产的,听说,连月子都是冯家大太太伺候的。”
妙真眸光闪烁了下,她已经基本确定了‘太子’的真伪,唯一缺少的便是直接证据。
冯家?圣人?
嘭、嘭~~
妙真手一松,两只雕花繁复的铜锁掉在了榻上,她却毫无所查,呆愣愣的盯着某处。
过去她真是太信任皇帝了,从没有想过,他是知情人。
可现在……妙真抿紧嘴唇,猛地站起身:“我要进宫!”
金妈妈看了眼天色:“今个儿太晚了,宫门都下钥了,你若去了,必须叩阍。这、就有些过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事情过去十多年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金妈妈不想再让她一手养大的主子受委屈了!
次日清晨,妙真准时起来。
她夜里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的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上眼睛。
这会儿她的眼下一片青色,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金妈妈劝妙真休息一上午,下午再进宫也不迟,但妙真心里火急火燎的,哪里还等得到下午,草草的用了一口早饭,就命人准备好车架,一路朝京城飞驰而去。
“混蛋,这个混小子到底做了什么?居、居然激起了民变?”
萧烨将一本奏折丢了chuqu恨声骂道:“京观?朕让他去乌撒是做县令,不是去做侩子手——”
妙真走了进来,弯腰拾起门槛边儿的奏折,也不避讳,直接打开看了看,嗤笑道:“这是哪位‘能臣’写出来的奏折?合着他是把圣人当傻子蒙蔽呢。”
萧烨见是妙真,非但没生气,反而收敛了怒容,扯出一抹笑,“阿妩来了!”
妙真没有理萧烨这茬儿,拿手指敲了敲奏折,“圣人,这是哪个傻子写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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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你才傻
妙真大师对上大齐帝国的皇帝,却没有半分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反而用嘲讽的语气一连说了两个‘傻子’。
第一句是暗讽朝臣将萧烨童鞋当傻子糊弄;
第二句则直接骂朝臣是傻子,可问题是,把个傻子提拔上来做官的皇帝,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说来说去,剑锋直指皇帝,放眼天下,敢当着皇帝的面对他冷嘲热讽的,还真没有几个,就是那些一心想求个‘忠臣’、‘自臣’美名的御史们,也不敢这么光棍,劝谏时好歹会注意一下修辞。
偏偏妙真就这么做了,还做得理直气壮,毫无惧色。
更奇怪的是,皇帝居然没生气。
只见他揉了揉鼻子,像所有包容熊孩子的慈爱长辈般,无奈又宠溺的问了句:“谁又惹你生气了?”
听听,皇帝还什么都不zhidào,就先定下了基调——不管妙真和谁有了矛盾,错的一定是对方。
莫怪京城的权贵都说太后和皇帝对妙真是真心疼爱呢,单是这份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就足以证明。
妙真却习以为常,她还是没接皇帝的话茬,继续评论这份奏折:“圣人,这厮居心不良,意欲污蔑忠良。”
皇帝定定的看了妙真一眼,叹了口气,道:“哦,阿妩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眼睛却有些飘忽,他与阿妩认识快四十年了,阿妩一直是个恬淡的性子。再加上常年生长于宫廷,‘喜怒不形于色’早已成了阿妩的一种本能。
而似眼前这般情绪外露的情况,过去几十年间。也只有区区几次。
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多年前,宫里聚变,阿妩和驸马反目成仇,亲手杀了那贱男人,然后坚持要出家为尼。
太后和他极力劝阻,阿妩大闹了一番。而后抱着太后痛哭了大半夜。
想到往事,皇帝忽觉得心里酸酸的,对妙真大师的愧疚愈发浓郁。方才因妙真失礼而生出的一丝不虞也烟消云散了。
妙真将皇帝的反应看在了眼底,却没有表露出来。
两人相识了几十年,比父母、xiongdi姐妹以及各自的配偶相处的时间还要长,过去曾经有一段时间里。两人更是在清冷的后宫里相依为命。彼此间早已分不清是亲情还是友情。
皇帝了解妙真,妙真又何尝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皇帝的人?!
见他这般,妙真便zhidào自己今天的目标能够达成。
她展开奏折,缓步走到御案前,用指甲在一行字下掐出一道痕迹,“这里说,齐谨之借夷人庆贺火把节之际,意图武力打压当地望族。不想却出了意外,几百人丧生。伤者无数……”
皇帝点头,奏折他早就细细的看过了,自然记得上面的内容。只是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
妙真嗤笑一声,凉凉的说道:“据我所知,夷人的火把节是六月二十四日,我且问圣人一句话,‘今日何日兮’?”
皇帝眼角抽了抽,得,看来今个儿这位姑奶奶气得不轻啊,连平日里最不耐烦的诗词都甩出来了。
为了不激怒姑奶奶,皇帝乖乖的回了句:“仿佛是六月二十八吧。”
妙真加大了嘲讽力度,“事发时是六月二十四,哦不,等等,让我想想,火把节好像是晚上才开始的,也就是说事发时是二十四日深夜,而二十八日的清晨,弹章便已经放到了圣人的案头,抛开御史写奏折的时间,中间最多用了三天时间。”
妙真将奏折往地上一声,啐了一口,“骗鬼呢!乌撒距离京城将近两千里,其中有一部分的路还是崎岖的山路,就算是骑快马,想把消息传至京城也要四五天。这厮却只用了三天就拿到了情报。真真是‘能臣’啊。”
能臣二字,端得是语调婉转千回,嘲讽意味儿十足!
皇帝不傻,看奏折的时候被气到了,一时疏忽了,让妙真这么一说,他登时回过味儿来。
是啊,乌撒不比其他地方,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消息根本不可能传得这么快。
而且皇帝到底是政治家,脑筋一旦开动起来,远比妙真想得多,他很快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齐谨之暴力激起民变,消息上报京城,最先zhidào的应该是内阁,或者是兵部,而绝非一个小小的御史。
可偏偏就是个御史率先上了弹章,这其间,要么是消息有假,御史为求‘令名’而故意夸张事实、或者干脆诬陷齐谨之;要么就是乌撒民变的事另有隐情。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将那几个挑头儿的刺史惩戒一番即可。
可如果是后者……唔唔,乌撒似乎十多年没有朝廷选派的县令了,不是吏部渎职,而是无人肯去。问题来了,为何无人肯去?
乌撒再偏远,到底还是在内陆,似琼州那样的海岛,不一样有人肯去为官?!
莫非乌撒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那里的某些人为了保密,便想方设法的阻挠朝廷过去的官员?
而齐谨之比那些前任们底气足,又年轻气盛,不惧当地强权,那些人恼了,便故意制造流言,想借朝廷的手将齐谨之调走,或者干脆罢黜?!
皇帝脑洞大开,过去许多不注意的细节全都清晰起来,不得不说,他的某些猜测还是很靠谱的,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了。
皇帝意识到西南政局有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如果在朝臣或是后妃跟前,皇帝或许还会掩饰一二,但他跟妙真太熟了,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对方都能察觉。
“想明白了?”
妙真故意板着脸。没好气的说:“圣人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齐家小子虽然年轻。可也不是鲁莽之人,齐家式微,圣人隆恩浩荡,给了他振兴家业的机会,于公于私,他都会拼命做事、谋政绩,又岂会肆意乱来?!”
皇帝好脾气的笑了笑。连连说道:“阿妩说的是,还是阿妩想得明白。”
妙真见皇帝这般,也不好继续挂着一张晚娘脸。绽开一抹浅笑,道:“哪里是我想得明白,圣人只是政务繁杂,又心忧天下。乍闻治下出了民变。又气又怒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待您气消了,自然能发现问题,根本不用我来多事。”
皇帝伸手拍拍妙真的肩膀,“阿妩,我再说过了,咱们是再亲不过的一家人,无需外道。”马屁什么的,还是不要再拍了。
倒不是皇帝不想听好话。实在是要看说的人是谁。其他人,皇帝只是乐得被奉承。
而妙真。呃,还是算了吧,这姑奶奶太手黑,从小到大,只要她一撒娇、一拍马屁,他就妥妥的被‘宰割’。
小到金玉珠宝,大到官职爵位,这些年里,皇帝不知被妙真坑了多少去。
害得他都有后遗症了,一看到妙真露出笑脸,他就忍不住想捂荷包。
妙真的笑容愈发灿烂,险些闪瞎皇帝的氪金狗眼,只听她柔柔的说道:“既是一家人,那我也不客气了,圣人,齐家小子分明就是被人坑了,在您的面前,那些人就敢公然污蔑他,在乌撒,人生地不熟的,那小子还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呢。所以啊,圣人,您看是不是给那小子一点儿‘恩典’?”
皇帝的小心肝儿直发颤,但他还是敏感的抓住了重点,忽的问了句:“你,认准‘她’了?不怕再弄错了?”
妙真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她闭了闭眼睛,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冷冷的说了句:“我有没有弄错,圣人你应该比我清楚!退一万步讲,就算弄错了,我也认了,谁让我前世得罪了遍天的神佛、活该今生受苦受难呢。”
妙真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临走前丢下一句话,“那孩子是我的命,如果圣人还顾念往日的情分,就帮我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如果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比不过心中的一个执念,那就当她什么都没说!
