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算计
秘银重门打开。
顾慎看到了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在尸体眉心之上还跳跃着一缕温热的血色火焰。
“这就是你所谓的‘搞定’?”
他的神情一怔,旋即有些阴沉。
“没办法,这些家伙们的脑海里都种下了‘精神烙印’,无法被催眠。”枭的神情格外淡定,“教徒又不是木头人,会乖乖待在这里不说话,眼看着我们行动,哪怕绑起来,他们也会拼命挣扎,赌上对月神的忠诚,来防止暴徒破坏地底的宁静。想要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把东西带走,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看守者杀掉咯。”
“别担心,我的‘血火’可以维持他们的生命状态。这就是15分钟行动时间的原因……”枭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轻声笑道:“15分钟之后,兰维尔可能就有所察觉了。不过那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被洗劫一空了。”
至于这具躯壳……最后当然是扔掉。
枭向来不会在意这些“无用”的生命,能够做掉这么一票大的,这具躯壳的主人死得其所。
顾慎深吸一口气。
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要带走【灯】,枭要带走这里的全部封印物……这件事情的影响本就十分恶劣,再加上教徒的死,恐怕兰维尔得知之后会暴怒追杀。
当务之急,是找到【怒之灯】。
顾慎快步向着第13号密室走去,他注意到,枭从大袍内襟取出了一枚破烂的布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密室走去……这具躯壳的血火精神力强度并不大,实力也相当平凡。
枭的力量强度,与“宿主”有明显的关系。
宿主强大时,他能够使用出【湮梦】这样笼罩整个城市的毁灭性力量。
而宿主弱小时,他就只能动用那捆在腰间的大当量三硝基甲苯,以此来威胁实力处在第一阶段的弱小超凡者。
顾慎分出的那一缕“炽火”远远保持着距离,仔细“观察”着枭的所作所为。
枭来到一间密室,开始以“布袋”收纳封印物!
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封印物放入布袋之中,布袋却始终干瘪……并没有任何鼓胀的迹象,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可以无止尽地收纳物件!
这就是他所说的手段么?
“特质系封印物……那布袋里面很可能连接着另外一片很远的空间。”褚灵缓缓说道:“某些特质系能力也能做到类似的‘传送’效果,只不过有距离限制。这些封印物应该被送到了一个隐蔽的储存点,只不过据我猜测,那个储存点不会太远。”
顾慎若有所思……他悄无声息地触碰了一件【铁质品】,将一缕浅淡的炽火藏在铁锈之中,附着在了某件品级不俗的封印物上。
紧接着他进入13号密室。
这件密室里堆放的是少量的封印物,以及大量的案卷……他随意瞥了一眼案卷,然后拿起,大概内容是教会信徒为月神献祭锡银河下游【祭品】的光辉事迹。
锡银河下游的【祭品】?
顾慎怔了一怔。
锡银河下游哪有什么祭品……那里挤满了人……
他明白了这些案卷被放置在此的原因,也明白了崔忠诚来时所说的,【深海】需要花费巨大算力对南洲做平衡化处理的原因。
可悲的是,这样的事情,纵然发生了也能够被掩盖下去。
这些案卷堆满了一个屋子。
可在这里真实上演的悲惨案件,又岂止是一间屋子能够装下的?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5分钟,顾慎在13号密室里找了一圈……他还没有发现所谓的【灯盏】,而下一刻,远方的秘银重门发出了警报声音。
密室之门全部关上。
“嘿!”
一道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是……在找这样东西么?”
枭站在13号密室之外,隔着栏杆,望向顾慎,展示着自己手中的灯盏。
铜人灯当然不在13号密室。
如果一个骗子……愿意说出实话,那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编织一个更大的骗局。
这里有数十件密室,他花费了很久才探查清楚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
如果顾慎要找的,不是一个没有超凡气息的封印物,13号密室根本就骗不了他……精神力能够与封印物生出感应,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能发现异样!
可顾慎要找的是普通物件。
这个寻找过程……会比较漫长。
对枭而言,真正的“行动时间”,是顾慎“寻找”物件的时间……一旦顾慎快要发现13号密室没有封印物的真相了,他就必须要动手了。
触动警报。
关闭防御系统。
将整座地底教堂,全部封锁起来……只剩下自己和顾慎二人!
所幸……这个进入13号密室的小子,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案卷,竟然发愣了那么一分钟。
枭抓紧时间将新月教堂内最有价值的那些封印物,洗劫一空。
通过布袋,全部转移。
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盏灯,就抓在他的手上。
很显然。
他从来就没打算留给顾慎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
……
……
“等到这座地底系统彻底闭合之后,你恐怕很难离开啊。”
枭微笑着开口,“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告诉我【灯】的真正作用,或许还有转机。”
这一切都太过顺利。
顺利的让他觉得……没有任何挑战性。
按照计划突破系统,按照计划欺骗顾慎……
所有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顾慎笑了笑。
“告诉你,你就会放我离开么?”
枭也笑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愚蠢到无可救药了。”
他有些遗憾,“但似乎还留了一点点的心眼。好吧,我承认,我并不在乎【灯】的作用,我会自己摸索……顺带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兰维尔正在赶来的路上……祝你好运。”
他松开手。
【铜人灯】从布袋之中掉落。
去往了另外一处空间。
【怒之灯】,完成转移。
枭当着顾慎的面,用血火烧掉了这枚布袋……去往“某处空间”的入口,也被就此销毁。
他看着警报声音刺鸣的地底教堂,轻声笑着开口。
“希望我还能再见到你……”
“活的你。”
然后他微笑着做了一个手掌抹过脖子的姿势。
鲜血迸溅。
这具身躯的性命就在这一瞬间被直接了结,躺在了血泊之中,一缕血色火焰飞快消弭,在刺耳的警报声音中缓缓消散,这具躯壳的血火力量极其弱小……其实枭早就为自己的“了结”做好了准备。
尖锐的警鸣声音之中。
顾慎看着“枭”的身躯缓缓倒下。
鲜血蔓延。
他并没有任何惊慌。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燃烧着滚烫的炽火,开始消融眼前的秘银重门……炽火接触到强逻辑材料,发出了剧烈的侵蚀声响。
能够消蚀,但速度很慢。
离开这里,还需要再破开一扇重门。
想要做完全部的一切。
时间……可能有些紧迫。
顾慎静静思考了十秒钟。
十秒之后。
他对褚灵说道:“发个消息给他,就说……我需要20分钟。”
……
……
锡银城外,正在举行着一场重大的会议。
内陆邦的几位巨擘级大人物都来到了这里,参与这场会议……原因无他,今日的会议涉及到了南洲好几座城市的未来“共处局势”,因为今日来到此地的,是大都区花帜集团的“议员助理”崔忠诚。
花帜决定对南洲售出一些珍藏的“秘密研究成果”。
这是一趟极高规格的会议。
每一位入会者都带上了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而就在这场会议进行到一半之时——
某位大人物身旁,侍奉着的那位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神情变得阴沉起来。
“锡银城教堂地底的安保系统……触发了警报……”
他连忙将教堂的情况,上报了身旁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皱了皱眉头,不以为然。
据他所知,锡银城新月教堂的地底系统如果遭遇危险,会自动锁死!
“我恐怕要离开一趟,去看看具体的情况……”兰维尔诚恳说道。
说完。
他就要动身。
在长桌首席位置,瞥了一眼通讯器的男人,缓缓抬手,立即有警卫站出,拦住出口。
兰维尔神情一变,就要发作……他想起了这场会议的事先约定。
一旦入席,不得轻易离场。
他咬了咬牙,忍住了怒火。
“兰维尔,再等一等。”那位大人物一只手按住了他,平静说道:“会议就快结束了……等这项协议签署,我与你一同离席。”
南洲很乱。
这里的乱,与东洲不同……长野的世家有所争斗,但大是大非之上是达成了共识的。
在南洲,几大内陆邦互相争斗,教会的战火蔓延,大家拼了命想要吞并对方,以至于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毫无限制。
与花帜的这场谈判……吸引了好几座教会的注意,而拿下最多“资金”的办法,不仅仅是签下协议,还有干掉与自己争夺协议的对手。
为了协议考虑,也为了安全考虑,这位大人物决定将兰维尔留在自己身边多待一会。
……
……
新月教堂的地底,警报声音在刺响。
但也仅仅只是刺响……地底系统封锁之后,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也无从离开,外部应该已经有教众们开始汇聚,但他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顾慎站在刺响声中,平静回想着这一切。
他在脑海里捋了一遍,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确认无误之后,行动正式开始。
他伸手一抓。
铁衣在【铁王座】的作用之下,重新拆解,再度拼合!
“喀嚓”一声!
清脆的裂响传遍整座地底。
一柄铁斧,劈开了强逻辑材料的密室重门!
