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语
萌新科幻处女作,万望诸位能够多些耐心,多些包容。
有几点观前提醒:
1,单女主,群像文,慢热,不喜欢请勿入。
2,架空世界,联邦制度,世界处于秩序崩塌之际,裁决所不是官方组织,所以不要对号入座,相关的带节奏的帖子会进行删除。
第一章 零零幺
23点44分。
空空荡荡的轻轨站,顾慎一边飞奔,一边低头瞥了眼手表。
还能赶得上末班车么……他有些担忧,但远方立即响起低鸣。
“轰隆隆——”
幽暗漆黑隧道里,顷刻间撞出万千缕绚烂光弧,最后一班轻轨列车,缓缓降速,平稳停靠在顾慎面前。
看到列车,顾慎刚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屏住呼吸。
厢门打开,一股铁锈气味扑面而来。
他向后退了两步,打量这辆列车,车厢老旧,外表斑驳生锈,窗口旁用白漆拓写了三个工整的数字:
零零幺。
“没记错的话,大藤市……不是早就淘汰了这种列车么?”
“滴滴滴——”
来不及多想了,擦着车厢厢门关闭的最后时刻,顾慎猫腰弹射,有惊无险挤进车厢。
握住扶手,松了口气。
余光不经意间一瞥。
“哦呼……”
顾慎心跳慢了一拍。
平日里这班轻轨发往偏远郊区,末班车往往没有其他人乘坐,只有自己一人,可是今天……
车厢里还有一个女孩。
顾慎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这个女孩就坐在自己对面,相隔不到三十公分,杏眼桃腮,长发散落,穿着一件单薄到近乎透明的纯白蕾丝长裙,裸露出粉皙的肩头,大片如雪的肌肤。
那件单薄的裙子很白。
但少女更白,白得有些晃眼。
少女没有穿鞋,轻盈地踮着脚尖踩在车厢地面上……膝盖上躺着一本摊开一半的厚重书籍,安安静静阅读着厚书。
这个女孩太过完美,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独特气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人。看着她,顾慎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束光。
安静,柔和,圣洁,空灵。
翻页间隙,少女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对,顾慎连忙挪开目光,搓着手哈着气,匆忙遮掩自己的失态。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还有……她穿得这么少,难道不觉得冷么?
真想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她穿啊。
……
……
【第二个人……上车了。】
女孩抬头,眼中闪过诧异,而后合上了书籍,认真打量起这个登车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现在缩在列车角落,搓手哈气,自顾自傻笑,并不知道“上车”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巧合。
“呜——”
轻轨徐徐发动,电弧迸溅来回冲刷隧道壁面。
这辆列车虽然老旧,但行驶地异常平稳。
窗外电弧弹射的声音,穿透玻璃之后,只剩下喑哑如雨水冲刷的窸窣碎响。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保持着安静,如果没有人开口,这班轻轨会穿过幽长隧道,寂静无声地行驶约莫二十分钟,抵达终点站。
但这份平静没有保持太久,很快就被少女的清脆声音打破。
“一个很重要的问题:3和4之间……存在真实的π吗?”
顾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是在与自己说话么?
他讶异地转头,环顾一圈,看到空空如也的车厢内部,对上了少女认真凝视自己的目光,顾慎伸手指了指自己,少女认真点了点头。
他尴尬笑了笑,对方竟真是在与自己对话。
“3和4之间……存在真实的π吗?”
这算是什么问题?
答案当然是存在。
可是此时,顾慎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那个女孩直视自己的清澈瞳孔里,倒映着无比认真的波光,这道眼神让顾慎相信……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女孩伸出一只手,指向顾慎身后。
顾慎回头。
这辆老旧车厢的内部竟然不知何时,被人刻下了斑驳的壁画……隐约可见那是一把老旧的刻度尺,刻度漫长,不知尽头蔓延到何处,但此刻能够清晰看见的,是上面加粗标记的3和4两个数字。
“如果触摸这把尺子……”
少女伸出一只手,隔空触摸尺子,她的声音变得轻了起来,像是一阵风,席卷车厢,有淡淡的哀伤。
“你能否触摸到π?”
顾慎怔了怔。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数字,一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数字。
这个数字的精度是无限的。
而尺子上的精度是有限的。
这把尺子即便放大亿万倍,也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点,属于精度无限的“π”。
“顾慎……你的答案是什么?”
顾慎有些惘然,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女伸出的那只手,缓缓摊开,掌心有银色的十字纹路流淌,散发辉光。
看到十字辉光的那一刻,顾慎觉得熟悉而又温暖,像是回到了某场旧梦,他情不自禁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少年伸出手,想要与少女五指相扣。
“噗嗤。”
看到这个动作,女孩莞尔一笑。
没有想象中的触碰。
纯白纱裙的少女收手向后退去,一点一点,退到了顾慎视线所及的尽头,少女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只剩下凝重和严肃。
“顾慎……”
“……活下去。”
车厢里的风忽而散了。
“轰隆隆隆!”
轻轨驶出隧道——
笼罩在顾慎头顶的光源瞬间破碎。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白日梦,那么顾慎刚刚所经历的,就是人生十八年来最美妙的一场白日梦,虽然这场白日梦发生在晚上。
但轻轨驶出隧道,美梦破碎。
他陡然觉察到……一切都变了,斑驳的列车在驶出隧道的那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洗涤冲刷。
轻轨开始震颤,一整节车厢都陷入剧烈震荡中,像是一截弯曲的钢铁蛇身,颠簸起伏,窗外迸溅的电弧在此刻尽数熄灭。
轮毂与铁轨撞击,刺骨入耳的摩擦声绞碎这场美梦。
顾慎毛骨悚然看着眼前的景象。
整节车厢的光线黯淡下来,依旧空空荡荡。
但先前那少女的座位,却被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色礼服女人所取代了。
她戴着宽大到足以遮蔽整张面容的礼帽,双手捧着一沓泛黄老旧的报纸,在支离破碎的灯光中阅读,即便是坐着,也几乎与顾慎个头平齐。
如果站起来……恐怕有两米多吧?
23点59分。
低头瞥了眼时间,顾慎面色有些苍白。
自己可能是遭遇某种常规认知无法解释的特异事件了……这节车厢虽然灯光昏暗,但依稀可见,座椅扶手都是崭新的,自己先前随处可见的斑驳,铁锈,全都消失不见。
自己其实是在这样的一间列车中,待了15分钟么?
那个少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烙入脑海中,尤其是最后三个字。
活下去。
顾慎有些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位沉浸在阅读报纸中的高大女士,心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就在目光掠去之时。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
那位给人极大压迫感的黑色礼服女子,缓缓抬起了头,顾慎看到黑暗帽檐下,散发出两道幽暗深邃的真实红芒。
“这位先生。”
黑色礼服女人叠起报纸,抬起头来,很有礼貌地低声发问:“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
“您……请讲。”
顾慎捏紧十指,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自己的回复似乎不重要。
因为这位夫人,在说完自己的话后,便自顾自取出了一把剔骨刀,搁置在膝前报纸上缓慢擦拭,报纸上多了斑斑血迹。
然后……她敞开礼服,礼服内襟悬吊着一把银色的戒尺,两根涂抹红色甲油的雪白手指,在尺间3和4的刻度之处,来回摩挲着。
“就在刚刚。”
正襟危坐的高大女人另一只手攥拢剔骨刀,侧着头颅,困惑地问:“我是否……触摸到了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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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答案
“闸门破碎,A-009逃脱。”
“重复一遍,闸门破碎,A-009逃脱。”
警报响起的这一夜,大藤市的有些人注定不能安眠。
魏述盯着紧急会议室里闪烁的数十片屏幕,神情紧绷,手中紧攥的那份紧急报告被捏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他额头青筋鼓起,双拳重重抵在控制台前,无法理解:“闸门怎么会被突破?监狱里那么多的看守者,A-009是怎么逃脱的?”
“大藤市接手A-009才三天,就出现了逃狱事件,紧急报告上说闸门破碎是‘深海’的网络问题……可是‘深海’怎么会出问题?”
魏述转头望向身后:“不论如何,现在它已经逃了。南槿女士,你是负责押送A-009的专员,应该很清楚……这东西逃逸之后的危险吧?我们要尽快将它再次收容关押!”
会议室门口,一位红色长发女子,穿着黑色宽大风衣,此刻双手搭在脑后,正在盘绕长发。
她没有回应魏述,而是平静凝视着那一片片闪烁的屏幕。
数十位工作人员各自负责一片屏幕,每片屏幕都被切割成数十块,从闸门到收容城的所有监控全都被调取出来,但是没人发现异常……闸门破碎的警报传出之后,A-009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这片监控网能够捕捉到一只蚊子飞过的痕迹,却无法捕捉到A-009的一根头发。
南槿缓缓盘着长发。
她的目光变得漆黑,无神,与此同时数十片屏幕,数百幕监控发散的光源,在她眼中骤然变得缓慢。
并不是A-009真的消失了。
它并不具备瞬间移动这样的能力,只是速度太快了,快到……这些寻常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放慢倍速,根本无法捕捉到移动轨迹。
注意到南槿眼中光线的变化,魏述神情凝重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操作人员安静,不要打扰南槿的观察。
整座会议室鸦雀无声。
最终南槿锁定了一片屏幕,在放慢了接近二十倍的视野中,A-009的影子出现,像是一片群鸦笼罩的阴翳,即便目光沾染,便会觉得心头压抑。
女子目光缓慢顺延,从一片屏幕挪移到另外一片屏幕,同时在脑海地图中,刻画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逃脱轨迹。
凝视过程中,那双无神的瞳孔缓缓流出两行清泪。
“它最后出现在……轻轨13号线,列车最后一段路程很长,它无法下车。”风衣女子看了眼时间,轻声地说:“如果抄近道,能够赶在隧道出口拦住它。”
魏述早已亲自等候在控制台前,听到13号线的那一刻,立即亲手调取了沿途几条主干道的监控,放慢了倍速,果然看到了那鬼魅如幽灵一般的影子……那道影子撞破闸门,逃脱之后,一路向着大藤市的郊区方向逃窜。
“你想拦住它,一个人?”魏述皱眉,“抓捕A级逃犯不是小事,我建议你直接求助树先生。”
“来不及了。老师很忙……如果你能保证后援,那么这件事我能搞定。”南槿望向魏述,冷冷地问道:“更何况,你等得了吗?错失这次机会,下次锁定……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女人很敏锐。
魏述神情阴沉,对方说得没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而且看样子,A-009是铁了心想逃离大藤,今夜之后,想要追捕,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就……行动!你只要能够拦住A-009,我会保障足够的后援!”
魏述下定决心,同时心底有些释然,幸好是13号线……这个时间段,这种驶向偏远郊区的轻轨,不会有人乘坐。
“等等……那是什么?”
“放大。”
“再放大。”
魏述忽然看到最后的监控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飞奔的黑点。
与此同时,他的头上同时也出现了一串黑线……那段监控图像放大之后,能够模糊看见,画面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路飞奔,赶在轻轨关闭之前,登上了这辆本该驶走的末班列车。
这是哪个倒霉蛋?
“……”魏述望向南槿:“还能救吗?”
风衣女子沉默。
“13号线会经过一段很长的隧道。他至少会和A-009共处……20分钟。”南槿低头看了眼手表,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冷笑话,“我赶到的时候,应该是热乎的。”
魏述神情复杂,他是阅读过档案的知情人,很清楚与A-009共处20分钟意味着什么。
还能热乎的话,已经不错了。
替这个少年送上默哀。
紧接着,他收敛神情,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杂念抛在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指挥接下来的收容工作,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已经没有退路,今夜必须顺利收容A-009,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链接‘深海’,开放权限,我需要协助。”
魏述的声音回荡在控制室内。
说到深海两个字的时候,这位负责人眼神不由凝重起来,这次后方呈递的紧急报告认为,A-009脱狱的起因,是深海运转的失误。
魏述实在无法全部相信这份报告。
因为“深海”,这片覆盖串联整座东洲的巨大网络,已经紧密周全地运转了20余年,在过往的数百万起事件运算中,完美完成所有任务,从未出现一次错误……而这一次,他情愿相信是工作人员的误报,事实上每年总有误报,后来也总会被证实是人工失误。
大屏幕上黯淡下来,出现了层层海浪席卷冲刷的等待图,右下角的加载特效很复古,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是一个模糊的,由马赛克拼凑而成的少女,在沙滩上踩着沙粒原地奔跑。
魏述叩着手指,很有耐心地等待。
最终满室生辉,一道清脆悦耳的温柔声音在控制室内响起。
“深海已链接……序号V349708069527,很高兴为您服务。”
……
……
灯光昏暗。
列车颠簸。
这班轻轨,是一条撞向破碎夜幕尽头的长蛇。
而顾慎就在蛇的肚子里,他看到那位高大夫人的双眼了,与正常人截然不同,散发着红光的是两枚蛇一般的竖瞳,细长如剑。
夫人的声音,回荡在轻轨空荡荡的车厢中。
“是的……很显然,您触摸到了。”
而顾慎的回答,紧随其后,他额头有冷汗渗出,声音也在颤抖,但此刻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手触摸戒尺,一手攥拢锋刀。
高大礼服女人怔了怔,似乎有些失望。
她停顿了一刹,继续礼貌性地追问:“那么……为什么呢?”
