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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琳娜     锦罗春txt下载     锦罗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7章 果然够狠

    朱氏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孔裂成碎片,用力掐着掌心,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

    藏匿在私宅的家人竟然被阿卓给抓走了?

    怎么可能?

    哦,不对,重点是阿卓如何得知老寨主和孩子们在私宅?

    朱氏心乱如麻,她本能的拒绝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她,阿娜依,几大家族同辈中最聪明、最善谋略的人,从她有记忆时起到现在,她一直都是步步为营、算无遗策。

    如今她竟被个公认的‘傻子’耍弄了?!

    朱氏脑海中浮现出阿卓那没心没肺的傻笑,愈发不肯相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阿卓那蠢货,根本不可能反过来算计我。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不知不觉间,朱氏竟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

    马仲泰听到动静也追了过来,听到朱氏的喃喃自语,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

    心说话,阿娜依这是怎么了?紧要关头竟是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

    现在最要紧是确定‘计划’是否顺利进行,而不是计较这些没用的东西。

    马仲泰扯了扯朱氏的衣袖,沉声提醒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先确定下接下来怎么办吧。”

    朱氏回过神儿来,忍着心底的怒意和焦躁,疾声询问两个仆妇:“到底怎么回事?你们给我仔细说来。”

    怎么回事?

    两个仆妇一脸纠结,话说她们哪儿zhidào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不过是马家的粗使仆妇。因生的健壮,手上有把子力气,时常被女主人安排一些跑腿儿的活。

    能摸进内院。但却算不得主人的心腹,消息也没那么灵通。

    主人都不zhidào的事,她们又如何得知。

    吞了吞口水,其中一个脑子灵活些的,便将她们两个‘护送’阿卓去安家的整个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

    虽然这不是准确答案,但也给了朱氏提示。

    朱氏阴沉着脸问道:“你是说阿卓直接去了东街的院子?”也就是说,阿卓认路?甚至称得上熟悉?

    仆妇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压。正惴惴着,听了这话,赶忙点头:“没错。而且老奴觉得,方才在路上的时候,展二小姐似乎变了个人。”

    另一个不想让同伴出风头,急忙补充道:“没错没错。老奴发现她走错路的时候。特意停下来提醒,结果被她严厉的训诫了一番,一点儿都不像、不像——”传说当中的‘单蠢’。

    朱氏的脸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吓得仆妇硬生生咽下了后头的话。

    仆妇说这些原本是想‘劝慰’夫人——不怪您上当受骗,实在是展阿卓太狡猾,谁能想到,水西有名的‘憨小姐’是个扮猪吃虎的货色。

    却不想这话落在朱氏耳中,竟成了红果果的嘲讽。

    “……”朱氏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手捂着胸口,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仰头倒下。

    马仲泰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忍了好久,才问了句:“展阿卓可有留什么话?”

    计划失败了!

    展阿卓这样的‘傻女’都能摇身一变成了个厉害女人,计划里估计还有其它的‘变故’。

    变故?

    马仲泰眯起眼睛,或许,他们的计划早就泄露了,今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人家的将计就计。

    难怪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马仲泰彻底冷静下来,重新回想了一下最近几日的行动,还真让他发现了几个疑点。

    其一,五大家族的家主虽然软弱了些,可也不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火把节那天,他们几家确实有人受了伤,各自回到家中后,却异常的平静。

    这,不正常。

    那几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应该不会瞧不出其中的猫腻,按常理,自家有人被暗算了,就算不大张旗鼓的调查、缉凶,也会悄悄调集人手回城护卫家园。

    可曲、杨等五家却都没有任何行动。

    如此反常,要么是他们家伤亡人数太多,无暇顾及其他,要么就是,他们已经zhidào了马家的计划,暗中联合起来共同对抗马家。

    其二,阿卓的表现也很奇怪。就算她一直都在藏拙,但展家和马家、朱家没有生死大仇,即便阿娜依有利用她的嫌疑,终究没有造成伤害,阿卓没必要做得那么绝。

    偏偏阿卓就这么做了,直接抄了马家的秘密基地,将家中的老小全都抓了起来。

    这妥妥是两大家族撕破脸的节奏呀。

    如果是过去那个鲁莽的阿卓,她这么做很正常;可问题是,阿卓根本就不傻,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阿卓这么做,是不是得到了水西展家的授意?

    更有甚者,马家和安南王府私下结盟的事儿,早就被水西的几大家族察觉了?正巧阿娜依想借刀杀人,安家便来了个将计就计?

    倘或真是这般,那事情就麻烦了。

    马仲泰忍不住怀疑,今夜上演的大戏中,齐谨之夫妇是否也掺了一脚?

    别看去年水西发生了叛乱,各夷族土司和汉军似乎结了大仇,然而,私下里,安、禄、展等几大豪族与朝廷的关系非常bucuo。

    否则,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挑起民乱的宣抚使,新任宣抚使也不会继续从安家里挑选。

    就算有人仇恨朝廷、或者说深恨齐家,那人也不过是被卸任的宣抚使。

    而新任宣抚使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朝廷,没有朝廷的支持,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代替兄长成为新的家主,他的子孙也无法永享富贵。

    安家新任家主心向朝廷,水西几大豪族又以安家马首是瞻。自然不乐见安南王得势。

    马仲泰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

    “如果真是这般,那、那我们家——”

    马仲泰满嘴苦涩,前一刻还胜券在握,以为自己能光耀门楣,下一刻就从云端跌落泥潭,连累阖族都要被问罪。

    这一刻。马仲泰只希望安南王没有起兵,只要安南王没有造反,那么马家便有脱罪的可能。

    大不了将一切都推到小梁王身上。这样的事,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

    想到这里,马仲泰复又有了精神,仔细回想着整个计划中可有留下任何明确指向马家的证据。

    其间。他还要分出耳朵来接收仆妇的回答。

    只听其中一人恭敬的说道:“展二小姐留话说。半个时辰后,她在后衙等您,希望您带上该带的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朱氏的理智回笼,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说话的仆妇一脸为难,“她就说了这一句,其它的,老奴也不zhidào。”

    另一个人赶忙点头。表示事实确实如此。

    马仲泰已经有了‘脱困’的法子,眼底闪过一抹黯然。但当他抬起眼皮的时候,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摆摆手,马仲泰将两人打发xiàqu旋即对朱氏道:“计划应该失败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水西早已和乌蒙的几家结了盟,或许还有齐谨之的份儿。”

    朱氏沉默不语,她半生的骄傲与矜持,在方才那一刹被击成了渣儿。

    虽然她极力保持镇定,但也忍不住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换做平时,朱氏早就和马仲泰侃侃而谈,将她的推测、想法巨细靡遗的说出来。

    哪像现在,明明猜到了,却不敢,或曰没脸说出来显摆。

    马仲泰仿佛没有察觉朱氏的异常,见她不说话,继续开口道:“城内的骚乱,大约也有他们推波助澜,啧啧,为了蒙骗我们,竟弄出了这般大的阵仗,好大的手笔啊。”

    马仲泰忍不住的嘲讽起来。

    脸上却闪过juéwàng和不甘,他伸手抹了把脸,擦掉滚落的泪水,“阿卓约莫是让你交出金蚕毒蛊的解药,顺便将安插在水西安家、乌撒曲杨等几家,以及县衙的密探名单交出来。”

    说完这些,马仲泰便住了口,静静的看向朱氏。

    朱氏表情呆滞,唯有两只手无意识的拧着帕子。

    马仲泰了解妻子,zhidào她在考虑。

    一盏茶后,朱氏忽的开口,“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安南王府那边——”

    筹划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要功亏一篑,朱氏到底不甘心,仍存有一丝侥幸。

    再者,此次联合安南王府,朱家占了大头,马家只是个从属,如果真的失败了,朝廷追查起来,马家或许能逃过一劫,而朱家却死定了!

    朱氏心慌得厉害。

    按照计划,娘家那边也会在水西各处制造混乱,引得水西大营的兵卒四处救援。

    安南王府和小梁王则趁机发兵,一举拿下水西,然后凭借水西的物资、火药和天险,与朝廷周旋,继而达到占据整个西南的目的。

    马仲泰眸光一闪,亲自出言打破朱氏的‘幻想’:“我也希望事情没这么糟,可我们必须多做些准备,至少,先保住家人的性命。”

    朱氏咬着下唇,脸上满是痛苦的挣扎。

    就在这时,外头仓皇跑进来一个人。

    “完了,都完了,二爷、二奶奶,我们中计了,县衙根本就没事儿,去城门接应的人则是展家的人,”

    那人满头血污,右边的袖子被割破了,露出狰狞的伤口,血顺着胳膊、指尖滴在地上。他juéwàng的说道:“安、曲、杨等五家,也都设了伏兵,那边的人刚杀进门,便落入了人家的包围圈,眨眼的功夫就被射成了刺猬,无一人存活……”

    宽阔的正房里,非常安静,唯有那人的哭诉声在屋子里回荡。

    “二爷,二奶奶,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连夜出城?”那人诉说完,小心的建议道:“县城呆不xiàqu了,要不回寨子里暂时避避?”

    不是说以后还有大动乱嘛,可以先撤回山寨,待风波平息了,再杀回来也一样啊。

    朱氏闻听此言,眼睛陡的一亮,但很快又暗了下来。他们能躲,可老寨主和孩子们呢?她可以不管公爹,但绝不能不去救自己的孩子。

    唉,早知这样,她就直接把人送回山寨了。

    都怪她太自负了,生生害了家人们。

    朱氏又急又悔又恨,一会儿想救孩子,一会儿又想保全娘家,大脑几乎要被各种想法挤爆了。

    马仲泰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认命,“我们夫妻是生是死不重要,父亲、孩子还有几位族老们却不能有闪失,阿娜依,阿卓不是好相与的,安家那几个女人也都不是良善之辈。”

    这世间,不止苗人善蛊,彝人也会。

    朱氏可以用毒蛊控制段氏、许四等衙役们,阿卓一样可以用毒蛊来‘惩戒’马家的人。

    朱氏愣愣的看着马仲泰。

    马仲泰毫不回避,直直的回视过去。

    夫妻两个对视良久,马仲泰到底心里不踏实,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朱氏的视线。

    朱氏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好,我听你的。”

    马仲泰鼻子发酸,心中充满愧疚与歉意。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看着朱氏一人走了chuqu。

    目送朱氏的背影渐渐消失,马仲泰双手用力抹了把脸,甩袖进了书房,铺纸、磨墨,捉起毛笔唰唰写了起来。

    朱氏出了家门,抬头看了看天,夜已过半,墨蓝的天空中点点星光。

    朱氏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步往后衙走去。

    街道两边仍有一些火堆,火势却弱了下来,有的已经化作了灰烬,风一吹,飘得四处都是。

    平白添了几分萧索,刚刚还仿佛末日狂欢的乱民、混混们也都消失了,街道再次恢复了寂静。

    朱氏轻轻踱步,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挫败感愈发强烈。

    出了巷子,总算看到了几个忙碌的人影,朱氏扫了一眼,不意外的发现,他们都是齐谨之的人。

    “马仲泰说的没错,这些人还真是大手笔,为了引我们上钩,不惜动用半个县城的人一起来演戏,”

    朱氏忽然觉得自己输得不算冤枉,即便没有阿卓这个变量,以齐谨之的能力,她也未必能成功。

    后衙正院的堂屋里,灯火通明,阿卓、顾伽罗和段氏等几个女眷围坐在一处,一边说话一边等朱氏。

    前衙里,齐谨之命人大开县衙的大门,燃起火把,自己高坐正堂,等着马仲泰的到来。

    孟复和周文渊两人则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没等多久,马仲泰便来了,行至大堂,二话没说,撩起衣摆就跪了下来,掏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口称:“县尊,属下有罪!”

    齐谨之挑眉。

    刘虎走下堂取了书信递给齐谨之。

    齐谨之拆开,飞快的扫了一眼,神情顿时一变——马仲泰这厮也太他娘的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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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章 失算了

    闪过一抹惊讶,齐谨之垂下眼睑,把那几页纸拍在了案几上,沉声道:“马县丞,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仲泰毕恭毕敬的跪着,额头触地,静寂的房间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满脸沉痛的说:“属下有罪,都怪属下无能,治家不严,竟、竟惹出了这般滔天大祸,属下真是无颜面对乌撒的百姓,无颜面对县尊大人啊。”

    不知不觉间,马仲泰竟流出泪来,愈发显得他悔恨难当、羞愧不已。

    齐谨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几页纸拨开,点着其中一张:“这上头说,火把节那日的事是府上尊夫人朱氏所为?今夜的乱象也是她一手制造的?”

    马仲泰羞愤的点了点头,泪水顺着两颊留下,脸上的痛苦难以形容,只充分诠释了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哪怕熟知马仲泰其人秉性的孟复,也忍不住心生不忍——真是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在乌撒说一不二的马县丞也有今日?!

    齐谨之又用手指拨拉了一下,抽出一份比较正式的文稿,“这是休书?你确定要休掉朱氏?据我所知,朱氏嫁入马家十余年,主持中馈、孝顺公婆、生儿育女……在乌撒颇有贤名,至今大街小巷还流传着她侍奉婆母至孝的故事,婆母病逝后更是严格按照古礼为老人家守孝三年。”

    齐谨之语气不轻不重,虽没有言辞问责。但言下之意却非常明显。朱氏作为女人,没有犯七出之条,且她也在‘三不去’(与更三年丧)的行列中。

    马仲泰想把朱氏推出来做替罪羊。妄图用‘休妻’来逃避责任,也要看律法答不答应。

    就算马仲泰钻了法律的空子,齐谨之也会站到道德的最高点,彻底将马氏一族的名声搞臭,让他们即便侥幸逃过一劫,却再也没脸在乌蒙待xiàqu。

    这种男人犯了错、却拿女人顶缸的做法,不管是汉人。还是夷人,都是非常不齿的。

    齐谨之的话音方落,马仲泰的脸色便有一瞬的惨白。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再次以额触地,叩头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里直发颤,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缓缓的说道:“朱氏确实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属下曾经一度非常庆幸能娶到她。然而……”

    马仲泰哽咽了。艰难的说道:“县尊有所不知,朱氏自幼被家里当男孩儿教养,胸中颇有丘壑,过去我只当她有见识,还非常欣赏。却不想、不想她竟生出了谋乱的野心。”

    齐谨之眼睛一亮,身体忍不住向前倾,两个胳膊都放到了案几上,“谋乱?你是说水西朱家有不臣之心?”

    话说齐谨之为什么会觉得马仲泰狠呢?

    如果他只是想休妻。丢车保帅,这也没什么。彼时。男女情爱什么的,远远比不上家族和自身的安危。

    换做寻常男子,稍微自私一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马仲泰不同,他在呈给齐谨之的‘诉状’中,将朱氏的‘罪行’全都写了出来,还将整个朱家拖下了水。

    这就不是‘休妻’这么简单了,分明就是想要朱氏和整个朱家的命呀。

    如果朱家和马家不睦也就罢了,偏偏朱家对马家,尤其是对马仲泰非常够意思。

    马家能在乌撒成为头等人家,是多方面的原因,可马仲泰一个次子却能在诸多同辈xiongdi们中脱颖而出,成为马家在乌撒的代理人,却离不开朱家的支持。

    在某种意义上说,朱家是马仲泰的恩人。

    恩将仇报、无情无义……马仲泰绝逼够狠!

    齐谨之打量着马仲泰那张懊悔、沉痛的面孔,暗暗升起了警觉,这人,演戏也能演得这么像,明明做着出卖恩人、枕边人的无耻勾当,却还能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悲恸模样,真真不简单!

    马仲泰脸上写满痛苦的挣扎,用力闭了闭眼睛,他非常缓慢的点了下头,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是!”

    孟复和周文渊皆是一惊,他们和齐谨之一样,并不是被马仲泰说出来的‘奇闻’给惊到了,而是震惊于马仲泰的无情无耻无节操。

    齐谨之定定的看着马仲泰,“马县丞,此事关系重大,切莫胡说。”

    马仲泰猛地抬起头,白皙的额头早已青紫一片,“县尊,属下有件关乎社稷兴亡的大事想跟您单独说,还请您屏退左右。”

    他没有故作玄虚的挤眉弄眼,而是坦坦荡荡的要求‘清场’,一时弄得孟复和周文渊坐不住了。

    孟、周两人站起身,齐齐看向齐谨之。

    齐谨之微微颔首。

    两人欠了欠身,轻轻地退了chuqu。

    马仲泰没说话,瞥了眼分立两侧的齐大勇和刘虎。

    齐谨之却道:“马县丞有什么话,就请直接说吧。”

    马仲泰明白齐谨之的意思,这两个门神一样的大汉是他齐谨之的心腹,根本无需避讳。

    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马仲泰压低声音,“县尊,朱家确实有不臣之心,据属下所知,他们暗中与梁逆勾结,意图不轨。”

    齐谨之哂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事’?呵~~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有什么证据?”

    话语间带着明显的戏谑和不屑。

    齐谨之那神情,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我那啥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马仲泰脸色不变,唯有扶在地上的双手用力的扣住了砖缝儿。

    他仿佛没有听出齐谨之话里的嘲讽,认真的说道:“属下zhidào,县尊是个有大能为的人。虽然来乌撒的时日短,但对于有些事却是非常了解。然而,有件事。不知县尊可zhidào否?”

    齐谨之立起手肘,十指交握,显然,这个话题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马仲泰扫了他一眼,继续道:“梁逆和水西朱家勾结,意图夺取乌蒙六部,其实现在已经有三部落在了梁逆的手中。剩下的乌撒等三部,梁逆也早已提前派遣了大批的伏兵潜入城内,只等时机一到。便会起兵。”

    齐谨之迅速抓住了重点,“时机?这里面可有什么讲头?”

    马仲泰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的赞了句:“不愧是县尊,这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没错。属下要说的。便是这个‘时机’。”

    齐谨之追问了句:“具体什么时候?另外,梁逆还有什么安排?”

    现在不动手,却偏偏等什么‘时机’,齐谨之严重怀疑,背后定然有什么‘大计划’。

    马仲泰见齐谨之终于被自己的话题吸引住了,稍稍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竖起大拇指:“县尊英明。据属下得知,梁逆与北边草原上的旧部取得联系。双方议定,准备于万寿节时。一起出兵。”

    齐谨之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万寿节?”

    当今圣人萧烨的生辰是八月初一,按照大齐律,皇帝的寿辰与正旦、中秋一样都是法定假日,万寿节放假三天,京城会大肆庆贺。

    每年万寿节,京城的治安会分外注意,然而大齐承平已久,百姓富足,每每到了节日,全城上下都会热热闹闹的欢庆。

    万寿节时藩王、各属国使臣进京,京畿附近的百姓也会涌进来看热闹,其中鱼龙混杂,顺天府等衙门再怎么小心,也会百密一疏、出点儿纰漏。

    如果鞑子的奸细趁机混入京城,还真不是太难的事情。

    马仲泰用力点头:“没错,确切说,就在圣人圣寿那一天。另外还有一事——”

    马仲泰看了眼齐谨之,欲言又止。

    齐谨之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卧槽,这厮想要谈条件啊。

    眯着眼睛想了想,齐谨之抬手拎起案几上的几页纸,“休妻是家事,我不好管,至于这勾结逆贼的事儿,我还需得好生调查一番,如果确有此事,我定会依法办理。”

    说话的时候,齐谨之一直盯着马仲泰的眼睛,试图发现什么端倪。

    然而马仲泰却一派淡定,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只管去查,朱家有没有真的谋乱不好说,我们马家却是清白的。

    齐谨之瞳孔紧缩,对马仲泰的戒备又提升了好几档。

    他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当然,我也不会累及无辜,倘或一切诚如马县丞所言,我定会给你和马家一个公道。”

    马仲泰等得就是这句话,他满脸惊喜与感激,连连叩首,“多谢县尊,多谢县尊。”

    齐谨之把纸放下,朝马仲泰扬了扬下巴。

    马仲泰这才回过神儿来,赶忙说道:“属下方才说道哪儿了?哦,对了,属下恍惚听朱氏提了一句,说是梁逆不但联合北方鞑子,还跟京中的一位王爷搭上了关系。”

    齐谨之疾声追问:“哪位王爷?莫非他也参与了鞑子们的诡计?”

    马仲泰苦笑的摇摇头,“这个,属下就不zhidào了。当时属下只当是笑话,若不是今夜发现了朱氏的秘密,属下也想不起这事。不过,属下担心,那位王爷即便没有参与,也有可能趁机做点小动作。那些鞑子们不可怕,怕就怕家里的内鬼啊。”

    如果不是亲眼见了马仲泰的无情无耻,单看他这幅怅然的模样,齐谨之没准儿还真会相信他的无辜呢。

    默默的,齐谨之直接将马仲泰列为重点防御对象。

    “大爷,就这么放过他了?”

    马仲泰刚走,刘虎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咱们张罗了这么久,最后却只抓了一个娘们儿,这、这也太——”

    齐谨之道:“无妨,我也没想能一次干掉马家。”这次能将其它五大家族拢到自己麾下,并成功与水西安家、展家‘和解’,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的预期目标。

    至于马仲泰和马家,齐谨之倒不急着收拾——梁逆什么的不过是开胃菜,真正的戏肉是安南王府。

    齐谨之想铲平安南王府,还需要诱饵,没了马家,谁给他齐谨之‘带路’?

    更不用说,这次还从马仲泰的嘴里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虽然不排除马仲泰说谎的可能,但‘内鬼’这种事,宁可错抓也决不能放过。尤其是还牵扯到了皇子们。

    齐谨之将京中的几位能称得上‘王爷’的人筛选了一遍,然后按照他们素日的表现,圈定了几个嫌疑人。

    他决定了,待会儿就去写信,尽快通知父亲。

    另外水西那边,估计也开始行动了,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却说朱氏,一个人默默的进了后衙街,行至后门时,正想推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干净利索的婆子。

    “这位便是朱太太吧,我们孺人已经等您多时了,请!”婆子福了福身,客气的说道。

    朱氏扫了眼那婆子,忽的愣了下,用肯定的语气问道:“你是齐家的厨娘,那个管家的娘子?”

    她记得仰阿莎曾说过,齐金贵家的上唇长了一颗米粒大的痣,果然没有辜负她厨娘的身份——爱吃,能吃!

    齐金贵家的笑得愈发灿烂,“朱太太不愧是苗寨里少有的lingli人儿,您猜得一点儿都没错,老奴的男人叫齐金贵,十五岁便跟在老将军身边伺候,足足呆了二十年,如今上了年纪,这才跟着大爷出来享享福。”

    齐金贵出身齐家第一世仆之家,祖、父都是管家,对主人再忠心不过。慢说是一些黄白之物的收买,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未必肯出卖主子。

    偏齐金贵家的长得不好,一脸的尖酸刻薄,不熟悉她的人,很容易被误导,以为她是个贪财、吝啬的无知蠢妇。

    他们也不想一想,齐金贵家的如果真的人如其面,又如何能嫁给堂堂大管家的儿子?!