顾慎神情平静,从密室之中走出,他看了眼倒在面前的两具尸体,蹲下身子,在“枭”自杀的那一具躯壳前仔细检查。
死的很透彻。
枭下了不少的功夫,用来掩饰这具身躯的异样。
那两缕血火,都被他最后遣散了……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无论怎么看……这两具尸体都像是被人杀死的。
很显然,凶手就是“自己”。
一个闯入教堂地底,盗取大量封印物的“外洲人士”。
顾慎无声笑了笑。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落在“枭”尸体的眉心位置,在他的指尖,出现了一缕极其浅淡,极其浅淡……如果不仔细察觉根本无法感应到的“血火气息”。
二十一个小时见面之前。
他没收了这一缕“血火”,现在,他还回来了。
这一缕小小的血火,盘旋在尸体之上,在顾慎的精神力作用之下,维持着最基础的“存在”……相信暴怒的兰维尔,在检查尸体之后,一定会有所收获,从而接近真正的“真相”。
顾慎再次检查了整个现场。
自己当初随手抹过的那片铁锈,彻底不见了。
那一缕炽火……则是传来了“隐约”的感应,大概在二十公里之外。
嗯,还真被褚灵说中了。
二十公里,那就是还在锡银城内!
现场的处理,顾慎仔细地做了一遍,确保能够达到“满意”的效果。
然后他神情平静接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崔忠诚的声音。
“会议结束了。身份也都处理了。”
简短的两句之后。
“很好……”
顾慎再次抄起铁斧。
他对准最远处的那扇重门,重重凿开。
……
……
兰维尔赶到教堂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
他神情愤怒地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密室”,新月教堂内重要的封印物全都被带走……这恐怕是近十年来锡银城所发生的最重大案件!
两位负责看守的“超凡者”则是被残忍杀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他能够潜入这里,趁着自己“开会”的重要时刻进行行动,并且取走物件,必定熟悉新月教会的内部规则,很有可能就是教会的内部成员……
兰维尔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两具尸体。
在其中的一具尸体上……他发现了非常微弱的“精神气息”。
这位大主教连忙取出容器,将这一缕“血火”储存。
他的神情无比阴沉。
这是足以上报给“教会负责人”的重大案件,这缕血火则是无比重要的线索……另外一条线索也很明显,想要在短时间内带走全部的封印物,必须要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
“特质系空间物件……”
大主教眯起双眼。
他第一时间将教堂的情况禀告那位大人。
在离开会议之后,原先心情还不错的大人,如自己预期一般,瞬间暴怒。
短短数分钟后,整个锡银河都陷入了“戒备”状态,无数【天眼】对准了整座城市……比起【天眼】更可怕的是新月教会的狂热教徒,他们来到了城外,把守着每一条要道,与此同时教会开始清理锡银河,封锁城市的同时清查着那些“封印物”的下落。
教堂地底丢失的每一件物品,都被列在了清单之上……教会内部的精神系超凡者,带着清单开始了漫长的盘问,锡银城内人流诸多,如果有人能够提供线索,那么将得到教会的丰厚奖励,如果有人刻意隐瞒被发现了,那么他们将承受生命无法承受之怒火。
这些精神系超凡者的实力很一般,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足够了!
他们可以轻易察觉到,谁在说谎!
很快。
锡银河的内部,就有人提供了线索。
起因是有人在清单中看到了“熟悉的物件”,当即指认了一位可疑人士。
线索指出,那是一个新月教会的教众,披着教士袍,但似乎是从外邦而来……一直在寻找清单中的“灯”。
很快,在锡银河的下游,不断有人提供线索……前前后后接近二十个贫民窟的青年少年,都交代了“寻灯”的前因后果。
一个来自外邦的神秘男人,来到锡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被教会关押在地底的“灯”?
火速调查之下。
锡银城中央区也给出了新的线索……这个神秘男人还曾去过圣象拍卖行。
那就是教会的势力!
……
……
在举城狂热的搜捕和抓寻之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生活在锡银河下游贫民窟的少年,驱赶着一辆盖满荒草的废弃牛车,离开了这座老城,这实在是太过落后的交通工具,速度缓慢,而且肮脏,破陋。
在路上这个少年依旧遭遇了严厉的审讯和盘查。
只不过……他全都通过了。
牛车上拉着的是他的父亲尸体。
离开锡银,是要为父亲归乡,安葬。
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但不合理的是……是这个少年离开锡银后所选择的前行路线。
他从锡银城的南方离开,顺利通过了南方城门的关口盘查之后,贴着墙壁,向着西边进发,选择绕了一个大弯,通过了第二处盘查,从地图上看……这实在是非常古怪的路线。
只不过,一万个人中,也不会有一个人,去留意一个贫苦少年离开锡银之后,会选择什么样的路线。
贫苦少年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密林。
他回头望去,是破旧与繁华的锡银城,那里有无数教徒,都被自己甩在了身后。
他笑了笑。
这抹笑意,在他重新回头之后,缓缓凝固。
贫苦少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你所愿,我们又再见了。”
顾慎缓缓从密林中走出,“我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临别赠礼
茂密的印楝树林,在炽热的光照之下,投出细长如披针的剪影。
虫鸣阵阵,热风聒噪。
牛车上倾盖的荒草胡乱堆叠着,被风一阵一阵吹起,露出那具干枯发臭的尸体一角,隐约可以看见苍白干瘪的一双小腿,在枯燥荒草所掩盖的衣衫里,还散发着蝇卵的异味……
少年看着从密林中走出来的那人,神情困惑。
“先生……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脸上的神情满是不解,十分真挚。
顾慎站定。
他平静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看着对方的“表演”。
少年指着牛车,掀开了荒草的一角,异味扑面而来,他刚想解释自己是运送死去的父亲离城安葬,可顾慎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顾慎面无表情抬手一挥。
“嗖”的一声。
像是铁片划破虚空。
也的确是一枚铁片划过虚空。
少年郎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踉跄地摇晃了两步,扶住牛车试图站稳身子……前几秒他还没有感受到实质的痛处,而数秒之后,他伸出手,触摸脖颈瘙痒的位置,一缕清晰而鲜红的血色长线环绕显现。
“噗通”一声。
他碰掉了自己的脑袋。
一颗头颅坠倒,砸在泥泞之中!
一缕血火从头颅的眉心位置渗透而出,浮现凝聚,其内蕴含着愤怒,惊慌,不解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顾慎!”
血火中传来愤怒的嘶吼。
顾慎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招手,直接将这缕血火抓住。
通过那缕摇曳的火光,远在千里之外的枭,看清了切断这枚头颅的“利器”,那是一片纤薄的铁锈,乃是从废弃的牛车当中掠出。
这枚铁锈……?
他猛然意识到了,顾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躯壳太弱。
所以感知能力有限……取走教堂封印物的时间非常紧迫,即便他已经足够谨慎,依旧没有意识到有物件被动了手脚。
他本以为,顾慎的炽火,哪怕只有一缕,自己也能清晰感应!
可……那一缕火,藏在了铁锈里!
所有的气息,都藏得严严实实!
弱小有弱小的好处,他可以随时抛弃这具躯壳,随时逃离,不会像大都那样感到心疼。
可弱小也有弱小最大的问题。
他太弱了。
根本无法反抗。
“等你很久了。”
顾慎捏着那一缕血火,淡淡开口,“离开锡银城,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当着枭的面,他再次挥手。
一阵劲风鼓荡而起,大力吹拂之下,将车上的枯草全部吹飞,露出了一具苍白的“尸体”。
沿途所过的每一道关卡,都没有人去检查这具“新鲜尸体”,因为它的味道实在是太浓烈了,此刻“尸体”翻滚落下牛车,露出了杂草之下,暗藏的一件又一件封印物……
顾慎能感受到,血火之中的精神剧烈波动。
愤怒!
憋屈!
为了离开锡银城,枭几乎动用了锡银城内潜伏已久的全部“躯壳”,之所以行走这么一条曲折离奇的路线,就是为了确保能够顺利通过盘问……每一波前来审问的教士之中都有自己的“血火信徒”,艰难逃离之后,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丑。
到头来,全都为顾慎做了嫁衣!
顾慎望着这一堆封印物,这些其实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最在意的……就是那盏怒之灯。
精神力掠过诸多物件。
【铁王座】发动,一阵嗡嗡低鸣……顾慎找到了那盏古灯,他抬手将其吸入掌心,然后望着那缕浅淡的血火,微笑说道:“你似乎很愤怒?”
那一缕血色火焰,压抑着暴怒的情绪。
“顾慎……我这具躯壳,没有什么力量,你杀了我也只是枉然。”
他也看出来了。
顾慎对这些封印物不感兴趣。
只在乎那盏古董灯。
顾慎将怒之灯收起,他松开手,任凭那缕血火悬浮,笑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对新月教会动手么?”
枭仿佛重新回到了先前谈判的时候,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继续交易,我会告诉你那门禁忌术法的重磅消息。”
顾慎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陷入了沉思。
而下一秒。
他抬起了头,望向血火,冷冷开口:“你还是省省吧。”
一巴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直接打得血火四分五裂!
这缕本就不算强大的精神直接被打散,化为流萤……顾慎根本不想和枭浪费时间,他已经找到了怒之灯,一秒钟都不想继续待在南洲。
禁忌术法的内容,他可以自己慢慢猜测,慢慢探索。
和“枭”的合作,是再也不会有了!