顾慎在昏暗炽光中,紧紧盯住夫人膝前沾染血迹的旧报纸,他试图看清那张报纸上的内容,但光线太暗,无法看清。
顾慎轻声笑道:“夫人……恕我直言,不是每一件事物都能被完美的具象化体现,但当我们触碰更大的领域,我们拥有的,只会比想象中更多。3和4之间已经囊括了无限。”
高大礼服女人蛇形瞳孔中的红芒,隐约闪动了一下。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笑了。
看到这抹笑,顾慎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向前缓缓挪进,那股笼罩心头的压迫感至今没有散去。
他毫不怀疑,自己说错一句话,乃至一个字……都会触发这位礼服女人拔刀的条件。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在沉默的宁静中,缓缓靠近女人。
那张报纸,是自己唯一能够了解对方的信息媒介,如果能够看到,或许会有帮助。
可是夫人口中只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继续。”
“……π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常数,这意味着它拥有无止境的精度,而在有限精度的尺子上,没有任何一个点,可以标记出π。”
顾慎一边开口,试图稳住对方,同时缓缓蹲下身子,在逼仄空间中抬头,仰视高大女人,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对方,女人唇角的笑意顷刻间消失,眼神也变得如蛇一般冰冷。
她握住了剔骨刀,整辆轻轨都翻涌冰冷入骨的寒风。
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慎看到了风中颤抖的报纸,还有猩红的血字……那是一连串的数字符号,还有证明公式。
有些眼熟的。
他在哪见过的。
大脑在疯狂运转。
顾慎回想着自己第一眼看到女人的场景,那时候她在看报纸……神情如痴如醉。
原来,原来如此。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坚信,在3和4之间,能够触摸π。”
顾慎抬头,声音有些沙哑。
“夫人……至于其中原因,你我都知道的,不是吗?”
“艾伦.图灵。”
在顾慎念出这个人名的时候,高大夫人的身躯显然一震。
她讶异地凝视顾慎。
是的,顾慎找到了“答案”……夫人让自己说下去,不是想听到证明过程,而是想寻求共同的志向。
那张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证明公式,所指向的最终点,也正是高大夫人眼中怀揣狂热所膜拜顶礼的对象。
她想听到的,不过是这个人名而已。
艾伦.图灵。
那位赫赫有名,缔造深海网络的伟大人物,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数学家,而在数学的领域中,π在3和4的集合之内,轻易便可触摸。
在物理的领域中,π反倒像是不存在的虚构数字,无法被触碰,更不可被刻度指代。
这个名字说出口后。
轻轨寒冷的风忽然熄灭了。
闪烁的灯光好像也随之熄灭了。
夫人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扶起顾慎,但袖中滑出了一枚尺子,那是先前她比划的银色戒尺。
顾慎怔了怔,下意识伸手接过尺子。
下一刻——
通过尺子连接的两人分开。
轻轨驶出隧道。
呜咽狂风灌顶而下,失重感陡然袭来,顾慎不受控制地抛飞,捏着尺子,重重摔在地上。
“咚!”
顾慎面色一变,听到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摔在轻轨车厢之上,自己头顶之上,竟被踩出了一对肉眼可见的脚印——
千万蓬火光电弧迸溅。
伴随着刺耳尖锐的轰鸣,一柄长刀,斜着穿透车厢铁皮,无比精准地刺入高大礼服女人的肩头,像是一枚钉子,将高大女人死死钉在车厢一侧。
紧接着第二把刀插入车厢顶部,刀刃旋转,如同切纸,车厢顶部的一大块铁皮脱落,一个披着大风衣的红发女人踏着铁皮轰然降落。
南槿就落在顾慎正前方。
她眯起双眼,回首瞥了眼自己身后搂着衣服跌坐的少年,冷静无比地汇报。
“魏述……那个倒霉蛋还活着。”
倒霉蛋,这个称呼还不错,至少很恰当……顾慎龇牙咧嘴,搂着铁栏杆稳住身子,刚刚那一下太疼了,屁股像是摔成了八瓣。
现在浑身上下的感受,除了疼,就是眩晕。
他小心翼翼将尺子摄在怀中,藏在衣襟内侧,这枚戒尺触摸之时,出乎意料的清凉,让他变得格外清醒。
而被钉在车厢一侧的黑色礼服女人,此刻则是异常愤怒,她伸出一只手,攥向南槿钉在自己体内的长刀,想要将其拔出。
“嗤——”
在她五根手指触摸长刀的一刻,刀刃暴燃,炽亮银光照亮整节车厢!
夫人痛苦尖啸,不得不松开手掌。
那把银刃燃烧着炽烈光火,但光焰也在迅速黯淡——
显然时间有限。
但此时南槿没有动手,而是选择了等待。
她在等待魏述的指示。
电流沙沙。
“转移作战地点,先解救这个叫‘顾慎’的少年。”
魏述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不带感情:
“不要在列车上与A-009战斗,这是深海给出的最优解。”
第三章 恶战
深海给出的最优解,是先解救这个少年么?
其实听到这个回答,南槿并不觉得意外。
她很清楚,与A-009共处20分钟相安无事,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一个危险程度抵达A级的失控者。
能做到这一点,可不是普通的运气好就能解释。
资料上显示,A-009疯狂追寻着某个常人无法理解的真理。
顾慎能和她和平共处,不可能是意外……难道说,这个少年也是个疯子?
来不及多想。
魏述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将切断这节车厢,接下来你需要带着他脱离。”
“轰隆隆——”
轻轨在大藤市郊区的夜风中撒野疾驰,一道沉闷的断裂声音响起,这节车厢抛开了与身后其他车厢的连接挂钩,轮毂在剧烈摩擦声中抱紧,由于惯性缘故,整节车厢从底部开始“缓缓”腾空。
南槿面无表情:“抱紧我。”
顾慎:“???”
他猛地一个前扑,毫不客气抱住南槿的纤腰,宽大风衣下是一具温热纤细的躯干,顾慎摸到了好几道冰冷硌手的修长轮廓……这个女人腰间还悬挂着三把长短刀。
联想到先前切割列车的寒光,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一个颠簸!
列车车厢几乎腾空,两个人踩在车厢底部,以近乎垂直于地面的角度向下滑掠。
南槿速度极快地踏出碎步,完全不像是腰间缠着大汉,因为车厢倒飞掀起之故,此刻的她像是飞檐走壁的一只夜猫,整个世界都被逆转,唯独她保持平衡。
屏息敛神,双手持刀递斩十字。
炽亮的刀芒照破黑暗。
“铛铛铛”三声脆响!
剔骨刀格挡了刀锋!
但夫人喉咙中再一次响起痛苦的低吼,就连顾慎都能看到,那敞开的黑色大礼服中,飘出的那一连串鲜红血珠。
拔刀那一刻,南槿眼瞳中的所有色泽便全都褪去,化为一片冰冷。
她并不贪胜,虽然抵斩之后成功突破,一刀精准扎入高大女士的胸口,但得手便立即回身,千钧一发之际,南槿一只手闪电般掠出,五根手指紧紧攥住顾慎后衣领,在车厢彻底翻滚90度的时候猛地下蹲,重重一靴踩碎钢化玻璃,像是潜游的潜水者向下沉去。
破碎的玻璃,翻滚的电弧,像是深海里漂浮的海草。
而脱轨的车厢则像是一枚上升的潜艇,只是这里是陆地,而不是海洋。
车厢翻滚,从轨道上抛飞,如同落坡巨石,势不可挡地撞击地面,不断碰撞,滑掠出千万蓬绚烂弧光,倾翻前的最后一刻,夜幕中两道身影险而又险地跳出,落在一块草坪之上。
南槿拍了拍风衣灰尘,她目光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那远方滑出四五百米的破碎车厢,摔出轨道之后,那节车厢没有动静,一片死寂。
烟尘升腾,她没有掉以轻心,而是从腰间拔出第三把长刀,同时冷冷汇报:“目标已救出……A-009仍在车厢里。”
魏述很快给出回复:“封锁周边,后援很快就到,不要让它逃脱。”
南槿轻轻嗯了一声。
“咔嚓……”
视线捕捉到那节车厢在死寂之后,轻微动弹了一下……南槿立即反手握住第四把刀,将其拔出,双手持刀之后,安心了许多,但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
南槿低头,发现了原因:“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可以多抱会么?”某位少年很没有骨气地抱紧大腿,腆着脸皮蹭了蹭,挤出谄媚的笑:“大哥……我好怕啊。”
这副表情,真的是怕么?
明明自己切开车厢的时候,这家伙还和A-009谈笑风生。
“A-009的能力是腐化。”南槿面无表情:“通常情况下……她能够污染肢体接触的物事,包括但不仅限于刀,剑,金属,枪械……还有人。”
顾慎回想列车最后一幕,礼服女人微笑对着自己伸出手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腐化?
这也太吓人了……自己还接了那把尺子,不会有事吧?
“刚刚的交战,我可不确定,这衣服有没有与它有过接触。”
南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顾慎烫手一般撒开风衣。
“大哥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啊,加油加油……”顾慎一边打气,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小弟我实在能力有限啊……要不,我先撤了?”
说真的他想跑路。
神仙打架,自己就不要掺和了。
“想走……你大可以试试。”南槿余光瞥了眼少年,冷笑道:“明年的今天,我准时给你烧纸。”
顾慎:“???”
“这片地带已经被封锁了,建议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因为我无法真正意义上的限制A-009。她的性格偏执而且疯狂,如果她执意要杀死你,那么你逃多远都没有用。”
南槿将两把长刀轻轻插入草地,戴上特制的雪白丝绸手套,然后重新握刀,摆出架势,对着一辆死寂无声的破败车厢,她如临大敌,低声给出最后的警告:“在‘后援’来临之前,我能庇护的只有这么一小片区域,你逃得越远,死得越快。”
夜风涌动。
肉眼可见的,一缕又一缕银光,从黑暗虚无中涌现,犹如流萤,最终缠绕在两柄正反架势的刀锋之上,持刀摆势的南槿,此刻仿佛成为了夜幕中的一轮星河。
顾慎咽了口口水,他已经无法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来解释这一幕……这些流动如风的雪白之气,究竟是什么物质?
难道是传说中的“刀罡”么?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响。
“砰”的一声!
车厢上空炸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之音。
准确地说,这是车厢的底部。
侧翻之后,这节铁皮车厢已经底朝天,然而烟尘晃荡,有一股力量,竟然自内而外地推动车厢,缓缓回正,片刻后……一道高大身影缓缓出现在烟尘缭绕的阴翳中。
夫人推开车门,弯腰缓慢走出列车,这个过程仍然慢条斯理,体面地像是一个贵族,甚至不忘一只手按住那顶宽大礼帽。
远远看去,她的身高竟与侧翻后的列车平齐,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巨人。
那两柄先后插入夫人胸口的“长刀”,在此刻已经被腐化之力侵蚀殆尽,风一吹便咔嚓破碎,刀身连同秘制银纹湮灭成烬。
烟尘中,高大女人缓缓转身,环顾四周,最终停下动作,望向南槿。
蛇瞳里的红光幽幽渗出。
仅仅是对视,顾慎便感到自己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南槿说得没错……自己绝不该擅自逃离,如果被这东西盯上,绝无活路可言。
下一刻。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高大礼服女人,微微踮脚,缓缓掀起一角礼服衣襟,行了一个古老而正统的屈膝礼,礼毕的一刹,数百米的草坪炸开了接连数十道的泥泞水柱。
她在一秒钟内抵达了南槿的架刀范围,裹着旧报纸的那柄剔骨刀斩切在双刀十字汇聚之点。
“铛!”
这道声音冲击力极大,顾慎感觉自己像是被重锤隔空砸中,耳朵嗡嗡作响,重重跌坐在地。
这特么是剔骨刀?这明明是碎骨锤!
他看着拦在自己前方架刀的彪悍女人,风衣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此时此刻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女武神,力拔山兮气盖世,竟然面不改色硬生生抗住了这泰山一击。
紧接着就是振刀后撤步——
千万缕银色刀罡随风而动,汹涌澎湃!
站稳马步的女人一瞬间递出了数十刀数百刀,刀光璀璨地仿佛将黑夜都照亮!
一道低沉怒吼响起,A-009瞬间被璀璨刀光所吞没,高大身躯像是海浪中的一朵孤花,瞬间被打得抛飞而出,重重摔回车厢的烟尘中。
烟尘尚未消散。
那股巨大压迫感再一次的重临。
被振刀劈飞的礼服女人,踩着小碎步,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袭来——
南槿神情冰冷,第二次振刀。
“轰!”