    朱氏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胸中的愤怒与懊悔,当然还有莫名的羞辱感——阿卓骗她也就罢了,毕竟阿卓是个贵族小姐,可眼前这婆子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居然也敢耍弄她?!

    齐金贵家的见朱氏气得浑身打颤,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从头畅快到脚。前些日子受到的委屈也在这一刻化作云烟。

    朱氏失算,源自于她的自大和骄傲。

    而谨慎周密的齐谨之、顾伽罗,在刚刚享受了胜利果实的那一刹,便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坏消息——

    “大爷,大奶奶,不好了,县衙的官仓被烧了,另外通往乌蒙等几部的道路被炸毁,如今咱们乌撒变成了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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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箭在弦上

    “百密一疏啊!”

    齐谨之用力捶了下椅子扶手,恨声道:“都是我疏忽了,竟把这些给忘了。”

    两个多月前,齐谨之陆续收到了密探发回来的情报,他将这些情报整理、汇总,细细分析了一番,然后隐约猜到了一个惊人的计划。

    随后,他专门命人盯着马家及其姻亲、故旧,几天下来,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另一边顾伽罗也动用自己的人脉,查到了一些西南秘事。

    夫妻两个无意间提到了此事,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各自思忖半晌,都做出了决定——坦诚相告。

    两口子彻夜详谈,除了最后的底牌(即各家长辈分给他们的具体人手),两人几乎毫无保留的将自己zhidào的东西都告诉了对方。

    齐氏小夫妻窝在架子床上,放下帐幔,两人盘膝相对,一起讨论、分析。

    你一言、我一语,竟将马仲泰两口子的计划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们能如此顺利的摸清马仲泰夫妇的筹谋,原因有三:

    一来是消息灵通,帮手众多;

    二是齐谨之两口子都是极聪慧的人;

    三来嘛,也是朱氏太自大,算计起人来更是肆无忌惮、毫无遮掩,落在有心人眼中,好容易便会发现问题。

    既然察觉到了马家的阴谋,齐谨之和顾伽罗当下便做出了应对的策略,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丢出诱饵引蛇出洞。

    明面上。齐谨之继续在城外剿匪,迷惑马家和朱家的人,令他们放松警惕。

    他们也确实在剿匪。只不过所剿灭的山寨都是有针对性的,基本上都是与安南王府或是马家有关系的‘贼窝’。

    与此同时,齐谨之还悄悄奔赴水西,跟西南大营的马将军和几位旧部频繁联系,顺便还请马将军做中间人,与水西安家、展家坐下来谈判。

    只可惜,那时安家、展家对齐家心存敌意。即便信了齐谨之的话,也不愿跟他合作。

    后来齐谨之才zhidào,原来这两家早就觉察到了朱家有野心。且是顽固死硬派,与安、禄、展等几家亲近朝廷的家族颇有些龌龊。

    否则,展阿卓也不会‘傻兮兮’的跟着朱氏来乌撒,还屡屡被她当枪使唤。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事实上。阿卓性子直、脑子却不笨,别看她没正经读过书,却深知‘藏拙’的真谛。

    朱氏利用她,想借她的手杀掉顾伽罗;阿卓也干脆,借着在马家做客的机会,顶着一张‘单蠢’的脸,四处打探消息。

    齐谨之不zhidào阿卓在马家具体探听到了什么,但火把节前几天。水西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表示安、展等几家愿意同齐家联手。于是便有了阿卓连夜抄了马家的秘密宅邸,安、展两家则在水西一举拿下了朱家。

    至于乌撒这边就简单多了。

    或许是水西几个豪族的影响,又或许是对马家还有期望,乌撒的五大家族并不愿和齐谨之合作,更不愿供他驱使。

    还是火把节的那一次爆炸,用血淋淋的事实惊醒了五大家族,为了家族的利益和自身的安全,他们这才转而求齐谨之帮忙。

    双方达成合作意向,五大家族全力配合齐谨之的‘引蛇出洞’——

    一方面故意放出风声,直说自家伤亡严重,整日闭门谢客;

    另一方面则暗中调集人手、准备器械,于昨夜发动,将前来围堵的王府私兵悉数消灭。

    齐谨之的计划很大,动用的人手众多,效果嘛,也bucuo。

    唯一的疏漏便是忘了官仓和交通。

    “好个马仲泰,难怪他会这么痛快,原来早就有所准备啊。”

    齐谨之又捶了一下椅子扶手,恨恨的骂了一句。

    顾伽罗凝神想着,听了这话,却摇头,“大爷,依我之见,这应该不是马仲泰所为。”

    如果只是单纯的炸掉了通往乌撒的几处要路,那么还有可能是马仲泰干的。

    可那动手之人,竟然把官仓也给烧了,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齐谨之挑眉,“哦?阿罗想到了什么?”

    顾伽罗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大爷莫非忘了,乌撒的官仓比女人的脸都干净,除了一些陈旧的农具、档案,以及发霉发芽的种子,还有什么值钱的?马仲泰又不傻,何必浪费时间、柴火和人力去烧一个空仓库?”

    顾伽罗唇角微翘,嘲讽的说:“马仲泰和朱氏是同一种人,无利不起早,且最喜欢讨巧,绝不会做赔本的事。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阻断乌撒的交通,直接把几条大路炸了就好,又何苦多此一举。”

    官仓是朝廷设立的仓库的总称,一般来说,每个县、府会设有好几个仓,如正仓、义仓、常平仓等等。

    乌撒县城太小,且时有动乱,山民彪悍抗税,豪族兼并土地,朝廷规定的税赋年年都收不全,官仓最后也就只剩了一个正仓。

    最近十来年,仅存的正仓也日渐荒废,下头收了租税,扣掉县衙官吏的禄米和衙署的日常开销,其余的皆有六大家族分割,根本就用不到仓库。

    乌撒正仓位于城中,距离县衙仅一街之隔。

    正如顾伽罗所言,若烧毁官仓、炸毁道路的人真是马仲泰的话,他绝不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巴巴的跑去烧一个毫无价值的仓库。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齐谨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阿罗说的极是。然而不是马仲泰,又会是谁?”

    顾伽罗没说话,因为她也不zhidào。

    “同时炸掉几条路,好大的手笔。竟一点都不比我们齐家差。”

    齐谨之眼睛盯着房间的一角,嘴里喃喃的说着:“昨夜城里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尤其是县衙附近更是重兵把守。‘它’竟能瞒过所有人的注意,悄无声息的摸进官仓放火,不简单,绝对不简单哪。”

    顾伽罗深有同感,这才是他们夫妻最担心的。

    他们夫妇不怕对手强,就怕有未知的敌人。因为你不zhidào‘它’是谁,更不zhidào‘它’会什么时候冒出来。杀你个措手不及。

    “唉~~”齐氏小夫妻同时犯了难。

    然而任谁都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难题,竟被阿卓随口给解决掉了。

    “应该是仰阿莎。”

    阿卓坐在椅子上,两只小脚悬空,一下一下的晃悠着,手里拿着个青苹果。咔嚓、咔嚓的咬着。

    只听嘴里含糊的说:“她是苗寨的人。后来跟着家人去了益州,听说又去了安南,前些日子还来探望阿娜依。”

    “仰阿莎?安南?”

    顾伽罗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莫非她是安南王府遣来与朱氏联系的密使?”

    阿卓三两口将果子啃完,随手一丢,果核稳稳的落入一旁高几上的白瓷碟中,她斜过身子,又从果盘里摸起一个。继续啃了起来。

    顾伽罗见她吃得欢快,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她倒不是馋的,而是觉得酸。

    这是乌蒙特产的一种苹果,酸甜脆口,成熟后果皮也是翠青色,故而得名青苹果。

    谢氏商号的伙计特意送了一些来,顾伽罗尝了一口,就险些被酸倒了牙,剩下那缺了一口的果子直接被齐谨之消灭了。

    吃完苹果,齐谨之还笑顾伽罗‘挑食’。

    顾伽罗很冤枉,她从不挑食,只是对于某些味道的接受能力不是很高罢了。

    比如酸和甜,少量的还可以,稍微多一点儿,顾伽罗就享受不了了。

    眼瞧着阿卓一个接一个的啃着青苹果,顾伽罗都替她酸的慌,嘴里不停的分泌酸水。

    “果然聪明,难怪能算计阿娜依,”

    阿卓一边咔嚓一边说:“没错,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可以断定,仰阿莎定是王府派来的。她与阿娜依一样,都喜欢耍弄心机,整日里鼻孔朝天,最是傲慢不过。”

    帅气的把果核丢入白瓷碟,阿卓又摸了个荔枝,低头剥皮,嘴里还在说着:“不过,她比阿娜依聪明,也比她狠。阿娜依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心里有所顾忌。仰阿莎却是独身一人——”

    用文艺一点儿的方式来说,朱氏虽坏,心中还有爱(母爱),而仰阿莎却是肆无忌惮,底线、节操什么的早就被她自己给吃掉了。

    顾伽罗恍然。

    这么说倒是很符合烧官仓、炸山路那人的风格啊。

    齐谨之曾经跟她分析,那人之所以‘多此一举’的火烧官仓,目的无非有两个:

    一,自然是想烧光乌撒的粮食储存,趁机制造混乱;

    二,却是红果果的挑衅——你丫齐谨之不是厉害吗,不是算无遗策吗,姑奶奶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的粮仓给烧了,你能奈我何?!

    “仰阿莎,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给我说说吗?”

    人家出手了,她却连对方的底细都不zhidào,太失职了,难怪会失败。

    阿卓将整颗剥好的荔枝丢入口中,腮帮子鼓动几下,吐出一枚不带一丝果肉的果核,“她今年三十左右的年纪,年轻时跟益州一个小地主的儿子订了婚,结果……自那以后她性子就变得有些古怪,长得还算清秀,皮肤有些黑,个子不高,瘦瘦的。”

    阿卓起初还有些兴致,提及仰阿莎的负心汉,语气也冷了下来,更没了吃水果的兴致,拿起几上放着的湿帕子,低头仔细的擦起手来。

    顾伽罗正听得入神,忽见阿卓变了脸,不禁有些纳闷,旋即想到齐家和展家的恩怨,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顾伽罗张了张嘴,想解释两句,却不知说什么好。毕竟齐勉之是东齐的人,她一个隔房的新妇,实在不好插手。

    顾伽罗沉默了,阿卓却突然开了口。“现在乌撒的道路全都断了,齐谨之可有什么办法把信送chuqu?”

    顾伽罗愣怔了下。送信?水西那边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难道阿卓想借齐谨之的渠道给京城的阿朵写信。

    阿卓撇撇嘴,凉凉的说道:“放心吧。我不是跟阿朵写信,早在她选择跟齐勉之走的时候,就已经bèipàn 了家族,不再是我们展家的人了。”

    顾伽罗不解的问了句:“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甚至为了她找寻齐家的不是?”

    阿卓‘嘁’了一声,“一码归一码,我可以不认阿朵,但也不会坐视她被个臭男人欺负。”

    阿卓确实有点儿单细胞。但却有种动物天然的直觉,想法也简单直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端得是恩怨分明。

    她虽然恨姐姐对家人无情,可也心疼她独身一人在陌生的京城漂泊,所以自打阿朵离开西南后,阿卓便大张旗鼓的寻找阿朵。口口声声的要为‘可怜的姐姐’报仇。

    她这么做。只是想‘提醒’齐家人,展阿朵不是孤女,她还有娘家,还有水西苗寨的几百族人给她撑腰。

    顾伽罗看了阿卓一眼,不知为何,她对这个粗鲁、泼辣的夷女生出几分欣赏。

    阿卓还在说:“我、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写信!对。我要给阿爹写信。事情牵扯到了仰阿莎,就须得留意一下益州。而原来的计划。也要进行调整。”

    顾伽罗似是想到了什么,“益州?你的意思是,安南王府可能会放弃水西,直接出兵蜀地。”

    是了,乌撒失败了,安南王想要占据乌蒙六部,蚕食昆明、大理,继而攻占整个云南的计划就要落空。

    水西那边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着王府的兵马自投罗网。

    仰阿莎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打了埋伏,所以,她才会毁掉乌撒的交通,让消息传不chuqu。

    然后她再劝主人调整计划,比如放弃云南,改而攻打毫无防备的蜀地。

    阿卓点了下头。

    顾伽罗腾地站起来,欠身恭敬一礼,“展二小姐,多谢了!”

    齐谨之也曾怀疑放火的人是安南王府的奸细,也推测他们可能会修改计划。但却不zhidào安南王府会对哪里下手。

    他们到底不如阿卓了解西南啊,哪怕他们想破了脑袋,将周遭的府县讨论一个遍,也猜不出王府的下一个目标到底是哪个。

    阿卓这个提醒,真是太及时了!

    顾伽罗暗自琢磨,是哪个傻子说阿卓‘傻’,喵了个咪的,世间有这么聪明的‘傻子’吗?

    当夜,齐谨之便接连写了好几封信,用齐家的秘密渠道分别送了chuqu。

    ……

    “今儿又有什么消息?”

    清河县主处理完家务,回到正房的时候,发现齐令先从宫里回来了,赶忙上前询问。

    最近几天,也不zhidào自家得罪了哪路神明,儿子好好的西南做官,却平白招惹了好几个御史弹劾。

    什么为官不仁、苛待治下山民,什么阴狠毒辣、故意激起民变,什么……清河县主听了那些胡言乱语,恨不得跑到宫门口叩阍鸣冤。

    幸而圣人是真圣明,压下了那些不靠谱的弹章,一面命云南布政使、乌蒙府核实情况,一面着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选派官员亲赴西南调查,至于某几个上蹿下跳喊着把齐谨之罢官、押解进京问罪的话,圣人理都不理。

    随后,圣人又召齐令先入宫,继续向他问询西南情况,事后还数次公开称赞齐令先是悍将、干才。

    齐谨之被人弹劾,圣人虽然没有明着回护,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齐家,是咱罩着的功勋之家,齐谨之,是咱信任的少年俊彦。

    什么,齐谨之有罪?

    证据呢?!

    某御史:……

    圣人无奈的摊摊手:瞧,朕不是袒护乱臣的昏君,实在是你们没证据呀。等什么时候查有实据了,咱们再处置齐谨之不迟!

    面对这样的皇帝,向来有嘴炮之称的御史们也哑了。

    齐谨之激起民变的事,暂时被圣人压了xiàqu。

    但朝中关于西南事务的讨论却多了起来。说着说着,有人就会把齐家拉出来挂墙头。

    不管是去年的齐勉之,还是今年的齐谨之。都成为许多话题的主角。

    甚至连死去多年的齐子孺,都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列数其功过,最后还得出什么功过相抵、遗祸至今的狗屁结论。

    齐家两府的人听了,就没有一个不生气的,心里将那多事的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

    清河县主更是气愤不已,因为除了外人给自家儿子泼脏水外。连东齐也冒出来凑热闹,冷嘲热讽的说怪话,就差直接说。让齐谨之自己顶罪、切莫连累旁人。

    外人污蔑齐谨之,清河县主不过骂两句‘胡说’,可隔壁这般,却着实让她心寒。

    想当初。齐勉之害得齐家丢了爵位、丢了军权。老爷和她也只是暗地里叹几声气,人前从未说过责怪的话,更没有似大长公主那般言语挤兑、翻脸无情。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万寿节了,朝中应该没人再关注谨哥儿的事情了吧。”

    清河县主不等齐令先回答,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齐令先道:“我不是说过了嘛,圣人最是圣明,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明白。那些人不过是无事生非,谨哥儿的性情和为人。圣人也清楚。再者——”

    齐令先犹豫了下,左右看了看,手肘撑在炕桌上,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我听宫里的刘内侍偶尔提了一句,说圣人刚收到弹章的时候,也有些气恼,恰好那日妙真大师进宫,与圣人谈了一会儿话,待大师出宫后,圣人便恢复如常了,自那以后,再有御史上弹章,圣人就直接压下。”

    清河县主眼睛一亮,也学着丈夫的姿势,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老爷是说,大师帮谨哥儿说了好话?”

    齐令先坐回炕上,手指抿着胡须。

    清河县主见状,便zhidào自己猜对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双手合十拜了拜,连连念了几声佛。

    齐令先又道:“方才你提到万寿节,进献圣人的节礼可准备好了?”

    他没了国公的爵位,可最近圣人对他颇为优待,保不齐会特许他们西齐进宫贺寿。

    再者,清河县主身上还有诰封,依律却是要进献贺礼的。

    清河县主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笑着说:“老爷就放心吧,我早就备好了,虽算不得太贵重,可也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寿礼嘛,太贵重了扎眼,太减薄了失礼,不轻不重才最合适。

    “对了,谨哥儿上次写信说他下乡去剿匪了,还收缴了不少好东西。他媳妇儿是个实诚孩子,挑了上好的命人送回京,”

    清河县主掐着手指,“算着时间,约莫也快到了,到时候再kànkàn或许还有更合适的,到时候一并进献shàngqu。”

    齐令先从不管这些家务事,随意的点了下头,任由妻子处理。

    他只提醒了一句,“也选几样雅致的,命人送到山shàngqu。贵人不稀罕这些俗物,好歹是孩子的一点心意。”

    清河县主立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妙真帮了自家儿子,礼尚往来,他们也不能忘了人家。而且送礼的时候,也要用齐谨之和顾伽罗的名义去送,这样也显得齐谨之是个有恩必报、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为儿子刷好评,清河县主最喜欢了,爽快的点头应下。

    夫妻两个又说了些京中的新闻。

    齐令先忽的想起一事,“出宫的时候,恍惚听到有人说刘贤妃昏迷不醒,似是得了什么怪病。”

    “嘁,隔壁那位又有露脸的机会了。”清河县主难得刻薄了一回。

    齐令先摇头,“侄媳妇去瞧过了,却说无能为力。”

    清河县主倒是来了兴致,“哦?也有她治不好的病?嘶~~刘贤妃虽然算不得多康健,可也不是无福之人,怎么会——”

    齐令先并不关心刘贤妃有没有福气,他之所以提及此人,乃是因为,“刘家掌管禁卫,万寿节临近,还是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刘家是贞烈皇后的娘家,老牌子的外戚,刘家的男人平庸,但胜在听话。

    且刘贤妃无子,平日又是个守本分的人,圣人挑来选去,便提拔刘贤妃的二哥、永恩伯嫡次子刘靖嗣任京卫指挥使,护卫宫禁、守御城门。

    刘贤妃在宫里算不得要紧人物,可有这么一个掌管宫禁安全的兄长,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齐令先是武将,有着最敏锐的直觉,听到这则八卦后,第一反应就是刘靖嗣。

    清河县主皱了皱眉,“老爷许是想多了,刘贤妃素来和善,应该不会有人借她来算计刘家。”

    齐令先笑了笑,不置可否。

    被他们讨论着的刘贤妃,如今正沉沉的昏睡着,床前,两个年轻宫装女子正窃窃私语。

    “她不会忽然醒来吧?”九公主不敢看刘贤妃,再三确认。

    “不会,除非你提前给她吃了解药。”姚希若暗自鄙夷,这九公主,小小年纪就敢毒害生母,真是畜生不如。

    但眼下九公主还有利用的价值,姚希若不敢得罪,耐心的保证:“我的医术,公主应该信得过的。”

    九公主嗯了一声,心里却嘀咕,信不过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而那件事,也要尽快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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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又要开始了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经历了一场变乱,乌撒的夜里变得愈发安静。

    静谧的衙前街,忽的响起了细微的哨声和鸟儿咕咕的叫声。

    没过多久,灯火通明的衙门里便飞出了几只白底灰点儿的鸽子,它们灵巧的扑棱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了片刻,似是在辨明方向,然后才朝着东、南等几个方向飞去。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几只鸽子刚刚飞出县城,穿过周遭的山林时,密林中忽然射出几十支箭。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箭雨过后,不远处的地面上出现了几只鸽子死透的尸体。

    “bucuobucuo阿宜不愧是咱们寨子里的神箭手,箭法就是厉害!”

    三四个身穿黑色阔衣阔裤的男子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年纪略大、唇上留着短须的男子,弯腰捡起一支箭,箭身上插着一只鸽子,他一边夸着同伴,一边仔细的检查鸽子。

    果然在鸽子的右爪上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筒。

    “我还没有练到家,否则,根本不用帮手,”

    同伴口中的阿宜,一个二十来岁的黑瘦少年,手里拿着弓,并没有因为别人的称赞而洋洋自得,反而略带遗憾的说道。

    “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当这些鸟儿是山间普通的鸟雀吗?”短须男将几支插有鸽子尸体的箭全都捡了起来,招手唤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

    那男孩儿机灵。不用短须男吩咐,直接转过身去,露出背着的一个竹篓。

    短须男将东西放进竹篓。暗自数了数,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放心的领着几个同伴连夜回了县城。

    马仲泰交出了朱氏,朱氏也‘配合’的拿出了解药,阿卓痛快的放了马老寨主等人。

    孩子们年纪小,又受了些惊吓,回家后便被马仲泰命人送回了方面。交由心腹侍婢看护。

    而老寨主并四五个族老则坐在正堂,老寨主高居正位,其它族老们分坐在下首的两溜椅子上。他们每人抱着一杆水烟枪,谁也没说话,整个屋子里只有咕噜、咕噜的声响。

    马仲泰是屋里最年轻的人,椅子是没他的份儿了。只搬了个杌子坐在老寨主身边。

    “……唉~~”

    不过一夜的功夫。老寨主竟似老了许多,保养极好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身上也带着一丝沉沉的暮气。

    他放下水烟枪,长长叹了口气,“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我、我真是愧对祖宗、愧对族人哪。”

    “阿爹,说起来还是儿子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让齐谨之钻了空子。这才——”

    旁人也就罢了,马仲泰第一个跪了下来,向父亲和众族老请罪。

    老寨主却摆摆手,“这事不怪你,主要还是咱们太轻敌了,谁能想到那姓齐的,耳目竟是这般灵通?他来乌撒才几天呢,居然就查出了那么多事?唉,我虽然恨他入骨,可也要承认,他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啊。”

    马仲泰低着头,父亲越是这么说,他越是羞愧。明明已经因为轻敌输过一次了,他却没有记住教训,居然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跌了跟头,险些害了整个家族。

    牙齿咬得咯吱响,自打计划失败后,马仲泰就恨不得抽自己一顿。败了就是败了,怪只怪自己不够强,难能将责任推到‘敌人太厉害’shàngqu?!