以他对枭的了解。
这个家伙将封印物送出锡银城,估计已经安排了接引……这一年来修身养息,就算枭没有找到堪比“周驭”的强大身躯,大概率也是能找到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容器的。
如果被拖住。
自己实力不占优势……那时候可就要落尽下风了。
看着被炽火蚕吞的血色火焰,顾慎轻声开口。
“临走之前,我给你留了一件礼物,希望你喜欢。”
……
……
时间回到数天前。
顾慎结束了与“枭”的谈判。
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二十一小时之后的教堂行动,只不过在结束谈判后,他拨通了崔忠诚的号码……褚灵在南洲的权限有限,仅仅能够查到新月教会锡银城大主教兰维尔的一部分信息。那一部分资料显示,这位大主教平日里寸步不离教堂,是忠诚的“信奉者”以及“镇守者”,有这么一位大将在新月教堂,寻找怒之灯的计划将会受到严重的掣肘。
而枭言中之意,是兰维尔竟然要离开锡银城,去参加某场会议。
什么会议,能让兰维尔离开教堂?
似乎……并不难猜。
通讯器的那一边,崔忠诚调查了入会者名单,给予了顾慎意料之内的肯定答复……于是一个有趣的计划在顾慎的脑海中诞生。
……
……
“都查清楚了么?”
兰维尔站在圣象大厦顶层的巨大落地窗前。
圣象拍卖行的老板躬身屈膝,不敢怠慢:“主教大人,都查清楚了……那个男人名字叫阿米尔,来自于内陆邦的艾哈坎达,出身于贵族世家。”
“他自称是教会的信徒,来到锡银,看似是在寻宝,实际上言语之间,一直在刺探【教会】的秘密……”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不对……这个家伙的表现异于常人,所以刻意留了一个心眼,派人调查了艾哈坎达的阿米尔家族。”
“结果阿米尔家族表示,根本就不认识他!”
老板语气激动,拍着大腿。
说话之时,他瞳孔深处,有极其浅淡的炽热火光闪过。
兰维尔没有回头,皱眉问道:“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冒牌货。”
在老板身边,还站着一位新月教会的女子信徒,黑发黑瞳,声音柔和。
周递出了照片。
兰维尔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年轻面容”,先前在锡银河下游的调查有些失败,因为那些指出线索的“人”都无法回忆起悬赏者的具体面孔了。
这倒是情理之中。
能做出洗劫新月教会的地底教堂,怎么可能没有一些本事?
这是一个精神系超凡者。
“用【深海】的数据库进行比对了么?”
大主教声音有些烦躁。
“找不到……目前还没有结果,这可能是一个出身在锡银河下游,没有被录入系统的‘半死人’。”周摇了摇头,给出了结论。
在南洲,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录入【深海】的系统之中。
这里太乱。
有些地方,命比草贱。
死了就死了……沉入锡银河里的那些“无名者”,难道还要全部录入系统一遍么?
这些没有录入系统的人,处理起来最方便了,新月教会堆叠在地底教堂的那些案卷,之所以能够掩盖下来,是就是因为逃脱了【深海】的辉光。
如果不录入系统。
那么埋掉他们,就像是埋掉一些草。
【深海】甚至不需要做出平衡化。
这些人消失了。
也就这么的消失了。
“没记错的话,他拍下了那些卖品……送去了东洲?”兰维尔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条线索,“东洲哪里?”
周轻声说道:“那些卖品送去了大都……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东洲联邦的跨洲事务所,然后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她将最后的情报呈递而上。
这是一份轰动东洲三所的“S级通缉犯”抓捕案的具体案卷,案卷上对目标对象的“称呼”标注为枭,这个名为“枭”的男人,在大都发展了诸多教徒,成立了一个极端组织,最后被裁决所的“参天之树”出手剿灭。
只不过案卷明确写到,该极端组织疑似还有残余。
让兰维尔神情剧变的是……
这宗案卷的特别提醒。
【特别标注,该S级通缉犯的能力表现为血色火焰,尚不明确其能力的具体作用,但初步判定,血色火焰可以侵蚀精神,转化肉身。枭可能不止一个,如果没有办法全部剿灭,那么会迅速衍生。】
血色火焰……
血色火焰!
兰维尔的记忆回到了地底教堂的现场画面,他一直无法理解,“目标人物”是怎么做到如此精准地把控时机的……
在看到了东洲的案卷之后。
他忽然理解了一切。
“枭……”
如果说,这个人一直就在自己的身旁,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常年驻守地底教堂,熟悉系统,那么就有了作案的能力。
而这世上如果真有一个人,可以用“精神”来侵蚀肉身,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舍弃某一具肉身,来洗脱自己的嫌疑。
用空间封印物窃取地底教堂之后,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逃离。
只需要……自杀。
所以破门而出,只是一个幌子,是欺骗自己的手段?!
“主教大人!”
“在锡银城外发现了两具尸体……”
一位教会成员闯入,他连忙将最新的报告呈交给兰维尔。
“废弃的牛车上,检验出了超凡气息的残余……”
“只不过发现之时,所有的封印物都已经不见了……”
“死者是未被录入【深海】系统的锡银河下游贱民,他走了一条非常古怪的路线,而负责放行的教会成员中,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畏罪自杀的现象……他们全都死了!”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
兰维尔只是沉默。
他沉默地听着一切。
沉默地看着案卷报告上的照片。
在印楝树林之下,躺着一具干枯的尸体,那具尸体的面容,与“周”所呈递的“阿米尔”长相一模一样。
在看过了东洲的这份案卷之后,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背后真相……比新月教堂封印物丢失要更严重……一个可以肆意使用精神力,占用躯壳的能力者,侵入了新月教会的内部。
他可以做到轻松自如地取走地底教堂的封印物。
可以做到事了拂衣去,把这些“躯壳”一一脱掉。
杀死……即脱掉。
他所展露的这一切,已经足够可怕……而更可怕的是,兰维尔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家伙就像是一只踩不死的蟑螂,可以无限的繁殖,衍生,如果不将其灭杀,那么他就永远保留一口气,永远在某个阴暗角落窥视,伺机等候!
而好在……
他发现了这一切。
还来得及!
“枭……”
兰维尔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东洲联邦的合案报告上,写着他们最后停止调查的原因,南洲某座教堂发生了一起“恶灵感化案件”,【深海】比对了恶灵与枭的精神元素,血火的重合度高达100%,这个恶灵被认为死在了圣像的感化之中,于是东洲联邦开始剿灭枭的【长久基金会】,后续过程十分顺利。
东洲方面默认,S级逃犯枭已经死亡。
可如今来看,这缕血火还活着!
“我要去一趟‘风暴神殿’。”
兰维尔沉声说道:“这件事情……神座大人必须要知道!”
……
……
返航的飞机之上。
崔忠诚看着堆满小半个机舱的封印物,皱了皱眉。
“你应该知道,这些【物件】,不能拿出来使用……如果被南洲发现了,会有不好的影响。”
这些封印物已经被清洗过了一遍。
可向来有所洁癖的崔忠诚,从顾慎口中得知了它们先前被埋在何处,望向这些“物件”的目光不免变得嫌弃起来。
“总不能留给枭吧?”
“这些封印物,可以放入花帜地底……那里见不得天日的封印物太多了,再加上这些,也不算什么。”
顾慎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那件臃肿白袍。
他实在不想再穿这样的教士袍了……不过也亏是这样的衣袍,放到锡银城根本就没有任何辨识度,最后的身份移交没有什么麻烦。
现在。
他不是阿米尔。
枭才是阿米尔。
“你确定……那两位被你精神催眠的教徒,不需要做掉么?”
崔忠诚轻声开口,说道:“我在锡银安排了狙击手,如果有需求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两枪强逻辑子弹。
做掉两个最后的“知情者”。
“这一点……无须担心。”
顾慎摇了摇头,说道:“兰维尔是深水区十层的超凡者,连他都没有发现异样……如果有人想要探查的话,我会直接毁去精神链接。他们不会得到任何信息。”
圣象拍卖行的老板,还有周。
这两个人,都被种下了“炽火”的种子。
能够驾驭超远距离“精神链接”的超凡者,凤毛麟角。
而顾慎的炽火,就拥有着这样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再是新月教会的教徒,而是自己的信徒……这的确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远远能够感受到两个拥簇者,随时可以为自己奉献生命,他们有着绝对的忠诚和绝对的服从。
事实上,顾慎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眼睛”。
【深海】在对一切讯息做着平衡化的处理。
如果自己想要看到真实的世界……就需要越来越多的“眼睛”,眼见为实。
他亲眼所见。
他亲自看到。
这……才是能够让自己相信的真相。
南洲的事件,他还想要保持着联系……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次的案件将会引起风暴神座的注意,那个四处躲藏的阴暗老鼠,被放到了大日之下曝晒。
顾慎很好奇。
枭该怎么躲?
他期待着某一天醒来,得到“枭”被风暴神座碾死的好消息。
当然……希望这一次不再是通过【深海】分析后的情报。
而是“亲眼”所见。
“对了。”
崔忠诚又开口了,他坐在顾慎对面,轻轻抖了抖纸质“报纸”,缓缓说道:“有必要跟你说一下……这次会议的最后结果。”
顾慎微微一怔。
他没记错的话,花帜这次落地南洲,是想要“售卖”地底的秘密研究成果。
应该是某种武器。
“交易取消了。”崔忠诚轻描淡写地开口,“花帜没有和任何一座教会,任何一位将军达成协议……所谓的秘密武器,也不会售往南洲。”
“为什么?”