第三次!
第四次!
高频率的爆破气流轮番轰炸,使得顾慎几乎耳鸣,这还是躲在南槿背后的原因,此刻除了轰击震荡的噪音,他已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魏述。”
南槿的状态很差,嘴唇溢出鲜血,双目更是不断有血丝浮现,几乎要汇聚到瞳仁处,将其彻底染红。
这一次遭遇,A-009与档案记载的不一样了,发生了某种诡异变化。
它究竟经历了什么,变得如此疯狂?
即便状态如此糟糕,南槿依旧保持着冷静,她低声询问耳麦另外一端的控制室:“距离后援抵达……还要多久?”
第四章 深海的指引
“1分钟。”
魏述的声音在嘈杂世界中是最后的宁静。
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控制室中,链接深海,权限开放后,他仿佛成为了那台无所不能的电脑所伸展的一部分,意识和思想都蔓延开来。
整座大藤市的地图都尽收眼底。
魏述看到了实时传递的画面,也看到了A-009疯狂的扑击,所有的画面被实时转化成为数据,大量的数据如潮水一般,轰隆隆同步协调上传……只可惜在此刻,这些数据毫无意义,A-009的力量,速度,韧性都远超南槿,依靠振刀手段,透支力量所维持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魏述很清楚。
现实中的1分钟很短……但此时此刻,每一秒钟,都可能是南槿的极限。
A-009的每一次袭击,都迫使她更接近透支边缘,在后援抵达之前,她随时可能崩溃。
“A-009……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疯狂?”
万物寂静的一刻,魏述链接深海的思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同时他调动了13号地铁的画面,开启倍速……在深海的链接下,大量信息灌入脑海。
魏述皱起眉头。
大量的信息是破损的,画面残破,被不知名的外力截断。
紧接着,他瞳孔缓缓收缩,看到了某段幸存的监控画面,那画面中……A-009一反常态地温和,与那个叫顾慎的少年,平稳地进行着对话。
……
……
“60……”
“59……”
南槿度秒如年地闭上双眼,在心底一秒一秒地默念。
她仍然能够坚持,但面颊已被两行血泪覆盖,两柄长刀在快速振击当中,已经濒临破碎,秘纹几乎被消磨殆尽。
她就像是走投无路的溺水之人,随时可能淹没,魏述承诺的“1分钟”,就是唯一能够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40……”
“39……”
绝望之际,一道声音急切响起。
“南槿……放弃抵抗,在A-009突破刀域的时候,用顾慎当肉盾。”
南槿快速瞥了眼身后少年。
顾慎脑瓜子嗡嗡作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电流那边,魏述的声音十分笃定:“……相信我。”
“珰——”
最后一声脆响,长刀破碎。
已经来不及思考的南槿毫不犹豫后撤一大步,来到少年身旁。
她的面前,高大如山的礼服夫人,突破刀域防线,面目狰狞,举刀砍下。
电光火石之际,南槿攥拢顾慎后衣领,将其举起。
“卧了个大槽——”
顾慎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女人力气大得离谱,自己想抵抗也抵抗不了,活脱脱像是一枚沙包,一瞬间就被拎了起来,悬在面前。
这是顶不住了,拿自己当肉盾?!
狂风来袭。
顾慎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自己一生的终结。
……
……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风平浪静。
无事发生。
高大的礼服女人,手持尖刀,悬在顾慎面前,她停下了持刀下斩的动作,宽大帽檐遮蔽的阴翳下,两缕幽幽红芒缓缓消散。
南槿怔住了……魏述说得竟是真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拿这个少年当盾牌,A-009自行中断了凶猛进攻。
停滞了所有动作的高大女人,突然安静下来。
她既不进攻,也不逃走,就这么寂静保持着对峙,顾慎感到目光的聚焦……那位高大夫人,收起了剔骨刀,
“3……2……1……”
心中倒计时结束,魏述承诺的1分钟到了。
南槿抬起头来。
“呼呼呼——”
郊区夜空的寂静被打碎,远方响起直升机机桨转动的轰鸣,一束又一束强光投射,照破黑夜云层,聚拢在草坪上的三人。
直升机一侧的机舱门打开——
南槿抬起头来,在光芒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魏述请来的“后援”竟然是……
女人神情复杂,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
……
“南槿……我要代表大藤市感谢你,成功拖住A-009。”
看到直升机抵达的那一刻——
魏述知道,关押A-009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魏述从控制室链接的状态中退出,面色苍白如纸。
深海的每一次链接,都有海量数据上传,想要消化如此庞大的信息,可不是简单之事,魏述太阳穴凸起青筋,有阵阵刺痛,后背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心力耗尽。
此刻这个男人只能虚弱地坐在椅上,连挪动一根手指都费力。
耳麦那边的女人只是沉默。
“……”
魏述知道这片沉默是什么意思,他无声地笑笑:“有一件事很抱歉,这次行动我已通过‘深海’向树先生汇报。A-009的级别太高了,如果失败,我们都无法承担责任……如果没有猜错,树先生应该已经赶到了。”
“……嗯,我已经看到了。”
南槿没说什么,疲倦地挂断对话。
她知道,魏述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轰隆隆隆——”
草屑翻飞。
直升机降落,无形之间,一股柔和的力量波散开来。
A-009给人带来的那股强大压迫感,被更强的力量缓缓压制,黑色礼服女人想要挪动,但她的脚底瞬间迸发出数十条粗壮藤蔓,蔓延包裹,将她缠绕,不过数秒钟,已经变成了一尊凝固的木雕——
缠绕高大女人的藤蔓不断生长,收束,勒紧礼服,愈发牢固。
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藤蔓缠绕之时,有轻微的嗤嗤声响,那是A-009的腐蚀之力正在生效,这些藤蔓的束缚十分有力,但也有时限。
直升机的光芒中,有一位中山服老者缓缓走出。
“老师……”
南槿神情复杂,想要说些什么。
老者笑着摆手,示意南槿不必沉重,大可以轻松一些。
“干得漂亮。”
他杵着紫木龙头拐杖,缓步来到木雕化的礼服女人身旁,端详着缠绕后的A-009,看到了南槿与其战斗的痕迹。
老者拍着夫人的高大肩膀,朗声笑道:“不愧是我的弟子,如今竟已有挑战A-009的勇气了么?只是,有勇气固然是一件好事,因意气用事而丧命可就不好了……你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啊!这条命很珍贵,丢在这里可不值得!”
“……”
南槿有些遗憾,轻轻地道:“再来一次,我会做得更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者凝视木雕,皱起眉头:“比起我上次将其亲手关押之时,A-009强大了不少,你能撑到我赶来,已经是一个奇迹……只是我想不明白,不过三天而已,她遭遇了什么刺激?”
果然是发生了某种变化……南槿犹豫了一下,道:“紧急报告上说,A-009脱困是因为深海出现了故障。”
“不可能。”树先生摇头,斩钉截铁道:“深海不可能出现故障。”
说到这,老者忽然顿住,他看向南槿手上拎着的少年。
南槿也低头,手上拎着的那厮四肢着地,像只虾米,显然是昏过去了。
“……”
最后关头,幸好有他……救了自己一命。
很难想象,A-009竟然不杀他。
“A-009逃脱后,独自一人乘坐13号线……这个家伙与她待在一列车厢上,足足有20分钟。”南槿回想起某一幕画面,神情微变,道:“我斩开车厢后看到,A-009没有杀他,两个人和平相处。”
“哦?”
老者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或许只是运气比较好。”南槿揉了揉眉心,替顾慎解释。
树先生盯着顾慎看了一会,微笑道:“一个普通人,能在A-009手底活下来,那运气可是……太好了,把他带回去切片研究吧。”
昏死过去的某人眼皮抖了抖,立马跳了起来,不出意料地被立即按在地上。
南槿神情古怪。
这小子竟然在装昏?
“啊哈……想逃跑么?”树先生开怀笑道:“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他打了个响指。
“啪嗒”两声,两条藤蔓从泥泞里钻出,化为一枚手铐,将顾慎手腕牢牢锁住。
“不逃不逃不逃,哪敢逃啊?”
顾慎顺势趴倒双手抱头,摆出好汉饶命的标准姿势:“大爷虽然你拄着拐,但看看我,屁股都开花了,跑得过你吗?”
还敢讽刺自己么,树先生唇角抽搐了一下,冷笑:“乖乖跟我回去一趟吧,大家对你都挺有兴趣的。”
“切片研究的那种兴趣?”顾慎面色惊恐,有点慌了。
“……你猜猜咯。”老者摩挲下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友好”笑容。
好几位工作人员将高大的木雕夫人被收容进一个巨大的密闭容器中,顺带架起顾慎。
直升机再次轰鸣。
“……启程。”
第五章 审讯
“姓名。”
“……顾慎。”
“年龄。”
“十七岁,还有一个月零三天过生日……有必要提醒一下各位啊,我还是未成年,你们想要做点啥的话,可要考虑清楚……有些事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性别。”
“???”
聚光灯下,审讯室里,一张桌子,三个人。
魏述在左,南槿在右,对面的顾慎被藤蔓手铐拷在椅子上,像条鲶鱼扭动身躯,不断向右边那位挤眉弄眼,不断被无视。
“居住地。”
“……东洲青河区大藤市北环民居13栋703……大哥这是在查户口吗?”
例行公事询问了个人资料,魏述向右上角摄像头点头示意。
基本信息无误,这个少年没有撒谎。
屏幕前的树先生捧着热茶,笑着弹了个响指。
“啪嗒——”
审讯室内,那两枚藤蔓手铐应声松散,化为簌簌尘烬。
顾慎松了口气,活动手腕,终于舒服了。他对着那枚摄像头咧嘴笑了笑,点头示意感谢……他能看出来那个老头并不是坏人,这手铐拷了自己半天,只是紧缚,没有勒伤。
审讯已经正式开始,但主审官魏述却坐在椅子上陷入思考……在直升机赶往审讯室的路上,他把这少年的档案读了不下十遍,从出生轨迹到重大事迹,这其实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少年。
但深海链接的最后关头,为他提供了轻轨列车上的一段录像。
A-009的能力作用之下,整节车厢光源几乎破碎,看不太清具体细节,但可以看到……这个叫顾慎的少年在与A-009的交谈中保持了绝对的冷静。
这样很难得,但不算什么。
A-009是一个疯狂的“失控者”,关于她的特性还没有完全发掘……但很显然,在她面前冷静是无用的,换做其他人,大概率是会变成一具……冷静的尸体。
录像中,这个少年竟然让A-009也“冷静”下来了!
魏述缓缓前倾,一张还算清俊的面孔在灯光下被渲地阴森苍白。
在审讯中,这是施加压力的一种方式。
给这个少年带上镣铐,是因为他的“危险性”尚不能确定,一个能“驯服”A-009的家伙,引起多大的重视都不为过。
按照过往经验来看,这种档案平凡的人,往往拥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善于伪装,拒绝交流,即便进了审讯室也不会配合,魏述认为这是一个难啃的骨头,他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他一字一句,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被记入档案。”
那个少年神情一脸茫然,伪装得不错,但魏述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咽了口口水。
嗯,是紧张的表现……有效果了么?
魏述:“昨夜23点的13号轻轨上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掌握了录像,只要你如实……”
“阿sir。”
顾慎打断了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我太渴了,能不能来口水喝?”
魏述皱眉。
“阿sir是好奇列车上发生的事情吧?”顾慎喝完水,清了清嗓子,心有余悸地张牙舞爪比划起来:“我跟你们说……这列车太吓人了,我还只是个孩子啊,上车之后,就看到一个八尺大汉,哦不,一位魁梧夫人……”
魏述怔怔看着顾慎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描述上车之后的遭遇。
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沉默寡言拒绝交流的顽固分子,而是一个不打自招全盘托出的社交牛逼症。
这趟轻轨的录像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似乎是受到了A-009力量的侵蚀,深海只提供了即将驶出隧道的一小部分画面,根据这个少年声情并茂的描述,魏述一点一点补全了真实事件的全部经过。
半个小时后,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顾慎瘫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大口水,期待问道:“阿sir,我刚刚讲得怎么样?”
他隐瞒了自己见到那位白裙少女的故事,以及最后的那把银色戒尺。
这种隐瞒,是一种试探,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这让顾慎感到失望,看来车厢监控被破坏了。
“……讲得很好,不准再讲了。”
南槿冷冷回应了一句。
她瞥了眼魏述手中那份空白档案,此刻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这场审讯毫无疑问是丰收的,因为预想中的那些疑问都被合理填补了。
这个少年在第一次遭遇的情况下发现了“A-009”的特质,成功应对,活了下来……虽然这个解释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
但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这个叫顾慎的男生,看起来人畜无害,满脸纯良,但南槿很清楚,在列车上的事情,是单纯运气好所无法做到的……这需要非常强大的观察力。
“那个……”
顾慎小心翼翼问道:“阿sir,笔录做完了么?我可以回家了么?”