后头这一句,妙真没有说出口,但皇帝非常明白。
叹了口气,皇帝道:“好,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过,阿妩,孩子的事儿,当年我真的不zhidào。如果zhidào了,我定会告诉你,绝不会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妙真在门槛前顿住脚步,她没回头,低低的问了句:“当年?也就是说你现在都zhidào了?”
说罢,妙真再也没有迟疑,抬步便出了大殿。
皇帝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辩驳的话语。他们之间太熟了,有些话说与不说都一样!
“来人,宣首辅和几位大学士,哦,对了,去西齐,把齐令先也叫来。”
皇帝默默的坐在宝座上,良久,才扬声吩咐道。
妙真大步走出正殿,忽觉得脸上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哭了出来。
拿帕子拭去泪水,妙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忍了十几年,她还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亲手打破了那层美好的幻象。
或许,自此以后,她和皇帝之间,再难恢复旧日的情分。
或许,皇帝对她生出了芥蒂。
或许……
但妙真不后悔,她已经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年,以后她不想再糊涂xiàqu。
“主子,您要不要回寝殿歇一歇?”
尼姑打扮的侍女凑上前,关切的说道。
妙真出家,但宫里却还保留着她的宫殿,就在慈宁宫近旁。
“不去了,回庵里!”妙真吸了吸鼻子,冷声吩咐道。
侍女们不敢再多言,恭顺的跟在她的身后,拥簇着妙真往外走去。
“咦?那不是齐姚氏吗?”
妙真眼睛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不禁停了下来。仔细辨认了下,而后便蹙起了眉头。
姚希若进宫不是稀罕事,但让妙真意外的是。此刻她没有去慈宁宫或是坤宁宫,而是直奔刘贤妃的居所。
不是说齐姚氏与刘贤妃不和吗,怎么忽然有了来往?!
妙真眸光闪烁,继续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身侧的侍婢吩咐道:“待会儿你寻个机会去宫里转转,问问齐姚氏是怎么回事。还有,最近马皇后和几位嫔妃都有什么异常。”
侍婢答应一声。行至宫门前,将妙真送上马车,随便找了个理由。又折回皇宫。
她原本就是宫里的宫女,有不少旧日交好的小姐妹,再加上妙真地位超然,侍婢身为妙真的贴身侍婢。在宫里也颇有些脸面。
那些嫔妃和宫婢、宦官们。也乐得与她结交。
一圈走下来,根本不用刻意打探,侍婢便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回到静月庵,妙真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静静的听着侍婢回禀。
“齐姚氏是去给刘贤妃看病的?”
妙真眯起眼睛,掩住眼底的精光,看病?骗谁呢,真当太医院是摆设?
妙真习惯性的捻着手指。她长于宫廷,见惯了阴谋阳谋。兼之她本就是个心思灵透的人,将几条线索联系起来,细细想了想,便隐约猜到了:或许是真的看病,只是齐姚氏看得不是寻常病症,而是刘贤妃的‘不孕’之症。
旋即,妙真又有些不解,暗自嘀咕:“我看刘氏也不傻啊,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还是有人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思及此,妙真不由得骂了句:“傻瓜!自己傻也就罢了,偏偏把别人也当成了傻子!”
妙真这里正嘀咕着,宫里,刘贤妃已经竖起了眉毛,一巴掌抽在了九公主脸上。
“蠢货,你想害死我们吗?!”
九公主的头都被打歪了,险些扑倒在地上,她捂着脸,扭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刘贤妃:“母、母亲,我什么时候要害您了?”她分明就是想帮忙,好吧?
刘贤妃样样都好,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儿子。
他日不管哪个皇子即位,刘贤妃也只能得一个太妃的封号,被打发到偏冷的宫殿去等死。
可有了儿子就不同了,操作好了,推儿子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小皇子做不了皇帝,长大了也能得一王爵,待萧烨一死,刘贤妃便能跟着儿子出宫,风风光光的做亲王太妃,远比凄凉的老死后宫强多了呀。
九公主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做错,心里还琢磨着,如果不是看着刘贤妃对她还bucuo她也未必会真心诚意的帮她筹划。
要zhidào,为了帮刘贤妃,九公主不得不暂时丢下对姚希若的仇怨,反而跟这条美女蛇‘合作’。她、她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啊。
结果呢,她掏心掏肺的帮忙,刘贤妃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怪她?!
蠢货?九公主最恨有人质疑她的智商,每每听到这个词儿,她就会想起上辈子的事儿,心中充满屈辱感。
不知不觉间,九公主望向刘贤妃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凶狠和阴鸷。
刘贤妃甩出那一巴掌时,就有些后悔了,她刚才实在是又惊又怒,一时有些失态,气急之下打了女儿。
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九公主是刘贤妃唯一的孩子,她哪有不心疼的?
正想扶起女儿,好生劝慰两句,并将其中的厉害仔细说与她听,却迎头碰到了那令她心惊的目光。
天啊,她、她竟然恨自己这个母亲!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刘贤妃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喉间涌上一股腥咸,噗~~
刘贤妃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陷入昏迷之前,她不经意的看到九公主脸上交织着惊讶、慌乱、乃至快意的神色,惟独没有身为女儿的心疼与愧疚。
这不是她的九儿,不是!
刘贤妃没有察觉,她竟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尽管声音很轻,但还是被跑过来的九公主听到了。
九公主原本想喊太医,但听了这句话。顿时停了下来,心怦怦跳得厉害,嘴巴发干。忍不住的想要吞咽唾沫。
怎么办,怎么办,她居然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九公主急得在空旷的屋子里团团转,她重活一世,还没有补全上辈子的遗憾、过上想要的生活,她、她可不想被人当成妖怪烧死。
死?对,既然已经不可挽回。索性来个痛快。
九公主咬紧下唇,抓起一个靠枕藏在身后,缓缓走到刘贤妃近前。蹲下身子,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母亲?母亲!您醒醒啊!”
刘贤妃紧闭双眼,呼吸急促,没有任何回应。
九公主眼底闪过一抹疯狂。慢慢将靠枕拿到身前。双手抓进,然后就要往刘贤妃的脸上按去。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想起了宫婢的通传声,“娘娘,公主,齐家四奶奶来了!”
……
阿卓形容有些狼狈,头上的鸡冠鱼尾帽早已不见了,一头乌黑的长发乱糟糟的。发梢还有烧焦的痕迹。
曳地长裙被撕去了一半,露出一截小腿。
身上沾满了黑灰、泥土。细细一看,她的背上居然还有几个大大的脚印。
小脸煞白,唇边带着早已凝固的血渍,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只着罗袜,另一只鞋虽然还在,却被踩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只见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进了马家,迎出来的侍婢见了,不由得惊呼,“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天呀,昨天晚上您去哪儿了?我们太太命人寻了您好久,却怎么都找不到您。”
“是呀是呀,二小姐,我们太太担心的一夜没睡,幸好您回来了,否则她还不定怎么着急呢。”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的说着,然后拥簇阿卓进了正房。
朱氏得到汇报,赶忙迎了出来,见阿卓这幅模样,不由得滚下泪来。
“阿卓,我的好妹子,你总算回来了,呜呜,若是再找不到你,我、我都不想活了,”
朱氏一把扶住阿卓的两只胳膊,满眼心疼的哭道:“哎哟,你这都怎么了?竟是这般狼狈?身上有没有受伤?”
阿卓自进门后,目光就有些呆滞,看到朱氏后,眼睛才又有了光彩。
她猛地抱住朱氏,扯着嗓子哭嚎:“阿娜依,总算见到你了,嗷嗷,昨天晚上太吓人了,轰的一声,就跟打雷一样。还有那么大的火,到处都是人,我和大家都挤散了,还差点儿被烧伤。嗷嗷,还有还有,跑的时候,我不小心摔倒了,被好多人踩在了脚底下——”
阿卓哭得声嘶力竭,涕泪纵横,仿佛要把昨夜受到的惊吓全都发泄出来一般。
朱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嚎声吓了一跳,耳朵嗡嗡直响。她好容易反应过来,抬眼便看到阿卓正往自己怀里挤,眼泪、鼻涕、灰尘什么的,全都蹭到了她今天刚刚换上的新衣服上。
直娘的!