    老寨主见马仲泰这般,道:“昨夜事情那般紧急,你却能迅速的想出办法,将我们几个老家伙救了出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虽然无情无耻了一点儿,但为了家族,老寨主无比赞同儿子的决断。

    几个族老也都放下了水烟枪,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是呀,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二小子。”要怪也会怪朱氏行事太不谨慎。

    “唉,谁能想到水西那几家竟也搀和进来了?”以多欺少,他们马家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是……二小子随后的几件事,做得更是漂亮!”这位族老直接把火烧官仓、炸毁道路的‘功劳’全都算到了马仲泰头上。

    马仲泰见族老误会了,也没有更正,羞愤的又说了些请罪的话,在几位老头子面前做足了‘谦恭’的模样,这才爬了起来。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回禀,说阿宜等人回来交差了。

    马仲泰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却没有表露出来,看了眼老寨主。

    老寨主随意的抬了下手。

    马仲泰赶忙命人将那几个弓箭手叫进来。

    阿宜、短须男等人进了正堂,行了礼,便直接将几只鸽子送到老寨主跟前。

    老寨主人老成精,且又是见过世面的人呢,一眼便认出了这些鸽子不是普通鸟雀儿,而是水西大营专门驯养的‘信鸽’。

    “这、莫非是齐谨之向外传递消息的信鸽?”老寨主语气中难掩惊喜。

    马仲泰颔首,“咱们这边虽然失败了,可只要消息传不chuqu王爷那边就有机会赢。”

    老寨主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了菊花:“所以你就命人毁了四面的道路,逼得齐谨之使出‘绝招’,然后又事前埋伏了神箭手,将齐家的信鸽全都拦了下来?”

    马仲泰没说话,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因为捣毁交通这事儿,真心不是他干的,他不敢跟父亲说谎,只能来个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最妙的是,老寨主将炸毁道路、射杀信鸽的事儿拿到一起来说,这下子,不必马仲泰自己表功,阿宜几个办差的人便主动帮主子扬名了。

    “老寨主英明,确实是二爷吩咐小的们去城郊埋伏。”

    短须男是几人的头儿,口齿也lingli恭敬的禀明:“小的们去了没多久。便发现了城中的信鸽,一切都如二爷事前预料的那般。另外,二爷还吩咐,命小的们多留意山间的小路,预防姓齐的狗急跳墙,妄图通过其他途径向外传递消息。”

    “好好好,”

    老寨主脸上的愁苦瞬间消失。连说了三个好字,分外慈爱的看着马仲泰,“还是阿泰想得周到。就该这么做!”

    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乌撒动乱的消息传不chuqu而朱、马两家勾结贼人意图谋反的事儿外头更无从得知,更不会怀疑天下闻名的‘傻子王爷’。如此。安南那边就可以继续按照计划行事了。

    马仲泰冲着短须男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的躬身退下。

    屋子里又剩下几位族里的要紧人物,马仲泰也就不避讳了,谨慎的提醒了一句:“不过,事有万一,咱们也要做好消息外漏的准备。要不这样吧,儿子再给王府写封信,将其中内情详细回禀太妃。到底是按原计划攻打水西。还是转道突袭蜀地,全凭太妃决定。”

    老寨主闻听此言。静默片刻,旋即满意的点头:“唔,你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好,就按你的意思办。”

    言语间,老寨主对二儿子的能力愈发满意。

    几位族老见状,心中各有计较。

    马家嫡支下山几十年了,汉化颇深,家业承袭也严格遵循嫡长继承制。

    不过,马家除了官面上的‘产业’(比如茶场、盐引、马场以及诸多官场资源)外,还有一个山寨,寨子里有数百族人,以及一个发现了却未开采的银矿……这两处都需要选定继承人。

    老寨主却有四个儿子,还有十来个亲侄子,将来选拔新寨主的时候,就要从十几个子侄里选。

    平心而论,马仲泰确实能干,可他的亲xiongdi、堂xiongdi们又有哪个是废物?

    且马仲泰还有个最致命的弱点,他倾慕汉家文化,身上的苗人气息越来越弱,在县城做个小官儿,帮家族看护产业还可以。

    但若是让他回山里做寨主,额,那画面,想想都觉得违和啊。

    当然,如果马仲泰的能力非常强,对于家族的重要性远超其他竞争对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几个族老暗自琢磨着,老寨主和儿子越说越起劲儿,也愈发兴奋,只听老寨主说:“对了,你在信中再加上一句,王府此次起事,咱们马家寨定会鼎力相助。”

    过去跟王府联系紧密的是朱家,马家更多的是打个下手,在外人看来,活似朱家的跟班一样。

    倒不是马家不想自己做老大,而是习惯性的谨慎、小心,他们既想谋得好处,又不愿意承担风险,这才藏头露尾。

    不过,最近几个月里,马家屡受打击,如今更是为了‘脱罪’而卖了朱家。

    老寨主想得透彻,过去有朱家在前头挡着,马家可进可退,怎样都不会伤了家族的根本。

    但现在朱家完了,马家就必须立起来,要么亲近朝廷,要么投靠安南王府,如果继续做中间派、意图左右逢源,便会成为朝廷、王府共同的敌人。

    眼下的情况是,马家和齐谨之结了死仇,齐谨之在西南一天,马家就不能选择亲近朝廷。即便亲近了,也会被齐谨之整死。

    所以,马家只能选择王府。且这个‘选择’,不是简单的帮个忙、支援一点儿粮草,而是要真刀实枪的出兵。

    谁也不是傻子,王府里除了那位王爷萧如圭,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老寨主可不敢跟王府玩花样。

    马仲泰和几位族老听了,先是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纷纷点头:“没错,咱们马家寨有数百勇士,马场那边也有几十匹良驹,都可任由王府安排。”

    终于决定站队了,说出这句话,在场几人非但没有什么畏惧、惶恐,反而生出莫名的兴奋与激动。

    王府准备了十几年,私兵数千,粮草器械甲胄什么的更是一应齐全,京中还有权贵帮忙,南、北的鞑子也早已结成了同盟……这么多有利条件,占据一个西南,应该没有问题。

    待成功了,他们马家便是开国功臣哪!

    刚刚经历完一场变乱,马家的几位boss经过短暂的惊惧,竟升起了莫大的斗志,一双双眼睛里泛着诡异的红光!

    ……

    蝉鸣声中,六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进入了七月底。

    圣人的万寿节马上就要到了,京城也热闹起来,每天都有穿着异族服饰的使团进城,各地的藩王也都带着丰厚的礼物返回京城。

    京城的几个城门口,每日都是行人不断、车水马龙,城内处处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息。

    最高兴的还是那些商人们,比如谢氏商号等一些经营金玉珠宝、名人字画、古董玩器的铺子,自从进入六月份,生意便异常火爆。

    什么三尺高的珊瑚树,什么龙眼大的珍珠,什么双面绣的万寿炕屏,什么极品羊脂玉雕琢的佛祖……但凡是能用来贺寿的‘奢侈品’,价格全都翻了好几番,即便如此,有些奇珍异宝还是供不应求!

    树上裹了色彩艳丽的锦缎,街边摆放着盛开的花儿,好一派鲜花着锦的富贵景象。

    许多第一次来京城的番邦之人都忍不住咋舌,满眼新奇的打量着四周。

    当然,也有例外。每日进京的异族人中,总会夹杂十几个衣饰普通,却颇有气势的精壮男子,与那些好奇的‘乡巴佬’不同,这些男子的目光只关注城门的兵卒、巡街的兵丁,以及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等衙门的位置、布防。

    更奇怪的是,外族人进京是为了凑万寿节的热闹,使团的自然要住进鸿胪寺下属的驿馆,而商人们则是投宿客栈,基本上过完万寿节才会离开京城。

    但那些男子不同,清晨进城,晚上宵禁前再chuqu也没买什么东西,更不像是拜会亲友的模样。

    只是他们行踪隐秘,且最近进京的番人太多,就算城门口的兵卒们恪尽职守,也未必能记住这些人,更没有发现异常。

    这日傍晚,到了关城门的时辰,十几个人壮硕的汉子赶在关门前,在几个兵卒的骂骂咧咧中匆匆出了城。

    他们顺着官道一路往西走。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十几人快步行进了一个时辰,才抵达目的地,一处偏僻的山林。

    十几人顺着蜿蜒的山路,来到半山腰,迎面一片开阔的平地,靠山的地方有一座破败的关帝庙。

    他们熟门熟路的推开庙门,穿过院子,正要进正殿,不想却看到殿外廊下站在几十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连表情都差不多。

    这十几个人愣了下,没有多言,放轻了脚步,来到廊下与同伴汇合。

    通过烂了一半的窗户纸,外头的人隐约看到正殿里的情况:供桌下,一男一女盘膝对坐,中间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模型,两人正伸手比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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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忘恩负义

    “……到了那一天,京城会加强城门、宫禁等处的治安,五城兵马司和十二卫也会调派人手在城内巡视,”

    隔着窗子,女子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不过,这还不够。锦衣卫还没有动静,接下来必须把他们也调动起来。”

    门外的壮硕汉子们听了这话,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有些嘀咕:话说,汗王领他们进京,不是为了刺杀大齐皇帝、制造混乱,趁机夺了大齐的江山吗?

    这样的大事,不是应当万分小心,绝不能把消息泄露chuqu吗?

    怎么听屋里那女人话里的意思,竟是还嫌‘动静’不够大?她还想煽动汗王做什么?

    一群壮汉中,有几个脑子灵活的,已经开始琢磨上了,打算待那女人走后,悄悄提醒汗王一句。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这回说话的是个男子,“哦?夫人可有什么良策?”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配上低声的音量,听着颇有些味道。

    且听声音推测,他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岁的样子。

    “良策谈不上,我只是有点子想头。”

    女子轻笑了一声,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语气中却含着隐隐的自负,“我听说这几日将军每日都派遣手xiàqu京城溜达?还故意赶在关城门前的最后一刻才匆匆离开?”

    这摆明就是想吸引守城兵卒的注意力啊,可惜的是。前去执行任务的人勇猛有余、机灵不足,兴头头的忙了几日,却半点效果都没有。

    她眼前情况不好。担心计划不能顺利执行,无奈之下这才亲自出马。

    唉,这些鞑子打仗倒是一把好手,可其它的就——

    女子心里叹了口气,跟眼前这莽汉合作,真真是无奈之选。

    被女子嫌弃的男人生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浑身都是硬硬的腱子肉,唇上还留了又粗又硬的胡茬,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彪悍、勇猛。

    而且吧。身体长得太过健壮,五官又平常,不免给人一种头脑憨直的感觉,说得刻薄些。就是‘头脑简单’。

    可这位绝非憨傻之人。他察觉到女子对他们这些异族人的鄙夷,心下不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依然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点了头,语气中略带得意,“没错,这是我的主意,很bucuo吧。哈哈哈~~”

    男人没心没肺的dàxiào着。成功将自己‘头脑简单’的形象又丰满了几分。

    女子额角抽了抽,又抽。忍着扶额的冲动,她违心的赞了句:“果然是个好法子。”

    男人的笑声愈发恣意了。

    女子赶忙转回正题,道:“所以,明日还请将军继续安排麾下的勇士们继续进城。”

    男人止住笑声,嘴巴却还保持着dàxiào的弧度,嘭嘭拍着胸脯:“夫人放心,有我在,咱们的大计定然能成功。”

    女子却没有这么乐观,kànkàn着男人‘天真’的笑脸,心里忽的生出了担心。

    有这么个猪队友,他们此次真能成功?!

    深深吸了口气,女子道:“将军做事,我自是一百个放心。这样,明日加派一倍的人手进城,让他们尽量凑在一起行动,而且定要多去那些要紧衙署门前晃悠。”

    男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兴致勃勃的问:“要不要再让勇士们闹出点儿乱子来?”比如故意找人打个架什么的。

    既然要弄出大动静,索性来个狠的,这样不是更能引起内城贵人的注意?

    女子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嗽了几声,用力摆手,“不、不行,决不能跟人起冲突。咱们、咱们只要让宫里zhidào城中混入了一群不明身份的夷人便可,其他的麻烦,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男人怏怏的噢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女子原本还想再交代他一件事,但见他这般难堪大任,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反复叮嘱了诸如‘谨慎行事’、‘万事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话,女子便起身告辞了。

    男人亲自送她出了关帝庙,眼瞧着她一个女子渐渐的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汗王,这个女人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她、她方才分明有事瞒着汗王!”

    一个红脸膛的男人凑到跟前,咬牙说道。

    男人脸上的憨笑早已褪去,他抿着厚厚的嘴唇,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汉人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和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

    她有事瞒着他,而他又何尝没有对她有所防备?

    “那、那您怎么还?”红脸汉子挠了挠头,满脸的不解。

    男人却没说什么,抬手叫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吩咐了句,“跟shàngqu且kànkàn她去了什么地方?”

    虽然和自己联系的一直是这个女人,但他有种预感,她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其背后应该另有主子!

    现在他最想zhidào的是,那个神秘的主子是谁,怎么会zhidào他们乞颜家族的秘密?!

    男孩儿答应一声,飞快的出了关帝庙,以极快的速度在黑夜中穿梭。

    没过多久,他便追上了那女子。确认自己没有跟错目标,男孩减缓了速度,放轻脚步,屏气凝神,静静的跟在了她身后。

    女子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

    大半夜里,她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穿行,却还没有半分惧意,慢悠悠的走着,好一派闲庭信步的淡然模样。

    男孩撇撇嘴,暗道一句:好个古怪的女人。

    心里却愈发警惕,人家敢这样做。肯定是有所依仗!

    男孩更加谨慎的控制呼吸,脚步也变得分外轻,小小身体几乎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那女子溜达了一刻钟。忽的停住了脚步,耳朵动了下,发现除了细微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她这才松了口气,气势陡然一变,脚下用力,娇小的身子竟如同灵巧的鸟儿一般飘了chuqu。

    男孩大惊。赶忙提气跟上。

    女子跃出好几步便会脚尖触地,然后又是一个飞跃,仿佛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男孩没有练过功夫。因自幼为主人放牧,练就了一副好脚底板儿,紧急时刻,甚至还能追上骏马。

    他见女子身形诡异。zhidào对方不是寻常人。不由得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咬牙追了shàngqu。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拐入一个岔路,又从一侧的山坡上转了一圈,足足饶了一个时辰的路。

    就在男孩险些撑不住的时候,女子突然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四下里打量。再三确定了没有跟踪之人,这才转到山坡后。不知从哪里牵出了一匹马,纵身上马,直接朝南面的官道飞驰而去。

    男孩心里暗叫一声苦,脚下不停,飞快的甩动双脚,堪堪追了shàngqu。

    女子一路疾驰,一刻钟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院落,甩鞍下马,她没有急着进门,又回头看了看。

    百步外,几乎脱力的男孩抱着一棵大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脸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

    他顾不得太多,想继续追,可又没有力气,无奈之下,他干脆蹭蹭的爬到了树上。

    说来也巧,他刚颤巍巍的站到树枝上,便看到那女子上了台阶,身子侧站着,一边敲门,一边谨慎的查看四周的动静。

    门开了,女子闪身蹿了jinqu。

    门没有立刻关上,而是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异常,这才走下台阶,把马牵了jinqu。

    红漆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微微晃动,然而如果有人站在近前的话,便会发现,两扇大门并没有关紧,一指宽的门缝里,正有一双眼睛盯着门外。

    男孩站在树枝上,脑中回想了下来时的道路,又将那小院的模样和位置牢牢的记下。

    只是他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爬下来,抱着树干待了半个时辰,他才手脚虚软的爬下来。

    待回到关帝庙时,天边已经有了亮光,院子里的三四十个壮汉已经收拾停当,正准备出发呢。

    男孩将昨夜看到的一切,全都禀明了主人。

    “很好,今天我就亲去kànkàn那里到底住着何方神圣!”男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

    临近万寿节,京中的权贵们也都忙碌起来。

    男人们忙着拜访亲友、结交藩王、四处交际,哪怕是最没用的纨绔,也精神抖擞的满街溜达——正事干不了,好歹也能听个八卦、瞧个乐子啊。

    女人们更加忙碌,除了日常的家务,人情往来,交际宴请,还要打点进宫贺寿时穿戴的衣服首饰。

    偶尔坐下来吃杯茶,还要探听想熟人家的情况,谨防出现‘与旁人家送了相同寿礼’的情况。

    家家都是如此,这般繁忙,却也不忘留心朝中的动向。

    “……听说了吗,贤妃得了怪病,连东齐的姚四奶奶都束手无策,刘家的人都急坏了,”

    贵妇甲挤了挤闺蜜的肩膀,低声说着最新八卦。

    “呵,他们怎么不急?前些日子永恩伯夫人进宫的时候,次次都带着刘家四处请来的‘神医’,昨儿那位夫人又进宫了,却特特的带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贵妇乙摆摆手,对于好友这种‘拿着历史当新闻’的行为很是唾弃。

    贵妇甲也不生气,一心关注刘家的新闻:“她、她竟是这样着急?”也太凉薄无情了。

    刘贤妃还没死呢,刘家就急吼吼的往宫里塞女儿,一副唯恐和皇家断了联系的嘴脸。

    “哪里是永恩伯夫人着急?分明是刘家吃相太难看了,”

    贵妇乙撇了撇嘴,她祖上是开国功臣,婆家是官宦世家,都是靠真本事谋前程的人家,最看不上似刘家这样靠裙带关系发家的外戚。

    “刘家也是没办法,刘靖嗣掌管宫禁,后宫若是没有刘家的女儿,慢说刘家了,就是圣人也未必安心哪。”

    贵妇甲虽消息滞后了些,想得却很透彻。

    贵妇乙赞同了点了下头,旋即,还是摆出晚娘的面孔,训了好友一句:“这些话可是能随便乱说的?还有,圣人的心思,也是你我能揣摩的?”

    各地藩王回京,个个借着‘拜亲访友’的名义到处交际,几位成年的皇子也不甘人后,弄得京里气氛很是诡异。

    表面上,京城花团锦簇、一派喜庆,暗地里却是波谲云诡、人心浮动。

    大家都是混权贵圈的人,除了某些心怀大志的‘野心家’,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围观。

    敏感的话也不敢乱说。

    贵妇甲经闺蜜提醒,忽的想起家中长辈的叮嘱,也是一阵懊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告饶的动作。

    两人相交多年,彼此都非常了解,贵妇乙没有在意,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呀,都做了娘也不zhidào收敛,不为旁的,也该为孩子们多考虑。说到这个,齐家的那位大长公主才是厉害呢。”

    “平阳大长公主?她、她做了什么?”

    贵妇甲心性单纯,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贵妇乙唇边绽开一抹嘲讽的浅笑,道:“今个儿一大早,西南传来了消息,说是乌撒爆发民变,梁逆趁机兴兵,除乌撒外,乌蒙府全都落入了梁逆的手中。”

    “啊?果真有民乱?”贵妇甲伸手捂住嘴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贵妇乙继续道:“不止呢。听说齐某暴虐,因私怨而屠了什么猪呀马呀的两个家族,杀了总计千余口人哪。其中那个朱家,还是水西的大族,事情牵扯到了水西,估计这事儿不能善了。”

    去年西南变乱不就是源自于水西嘛。

    贵妇甲叹息的摇摇头,这齐家,还真是多灾多难呢。

    感叹完了,她又记起刚才的话,问了句:“这事儿跟平阳有何关系?莫非她进宫为齐谨之求情去了?”

    她可没忘去年黔国公府抄没的时候,东西两府全靠清河县主一人照顾。

    哪怕是为了还人情,平阳也该为齐谨之说两句好话。

    贵妇乙‘嘁’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求情?她确实进宫了,却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告齐谨之以权谋私、纵兵抢劫,还拿出了‘赃物’。”

    贵妇甲目瞪口呆,连捂嘴都忘了,愣愣的说:“告、告发?”

    贵妇乙见好友这幅呆样,自觉好笑,坏心眼的又加了一句:“还有呢,大长公主表示,齐谨之虽是自家晚辈,可她却不能因私而废公,正好两府已经分了家,她想另建宗祠!”

    分宗!彻底与西齐切割?

    贵妇甲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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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花式作死(一)

    “我们齐家原本寒门农家,蒙高祖天恩,又有叔祖父等前辈筚路蓝缕,几代人苦心经营才创下了偌大的家业……”

    齐氏族长齐令涛坐在正堂右侧的位置上,满脸严肃的陈诉齐家的艰辛发家史,“如今我齐氏一门子孙繁茂、家业昌盛,去岁虽突逢骤变,然根基尚在,比起六七十年前却是强了千百倍。”

    大长公主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双目微闭,手里拿着一串念珠,缓缓的捻动着。

    堂下摆着两溜官帽椅,左侧首位上坐着齐令先,清河县主坐在他身侧,齐敏之和齐恒之因年纪尚幼便没有跟来,西齐只来了齐令先夫妇两个。

    东齐的人就多了些,齐令源、齐勤之、齐勉之、姚希若、齐良之等一家五六口人,将右侧的一溜椅子坐得满满当当。

    大家都静静的坐着,谁也没说话,偌大的堂屋里只有齐令涛的声音回荡。

    “家族兴盛,我们也算没有辱没了先辈们,”

    齐令涛极力端着公正、威严的模样,缓缓说道:“然而树大分枝,堂伯母想要分宗,也、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说得、齐令涛自己都觉得别扭。

    身为齐家的族长,上面的这套说辞他是说惯了的,可问题是,过去他说这些,全都是为了给族人们主持分家,而分家是律法和宗法都认可的行为,齐令涛说起来也是有底气的。

    可眼下不同啊,大长公主摆明了是要分割族谱、新立宗祠。她、她要分宗哪!

    分家、分宗,两个词儿只有一字之差,意思却天差地别。

    分家。说穿了是一个大家庭根据宗法分作几个小家庭,不管是大家庭还是小家庭,都没有超出宗族的范围内。说得直白些,好歹还是一家人。

    分宗却不一样了,它根本就是从一个家族中分出一个新的家族,虽然彼此还都是一个姓氏、一个老祖宗,彼此间却不再是一家人了。

    举个不怎么吉利的例子——

    假设族中有人(比如齐谨之)犯了谋逆大罪。圣人震怒之下要诛他的九族,那么只是分家的话,大长公主这一支仍属于被诛杀的范围。

    而分了宗。大长公主他们家却能逃过一劫,不用受牵连。

    彼时,宗族观念深入人心,除非是对族里有深仇大恨。否则谁也不会主动提出分宗。

    大长公主此举。怎么看怎么让人无法理解啊。

    若不是收了她的好处,又对家族和自己没有什么损失,齐令涛根本就不愿意帮大长公主说项。

    可是来之前计划得好好的,这会儿真的张开了嘴,他却觉得无比心虚。

    轻轻咳了一声,齐令涛脑中飞过地契、房契、银票等契纸,调整了下情绪,继续保持脸上的大公无私。配上他日渐发福的圆脸,倒还真有几分庄严宝相。

    至少落在旁人眼中。齐令涛这个族长只是在维护家族的和睦与发展,绝对没有什么私心。

    齐令先和清河县主却不是好糊弄的,两人随意的扫了一眼,便瞧出了端倪,都不肯接齐令涛的话茬儿。

    屋子里一片寂静。

    齐令涛面皮儿臊得慌,但到底银钱比面子重要,他又咳嗽了一记,直接点名:“大堂兄,你意下如何?”