南槿有些犹豫。
魏述沉默摩挲手指,看着笔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吱呀——”
便在此时,审讯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老师。”南槿恭敬起立。
魏述连忙小跑将档案送了过去,杵龙头杖的老者立在门前,只是瞥了一眼文件,便笑着摆摆手示意魏述自己留下即可。
“年轻人,来。”他微笑对顾慎招手:“我送你回家。”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顾慎退后两步,腆着脸笑道:“老先生应该很忙吧?其实我忽然不是很想回家了……睡在这里也挺好,有暖气有美女再来床被子就够了。”
……
……
15分钟后。
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行驶在郊区道路上。
真的很缓。
按照这个速度……抵达目的地可能需要等到天亮。
顾慎坐在副驾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年龄大了,开车要注意安全,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情就不好了……”主驾驶位的老人微笑扭头:“等急了,年轻人?”
顾慎苦笑:“哪敢……”
“你的胆子可没有那么小。”树先生轻描淡写道:“车厢的那段监控我看到了,通过近距离观察A-009的报纸,推断出问题的‘答案’,你观察力很好,运气也不错,当初如果发生了肢体接触,那么现在已经是一滩尸水了。”
嗯……看来自己接过“戒尺”的那段画面丢失了。
顾慎紧了紧衣襟,尴尬笑道:“运气好运气好。”
这位被尊称“树先生”的老者,面容沟壑纵横,但双眼一片清明,毫无浑浊之意,在他身旁,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压力,反而如同沐浴春风。
“正常人接触‘超凡事件’,不会像你这样镇定,活下来之后,也不会满脸平静。”树先生笑了笑:“我们这次是单独相处,你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当然有。”顾慎小声地叹了口气,“但有些问题,还是不问比较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真是个聪明的少年啊,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些问题,不是一定要问,才能说的。
“A-009失控之前是古文会的一名成员,这个组织遍布五洲,研究禁忌科学,她成功掌握了‘腐蚀溶解’的超凡力量,也成功将自己送入深渊。”树先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她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出于某种研究需求,我们没有直接杀死她,而是不断关押,转送。”
“你运气不错,见到了她,而且还活了下来,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关注你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抱根大腿……比如说我?”
说完树先生微笑望向少年。
“……啊嘞,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顾慎演技拙劣,故作茫然,指了指车窗外:“刚刚有条狗在叫,还是瘸的。”
车开得很慢,路边真的有一条瘸狗平齐,看起来两者正在竞速,而且速度差不多。
老人额头有黑线浮现。
一脚油门。
轰鸣声音震破黑夜——
强烈的推背感将顾慎牢牢压制在座椅上,开车的老人面无表情,油门踩到底,这辆稍显笨重的商务车灵活地腾转挪移,疾驰在郊区空旷的夜路上。
十分钟后。
“到了。”
老人停车,顾慎夺门而出,面色灰白,扶墙干呕起来……这老家伙报复心太强了,刚刚的车速一度飙到了180码!
顾慎呕吐的功夫,老人观察着面前斑驳老旧的筒子楼,眼神凝了凝,调侃笑道:“住这?这么穷啊,真不考虑抱根大腿?”
“呸。”
顾慎愤愤盯着老人搓手指的动作:“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别想拿金钱收买我……我很有骨气的。”
“哦……这样么?”树先生开怀大笑:“佩服佩服。”
“威武不能屈的少年啊,这是我的号码。”老人缓缓摇上车窗,最后夹缝递出来一张纸条,“改变主意了随时打电话。”
顾慎瞥了眼纸条,将这串数字记了下来。
纸条一闪,“嗤”的一声,无火自燃,徐徐化为灰烬,老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飘飞的纸张灰烬,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第六章 褚灵
深夜,万籁俱寂。
一辆漆黑如幽灵般的商务车,灯光全熄,就停靠在顾慎家烂尾筒子楼的不远处。
老人闭目养神,看起来是在睡觉,但其实是在等待,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臂弯。
“滴——”
车内响起了实时通讯请求通告,树先生缓缓睁眼,选择接听,下一刻车子内部的星空顶位置,有柔和的光芒泼洒汇聚,形成光幕。
南槿的面容出现在虚拟光幕中。
“老师,A-009的收容任务已完成。”她恭敬汇报。
但很显然,她拨通这次电话,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很少见到老师如此重视一个人,今夜亲自送顾慎一程……”南槿停顿了一下,郑重问道:“是希望将他收入‘裁决所’吗?”
“啊哈……是啊。”
老人坦白地笑了笑,“我很看好他。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A-009事件中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这很不容易。”
的确……南槿点了点头。
既然是老师看中的人,那便不会错了。
她又问道:“您这么确信……他会加入裁决所吗?”
“其实我也拿不准,所以有那么一点赌博的成分在里面。”老人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捻了捻,狡黠笑道:“我给了顾慎一个号码,现在在等电话铃响。”
等电话铃响?
南槿怔住。
一连串事件在她脑海中自行浮现……A-009逃逸,紧急抓捕,列车制动分离,直升机收尾——
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已经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而那些人只需要顺着列车信息查下去,就能轻松查到源头的当事人……顾慎。
她一下子明白老师的想法了。
“今晚的失控事件,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对于那些渴望事态失控,愈演愈烈的家伙而言,好不容易有一位高序列的超凡者失控,如果只是造成列车倾翻,也太令人失望了……”
“至少,也要死个人吧?”
树先生低垂眼帘,轻声自语:“恰好A-009的能力是腐蚀,这样的能力,即便当事人脱离事件后,‘意外’死亡,也可以解释。可怜的小家伙,如果足够敏锐,现在已经觉察到了危险吧?”
老师是想测试顾慎吗?
南槿有些担忧:“那些家伙跟A-009不一样,没有固定规律可寻。他们如果行动起来,顾慎怎么可能招架得住?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可没有办法在A-009手中活下来,更没有资格加入裁决所……在车上的时候,我看过那个少年的眼神。他和你不一样,是一个很惜命的人。”树先生神情凝重起来,盯住自己的爱徒,“所以顾慎不会拼命,而是会想尽办法保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连拨号求救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树先生神情变得从容,淡定,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他重新闭上双眼,犹如梦呓一般,声音越来越轻:“那么就说明我看走眼了,顾慎在A-009事件中活下来,只是……偶然。”
……
……
“我回来啦——”
顾慎推开家门,轻喊了一声。
简陋的一居室空空荡荡,三四十平,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什么都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并不夸张。
卧室斑驳的光芒隐约闪烁。
是自己走时,忘了关掉桌上的全息屏么?顾慎怔了一怔。
“喵——”
日常回应他的是一声急切求食的猫叫,只不过今天的回应慢了一些,而且听起来比往常要平静许多。
一只橘猫,蹲坐在桌子的全息屏前,正凝视着家门口。
这是一只流浪猫,顾慎刚刚捡回来没多久,名字就叫橘子,捡回来后才发现……这货实在太能吃了,不愧是大橘,倒是体重不怎么增加,光吃不胖。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回到家都是凌晨两点多了,难为它等到现在。
顾慎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取出一大袋猫粮,倒在盘子里,“橘子,开饭了。”
没有回应。
顾慎有些讶异,这憨猫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凑过来。他背对桌子,没有看到,桌上的橘猫居高临下地俯瞰,眼中散发淡淡的荧光。
“不吃?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顾慎没好气回头。
“喵呜!!!”
伴随着一道尖锐猫叫,橘子浑身一个激灵,大梦初醒,眼中荧光消失,杀气腾腾跳下桌子,埋头在盘子里大快朵颐。
这吃相……顾慎看得颇有些嫌弃。
憨猫吃足喝饱,大摇大摆找了个地方呼噜噜睡去。
而顾慎则是坐在全息屏前,以纸巾包裹手指,小心翼翼取出了衣襟中的尺子,看着那把银色戒尺……他陷入思考。
这把尺子,似乎并没有腐蚀的能力?
当初A-009把这个东西递给自己,似乎也没有恶意?
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坐上那班地铁之后的画面,一幕一幕倒流,定格,闪回。
顾慎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本以为能从审讯室里那帮人的口中,得到一部分答案。
结果……
自己喝口水功夫临时起意胡编乱造的故事,那个叫“魏述”的家伙却记得无比认真……很显然,车厢监控录像出了问题,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列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到的,是正常的13号线。
可是自己一开始登上的,却是老旧斑驳的“零零幺”。
“……那个少女,还有A-009,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慎没有头绪,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那个老头说,新时代马上要来了……”
“新时代……新时代……”
打开网页。
全息屏出现层层海浪席卷冲刷的特效。
新历638年,得益于“艾伦.图灵”研究出的那台超级计算机“深海”,五片大洲被虚拟网络紧密链接,所有公民足不出门,也能享受到海量的实事讯息和极其迅速的超智能服务。
“今晚动静那么大,竟然没有相关报道的帖子……”
顾慎皱了皱眉,瞥了眼临时新闻,觉得不太对劲,他想要敲打键盘,忽然停住。
脑海里回想起车上老人的一句话。
【“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关注你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顾慎。
“如果真有人在关注我……我必须要小心。”
顾慎很清楚,自己随手留下的搜索痕迹,很有可能会成为有心人追查的线索。
很轻的“叮咚”一声。
忽然,电脑屏幕跳出了一条对话框。
“恭喜呀。”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那个问题,你答对了,很厉害。”
这是……顾慎愣了一愣。
对方头像是一片空白,但这个语气,很显然是列车上遇到的那位白裙少女。
并不用担心有人伪装……顾慎很确信,自己和少女的相遇,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连那位神秘莫测的“树先生”都不知情。
第一时间点开头像框,顾慎试图找到对方的信息……但是在个人资料以及相关的这一栏,无论顾慎怎么点击,显示的都是空白。
这种空白,不是没有填写,而是根本没有填写项……小小的资料卡片上,没有姓名,性别,出生年月,爱好,签名,什么都没有。
空白。
只有空白。
即便是死人,只要出生过,就不会有这种空白。
顾慎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每一位五洲公民,都要采取血液,记入深海数据库,唯有实名制才能登陆深海网络。
可这张卡片的一切都是空白的……是系统出现了故障么?
不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顾慎现在感到庆幸……他庆幸于自己先前没有在审讯室里老实交代,鬼晓得那帮开着直升机气势汹汹来替A-009收尸的家伙们,知道还有少女这么一位不受管束的人物存在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他可不希望少女和A-009一样被关押起来!
“谢谢。”顾慎礼貌性地回复,随后急切问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比如,你是谁?”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少女是谁,那辆列车是怎么回事,还有A-009,以及那张报纸……问题多到数不过来。
“我的名字叫‘褚灵’。”少女仿佛有读心术,顾慎消息发出的一瞬间便立即回复:“……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杀你的人正在路上。”
“??!”
一句话,便如一柄重锤。
顾慎打字的手指悬在投影键盘上,这一刹大脑短路。
“当前情况会比较危险。接下来通讯会被屏蔽,网络也会被切断,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你联络。”
他努力消化着这一大段信息,对话框里褚灵的最后一条消息,依旧是列车分别时的那句话。
“顾慎,活下来。”
第七章 真理之尺
头顶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灯光连同全息屏一同闪烁。
下一瞬间光源熄灭。
整间卧室陷入黑暗之中。
顾慎第一时间起身去掀窗帘,侧身望去,深夜里老式烂尾楼路边常亮的几盏路灯也全都熄灭,目光所及,一片漆黑。
有人想杀自己。
那些人已经动手了……切断电源只是第一步。
“喵呜。”
黑暗中响起一道冷静的猫叫,趴在窝里懒洋洋睡觉的橘猫不知何时出现在顾慎身旁,踮起脚尖,拱了拱他的裤腿。
脑海里回想起褚灵的那一句——
【“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与你联络。”】
顾慎愣住了:“难道说……?”
而橘猫只是眼神冷漠地点头,同时抬起爪子,指了指门口方向。
伴随着“咚咚咚”的撞击声响,嗤嗤的灼烧烟气从门缝溢来,门锁锁舌正在被腐蚀,这种落后老旧的居民防盗门根本无法抵抗这种侵蚀,门框颤动,外面的不速之客很快就能闯入这里。
“喵。”
窗户被打开,大橘轻盈跃上窗台,示意顾慎快点行动。
“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七楼啊……”
顾慎面色有些变了。
大橘喵呜一声,纵身跃出,它稳稳落在一台外置空调铁架上,冷冷回头俯视顾慎。
顾慎深呼吸一口气,瞥了眼随时破碎的门框,当机立断,决定跳窗。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可来不及优柔寡断!
他的身手其实还不错,爬出窗台,轻轻一跃,接着空调外机机架做跳板,抱住一根管道,踩在了老旧楼屋的墙壁外沿,凸出的石块只够半个脚掌着力。
“呼……成功了……”
顾慎松了口气,正当他准备休息片刻,再沿着管道下滑之时,大橘急切呼喊了一声,示意自己快点向上爬。
向上……下方是死路么?