朱氏险些一把将阿卓推开。
阿卓抬起了头,一边发出难听至极的哭嚎声,一边将自己的‘惨况’一一展示给朱氏。
她先拉着一绺头发,“阿娜依,你瞧,我的头发都烧焦了,嗷嗷,这可是我精心保养了好几年的宝贝啊,险些就被烧光了。”
朱氏暗自嫌弃,脸上却一派温柔的笑容,循着阿卓的手看过去,呃,不就是发梢尖儿有些焦色嘛,最长不超过半寸,直接剪去就好,何必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嘴上却还要顺着阿卓的话安慰:“哎呀,怎么会这样?阿卓,你当时被吓坏了吧。”
再彪悍的妹子,若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头发被烧光,应该也会受刺激。
阿卓挂着宽带泪,用力点头,满脸的委屈。
而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将后背露出来,“阿娜依,你kànkàn这里,呜呜,我差点儿被人活活踩死了,幸好我爬得快,硬是从人群里逃了出来,否则,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朱氏表情guàiyi不知为何,看到这大大小小的脚印,她竟有种想笑的冲动。
赶忙用帕子捂了嘴,轻咳一声,朱氏说了句:“阿卓,我真是对不住你,特意请你来做客,却、却让你险些遇害。对了,你阿姑他们怎么样?昨夜太乱了,我好容易逃出来,又忙着找阿爹他们,也就没有顾及太多。”
阿卓瘪了瘪嘴,忽然又尖声哭起来,“嗷~~阿姑、阿姑他们……嗷嗷,我听人说,爆炸的中心就是青松附近,而、而我阿姑他们就站那里啊……不行,阿娜依,这会儿街上已经稳定下来,我、我要去找阿姑!”
说着就要往外跑,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朱氏赶忙扶住她,“阿卓,你看你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还要chuqu?乖,听我的话,咱们先去洗洗,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至于外头,还有我呢。”
朱氏哄孩子一样,将阿卓领进了屋里。
阿卓也累了,挣扎了两下,便将自己都交给了朱氏。
朱氏看了眼全身信赖她的阿卓,不由得在心里骂了句‘傻子’。
阿卓闭着眼睛,半个身子靠在朱氏身上,暗自冷笑:“我是傻子?呸,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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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忽悠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次回到上房的阿卓,脸上的凄惶已经褪去大半,恢复了些许往日的鲜活。
“阿卓,赶紧过来坐下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厨房刚做好,你趁热吃,”
朱氏也换了套衣裳,只是花色、款式和方才的差不多,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她坐在圆桌前,笑盈盈的冲着阿卓招手:“快坐下吧!”
圆桌上摆了盘盘碟碟的一大堆,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浓浓的饭菜香味儿,只勾得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阿卓吸了吸鼻子,本能的吞咽了下口水,她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朱氏身边,抄起筷子,也不管什么形象、礼仪了,拼命的往嘴里扒着饭食。
一时间,饭桌上筷子翻飞,一盘盘的菜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减少着,看得四周服侍的丫鬟们目瞪口呆,暗自嘀咕:天啊,这是饿了几天啊,居然能饿成这样?
朱氏低垂的眼眸中闪过厌嫌,抬起头时,却早已恢复了心疼的表情,亲手给阿卓盛了一碗汤,“别只顾着吃呀,喝口汤,这可是我们家厨娘的拿手菜,味道非常鲜美。”
阿卓双颊鼓起,嘴巴不停的咀嚼着,手中的筷子已经又朝那盘她极喜欢的红烧鸡枞夹去。
听了朱氏的话,她只稍稍往后闪了闪身子,好让朱氏帮她将汤碗放下。
朱氏嘴角抽了抽,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阿卓统共‘失踪’了一夜外加小半个上午的时间,认真算起来,也就今天早饭没吃。
可瞧她这副饿死鬼附身的模样。竟似饿了好几年。
啧啧,真是人傻憨吃。
阿卓可不管朱氏在腹诽什么,手里的筷子不停,另一只手却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匙汤,送到嘴里,眼睛倏地一亮。冲着朱氏用力点了下头,那模样,分明就是在说:好喝。果然鲜美!
朱氏拿帕子沾了沾唇角,笑着说道:“好喝就多喝些,若是不够,再让厨娘去做!”
阿卓含糊的‘唔’了一声。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汤匙,吃得竟是愈发欢快了。
“嗝~~”
饭桌上的盘子、碟子基本上见了底,阿卓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草芽三鲜汤,丢下筷子和汤匙,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小肚子微凸,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朱氏笑着道:“吃好了?”
目光掠过那几个‘光洁如新’的盘子,眼角抽了抽。她又补了句:“够不够?今个儿厨房还做了锅贴乳饼、苞谷粑粑、奶油回饼——”
朱氏俨然已经把阿卓当成了非洲难民,恨不得将厨房里准备的吃食都拿来喂她。
“够了。我其实也没那么饿,就是、就是——”
阿卓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骨头,无比懒散的瘫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不好意思的笑道:“估计是昨天受惊太过,总觉得空落落的,方才就已经吃撑了,再吃xiàqu我、我就要吐出来了。”
朱氏恍然,也是,宣泄情绪的方式有很多,有人喜欢痛哭一场,有人喜欢摔摔打打,有人嘛,呃,可能就跟阿卓一样,用胡吃海塞来挤掉心中的恐惧。
“唉,你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朱氏心疼的叹了口气,起身牵起阿卓的手,引她走到外间去吃茶、聊天。
“是啊,我展阿卓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像昨天那么丢人,”
许是饱餐了一顿,阿卓的嚣张、霸道也都回来了,她恨恨的骂道:“也不zhidào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在火把节捣乱……哼,他们也不怕惹怒了天神?这样的贼人,早晚得报应!”
阿卓气咻咻的骂着,只把那个在火把节放置火药的‘幕后黑手’骂了个体无完肤。
骂完‘黑手’本人还不算完,阿卓又很不客气的问候了那人的全家以及祖宗十八代。
朱氏的笑容有些僵,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阿卓的这番怒骂有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
如果不是熟知阿卓的性情,朱氏还真会怀疑,阿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过……朱氏用眼角偷瞄了鼓着腮帮子继续问候别人祖宗的阿卓,暗自摇头:不可能,这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一根筋的傻子啊。
朱氏拉着阿卓坐到正间的椅子上,打断阿卓的咒骂,不动声色的‘引导’:“昨夜我虽然没有看清楚,但能弄出那般的阵仗,绝非寻常人。比如那火药吧,普通爆竹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阿卓眨了眨眼睛,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是说用来炸掉青松的不是土火药,而、而是大营里的火器?”
高祖时,大齐有匠人改进了前朝的火铳,造出了威力更大、操作更简单的火绳枪。
高祖大喜,特意组建了专门应用火绳枪的神机营。
齐子孺作为高祖的铁杆心腹,兴建西南大营的时候,也单独设置了一支‘火枪队’。
那时新朝初立,朝廷上下还残存着一些战争的气息,弄火器什么的比较方便。
齐子孺虽没读过书,却颇有成算,将战争中捞取的金银珠宝折卖了三分之一,全都换成了火绳枪和火药。
不得不说,齐子孺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高祖末年,朝中大清洗,武器什么的管制得十分厉害,那时别说什么火药、火器了,就是普通的刀枪箭矢也严格把控着,四大营里,只有齐子孺的西南大营实力最雄厚。
当年高祖爷没有动齐家,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经历了几年的腥风血雨,齐子孺深刻体会到‘枪杆子’的重要性。所以,偷偷命人寻了熟练的匠人研究火器。
几十年下来,西南大营的‘火枪队’十分彪悍。配备的火器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比朝廷配发的还要好。
时间久了,西南各地的土司、豪族都zhidào了火器的厉害,私底下和齐家人来往时,都会想方设法的淘换一些。
齐家的人都不傻,哪怕两府内斗,也不会拿‘命根子’开玩笑。
真正精良的火绳枪,肯定是不给的。不过那些改良火药配方衍生出来的‘炸药包’、‘陶炸弹’神马的,倒是可以换一些。
在西南一提到‘威力大’的火药,权贵们第一个反应便是西南大营。
哦不对。那是以前,现在应该是齐家。
而乌撒的新任县令便是齐家的嫡出少爷齐谨之。
阿卓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猛地一拍大腿,“该死的。是那个姓齐的混蛋!”
朱氏见阿卓终于对上了齐家。心下高兴,脸上却还要做出犹豫的神情,“阿卓,你是说?不可能,齐大人是乌撒的父母官,到任后也是勤勤恳恳,他、他怎么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情来?”
朱氏这话说得相当有技巧,表面上在帮齐谨之辩解。然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分明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让人听了,第一个反应就是,齐谨之确实是幕后黑手,朱氏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她善良,且又与齐谨之的妻子交好,不愿意面对‘事实’罢了。
“阿娜依,你和那个什么孺人关系好,所以不愿意怀疑齐谨之,可、可这事不是明摆着吗,”
阿卓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朱氏,似是无奈,又似是怪朱氏‘好坏不分’,“放眼西南,谁能轻易的弄到火药?齐家虽然不再掌管西南大营,可是大营如今的将军姓马,是齐谨之的亲舅舅呢。”
阿卓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继续道:“有马将军在,齐谨之想从大营里弄一点火药,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者,齐家既然能造出火药和火枪,手里定然有秘法,齐谨之只要照着法子做,想要多少火药都成哪。”
朱氏有些松动了,但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此事的最大破绽:“可、可齐大人为何要这么做?他是乌撒的知县,乌撒出了事,他、他也推托不开啊?按照大齐律,没准儿他还会丢官呢。”
阿卓愣了下,呆呆的说了句:“是喔,他为什么这么做?”