    齐令先沉默良久,方缓缓问了句:“伯母,您是皇家贵女,又是家中长辈,但有吩咐,侄儿无敢不从。只是,侄儿有句话想问问伯母,您这么做,是不是误信了坊间的谣言,继而嫌弃谨哥儿给家里丢人?”

    大长公主捻动念珠的手指顿了下,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只是如果观察仔细的话,便会发现,她拨念珠的动作比方才快了许多。

    显然,大长公主没想到齐令先会把这事儿点破。

    但凡是zhidào些齐家故事的人,听了大长公主要求分宗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定然是‘齐谨之闯了大祸,平阳不愿被牵连,这才要与西齐做切割’。

    第二个反应则会不屑的唾弃一句‘好个忘恩负义的老虔婆’。

    齐令先两口子应该也是这般想的。

    事实上,大长公主确有这方面的顾虑,她好容易给儿孙铺了一条富贵的坦途,实在不想让西齐的人给连累了。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招致外人和西齐的唾弃与指责,大长公主却是不怕的。

    外人也就罢了,她堂堂公主何曾惧过那些人?

    而齐令先和清河都是骄傲的人,重规矩、重礼法,哪怕心里再不满,也不会当众发作。

    他们两人都不在意,其它无关紧要的人,谁又会多管闲事的乱叽歪?!

    时间久了,京中有了新的话题,齐家分宗的事自然会淡下来。

    东齐损失点儿名声,却能摆脱西齐的拖累,他日富贵了,也能预防西齐沾光,绝对是利大于弊啊。

    操作好了,或许连名声都不会折损咧。

    大长公主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岂料齐令难得的反常了一回,竟没按她的剧本往下演!

    “先哥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在骂我这个老婆子凉薄无情、忘恩负义吗?”

    大长公主暗自气恼,不再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长者模样,冷冷的问了句。

    换做平常,大长公主这么说,齐令先和清河都会赶忙站起来,即便不跪下,也会诚惶诚恐的认错。

    不管怎么说,这位伯母是整个齐氏家族中,跟齐令先宗法关系最近的长辈,一个弄不好,大长公主就能给齐令先扣一个‘不孝’的罪名。

    但今天齐令先夫妇却淡然的坐在椅子上,不惊不惧、不慌不乱。

    唯有齐令先意思意思的拱了拱手。“侄儿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奇怪。东西两府虽然分了家,可彼此间却也亲如一家。更没有什么不睦。侄儿和县主虽愚钝,可也是恪守礼法、遵从孝道的人,自认从未有过怠慢、不敬伯母的地方,伯母却忽然提出分宗,这、这——”

    齐令先满脸的无措,眼中还带着隐隐的伤感,似乎在无声的诉说委屈:咱们对你们一家子仁至义尽。不求你们回报,你们也别这么坑人哪。

    古代讲究的是昭穆有序、长幼尊卑,其实哪怕是到了相对民主自由的后世。长辈跟晚辈发生冲突,正常情况下,不管原因和结果如何,最终吃亏的还是晚辈。

    年近七十的大长公主。日子过得好好的。猛不丁的却要提出跟侄儿分宗,哪怕是了解大长公主秉性的人,也会忍不住嘀咕:莫非齐令先这做侄儿的干了什么不恭敬的事儿?竟逼得古稀之年的老伯母不惜与家族决裂也要跟他做切割?!

    齐令先明明才是受害者,却被道德绑架,硬生生的成了个被人议论的坏人,真真是太冤枉了!

    在场坐着的人都不是傻子,都读懂了齐令先的眼神‘控诉’。

    大长公主和齐令源还好些,经历得风雨多。早就练成了唾面自干的技能,脸皮的厚度和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悍。

    齐勤之、齐勉之和姚希若等人。到底年轻,面皮儿嫩,个个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跟对面的齐令先夫妇对视。

    “是呀,伯母若是觉得侄媳妇哪里做得不好,大可指出来,侄媳妇定会改正。您之前时常训诫,‘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东西两府是一家’,侄媳妇全都记在了心上,片刻都不敢忘,”

    清河虽然不zhidào丈夫为何发作,但他们夫妻一体,丈夫表了态,她就必须全力配合。

    一边说一边拿帕子沾着眼角,清河做足了样子,委屈的说:“如今您却什么都不说,直接请来族长要求分宗,伯母,您这么做,让我们夫妇以后如何有颜面在京城立足?他日老去,又如何面对齐家的列祖列宗?”

    齐令先是无声的控诉,而清河则是把话都说到了明面上。

    这下连大长公主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长辈身份、以及齐令先夫妇的‘大度’,如今这两口子忽然斤斤计较起来,尤其过去清河做得真心好,满城权贵和宫里贵人都看在眼中。

    大长公主若是处理不好,定会落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大长公主有了主意。

    嘭的一声,她用力将念珠扣在身边的桌子上,冷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驸马才是齐家的嫡长子,承嗣之人,如今齐家的族谱、宗祠却都由你齐令先把控,我的源哥儿反倒成了旁支!”

    面子保不住了,索性就扯开了闹一回,既出了几十年的恶气,还能保住里子,彻底跟西齐决裂,何乐而不为?

    大长公主似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都宣泄出来,胸脯剧烈起伏,表情也由最初的作秀变成了真情流露,她一指齐令先:“你何德何能做齐家的冢子?又有何资格承袭齐家的一切?我家驸马才是真正的原配嫡子,我的源哥儿才是正经的嫡子嫡孙,如今却要被你踩在脚底下,我、我——”

    在场的人都被大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发飙’给惊到了,片刻后回过神儿来,个个神色各异,眼神儿乱飞。

    齐令先最先镇定下来,静静的看着大长公主发飙,待她说完这段话后,插了一句:“我承袭齐家爵位,乃圣人做主,至于为何由我承爵而不是源哥儿,个中缘由伯母应该很明白。伯母上了年纪,但有些事却不能乱说。”

    既然撕破脸了,齐令先也不客气,直接指出大长公主的失言之处:让齐令先做齐家家主的是圣人,大长公主质疑此事,岂不是在怀疑圣人的决定?对圣人不满?

    大长公主一噎,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冷却。

    大长公主用力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你提醒的是,是我老糊涂了。既是如此,我分宗总可以吧?我们这一房单列一个族谱,你们还是齐家的嫡支,这总可以了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齐令先这是逼她承认西齐的‘继承人’身份呢。

    如果她不认,齐令先就会以‘一家人’为借口,抵死不分宗。

    罢了,不就是一个身份嘛,暂时让了就让了。待日后她的儿孙们得了势,再夺回来也一样。

    齐令先却不领情,淡淡的回了句:“伯母又说笑了,我祖母是明媒正娶的平西侯夫人,高祖爷和贞烈皇后都认可的齐家夫人,我父亲是祖母嫡长子,亦是齐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孙。我承袭齐家,于公,是圣人做主,于私,则符合宗法族规。”

    言下之意,我齐令先做家主名正言顺,可不是单凭你大长公主一个人说了算的。是铁定的事实,根本不需要某个人‘忍辱负重’的来承认。

    大长公主气得险些闭过气去,自己好容易松口了,齐令先这贱种居然摆出一副不屑的嘴脸,真真可恨!

    “堂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令源见母亲脸色都变了,心下着急,没好气的喊了句:“我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这也不行吗?我们这一房单独分chuqu与族里,与你们西齐,没有半点损伤,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今天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源大老爷,做人可要讲良心啊~~”

    清河是长嫂,又曾经在东齐落难时予以援手,她这样训诫小叔子,倒也不算太失礼。

    齐令源心里暗恨,他能跟齐令先吵架,直接动手也没什么,‘xiongdi’嘛,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清河却不同,她是嫂子,又是个女人,尤其对他们一家有恩,齐令源别说跟她吵架了,就是稍稍露出不满的情绪,都会被人指摘。

    牙齿咬得咯咯响,齐令源却还要收敛怒火,低声道歉:“嫂子教训的是,我、我不该跟堂哥顶嘴。然,牛不饮水不能强按头,母亲有意另立宗祠,我也想完成亡父遗愿,还请堂兄和大嫂成全。”

    大长公主缓过气来,慢慢的站起身,冲着齐令先道:“先哥儿,你跟我来。”

    说罢,大长公主丢下满屋子的人,径直往东次间走去。

    齐令先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慢悠悠的跟在她的后面。

    亲眼看到东西两府对决,齐令涛先是惊呆了,旋即心里惴惴,这会儿则是尴尬的不知做什么好。

    齐令源阴沉着脸,低着头,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势。

    清河县主却一派悠然,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齐勤之和齐勉之等xiongdi几个则面面相觑,不zhidào这是怎么了。

    作为东齐唯一出席的女子,姚希若姿态优雅的坐着,眼眸低垂,不令人看到她眼底的嘲讽——这位大长公主,还真是个作死的老蠢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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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花式作死(二)

    蠢,眼皮子浅,枉她还以为错怪了这位太婆婆,真当她老人家是大智若愚的聪明人,岂料——

    凤仙花汁染就的鲜红指甲不自觉的掐入了掌心,姚希若回想起前世、以及最近查到的一些事,就忍不住想爆粗口。

    平阳,你还真是作的一把好死呀,齐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你却又拼命折腾,你、你到底想闹哪样?

    最令姚希若恼恨的是,大长公主自己想死也就罢了,左右她都快七十的人了,就是立时死了也不可惜。

    可她别拉着全家上下一起去死啊。

    “四奶奶?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齐勉之感觉到身侧的姚希若有些不对,微微侧过头,低声问了句。

    要说姚希若确实是个厉害的女人。

    几个月前,她和齐勉之这对夫妻几乎同时闹出了丑闻。

    然而男权社会下,对女人的要求和束缚更为严苛,同样是男女作风问题,于齐勉之而言,世人顶多笑骂一句‘好个风流贵公子’,不疼不痒的议论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于姚希若而言,却……唉,这就是为女子者的悲哀,哪怕是在民风开放的大齐,女子红杏出墙也要受人唾弃。

    就算是皇家公主想养个小白脸,也会遮着掩着。

    似姚希若这样被人当场抓奸的情况,严重些的,夫家休了她、或是直接送去铁槛庵,娘家都不敢说什么。

    大长公主不在乎姚家。却不得不考虑顾家的感受,兼之姚希若医术好,结交了好几位身份贵重的女眷。这才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没有闹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姚希若的丑闻半真半假,毕竟没有当场抓到她跟奸夫行那腌臜之事,再加上事后姚希若反复喊冤,大长公主一番调查后,心里已经信了姚希若。

    信归信。大长公主却不肯轻易原谅她,任由姚希若被齐勉之冷落、宁氏苛待,后来若不是要用到她了。大长公主还不会出手。

    大长公主和宁氏怎样对待自己,姚希若只会暗暗记在心上,却谈不上伤心、失望。

    可出事后齐勉之对她的种种,多少让她有些心寒。

    他们可是除了血缘亲人外。最亲密的夫妻啊。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包容,齐勉之宁肯相信外头的流言,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这让姚希若分外难过。

    尤其是‘出事’的不止她一人,而且相较于姚希若的‘假绯闻’,齐勉之可是实打实的睡了个有夫之妇,不但丢人还赔了不少银钱。

    结果,齐勉之对自己的过错没有半分悔过之意。却掐着姚希若的错处不放,人前故意冷落她。人后又说尽了绝情恶毒的话,全然没了新婚时的柔情蜜意,夫妻俩几近反目成仇。

    姚希若深恨齐勉之的翻脸无情,她对他原就没有多少情谊,如果不是因为九公主的陷害,她根本不可能嫁给他。

    然她又是个聪明的女人,心里很清楚,她跟齐勉之不可能和离。真和离了,自己也很难找到更好的对象。

    所以,哪怕心里再怎么瞧不上齐勉之,她还是端着一副真心眷恋的痴情模样,想方设法的将齐勉之的心拢过来。

    出事后,姚希若更是使出了前世讨好、忽悠顾伽罗的本事,对齐勉之百般关心、万般包容,各种温柔,各种委曲求全,努力了两三个月,将齐勉之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房中。

    姚希若再接再厉,使出浑身解数,不但获得了齐勉之的‘原谅’,还让他对自己愈发怜惜、眷恋。

    现如今小夫妻之间,竟是比新婚时还要甜蜜。

    夫妻相敬相爱、相互帮扶,彼此间一个小动作,便会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是以,这会儿齐勉之才会有此疑问。

    姚希若抬起头,露出标志性的浅笑,“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贤妃娘娘的病,下午我还要进宫去看一看。”

    齐勉之眸光一闪,但很快又是一副关心娘子的模范夫君,“这些日子你着实受累了,说起来,都是为夫无能,竟不能帮四奶奶分担。对了,听说九驸马也有些不好?”

    九驸马?

    那个曲晋?

    好好的,齐勉之提这人作甚?

    姚希若心念微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柔柔一笑,“四爷对妾身已经非常好了,若不是有四爷您的支持和勉励,妾身也不能似现在这般。”

    接着她脸色浮现一抹医者特有的怜悯,轻叹道:“唉,说起那位未来的九驸马,真真可惜了,好好的路上走着,竟遇到了惊马,活生生的被马蹄砸碎了内脏,只剩下一口气,每日都用百年人参吊着命。饶是如此,也熬不了太久。还是九公主情深意重,特意求了皇后娘娘,得了一支番邦进贡的千年雪参,然而——”

    姚希若摇了摇头,没说话,但意思非常明白:曲晋,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马上要迈进来了。

    齐勉之放在膝头上的右手小拇指轻轻动了下,面儿上却故作惋惜的说:“确实可惜了,听说他颇有些才学,侍母至孝,是个难得的俊彦呢。”

    姚希若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齐勉之的小动作,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曲晋的事与他有关?

    等等,曲晋和九公主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而九公主又曾与杨旻传出了绯闻,至于杨旻,则是大长公主的宝贝外孙、齐勉之嫡亲的堂弟!

    姚希若很快就理清了几人之间的关系,愈发觉得曲晋的‘意外’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如果曲晋的事真是齐勉之、杨旻等人的手笔,那、那……

    姚希若好想骂娘。卧槽,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家这都什么人哪,老的往死里作。小的也不安分,他们这是嫌东齐死地还不够慢吗?

    一个多月前,姚希若偶然发现了大长公主的‘计划’,那时她便开始想,东齐其他人(比如宁氏、大长公主)可以不管,但好歹要把齐勉之捞出来。

    倒不是说姚希若多么在乎这个便宜丈夫,而是不想背负一个‘凉薄自私’的骂名。

    君不见顾伽罗一个从铁槛庵出来的‘犯妇’。刚回京城时不知有多少人瞧不起她,当众骂她‘德行有亏’、‘不守妇道’,可她跟着齐谨之远赴西南的消息一传开。贵妇们对她的评价立时扭转过来。

    什么贤妻、什么闺中丈夫、什么顾全大局、什么有情有义……各种赞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一样的堆到了顾伽罗的头上。

    其间固有妙真大师的面子,但根本原因,还是顾伽罗‘与夫君同甘共苦’的壮举。

    抛开两人之间的恩怨。姚希若也要摸着良心说一句:顾伽罗。干得漂亮!

    这世间,不乏贞烈贤淑的女子,但大多都是中低层的人,对于最上层的权贵来说,还真没有几个贵女能像顾伽罗这般‘狠得下心’,心甘情愿的跟着丈夫去吃苦。

    不管顾伽罗过去做了多少离谱的错事,有了这个‘壮举’,她的名声便彻底洗白了。贵妇们再提起她,绝不会说什么‘铁槛庵出来的犯妇’。

    顾伽罗如果能继续‘贤惠’xiàqu。没准儿会成为京中排得上号的贤妇,本朝撰写列女传时,也能有她顾伽罗的一笔记载呢。

    与顾伽罗一样,姚希若也闹过丑闻,所以名声对她分外重要。

    除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施药施粥,姚希若还不忘塑造一个齐家贤妇的形象。所以,日后东齐出了事,她必须有所行动。

    最初她想救齐勉之,到底是自己的丈夫,救了他,得了好名声后,再无声无息的让他病逝即可。

    但此刻,姚希若犹豫了,齐勉之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你说他惹谁不好,偏偏去算计曲晋?

    曲晋本人没什么独特之处,顶多算个大齐凤凰男,可他却有个好爹,姚希若回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则‘奇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行,决不能救齐勉之,哪怕救宁氏都比救他强。

    姚希若浅笑盈盈的与丈夫眉眼传情,心中却盘算着如何‘看’齐勉之去死。

    齐勉之猜不透姚希若的心思,深情款款的和姚希若聊天,时不时的探听几句某几位权贵家的情况。

    夫妻两个各怀鬼胎,可外人看来,却是一对无比恩爱的甜蜜小夫妻。

    清河县主扫了他们一眼,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远在西南的儿子、儿媳妇,唉,也不zhidào他们怎么样了?

    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每她追问齐令先,总会得到一句‘很好,勿念’的回复,弄得她又急又气又担心,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白天也没心思料理家务。

    就在这时,外头悄悄进来一个小丫鬟,生的平常,齐令源等人只是扫了一眼,权当是进来伺候茶点的,根本没在意。

    那小丫鬟轻轻走到清河身后,悄声耳语了几句。

    清河一怔,但很快恢复过来,她拿起帕子掩在鼻端,微微侧头,低声问了句:“果然咽气了?!她的那个丫鬟呢?”

    小丫鬟低声回道:“大夫瞧过了,确实死了,这会儿身子都僵硬了。雀儿似乎吓傻了,只zhidào抱着那人的尸体哭。”

    清河眯了眯眼睛,这事是她早就筹划好的,整个计划也十分周密,如今成功了,再正常不过。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伸手揉了揉眉心,随着年岁的增长,清河愈发注意养颜养生。尽量避免皱眉,皱眉多了容易出皱纹,且会给人一种愁苦的感觉。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清河问了句:“最近一段时间,她们主仆两个可有什么异常?有没有给外头写过信?再一个,院中服侍的粗使下人、与她们接触的奴婢们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丫鬟努力想了想,“过去一两月的时间里,她们一直在屋子里,平日最多去院子里转转,连院门都没有走出过。小院里负责洒扫的婆子、小丫头们也没什么反常。至于跟她们接触过的丫鬟,小的还没有一一调查——”

    小丫鬟越说越没有底气,若不是顾忌屋里还有旁人,她早就跪下来请罪了。

    清河冷着脸,沉声吩咐道:“那就赶紧去查。不止要查奴婢们,连他们的家人、亲戚都要捋一遍。比如家里有人生病了、有面生的亲戚上门、家里忽然阔绰起来等等等等,都要给我调查清楚。”

    弄死许爱只是个试探,清河的真正目的是查出潜伏在齐家的奸细。

    那人能混入齐家,并且还能探听、传递消息,足见是个不简单的,所以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错过。

    清河有种直觉,许爱是个突破口,顺着这条线查xiàqu定然有所收获。

    小丫鬟连连点头,见清河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chuqu。

    整个过程中,只有姚希若似有所思的瞥了几眼,其他人都没有留意,齐令源他们更想zhidào大长公主和齐令先在说什么。

    就在齐令源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齐令先和大长公主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齐令先依然是严肃沉静的表情,唯有上翘的唇角表明他此时的心情bucuo。

    大长公主的脸上则明显的写着不满意,甚至连起码的面子活都不肯做,直接对齐令涛道:“好了,族长赶紧办事吧。”

    齐令涛一愣,好了?这就谈妥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齐令先。

    齐令先颔首,“伯母这一房要分写族谱、另立宗祠,我身为晚辈不好阻拦,还请族长费些心,帮忙料理一下。”

    平白被齐令先敲诈了一回,大长公主一肚子火气,自然不会像他这般客气,见齐令涛兀自发愣,冷声喝道:“齐令涛,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和齐大老爷的话吗?”

    齐令涛被如此不客气的指名道姓,别提多不痛快了,但想到大长公主给的好处,还是忍了下来,“是,是,我这就弄……”

    分宗并不麻烦,请出供在祠堂里的族谱,单抄齐铿这一支的,另立成册,然后再去顺天府备个案,基本上就算完事儿了。

    前后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东齐便彻底与齐氏宗族做了切割,以后再无东、西两齐,只有‘东齐’与‘齐氏本家’。

    ……

    豪门多是非,京城多奇闻。

    东齐分宗的消息刚刚传开,京中的大街小巷间忽又生出了一个流言:北边的属夷对朝廷心生不满,竟然想趁着万寿节在京城生事,如今已经有大批夷人潜入京城,不日将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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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花式作死(三)

    京中众人各种忙碌,西南的齐氏小夫妻也没有闲着。

    安南王府的密探仰阿莎,抢占乌撒的计划失败后,心有不甘,又为了给自家主人赢得变更计划的时间,离开乌撒前,亲自带人烧了官仓、炸了道路,意图将乌撒变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城。

    齐谨之夫妇乍闻消息,先是好一通自责,接着便揣测谁是幕后推手,待一切调查清楚后,他们一方面给京里和水西大营传递消息,一方面则想办法尽快打通阻断的道路。

    轰~轰~~

    连绵的山地间,一声声巨响宛若焦雷,不停的在山间回响。

    伴随着巨响,脚下的大地微微晃动,山石、土块以及断裂的树枝、树干纷纷而下。

    仰阿莎用火药炸毁了乌撒通向外界的道路,齐谨之如法炮制,也用炸药将堆积在路上的巨石等杂物炸成了碎屑。

    大部分碎屑被炸飞,然后滚落到两侧的山地、或是山谷中,仍有少量的碎石块儿洒落在山路上。

    齐谨之亲自坐镇,指挥县衙的差役们督促‘征集’来的壮丁清扫道路。

    唰唰唰,铁铲飞扬,‘壮丁’们穿着粗布阔衣阔裤,头上包着一圈圈的黑布,动作不甚娴熟的忙碌着。

    时近正午,明艳的太阳高悬,毫不保留的散发着灼人的热光,只晒得露天劳作的人们皮肤发红、爆皮,个个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更不用说这些人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堪堪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已经陆续有人中暑、脱水而昏厥。眼睛一闭,身子往后倒。便啥都不管了。

    本来,他们想着,汉家的父母官儿都是重名声的人,自己都‘昏死’过去了,齐谨之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官声,也要装装样子的把他们抬xiàqu医治——不恤民、苛待治下百姓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如此他们便能有短暂的歇息,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回的磋磨呢。

    然而‘壮丁’们却忘了,他们现在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戴罪立功的附逆从犯。若不是乌撒道路不通,此刻他们就该被押送到乌蒙府、或是水西问罪了。

    还有一点,齐谨之也不是普通县太爷,他读过书、考过科举。但最擅长的还是挥刀砍人。

    官声什么的。齐谨之真心不在乎。即便被参了,京中也有靠山罩着他。

    要zhidào眼下京中弹劾他齐谨之的奏章都能堆满御案了,圣人依然留中不发,只命人亲赴西南核查,却没有半分问责齐谨之的意思,足见齐某人的靠山有多么强硬啊。

    “……直娘的齐谨之,好个心狠手黑的狗官,竟这般苛待咱们。”

    灰头土脸的许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嗓子依然灼烧得厉害,接连两日在烈阳下劳作。他的皮肤早已晒得又黑又红,还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油光。

    原本保养极好的双手,掌心此刻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红肿一片,愈发显得可怜。

    “要我说,这管姓许的什么事?最最可恨的是那一位,哼,指使咱们打前阵,自己却在后头躲着。如今出了事,我们被推出来当替死鬼,他却好好的继续当他的老爷官儿。”

    许四身边的一个男人低声骂了一句,他的形容也十分狼狈,干了一上午的粗活,两只手臂早已酸麻不已。

    用力将铁锹插入碎石堆里,双手杵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包裹着左手的右手上,赫然比别人多了一根小拇指。

    他是乌撒的仵作,家传的活计,虽与捕快一样同为贱籍,却是个吃技术饭的人,因天生六指儿,被人称为季六指。

    季六指和许四等人一样,是马仲泰的心腹之人,不管是当日公然违逆新知县的钧令,还是火把节前后的上蹿下跳,他们全都有份。

    然而,心腹和心腹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许四是个粗人,有着最简单直接的善恶观,马仲泰对他好,他就会全心回报,哪怕为此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季六指等几人却不同,尤其是季六指,整日跟死人打交道,性情难免有些扭曲,再加上读了些书,眼界也比寻常衙役开阔。

    马家势大的时候,他不介意依附马仲泰,顺便帮他做点子事儿。

    可如今……马仲泰明显干不过齐谨之,还把他们一干喽啰推出来顶缸,季六指若是还能心向马仲泰、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那才真是有鬼呢。

    “六指儿,你、你什么意思?你莫非后悔了?”