顾慎没有犹豫,他连忙跟住橘猫,向上攀爬。
“轰!”
下一刹,一道气流爆破的剧烈轰鸣从身下传来,滚滚气浪翻腾,冲破玻璃,热浪声音中好像夹杂着几道微弱的惨叫,来不及传出就被火焰吞没。
顾慎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喷薄的火潮将余光的视野渲染成一片猩红,管道变得炽热烫手,但危机之下,顾慎爬得奇快无比,这栋老式烂尾楼一共有十一层,爬到顶后是一片宽阔的天台,翻滚的衣衫被褥层层叠叠晒在天台铁架上,被热风吹得猎猎作响。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顾慎不敢相信刚刚的画面。
他撑着天台边缘勉强站住,俯身下看,一阵晕眩。
这帮家伙简直是丧心病狂,刚刚的行为已经不是入室杀人那么简单了……这些人难道是想将整栋楼都炸掉吗?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许多人被巨响惊醒,此时火势已经蔓延,迅速从七楼扩散,近距离望去,这栋老式的烂尾楼挺拔在旺盛火海里,于炽焰缭绕中摇曳幻影,好似地狱的海市蜃楼。
然而真正的灾难不止是这场大火——
惊醒的人们试图拨号但是失败,不知是什么原因,信号出奇的差,电源和网络都被切断。
在灾难降临之时,人类本身,太过于渺小。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间地狱的一幕上演——
有好几道焦黑模糊的影子在火焰中扑腾,试图呼喊求教。
即便听不到声音,也能感受到苦难者此刻的痛苦和绝望。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使得七层楼以上的无辜居民都被困在火潮中。
有人选择跳窗求生。
“哗——砰!”
燃烧的躯干在空中坠下破碎的弧线,落在地上的时候一道脆响,漆黑的焦炭砸地四分五裂,还带着零零星星的火点。
这些跳楼的人并不知道,这场爆炸中的火焰还混杂着强烈的腐蚀之力。
看到这一幕,顾慎默默攥拢双拳,他意识到自己千钧一发之际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如果向下逃离,自己已经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了。
只是现在,被困在火潮里了,该怎么办?
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以如此汹涌的杀意前来,很快就会抵达天台了……
在这一刻,顾慎前所未有的冷静,因为巨大爆炸的缘故,他的身躯还处于生理性反应的颤抖中,但手指已经不抖了。
他望向褚灵……那只橘猫,凛冽立于天台至高点,也望向自己。
两者目光对视。
这一秒福至心灵,顾慎取出那把A-009递给自己的“银色戒尺”。
橘猫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喵呜”之类的猫语。
但顾慎听到之后,不可思议地理解了橘猫的思想。
“敌人有两位,预计20秒和40秒后抵达天台……退路已经被封死,你需要在这里使用‘真理之尺’反击。”
真理之尺……原来这把戒尺的名字叫做“真理之尺”!
“怎么用?”
顾慎屏住呼吸,焦急地望向天台门锁方向……时间不多了,不知是不是幻觉,此刻他仿佛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音!
橘猫快速道:“注入精神,想象画面。真理之尺能够转化思想,使其成真……精神力越强大,思想的转化就越成功。”
“咚——”
一道重响。
门锁被强力的撞击冲得几乎破碎。
顾慎双手攥住银色戒尺,集中注意力,紧紧盯住门关方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一点,南槿对抗A-009的画面在脑海中飞掠碰撞,那两把长刀所拼凑的银色刀域,此刻好像化为了一道道凝聚的光。
真理之尺的刻度一点点亮起。
有风凭空而生,席卷在天台之上,一排排的衣衫被褥都被卷得飞起——
“轰!”
短暂的寂静之后。
第二下冲撞,门锁直接被撞碎,一道高大黑影,直接顶着门板侧身飞撞而来,身躯健壮地如同一头成年野牛!
也正是在这一刻,银色戒尺燃起炽亮的光芒。
天台抛飞的衣衫被千万缕细线切割,瞬间裂出无数道细小缝隙,缭绕在狂风之中的银色刀锋层层叠叠抵斩,瞬间与那道鲁莽如牛的身影相撞——
南槿两把刀振退八尺夫人。
顾慎以戒尺对准高大男人。
此时,彼时,两幅画面惊人的相似,只不过后面这一副……更加的血腥,而且凄厉。
“呜……”
撞出天台的高大男人喉咙里迸发一道惊骇闷响,那短暂的一刹寂静,本来是他猫戏老鼠的故意停滞,根据情报来看,这次的目标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万万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般浩大的杀意仗势。石化的肌肤在一瞬间被无数叠加的刀锋撕裂,加速撞门后的巨大惯性,他将自己亲手推入了不可复还的万丈深渊——
天台上悬着数之不清的锋刃。
真理之尺的尺尖,缠绕着银白的光华,将天台拟刻成了顾慎“想象中”的南槿刀域。
之所以是“想象中”的刀域,是因为顾慎根本无法理解南槿那时所施展的刀域,究竟是如何缔造的……所以他凭借自己的想象力,重新构建了一片刀域。
对方的行事性格十分简单并且托大……随手就点燃一整栋楼屋,极大概率是漠视生命的人物……那么把自己当做蝼蚁……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瞬间想到了这些,顾慎决定将天台布置成一座刀锋悬挂的泥沼。
而这位以千钧之速撞入泥沼的“闯入者”,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位心甘情愿被千刀万剐的寻死者……在这副静态的画面中,将自己主动切割开来——
一蓬蓬鲜血迸发。
还有一蓬热乎的,溅在了顾慎的脸上。
第八章 拨号
“滴答。”
“滴答。”
鲜血下落。
顾慎握着尺子,另一只手擦了擦自己的面颊,火潮汹涌,唯一通往天台的那扇大门,已经被撞碎,至于撞碎那扇门的那个人……现在在天台的东南西北各个方向。
时间变得缓慢起来。
一秒,对于顾慎而言,就好像一个钟头那么漫长。
他可以看清天台上每一张床单飞舞的角度,可以看清火焰飞掠的每一刹形态,可以看清目光所及的一切,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万物生灵。
持握真理之尺后,思绪变得清晰,但也变得麻木。
这股力量,与其说是神赐的赠予,不如说是与魔鬼进行的一场交易……你握住力量,凝望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橘猫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像是麻雀一样小巧地立在顾慎肩头,它眼中闪烁着瞬息万变的荧光,观察着此刻的顾慎。
【“这个人死了。”】
顾慎看着乱七八糟横在面前的门板,以及血块,心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是我做的……”】
紧接着便是冗长的困惑。
【“么?”】
漫长的时间中,无数的思绪都被切割,反复的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是他自己做掉了自己。”】
顾慎长长叹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力量都要被抽干……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现实世界中,仅仅过去了20秒。
20秒后。
顾慎擦去面颊的鲜血,默默看着出现在视野尽头,被血腥画面所震惊的第二个“追杀者”。
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有两个。
自己刚刚杀掉的家伙,所拥有的力量,应该是强化肉身之类……从冲破门锁的画面就能看出。
那是一个莽夫。
而现在,自己现在看到的,与先前完全相反,身材瘦弱,并不高大。
先前尝试破开自己家门,应该是这个人。
当时自己听到了门板腐蚀的声音……他所掌握的应该是类似的力量,那么这场纵火案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了。
顾慎缓缓望去。
楼道尽头,看到同伴化为一滩碎尸的瘦小男人,面色苍白,声音颤抖。
“开什么……玩笑?”
他怀疑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画面。
这一切是真实的么?
天台上,那个万千刀锋悬浮身后,手握戒尺的少年,冷冰冰凝视着自己,仅仅是凝视,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降临……
这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在恐惧。”】
顾慎看出了对方眼神的意味。
竟然是在恐惧么?
恐惧自己……还是,这把尺子?
他缓缓望着这把银色戒尺,从清亮如水的银白尺身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本该熟悉的面容变得十分陌生,因为自己眼中带着无比汹涌的杀意。
【“杀了这么多人……”】
【“你……该死……”】
顾慎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从胸膛里挤出。
这一次,他所想象的画面,是刚刚俯身在天台上方所看到的……因为那场爆炸,无辜者被困在火潮之中,被烧成焦炭。
声音落定。
“咻!!!”
真理之尺的银色光芒陡然爆发,这道炽亮的光华转瞬撞向楼道尽头的黑暗。
黑夜变为白昼!
在真理之尺的力量下,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超凡者,好像也变成了蝼蚁。
那个恐惧的男人忽然着了火,他尖啸一声,疯狂拍打自己,甚至在地上翻滚,他试图熄灭这股火焰,但火势瞬间爆发,如海潮一般将他淹没。
这是一股凶猛又温和的噬人炽火,仅在他身上燃烧——即便男人撞在角落堆叠的木板之上,也只是溅出几枚黯淡火星,转瞬熄灭。
这股火焰,并不蔓延。
只焚烧他一人。
直至数息之后,尖啸狂呼的纵火者,被自己点燃的火焰烧成灰烬。
这场完全不符合规律和认知的火焰……才缓缓熄灭。
神迹。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神迹。
顾慎凝视着这一幕,他看着火焰在黑暗的楼道内汹涌澎湃,缓缓熄灭,最终成烬……每一秒随之燃烧的,还有自己的思想。
那是一种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的东西。
那个男人被燃烧。
自己的“思想”也在被燃烧。
支撑着神迹上演的,是持握戒尺的自己……冥冥之中,自己的精神被作为了燃料。
燃烧结束后,只剩下疲倦。
顾慎长长吐出一口气。
握着戒尺的手指开始剧烈颤抖,针刺一般的痛苦涌来,犹如潮水一般,他大口大口喘息,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或许是因为炽烈火潮的缘故,胸膛闷到无法呼吸。
“一点点副作用。”橘猫重读了“一点点”三个字,平静道:“像神一样呼风唤雨,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不是么?”
“……是。”
顾慎嘶哑笑道:“谢谢你,提醒了我。”
透支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顾慎,是时候松手了。
但他没有松开戒尺,而是继续握紧,同时缓缓抬头,望着天空。
本该涣散的精神力重新凝聚。
橘猫随着顾慎动作一起抬头。
天台上方被炽潮烟雾笼罩的穹顶,没来由地涌现一片又一片乌云,这些乌云在短短的数息之间拼凑,加厚,最终笼罩老楼,很快就有雨丝降落,紧接着连绵成为雨幕。
这一幕虽然荒诞,但却在真理之尺的使用范围之内。
“你还真是一个……疯子啊。”褚灵轻声感慨。
顾慎笑了笑:“我可以理解成夸赞么?”
他像是一盆干枯的绿植,久旱逢甘霖,或者说久旱逢暴雨。
噼里啪啦的雨珠砸下。
顾慎觉得有些头疼,是真正意义上的头疼,内外都疼。
最后的降雨,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到了此刻,顾慎已无法像最开始拟造刀域那样,精准拟定雨势大小……不过以这场大雨呼啸轰鸣的势头来看,浇灭火潮,不成问题。
做完这些,顾慎现在到了即便闭眼,大脑也无比疼痛的地步。
果然是与魔鬼做的一场交易啊。
交易结束之后,自己不仅会被打回原形,还会跌落地狱。
“喵呜……”
橘猫叫了叫。
顾慎眼神困惑,他已经握不太住这把戒尺了,褚灵的声音入耳,已经重新变为猫叫……大雨垂落,他靠墙簸坐,意识逐渐飘散。
橘猫叹了口气,小脑袋钻进他怀里,叼出了一枚手机。
顾慎嘴唇干枯,他已经没有力气惊讶了,无奈地看着橘猫替自己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
“嘟。”
第二声就被接通。
“喂……”顾慎挤出最后的力气,艰难地问,“是我……”
电话那边是一阵大笑。
“遇到麻烦了……能帮忙搞定吗?”
“当然可以!”电话那端笑得很开心:“天大的麻烦都能搞定!”
“真的吗……”顾慎也笑了:“有两个恐怖的家伙想干掉我,被我反过来干掉了,这算是正当防卫吧……你们能搞定吗?”
电话那边的笑声消失了。
第九章 裁决
【“头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
顾慎脑海里浮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头好痛。”】
明明耳边寂静无音,脑海里却好像被海啸裹挟了一般……无声的轰鸣沸腾,顾慎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落叶,隐约能感觉到四肢是稳稳躺着的,但又好像被丢进了滚筒里,天旋地转。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炽光灯照在面容上。
“嘶……”
浑身上下都涌现细密的痛苦,连挪动一根手指都难。
“你醒了。”
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
顾慎努力挪动脑袋,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去了全部力气。
一间算得上宽敞的洁白病房,此刻甚是安静,只有墙壁时钟缓慢的滴答声音。
南槿怀中抱着长短刀坐在床边,风衣微微敞开,露出黑色紧身衣勾勒的动人曲线,在顾慎眼中,她的身影是三四个摇晃着逐渐重叠到一起的。
因为太有辨识度,所以即便是重影,也认了出来。
“你一直在照顾我么……”顾慎倍感温馨地笑了,认真道:“谢谢你,南槿大姐。”
大姐两个字出口,南槿怀中的刀鞘隐约迸发了咔哒一声。
“不要误会,我只是奉老师之命罢了。”
她冷冷地回复:“而且照顾你的是大藤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候在这里而已。”
“客气了客气了。”
顾慎可不这么想。
先前的大火灾刺杀,自己透支精神动用“真理之尺”才勉强保住性命……现在来看,自己如果留在审判室过夜,哪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那两个对自己而言十分可怕的家伙,在这个女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吧?