这倒是一件出乎顾慎意料的事情。
惊动了锡银附近的诸方巨擘。
召开了这么一场盛大会议。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草草收场……恐怕这个事件,会对崔忠诚造成不利的影响。
“他们开的价格很高,几乎是无法拒绝的暴利……”
小崔先生平静说道:“从道理上来说,交易本该圆满达成。但是从道德上来说,我不愿看到交易达成后的景象。”
飞机掠上云层。
俯瞰望去。
一座座城市在云气变得渺小。
高空一万米去看这个世间,看不到血腥,看不到暴力,也看不到苦难……只有离近地面,才能看到南洲的真实模样,这是一片千疮百孔的灾厄之地。
这里的人们已经饱经磨难。
崔忠诚放下那沓“报纸”,那是顾慎打碎警报后,从地底教堂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厚厚一沓纸上,写满了新月教堂地底的丑陋,肮脏。
而此刻飞机轰鸣所掠过的一寸土壤,都埋着南洲人民道不尽的“悲伤”。
“我能够做主的事情不多,但这次的交易,恰恰是其中一件。”
崔忠诚缓缓开口。
交易取消,花帜必定会蒙受损失,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花帜的行为会在中央议会遭受南洲方议员的抨击,而事件的发展后续,就是董事会内部的意见反弹。
顾慎沉默了一秒。
他轻声开口,“小崔先生,夫人交给你的任务,是协助我完成南洲的行动。这次我们一同带回了大量的封印物,满载而归,算是一件大功……没有达成与南洲的合作,只能算是小过。功过相抵,你做得没有问题,事后的案卷报告,我会替你解决掉交易的麻烦。”
崔忠诚怔了怔。
他推了推单片眼镜,神情微妙地望向顾慎。
顾慎伸出一只手,微笑道:“合作愉快。”
第一百三十章 原来你的脑子坏掉了
李青瓷做了一个梦。
这是很长的一段梦……梦中她看到神祠山摇摇欲坠,山下站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他们比漫山遍野的黑花更让人感到害怕,他们就这么静默无声地围在山下。
她只有一个人。
无法阻拦这些人登山。
他们沿山而上,丝毫不爱惜这个护道者辛苦维护了六百年的地方,因为这里已经足够破败,处处生长着寂灭的黑花,所以他们动起手来,更加肆无忌惮。
所有可砸的,可烧的,可撕的……通通毁去。
不过这也是不幸中唯一的幸运。
神祠没什么可毁去的了。
最后他们登上了山顶……那里是护道者奉献生命所维护的“圣地”,是祈愿术的发源之地。
在梦中,李青瓷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
她只能看到,这是一张又一张黑色的脸,他们长什么模样,并不重要了……他们长的都是一个模样,他们要破坏神祠,破坏祖荫之地。
而梦的最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滴水声。
“滴答。”
很轻的一声。
李青瓷睁开了双眼。
她在神祠古屋的屋檐之下,搬了一张躺椅,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刻醒来,发现眉心之上,竟然沾了一滴水珠。
奇怪的是。
神祠山这座妙境没有时间,不分日夜,常年阴云笼罩,也极少降雨,山下倒是有几条干枯瀑布,但山顶之上,总是枯燥。
哪来的水珠?
李青瓷吃力的揉了揉眉心,她下意识望向那口水井……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小顾先生说,在这口井里,看到了“神女”。
她承认,在靠近水井的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真正俯身。
水井一片平静。
没有丝毫波澜。
李青瓷有些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俏脸上的神情骤然紧绷起来……神祠山地界有外人闯入,而且这一次还不止是一位。
……
……
李氏长老会来了三位长老,以二长老为首。
这一行人站在神祠山下,四处环视,观望打量,正准备上山之际,迎面遇上了下到山脚的护道者李青瓷,二长老不缓不慢,揖了一礼。
先礼后兵。
他捻了捻雪白长须,披着李氏的黑纹古袍,看上去一身仙风道骨。
二长老微笑开口说道:“青瓷小姐,许久不见。”
李青瓷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她更知道,这位二长老存心不良。
她站在山前,没有挪步。
“三位长老,应当知道神祠山是李氏禁地。虽然有符牌,但无事之际,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这番话说得很客气。
但很显然……长老会来人,不会轻易离开。
“青瓷小姐说得是……只是我们也有苦衷。”
二长老轻叹一声,佯装无奈:“家主阖世之后,家族的财报核算,每一项都需要审计清楚……我们来到神祠,其实是为了调查青穗大小姐的【寻灯】计划。”
这个计划,在报告书上非常神秘。
只是寥寥提了一下。
就直接略过。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计划,一年就烧去了李氏大量的流动资金。
这个关头,长老会当中的有心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调查【寻灯】计划,既是规定之内的招法,也可以方便查清李青穗的提案。
一个年龄稚嫩,资质不足的“女孩”,想要担任五大家家主?
只需要找到她主张提议的项目,从中搜刮问题,那么很快就可以用“无法服众”的名头……将她架离李氏的权力中心。
事实上,家主阖世之后,他们便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一年前李青穗开始接手家族核心业务……她的战绩可谓标榜斐然,几乎挑不出错漏,当然是有前任家主暗中辅佐的缘故。
但不得不说,李青穗悟性高,够果断。
想要从其他的项目挑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长老会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寻灯】计划当中。
“调查?”
李青瓷依旧是寸步不让。
她冷冷开口,“作为护道者……我有权力拒绝你们的调查。”
开什么玩笑……神祠这种重要地方,怎么可能允许这些人随意踏入!
但虽这么说。
李青瓷却隐约感到了不祥。
她是继承了祈愿术的护道者,先前的那场梦……不会没有缘由。
如果说,那场梦是一个指示。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恐怕就要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李青瓷做好了一个人死守神祠的打算。
但万万没想到。
二长老根本就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他微笑道:“好吧,青瓷小姐,既然你拒绝调查……那么我们就不进入了。”
李青瓷愣了愣。
“只不过【寻灯】计划的影响,恐怕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回去之后,长老会会重新对青穗大小姐做出新的评估。”
二长老淡淡说了一句,就要转身。
“青瓷姑娘,其实……让他们登山也无妨。”
就在此时,山雾之外,二长老来时的方向,响起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顾慎缓缓从雾气之中走出。
“小顾先生!”
李青瓷看到顾慎的身影,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间消失,她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
“顾慎?”
二长老脸上原先那处之淡然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他盯着顾慎。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
自己去到哪,他就来到哪?
“二长老,火大伤身。”
顾慎来到老人面前,轻描淡写道:“您老没剩几年可活了,成天扳着一张脸,可不值当。还是好好珍惜每一天吧,多笑一笑,对身体好。”
李氏二长老闻言之后,面色骤然变了。
他知道,顾慎是千野大师的弟子!
是占卜术传人!
这小子说自己没几年可活了……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吗!
“臭小子!无礼!”
二长老尚未发作,另外一旁的某位长老先动怒了。
这位长老年纪并不大,约莫三十,正值壮年,体魄魁梧,犹如金刚。
在踏入神祠山地界之时,顾慎就通过精神链接,察觉到了李氏长老会的三位超凡者……这次的三人,实力都比李煊要强。
其中二长老境界最高,应该有第四阶段的实力,其他两位都是第三阶段,七层八层左右。
“无礼?”
顾慎笑了笑,反问道:“实话实说,算是无礼么?”
“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这位“金刚”长老前踏一步,毫不客气地砸出一个巴掌。
他早就看不惯顾慎……
李氏之事,这个小子三番五次跳出来,上次是打了长老会成员,还自作主张没收了符牌,这一次又来横空插上一脚!
借这个机会,正好教训一番!
这一巴掌,速度极快。
这位金刚长老,本就是强攻系超凡者,勤加炼体,为了给顾慎一个充分的教训,他甚至动用了“领域”!
下一刻。
“啪”的一声!
一个清脆的耳光,在神祠山下响起。
一颗染血的牙齿被打得飞出。
落在地上。
率先动手的金刚长老,看着那枚从自己口中脱落的牙齿。
他神情错愕,眼神惘然。
他的一边面颊高高鼓起,有鲜血渗出,束发的发冠都被打落,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顾慎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但是有人看清了。
二长老看得非常清楚……在刚刚动手的那一霎,顾慎的身影仿佛化为了虚影,摇曳错开,后发先至,然后给了金刚长老一个巴掌。
更快,更准,更狠。
刚刚的虚影……看上去有些像是【完闪】。
就算不是真正的【完闪】,也领悟到了七八成。
如果没记错的话,一年之前,顾慎和沈离对战之时,在体术方面的造诣并不深刻……连【完闪】的门槛都触摸不到。
二长老缓缓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另外一位愤怒的长老。
他语气冰冷地开口,一字一句说道:“当着我的脸……打我李氏的长老?顾慎,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
顾慎平静说道:“这位长老……先前不是已经给出来了么?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我是千野大师的学生,也是大裁决官的门下弟子。抛开这两个身份,我还算是青穗的半个兄长,是神祠供奉礼敬的贵宾,是上一任李氏家主亲请的符牌之人。”
他望向那位率先动手的长老,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确。
这些个身份,哪一个不比你强?