朱氏好想喷阿卓一脸血,偷偷骂了无数句的‘傻瓜’,脸上却不敢表露,思忖片刻,顺着阿卓的话头:“就是说嘛,这根本就说不通。虽然齐县令是武将出身,行事难免霸道了些——”
阿卓‘啊’了一声,激动的说道:“我zhidào了,齐谨之原是西南大营的少将军,深知里头的猫腻,他、他这么做,一是想震慑乌撒的六大家族,二来则是想‘杀民充敌’!”
朱氏舒了口气,总算把这个傻子带进坑里了,头一次,朱氏发现跟太傻的人打交道,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杀民充敌?难道他想杀民冒功?”朱氏惊呼一声,再次引导阿卓靠近‘真相’。
阿卓抚掌,大声道:“对对对,就是杀民冒功。乌撒天高皇帝远,齐家又在京城有人,真相如何,还不是齐谨之一个人说了算?”
“好啊,好个齐谨之,你堂兄杀了我表哥,掠走了我阿姊,如今你又使出毒计,险些害了姑奶奶我,”
阿卓自觉找到了真相,登时怒从心起,腾地一声站起来,恨恨的说:“此仇不报,我、我展阿卓以后就跟你的姓!”
山妹子太纯良了,脾气坏一些,骂人的词汇却少得可怜,连放个狠话也放得这般有喜感。
阿卓三两步窜到朱氏近前,“阿娜依,上次你说的那个计划是怎么来着?你再跟我说一下,这回,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了。”
朱氏咬了咬唇,明明恨不得想阿卓立刻动手,却还一脸为难的说:“这不好吧,上次我看你生气,想逗你开心,就随口说了说……我刚刚得到消息,说是齐谨之已经悄悄潜回了县衙,可衙门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若是、唉,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朱氏满口慈悲,若是身后再打上金光,估计都能送到庙里cos菩萨了。
“什么无辜?昨夜伤亡的百姓就不无辜?还有我,哦,对了,还有阿姑他们,哪个又跟那‘黑心贼’有仇?可不一样遭了难?”
阿卓一把抓住朱氏的手,迭声问道:“阿娜依,你就告诉我吧,你放心,这事我会带人去办,哪怕失败了,也绝连累不到你身上。”
朱氏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再推辞,岂不成了胆小鬼?阿卓,在汉人眼里,我也是夷人,乡亲们无辜被害,我也难过啊。罢了,齐谨之既然做了初一,就不能怪咱们做十五。”
朱氏身子前倾,凑到阿卓耳边,小声低语了起来。
阿卓蹲在朱氏跟前,听一句点一下头,听完整个计划后,小脸都亮了,“到底是阿娜依,论智谋,十个男人捆起来都比不上你。好,一切就按你的法子来。”
朱氏强忍狂喜,故作关切的又劝了一回:“阿卓,此事关系不小,你还是再多想想吧。毕竟,你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整个展家呢。”
言下之意,你若出了事,水西展家也脱不了干系。
阿卓却豪气的一拍胸脯,“放心吧,这点子小事,我做主就好。我阿爹最疼我,zhidào我被人欺负了,肯定会生气。没准儿我阿爹报复起来,比我做得还要厉害呢!”
就zhidào会这样,朱氏早就摸清了阿卓的脾气,所以才能一步步的算计成功。
“……”,朱氏无声的叹了口气,“算了,我劝不住你,只嘱咐一句话,万事小心!”
阿卓毫不在意的点了下头,正想站起来‘行动’,忽的停了下来,“哎呀,不好,我怎么忘了这事!我手底下的人昨夜都走散了,这会儿都没回来啊。我一个人,可、可怎么动手?”
朱氏也愣住了,刚才她光顾着忽悠阿卓了,根本就没想这一茬。
阿卓急得脸色都变了,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抓住朱氏的手:“阿娜依,要不,你先借给我二十个人?”
朱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想不出具体是哪里。
她犹豫了,人,她有,但这人不能随便借啊。万一败了,自家不就暴露了?
否则,朱氏也不会费心巴力的把展阿卓扯进来,还一味撺掇她去动手。
阿卓赶忙保证,“阿娜依,你放心,我也只是暂借,如果天黑之前,我的人能回来,我还是带着他们去。可若是回不来,或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就只能先用你的人了。”
朱氏还在犹豫。
阿卓再次拍着胸脯,“哎呀,阿娜依,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这事儿成了还是败了,都由我承担,和你马家、朱家没有半点关系。实在不行,你给我找一些面生的人?”
朱氏眸光一闪,唔,这个可以有,安南王起事,提前派了三百人分批进入乌撒,可以让他们跟着阿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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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好戏要开锣
“开门,我们要见知县。”
“对,快点儿开门啊,我们家的人不能白死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官家的人也不能不讲理。”
“你们不开门,我们、我们可要闯jinqu啦!”
无数个巴掌如雨点般砸在大门上,只捶得门板碰碰作响,两扇厚厚的大门更是不停的晃动着。
“喊什么喊,不是跟你们说了吗?县尊大人下乡剿匪去了,过几日才能回来。有什么冤情,待县尊回来再说!”
刘虎听外头的人骂得不像话,一时没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只是外头的声响太大了,刘虎的声音虽大,却还是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砸门声和叫骂声中。
不过距离门口比较近的那些人,还是将刘虎的话听了jinqu。
静默片刻,便换了一套说辞,继续砸门——
“县尊不在,不是还有主簿吗?让姓孟的出来!”
“对对,反正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开门,快点开门!”
咚咚咚~
砸门声竟是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分,门板摇晃的愈发厉害。
刘虎拿袖子抹了把汗,有些担心的问,“他们不会真的闯进来吧?”
其实他更想问,这门结不结实啊。要zhidào,这破县衙年久失修,他们跟着大爷刚来的时候,可是亲眼看到了这里一副破败的模样。
这门板,能挡住外头那群已经失控的百姓吗?
展蒙最是机灵。“刘头儿放心,咱们整个乌撒县衙,就这两扇门最结识。想当年梁王。哦不,是梁逆为祸乌撒的时候,硬是从后衙打进来的,大半个衙门都被糟蹋得不像样子,唯有这大门依然完好无损。”
仿佛在印证展蒙的话一般,刘虎发现,两扇黑漆斑驳的大门被砸得咣咣响。连门闩也跟着摇晃,但门轴、门框什么的却都非常牢稳,看样子应该能挡得住外头的那群人。
当然。如果外头的百姓们弄来了撞车,那就另当别论了。
“……开门,快开门!”
“……”
渐渐的,砸门的气势已经弱了下来。而外头的叫嚷声也渐渐的小了许多。
展蒙竖着耳朵听了听。似是听到了什么,暗暗舒了口气。
别看他刚才说得那般笃定,心里也是怕的。
而且吧,今天他和段猫没有‘请假’,就已经做出了选择——齐与马,他站在了齐谨之这一边。
所以,他自是不想看到县衙出事。
“刘头儿,外头好像没有那么闹腾了。”
展蒙低声道:“小的恍惚听到有人说。天儿太热了,家里还有伤患。实在撑不住,暂时先回家,等县尊回城了,他们再来!”
刘虎看了眼展蒙,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便zhidào他的这番话是经过了‘删减’,估计外头人的原话并不怎么和谐。
“你可听清楚了?”刘虎傻大憨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旋即道:“退了就好,退了就好啊。哎呀,对了,来个人,把梯子搬过来,悄悄爬到墙头shàngqukànkàn。”
展蒙点头表示自己看得真真儿的,一边给段猫递了个眼色。
段猫会意,一溜烟儿跑去后面的院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扛着个竹梯回来,将竹梯往墙上一搭,段猫也没用旁人,自己跐溜跐溜的爬了shàngqu。
刘虎仰着脸,手搭凉棚,“怎么样了?”
段猫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快的爬下梯子,低声道:“刘头儿,阿蒙听的没错,外头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家了。还有几十个人围着衙门口,不过他们也都累得够呛,这会儿正伸着舌头喘粗气儿呢。”
刘虎长长吐了口气,“那就还,事情总算过去了。”
展蒙却没有这么乐观,从昨夜火把节出事,到今日众人围堵县衙,整件事里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展蒙在底层混迹了这么多年,年少时还曾经跟着父亲去过益州、水西,颇长了些见识。
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这件事定是马家的首尾,为得就是逼齐谨之走人。如果操作的好了,或许还能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齐家和马家对上了,与展蒙这个小小的衙役没有丁点儿关系。
然而马家心也太狠了,居然借着火把节生事,将城内两三万的无辜百姓都牵连了进来。
这其中便有展蒙和段猫的家人。
展蒙向来油滑,却也是有血性的汉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马家的刀子挥了过来,虽然不是冲着他们展家、段家来的,可刀锋却险些伤到了家人的性命。
真是叔叔能忍、婶婶都不能忍哪!