    嘭的一下,许四将铁锹插进黄土路上,目光不善的看向季六指,“难道你忘了县丞平日对我们的好?”

    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了马家那么多好处,如今稍稍吃点儿苦,他就受不了了?!

    许四面相有些凶,生气的时候愈发骇人。

    季六指却不怕,他整天捣鼓死人,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在义庄里玩耍,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冷眼横了他一记,季六指道:“他确实对我们bucuo可我们也没少给他做事。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相互利用,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来回巡逻的衙役,季六指说得愈发难听,“倒是现在,咱们帮他顶了罪,是他欠了咱们好大的人情。平白吃了这么多苦,我抱怨两句还不成?”

    “当然不成!”

    许四对马家最是忠心,对马仲泰更是无比敬佩,容不得旁人说他的坏话。

    尤其这个‘旁人’还是他曾经的同伴,这让他更加气愤。血气上涌,也顾不得疲累,竟挥起一拳照着季六指的面门轰了过去。

    季六指早就防着他呢。岂能让他轻易得手,一侧身,轻巧的躲了开去。

    许四大怒,将铁锹丢到一旁,捉起两个拳头就要追打季六指。

    季六指自是不肯站着挨打,故作惊慌的四处闪躲。

    周围的人见此情况,纷纷停了下来。神色各异的看着这一追一打的两个人。

    负责这一路段的衙役是展蒙,他听到动静,赶忙挤进人群。嘴里还喊着:“做什么呢?都给我老实干活,哪个敢捣乱,午饭就不要吃了!”

    挤到近前,展蒙正好看到许四扭住了季六指的胳膊。忙大喝一声:“许四。你要作甚?还不赶紧给我放开!”

    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根鞭子,用力一甩,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动。

    许四红着眼睛,嘴里仍兀自骂着,“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竟敢对大人不敬?”

    季六指面露痛苦之色,瞥到展蒙的身影。故意回嘴道:“不敬?哼,我过去只当他不喜汉人。看在同族的份儿上,这才处处帮他。结果呢,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汉人、苗人,有的只是他自己。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慢说你我这些忠心的属下了,就是他的妻子,苗寨赫赫有名的阿娜依,不一样被他出卖了?!这样的小人,也值得我尊敬?”

    许四不善言辞,被季六指这么一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他又不容许有人如此嘲讽马仲泰,心里一急,干脆将满腔怒火化作武力,抬起胳膊就是一拳。

    嘭!

    季六指的鼻子挨了个正着,糊的满脸都是血。

    季六指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心里将许四骂了个狗血淋头,zhidào许四傻子鲁莽,却没想到他竟这般混不吝,根本不顾念他们多年的同事之谊。

    展蒙见警告无效,干脆挥起鞭子,狠狠的抽到许四的胳膊上。

    啪的一下,许四裸露的上臂被抽出了一道血痕。

    许四嗷的一声痛呼,下意识的松开了揪着季六指的手,猛地回过身,恶狠狠的看向展蒙。

    展蒙又举起鞭子,厉声喝道:“怎么,你还敢跟我动手不成?许四,你现在可不是威风凛凛的捕头,而是因罪充作苦役的犯人,你不说好好干活,却还敢打架滋事,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许四捆起来,罚他一天不许吃饭喝水。”

    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暴晒一日,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展蒙是县衙官油子,骨子里却仍保留着少数民族的彪悍与粗暴。

    他一声令下,几个差役一拥而上,麻溜的将许四捆成个粽子,然后往热得能煎熟鸡蛋的地上一丢,继续催促‘壮丁’们干活。

    见许四被处罚了,原本还站着围观的人顿时散了开来,纷纷抄起手中的铁锨、筐子或是推车,分外积极的忙碌起来。

    展蒙走到季六指近前,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眼底精光闪烁,问了句:“你没事吧?”

    季六指用力撕下一截袖子,擦了擦脸,然后又弄了两个布团塞进鼻孔里,瓮声瓮气的说:“许四是个莽夫,我不能与他呆在一处了。我、我想见一见县尊,有要事回禀。”

    季六指和展蒙共事十来年,彼此也有些了解,zhidào展蒙是个聪明人,他也就没有绕弯子。

    展蒙对于季六指的话,一点儿都不意外,只说了句:“你且稍等,我去回县尊一声。”

    季六指点头,目送展蒙离去。

    不多时,展蒙小跑着回来,“走吧,县尊刚好有空闲。”

    季六指抹了把脸,整了整衣裳,跟着展蒙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草棚。

    草棚里,齐谨之正坐着吃茶,面前的方桌上摊放着一堆册子。

    季六指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看到那堆眼熟的册子时,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低下头,恭敬的行礼:“小的季六指拜见县尊大人。”

    齐谨之嗯了一声,头也没抬,随口说了句:“免礼。你有何要事回禀?”

    季六指没有卖关子,干脆利索的说:“时值七月,秋收快要结束了。不知县尊可有什么章程?”

    秋收结束,按照规定,县衙也该着手征收田税了。

    然而乌撒情况复杂,真正代表朝廷的县衙是收不到赋税的,农户们习惯将赋税交给以马家为代表的六大家族手上。

    如今马家被齐谨之打趴下了,其它五大家族也有依附的趋势,可乡间的小民不zhidào啊,齐谨之若是派官吏下乡去收税,绝对收不到一粒米,除非使用暴力。

    但季六指相信,齐谨之会用武力镇压马家,可绝不会对普通百姓动手。

    再者,西南民风彪悍,各民族聚族而居,齐谨之如果真的用武力强行征税,定然会激起民变。

    这个民变,不是演戏、不是诡计,可是实打实的官逼民反,其后果绝不是齐谨之一个人能承担的。

    当然,齐谨之也可以让曲、罗、展等五大家族出面,可他才是乌撒的父母官,头一次征收田税,却还要假借别人的名号,与他而言,县太爷的脸面何在?!

    最近几天里,齐谨之正为此事着急,听了季六指的话,不禁抬起头,“哦?你这么问,想必是心中已有主意?”

    正所谓聪明人不说暗话,季六指干脆,齐谨之也没有绕弯子。

    季六指眼睛一亮,“小的的这点子心思,果然被县尊您看出来了。没错,小的确实有点儿小主意,只是不知能不能奏效。”

    齐谨之一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用力掐着掌心,季六指没有借机拿捏,反而异常配合的将自己的法子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齐谨之听罢,屈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好一会儿才问了句:“这事你有几分把握?”

    季六指心跳加速,黑红的脸上泛着激动的光,“十分不敢保证,七八分却是没问题。”

    他说得委婉,其实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齐谨之听出他话中的笃信,直直的看向季六指的眼睛。

    季六指不躲不闪,坦然迎了shàngqu他的眼中有自私、有小算计,就这么毫不遮掩的展示出来。

    齐谨之眉峰微微一动,唇角微翘,“你叫季六指?县衙的前任仵作?家中世代在衙门当差?”

    他说一句,季六指点一下头,手心一片潮湿,他有些担心,齐谨之会提及他依附马仲泰的过往。

    不想,齐谨之话锋一转,说了句,“好,既然是县衙的老人儿了,且又熟知田赋税收的事务,本县便任命你负责今年的田税征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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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风暴前的宁静(二)

    火把节事件中,齐谨之从马、朱两家抓获了一百多个‘形迹可疑’的从犯。

    另外,又从街上抓捕了一些趁乱生事的地痞、混混儿,以及没有路引的陌生人。

    几处加起来,齐谨之竟抓到了近三百年轻精壮,他也没客气,将这几百号人全都丢进了县衙的大牢里。

    随后发现乌撒的道路被炸、官仓被烧,县城内还有几处民居被波及,齐谨之大手一挥,将牢里的‘犯人’提了出来,分发了工具,命他们去城外清理被阻断的道路。

    县衙的差役和齐家的护卫负责监工。

    半个月忙碌下来,乌撒通往外界的两条主干道基本上清理完毕。

    齐谨之亲自察看了一番,很是满意。

    每一处工地上,都有七八十号人,如今早已累得浑身酸乏,皮肤晒得又黑又亮,手上、脚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

    他们见齐谨之来‘验收’,不管心里怎么怨恨齐某人,脸上却布满欢喜——直娘的,总算完工了。这下子,老子们能好好休息两日了吧?

    应该可以吧?

    这些人不是普通百姓,zhidào一些基本的常识,个个心里嘀咕着:唔,只要姓齐的满意了,他们这苦差事也就算完成了。

    然而,让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齐谨之确实很满意,还大方的口头表扬了所有‘苦力’一番,瞧那意思,他们过去半个月的劳作。也能抵消一部分的罪过呢。

    但,齐谨之夸完了人,却没有让他们休息的意思。而是反手一指城里,又让他们回县城去修缮官仓、加固城墙,以及修筑城外的防御工事。

    ……齐京观果然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儿啊,逮住免费的劳力就可劲儿的使唤,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待哪!

    几百号苦力juéwàng了,愤怒了,最终还是屈服在齐谨之的武力碾压之下。

    抗议?

    好呀。这边刚有人不满的嚷嚷两句,黑心监工们便已经提着鞭子杀到了,手起鞭落。顿时就能抽得皮开肉绽。

    装病?

    这也没问题,直接把人往大太阳底下一抬,或是由齐家的蒙古大夫拿着纳鞋底用的锥子一通乱扎。

    逃跑?

    这个就有点儿困难了,三百号人被分作了三十个小队。十人一队。互相监督,如果小队里的某个人出了问题,其他九人都要连坐。

    四周有衙役来回巡视,暗中还有齐家护卫看守,凡是有言行反常的,还不等闹出什么大动静,便会被衙役或是护卫揪出来予以严惩。

    所谓严惩,可不是口头上吓唬两句。而是实打实的严厉惩戒。

    轻则不许吃饭喝水歇息。

    严重些的,就要皮肉受些苦头了。要么被吊到树上一顿抽打。要么大半夜的被剥去衣裤丢到野外喂蚊子。

    不要小瞧那些蚊子,西南湿热,山间蚊虫蛇蚁的毒性都比其他地方霸道。

    如果把人赤果果的丢到草丛中,在点上火把,一夜过去,人就能被蚊子活活咬死。

    齐谨之的手段简单粗暴,苦力们亲眼见识了几次,便都老实下来。

    齐谨之一声令下,他们心里骂着,却还要乖乖的跟着监工们进了县城。

    修房、铺路、垒城墙……从早到晚重复着简单而繁重的劳作,几百号人被操练得异常辛苦。

    幸而齐谨之还没有黑心到家,见众人干活还算卖力,便命人改善了伙食。

    每天保证三顿饭,顿顿都有干粮、荤菜,即便是大锅炖出来的素菜,也保证充足的油水和盐分。

    中午的时候还会有解暑的酸梅汤或是绿豆汤,吃完午饭,还能有两刻钟到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若是有表现出色、干活分外努力的,还会予以嘉奖,比如多得一份荤菜,或是晚饭的时候奖一碗米酒解解乏。

    齐谨之一手拿大棒,一手端着酒肉,驱使着苦力们加紧干活。

    天天都有几百号人一起劳作,动静不是一般的大。

    乌撒的百姓们发现,他们所住的县城忽然变得十分热闹。

    常年居住在一个没有严格秩序的地方,这里的百姓们也格外谨慎。

    火把节的爆炸意外发生后,家家户户都关紧门户,除非有事,否则轻易不敢上街。

    即便出了门,也是行色匆匆,偶尔发现异常,也只敢远远的瞥上一眼——

    官仓、城门以及城墙根儿,好几处工地上都是人来人往,木料、砖块、沙土等材料堆得到处都是。

    叮叮当当、人声嘈杂,明明是喧闹的建筑工地,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生机与活力,仿佛从现在起,原本那个沉寂的小城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般。

    伴随着这从早到晚的响动,县城的百姓们发现,被大火烧得只余断壁残垣的官仓竟在不经意间修缮一新。

    破败、单薄的城墙也好似拔高了许多,远远看过去,好像也变得宽敞了一些。

    城墙具体的变化,百姓们说出来,却有种感觉,现在的城墙仿佛比过去更加坚固了。

    还有那有事需要出城的人,也被城外的变化给惊呆了。

    噫?城外什么时候挖出了一条壕沟?

    城门口还设了好几个路障,门外戍守的兵卒也变得分外精神?!

    明明还是那个偏僻的小县城,却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

    出城的百姓小心翼翼的踏上吊桥,微颤的木板下便是忽然冒出来的壕沟,他好奇的往下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天哪,这壕沟里竟然埋了许多削尖的竹竿。

    头皮一阵发麻,双腿一软。险些一头栽进壕沟里。

    “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走?”

    后头有人伸手推了推,将这人半推半赶的弄过了吊桥。

    站在结实的土地上,头次见到这壕沟的百姓终于舒了口气。拿袖子抹了把汗,扭回头来又看了眼吊桥和下头的壕沟,心说话:格老子,新来的县太爷果然厉害啊,这才几天哪,竟让乌撒变了个模样。

    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城门,这百姓不禁想到。嘿,有了这布满陷阱的壕沟和坚固的城墙,日后那些鞑子和贼人再来捣乱。应该不会轻易破城而入了吧?

    乌撒能结束动荡?他们也能像水西、益州的百姓那般过上太平的日子?

    啧~~知县老爷还真是个能人,没准儿还真能成为他们乌撒的父母官咧?!

    这位百姓越想越有精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中不再麻木、juéwàng。反而生出了几分对全新美好生活的憧憬。

    不知不觉间。他对齐谨之这位新知县也生出好感,隐隐的,还夹杂着几分钦佩。

    如果齐谨之能再做一些于民有利的实事,根本不用县衙鼓吹,百姓们便会更加信任、敬服他。

    ……

    “姓齐的还真敢折腾,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修筑防御工事。”

    双手抓着椅子扶手,马仲泰嘴上说着嘲讽的话。心却忍不住的往下沉。

    齐谨之近期的一系列举动,分明就是在积极备战啊。莫非。他又提前猜到了他们马家和王府的新计划?!

    这不能够啊!

    马仲泰心思百转,脸上却故意装着毫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嘲讽道:“听说,他还派人去下头收田税。哼,就算那几家废物投靠了他,没有咱们马家发话,他休想收上一粒米。”

    老寨主高坐主位上,手里拿着他最宝贝的水烟枪,咕噜咕噜吸了几口,才幽幽的说了句:“他很聪明。”

    马仲泰一噎。

    老寨主继续道:“秋粮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大事在即,切不可为了这点子小事而乱了计划。”

    知子莫若父,老寨主深知次子是个骄傲的人,每每遇到出色的年轻人,便会生出‘瑜亮’的小心思。

    齐谨之比马仲泰还年轻,能力却更加出色,马仲泰跟他对上,除了双方的利益冲突外,未尝没有‘一较高下’的原因。

    然而眼下最要紧的是与王府的合作,老寨主不想儿子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大事。

    果然,听了这话,马仲泰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怏怏的点了下头,“阿爹放心,儿子明白。”

    老寨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说谎,这才道:“你明白就好。对了,阿娜依怎么样了?姓齐的打算怎么处置?”

    朱氏的心腹、以及朱家的私兵全都被齐谨之抓去做苦力了,朱氏这个‘主使者’却被关在县衙里,至今还没有明确的处罚结果。

    马仲泰的脸色一沉,恨声道:“儿子刚刚得到消息,齐谨之准备把阿娜依押解到水西,交由宣抚使处置。”

    而新任宣抚使是安家的人,亲近朝廷,一向与朱家不睦。

    阿娜依落到宣抚使手上,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要zhidào,如今整个朱家都被控制起来,随时都可能被人灭门。

    如果不是王府更改了计划,安家和水西大营没有拿到朱家通敌的证据,朱家上下早就被收拾了。

    即便这样,朱家也成了泥菩萨,根本无法庇护朱氏。

    马仲泰和朱氏夫妻十多年,孩子都生了好几个,彼此感情非常好,他绝不允许朱氏出事。

    老寨主没说话,咕噜咕噜的吸着水烟,良久才缓缓说道:“阿娜依是个好媳妇儿,我们不能让她没个好下场。你、酌情办理吧。”

    朱家的处境不太好,却也不是全无底牌,老寨主恍惚记得朱家在黔地的十万大山里,还藏了一支私兵。

    救朱氏,一则是顾及马仲泰和几个孩子的感情,二则也是有利可图。

    “阿爹?”马仲泰难掩惊喜:“我、我代阿娜依和孩子们谢过阿爹。”

    老寨主只说了句,“好好计划一下,切莫中了齐谨之的诡计。”

    乌撒的交通刚刚恢复正常,齐谨之就急着把阿娜依送走,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接连被齐谨之算计,老寨主和马仲泰不得不多想想。

    马仲泰握紧拳头,“我绝不会再让齐谨之得逞!”

    ……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阿卓双手托腮,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方桌上,眼睛盯着顾伽罗,语气随意的问道:“哎,顾伽罗,你不觉得奇怪吗?”

    自从齐谨之和安、禄、卓几家和解、并成功合作了一把后,阿卓和顾伽罗也奇异的成了‘朋友’。

    只是这对朋友的相处模式略古怪。

    顾伽罗正翻看着几页稿纸,听了阿卓的话,头也不抬,随口回了句:“什么事觉得奇怪?”

    心里却在琢磨,唔,记得后世看游记的时候,有本介绍云南的书曾提到过,云南的地理环境很适合种植胡椒。

    乌撒多山,良田不是很多,想要发展农业经济,就要利用有限的土地种植一些经济作物。

    比如胡椒。

    在后世,胡椒更多的被当做调味料使用,价格非常亲民。

    而在古代,胡椒是堪比黄金的奢侈品。

    有些富贵人家,甚至将胡椒与金银、珠宝一起列入家中财产的明细,足见其价值。

    就是顾伽罗,当初出嫁的时候,一百多抬的嫁妆中便有一箱胡椒。

    ……这个项目可以试一试。

    阿卓见顾伽罗闷头忙自己的事儿,有些不高兴,伸手就要去抽顾伽罗手中的稿纸。

    顾伽罗赶忙躲开,嘴里还说着:“不许胡闹,阿卓,你再这般,以后我就不和你一起聊天了。”

    阿卓撇嘴,“就zhidào说我,你呢?说好一起聊天,结果却忙其他的。哼!”

    顾伽罗无声的叹了口气,收起稿纸,抬头,认真的对阿卓说:“好好好,都是我不好。现在咱们好好说话,可好?”

    一边说着,顾伽罗还一边冲着紫薇使了个眼色。

    紫薇会意,赶忙指挥小丫鬟送来水果、点心。

    阿卓坐回椅子上,伸手摸了个梨子,一边咔嚓咔嚓的啃着,一边口齿不清的说:“这都过去快一个月了,安南王府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益州、水西都平静无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安南王府费了那么多心血,这回又联合了好几个家族,摆明了要干一票大的。结果刚刚遭遇了一场失败,就偃旗息鼓了,这、这太不正常了。

    更不用说仰阿莎在临走前,又是放火又是放炸药的,弄出如此阵仗,为得不就是要封锁消息?

    现在消息早就传了过去,水西和益州都暗中戒备,就等着王府行动,偏偏对方没反应了。

    阿卓想了好几天,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顾伽罗也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王府那边另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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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群魔乱舞(一)

    阿卓张着嘴,缺了好几口的梨子就停在了嘴边。

    安南王府另有计划?

    咕咚~

    阿卓将嘴里的果肉咽xiàqu随手将梨子放在桌上,“应该不会吧。不管是按照仰阿莎的行事作风,还是根据咱们收到的消息,安南王府最先攻击的目标就是益州。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改变计划?”

    这不科学啊!

    顾伽罗也陷入了沉思。

    阿卓眉头打结,喃喃自语着:“莫非他们见咱们有了防备,担心失败,暂时不想谋乱了?”

    刚说完,阿卓自己就给否定了,“不可能,朱家暴露了,阿娜依还在咱们手里,安南王府就是再信任朱家,也不可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忠诚’上。”

    事关谋逆,弄不好就会全家死光光。

    安南王萧如圭是个傻的,可太妃和王妃却非常聪明,况她们都是女人,女人原就想得比男人复杂。

    以己度人,反正阿卓是不会用全家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政治投机客的忠心与否。

    安南王府是不得不造反。

    可他们为什么没有动静呢?

    阿卓对危险有着本能的预知,近期的莫名宁静,她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顾伽罗心念一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难道他们想故布疑云,让大家放松警惕,然后再来个突然袭击?”

    阿卓闻言,定定的看了顾伽罗一眼。旋即猛地站起来,围着屋子来回踱步。

    没错,很有这个可能!

    安、禄、展几家。以及水西大营的马翰泽将军都相信安南王府有异心。

    可问题是,与朱家的情况一样,大家并没有安南王府谋反的证据。

    尤其是安南王府,从朝廷到西南,从官员到寻常百姓,大家都zhidào这个王府的主人‘憨傻’。

    几十年了,接连三四代王爷。一个比一个傻,发展到现任王爷萧如圭童鞋,更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就算天底下所有的藩王造反了,安南王府也不会!