有这位大姐在身边,自己可就安全了。
他长长的,惬意的吐出一口气来,现在顾慎既后怕又庆幸,庆幸自己最后好歹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但紧接着,顾慎眼皮抖了抖。
自己身上现在穿着的是病号服,手指摸索,两边口袋里空空如也……他本来就是穷鬼,钱什么的不重要。
但真理之尺不见了!
“南槿大……”顾慎小心翼翼的开口,察言观色后改了称呼,“南槿大哥,我躺了多久?”
这一次刀鞘没有迸发寒意。
南槿瞥了眼时钟,没好气道:“距离电话挂断,送到这里,一共过去二十八个小时,医生检查过了,说身体没问题,睡一觉就好了……你是猪吗,能睡这么久?”
一觉睡了这么久么……顾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挠头问道:“那啥……我是怎么被送到这的?”
“你不记得了?”
南槿皱了皱眉,她打开病房里的投影,一条新闻映入眼帘……大藤市北环民居突发火灾。
“杀你的人制造了这起火灾,他们本以为你是没有力量的普通人……但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你觉醒了‘超凡’,而且还是序列极高的力量。”
南槿说着,发现顾慎脸色不太对。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她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顾慎揉了揉眉心。
这是怎么回事……听南槿的口气,他们似乎认定自己也是拥有那种力量的超凡者,不过这倒是在情理之中,天台的血腥场面也没法用其他借口解释了。
不过从刚刚的信息来看,真理之尺并没有暴露。
应该是被大橘取走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顾慎定了定神,忽而听到南槿问道:“觉醒超凡的感觉如何?”
“……”顾慎努力装作回忆的样子:“很痛苦,感觉浑身力量都被抽干……我现在一滴也没有了。”
南槿安慰道:“超凡者力量越大,承担越重。天台的景象我看过了……你觉醒的力量如此强大,透支也属于正常现象,不必担心。”
顾慎有些担忧:“那两个人的事……我不会要负什么责任吧?”
“放心。做出这种事的人藏在地底下,见不得光。”南槿态度出奇地温和:“更何况,你现在可是‘裁决所’的人,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那就好……”顾慎松了口气,紧接着弹坐起来,满脸诧异:“等等——”
“你刚刚说什么,我是什么所的人?!”
“裁,决,所。”
“裁决什么?”
“裁,决,所。”
南槿一反常态,很有耐心地教顾慎念读这三个字,而且带着三分戏谑地取出一张纸质合同,“喏……你送医之前签的协议,先生替你签字画押了。”
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顾慎像是看催命符一般,头晕目眩,最后他看到右下角有自己歪歪斜斜的个人签名,还有一个按泥的红色大拇指印。
“这都什么年代了,签字画押?!”
顾慎呸了一声,直接撕了合同:“你们这是强抢良家少男,这院我不住了!”
“老师早就猜到你会是这反应,刚刚那份只是复印件……”
南槿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坐在椅子上向后滑去,看着两人间的纸屑纷纷扬扬洒落,她淡然道:“你想要出院,完全可以。没记错的话,住院费是十三万八千块,麻烦你自己结了。”
顾慎:“???”
“老师特地嘱咐,全部医疗器械用最贵的,顺便帮你做了一次全身体检,报告在这,要不要看看?你身体素质还不错。”南槿又取出一份报告。
顾慎呆若木鸡。
“顺带一提,昨天夜里我们查了你的银行户头,全部余额大概五千块。”南槿悠悠地问,“就算没那场火灾,下个月房租也快交不起了吧?”
看着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南槿乘胜追击:“而且你似乎还不清楚接下来的情况……如果不加入裁决所,由于牵扯到A-009和大火灾两起超凡事件,你将再一次被送入审讯室,这一次的审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监狱所的家伙们虎视眈眈,你可能会被列为‘失控者名单’,轻则被严密监控,重则被直接关押。”
南槿收起报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道:“你考虑一下,老实就范,不仅医院的账单,火灾的损失可以报销。接下来的审讯,老师也会亲自出面,将你从监狱所手中保释出来。”
坏女人啊坏女人!
顾慎咬牙切齿,瞪着南槿那张俏丽面容,难得见到她笑,没想到笑起来那么可恶!那张漂亮脸蛋上面分明写着卑鄙无耻的“你就从了我们吧”。
长久的沉寂后。
“我还有得选吗?”
顾慎认命般长长叹了口气,扶额道:“跟了你们,以后杀人放火这种事,肯定少不了吧……大哥可以多罩着点我吗?”
“那当然!”
搞定。
南槿满意地拍了拍小弟肩头,她从风衣衣襟内侧取出一枚银色徽章,交到顾慎手上,道:“我们可是正义的使者啊,跟杀人放火这种事不沾边的……看到徽章的字了吗?”
顾慎抚摸徽章,这枚徽章约莫半个巴掌大小,不知是什么材料,质感精细,徽章正面是两把交叉刀剑,制作无比细致,纹路清晰,纤毫毕现。
刀剑下面有两个字。
“裁……决……”
顾慎怔了怔,轻声喃喃。
“错——”
南槿手指微屈,弹了弹徽章最上方,发出清亮的铛的一声脆响。
顾慎这才注意到,交叉的刀剑上还有冠冕,冠冕之中,两个雕刻潦草的花体字藏在其中,凌驾于刀剑之上,相当隐蔽。
“是……正义!裁决!”南槿低声道:“冠冕之上,是为正义!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冠冕之上,是为正义!
刀剑之下,是为裁决!
顾慎不再开口,只是以手指摩挲这枚徽章,眼神复杂起来。
南槿瞥了眼时钟,正襟危坐,“算算时候,监狱所的那些家伙应该快来了,这次负责的审讯应该还是魏述。现在我来告诉你……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审讯。”
第十章 审判长
魏述没有想到,那个名叫顾慎,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所牵扯的案件,竟然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医院炽光灯晃眼。
长长的廊道寂静,回荡着铁靴整齐的踏响。
身材并不高大的魏述身后跟着十数位壮汉,各个面容冷峻,气质如刀一般锋利,冷硬如铁,在他身旁,是负责整片青河区监狱所机构的“审判长”,相比于身后的壮汉天团,审判长的身材并不高大,相反有些瘦小,佝偻,黑色大檐帽下的面庞如山石般嶙峋,鼻梁处有一道蜈蚣般蜿蜒崎岖的可怖伤痕。
审判长在阅读魏述手写的档案,走得很慢。
所以背后的那些壮汉们全都压低步速,他们安静地像是一根根针,脚步绵柔。
而魏述则是紧张地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见……这些人只是来陪同“提审”的,对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但现在这可怕的仗势像是要去攻打碉堡,他毫不怀疑审判长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们连10cm厚的钢板都能轰穿!
“有意思……”
审判长低声喃喃,魏述注意到审判长大人的眼神并没有在A-009的档案卷上过多停留,而是凝滞在了第二宗案卷上。
二十八小时前发生的那场大火灾。
那场大火灾对大藤市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外界舆论压力很大,官方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突如其来的大火,以及当时突发的电源和网络故障。
但案卷上最值得留意的就是“顾慎”。
爆炸的起始点就是顾慎的住所,他本人只是昏迷,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他运气很好地活了下来,是因为一场不讲道理的降雨,浇灭大火。
但谁都知道,这是在扯淡。
魏述很清楚,这是一起超凡事件,有人针对顾慎发起了一场刺杀……只不过他们都死了,两具尸体在天台附近被发现,一个被极其残忍地大卸八块,另外一个则是被烈火吞噬烧成了焦炭。
魏述无法想象,这个躲过A-009袭杀的幸运少年,竟能觉醒如此可怕的“超凡力量”……以他的权限,翻阅深海“深水区”,在大藤市过往三十年里,只找到了那么一两个可以与之媲美的类似案例。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如今连审判长都被惊动,选择亲自出马,这个叫顾慎的少年……下场恐怕会很惨淡。
魏述心底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迎接顾慎的,到底是控制观察,还是直接关押?
“到了。”
魏述声音很轻地开口,替少年感到惋惜。
……
……
大门被轻轻推开。
与魏述意料中的情景截然不同,病房内的少年早已醒来,靠坐在床上阅读纸质报纸,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有淡淡的风儿吹来,吹动床头的水仙花。
审判长背负双手,缓步进入病房,提审团堵在门口,单单是这一片高大的阴翳便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但少年只是略微抬头,就重新将目光挪回报纸——
这个病房里出奇的安静祥和,让人不忍打破。
审判长瞥了眼窗口,不动声色。
“顾慎,我谨代表大藤市监狱所通知你。”
魏述来到病床前,习惯性开口:“你涉及两起超凡事件,接下来会面临一场严格的审讯……宪法要求我……”
“宪法要求我告知你以下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在接受审判前委托一人,他可以陪伴你接受讯问的全过程。”少年抬起头来,很是流畅地替对方开口接过这句话,他的面容仍然残留着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清澈地像是一面湖泊,客气地笑道:“好久不见啊,魏述先生。”
魏述怔住。
好久不见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讽刺。
但确实让魏述生出了一种“如隔三秋”的错觉。
距离上次见面大约间隔三十小时,这一次的顾慎气质已经截然不同,魏述很难相信现在坐在病床上无比镇定的少年,在上次审讯时惊魂未定,手舞足蹈,像个小丑。
这小子……之前是在演戏么?
送走顾慎之后,魏述一直觉得那份笔录档案隐约有着说不出的问题,譬如车厢监控错乱的时间段,根据顾慎描述,是他与A-009的僵持。
那可是A-009,破坏性极强的失控者,僵持整整20分钟,车厢未被破坏,但监控恰好失灵……这实在太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
就是这个狡猾如狐的少年,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车厢监控丢失的骗局,于是选择隐瞒自己在车厢上的真实遭遇。
所以……小丑不是顾慎,而是自己。
“裁决所的人,刚刚走吧。”
一直沉默的审判长,此刻开口了。
“那个老家伙应该教了你,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他忽地笑了起来,声音醇厚地像是一坛老酒,听起来十分富有磁性,令人下意识心生好感,放松警惕:“对吧?”
“您在说甚么?”顾慎满脸茫然,演技逼真地可以拿下影帝:“我听不懂。”
审判长笑了笑。
他抬了抬手,几位大汉鱼贯而入。
“……带走。”
……
……
“姓名。”
“顾慎。”
“年龄。”
“十七,还有一个月零一天过生日……”
“性别。”
“???”
熟悉的开场白。
但这一次魏述重重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老实点,赶紧交代!”
“女……你信么?”
顾慎指了指自己身上病号服,同样没好脸色,“人在医院,刚下病床,被抬到这……你们能不能有点人道主义?”
“顾慎……这场审讯很严肃,你最好配合点。”魏述压低声音,恶狠狠凑了过来:“你知道外面那位大人是什么身份吗?负责整片青河区的审判长!”
审判长?
顾慎耸了耸肩,表示不明所以,以及无所畏惧。
“关于二十八小时前的那场火灾……”魏述拉开距离,冷冷问道:“引爆点在你的卧室,为什么你能活下来,那时候你怎么会在天台?”
“魏述先生,我是幸存者,也是被害人,你这么说我会很难过的。”顾慎满脸无辜,抬起头来,望向监控,慢条斯理开口:“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要下雨了,我去天台收衣服,这很合理吧?”
这很不合理!
哪有人凌晨三四点去天台收衣服的?!
但魏述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为,真的下雨了。
“咚咚咚。”
审判室的门在轻敲三下后被打开,看到审判长身影,魏述立即起身,他想些说什么,老人温和拍了拍他肩膀,“魏述,档案我看完了,你很不错,这几天辛苦了。”
魏述最终叹了口气,很识趣地起身离开。
于是整间审讯室只剩下顾慎和审判长二人。
“顾慎,我刚刚看完案卷卷宗。”
老人随意坐下,将案卷放在桌面,他抬了抬手,示意关掉监控,房间角落摄像镜头的光芒便黯淡下来。
顾慎眯起双眼。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的审问内容,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放轻松。”
“趁着某个讨人厌的老家伙还没赶到。”审判长双手抬起,撑在下颌处,微笑道:“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如何?”