展蒙猜透了其中的关节,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反复分析了一遍,最后终于决定:“投齐谨之去!”马家,太张狂了,实在不是‘常盛’的样子。
段猫早就习惯事事听展蒙的,这回也不例外,半夜里xiongdi两个一合计,次日清晨,便似没事人一样,照常前来点卯。
刘虎见了他们,果然露出了欢喜的表情,蒲扇一样的大巴掌用力的拍着两人的肩膀,“好好,以后就都是自家xiongdi了。”
这是接纳他们的意思啊。
展蒙投靠了齐谨之,自然要全心为新东家考虑。
思忖片刻,展蒙低声对刘虎道:“刘头儿,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外头的人,分明就是别有用心。这会儿散了,并不是他们放弃了,估计后头还有别的安排。”
刘虎立起眉毛,原就粗犷的五官顿时变得有些凶狠。咬牙道:“孟主簿也是这么说的,呸,一群黑心烂肺的鼠辈。yàoshi个男人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跟咱打一架,如今却像个老鼠一样,只会背地里算计,真真该死!”
展蒙想了想,提醒道:“刘头儿千万别跟那些贼人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自己。有件事,咱们须得小心啊。”
刘虎忍着不耐。“何事?”
展蒙压低了声音,悄声对他说:“前衙暂时没事了,但后衙呢?”
马家最擅长使阴谋诡计。展蒙见惯了他们背地里阴人,对他们的某些手段颇为了解。
刘虎用力捶了下掌心,“嘿,还是你小子机灵。我竟忘了这茬。好好。你和段猫领着四五个弟兄在前头盯着,我、我亲自领人去后门。”
展蒙赶忙应声,表示自己一定会看好大门,绝不让人闯进来。
刘虎简单的安排了一番,然后领着剩下的几个差役急匆匆的去了后衙。
“阿蒙,齐县令真能压制住马家?”
经过了方才的一番冲突,段猫忽的生出了几分惧意。
右手习惯性的搭在腰间刀把上,展蒙靠着墙坐了下来。声音极低的说:“我恍惚听到有人说,说齐大人早已回府。”
段猫瞪大了眼睛。“啥?”
展蒙有个特长,当然也能称之为天赋异能,就是耳目特别灵敏,那些细微得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他都能准确捕捉。
直觉也非常灵敏。
靠着这个特长,他和段猫才能在衙门里混得如鱼得水,哪怕是两边都不靠的中间派,却也没人能算计。
段猫自然zhidào好xiongdi的本事,所以才会分外相信他的判断。
展蒙翘起唇角,眼睛不经意的扫了眼押签房,“他能避开马家的耳目,无声无息的回到县衙,足见其厉害。再者,齐谨之是什么人,敢一刀砍了马老二的脑袋,敢在衙门口堆人头……这般冷酷刚强、杀伐决断的人,又岂会容忍有人在衙门口生乱?”
段猫呼吸一窒。
展蒙继续说:“可他偏忍了下来,你说,这正常吗?哼,马家使了毒计,齐家未必就没有安排。阿猫,你且等着吧,今天县衙里肯定有‘热闹’。”
还有一点展蒙没说,刘虎是个面粗心不粗的人,可今天却故意做出一副‘傻大憨’的模样,摆明就是在做戏。
展蒙有预感,戏台子就在后衙,只是不知马家和齐家都各自准备了什么‘绝活’!
展蒙和段猫两个嘀咕的当儿,后衙街上闪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头上裹着黑布,脚上穿着草鞋,身后背着个竹篓,快步的来到了县衙后门。
“什么人?站住!”
刘虎带来的衙役们刚刚从后门出来,迎面便碰到了这妇人,刘虎刹住身子,严声问道。
妇人似是被吓了一跳,低着头、缩着身子,颤巍巍的回了句:“民妇是来给、给厨房的齐大婶送、送东西的。”
刘虎迷惑的走到妇人身边,探头看了看她背后的竹篓,里面放着一个酒坛子,“送东西?昨儿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敢一个人上街?”
妇人细微的回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男人病了,一家七口人还指望我卖点山货养活。只要天上没下刀子,我、我就得出门……这位差爷,还请您行个方便。”
刘虎拿刀鞘拨开酒坛子上的碗盖,吸了吸鼻子,是上好的米酒。
不过,他并没有轻易放妇人jinqu“你能叫出齐大嫂的名字,显然是与她相熟的,若是换做平时,我也就放你jinqu了。可今儿不行,火把节上放炸药的人还没抓到,前头又有一群乱民闹事,为了家中女眷们的安全,闲杂人等今日一律不许进。”
妇人心里暗暗着急,她没想到刘虎会这么快就赶到后衙。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阿娜依常说,齐家不简单,他们家哪怕是一个奴仆,也不能小觑了。
李虎越是谨慎,越表明,后衙的情况不乐观,虽然没乱,但也绝不容再出乱子。
阿娜依之前还担心齐谨之可能提前回来,或者县衙里做了准备,但现在看刘虎这般,妇人可以断定,事情很顺利,并无意外。
“差爷,我、我,哎呀,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其实府里还等着我的东西呢,您若不信,打发个人去厨房一问便知,”
妇人又似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哦,对了,后门还有个小齐管事,他也认得民妇。”
“小齐管事?”刘虎皱眉,“莫非是齐玉明?”
妇人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您可以问问他,民妇真不是坏人,就是想挣两个辛苦钱,府上的贵人们也能尝尝乌撒的野味。”
刘虎招手唤过一个衙役,耳语两句,衙役飞快的跑进后门。
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回了句:“没错,这妇人经常给府里送东西。”
刘虎还是不放心,命那衙役跟着妇人jinqu他则领着剩下的人将包括后衙街在内的一片区域都控制起来。
妇人低头走着,却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她发现,与往日相比,后衙确实安静了许多,而且莫名的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妇人暗暗记在心上,眼见监视她的衙役年纪不大,便故意用西南官话跟他套近乎。
起初衙役还爱答不理,但妇人很会说话,几句话一说,便挠到了衙役的痒处,忍不住回了几句。
妇人乖觉,从几句闲话中便抓到了重点:昨夜几位女眷受了惊,其中还有一人受伤,具体是哪位,尚不得知,但后院里已经有些乱象了。
顾伽罗闭门不出,两位管事担心前头的乱民会冲进来,轮番劝着顾伽罗‘chuqu避祸’。
然而不知为何,顾伽罗却死活不同意,她的几个丫鬟忙着熬药,小院里端出了一盆盆的血水。
妇人眯了眯眼睛,大致猜出了答案:顾伽罗昨夜受了伤,伤得还不轻;又或者,后衙有顾伽罗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但不管具体原因为何,妇人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一,确定顾伽罗是否在府里;二、确定后衙的现况如何,齐谨之是否真的归来。
在朱氏的计划里,并不想要了齐谨之的命,她只要弄死顾伽罗就好。
到那时,齐谨之坏了名声,丢了官职,还会因为顾伽罗的惨死而与顾家结怨,再无翻身的可能。
顾家若是再凶残一些,没准儿还会把整个齐家都给弄垮,如此,齐谨之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妇人来到厨房,客气的送走衙役,悄悄塞给齐金贵家的一个银臂钏,两人嘀咕了几句,最后妇人装模作势的将竹篓里的酒坛子抱进了厨房,在厨房里间的角落里,早已堆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酒坛子。
出了厨房,妇人偷偷摸到了后院,绕过院子来到后墙根,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出几声鸟叫。
跨院里闪出一个人影,看身形仿佛是个女子。
女子恨恨的盯着妇人,妇人浑不在意,轻声说了句:“今夜亥初动手。”
女子咬牙,没应声。
妇人‘好心’的提醒道:“孩子!”
女子双目赤红,恨不得冲shàngqu掐死那妇人,但还是忍住了,僵硬了点了下头:“好,我zhidà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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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抓个正着
夷族妇人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不屑,她就zhidào,没人能‘拒绝’阿娜依的要求。
这个女人,一双儿女都被制住了,居然还敢犹豫不决,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女子自然看到了妇人脸上的神情,心下恨得不行,掐了掐掌心,低声道:“那件事,我可以去做。但我怎么样才能相信,你的主子不会‘过河拆桥’?”
妇人有些恼怒,什么主子奴婢的,她只是阿娜依的属下,算不得朱家或是马家的奴隶。
但听她语气生硬的说道:“放心,我们苗人不似你们汉人,说出的话必定算数。”
女子冷笑一声,“人心难测,你家主人连个无辜的孩子都能算计,显然也不是什么纯良之人。这样的人许下的承诺,我如何敢信?”
妇人皱了皱眉头,谨慎的环视了四周,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子盯着妇人的眼睛,认真的说:“给我一个能证明你主子身份的信物——”
她的话还没说完,妇人就已经变了脸色,“你要信物做什么?莫非你想将这事儿捅出来,然后将阿娜依告上公堂?”