    话说一个傻子,就算有人撺掇,想要谋反作乱。他也没能力折腾啊。

    一个弄不好。别说造反了,可能连自己的小命都折腾jinqu。

    是以,慢说京城的皇帝和百官们对萧如圭放心,就是西南的许多官员都不信安南王会谋逆。

    前些日子乌撒先是一连串的变乱,随后更是被人炸毁了所有道路,让人本能的觉得对方是有意封锁消息——不管安南王首先攻击的目标是水西还是益州,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确实要动手了。

    至于那消息的真假。就更不会引人怀疑了。

    阿卓脸色凝重,习惯性的小声嘀咕:“还是父亲和几家家主极力劝说。又有齐大人的亲笔书信,水西的其它几家才勉强信了。益州那边亦是如此。”

    饶是如此,水西和益州依然有许多人半信半疑,碍于几大家族和马翰泽的情面,他们稍稍加强了城池的防御,但也只是应付了事。

    在那些主政的官员心中,根本不信‘萧大傻’会起兵。

    “……现在好了,他们勉强做了些准备,安南王府却没了动静,这、这——”

    阿卓越想越心慌,猛地站住脚步,双手撑着方桌,急道:“安南王府这般,倒显得咱们是小人了。”

    顾伽罗木着一张俏脸,缓缓点头:“可不是?!这事往大了说,是你我联合诬告藩王,离间萧氏宗亲。往小了说,则是一群心智健全的人在欺负一个傻子,端得是无耻厚颜已极。”

    另外还会有人趁机弹劾。

    安、展等几家是朝廷安抚的夷人,自然不会被问责。可齐谨之和马翰泽就惨了,轻则被罚俸、申斥,重则丢官问罪。

    这还不算什么,如果安南王府真是被冤枉的,齐谨之、马翰泽他们被罢官也无妨。

    可问题是,安南王府确实有反心啊。顾伽罗担心,这边马翰泽刚刚被调离西南大营,那边安南王府就动了。

    水西各部没有防备,大营又没有镇得住场子的将领,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安南王府很快就能攻占水西,以此为根据地,然后向益州、大理等处分头推进。

    ……西南大乱就在眼前哪。

    嘭!

    阿卓用力捶了下桌子,直震得桌上的茶碗、果碟叮当作响,“不行,我要回去。”

    齐家与水西几大家族合作,阿卓便是中间人,她在乌撒,一是表明了展家的立场,二来也是想与齐氏小夫妻多多相处。

    可现在,阿卓却顾不了许多,她要尽快赶回去提醒父亲,并且极力劝说各家不要中计。

    顾伽罗沉吟良久,才点了下头:“你回去也好。安家和你们展家还好说,我只担心……我听说禄家与马家有些关系。”

    这是表面上的说法。

    事实上,禄家家主和前任宣抚使关系极好,他们家对朝廷也不是十分亲近,对齐家仍有些芥蒂。

    朱家虽然被控制起来了,但上下都还活着,族人、家下奴婢也都还在。万一他们趁机散布流言,离间几大家族,水西就有可能出现裂痕。

    任何阵营都不是铁板一块,水西看shàngqu汉夷融洽,然而彼此间依然有矛盾。

    即便是夷人间,也分苗、彝、壮、白等好几个民族,各民族有各家的利益。

    就算是同一个民族,各家族之间也有自己的考量。

    平日里彼此偶有小摩擦,但在大一统的环境下,大家还能和平相处。

    可一旦有人刻意放大彼此间的‘矛盾’,故意挑起纷争。制造冲突,水西不用别人来攻打,自己就会分成好几个阵营。

    顾伽罗好歹被段氏和齐谨之科普了几个月。对西南的局势和各地情况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阿卓直爽,但头脑清楚、是非明确,况又是夷人,由她回去充当说客,定能事半功倍。

    “禄家不会附逆,”

    阿卓语气生硬,表情也有些冷。“你们总说我们夷人彪悍,其实,我们比你们汉人还渴望安定、和睦的生活。”

    若不是官府对夷人欺压太厉害。若不是大营里的大头兵杀山民冒功,若不是那些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哪个愿意起兵反抗朝廷?

    比如安家的表哥,堂堂宣抚使的嫡子、彝家的王子。却因着男女间争风吃醋被齐勤之当众射杀。

    若是换成萧家皇室的人。慢说是皇子了,就是随便一个王府世子,哪个夷人敢动手?!

    都说杀人偿命,可身为夷人的安家表哥死了,齐勤之这个凶手也只是被夺去了官职,其他什么惩罚都没有,如今依然在京城做他的豪门贵公子,继续过着富贵豪奢的生活。

    面对这样的不公平。慢说是安家了,就是其他的夷族心里也不舒服啊。

    顾伽罗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却让阿卓误会了,叹了口气,“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夷人中有野心家,我们齐人也不个个都是坏人。不管你信不信,西南是我们齐家的根基,我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这里能安定,这里的百姓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阿卓对上顾伽罗的双眸。

    顾伽罗没有闪躲,一双凤眸澄澈如水,坦荡、无伪!

    阿卓撇撇嘴,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不和你废话了,下午我就回去,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顾伽罗绽开一抹浅笑,“一路顺风。”

    ……

    阿卓走了。

    顾伽罗将这事跟齐谨之说了说,然后又写了几封信,通过齐家密道送回了京城。

    齐谨之则继续奴役一群苦力。

    官仓修缮完毕,城墙加固了一圈,壕沟挖好了,吊桥、路障什么的也都准备妥当。

    累得惨兮兮的苦力们以为能休息了,不想又有新的任务了。

    季六指趁机投诚,被齐谨之委以重任,带领三四十人下乡收缴田税。

    二十天后,季六指和众衙役们风尘仆仆的赶回县城,当然,他们还带着装满粮食的十几辆马车。

    秋粮入库,所有的账目都清清楚楚,齐谨之一一验看了,又详细听取了季六指和几个衙役的汇报,很是满意。

    当场拍板让季六指重回衙门。

    原本,齐谨之想让季六指跟着孟复,待他熟悉了衙门的事务后,再安排一个有发展潜力的职务。

    不想季六指拒绝了,这个黑瘦的男子端着一张棺材脸,认真的跟齐谨之说:“小的家里从曾祖时便是仵作,家传的手艺,不能断在小的手里。所以,还请县尊开恩,准我继续做仵作。”

    齐谨之见他坚持,不好再劝,便应了下来。

    不过想到季六指这次的差事做得好,只让他回来做仵作,略显不够,齐谨之便问了句:“你可有其它的要求?”

    季六指想了想,还真提了个要求,“许四是个粗人,他只是记着马仲泰对他的提拔,所以才……其实他也不是坏人,家中亦是有老有小,如果可以的话,县尊能不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季六指为了能改投齐谨之,利用了许四一回,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就想帮他一把。

    齐谨之眯起眼睛,掩住眼底的异色,沉吟道:“唔,这人我倒是听说过,细说起来,倒也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只是性子太执拗,一心只当马仲泰是好人。”

    齐谨之语气中难掩嘲讽,摇了摇头,“好人?一个为了私利,却罔顾全城百姓的性命,真真丧心病狂、冷酷无情,这样的人,还敢标榜好人?”

    季六指神色有些尴尬,话说,他过去也是马仲泰的心腹来着。如今听现任主子挤兑前任主子,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齐谨之道,“你这次的差事办得极好,我很满意,只让你回来做仵作,算不得什么奖赏。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且饶过他这一遭吧。”

    季六指赶忙跪下,嘭嘭磕了几个头,“小的代许四谢过县尊大人。”

    齐谨之却晃了晃手指,“先别急着谢我,许四想免于问罪,还需为本县做一件事。”

    季六指抬起头,“敢问县尊有何吩咐?”

    齐谨之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诡异,“朱氏落罪,安宣抚使发来公文,欲亲自审问。本县准备明日派人押解朱氏去水西,许四就跟着一起去吧。”

    季六指瞳孔陡然一缩,表情有一刹那的僵硬,但很快恢复过来,沉声道:“是,小的明白了。”

    齐谨之挥了挥手,打发季六指chuqu。

    下午,季六指便去了东街工地,许四正和一群苦力忙着修缮火把节那夜炸毁的房舍和路面。

    也不知季六指和许四说了什么,最后许四还是蔫头耷脑的答应了,当下便跟着季六指去了县衙。

    晚上,马仲泰便听闻了此事。

    “明天卯正出城?从东侧城门chuqu?取道东南山路?”

    马仲泰喃喃低语,脑中已经根据这些情报描绘出了具体的路况和道路两侧的情况。

    “没错,齐谨之命刘虎带队,共带了十个衙役。”

    堂下跪着一人,低头恭敬的回禀道。

    “就带了十个衙役?”马仲泰根本不信,“齐谨之向来狡诈,暗中定有安排。”

    那人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小的也有此担心,便悄悄打探了一下,听负责后衙防卫的一个xiongdi说,下午的时候,齐大勇选二十个护卫,只是不知有何目的。”

    马仲泰一拍桌面,“果然如此,明面上只拍了十个寻常衙役押送,暗地里却有二十护卫随行。哼,齐谨之又想玩儿‘钓鱼’的老把戏呢。”

    那人没说话。

    马仲泰道,“很好,你继续盯着县衙,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过来告诉我zhidào。”

    那人赶忙答应:“是,小的明白!”

    将那人打发xiàqu马仲泰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手摩挲着下巴,开始计划明日的行动。

    县衙里,齐谨之习惯性的将白天的事告诉了顾伽罗。

    顾伽罗笑道:“大爷都计划好了?”

    齐谨之点了下头,“万事俱备,就等着马某人上钩呢。”

    顾伽罗没说什么,夫妻相处这些日子,她很相信齐谨之的能力。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顾伽罗忽的想起一事,道:“阿卓给我写了封信,说她已经到家了,另外,她还收到了京中的一封信,说、说她的姐姐展阿朵要与齐勤之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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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群魔乱舞(二)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伽罗将阿卓信中提到的事说了说,揉着眉心,语气中满是无奈。

    “……”齐谨之没说话,神情也有些沉重。

    顾伽罗没有指明‘她’是谁,但齐谨之心知肚明,妻子说得是大长公主。

    也是,大长公主是东齐的老祖宗,在宁氏久病不愈的情况下,能做主齐勤之婚事的,只有这位老祖宗。

    如果说她真的相中了展阿朵也就罢了,偏偏展阿朵进京一年多,大长公主却好似不知此事,反而兴头头的为齐勤之求娶京中贵女。

    种种迹象表明,大长公主根本就瞧不上阿朵这个蛮夷,更不会让她做东齐的嫡长孙媳。

    可现在,猛不丁的又传来消息,说齐勤之要与阿朵成亲。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

    “还有一事,”顾伽罗身体前倾,凑到齐谨之耳边悄声问了句:“乞颜宝藏的传闻可否属实?”

    他们小夫妻远离京城,消息也有些滞后,但顾伽罗还是知道了不少八卦。

    比如大长公主‘复位’的种种传闻。

    齐谨之微惊,习惯性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里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父亲说,一个月前京中突降大雨,地下水道堵塞,圣人特意命人清理。”

    顾伽罗眉头微蹙,话说清理下水道跟乞颜宝藏有什么关系?

    齐谨之幽幽的说了句,“负责此事的,除了工部的一个员外郎,还有锦衣卫的一个千户。”

    顾伽罗的一双凤眸瞪得大大的,花朵样的唇瓣硬是扯成了菱形,“啥?”

    清理一个下水道居然连最神秘的锦衣卫都出动了?

    忽的,顾伽罗脑中灵光一闪,小小声的问道:“莫非?”清理下水道是假,挖掘宝藏才是真?

    齐谨之迎上她惊疑的双眸,微微颔首,没说话,但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

    顾伽罗丝丝吸了口凉气,喃喃道:“竟真有此事?只是不知那宝藏是否如传说当中的丰厚。”

    顾伽罗原本只是随口叨咕一句,不想齐谨之竟给了答案,只听他悄声说:“非常丰厚,京中有传言,说是得宝藏者、得天下!”

    齐谨之所说的‘传言’,可不是坊间那些无聊闲人搬弄出来的不靠谱的猜测,而是经由齐家密探千方百计打探出来的消息。

    说是传言,却有七八分准头。

    顾伽罗和齐谨之相处这些日子,自然也知道了一些齐家的隐秘,齐谨之的话,即便不是绝对事实,也相差无几。

    “得宝藏者、得天下?!”顾伽罗无声的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她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那宝藏有什么神奇之处,更不是什么祥瑞,得了它就能拿走大齐的天下。

    这话的真正含义应该是说宝藏非常丰厚,足以支撑有心人招兵买马、谋朝篡位!

    “……不对,这事儿不对劲,”

    短暂的震惊过后,她又恢复了理智,“她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主儿,单只一个公主的虚名,根本不足以让她拱手让出‘宝藏’。”或曰争夺天下的机会!

    齐谨之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他就知道他的阿罗是极聪慧的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压低了声音,齐谨之缓缓道出自己和父亲的猜测,“你说的没错,那位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她这么做,定然有所图谋。京中有传言,她与这位有些来往。”

    齐谨之悄悄伸出了一个大拇指和小拇指。

    顾伽罗眯起眼睛,六皇子?!如今的燕亲王?

    圣人四十有余,与后宫嫔妃共生育了十九位皇子,现在存活的有八位。分别是皇长子、太子、皇五子、皇六子、皇九子、皇十二子、皇十五子和皇十八子。

    其中皇九子之前的几位,都被圣人封了王爵,出宫建府。

    而皇长子等五位皇子,除马皇后所出的太子外,唐德妃所出的皇长子、杨淑妃所出的皇五子最出挑。

    尤其是皇长子,是圣人的长子,且其母出身不低,虽不及马皇后尊贵,却是所有生育皇子的嫔妃中门第最高的一个。

    皇长子自幼聪慧好学,长得颇似圣人,深得太后和圣人喜欢。

    长到十五岁上,圣人直接封他为齐王,亲王爵,还令他入户部当差,非常器重。

    皇长子温文儒雅,待人和善,当差这些年来,很是结交了一些‘同僚’,在仕林中的名声也非常好。

    京中颇有些世家、清流文臣被皇长子拉拢,隐隐成为齐王的拥趸者。

    十多年经营下来,齐王成为皇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

    皇五子也不差,其母杨氏出身英国公府旁支,长大后被圣人封为楚王,起初是郡王,后跟随英国公去西北练兵的时候,立了些许功劳,圣人大悦,便将他升为了亲王,深得京中一些勋贵的支持。

    而几个年长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便是皇六子。

    他的生母虽然是穆贵妃,却天生体弱,太医曾预言,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即便侥幸熬了过来,也很难延育子嗣。

    圣人很是心疼,待皇六子长到十岁的时候,直接将他过继到燕王府,是众皇子中最年轻的亲王,俸禄和皇庄也是最多的,然而却早就没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圣人让他做燕亲王,也不过是想给这个体弱的儿子一个富贵安稳的生活罢了。

    可大长公主却偏偏和燕王有来往,这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她老人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放着最有前途的齐王、最有实力的楚王不投资,却偏偏选中了最没资格的燕王……这很不科学啊。

    “大爷,你确定是这位?”顾伽罗比了个‘六’的手势。

    齐谨之知道顾伽罗在怀疑什么,唇角上翘,低声道:“没错,就是这位。”

    顾伽罗愈发不解了,“这不合理啊。”六皇子已经过继出去,礼法上已经不是圣人的儿子了,除非其他八位皇子都死了,他才有资格做继承人。

    选他,还不如选最小的皇十八子咧,好歹这位是圣人最宠爱的儿子呢。

    等等……

    顾伽罗忽的想起一事,她看向齐谨之,“难道,她是在打燕王旧部的主意?”

    第一任燕王是高祖爷的嫡亲弟弟,当年跟着高祖爷一起打江山,兄弟间的感情非常好。

    新朝建立后,高祖便封弟弟做了燕王,世袭罔替的亲王爵。

    首任燕王曾经与赵国公一起出兵抗击鞑子,立了不少战功,且是萧氏皇族中唯一一个握有兵权的人。

    幸而高祖和先帝对燕王府都非常信任,没有借机削减燕王的势力和人脉。

    第一、第二代燕王也很识趣,坚定的跟着皇帝走,从不搀和皇子们的争斗,更没有想过谋取大齐的龙椅。

    几十年发展下来,燕王府虽不及最初的时候显赫,却也是众藩王中难得体面的一个,北疆大营里,仍留有不少心腹将领。

    只可惜燕王府子嗣不丰,第二任燕王妻妾好几个,却只生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庶子。

    依着大齐律,庶子不能袭爵,圣人又有意将燕王府收回自己手里,便摆出一副严格按照律法办事的模样,将皇六子过继出去。

    燕王府不似四大国公府那般明着掌握兵权,然而在军中的势力却不小。

    皇六子成了名正言顺的燕王,自然而然的接管了燕王府的所有资源,包括军中的班底。

    若是单从这方面考虑,大长公主选择他,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齐谨之笑得有些嘲讽,“不止。六皇子的王妃姓梁,是前蜀王妃的本家。”

    而蜀王,便是当年跟圣人争夺皇位的头号敌人,亦是大长公主的投资对象。

    虽然如今大长公主和圣人做了和解,可心里的裂痕依然存在,圣人对大长公主顶多也就是面子事儿。

    大长公主想要像过去一样威风、有体面,并惠及子孙,除非皇帝换人做,且换上来的新皇帝与她非常亲近。

    大长公主将九个皇子扒拉了一个遍,发现也就六皇子符合她的要求。

    顾伽罗暗暗将这些关系梳理了一番,不禁一阵头疼,“也就是说,与鞑子暗中勾结的是燕王?”

    燕王的封地是燕地,虽然现在名存实亡,但燕王府跟鞑子的接触却非常多。

    如此也就给了他们彼此勾搭的机会。

    齐谨之缓缓点头,“父亲命人查了一番,那位确实有嫌疑。另外,家里传来消息,京中出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夷人,领头的还曾暗中跟平阳的心腹婆子接触。估计他们是想趁着万寿节的时候发难。”

    顾伽罗脸色很难看,“他们想里应外合?”

    齐谨之神色清冷,“有可能,另外刘家也有些异常。齐姚氏与九公主关系莫逆,时常出入贤妃的宫殿,与刘家的女眷也十分亲厚。”

    “怎么还有她?”顾伽罗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九公主应该是‘顾伽罗’。

    按照‘顾伽罗’和姚希若的往日纠葛,两人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啊,怎么忽然变成了‘闺蜜’?

    顾伽罗愈发觉得混乱。

    这都怎么了,不管什么牛鬼蛇神,竟然都跳出来折腾。

    姚希若要作死,这没什么,可她一头连着顾家啊,顾伽罗可不想自家被这个蛇蝎毒妇给拖累了。

    提到齐姚氏,齐谨之的神色有些古怪,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说起来,齐姚氏有些奇怪,整日里四处交际,也帮着东齐跟许多人家搭上了关系,但也仅止于此,并没有死心塌地的帮扶齐勉之。”

    齐谨之看了关于姚希若的情报后,总觉得不对劲。

    说她与婆家不一条心吧,偏她又没少忙活,又是交际、又是垫嫁妆的。

    说她与婆家同甘共苦吧,她又滑不留手。

    齐谨之不禁怀疑,姚希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故意做出一副与东齐若即若离的样子,以便日后出了事她好脱身。

    顾伽罗皱眉,她和姚希若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她的了解也只是前身留给她的一点记忆。

    姚希若的性情到底如何,她还真说不清。

    “先不管她了,咱们还是将西南的事情料理清楚吧,京城那边,自有长辈们做主。”

    顾伽罗捏了捏睛明穴,略带疲惫的说道。

    齐谨之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将探听到的消息全都发回了京里,相信以父亲的能力,应该会妥善安排。

    再者,圣人做了近二十年的皇帝,积威甚重,手中的底牌也不是一张两张。

    单凭一个大长公主、过继出去的皇子,以及草原上的小部落,根本不可能伤到圣人。

    齐谨之唯一担心的是,京中还有未知的危险人物。

    比如安南王府意图谋反,必然安排了不少人手,京中亦有他们的同党。否则乌撒这边刚刚出了事,京中立刻有御史弹劾,这期间定然有安南王府的首尾。

    可具体是谁跟安南王府勾结,齐谨之却还没有查到。

    另外,潜伏在齐家或是顾家的奸细,至今也没个消息。

    齐谨之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担心的时候,清河县主已经查到了奸细的线索。

    “县主,许小姐和雀儿两个没有离开小院,四周服侍的人也没有什么异常,”

    小丫鬟恭敬的回道,“唯一不对劲的是,每隔几日,严二爷身边的小厮会回府偷偷寻许小姐说话。”

    清河县主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有什么奇怪的?当日严哥儿去书院的时候,便说好每隔几日遣身边的小厮回来探望许爱。”

    小丫鬟不疾不徐的说道:“县主说的没错,当初您和严二爷确实是这么说定的。然而除了最初两个月,严二爷确实曾令小厮回来外,随后的日子里,严二爷功课繁重,且又有冯家表少爷带他交友游玩,严二爷渐渐忘了许小姐。”

    再深厚的感觉也会因为分离而渐渐变淡,更不用说齐严之对许爱的感情还没有达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齐严之又是少年心性,有了新朋友,自然将旧爱暂时丢到了脑后。

    清河县主微惊,“什么?竟有此事?那小厮有问题?他的家人呢?莫非也有问题?”

    能近身服侍少爷的,几乎都是齐家世仆,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被人收买。

    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家人本来就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小丫鬟慎重的回道:“好叫县主知道,他们一家确实有些问题。经小的多方调查,发现那家人虽是府里的家生子,但其父母曾跟老太爷去西南,双双出了事,只剩下兄弟两个……”

    奴仆为救主人而死,于主人来说,是死得其所,是要被赞誉的忠仆。

    而于家人来说,却是天塌地陷的灾难与深入骨髓的伤痛,他们或许不敢说,但心里对主人未必就没有怨恨。

    清河县主陡然变了脸色,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这对兄弟,弟弟一家分给了齐令宜,哥哥一家则留在京中当差,而哥哥的长子业已跟随齐谨之去了西南。

    天哪,有这样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她的谨哥儿岂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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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群魔乱舞(三)

    清晨,薄薄的雾气散去,山间的微风徐徐吹过,给县城的百姓们带来丝丝清凉。

    天光大亮,城门开启。

    城郊的农户和小商贩们,背着竹篓、赶着货车,急匆匆的进了城。

    马车穿过石板路,笨重的车轱辘发出骨碌碌的响动,仿佛一个号令,唤醒了沉睡一夜的人们。

    城内几处工地上已经开工,苦力们则乖乖的按照监工的指令,一声不吭的闷头干活。

    运送材料的马车也在大街小巷穿梭着,让渐渐苏醒的县城愈发热闹起来。

    开门的,倒夜香的,招呼小贩来家门前挑拣货物的,大人说话、小孩儿笑闹,老人们跟相熟的人闲聊……

    许是最近县衙的一系列举措,让乌撒的百姓们感觉到了什么,他们不再惶恐不安,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小小县城里也处处洋溢着一种生活的气息,战乱、纷争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们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们对县衙、对新知县的信任度达到了历史最高值。

    虽然嘴上没说,但大家心里都已经接受了齐谨之这个新任父母官。

    百姓们的这种心态变化,不是很明显,没有身处其间,很难清楚得体会到。

    许四换上久违的缁衣,低头耷拉脑袋的跟着刘虎去了县衙,从后衙接了朱氏,一行人便朝城门赶去。

    “许捕头?怎么是你?”