第十一章 抢人
一沓案卷,被审判长推到顾慎面前。
不用看都知道,文件袋里是官方记载的“A-009”和“大火灾”两起事件的详细经过。
“如果您是想问我卷宗上的细节……”顾慎摇头:“我只能告诉您,我是无辜的,事情的真相正如这份档案所记载的那样。”
老人笑了。
“谁在意真相?”
这句意料之外的回应,让顾慎诧异抬头。
大檐帽下是一双深邃如黑海的瞳孔。
“档案是人写的,真相也是。”审判长面无表情地说:“监狱所对待高危人物的态度从来都很统一,宁可错杀一万,不会漏放一个。昨夜的那场大火灾,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再加上天台上惨死的那两位超凡者,这些人命完全可以算到你的头上。初次觉醒超凡,就造成如此大的杀伤,迎接你的不是监管,就是关押。”
气压凝固。
顾慎想要让自己的目光从那顶大檐帽下挪开……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将自己固定,他只能与审判长对视,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南槿在离开前告诉自己,树先生很快就会赶到。
接下来的审讯,自己如果无法应对,只需要保持沉默即可。
但很显然……她并没有料到,这次事件,会惊动“审判长”这种等级的大人物亲自驾临。
如今的事态已绝非先前预料的那般轻松。
这位审判长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真相是人写的,以审判长的地位身份,只需要一道命令,那么大火灾案的真相便会按照他的意志书写。
自己需要撑到“树先生”赶到……顾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放轻松。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紧张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顾慎,你才十七岁,这辈子还很长……不会想就这么渡过吧?”
审判长凝视着身体紧绷的少年,忽然皱起眉头。
几乎凝滞的审讯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很轻很轻的笑声……
“您不是来找真相的……”
顾慎深吸两口气后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所以……这两份案卷,其实并不重要,对吧?”
审判长默然不语。
“您刚刚说,我属于高危人物,存在着失控的风险。”
顾慎盯住大檐帽下的那双眼,留意自己说出每个字后,对方的变化:“可是您亲自来审讯我,甚至放心关掉了监控……这似乎并不像是审讯高危人物的环境……是您太过强大,还是我太过弱小……亦或是,您也认为,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大檐帽下的那双眼波澜不惊,示意自己说下去。
于是顾慎便继续说了下去。
“您出发来到大藤,其实并不是为了这场审讯吧?”
“病房第一次见面时,您手里就拿着这份档案袋……而踏入审讯室时您对我说,刚刚看完了案卷……既然走得如此紧急,那么您大可以在路上读完这份案卷,可见这场审讯根本就不重要。那么……您为何要来大藤?”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审判长大人,您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两起案件来的。”
短暂的停顿。
顾慎在一瞬间联想到了好几件不可思议之事……树先生抛出的电话号码,那份生米煮成熟饭的画押合同……这一切的发生都太快太突兀。
以至于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很有可能,是那老家伙摆了自己一道的“阴谋”。
“难道……”
顾慎试探性地问道:“你来大藤,是为了……我?”
顾慎知道这很自恋,也很没道理……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可怕的是审讯室寂静了一刹。
紧接着披着大衣的老人开始鼓掌,大檐帽下闪烁起赞许的眼神。
“年轻人……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敏锐。”
这掌声带给顾慎的只有惊悚……自己真的猜对了,可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青河审判长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会为自己而来?
“这场审讯只是个幌子,我只是需要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环境。”
审判长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无需隐瞒……顾慎,我为你而来!既然某个不要脸的老家伙亲自下场拉拢新人,那么我也必须要行动起来!”
顾慎在风中凌乱。
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位审判长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抢人”,而他出发的动机无比简单。
南槿的老师行动了,所以他也行动了。
审判长大人拍了拍文件,循循善诱:“瞧瞧这份案卷,天台的事情干得多么漂亮,初次觉醒力量,就能反杀两位超凡者,一个切成了肉块,一个烧成了焦炭,干净利落,精准优雅,你是一个天才!加入监狱所吧,裁决所的那些家伙们只知道打打杀杀……那里不适合你!”
谁也想不到,关掉监控之后,充满肃杀之风的审讯室,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审判长双手按着桌面,激情昂然,挥斥方遒:“我猜他们一定跟你说,裁决使是正义的化身,执掌刀剑的冠冕……狗屁!东洲议会二十张桌子,他们只有三张!而我们……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最充裕的资金!最先进的装备!”
顾慎咽了口口水。
就在此时,审判长皱起眉头,冷冷回头——
“砰”的一声。
审讯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
烟尘翻滚。
中山服老人杵着龙头杖,缓缓走出,他的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藏青色中山服衣襟处还别了一枚奶白色古树胸针。
杵在门口的还有魏述和巨汉陪审团,他们向审判长大人投去歉意的目光……这位老人的身份,他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哼。”
审判长冷哼一声,脸上的狂热神情就此收敛,他不耐烦地抬手示意陪审团将审讯室门关上。
这老家伙,赶到得还挺及时……
树先生扯了张椅子,在顾慎身边坐下。
“监控已经关了啊……那么现在这儿没外人了。”
中山服老人瞥了眼角落,从怀中取出一张签字画押的合同,耀武扬威地悬在审判长面前。
看到这份合同……审判长怔住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树先生开门见山地杀死了这场审讯:“既然都是来抢人,我就直说吧——人,已经是我的了。”
审讯室内暗潮汹涌。
此刻夹在两位大佬各自骇人的气势中,顾慎如坐针毡,看到那张合同的时候,心情更是变得无比复杂。
看得出来,某位卑鄙无耻的老家伙心情很好。
那张签字画押的合同在风中缓缓飘扬,宣判着这场抢人大战,裁决所彻头彻尾的胜利。
“老严啊,你可以滚蛋了。”
第十二章 特赦令
青河区审判长严世城盯着那张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卖身契”,刀疤脸上肌肉抽搐。
他动身的速度已经很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个老东西已经把人签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极具潜力的少年。
审判长一拍桌子。
“撕拉——”
狭小室内响起令人心颤的一道脆响!
一抹赤红色电弧凭空炸开,那份合同瞬间便被撕得粉碎。
这一幕看得顾慎隐约感觉头皮发麻,果然这位审判长大人也是执掌超凡力量的强者……他可是亲眼见识了“树先生”封印A-009的画面,看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应该是多年的“冤家”了。
顾慎猜测,这位审判长的实力应当与树先生处于伯仲之间。
树先生相当大度,无所谓地摊手:“复印件,随便撕。”
“周济人!”审判长沉声斥问,“敢不敢与我堂堂正正地对决,耍这些伎俩算什么本事!”
周济人。
原来树先生的名字叫周济人……顾慎挠了挠头,忽然觉得这名字莫名的亲切。
“谁也甭说谁了,我前脚走你后脚来。”树先生懒洋洋向后靠坐,笑道:“连夜到大藤市提审顾慎,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举动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抢人这件事……各凭本事罢了。反正你输给我不止一次了,应该也习惯了吧?”
审判长颧骨青筋隐约跳动。
“你应该清楚,昨夜天台那两位超凡者的死,意味着什么。”他忽然望向顾慎,话锋一转:“以超凡失控的罪名,我现在就可以把他直接送进牢子里。”
顾慎:“???”
喂喂喂……神仙打架,自己遭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么?”中山服老人气定神闲,淡然道:“你我都知道,超凡觉醒属于不可控事件……这个少年展露了自己的巨大潜力,出于人道主义,联邦应该予以宽恕。”
“人道主义?我在和你谈论联邦律法!”审判长寸步不让:“按照安全法第十三条,我可以派人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他,必要时可以采取限制措施!”
“顾慎是被动反击,最多只能算防卫过当。”
“顾慎杀人是既定事实,这场案件的审判需要监狱所和超凡法庭依据细节进行判定……老东西,要知道,你们裁决所只具备超凡事件的执法权。”审判长占据上风,洋洋得意看着自己的老对手。
“或许……你说得对。”
思索片刻,树先生耸了耸肩,放弃争论的同时,唇角露出了一抹狡猾笑容。
周济人望向顾慎,遗憾地开口:“瞧瞧……这就是监狱所的真正嘴脸啊,威逼利诱,诡计多端,被当做一件物品的感觉不好受吧?顾慎,再来一次的话,你真的会选择加入他们么?”
审判长面色变了。
刚刚的一番争论,他下意识抨击敌手,已经有些忘却初衷。
顾慎面色苍白,额头有汗珠流淌。
他现在只关心一点,如果这位审判长说得是对的……那么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如果没有‘特赦令’的话,这位大恶人恐怕就要得逞了啊!”
树先生看着少年紧绷的神情,忽然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顾慎肩头,“放轻松,你可是裁决所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天才,怎么会坐视不管?”
“特赦令?”
不仅仅是顾慎怔住了,连审判长也怔了一刹。
一枚雕刻黄金麦穗的方条长令,被树先生取出,再一次悬贴在严世城面前,“喂喂喂,小心点,这次可不是复印件了。仅此一枚啊,千万别弄坏了……你知道从议会拿一枚特赦令有多难么?”
审判长望了望黄金麦穗令牌,又望向周济人。
他此刻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太清楚……获取特赦令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
东洲议会一共就只有二十把交椅,特赦令的获取,至少需要一位议员以自己的名望发起担保,东洲议会全体席位进行表决,超过半数同意,才能拿到这枚特赦令。
这意味着,“顾慎”的名字,已经被东洲议会的大人物们所听闻了。
特赦令的发布,就说明东洲顶层的“大人物”们,宽恕了这个少年。
或许是因为其中一位的面子。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起案件已经真正意义上的迎来终结。
为了这个少年,值得么?
审判长的神情凝重起来,望向周济人的眼神先是不解,然后慢慢变得尊重,虽然不能理解,但这次抢人,周济人这个老家伙真正是下了血本的。
自己输得并不冤枉。
顾慎还处于一脸茫然的状态中,活了十几个年头,他还没听说过特赦令是什么……只不过从审判长的神情中隐约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看到审判长偃旗息鼓的架势,顾慎有些紧张地想……成了么成了么?
散落的文件被严世城一件件收起,堆叠在一起的纸张轻振桌面,有人长叹一声,这场暗藏硝烟的大战终于落幕。
顾慎心里一喜。
这算是替自己赎身成功了?
某个打了胜仗的老家伙笑得满脸开花,手臂都举僵了,还坚持把特赦令还贴在对方脑门前,明知故问地嚷嚷:“还没看够吗,待会我可要收回去了啊。”
“滚滚滚。”
审判长满脸黑线,没好气推开那枚沉甸甸的麦穗令牌。
他意味深长道:“顾慎,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顿了顿。
“还有……先前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严世臣站起身子,怀中抱着文件,这位老人略显佝偻的脊背原来可以挺得如剑般笔直,他正式而严肃地祝贺,“恭喜你加入裁决所,期盼你有朝一日能够绽放光芒……虽然今日擦肩而过,但未来我们终将成为战友。”
周济人眯起双眼,淡淡地笑了,他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顾慎。
顾慎连忙弹起身子,与审判长握手。
握完手后。
审判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头,认真对自己的老对手开口:“为了一个新人竟然不惜动用特赦令。不愧是你啊,一如既往的有魄力……只不过裁决所可不太平,朱望那帮人一直盯着你的位置,议会那边会有很多争议,你千万要谨慎。”
树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
……
审讯室大门打开。
等了许久的魏述精神一振,监控关闭后,谁也不知道这场审讯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顾慎会被执行关押么?
虽然这个少年狡猾奸诈又诡计多端,但魏述是希望他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魏述很清楚,一旦被监狱所关押,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受了。
但青河区审判长严世城,乃是出了名的冷面无情,被誉为东洲律法的铁血壁垒,这场审讯由他亲自出马,恐怕结果……会很严重。
但没有想到。
审判长离开审讯室时,那张狰狞可怖的刀疤脸上,竟然残留着淡淡的笑容。
虽然只有一刹,很快就归于冷漠,但魏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素来冷面的审判长大人……竟然笑了?
“走。”
挺直脊背的老人调整了一下大檐帽,临行之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带着浩浩荡荡的陪审团就这么离去。
这一句走。
就是这场审讯的最终结果——
顾慎,无罪!
第十三章 新家
“因为火灾的缘故,你原先住的地方已经被烧毁了,不过烧了就烧了吧……本来你也没什么贵重物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藤市区,公寓门前。
“什么叫烧了就烧了?”顾慎杵在门口,注意力被指纹虹膜双识别的门锁吸引,正俯身眯眼尝试着校对功能,听到这话不乐意:“我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吗?”
捯饬半天,不知道怎么用。
这门锁……还挺高级。
“哦?”