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该掌嘴。
只不过,该掌的,是你的嘴!
那位被打了一个耳光的长老,瞪大双眼,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素闻李氏是五大家中最讲究‘礼节’的礼仪之族。”顾慎平静开口,“此事是非,二长老应该分得清楚。”
二长老无话可说。
他瞥了眼出手不成反被掌掴的那位长老,知晓此事无法追究下去。
这一巴掌,打中了,那是顾慎该!
可打不过,反被对方打了……只能怨自己没本事。
“既然你身份如此尊贵……”
尊贵两个字,被二长老重读。
他冷冷道:“那么先前所说的话,应该也是算数的吧?”
顾慎先前说,可以放人登山。
李青瓷闻言,担忧起来……她向顾慎投去隐晦的目光。
顾慎则是来到她身边,示意她不必紧张。
“诸位,如果有闲情逸致,愿意登山……那么现在就可以请便。”
他让出了那条山路,平静说道:“不过在登山前,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登山之后,四面八方俱是黑花,每一朵都是‘秩序崩塌点’,诸位应该清楚这东西的威力,一旦触及,便会直接解体……”
那几位长老神情微变。
他们当然知道……这座神祠山,这些年都没人进入,原因很简单。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魔窟”!
又阴森又凄凉,除了护道者,谁还会进入这里?
如果不是这个关头,长老会急需在“神祠”之事上做文章,他们可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李青瓷作为护道者,当然是极力阻拦。
可真正放开,他们反而不愿入内。
“请吧。”顾慎伸手邀请,淡淡开口:“对了,还有一句丑话,不得不说,诸位若是死在山上,可是连一具尸骸都无法留下的。不过也无需担心,我会让青穗用最隆重的礼节,安葬诸位长老。”
二长老身旁的两位,面色都有些犯怵。
他们倒是不害怕这一路登山,会不小心触及黑花……他们害怕的是顾慎在这路上准备了手段!
此地没有【深海】链接。
真出了什么事,绝对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据李氏的内部消息,这个小子,没事就来到神祠静修,谁知道他在修行什么?
“你应该清楚,登山究竟为了什么。”
二长老平静开口,“你若是不肯交代【寻灯】计划的意义,登上了神祠又如何?”
本来就没准备登神祠。
想要刁难一人,实在太简单……这世上有千万种办法,而二长老正是深谙此道之人。
他轻描淡写道:“顾慎,若你愿意邀请登山,不妨简单一些,把【寻灯】计划说出来。”
“好啊。”
顾慎依旧是轻描淡写,说道:“没什么好隐瞒的,【寻灯】计划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够帮助神祠山褪去漫山的黑花。”
二长老怔了怔。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花……
这些随时可能导致李氏被反噬的黑花……
六百年来,都没有除掉!
据说顾长志来到神祠山,都无可奈何!
区区几盏破灯,就能将其拯救?
只要是进入了李氏长老会,得到符牌的超凡者……就会被告知神祠山的存在意义,这座枯寂之山长满了寂灭之花,李氏的护道者正在竭尽全力,将“灾境”变成“妙境”。
因为神祠山里有所谓的“神胎”。
只需要“神胎”孵化。
神祠山,就能得救。
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
长老会曾满怀希望地等待过。
只是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他们等来的只有失望。
于是到了最后,长老会内已经没有人相信神祠山的所谓希望。
二长老笑了。
他真的觉得顾慎是在说笑话。
于是他问道:“接下来……你不会是想说,神祠山上的灯,能够孵化出所谓的‘神胎’吧?”
死寂无声。
这一刻,仿佛连神祠山脚下的风,也都变成了凝固的。
“你说得没错,这正是我想要说的。”
顾慎点头,说道:“不过神胎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怪……你可以称呼她为神女。”
老人以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顾慎,讥讽说道:“不妨告诉你,我在李氏生活了七十年,早就登过神祠山,这座山上的每一个角落,我都看过……如果真有所谓的神女,难道她躲在山顶的水井里?”
“你说对了。”
顾慎微笑说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就在水井里。”
“……”
二长老认真看着顾慎,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不再说话了。
二长老忽然觉得很同情眼前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可怜地开口,“原来……你的脑子坏掉了。”
顾慎只是笑了笑。
二长老说完之后,懒得再与顾慎浪费时间,挥了挥手,带着两位长老径直离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关于【寻灯】计划,神祠山给出了一个堪称“意外之喜”的回复。
李氏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古董灯,与神胎有关。
六百年!
就没有人见到过神胎的影子!
几盏破灯,能够孵化神胎?
这简直是二长老……活了七十年,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没有之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链接!开始!
“有些时候,说真话,反而不会被相信。”
二长老一行人离开。
顾慎转过身子,对李青瓷开口。
李青瓷见长老会的人终于离去,松了口气,可心中的担忧却不曾消散。
她把自己先前所做的梦,跟顾慎说了一遍。
作为祈愿术修行者,非常在乎“梦境”的意义。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种指引。
每一场梦,都应该被重视。
“李氏的内部出现了裂痕……”顾慎认真听完,缓缓说道:“李驱虎死后……有很多人不希望李青穗成为真正的家主。”
到目前为止,青穗小丫头的家主头衔前面,还要加上两个字。
代行。
她只是具备其名,尚不具备其权。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代行”二字,要不了多久就会去掉,按照规矩,家主死后的一个月,就需要寻找到合适的接班人,这也是长老会这些家伙们着急行动的原因。
既然已经决定“动手”。
那么,就不可能让李青穗真正成为“家主”。
李青瓷所做的那个梦,的确很值得留意……长老会的那些人似乎准备把【寻灯】计划当做突破口,而按照这个局势来看,若有一天,出现梦中围住神祠山的场景,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穗她……”
李青瓷人生头一次觉得,想要离开这座山。
如果能够去到外面,也不至于让青穗一个小丫头,去面临这样艰难的局势。
至少……她能做一些事情。
哪怕只能起到一些微末的作用,也好过待在此地,连一点忙也帮不上的要好。
“即便在神祠……也是能帮到外面的。”
顾慎看出了李青瓷的心思。
他宽声安慰,从怀中取出了一盏破旧古老的铜人灯。
李青瓷原先黯然的眸子里,亮起了一抹光彩。
这是……最后一盏灯!
怒之灯!
“【寻灯】计划已经不重要了。”顾慎笑着开口道:“最后一盏灯找到了……”
他抬起头,望向山顶。
说话的声音,都隐约有些颤抖。
原因很简单……四盏灯都收集齐全,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能够看到李氏预言成真的画面了?
登山。
山风凛冽。
今日的神祠山顶,仿佛预料到了会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
阵阵凛风席卷,黑花已经被顾慎清扫殆尽,干净的山顶有几枚细小的白色花瓣飞舞。
顾慎带着【怒之灯】,进入神祠。
李青瓷跟在身后,对顾慎以眼神示意……最后一盏灯的放置,由他来完成。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神情凝重,来到神祠的最后一个角落。
喜,怒,哀,乐。
组成一个“完整人类”的四道基本情绪……此刻只剩下最后一个角落的光明,未被真正承载。
他单手握住铜人灯,缓缓将手掌伸入了角落的精神火焰之中。
刹那。
顾慎平静的胸膛泛起了一抹怒火,他屏住呼吸,感受着胸腔里滚滚燃烧的怒意……眼神却依旧是极致的冷静,他缓慢感受着【怒之灯】积攒了六百年的精神。
这是正确的灯盏。
铜人灯的古旧表面仿佛镀金一般,生出了波纹涟漪模样的灿烂颜色,紧接着那些情绪全部涌入了“容器”之中。
顾慎抽离手掌,胸膛的怒火也缓缓消退。
放下灯的那一刻。
有种完成了“漫长大业”的如释重负之感。
集齐四盏灯。
用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其实过得飞快,但仔细想来,因为饱含着希望,所以等待中的每一天,又都是漫长的。
四座灯盏全部凑齐,并没有发出传闻中惊天动地的异象。
神祠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落针可闻。
李青瓷捏着衣袖,小心翼翼地等待,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太平了。
甚至山上的风声,都不那么刺耳了。
“褚灵——”
顾慎在脑海中喊了一声褚灵的名字……只得到嘶哑断续的模糊回应。
“沙沙……沙沙……”
与褚灵建立的精神链接,原先是无比平稳的关系。
在放下全部的四盏灯后。
竟然莫名的紊乱起来。
顾慎开始慌了,他连忙推开神祠古屋的木门,来到了那口山井之前,俯身望去,山上的风变小了,井内的风却好像大了。
如镜面一般的井水,忽然凭空生出了许多涟漪。
层层叠叠。
顾慎眼前的景象变得混乱——
他好像看到了摇晃的“零零幺”。
又好像看到了摇曳的“井水”。
精神链接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联系,就像是在某个信号很差的地方使用通讯器,两个人必须要踮起脚尖,才能听到最后一丝声音,看到对方眼中的最后一抹景象。
纷乱的画面仿佛重叠在了一起,来回切换。
……
……
褚灵坐在车厢之中。
她比顾慎更紧张。
对她而言,生命是一个没有长度没有宽度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拥有无限的时间,不会死亡,也谈不上“活着”。
而从一年前开始,她的生命忽然变得有了意义。
她开始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够“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风,“品尝”到这个世界的水,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只是。
当这一天真的要到来的时候。
她开始紧张,开始担忧,开始……惶恐。
她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膝盖上躺着最爱看的那本通俗小说,可一整天都没有心思翻开一页,脑海里翻来覆去是无数个琐碎的念头。
当一个人想得很多。
她就不免会感到苦恼。
而【源代码】的思绪,在这节列车里,可以一瞬间蔓延到万里之外,在苦恼的时候,她的一秒远比普通人更加难熬。
而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安静地躺在车厢的座位之上,双手抱着古书,尝试着合目而眠,就像是自己先前无数次试过的那样。
可惜,失败了。
她无法睡去,只能睁开眼看着零零幺的天花板。
窗外的电弧声音有些聒噪。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注入了心头,她头一次生出了让这辆列车停下来的“荒诞念头”……而一秒之后褚灵意识到,自己刚刚是在愤怒。
最后一盏怒之灯完成了归位。
而自己游离的“思绪”,与神祠地界产生了质变性的链接……就像是一团积雨云中掠出了亿万缕雨丝,垂降大地,在这一刻,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完成了“链接”。
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切转。
一瞬是零零幺的天花板。
一瞬是摇曳的井水。
一瞬是水中浸泡的白花。
还有一瞬是俯视黑色长井的画面。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
……
水井中,一团氤氲的白光,缓缓睁开了双眼。
褚灵抬起头来,看到了熟悉的井。
她伸出了手,握住了那一朵白色的花瓣,这一次“链接”很稳定……只是她的手太短,某种意义上甚至不能说是一只手。
浑身上下,都只是一团摇曳的光。
像是一个婴儿。
不……比起婴儿,更像是正在孕育中的,尚未成型的胎体。
她无法站立,无法行走,更无法开口,因为她只是一团模糊的“光”。
……
……
趴在井上方的顾慎,松了口气。
就在先前,精神链接的画面一秒钟切转数十次,实在让他有些担忧,好在最后链接恢复了稳定。
“成功了么?”