    近一个月没有露面的朱氏,身着色彩艳丽的蜡染衣裙,头上戴着明晃晃的银饰,行动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动。

    她的脸上没有喜怒,看到刘虎的那一刹,眼底闪过一抹蔑视和寒意。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许四的时候,平静的面孔终于有了波动。

    许四尴尬的躲开朱氏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含糊道:“多日不见,您一向可安好?”

    朱氏皱了皱眉,扫了眼负责押解的所有衙役,忽然发现,除了刘虎和两三个面生的人,剩下的五六个竟都是‘熟人’。

    许四、刘幺儿、罗阿保……朱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几个人都是马家的一力提拔的人,没少顶着官差的名头帮马仲泰做事。

    齐谨之怎么把他们都找了来?还让他们负责押解事宜?

    难道齐谨之就不怕许四等人——

    等等,齐谨之奸诈狡猾,他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他这般安排,定时有所图谋?

    朱氏心底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迟疑间,一行人已经出了城门。

    城外路旁的一个草棚里,几个穿着深色粗麻衣裤的男子围坐在一起喝茶。

    他们边喝茶边闲聊,眼睛却都盯着不远处的城门。

    “来了!”

    几人精神一振,相互交换着眼色。

    “是他们,我看到太太了!”

    几人中眼神最好的那人充当着‘斥候’的角色,忽然他语气有些古怪的嘀咕了一句:“咦?太太的气色很好呢,全然不像传闻中说得那般凄惨啊。”

    朱氏被抓,顶着一个附逆的罪名,齐谨之没有将她投入大牢,已是给马家颜面了。

    按照常理推测,朱氏这个阶下囚的日子定然不好过,吃喝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单单被限制自由这一项就非常折磨人。

    马家上下不止一次的脑补,觉得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朱氏肯定吃了许多苦,即便没有变得形销骨立,但状况绝对不会太好。

    可、可眼前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朱氏蹲了一个月的‘大牢’,居然没有半分憔悴,气色竟比过去还要好。仿佛还比过去长胖了一些。

    整个人白白胖胖的,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富态和闲适。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暗自琢磨:阿娜依这是去坐牢,还是去享福了?什么样的牢房,竟比在家里还舒服?

    还有,齐京观不是深恨马家的人嘛,当初砍马二老爷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但现在却对朱氏如此厚待,他、他是转了性子?还是变得傻了?

    这几人是马仲泰的心腹,平日里没少跟县衙打交道,时常跟齐谨之见面。

    就他们平日的观察而言,齐谨之仍然是过去那个难缠的硬骨头,脑子也没有变得不清楚。

    可阿娜依这模样太反常了,他们忍不住会胡思乱想。

    “那是许四?还有刘幺儿几个?”

    几个人疑惑的功夫,刘虎一行人已经走近了,几人又细细一看,认出了旧日的‘老朋友’。

    “齐京观怎么让他们来押送阿娜依?”

    心中原就有些怀疑,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草棚下的几人不由得脑洞大开。

    最近一段时间,马家上下痛定思痛,从主子到奴婢都牢记‘谨慎’二字。

    马仲泰更是反复对心腹们交待,“做事前定要仔细斟酌,发现有异常,别急着动手,先好生想一想,确定没有问题再行动。”

    “……这事儿透着古怪呀。”

    几个人脑补得有些过头,有人甚至怀疑阿娜依背叛了马家和朱家。

    如果不是这样,朱氏绝不可能有现在的好气色,齐谨之更不会故意弄一些忠于马家的人来押送她。

    齐谨之这般,摆明就是想放朱氏一马啊。

    不过,朱氏身份特殊,几人虽然觉得她可能‘反水’,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几人紧急商量一番,留下一人回城里报信,其他人则按原计划跟了上去。

    中午时分,刘虎等人草草的用过了饭食,押着朱氏继续赶路,行至一处山谷的时候,刘虎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不禁放缓了脚步。

    “大家小心些,这里周围都是山,或许会有毒蛇猛兽,”

    右手压在腰刀刀柄上,刘虎大声提醒众人。

    “是!”许四等几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前面是一个山隘,两侧高山密林,最适宜设伏。事实上,马仲泰也确实在这里安排了人马。

    刘虎一行人刚刚来到山隘近前,正要穿过峡口的时候,忽然两侧响起了铜锣声、喊杀声,几十个身着粗麻阔衣阔裤的青壮男子挥舞着大刀杀了过来。

    “不好,有贼人!”

    刘虎大惊失色,呛啷一声抽出腰刀,招呼兄弟们迎敌。

    然而敌人足足有四五十人,是己方的四五倍,如果再减掉许四等几个墙头草,真正听刘虎号令的只有区区四个人。

    五十人vs五人,结果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出来啊。

    刘虎虽厉害,却也只有两只手,根本不可能大杀四方的将五十余人击退。

    权衡了一下利弊,刘虎且打且退,好容易杀出了重围,拎着腰刀,‘狼狈’的逃入了四周的大山之中。

    许四以及前来救人的众人登时愣在了那里,不知是继续追杀,还是直接劫了朱氏走人。

    话说,这也太假了吧?!

    “……那、那什么,太太,咱们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期期艾艾的凑到朱氏面前,低声问了一句。

    朱氏脸黑如锅底,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个地步,她若是再猜不出齐谨之的意图,她这个寨子里最聪明的女人便是浪得虚名了。

    齐谨之竟然想给她阿娜依身上泼脏水?妄图离间她与丈夫、家族的关系?

    真真幼稚又可笑!

    朱氏胸脯上下起伏,心中早已把无耻的齐谨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事情已经这样,她就算骂得再狠,人家也听不到。

    齐谨之的这个做法,简直就跟脚面上的癞蛤蟆一样,咬不死人却能恶心人。

    朱氏一阵心塞,深深吐了口浊气,恨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山寨了!”

    当初决定由朱氏顶罪的时候,马仲泰和她便商议好了,日后将朱氏‘救’出来后,便直接回水西。

    今天马仲泰对属下也是如此交代的。

    可不知为何,马家的这群仆从经历了方才的事情后,心中却分外觉得别扭。

    对朱氏,也不似过去那般敬畏。

    其实不止这些人对朱氏有了异样的观感,就连马仲泰等,与朱氏最亲近的人,也生出了几分嫌隙。

    “……姓齐的非但没有安排伏兵,连刘虎也仓皇而逃?”

    马仲泰眉心凸起个疙瘩,眼底晦暗莫名。

    “这趟差事实在是太容易了,简直不费半点气力,”

    许四苦哈哈的躬身立在堂下,大手挠着头发,随口嘀咕了一句:“小的总觉得,刘虎是故意等人来‘打劫’呢。”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连许四这种一根筋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马仲泰瞳孔骤然一缩,忽的想起上午时收到的汇报。什么叫太太的气色很好,瞧着似乎比过去还要好些?

    难道……不可能,阿娜依最是个坚韧、执着的人,绝不会被齐谨之轻易收服。

    可、整件事又该如何解释?

    齐谨之不是良善之辈,在没有利益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放了阿娜依。

    而且齐谨之也知道阿娜依养蛊的本事,放走她,不啻于放走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包。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马仲泰努力劝说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又忍不住对阿娜依心生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水西传来消息,宣抚使司和水西大营取消了对朱家的控制,朱家、竟然又恢复了自由,安、禄、展等几家对朱家也缓和了关系。

    更有甚者,水西大营的马将军还破例‘卖’给朱家几箱上好的‘瓷雷’(即瓷罐版的地雷)。

    这下子,别说马仲泰疑心朱家和阿娜依了,就是安南王府也对朱家有了芥蒂。

    安南王府的正堂里,一架珠帘后面,身着华服的妇人端正的坐着。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妇人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纹绣,缓声道:“不管朱家有没有异心,再任由马翰泽、齐谨之舅甥两个离间下去,朱家不反水也要反水了。”

    珠帘另一侧,一身玄衣的男人恭敬的跪在地上,听了妇人的话,不禁问道:“主人的意思是?”准备动手?

    妇人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忽的问了句:“京中都布置好了吗?我怎么听说有好几拨人上蹿下跳的想要浑水摸鱼?”

    男子低着头,双手扣着砖缝儿,沉声回道:“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那位贵人也同意帮忙了。京中确实有几个人四处串联,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且那位贵人已经悄悄将消息透漏给了萧烨,估计用不了几天,萧烨便会动手。”

    妇人唇角上扬,她的目标只是割据西南,暂时还没有夺取整个大齐的打算。所以,京中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

    不过,若是能趁机让她培养的‘贵人’在皇帝老儿面前立个功,对她日后的大业来说,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还有一点,她故意把京城的水搅浑,把诸皇子的争斗赤果果的摆到萧烨面前,萧烨定然会深受打击,这个老家伙的身子骨可是越来越差了,不能受太大的刺激。

    而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亲生儿子骨肉相残、兄弟阋墙更让他痛彻心扉?

    “很好,你给京里传信,让她们再加把劲儿,”

    妇人抚了抚袖口,语气轻快的说道:“万寿节眼瞅着要到了,咱们王爷不能亲去拜寿,但却不能没了贺礼。”

    当年皇家给了他们安南王府那么大一份‘惊喜’,礼尚往来,他们王府也当送萧烨一份大礼呢。

    “是,属下明白。”男人赶忙应道。

    妇人又细细的吩咐了几件事,男人都一一应下。

    当夜,南安王府便先后派出了好几拨快马,连夜奔赴水西、益州和京城等地,王府主人的几项命令也飞快的传达到了下属手中。

    七月的最后一天,乌撒县城的几项工程总算告一段落。

    齐谨之亲自验收完毕,酌情奖励了众衙役和参与的乡绅、商户,然后又根据具体情况,将三百余苦力分别作了处置。

    除少数罪责重大、且死不悔改的顽固分子外,大部分苦力都得到了齐县令的‘特赦’,即无罪开释。

    其中有一些无赖、混混,还因为在‘劳动改造’的过程中,悔改态度良好、表现积极,被齐县令提拔做了‘乡勇’,专门负责乌撒县城及其周边村镇的治安。

    当日捣乱的地痞现在却成了保护地方的勇士,乌撒县城的治安愈发好了,从里到外都呈现出一股新气象。

    齐谨之却并不高兴,因为他收到了一个消息——

    八月初三,安南王太妃六十寿辰,特邀请西南数得上号的官员和亲眷去王府吃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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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群魔乱舞(四)

    “阿爹,不能去,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800)”

    阿卓用力推开书房的门,急吼吼的冲了进去,她满脑子都是那句‘安南王太妃寿辰,邀请诸公去王府赴宴’的话,根本没有看清书房里的人。

    展老爷先是被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后,不禁露出无奈又纵容的表情。

    顾不得训斥阿卓,展老爷讪讪的对坐在对面的中年文士道歉:“先生勿怪。这是小女阿卓,自幼生长于乡野,不懂什么规矩,失礼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说罢,展老爷又瞪了阿卓一眼,似是训诫却又带着几分提点的说了句:“阿卓,还不见过萧先生?萧先生可是益州来的贵人~~”

    阿卓性子直,脑子却不笨,见自家阿爹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便知道眼前这位‘萧先生’是个有来历的大人物,轻易不好得罪的贵人。

    阿卓不是扭捏的人,即使发现自己可能冲撞了贵人,也没有缩手缩脚的求情告饶,反而大大方方的行礼认错:“萧先生安好,我是阿卓。”

    如果阿卓尴尬的认错或是含羞带愤的掩面跑出去,萧先生或许还不会关注她,但看她这幅模样,竟对她生出几分兴趣。

    唔,阿卓现在这样子,说得好听些叫落落大方、坦荡无伪,说得难听些就是破罐子破摔。

    有意思,呵呵,想不到在这偏远的蛮荒之地,还能遇到这般有意思的小姑娘。

    萧先生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展姑娘无须多礼,老朽一介布衣,承蒙安宣抚使和展老爷瞧得起,又热情邀约,这才来贵府卖弄一二。‘贵人’二字,却是不敢当的。”

    展老爷赶忙说:“当得,当得,单是萧先生的见识,展某就敬佩不已。”

    更不用提这位姓萧啊,大齐朝最尊贵的姓氏,没有之一!

    而且据宣抚使府传出来的消息说,萧先生出身大齐宗室,与京中最尊贵、又最低调的安亲王府颇有些瓜葛。

    还有传言说,萧先生是妙真大师最看重的族中后辈,深得宫中贵人的信任。

    如此背景、如此身份,萧先生就算是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也是数得上号的大人物,更不用说在偏远的西南了。

    萧先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顺着阿卓方才的话,问了句:“方才展姑娘说‘不能去’?为什么不能去?”

    展老爷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过来,双目灼灼的看向女儿。

    方才他和萧先生正在讨论安南王府的寿宴,还没说两句,阿卓便一头闯了进来。

    阿卓已经调整了心情,认真的回答:“当然不能去,安南王府的宴会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宣抚使和诸位大人若是去了,定是有去无回啊。”

    阿卓读书少,但却喜欢去酒馆、茶楼听人说书。

    什么春秋传奇,什么战国风云,什么历朝奇闻,什么野史八卦,从小到大她不知听了多少,自然也知道了许多典故。

    “鸿门宴?”

    萧先生把玩着手里的一枚牙雕,故作不解的问道:“此话怎讲?安南王府一向安分,几十年来从未有过逾矩的言行,且对朝廷忠心耿耿,好好的,为何要在家里摆鸿门宴?”

    阿卓不知萧先生的底细,但她却有种小动物天生的直觉,没有在萧先生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便顺着自己的想法,如实回答:“萧先生有所不知,安南王府最近有些异动,前些日子乌蒙六部发生动乱,经过调查,发现与安南王府有密切关系。[起舞电子书]且据可靠情报,安南王府勾结梁逆和水西的几个豪族,意图——”谋反!

    最后两字她没说,但在场的萧先生和展老爷都听出来了。

    萧先生还好,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展老爷的表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额角不时的抽搐,五官都有些扭曲了:老天爷,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啊,生出来的儿女都奇奇怪怪的,竟没一个省心的。

    尤其是眼前这个,话说,阿卓啊,我的傻闺女,你丫都不知道萧先生是什么人,就敢在人家面前胡说八道?

    万一萧先生是安南王府的人,或是朝廷中人,你没凭没据的就敢大喇喇的说什么‘安南王府要谋逆’,你这是嫌自己的命长?还是嫌展家的麻烦不够多?

    旁的不说,单单一个离间宗室、污蔑忠良的罪名就担不起啊。

    轻咳了一声,展老爷讪讪的对萧先生道:“先生,那、那什么,阿卓孩子心性,不懂事,口无遮拦,她、她不是故意的。”

    萧先生摆了摆手,打断展老爷的话,两只眼睛盯着阿卓,“哦?安南王要谋逆?不可能吧?他的性子,最是单蠢,天底下有耳朵的人都听过他的大名呢。”

    安南王府绝对是大齐的一朵大奇葩,几十年换了好几个王爷,一代比一代傻。

    时至今日,安南王三个字都要变成‘傻子’的代名词了。

    阿卓撇撇嘴,没有说出一部分猜测的答案‘安南王傻,太妃和王府却是聪明人’,而是直白的点出了一个事实,“高祖时,西南地界上有益王和安南王两位藩王,而现在,却仅剩下安南王府。”

    益王是高祖的庶子,论血缘,比安南王这个连宗来的族人强太多了。

    论智商,益王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却能把‘憨直’的安南王甩出八条街。

    益王在各方面都能力压安南王,况也不是个掐尖好强、招惹是非的人,从未做过君临天下的白日梦,老老实实的窝在西南做他的闲王。

    饶是如此,益王早在先帝时便被清算,煊赫的益王府也灰飞烟灭。

    可傻子当家的安南王府虽依仍是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可好歹平平安安的存活下来。

    ……事实足以说明一切,安南王府绝对不像它表露得那般‘蠢良’、无害,没有成算。

    “哈哈哈~~”

    萧先生定定的看了阿卓一会儿,旋即大笑,用力拍着椅子扶手,赞道:“说得好,说得真是太好了,展老爷还谦虚贵千金‘不懂事’,依我看,贵千金倒是生了一双慧眼和一副玲珑心肝咧。”

    直肠子的人反倒能看得更准,因为他们心无旁骛,不受外界干扰,更不会被表面的假象所蒙蔽。

    展老爷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嘴上却还要谦虚几句,“先生过奖了,阿卓就是随口说说,嘿嘿,当不得真。”

    被‘贵客’大大的赞扬了一把,阿卓没有像她爹那样‘谦逊’,反而挺直了腰板儿,“先生也有一双慧眼呢。”所以才能一眼看穿她聪明的本质。

    萧先生一愣,显然没见过阿卓这样‘率真’的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力点头:“没错,老朽也与姑娘一样。”

    眼睛毒、脑子聪明,却又懂得藏拙!

    阿卓愈发开心,她听出来了,萧先生是诚心实意的称赞她,而不是正话反说的讽刺她。

    展老爷捂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卓却不肯放过自家老爹,“阿爹,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安南王府的寿宴,你和宣抚使都不要去。”

    展老爷放下袖子,认真的说道:“我可以不去,但宣抚使却不能不去。”

    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安南王府反叛的证据,安南王太妃一个年高长辈过寿,若是没有恰当的理由,还真不好拒绝。

    而且吧,安南王府在京城不算什么,手里也没有养兵、收税等特权,可到底是有品级的王爵,在西南,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堂堂王爷下帖子邀请,寻常官员,又怎能推辞?

    再者,安南王府平日的表现太好了,西南地界上的大小官员,基本上都曾经得到过王府的馈赠和节礼。

    吃人嘴短,就是看在那些钱财的份儿上,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啊。

    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安南王府的寿宴,大家是非去不可。

    更何况,安南王府‘安分’的形象深入人心,任凭阿卓反复游说,仍有许多人不信萧如圭会谋逆。

    就是安、禄、展几家也是半信半疑。

    阿卓急了,“宣抚使也不能去,大不了就说病了,或是随便找个理由。反正不能去送死。”

    他们几家休戚与共,安家更是几家的头领,如果宣抚使被制住了,水西几大豪族便会群龙无首,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展老爷摇了摇头,这事儿他们已经讨论过了,宣抚使已然决定要去了,禄家家主也决定同去。

    去年西南叛乱,朝廷为了安抚几大家族,除了继续让安家做宣抚使,还酌情挑选了几家,给每家的家主封了个勋官,不任实职,只是有个品阶。

    展家因为展阿朵的缘故,没有得官儿,展老爷也因此而不必参加安南王府的寿宴。

    阿卓赶忙看向萧先生,急急的说道:“先生,您快劝劝阿爹他们啊。”

    萧先生却一本正经的说:“安南王太妃的寿宴,依礼,我们都该去看一看。”

    鸿门宴并不可怕,只要做足了准备,未必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展老爷点头,表示他也想去赴宴。

    阿卓一双眼睛瞪得铃铛一样,小小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憋出一句话,“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

    顾伽罗和齐谨之商量了一番,也得出了与展家一样的结论,“去,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顾伽罗不放心,思索再三,还是对齐谨之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王府的请柬是送给齐氏小夫妻的,虽然没有刻意点出来,但依礼,顾伽罗身为女眷,也当去给年高德勋的老太妃拜寿。

    齐谨之却不想让顾伽罗涉险,“你留下,乌撒虽然稳定下来,但马家还在,我走了,还需要有人坐镇。”

    顾伽罗摇头,“孟主簿和周先生都比我更适合代管县衙。我若不去,王府挑理,以此做借口说你蔑视宗室、轻慢藩王又当如何?”

    最近安南王府非常安静,益州、水西的许多官员对齐谨之都很有意见,虽然嘴上没说,但暗地里没少往京里送信。

    顾伽罗毫不怀疑,如果安南王府没有选择在寿宴动手,她顾伽罗又没有参加,事后定会有人弹劾齐谨之狂妄。

    京里早就有人弹劾齐谨之,虽然有妙真大师帮忙,可如果御史闹得太厉害,圣人也不好表现得太偏心。

    安南王府行事怪异,顾伽罗也摸不准对方的脉搏,她甚至怀疑,王府的这次寿宴,极有可能又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谎话喊得多了,让所有人都放下了戒心,然后再突然发作……顾伽罗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如此,她更不想让齐谨之落人话柄。

    齐谨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也不行,不管王府有什么诡计,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你必须留下来!”

    顾伽罗不死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齐谨之一根手指抵在唇前。

    齐谨之认真的说:“阿罗,我只信你,所以你帮我守好县衙,可好?!”

    齐谨之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顾伽罗也只能点头应下。

    接着,两人又商量起具体的细节。比如齐谨之带多少人随行,再比如准备多少火器炸药,再再比如,到了王府后又该如何行事。

    夫妻两个抵足而谈,讨论了足足半宿。

    第二天一大早,齐谨之不顾疲劳,命齐大勇选了一百护卫,给护卫们配发了火器和贴身软甲,伤药、解毒药以及干粮等物品。

    齐谨之又找来孟复和周文渊,将县衙的诸事托付二人。

    一切安置妥当,天光已经大亮,齐谨之领着一百号人,骑马出了县衙,一路朝城门飞驰而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密切的关注着,看到这一幕,飞快的跑去报信。

    顾伽罗送走了齐谨之,心里莫名的有种不安,恰在这时,刘虎拿着一封密信走了进来。

    “大奶奶,京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顾伽罗微惊,齐家有通信密道,可从来没有这般着急。

    莫非京里出了什么大事?

    顾不得多想,顾伽罗赶忙撕开火漆,抽出信纸,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信读了一半,她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天呀,齐谨之居然带了个奸细去赴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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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女人就是任性(一)

    信是清河县主写来的,顾伽罗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 超多好看小说]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顾伽罗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得比女鬼都要可怕。

    “大、大奶奶,出什么事了?”

    刘虎被吓了一跳,他跟着齐谨之夫妇出京,这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顾伽罗如此惊慌的模样。

    想当初在来时≦wán≦書≦ロ巴,w↑w.c★om的路上,他们一行人遭遇截杀的时候,面对手拿利器的悍匪,顾伽罗也没有这般失态啊。

    顾伽罗努力平复紊乱的心绪,良久才艰难的说道:“无、无事,京中又、又有御史弹劾大爷,说大爷穷兵黩武,为求战功而逼反良民、离间宗室、污蔑藩王。”

    刘虎张大了嘴巴,啥?又有御史弹劾了?还牵扯到了‘藩王’?