南槿瞥了少年一眼,刷卡之后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入。
接近两百平的大平层公寓,采光极好,窗明几净,干净利落,伴随着推门的动作,层层灯光亮起,全套的智能家居配备齐全,窗帘被风吹动,露出二十九层的晚霞。
戴着墨镜的风衣女人站在落地窗前,微微躬腰,象征性摆出侍应欢迎的手势:“喏,尊贵的无家可归的顾慎先生……来看看吧,替你置办的新家。”
“我去……”
顾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尽管他在车上的时候就想过……接下来周济人这老家伙肯定是要给自己一些甜头尝尝了,但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轻易沦陷。
毕竟一套房子可是被烧毁了,恐怕房东那边还得找自己麻烦。
至少也得给自己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地方住着!
看到顾慎的神情,南槿无声笑了笑。
熟知她的人都清楚,其实这是个很少会笑的冰山女人。对她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练刀……树先生将她的档案保存得很好,裁决所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个拼命三郎,每一次执行任务,都会全力以赴。
于是所有人都猜测,这么拼命的人,大概有很孤苦的身世。
在照顾顾慎的时候,南槿看了顾慎的档案。
这个少年,才是真正孤苦的人,从小被寄养在福利院,靠着政府给予的微薄补贴生活,十六岁后就离开福利院,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记载顾慎过往十七年的档案越是单薄。
这个少年的身世就越是令人心疼。
“感觉怎么样?”
“感觉……”
顾慎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飞来飞去,嘴硬道:“这地方……只能说还不错吧。勉强能住,符合我的身份。”
但三秒钟后,因为实在克制不住想要一览全屋的冲动,于是破功。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土包子。”顾慎很没骨气地腆着脸附和道:“大哥你说得真对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昨天那场火烧得妙啊。就是……房东那边怎么办?”
“我已经替你搞定了,只是赔了点钱。”
说出这番话的南槿,立即在顾慎眼中的形象如一尊大佛那般高大。
他顿时有种抱住大腿的冲动……
“对了。”
顾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的真理之尺,还有橘猫……都还在老楼那边!
他刚想开口,就听到卧室那边传来轻轻的扑门声音。
“喵呜……”
一只轻盈的橘猫,踮着脚尖,缓缓来到南槿身下,脑袋蹭着裤腿,翻转身子露出肚皮,发出亲昵的呼噜声。
“呼噜噜……”
冷冰冰的风衣女人,竟然很是配合的蹲下身子,五根雪白手指轻挠着橘猫下巴:“那间老房子里的东西都被烧得差不多了。我们赶到的时候,这只猫还活着,它运气不错,只是被烧掉了一些毛发。”
看到褚灵出现,顾慎的第一反应是紧张……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看这个不太雅观的仪态,现在打滚求欢的,应该是自己领回来的那只憨猫本体,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少女褚灵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这只橘猫。
“火灾之后……除了这只猫,我家什么都没剩下了?”顾慎半试探性地询问。
“你还希望剩下什么?”南槿挑了挑眉,“除了一张破桌子,一张破床,你家还有什么?”
“……也是。”顾慎挠了挠头。
看来他们也没有发现“真理之尺”……是被褚灵藏起来了么。
“这几天你可以好好休养一下。”南槿重重揉了两下橘猫,然后搂着小家伙起身,“关于你的超凡能力,裁决所那边还在判定当中……过几天会有一场审核,等你身体恢复地差不多了就可以进行。”
“审核?什么审核?”
“每个人觉醒的超凡能力不同,危险程度也不同……虽然从图灵先生的理论出发,超凡力量的危险程度跟开发程度有关,但总有些人,刚刚睁开眼,就领先其他人一大步。有些人觉醒的超凡能力,只能使勺子弯曲,而有些人……则可以轻易烧掉一整栋楼。”南槿用了个简单的比喻,意味深长地提醒:“昨夜那场大火灾的景象实在很惊人,裁决所很可能会给你s级的强度评级。”
“……”
顾慎捂额,忽然感觉万分心虚:“坦白来说……我可能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厉害。”
“不要轻视自己。”
南槿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天台的照片我看过了,杀伤力可怕,远超绝大多数新人。青河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你这样的怪物了……这是什么能力,可以再使用一次么?”
顾慎看了看自己双手。
没有那把戒尺的话,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跟超凡力量有关?
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顾慎只觉得纠缠自己的麻烦越来越大。
等到审核那一天……自己没有超凡力量的真相,似乎就会暴露了。
该怎么办?
他陷入了沉思中。
“看来你还没有完全掌握这股力量啊……没有关系,慢慢来就好。”南槿意料之中,轻声道:“不过有件事还需要告诉你。这一次为了争夺你的归属,老师和监狱所的那位审判长几乎要打起来了……因为动用了‘特赦令’,裁决所内有很多人表示不满。”
“对于那些耀眼的,灿烂的物事……总有人嫉妒,怨憎,敌视;总有人想要使其蒙尘,使其跌落,使其坠毁。”南槿放下猫,直视顾慎,以无比缓慢的语速,缓缓道:“越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压垮你,就说明你越是潜力无穷未来可期。与其退缩,放弃,甘愿沦为平庸,不如奋起,拼斗,搏一条超凡之路。”
橘猫喵呜一声跳开。
南槿一字一顿:“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顾慎若有所思地抬头:“这些话……是树先生说的么?”
“因为特赦令的事,老师现在还忙着跟裁决所那帮老顽固们打交道呢,焦头烂额。”
“刚刚是我临场发挥的。”南槿墨镜下滑,露出了狡黠的眼神:“毕竟都拜我为大哥了。总得安慰一下你这个新人,这番演讲怎么样?”
“大哥说得好啊……”顾慎认真夸赞,峰回路转:“下次不准说了。”
“切。”
风衣女人不以为然,重新将墨镜上扶,一边检查风衣下的悬刀,一边开口:“今晚还有要紧事,就不陪你了。你好好休养。”
临走之前又丢了张卡。
“喏,密码是你生日。这张卡里有些钱,算是补偿你的卖身费了。日常开销没问题。老师托我带话,让你放轻松……审核结果没那么重要,毕竟在那场火灾之前,他就已经看中你了。”
第十四章 极客
顾慎怔了怔。
是了……在火灾之前,树先生就已经抛出了橄榄枝。
他有些不明白了,如果不是“超凡觉醒”,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吸引树先生的点呢?
“喵呜——”
南槿走后,乖乖趴伏在沙发上的橘猫,眼中忽然映射荧光,叫声也变得尖利起来。
它跳上顾慎膝盖,以爪子在空中比划着写字,同时喵呜喵呜叫着。
“……尺子!”
顾慎立马读懂,这是褚灵重新上线了,“你把尺子藏起来了?藏在哪?”
火灾那天,最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动用真理之尺之后,自己的精神力透支,连最后的电话都是褚灵代替自己拨打……之后的情况,虽然顾慎没有经历,但也知道,肯定很复杂。
这场火灾影响甚大,官方接手后必定是直接封锁。
而火灾源头——自己的住所,估计早已被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几遍。
一只猫,想要藏住真理之尺,可不容易。
橘猫衔住顾慎的衣角,带着他往里屋走去……来到全息屏前,屏幕自动开机,伴随着海浪冲刷的特效,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再次弹出。
是褚灵的消息。
“顾慎,我们又见面了。”
这条消息弹出之后,橘猫眼中荧光缓缓消失,憨猫打了个哈欠,环头顾尾,似乎有些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摇着尾巴嫌弃地离开了。
顾慎眯起双眼……躺在病床上休养的时候,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褚灵究竟是如何通过橘猫与自己交流的?
最终只能得到一个较显勉强的答案。
技术入侵。
在深海链接五大洲的时代,人工智能已经高度成熟,利用芯片植入的手段,来操纵一只流浪猫,并不是难事。
但巧合一旦多了,就不再是巧合。
自己这几天一连串的离奇遭遇……褚灵都提前预知,并且给予了警示,再加上半个月前“碰巧”捡到的这只流浪猫,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绝不是简单的“偶然”。
“你……”
顾慎缓缓打字:“你是专攻网络破解的极客?”
这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不管怎么样,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顾慎认为自己可以放心信任褚灵。
车厢的警告,火灾的提醒,最后的拨号……褚灵少做了任何一样,自己现在大概率已经凉了。
“嗯,专攻网络破解的极客……有趣的看法,你可以这么认为。”褚灵很快回复,并且认真地补充:“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包括……但不仅限于此。”
顾慎喃喃重复着,觉得这少女的天赋和胆魄,实在大得有些吓人。
深海的网络安全极其重要,作为链接五片大洲,负责数十亿人生活的服务器,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安全团队负责巡守,时时刻刻保驾护航。
而褚灵竟然能够做到隐藏身份,与自己对话。
这已经算是不合规矩的“僭越”特权了。
如果还能做到更多……很难想象,被官方察觉,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你这样做……很危险的。”
顾慎越想越头疼,褚灵一旦暴露,将会是一场无比严肃的大规模通缉,那时候裁决所大概率也会涉及追捕行动,这可都是一帮真正的怪物:“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不用怕。”少女轻松且淡定地回应:“他们找不到我……‘真理之尺’的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建议今晚就行动,趁早把东西拿到手。”
看来这个女孩根本就不在意被追查到的结果。
顾慎也不再说什么……他点开标注了被褚灵命名为“戒尺”的数据包,结果跳出来一张层层叠叠铺展开的三维立体地图,顾慎看得一阵沉默,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链接深海之后才能动用的强大特权。
这张地图标注地极其精准。
顾慎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栋烧到半毁的烂尾楼,因为火灾缘故,所有居民都被疏散,安排到了附近的临时居住点,这栋大楼也被拉起的警戒线包围,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这张地图是实时变化的,可以看见一个个黄点在老楼附近游荡,还有一个尤其醒目的红点。
“黄点是普通人,红点是超凡者。已经有一个超凡者抵达了,今晚之后,预估两所派遣的战斗人员会陆续增多,还有会来路不明的其他超凡者……戒尺暴露的可能性会增大。”褚灵简单解释:“看到戒尺的位置了么?就在二号死者身边,通往顶楼的楼梯角落的木板堆里。”
顾慎记得那个位置。
自己以戒尺降下神罚,将纵火者活活烧死,就是在那里。
最后关头,褚灵选择在那里藏下戒尺……很冒险。
但也很明智。
作为火灾源头,自己的住所一定会被仔细检查,如果将戒尺放在那里,恐怕已经暴露。
其他位置,都无法保证不被搜查。
唯独那两具尸体所在的位置,天台和通向天台的楼道,由于是第一现场的缘故,会被全部保存。
自己已经是裁决所的人了,树先生不会放过这场火灾的幕后真凶。
“最佳行动时间是今晚23点,老楼会有一拨工作人员换班,你可以趁机潜入,这是拿到戒尺之前的行动图,这是逃脱路线。”
褚灵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又一次打包发了两份文件。
顾慎点开后,认真读完,他深深吸了口气,打字问道:“尺子如果暴露了,会有什么后果?”
短暂的停顿,似乎是褚灵在思考。又或者是在查询资料。
她说了一桩很久远的往事:“失控之前,A-009曾是古文会的重要成员,与深海教父艾伦图灵有着不浅的交集。随着古文会的破败毁灭,A-009走上了失控之路,于是被严格关押,这些年辗转多个城市……议会的某位大人物,有意探寻这位女士失控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断进行实验,他们认为,是某件蕴含强大力量的超凡物品,导致了A-009的全面失控。”
顾慎怔了怔。
某件蕴含强大力量的超凡物品?
“在车厢内,你所看到的那把剔骨刀,还有那张报纸……被认为这是导致失控的罪魁祸首。”
“失控后的A-009,在过往十数年里,完美掩盖了戒尺的存在。所以那位大人物并不知道,在她身上……还藏着第三件超凡封印物。”
看到这里,顾慎后背开始渗出冷汗。
“出于未知的原因……A-009选择将‘真理之尺’交给你。”褚灵言简意赅,“你不需要知道原因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这把戒尺一旦被发现,你摊上的麻烦就大了。那位大人物的意志,不是现阶段的你能够对抗的。”
顾慎艰难询问:“你应该知道,我得到了‘特赦令’的庇护。”
“我当然知道,可那枚特赦令只针对火灾案表面上的真相……虽然发布特赦令的那位也很厉害,但他的庇护只是出于人情,而并非真正在意你的死活。”褚灵的回复让顾慎浑身都紧绷起来:“但如果‘真理之尺’暴露,阵营将会打乱,那枚特赦令大概率不会再提供庇护。你已经做好了迎接这种结局的准备么?”
顾慎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
他额头不知不觉凝聚了许多汗水……大脑运转到极致后,反而一片空白。
虽然不愿相信,但他知道,褚灵说得这些都是对的。
真理之尺……决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顾慎下定决心,“今晚就行动,可是还有一个超凡者,该怎么办?”
另外一端的褚灵,对顾慎的回复很满意。
“不必担心,我会协助你……行动之前,换一身行头,只要能够链接深海,我随时可以联系你。”
顾慎坐在全息屏前,斟酌了很久很久,问出心中的最后一个问题。
“褚灵……”
“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写写删删,很快又归于平静。
顾慎的所有问题,褚灵都给了解答。
唯独这个,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