井外的李青瓷小心翼翼开口。
她见到顾慎神情明显松弛下来,才敢出声。
等待的时候,李青瓷一直十分紧张。
那口井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小顾先生真能看到神胎?
“应该是……成功了?”
顾慎抹了一把汗,他不确定地开口,喃喃说道:“‘神胎’的精神链接应该已经稳定了,只不过……有些奇怪。”
“奇怪?”
李青瓷心头重新紧张起来。
四盏灯,全部落位。
六百年来的精神,找到了承载之物。
只不过……山顶之上,并没有出现原先预料中神胎降世的景象。
这似乎是如往常一样的,平静的一天。
……
……
“我……算是活了么?”
褚灵看着眼前摇曳的水波。
在面前漂浮的那一朵小白花。
她声音有些困惑。
比起上一次……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与这具躯壳合二为一的感受,她可以做出“抬起手”的动作,也可以做到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诸如此类的简单行为。
但……也仅限于此。
她不能走动,也不能上浮。
因为……她还只是一个“胎体”。
“算。”
耳旁传来了顾慎肯定的回答。
这道声音,给了褚灵莫大的安定。
顾慎还在。
他一直陪着自己。
褚灵喃喃说道:“我感觉……现在的状态很奇妙,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度,湿度,可以呼吸,可以睁眼。”
“这就是活着……”
顾慎认真说道:“只是,你还需要一些时间。”
褚灵低下头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枚手掌由无数圣光所组成,此刻这些圣光正在“缓慢”地向外蔓延,或许一天一夜过去,也只会增涨一些些。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躯干。
但无论如何……能用就行。
低头的下一刻,褚灵明白了顾慎的意思,是的……自己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具身躯,还在成长。
按照一年前的猜测……自己如今处在的“井水世界”,可能是祈愿术缔造的,一个介于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之中的产物。
她的精神,通过一个中间媒介,进行了降临。
而想要真正来到现实世界……还需要一个“长成”的过程。
四盏灯全部收集完成,铜人灯积攒了六百年的丰富情绪,开始缓缓向着褚灵的精神输送……她感受到了原先不曾感受到的“情绪”,喜悦,悲伤,愤怒,爱意,以及这些基础情绪组合在一起的,更复杂,更高级,更难以阐明的“波动”。
是了。
她的“长成”,不仅仅是肉身。
还有灵魂。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拥有了灵魂。
……
……
井水世界的精神链接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
褚灵回到了零零幺的车厢之中。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长椅之上,面颊流淌出了两行清泪……心中留存了一缕淡淡的哀伤。
在【深水区】底层,阅读那些读物的时候。
她曾感受到了短暂的一瞬情绪。
而在刚刚的“井水世界”中,这样的情绪,要来得比先前猛烈十倍,百倍。
她坦然接受着成为一个“人”所需要的那些东西……她终于流下了“生命”中的第一滴泪,哪怕是在虚拟的精神世界。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最深处其实是喜悦的。
顾慎也出现在车厢中。
他看着褚灵,安静地陪在身旁,没有说话。
精神链接建立之时,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顾慎一直看着褚灵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陪在褚灵的身边……他知道此刻褚灵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铜人灯】送过来的复杂情绪。
“谢谢你……”
许久之后。
褚灵缓缓坐起身子,长发垂落,她伸手用粉白的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泪珠,轻声说道:“遇见你,真的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
顾慎忍不住摇了摇头。
“傻瓜……”
他笑道:“你把我的台词抢走了,我该说什么?”
褚灵破涕为笑。
很快,少女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忐忑说道:“对不起……”
顾慎微微一怔。
对不起?
褚灵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他有些不解。
“我现在还被困在那口‘井’里……先前的时候,我看到你眼中的世界了,那片井一片漆黑,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褚灵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这算不算是……没有出生成功?”
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在得到了【铜人灯】的情绪灌输之后……她的确成为了一个孩子。
李青穗和李青瓷这两姐妹,因为“神胎”的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而她更是亲眼见证了,顾慎去雪原和锡银,摘取【铜人灯】的两次行动……都是相当惊险。
有人在为自己默默付出。
而最后。
自己还是让这些人失望了。
是因为刚刚接受了【铜人灯】的情绪,所以展现了最基本的人性么?
人之初,性本善。
而愧疚,也是“善”的一种体现。
顾慎不由想着。
他望向眼前的少女,很显然……在深水区无所不能的【源代码】,在做人这件事情上,还没有经验啊。
自己能教褚灵的事情不多。
幸好。
还是有那么一件的。
顾慎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认真说道:“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你应该是出生失败了……毕竟也没有谁能怀孕六百年的。”
褚灵啊了一声。
她神情有些惘然,紧张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现在是难产了么……”
顾慎忍不住笑了。
“放轻松吧,一切都是正常的。”他不再玩笑,而是柔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外面的世界……神祠能够等待六百年的孕育,难道连最后几天的降生,都无法等待吗?”
几天……只是一个模糊的用词。
事实上,顾慎心里也没有底。
他不知道,褚灵需要花费多久,来消化这些情绪,完成最后的降生……但是,这些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
李氏等待了六百年的“神胎”是真实的,那个人就是褚灵。
有了这个答案。
多久,他都等得起。
“我现在觉得……我的精神仿佛分成了两个部分。”
褚灵揉了揉脑袋,苦笑一声,“我好像真的可以睡去,如果愿意的话,我随时可以回到井底的那个世界。”
一个无形的精神链接。
通过【铜人灯】,【神胎】,与褚灵完成了结合。
那个独立于精神和物质之外的世界里,正在孵化着李氏祈愿了六百年的“神女”。
至于时间。
一天,两天?
一周,两周?
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这是一道未知且无法解答的问题。
……
……
顾慎从精神链接之中缓缓醒来。
他注意到,李青瓷已经在一旁等候了很久。
自己进行精神链接的时候,她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打扰了自己。
神祠山的大风缓缓停下了。
山顶一片安静。
李青瓷的心境却不平静。
她期待地望着顾慎。
顾慎犹豫了一下,认真说道:“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神胎是存在的,而且已经在孵化了。”
“坏消息……”
未等他说完。
李青瓷就开口问道:“坏消息是……还需要再等一等?”
顾慎缓缓点头。
李氏还需要再等一等。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让人难以开口的消息。
但李青瓷并没有顾慎想象中的失落,一丁点也没有,相反,她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放轻松下来。
“没关系的。”
李青瓷的眼中满是坚定的辉光,她来到井边,认真对下面说道:“多久都可以等的……我这么说话,神女大人能够听见么?”