    西南的藩王就一个,安南王萧如圭。

    齐谨之查到了安南王府‘不臣’的秘事,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再三提醒西南各地的官员和夷人豪族,这在水西、乌蒙都不是秘密。

    但,远在京城的御史都听闻了,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刘虎是个粗汉子,却不傻,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其中关系:定是安南王府在京城拉拢的人出手,想帮安南王府扫除障碍。

    前些日子有人弹劾齐谨之激起民变,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更好了,竟扯上了藩王、搅合到萧家人的事务中……刘虎吞了口唾沫。不想也知道,这次自家大爷不好轻易脱身呢。

    难怪大奶奶的脸色会这般差。

    如此一想,刘虎倒是被说服了。没有往其他地方去想。

    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又想,勉强挤出几句安慰的话:“大奶奶别担心,老爷和县主还在京里,定、定不会让大爷被人诬陷的。”

    顾伽罗狂跳的心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她扯出一抹笑,“嗯,大爷身正不怕影子斜。圣人又最是英明的圣主,那些小人的诡计定然不会得逞。”

    故作镇定的将信纸折起来,顾伽罗摆手将刘虎打发出去。然后又看了紫薇一眼。

    紫薇会意,赶忙领着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退了出去,出门前,还体贴的将房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顾伽罗一个人。她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双手重新打开信纸,逐字逐句的读了起来。

    翻来覆去的将简短的信看完,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薄薄的信纸从手中滑落。

    真的,竟是真的,齐谨之随行的护卫中居然有居心叵测的奸细!

    这可怎么办?

    京中的奸细已经被抓了出来,经过清河县主和齐令先的调查、审讯,最终得知。他们兄弟两个因为父母的亡故,暗暗恨上了主家。

    恰好那时他们又跟着齐家在西南。不知怎的,就被安南王府的人盯上了,经过王府暗探的一番蛊惑、利诱,他们渐渐生出了反叛的心思。

    当然,起初他们两个并不敢背叛主家,世仆的烙印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之中,再对主人心生不满,也只是在背地里抱怨几句。[ 超多好看小说]

    背主什么的,他们从未想过,至少那时没有想过。

    然而水滴石穿,几年的时间里,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心中小小的不满终于变成了滔天的怨恨,在仇恨面前,道德、操守等也就化作了云烟,风一吹就飘散了。

    再加上王府向来出手大方,真金白银、珠玉宝石的一通狠砸,让原就不怎么忠贞的兄弟两个就叛变了。

    过去只是偶尔透漏一些齐家的消息、大营的秘事,现在则是赤果果的变成了王府的走狗!

    齐严之回京‘偶遇’许爱,更是王府的安排,许爱其人,亦是王府自幼训练出来的‘魅探’。

    清河县主还调查得知,十多年前,安南王府就开始筹谋,收养、训练出许多‘密探’、‘魅探’。

    最近一两年间,王府将悉心培养出来的男女探子们纷纷塞进了各个权贵、世家的院子里,伺机刺探情报。

    清河县主没有明确的证据,却委婉的提醒顾伽罗,约莫顾家也有类似的人,只是不知那探子是顾家的世仆,还是前来投靠的穷亲戚、旧世交。

    顾伽罗越想越觉得心惊,安南王府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动手了,足见其志不小哇。也断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所以,王府的这次寿宴,十有八九是场鸿门宴了。

    盛夏时节,大中午的,顾伽罗生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奸细,鸿门宴,还有京中的弹劾,安南王府几管齐下,齐谨之和西南的诸多官员能逃过这一劫吗?

    没错,方才顾伽罗说的‘御史弹劾’不是随口乱说,而是确有此事。

    清河县主的信中,特意提及此事。能跟奸细和安南王府的多年筹谋放在一起说,显然这次‘弹劾’远比上一次还要厉害。

    更让顾伽罗担心的是,清河县主在信里说,朝中有不少人帮安南王府说好话,其中不乏勋贵和权臣,就连内阁大学士还颇为同情的说了句‘安南王可怜’。

    安南王是个傻子,满朝皆知,前任安南王死亡的真相,不少权贵心知肚明。

    那位大学士这么说,就差指着齐谨之的鼻子骂他欺负‘老实人’,为了战功、政绩,竟不惜污蔑一个傻子,真真是卑鄙无耻。

    事情牵扯到了宗室,萧家人都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混得不怎么如意的落魄宗室,平日里没少受安南王府的‘馈赠’,这会儿终于逮到了机会,一个一个的都跑到宗人府去哭诉。

    起初还只是为了还安南王府的人情,哭着哭着不禁想到了自家。想他们也是萧家人,高祖的血脉,却过得不如寻常富户。

    反观那些朝臣、勋贵。个个都过得风风火火,宗室们顿时不平衡了。

    借着安南王府的事儿,京城的萧氏族人将自己心中的不忿、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宗令被吵得脑仁儿疼,耳边似是围了一群苍蝇直哼哼,到了晚上,耳朵还嗡嗡直响。

    宗令没办法了,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进了宫。抱着皇帝的靴子一通诉苦。

    宗令也是萧家的人,日子比普通族人过得好些,到底不如那些权臣风光。言辞间也带出了几分不平。

    对‘苦主’安南王府,更是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悲凉。

    这回轮到圣人头疼了,忍着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宗令踹开的冲动,圣人用力抚平眉间的结节。叹道:“你们且放心。朕即刻命人详查此事,断不会委屈了安南王一家。”

    宗令人老成精,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用力擤了擤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继续哭诉:“如圭那孩子可怜啊,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性子又憨,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老臣忝为宗令,又痴长了些年纪。实不忍心看他们孤儿寡母被人如此作践。圣人哪,咱们萧家可是大齐王朝最尊贵的人家,岂能让个臣子轻慢了?”

    圣人耳边满是宗令擤鼻涕的声音,恶心的不行,几次张嘴想打断他的话。

    宗令却似下定了决心,誓要给族人讨一个公道,絮絮叨叨的说着安南王年的诸多不易。

    圣人实在无奈何,只得给了句准话儿,“朕这就下旨责令云南布政使严查此事,一旦确定属实,定会严惩齐谨之,给安南王一个满意的交代。”

    宗令见好就收,拿袖子一抹脸,恭敬的叩首,口称:“老臣代安南王府上下谢过圣人。”

    圣人无力的摆了摆手,宗令颠颠的退了出去。

    然而,宗令走了,却又来了位更让圣人头疼的人物。

    “……阿妩,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了,还牵扯到了安南王,我、我也不好太过偏帮啊。”

    圣人双手抚着额头,心里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了,呜呜,话说他当个皇帝容易嘛,一个个的都跑来‘叫委屈’,他萧烨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好伐?

    眼瞅着要过寿辰了,京中忽然冒出大批身份不明的夷人,就够让圣人糟心了,没想到还有更糟心的麻烦。

    唉,这日子过得,真心苦逼啊!

    圣人无声的叹着气,但对上妙真大师,他还是好声好气的解释。

    妙真头也没抬,闲闲的抚弄着袖口的暗纹,凉凉的说道:“真是好笑,朝廷诸公的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瞧这一个个的,竟似长了顺风耳、千里眼,数千里之外发生的丁点小事,不过几天的功夫,京里便都知道了?”

    妙真还是那么犀利,直指关键:“还有,人人都说安南王是个傻子,刚传出点儿消息,朝廷还没有查明情况,便有一大堆的人跳出来帮他说好话?切,别跟我说什么大家是可怜那只小乌龟,天底下谁人不可怜,怎么不见那些贵人帮其他可怜人出头?!”

    妙真虽然身处山野,消息却灵通,她语带嘲讽的说:“我早就听人说过,萧如圭人傻钱多,每年往京里送的节礼更是‘丰厚’,哼,也是,安南虽然偏远了些,可矿藏丰富,随便挖个矿就能抵得上朝廷大半年的税收呢。”

    有钱能使磨推鬼,安南王府手里攥着好几个矿,其中便有价值连城的玉石矿。

    妙真就不信了,朝中那些帮安南王府说好话的人,就全都是为了‘道义’的正直君子。

    说穿了,还不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圣人变了颜色,他知道,妙真从来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她这般说,定是查到了什么。

    “你是说安南王府确实有异心?”如果没有其它心思,好好的,安南王府收买朝臣作甚?嫌钱多咬手吗?

    帝王的疑心病又发作了。

    这也不能怪萧烨乱想,安南王可怜,被人欺负了,有几个朝臣帮他说话,这很正常,就是萧烨本人,对萧如圭也颇为同情。

    可如果朝中有三分之一、乃至更多的人站在萧如圭一边,萧烨就忍不住多想了。

    妙真抚平袖口,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圣人,“自阿罗去了西南,我便命人详细调查了那里的所有情况。呵呵,不查不打紧,这一查,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些好玩儿的东西。”

    妙真能让圣人如此看重,除了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手里的一支‘奇兵’。

    别看这些年妙真一副看破红尘的高人模样,整日里远离京城、不问世事,但她的势力依然存在,手底下的人真正动起来,连圣人都要忌惮几分。

    圣人沉下脸来,“这么说齐谨之没有冤枉萧如圭?”

    “不,小乌龟确实可怜,然而王府里的几个女人却是野心勃勃。”妙真唇角勾起,若非她对权势早已厌倦,她还真想跟那个女人较量一下。

    不过,那女人的手伸得太长了,竟然想算计顾伽罗,妙真就不能容忍了。

    圣人眯起眼睛,忽的说了句:“阿妩,我给那孩子封个县主吧。”在这件事上,他对妙真确实有亏欠。

    而且,圣人也想要妙真对西南的调查结果。

    妙真唇角上扬,“这个不急,待他们小夫妻得了政绩,圣人再封赏也不迟。”她是真心疼惜顾伽罗,可不想把她推出来当靶子。

    圣人迟疑,“那你的意思是?”

    妙真轻声道:“最近京里的苍蝇太多,哼哼唧唧的惹人心烦,圣人下道旨意呗,给齐家小子正个名,省得那些眼里只有黄白之物的腌臜小人乱喷口水。”

    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御史着实让妙真不爽,虽然被弹劾的是齐谨之,然夫妻一体,齐谨之有了不好,顾伽罗也难做。

    圣人露出一抹苦笑,“安南王府的事还没个定论,我若是申斥了御史,岂不是表明信齐谨之而怀疑藩王?”

    他若是这么做了,御史们估计不弹劾齐谨之,改而弹劾‘昏君’了。

    妙真一扬下巴,“圣人若是怕被骂,就将一切推到我头上。就说我妙真信齐谨之是忠臣,至于那个什么安南王府,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乌龟若是真的安分,齐谨之也不会针对他……”

    圣人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心说话:你说得轻巧,就算把责任推到你头上,御史照样会弹劾朕啊。京中哪个不知道,你萧妩之所以能在京里横着走,还不是有太后和朕给你撑腰?

    萧妩犯了错,纵着她的太后和皇帝,便是错上加错!

    萧氏阿妩,你个熊孩子,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这般任性!(未完待续……)

第062章 女人就是任性(二)

    “顾大奶奶,还请屏退左右!”

    小丫鬟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那男子身量颀长,但五官甚是平常,唯有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给平凡的五官增加了一份魅惑。800

    一身宝蓝色苎丝直裰,腰间三指宽的腰带,腰带正中嵌着一枚水润通透的翠玉,腰间悬着玉佩、荷包等物什。

    脚上穿着黑色布靴,脚踝处露着一截雪白的绢袜,步履轻盈,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刚走到堂屋,还不等小丫鬟回禀,他便先抢过话头,朗声说道。

    顾伽罗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这男子一番,再次确定,她从未见过这人,脑中残存的记忆碎片中也没有此人的印象。

    “你们且下去吧。”

    顾伽罗抬起手,随口吩咐了一句。

    “大奶奶,这、这——”

    紫薇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这男人来历不明,身份不详,万一有什么企图,她们都退下去了,谁人来保护大奶奶?

    顾伽罗却微微一笑,“放心吧,萧先生不会伤害我的。”

    她的眼睛还没瞎,一个人是存着善意还是带有恶意,她能分辨清楚。

    虽然这位萧先生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言行也不是那么和蔼可亲,但顾伽罗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紫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冲着在场的所有丫鬟摆了摆手。而后率先向门口走去。

    包括带路的小丫鬟在内,屋子里所有的丫鬟都悄无声息的跟上紫薇,秩序井然的退出堂屋。紫薇垫后,迟疑片刻后,还是按照顾伽罗的规矩,轻轻将房门带上。

    不过,紫薇到底不放心,命人搬了个小杌子过来,默默的坐在门口。竖起耳朵,密切关注着屋子里的动静。

    “萧先生请坐!”

    顾伽罗一指下首的椅子,淡淡的说道。秀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似乎一副对萧先生丝毫都不好奇的模样。

    萧先生挑了挑眉梢,也不多言,撩起衣摆。坦然坐在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左脚踩在地上,右腿随意的搭在左腿上,拎着衣摆的手轻轻一甩,衣摆自然垂下,盖住了他翘着的二郎腿。

    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明明是不甚文雅的坐姿,让萧先生这么一弄,硬是多了几分随性洒脱。

    这倒是与他的字颇有几分契合了。

    顾伽罗暗暗想着。面儿上却不显,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顾伽罗在打量萧先生,萧先生又何尝没有在观察顾伽罗?

    从进门到坐下,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刻钟,但萧先生却捕捉到了许多信息,并得出了一个结论:唔,这位齐家大奶奶,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但,却更符合主人的审美观,难怪能入得了主人的青眼呢。

    萧先生在心里嘀咕着,观察告一个段落,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某萧十三,受京中贵人所托,特来拜见顾大奶奶。”

    顾伽罗挑眉,“哦?不知是哪位贵人?待我回京后,定会亲自上门拜谢。txt全集下载”

    萧十三?这是什么名字?是家中的排行?还是——

    不知为何,顾伽罗总觉得这位‘萧先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倒不是说她认识此人,而是觉得他散发出来的气质很熟悉。

    唔,怎么说呢,这种气势,就跟祖父暗中交给她的密探有几分相似。

    密探?

    顾伽罗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心中的警戒加重几分。

    萧先生却似是没有察觉顾伽罗的戒备,他浅笑着说道:“顾大奶奶不必恁多礼,其实您已经给贵人送了礼物,就在一个月前。贵人说了,她很喜欢您送去的黑枸杞,她每日都会按照您誊抄的药膳食谱泡一杯黑枸杞水,连续喝了一个月,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看上起也年轻了好几岁。她非常高兴,直说要谢谢顾大奶奶您呢。”

    顾伽罗睁大了眼睛,这个什么萧十三竟然是妙真大师的人?

    话说,妙真大师不是已经出家做了尼姑,早已远离京城、远离政治,不再被俗世琐事所侵扰了吗?!

    顾伽罗已经有七八分确定,面前这位萧十三是某家权贵精心调教出来的密探,‘十三’不是年龄,而应该是他在组织中的排行。

    不管是按照年龄排行,还是按照能力排名,萧十三所在的组织定然人数不少。

    可现在,萧十三却要告诉她,他的主子是个看破红尘、带发修行的尼姑,这、这也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然而顾伽罗转念一想又想明白了,妙真大师的身份如此独特,固然有太后和皇帝的宠爱,更多的,应该还是她个人的能力吧。

    毕竟,不管是什么时候,靠别人的‘宠爱’远远没有靠自己来得保险。

    妙真大师是和圣人一起长大的人,两人在波谲云诡的皇宫一路闯过来,谁也不是简单的人。

    妙真大师更是以亲王之女得封公主,荣宠无限,最风光的时候,连先帝宠妃所出的公主都不敢与她争锋。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绝不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旁人,哪怕那个‘旁人’是她相依为命、同甘共苦的兄长(也就是皇帝萧烨童鞋啦)。

    顾伽罗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微微一笑,道:“不值什么,贵人对我诸多照拂,偏我是个没用的,也帮不上贵人什么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点子心,只要贵人喜欢就好。”

    萧十三眼中闪过一抹异彩,不得不说,他对顾伽罗的观感真是越来越好了。

    许多人知道他是妙真的心腹后,第一个反应是不信。紧接着便会故意流露出对妙真大师的同情或是惋惜。

    同情?

    我呸,大师这样的人物,也是你们这些俗人可以怜悯的?

    唯有顾伽罗。既没有故意做出善良仁爱的模样,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同情,反倒一副暗暗佩服的样子。

    很好,这才是大师看重的人嘛。

    “顾大奶奶无需谦让,贵人曾经说过,越是小事越能彰显人心。顾大奶奶真心记挂贵人,贵人很是开心。前些日子听闻西南不稳。贵人不禁担心顾大奶奶,便特意打发我来西南。顾大奶奶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可以交给我。我定会竭尽全力帮忙。”

    萧十三说得平淡,但话语间却透着一股自信,仿佛天底下就没有难得住他的事。

    顾伽罗却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忽然问了句。“上次我给贵人送土仪的时候。特意写了一封信,不知贵人可有回信给我?”

    顾伽罗满心戒备,就算信了萧十三的身份,也要再三确认。总不能你说你是大师的人,却什么证明都没有,我就信了吧?!

    萧十三眼底的笑意渐浓,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贵人确实给您写了封信。请您过目!”

    看完书信,顾伽罗彻底确定了萧十三的身份。她也没有客气,因为信中妙真大师说了,萧十三是自家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顾伽罗和妙真大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彼此却有种奇异的默契,妙真大师说无须客气,那就是真的不用客气。如果顾伽罗客气了,大师反而会不高兴。

    就听她理直气壮的跟萧十三说,“我家大爷的情况,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只想请你帮这一个忙,劳烦你亲去一趟安南,将我家大爷好好的带回来。”

    卧槽!

    你说得轻巧,你丫知不知道安南王府的那个老虔婆准备了十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击。

    你倒好,轻飘飘的说什么‘将我家大爷好好的带回来’,你可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困难?

    闯出戒备森严的王府,从八面埋伏里逃脱出来,竭尽所能的闪躲隐藏穿过一道道的关卡……整个过程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萧十三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说得直白些就是‘客气’两句,不想顾伽罗竟当了真。

    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萧十三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梗着脖子应了下来,“顾大奶奶放心,我、我定会全力相帮。”

    萧十三原以为这已经是顾伽罗的终极要求了,不想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被顾伽罗一次又一次的揉搓着,亲自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任性,什么是难缠。

    远在安南的王府里,也有一个任性又难缠的女人,再次挑战着男人的底线。

    “……人都已经到齐了,人手也已经安排妥当,”

    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上衣,配着一条白色挑线裙子,头上云鬓高堆,金玉簪子横插,耳朵上、脖颈上、腕子上带着名贵的翠玉首饰,整个人都透着富贵艳丽。

    穿得好,人长得更好。

    雍容富贵的鹅蛋脸,白净细腻的面皮儿,螓首蛾眉,杏眼桃腮,琼鼻樱口,十足十的美人坯子,且还不是那种狐媚妖魅,而是非常符合主流审美的美女。

    即便是再挑剔的婆婆,也要酸溜溜的说一句‘长得不错’。

    美人保养得非常好,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眼睛偶尔透出来的睿智,表明她早已不是天真的少女。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再年轻,至少按照大齐眼光来看,四十六岁的女人,已经算得上中老年妇女,慢说做祖母了,运气好一点的话,都能抱曾孙子了。

    美人不是旁人,正是萧十三口中的‘老虔婆’,安南王太妃宁氏。

    此刻,宁太妃正坐在一间四面皆是厚实石壁的密室里,整间密室没有窗户,唯有一道石门。

    密室中有一张石板床,床头一侧放着个矮几,矮几上摆着茶壶、茶碗等物什。

    密室正中间是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桌旁摆着个博山香炉,白色烟气袅袅,淡淡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驱散了原本的腐臭和尿骚等臭味儿。

    宁太妃坐在正对床板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个小巧的茶杯,一边轻啜茶水,一边悠然的说着闲话。

    而床板上半躺着一个人,头发已经花白,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掩住了大半的五官。

    人很瘦,四肢以不自然的姿势软绵绵的瘫在床板上。

    看身形,这应该是个男子,裸露出来的皮肤苍白的吓人,显然是许久没有晒过阳光。

    他浑身无力,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暮气,仿佛下一刻就能咽气一般。

    唯有一双眼睛,似是淬了毒汁,恶狠狠的盯着宁太妃。

    待宁太妃说完,他才艰难的吐出字句,声音粗哑、刺耳,如同砂砾摩擦玻璃,难听的声音直接刺入人的耳膜,“很好,待到宴会开始,酒过三巡,众人心中的警戒渐渐松懈,你们便可以动手了。”

    “王府的亲卫出动,从官职最高的人开始,顺从王府的人,可以存活,然不听从王府号令的,直接杀了。”

    “那些来参加寿宴的女眷也要命人看守好,若是有带着孩子来的,就直接把孩子拎到众官员跟前,什么都不用说,只把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嘿嘿,那些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与此同时,王府的私兵出动,将通往云南、广西等处的道路全部封锁,设置关卡,准备弓箭手,慢说是大活人了,就是一只鸟儿也不许飞出新安。”

    “通知那几家豪族一起动手,重点进攻乌蒙六部、水西以及益州,尤其是水西大营,可以采用仰阿莎的计策,派出‘疑兵’四处袭扰各个县城,故意放出风声,让水西大营的兵卒四处救援,届时水西空虚,王府的私兵便可以趁虚而入,朱、禄几家同时出兵,里应外合,如此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拿下水西……”

    男人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奇异的红光,整个人也似乎忽然焕发了新生。

    苦心经营十几年,王府三代人几十年的心愿,如今终于要达成了,他如何不激动?!

    兴奋之余,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看对面那个毒妇的时候,竟也少了几分怨恨。

    不管怎么说,这毒妇还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的进行着,眼瞅着大事可成,他心中满是欢喜。

    然而,宁太妃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凉凉的说了句:“宴席上动手?嘁,这也太老套了,本太妃不屑为之!”

    噗~~

    男人好悬吐出一口老血,直娘的,他怎么给忘了,宁氏最是个恶毒的女人,也最人性、不讲理!(未完待续。。)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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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5242/ 第一时间欣赏锦罗春最新章节! 作者:萨琳娜所写的《锦罗春》为转载作品,锦罗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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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罗春介绍:
关于锦罗春:
no、Zuo、no、dIe!穿越到现代又反穿回来的顾伽罗很想问问曾经‘借住’过她身体的穿越女,你丫到底Zuo了什么,为毛让她一睁眼就要面对这么多烂摊子?!
但最要紧的,却是洗白名声,从这个号称大齐贵族女子监狱的铁槛庵逃出去!
穿越重生女:“谁Zuo了?咱有天下第一的尊贵爹,彪悍的人生无需解释!”
本土重生女:“我没Zuo,上辈子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害得一尸两命,今生我定要有仇报仇,让所有害我的人统统去死!姐是本土重生女,分分钟秒杀你丫的穿越炮灰!”
系统重生女:“……”
顾伽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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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大齐贵女反穿回来收拾烂摊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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