妇人狐疑的上下打量这女子,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坏好心。
想了想,妇人再次提醒了一句:“难道你不想要自家儿女的命了?别忘了,他们是生是死,还是生死不如,全凭阿娜依的一句话。你若是敢有其它的心思。就等着为你的孩子们收尸吧。”
女子忍着怒气,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任凭夷族妇人放着狠话。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女子才冷冷的说:“我不似你和你背后的主子,没有那么恶毒,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被人害死。”
妇人没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女子,似乎在权衡她话中的真伪。
女子倒也不催她,淡淡的说了句:“要么给信物,我配合你们行动。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就一拍两散,大不了我和孩子们一起死,但也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我虽愚笨,可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妇人黑瘦的脸上写满挣扎,良久,才沉重的点了下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六瓣花银牌。银牌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看着与彼时市面上流行的银饰不太一样。
妇人不舍的摩挲着银牌,“这是阿娜依专用的信物,不管是在水西,还是在乌撒,只要拿出这个牌子,贵人们就会认得出来。”
女子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妇人咬了咬牙。将银牌丢进女子的怀里,“好了。东西给你了,记住你自己说得话。”
女子点头,“放心。”
妇人看了看左右,再三叮嘱了一句:“记着,晚上亥初动手,桐油我都放到了厨房里,另外墙根下的柴火也都是用油浸泡过的,你别弄错了。”
“嗯。我zhidào了。”女子将银牌收好。
妇人总觉得不踏实,可她不能在后衙待太久,刘虎还在后门守着呢,万一让他察觉了,坏了整个计划,那就太糟糕了。
临行前,妇人丢了句狠话,“阿娜依的蛊,无人可解,你如果敢生出旁的心思,别说你的儿女,就是你的丈夫、父母家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说罢,妇人急急的赶了chuqu。
女子望着她的背影,愣愣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夷族妇人快步出了后衙,在门口遇到了李虎,果然被刘虎一通盘问,“怎么去了这么久?不就是送个东西吗?竟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妇人赶忙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又拉来齐玉明给她作保,这才让刘虎放了她一马。
出了后衙街,妇人没有直接去东街商铺,而是围着三条主街和十几条小巷子转了两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去了铺子。
将白天的事详细回禀了一番,妇人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女人,有些不对劲啊。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朱氏非但没怀疑,反而松了口气,笑着说:“不瞒你说,段氏越是这般,我越是放心。”
这些日子,朱氏命人查了段氏的底细,发现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段氏人聪明,有见识,胆子不小,很会做事,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成了顾伽罗的‘闺蜜’,在后衙颇有些体面,唯一的弱点便是丈夫和儿女。
似段氏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的被人唬住,就算亲眼看到了自家儿女中了蛊,也绝不会轻信旁人的指使。
聪明的人,即便被人要挟,也会想方设法提条件,以确保自己的权益。
妇人听了朱氏的分析,缓缓点头,“听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言下之意,还是怀疑段氏。
朱氏笑容不变,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喜。
这黑瘦妇人不是她的人,而是安南王府的密探,此次过来,有两个任务:
一是帮忙刺探情报,朱氏不想提前暴露自己,所以明面上撒chuqu的人,基本上都是生面孔。
二来也是彰显安南王府合作的诚意。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黑瘦妇人不是朱氏的属下,顶多算个使臣。
可朱氏是什么人哪,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哪怕是王府的太妃、王妃见了她,也会客客气气的。
如今却被合伙人家的下人给轻视了,朱氏能高兴才怪呢。
不过碍于妇人背后的安南王府,朱氏还是压下那丝恼意,柔声道:“再者,她一双儿女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捏着呢。顾伽罗对段氏,可没有那么大的恩情。能让她舍了亲生骨肉而去帮她。”
大家都是做人母亲的,为了儿女,自己的命都能舍chuqu。更不用说一个外人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多了,还请你别介意。”妇人沉默片刻,最终被朱氏说服。
朱氏笑容真诚了些,还难得好心的劝了句:“没什么,你也是为了咱们的计划。”
提到‘计划’,妇人又精神起来。跟朱氏一起讨论其中的细节。
朱氏装着不经意的问了句:“对了,人手找好了吗?展阿卓那边,我让人去查过了。昨夜她确实跟下人走散,狼狈的跑到了一处荒废的空宅子过了一宿。”
妇人眸光闪烁,回道:“安排好了,都是生面孔的死士。就算展家的二丫头起了旁的心思。死士们也会阻止她。”
话语里带着些许杀气,表面上是在说阿卓,而事实上,却有敲打朱氏和马家的意思——事情都发展到眼前这个地步了,马家若是推王府的人顶缸、自己却寻机抽身,却是不能够了。
如果失败了,要死也要一起死!
朱氏不自然的挪动了下身子,讪讪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府行事最是周密,否则,我们马家和朱家也不会追随王府、辅佐王爷共谋大事……”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成,妇人很满意,“没错,咱们就是要辅佐王爷成就大事,事成了,马家、朱家等有功之臣,王府也绝不会亏待了。”
朱氏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妇人敛住笑容,抓着朱氏继续讨论事情。
不知不觉间,屋子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朱氏和妇人之见的地位也隐约有了不同。
朱氏却没心思管这些,她将晚上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领着二十个身着黑色阔衣阔裤的精壮回了马家。
中午,后衙的一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来给展蒙等人送饭。
展蒙正撅着屁股,眯着一只眼睛观察外头的情况:闹事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二三十个人有气无力的坐在台阶上,有的闭着眼睛睡觉,有的拿着破帽子扇风,东歪西靠的,全然没了方才‘拼命’的架势。
见婆子来送饭,蔫坏的展蒙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将几个xiongdi都叫到大门后,几人团团围坐在一起,中间则放着食盒。
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都端了出来,婆子便回去了。
展蒙招呼大家:“来来,忙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吧,今儿个咱们有口福了,也能尝尝京城的美食。”
段猫和展蒙默契十足,两人都不用商量,见展蒙这般,段猫便猜到了几分,积极的配合:“是呀是呀,早就听说孺人养了好厨子,一样的东西硬是能烧出别样的味道,今天咱们也尝个鲜。”
几个衙役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口水都流出来了,根本不用展蒙招呼,抄起筷子,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了。
展蒙段猫不再多说,一起加入了抢饭的行列。
几人都是粗人,吃饭没有太多的讲究,不是这个筷子敲到了盘子,就是那个吧唧嘴,更多的则是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隔着一道门,里面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外面却忍饥挨饿,口水滴答。
可恨那勾人的香味儿不断的从门缝里飘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弄得仅剩的二十来人再也坐不住了。
等展蒙他们吃完饭,满足的剔着牙缝时,外头的人全都跑掉了。
“不愧是阿蒙哥,脑子就是好使。”几个衙役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段猫与有荣焉,又问了句:“人都走了,要不要打开大门?”
展蒙摇头,“还是关着吧。这会儿天热,又是饭点儿,人跑了在所难免。可到了下午——”
剩下的话没说,但几人都听明白了。
随后按照展蒙的安排,几个人分作两班,轮番倚在墙根背阴的地方睡了一觉。
太阳一路西行,染红了大半个天际,不多久,夜色缓缓降临。
刘虎匆匆的来了一趟前衙,跟展蒙交代了几句。安排他们继续留守县衙。
展蒙早就猜到了,所以中午的时候才会挤时间休息。
这会儿有了明确的命令,展蒙没有犹豫。利索的将几人安排好,然后又让人给家里捎口信。
负责跑腿的是个叫阿木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严格说来,他不是县衙的差役,他的父亲曾在县衙当差,后来出了意外,衙役们可怜他。求了马仲泰,让那孩子在县衙里跑个腿儿、打个杂,好歹赚几个辛苦钱。
阿木将展蒙给的几个铜钱揣进怀里。利索的跑出了县衙。
转过衙前街,进入一个小巷子时,阿木被人拦了下来。
“阿蒙哥说县衙里有事,晚上还要当差。让我去家里送个信儿!”阿木见拦他的不是外人。正是前任捕头许四,乖乖的回答道。
“有什么事?不是说闹事的人都散了吗?”许四追问道。
阿木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阿四哥,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听说是刘、额,姓刘的又被白天的事吓到了,担心那些人晚上还会来闹事。所以特意将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调集起来。”
许四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放阿木过去。
随后。他故意从衙前街走过,站在紧闭的门前听了听动静,然后朝马家而去。
马仲泰和朱氏非常谨慎,哪怕到了最后的关头,也不忘打探虚实。
到了晚饭前,马仲泰安排的几批眼线陆续送回消息,其中有前衙役明着打探,也有留在衙门的差役暗地里通风报信,另外还有后院的‘密探’送来的密报。
几下里的消息放在一起,两口子反复研究,确定没有问题,朱氏这才按照计划,将二十个精壮交给阿卓。
深夜,整个小城渐渐睡去,街上空旷无人,四周静寂无声。
阿卓一身黑色衣裤,手里拿着弯刀,领着二十个男子快步朝后衙街而去,
他们走得快,脚步却极轻,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行至县衙后门前,阿卓等人停了下来,分作两队,一左一右的站在后门两侧,他们身子前倾,手握着武器,精神高度集中,静等行动的信号。
后院里,一片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闪出小院,直奔厨房而去。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密切的关注着她。
不多会,厨房里亮起了微弱的光,估计是烛火。
那个身影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仿佛抱着什么东西,远远的,只看到她弯着腰,围着厨房、柴房等地方转圈,一边走还一边倒着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见那身影不断的进出厨房,空气中隐约传来淡淡的刺激性味道。
那双眼睛的主人抽了抽鼻子,唔,是上好的桐油。
再然后,那身影端着蜡烛走出厨房,直接将烛火倒在了地上。
轰~
地上陡然蹿起一股火焰,在黑夜里分外显眼。
轰、轰~
厨房四周亮起了火光,很快,火势蔓延开来。
偷窥的人眼瞧着厨房陷入了火海之中,这才悄悄的退了chuqu但消失前,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好啦,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仿佛一滴水落进冒烟的热油里,一时间,安静的后院顿时喧闹起来。
后门外,阿卓听到声音,和身后的人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来到门前,飞起一脚。
嘭~
阿卓竟直接将门板踹开,她举起手中的弯刀,没说话,做了个‘向前冲’的动作。
二十个精壮都是安南王府精心训练的私兵,虽比不上齐家军,却也都是悍不畏死的猛人,一个个紧跟阿卓,如出闸猛虎般杀进了后衙。
然而,还不等他们杀入顾伽罗所在的正院,便亮起了点点火把,阿卓定睛一看,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何时,四周竟冒出了几十个手持弓弩、大刀的齐家护卫,个个面无表情,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目标直指阿卓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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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来了
圈套!