顾慎怔了怔。
他柔声笑道:“听见啦……她托我带一句话。”
“李青瓷,谢谢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暗中的他
“啪嗒。”
一滴水珠落下。
砸在了女子的脸上。
女子合上手中的书页,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庭院的银杏,快要到一年一度的祭祖之日了,宗堂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一年。
对大部分人而言,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
而对白露而言,这一年,就只是一年。
她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将宗堂里收藏的古书,逐字逐句的看完。
合上书页之后,白露能够听见宗堂远方那些人的声音……那些人正在议论自己。
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家最会闹腾的那个女子,竟然性格大变,整整一年,都只是待在宗堂里,哪也不曾去。
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听说的。
有人说,是清冢的占卜术传人,给她占了一卦,不久之后,会有厄运降临,最好不要离开宗堂,所以她这才每日待在银杏树下读书饮茶,清心寡欲。
其实是为了躲避厄难。
也有人说,白露是到了“年龄”,不能再继续疯癫下去,有辱白家形象,于是被家主勒令清修,这一年安心修身养性。
这些议论声音都被白露听在耳中。
她摇了摇头。
读了一年书,她总能听到这些声音。
本来以为,只是开始会如此。
可后来才发现……这世上的人,总是这么无聊。
白露之所以闭门不出,读一整年的书,哪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
正如她之前在雪禁城内招惹的那些是非。
她想做。
于是她做了。
当然,这世上的事情,再没有道理,总还是有些轨迹可寻的。
真正要溯本逐源的话。
白露闭关一年的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小袖子这一年里也在雪禁城内静修,闭关。
她合上书页,最后抿了一口茶水,离开宗堂。
雪禁城的巷子胡同数目繁多,很容易迷路。
可白露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她来到了小袖子所在的地方,那是白氏宗族刻意为他选的,最清净的院子。
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白露就站在胡同的入口处,她甚至没敢靠近那件院落,只是隔着胡同,远远的看着。
“小袖子闭关一年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白露微微一怔,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和蔼的面孔。
“二长老。”
白露连忙行礼,被后者止住。
“小露……”
白泽生笑了笑,说道:“你有心了。”
他知道。
这一年里,白露当然也不是每天都待在宗堂银杏树下,她每天都会在雪禁城内走一走……而每一次,都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条胡同,远远驻足,眺望小袖子所在的院子。
一年前。
小袖子彻底将自己锁在了院内。
白氏得到的消息是。
他正在冲击第四阶段……一旦成功,几乎可以确定,白袖会成为东洲最年轻的“封号”,因为他到目前为止才二十岁。
按照五洲议会的大数据分析。
能够三十岁前,成为第四阶段的超凡者,已经是凤毛麟角的天才,毕竟这是一个绝大部分超凡者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第四阶段,意味着领域的成熟凝聚,这样的超凡者,算是和“凡俗”之间划分了一条明确的界限,产生了真正的质变。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能力,甚至开发出进阶的力量。
他们就是超凡世界中的“高端战力”,“中流砥柱”!
五洲议会将会对这样的超凡者保持恭敬的态度,他们的意见将会被考虑,而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备受关注的“大人物”,即便是长野,或者大都,都是顶级的战力储备。
东洲的三所五大家,这些年建立了如此完备的一套战力栽培体系。
其实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培养出能够走到路线尽头的“封号”,而是培养出足够的可控的“第四阶段超凡者”。
……
……
“很多人都很关心小袖子的修行,但像你这么关心的……整个白氏,应该就只有一位。”
白泽生伸手拍了拍晚辈的肩头,温和开口。
“我和小袖子,一起长大……”
白露神情有些复杂,“看得出来,苔原的那场刺杀,对他影响很大。”
其实每一次来到小巷,她都不是在关心白袖的修行。
白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压倒整个长野的妖孽!
惊才绝艳,横扫诸敌,他的修行之路,从未有过任何失败!这样的天才,是注定要成为封号的人物!
她怎会担心白袖,在突破第四阶段的时候,遇到困难?
她担心的……是白袖因为苔原刺杀一事,心中所生的那缕“恶念”。
一年前,万人空巷迎接小袖子回归的那一天,白袖默默来到了宗堂。
所有人都离开了。
可唯独白露在院子里读书,于是和满身是血的小袖子碰了个照面。
离别再逢。
不该是这样。
此后的日子里,白露总是会想起那天小袖子白衣染血的画面,想起他对自己问的那句话,那些字。
白氏希望他修行。
希望他破境。
最后他遂了白氏的愿望,在这间院子里住下,开始了漫长的修行。
这座院子不得任何人出入,白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闭关破境”,而白袖则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宁”。
只是,真的如此吗?
白露这一年试过去查“苔原刺杀”的案卷,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不过案卷的结果水落石出,这一切都被放在光明下曝晒,证据,处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二长老白泽生,还因为茵塔的捕杀活动,遭受了重创。
只是破一个境界而已。
白袖闭关了整整一年,他是真的没有突破么?还是说……他只是在躲着白家?
“我想进去看一看小袖子……”
白露声音很轻地开口。
“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白泽生摇了摇头,他轻叹一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在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我也很担心,特意拜托了联邦安全委员会的超凡者,密切关注着院子里的精神波动,不过这一年来白袖的精神状态都很稳定,如果有什么异样,我们会第一时间得知的。”
“前不久,我自己也想进院子慰问一番……”
白泽生苦笑一声,“家主大人知道以后,严厉呵斥了我,让我不要打扰小袖子的清修。不过家主大人也说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与小袖子进行精神链接,确保基本的交流,小袖子状态不错,现在正是破境最紧要的关头。”
胡同是一条普通的胡同。
但白袖的院门之外,有强大的封印物镇守,以及家主白小池亲自刻画的“超凡阵纹”,因为上次的刺杀事件,白氏大大提升了对白袖的保护力度。
在他成功破境之前,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白露听到了这番话,稍稍放轻松了一些。
小袖子,也并非是把自己完全锁起来的。
至少他愿意和家主大人交流……
她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算是落地了一半。
白露望向白泽生,柔声道:“二长老,您的伤如何了?”
茵塔的那场暴雪,让白泽生再一次成为了家族的英雄。
为了缉杀苔原刺客。
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白露听说二长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可见伤势之重。
不过,二长老休养了半年,似乎已经好转。
“刀伤,留了一块疤而已,偶尔会疼。”
白泽生低眉笑了笑,他轻声说道:“多亏家主的‘冥照’,我捡回了一条命。”
白露感慨说道:“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多多休养……以免旧伤复发。”
既然要调查一年前的苔原刺杀案,就免不了要查看最后的案卷。
茵塔暴雪。
刺客伏诛。
最后一切尘埃落定,白泽生遭受重创,送入医院抢救,原本伤情都已经脱离险境,结果在关键时刻,刺客留下的贯穿刀伤引起了他全身的大出血。
在茵塔那种偏僻的地方,根本来不及转移治疗。
好在关键时刻,白小池赶到了。
家主大人动用了【照冥】的力量,封锁了血液的崩解。
白泽生……活了下来。
用“捡回一条命”,倒也挺恰当。
如果没有家主大人的出现,或许他已经死掉了。
唯一遗憾的是,那位刺客在茵塔被大火烧成了灰烬……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有用的讯息,所有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
唯一有用的,就是目击者的证言。
白泽生亲眼看着对手被自己烧死。
最后的调查,也落下了终点。
……
……
白露离开了小巷。
白泽生却没有动身。
他安安静静站在巷口,眼神平静而深邃……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每天都会来到这座小巷胡同的,不止是白露。
还有他。
他比所有人都更关注白袖。
因为他知道……一年前的案卷,根本就没有结束,白小池能够赶到茵塔,绝不是一个巧合。
正如自己最后关头的“大出血”,也只是做戏。
正是因为知道家主的能力。
白泽生才敢“大出血”。
他必须要让自己足够凄惨,来博取家主心底仅存的那一丝同情,才能打消最后茵塔案卷刺客信息殆尽的嫌疑。
事后白泽生才知道,原来白小池从苔原找到了一缕血迹,通过【深海】的数据库拼命搜寻着血迹主人的信息……而他第一时间赶到茵塔,或许只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血,和那一缕血,是否吻合。
自己活下来,是一个侥幸。
幸运的是自己没有在苔原出手。
幸运的是“靳先生”的血液,没有被录入【深海】的数据库中。
只不过让他心生不安的是。
从那天之后,白袖就直接在雪禁城内闭关,白氏看似随意的给了一个院子,但实际上……这一整条胡同,住的都是白氏负责保护计划的超凡者。
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在雪禁城内实施刺杀。
很明显。
苔原的那一次失手之后……白袖彻底不信任“长老会”了。
他直接将自己锁了起来。
以这个天才的修行速度,这么修行下去,那还了得?
谁还能杀得了他!