两个大字重重的砸进了阿卓等人的心里,一股令人juéwàng的灰色气息从周遭蔓延开来。
阿卓握着弯刀的手心一片湿滑,后脖颈的汗毛根根直竖。
不能怪她胆小、反应大,任谁被一群弓箭手团团围住,眨眼便有可能被戳成刺猬,她也做不到泰然自若。
“二小姐,计划有变,咱们怎么办?”
紧跟在阿卓身侧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相貌平平,唯有一双鹰钩鼻,给原本还显忠厚的脸上添了几分阴鸷。
他是二十人的首领,奉命来配合阿卓行动。
原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差事,毕竟事先做了那么多安排,如今不过是趁乱弄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就是手拿把攥的事。
谁承想……鹰钩鼻心跳加速,血气上涌,他不怕死,怕只怕计划失败,坏了主子的大业。
阿卓咽了口唾沫,六神无主的低喃:“是啊,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尼玛,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废物娇小姐?
鹰钩鼻额角抽搐,心下已经有了决断,看来这位展二小姐是指望不上了,接下来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不管如何,他们必须完成任务,哪怕拼上他们二十个人的性命,也要拉顾伽罗一起去死。
手腕微微转动,鹰钩鼻悄悄的给同伴们做了一个手势。
其它十九人心领神会,也都暗暗做好拼杀的准备。
这个过程很短。只有几息的功夫,围在四周的弓箭手,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脚下缓缓向前迈进。
唰唰唰,几十人行动一致,异常整齐的将包围圈缩小。
鹰钩鼻瞳孔猛地收缩,这、这是训练有素的齐家军,而绝非寻常护卫。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主子在水西也有耳目。水西大营若是有什么动静,主子不可能不zhidào。
但眼前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非正如主子所言。齐家早有异心,瞒着朝廷训练了私兵?
鹰钩鼻勉强算是安南王府核心的外围成员,zhidào不少秘密,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有些动摇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必须尽快上报主人,如此,他就不能死在这里。
鹰钩鼻迟疑了。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过,狠狠的刺入了鹰钩鼻的眉心,噗~,染了血的精钢箭头在脑后冒了出来。
鹰钩鼻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人也轰然倒下。
他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同伴。战场对敌,必须全力以赴。丝毫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现场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汗水滴落的声音。
“……他们竟然杀了阴大哥,xiongdi们,给阴大哥报仇啊,杀啊~”
沉默良久,剩下的十九人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举起明晃晃的大刀,直接朝最近的弓箭手冲去。
“杀~~,给阴大哥报仇,杀了齐京观和他女人,给县里无辜受难的乡亲们报仇!”
这一嗓子唤醒了众人,终于有人记起此行的目的,一边挥着武器向前冲杀,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
“对,报仇!”
十九个人嗷嗷大叫,似是在发泄心中的恐惧,又似是在给自己鼓劲儿。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一支支冰冷、锋利的箭矢。
嗖嗖嗖~
几十个弓箭手齐齐发动,密密麻麻的羽箭在空中划过,交织成网,将十九人牢牢的罩了jinqu。
第一轮发射完毕,十九人倒下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几人顾不得庆幸自己命大,趁着弓箭手取箭的空当儿,飞快的向前冲去。
弓箭手见几人扑上来,也没有直接迎敌,向旁边一闪身,竟直接退了开去。
当然,他们不是逃跑,而是要把战场让给其它同伴。
就在他们闪开身子的那一刹,十几个手拿武器的护卫与他们错身而过,径直迎了shàngqu。
乒乒乓乓~~
钢刀对钢刀,十几人与几人砍杀在一起,没用太长的时间,仅存的几人也都倒在了地上。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护卫们拎着刀,逐一检查着‘尸体’,发现还有喘气儿的,挥手就是一刀,补刀补得那叫一个娴熟。
四周的弓箭手依然警戒,忽然,他们从中间分开,齐谨之一身青绢箭袖走了出来。
“如何?”
齐谨之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淡淡的问了一句。
“好叫大爷zhidào,二十个人,一个不少,全都死得透透的了。”
齐大勇抹了把脸,擦去飞溅的血滴,方才就是他领着十几人砍翻了最后几人,并进行补刀。
齐谨之满意的点头,扫了眼喧闹的厨房,“那边怎么样了?人抓到了吗?”
齐大勇赶忙道:“已经控制住了。”火势和奸细全都落入了掌控之中。
齐谨之没再说话,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间,道:“马上进行下一步,记着,装得像一些,马仲泰和他的婆娘都不是省油的灯,切莫让他们瞧出破绽。”
如果不是齐家在西南的根基深,如果不是顾伽罗谨慎的多打听了点儿消息,这次没准儿就让他们得手了。
齐谨之一想到朱氏的毒计,他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这个毒妇,不光是想要他齐谨之的命,还想绝了齐家的根本啊。
“是,属下明白。”
齐大勇答应一声,点齐人手。按照计划准备起来。
后衙里,灯火明亮,人人各司其职。次序井然。
而在外头人看来,后衙却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首先是那团耀眼的大火。
在没有电灯等现代化照明设施的时候,黑夜中,火堆什么的分外显眼。再加上后衙厨房的那团火也确实阵仗不小,隔着老远便能看到。
与县衙一街之隔的马宅中,马仲泰和朱氏站在廊下,翘首望着衙门方向。
“阿娜依。看来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啊。”
马仲泰唇边噙着一抹笑,带着几分自得与快意,幸灾乐祸的说:“只是不知。待齐京观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县衙被烧成了一堆废墟,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朱氏自以为她表现得很镇定,殊不知。她的脸上满是兴奋的亮光。声音也有些走调:“嗯,希望城门那儿也能进展顺利。至于齐京观,哼,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按照计划,县衙这边起了大火,马家的人就会在城内制造混乱,并散播‘齐京观苛待夷人。县衙被愤怒的夷人给烧了’之类的谣言,给白天无意间卷入‘围堵县衙’的普通百姓扣上‘谋反’的帽子。将整个县城的百姓绑上自己的战车。
寻常百姓胆子小,谁也承担不起造反的罪名。
可县衙被烧是真,县令孺人被乱民打死也是真,一旦消息传到京城,朝廷追查下来,许多人都要被问罪。
左右都是死,何不真的反了朝廷,跟着与夷人亲厚的安南王共举大事?一旦安南王成了事,他们不但能保住性命,或许还能谋得世代富贵呢。
当然,小老百姓好忽悠,几大世家的人却未必肯答应。
这也没关系,因为马家安插在城门口的人会悄悄打开城门,放安南王府的人进城。
杀气腾腾的兵痞围了家门,锋利的刀子架在脖子上,马仲泰看罗、曲、安几家答不答应!
拿下了几大家族,乌撒便到手一半了,至于齐谨之,他敢回来,就直接拿下,给他扣一个乌撒民乱、策应安南王府的罪名。
他若是不敢回来,也简单,直接把消息送到京城,是抓是杀,自有皇帝老儿出手。
“没错,”马仲泰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此刻齐谨之在他心中,赫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黑夜中,乌撒的城门紧闭,守城的几个兵卒东歪西靠,抱着胳膊、搂着兵器,一个个睡得香甜。
忽然几个身影无声无息的来到近前,手掌狠狠下劈,挨个儿将熟睡的兵卒‘处理’干净。
拖死狗一样把几人拖到一旁,几人来到城门前,合力抬起重重的门闩,费力拉开城门。
其中一人探出身子,将拇指食指含入口中,发出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很快,不远处回以同样韵律的鸟叫。
暗号对上了,开城门的人发出信号,示意城外隐藏的人进城。
悉悉索索一阵细微的声响,浓浓的夜色中,近百人身穿甲胄、手持利刃,排列整齐的进了城。
进城后,两方人马碰面,马家的探子建议王府私兵分作五队,每对二十人,将其它五大家族全都围起来。
率领私兵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将,生得白净,却带着几分阴柔。
听了马家探子的建议,痛快的将手下分作五队,分别安排了暂时负责的小队长。
马家探子见对方这么配合,心下欢喜,赶忙奉上曲、罗、安等五家的详细地址,还好心的问:“若是小将军不嫌弃,小的几个可以给诸位带路。”
白面小将收了地址,冷淡的回了两个字:“不必!”
说罢,他亲自领着一队人直接杀去安家,其它几队也都拿着地址穿进了巷子里。
望着众人消失的背影,马家探子扯出一抹冷笑:呸,小小年纪就这般目中无人,活该被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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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傻了
“成了,阿娜依,事情办成了。”
阿卓边喊边跑的冲进了马宅,巴掌大的小脸上沾了些黑灰,让汗水一冲,糊作一团。
“她、死了?”
朱氏捉住阿卓的胳膊,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轻柔的问道。
不知为何,明明是极柔和的声音,阿卓听了却有种莫名的心悸。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瓣,用力点头:“没错,是阴、阴大哥亲自动的手,如今后衙已经彻底乱了。”
朱氏不动声色,松开阿卓的手,“竟是这般顺利?阿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阴侍卫他们呢?可否遇到齐家的护卫?”
据内线禀报,齐谨之离开的时候,给后衙留了三四十个护卫,这还不包括县衙的衙役。
虽然今夜是突袭,且有内应配合,但阿卓和那二十个人想做到毫发无伤,也非常困难。
齐家的护卫,个个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阿卓忙道:“说起来还是阿娜依你计划周密啊,厨房的那场火,将大半护卫都吸引了过去。许多下人也忙着救火,正院那边的防卫就有些松懈,我们趁乱摸jinqu——”
说到这里,阿卓疑惑的挠了挠头,“对了,还有个怪事儿。刚才,我们靠近正院的时候,留守的护卫有些难缠,我和阴大哥正犹豫要不要直接冲jinqu结果不知怎的,库房那边竟然也着火了。只听得丫头扯着嗓子一通乱喊,顾伽罗身边的丫鬟赶忙出来。招呼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去库房救火。”
阿卓歪着脑袋:“真奇怪,厨房有人放火,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可库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拨人?”
朱氏眸光闪烁了下,“库房?”
阿卓点头,“对呀,就是库房,听顾伽罗的丫鬟咋呼,说什么大奶奶的东西都在库房里,另外还有大爷剿匪时缴获的一些宝贝。原本那几个护卫还想继续守卫正院,听到缴获宝贝这话的时候,这才变了脸色。纷纷跑去帮忙。”
朱氏皱了皱眉,很显然,库房失火什么的,并不在她的计划中。
但从阿卓话里透漏出来的信息。朱氏可以判定。应该是内线发现了库房里的某些秘密,为了消灭那些‘宝贝’,顺便帮阿卓他们完成任务,这才贸然动手。
只是……计划已经成功了,后衙也乱了,内线为何不回来报信?
还有,朱氏眯起眼睛,不着痕迹的继续套话:“竟有此事?库房的事。我确实不zhidào。不过你们能借此脱身,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阴侍卫他们呢?可有人受伤?我提前准备了大夫和伤药。随时都能医治。”
提到这事儿,阿卓撅起了嘴巴,不满的说:“你还说呢,那个阴侍卫也太放肆了。我们顺利离开后,我就说赶紧回来,也好让你安心。结果,刚出了后衙街,阴侍卫便停了下来,故作神秘的听了一会,然后吹了几声口哨,就领着xiongdi们去了西街。”
阿卓越说越气,“我问他做什么去,他说临时有任务,要去支援。阿娜依,你来评评理,他的任务不就是配合我行动嘛,我这儿还没回来,他就先跑了,这叫什么事儿?他也不怕我一个人在外头出事?”
朱氏抓住了重点:“吹口哨?他一共吹了几声?你有没有听到回应?就是类似的哨声。”
阿卓努力回想了一番,“好像是三长一短一长,有点儿像鸟叫。回应?哦,对了,还真有,只是和阴侍卫吹得不太一样,是三长一短。”
朱氏屈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频率竟与阿卓所说的哨声相似。
笃、笃,朱氏敲了几下,大致明白了,又在脑中描绘了一下五大家族的具体住址,唔,安家恰好就在西街。
而五大家族中,安家的实力最强,他们家虽不是水西安家的本家,却也是相近的族亲,安老爷手里的私兵少说也有二三百人。
那些人不一定都在县城驻扎,但安家大院里留守的人应该不少。
莫非安南王府的人前去围攻安家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不得不发出求救的信号,偏偏阴侍卫遇到了,双方对了暗号,确定无误,阴侍卫就急匆匆的跑去帮忙了?!
这么想很符合逻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朱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卓还抱怨着,“现在外头多乱啊……我虽厉害,可到底是个女孩子,那个姓阴的却敢丢下我,真是太没规矩了。阿娜依,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人啊,合该命人好好教训一番。”
朱氏想着事,根本没心思听阿卓这个娇小姐发牢骚,嘴里胡乱应付了几句,而后提醒道:“阿卓,安家那边好像出了些事,你要不要过去kànkàn?”
朱氏最善借刀杀人、借力打力,如今事儿办成了,‘刀子’、‘助力’什么的也该消失了。
偏朱氏善后的时候,也不喜欢亲自动手,所以——
“出事?阿姑出什么事了?”阿卓瞪大了眼睛,急急的问道。
朱氏摇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你若放心不下,就过去kànkàn吧。外头不安全,我让人送你过去。”
阿卓拉住朱氏的手,没口子的道谢,还许诺,“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朱氏笑着点头,招手叫来两个粗壮仆妇。
阿卓正欲领着两个仆妇离开,忽的想起一事,有些不安的说:“阿娜依,那、那件事,我、我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说到底,作恶的是男人,我却报复到女人身上,这~~”
这才是展阿卓呢,人蠢了点儿。心肠却极好,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每每冲动做了错事。又反过头来后悔。
朱氏舒了口气,压下那丝不安,柔声劝道:“你方才也说了,动手的是阴侍卫,你只是去那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干。何谈‘过分’?”
阿卓恍然,欢喜的说:“对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阿娜依,你真好!”
阿卓感激的跟朱氏道谢。然后领着两个仆妇出了马家。
再次忽悠成功,朱氏的成就感几欲爆棚——我真好?希望你zhidào真相后,还能这般想。
阿卓领着两个仆妇离开马家,绕过一个小胡同。直接去了东街。
仆妇赶忙提醒:“二小姐。安家在西街,咱们是不是走过了?”
阿卓却道:“你们只管跟着我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仆妇眼中闪过不虞,跟同伴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阿卓没回头,也就没有察觉两人的异常,一劲儿往东街赶去。
眼瞅着距离安家越来越远,两个仆妇大步窜到阿卓近前。两人伸开双臂,“二小姐。请留步。我们奶奶的命令是,护送您去安家,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阿卓被迫停了下来,冷冷的看着两人:“我说不去安家了吗?我只是想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去安家。好了,别说废话了,赶紧走吧。”
两个仆妇犹豫了,最后还是败在了阿卓冰冷的目光中,两人讪讪的闪开。
阿卓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仆妇们赶忙跟上。
此时,县城已经喧闹起来。
县衙失火,罗家被强人打劫,杨家被人破了门,曲家……
呼救声,惨叫声,咒骂声,痛哭声,此起彼伏,仿佛火把节那日的悲剧再次上演。
继县衙失火后,县城的几个地方又冒出了火光,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显眼。
百姓们纷纷关紧门户,提心吊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
起初还只是几个富户遭了祸,骚乱并没有波及普通街区。
但很快,躲在家中、不敢入睡的百姓们发现,吵闹声越来越近,自家的大门前也渐渐有了跑来跑去的‘强人’,巷口、街边也点起了火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桌烂椅子被烧得噼啵作响。
乱了,彻底乱了,有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无赖、混混儿趁机溜了出来,上蹿下跳的趁火打劫。
阿卓一言不发,闷头穿过乱糟糟的街道,终于来到了东街。
两个仆妇事前得了女主人的命令,时刻不敢松懈,死死的盯着阿卓。
眼见阿卓绕过东街的临街商铺,转到后头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栋不起眼的宅院前。
两个仆妇赶忙问道:“二小姐,这里是?”没听说展家在乌撒有房产啊。
这两人不是阿娜依的心腹,否则定会认出眼前这处宅院。
阿卓阴沉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影儿,她转过身嘲讽道:“咦?你们不是阿娜依的奴才嘛,怎么连她的私宅都不zhidào?!”
仆妇们愣住了,不明白阿卓怎么zhidào女主人的私宅,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来这里。
还不等她们开口询问,从一侧的角落里闪出十几个人影,他们赶到阿卓近前,恭敬的行礼:“二小姐!”
阿卓扫了一眼,确定人都到了,这才一指那宅院,吩咐道:“jinqu把那几个老不死的都给我捆起来,哦,还有几个小崽子,别让他们给跑了!”
十几人齐齐应了一声,打头的那人飞起一脚,踹开大门,十几人蜂拥而入。
仆妇们已经傻眼了,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半个时辰后,‘胜券在握’的马仲泰和朱氏坐在堂屋里,夫妻颇有兴致的喝茶、聊天,静等全面胜利的消息。
忽然,两个仆妇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不、不好了,二爷,二奶奶,老寨主,几位族老,还有小少爷、小小姐他们都被展阿卓抓走了。”
朱氏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谁被谁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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