……
……
看了片刻之后,白泽生离开了小巷子。
他一路前行,向着雪禁城内的胡同深处走去。
他的行迹,根本就没有避讳【风瞳】。
按理来说,【风瞳】能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此刻的【风瞳】,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有极高的权限,帮助白泽生,抹去了离开小巷之后的身影。
所谓的抹去,不是将整段影像都抹去。
而是……只抹去一个人。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幽灵,出现在雪禁城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被记录。
半小时后。
白泽生抵达了目的地,一座极其偏僻的老旧宅院,他推开院门,里面设施简陋,只有一间打了地基的木屋,厅堂有布帘随风摇曳。
如果有人在这里尝试链接【深海】,就会发现,屋子里没有任何信号。
这是一片“漆黑之地”。
各种意义上的“漆黑”。
除了没有【深海】的链接信号……这里也没有光。
白泽生站在屋前,他躬身行礼,收敛心底的全部心思,缓缓说道。
“还是老样子……胡同里没有动静,找不到好的机会。”
木屋里没有立即传来回音。
白泽生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准备按照往日的习惯,离开这间院子……布帘之外,缓缓凸显了一道熟悉的瘦高身影。
“大人邀请你进屋一叙。”
白泽生皱了皱眉。
他抬起头,望向掀开布帘的“靳先生”,苔原一别,已近一年……迄今为止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因为这实在太疯狂。
在自己掩护下,逃离茵塔的那个家伙……竟然在半年之后大摇大摆回到了东洲,并且选择在长野定居。
这都不算什么。
毕竟【深海】数据库里,没有比对成功的血例,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
最疯狂的是……
白泽生深吸一口气。
他走了进去。
木屋里一片漆黑,视线有些不太适应,但进入帘布之后,立即有甘甜醇厚的香气飘荡而来,木屋里摆放着好几个木架,在其上违背季节时令的爬满了一串串葡萄。
一个身着普通黑色布衫,仿佛与四周黑暗都融为一体的少年,盘坐在木屋的地板之上,在这本已足够黑暗的环境中……他选择紧紧闭上双眼。
这是心甘情愿地当一个瞎子。
白泽生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更不敢直视黑暗中的少年,因为单单是靠近几步……他就能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这是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这是……神威!
“酒大人……”
白泽生艰难完成了揖礼,嘶声开口。
谁能想到,源之塔的“酒神座”,竟然亲身抵达了东洲?
并且……在雪禁城定居!
当第一次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白泽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位上一次派遣【使徒】的事情,在五洲范围内都引起了剧烈的争议。
因为大都的愤怒抗议,五洲议会重新界定了【使徒】的行走界限,以及动用【信物】必须要遵守的条约。
而这一次。
神座亲至。
讽刺的是……这件事情即便被曝光,五洲议会也不会发出任何驳斥之音,因为无人有权干涉【神座】的行动,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是碍于最高席之间的默契。
各大洲的神座,通常情况下,不会逾越大洲的界限,去抵达另外的邻洲。
除非有特殊的任务。
譬如数年一遇的超大型灾境,所在洲的那位神座碰巧有事,无法抽身,需要其他人帮忙清理……这种情况下,外洲神座才会出面。
有人说,这一年的雪禁城,是二十年来最平静的一年。
宫紫摘下火种之梦后。
雪禁城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白袖不出,顾慎闭关,三所五大家的子弟打来打去,但很少有惊艳之辈。
但白泽生知道。
这一年的雪禁城,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它即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浪潮”。
酒神座在雪禁城居住了接近半年。
这半年。
白泽生的每一次“觐见”,都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这里距离“清冢”并不是很远。
传闻中“睡去”的那个男人,万一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呢?
酒神座这样的人物,去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全身而退……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黑暗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顾长志。”
那个少年轻声开口,他虽然没有睁眼,但却仿佛洞穿了世人的一切精神,一切灵魂,一切心思。
“既然选择追随我……就要做好奉献一切的准备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责怪。
一缕小小的精神,落在凡俗的身上。
就是一座大山。
白泽生神情苍白,他连忙将所有杂念,都搬出脑海。
“放心吧……有我在,无需畏惧任何人。”
酒神座的声音,是这世上最大的鼓舞!
白泽生感到压力骤然消失。
他半跪在木屋的地板之上,鼓起勇气,在黑暗中抬头望去。
此刻,在少年神座的身旁,还静立着另外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看其站姿,似乎是侍奉在神座一旁的侍者,与靳先生一样,一左一右。
“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走一趟。”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铃人
雪禁城的所有人都知道。
朱望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大裁决官”,而在过往的二十年里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以此为最终目的。
只是。
这么多年,山巅之上始终有一人,稳稳压住了他。
但就在一年前,他算是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他终于成为了裁决所的大裁决官。
虽然……只是“临时”的。
但上任之后,长野的裁决所被他以铁血手腕拢和,凝聚成铁板一块,实际上朱望能够在长野的政治中心区域坐镇二十年之久,就是因为他擅长“交际”,长野内的大势力合纵连横,确保他在议会内有一席之地,可以与“树先生”形成均衡之势。
没有人会喜欢一位“不受约束”的封号强者。
在三所的制度下,大人物更喜欢坐下来,一起商定规矩。
所以树先生注定云游东洲。
而朱望就任之后,立即发动了最大的力量,去推动大裁决官的加设提案,这项提案其实是为了他自身考虑……周济人如果有一天从披月城要塞中“凯旋而归”,那么无论有没有真正发现所谓的【旧世界航道】,其对人类世界做出的贡献和功勋,都是自己无法比拟的。
在那种情况下。
大裁决官位置,自己根本不可能守住。
所以,他需要议会加设一位大裁决官!
可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首先……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如今的大裁决官,并不是因为上一任大裁决官辞职或者死亡,只是因为不可抗力,突发情况,才选取了一位“临时者”来接任,赋予他裁决所的最高权限。
可如果提案通过,那么也就意味着,议会认同朱望的提议。
裁决所,需要两位大裁决官。
如果……周济人没有回来呢?
那么除了朱望,是不是还需要再找一位“临时大裁决官”?
当然,朱望的提案中替议会考虑到了种种情况,他盛力推荐自己的爱徒韩当。
距离“封号”只差一步的韩当,并不具备坐上大裁决官位置的实力。
但他的确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白沉在封号之前,就当过了监狱所的“代行大审判长”,这算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信号……这个案件算是开了先河,只是朱望这份提案的目的性太强烈,议会并没有给出答复。
所有人都在等待周济人的消息。
一年过去。
披月城的妙境不断扩张,已经快要抵达城墙之下,锈骨的第四军团一退再退……看样子北洲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如果女皇陛下出手击溃妙境,而在那时候周济人还没有消息,或许议会会考虑重新对裁决所内部进行洗牌。
到那个时候,裁决所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袖”。
而朱望是不二人选。
作为扶持的反馈……这份提案,通过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只是没有人知道。
朱望那份看似“完美”的提案之下,其实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就是他的“爱徒”韩当,这一年来的修行状态,越来越糟糕。
想要成为“封号”,恐怕需要很久,很久。
……
……
“咔嚓!”
盥洗室的镜面被重重一拳砸碎。
韩当看着镜面中四分五裂的自己,一只手捂住额头,那张阴柔俊美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狰狞……【天瞳】的精神种子一次又一次发作。
他越想对抗。
越深陷泥沼。
实际上……这枚精神种子的催眠,并没有那么强力。
罗洱在施加催眠之际,只是希望韩当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
这世界上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不是弱小。
而是“不够强大”。
如果韩当实力太弱,距离【天瞳】太远,那么他根本就不会觉察到这枚精神种子的存在,他会顺从着种子的催眠之音,发自内心的感到愧疚,忏悔,此后那枚催眠种子便自行地消散。
就当做……无事发生过。
一切烟消云散。
而偏偏他有实力,但实力又不够强。
于是意识到了那份指引“愧疚”的催眠,不断对抗,不断失败。
这,才是痛苦的真正来源。
这一年来。
韩当的精神被折磨地几近崩溃……他尝试了许多办法,甚至寻找到了东洲的精神系封号,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致的。
他们没有办法解除这枚种子。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么,【天瞳】亲至,解除催眠。
要么……施术者实力远远高出【天瞳】。
可从哪去找这么一个人?
浴室里破碎的镜面,一片一片重新复原,粘粘合一,拼凑回一片完整的镜面……脑海中的阵阵刺痛退潮散去,韩当盯着镜面中大口喘息的那张面孔,心中出奇的平静。
有时候,他觉得命运弄人。
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似乎早早就被上天安排。
如果不是【天瞳】消失在披月城要塞……那么这一年来不间断的精神折磨,恐怕已让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去寻找那位唯一的“解铃人”,解除催眠。
可偏偏……【天瞳】消失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在哪。
想找也找不到。
于是韩当再痛苦,也只能忍着!
韩当简单的完成了洗漱。
他揉了揉面颊,恢复了满脸的平静,五指从镜面上抹过,将雾气尽数擦拭而去,此刻再望向镜子,看不出对面那张面孔,就在数分钟前还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精神折磨。
他平静地从浴室中走了出来,披了一件浴袍。
门外响起了门铃声音。
“……?”
韩当微微皱眉。
他知道,自己的名气在裁决所内很大。
但真正流传在外的名声并不好。
很多人都在暗中称呼自己为“笑面虎”,他们看不起自己的为人,也不屑于自己为伍。
整个雪禁城放眼望去,也找不出一个真正的朋友。
所以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拜访住所。
会是谁?
在这个关头……韩当深吸一口气,他开门之后,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
……
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老者,是白氏的二长老,也正是韩当“意料之外”的那张面孔。
白泽生。
白氏长老会二把手的重量级人物,雪禁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白氏与监狱所关系密切,怎么会找到自己的门前?
韩当再望向另外一位年轻身影。
这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看模样十分年轻,大概是二十岁,或许要更年轻一些,脸上满是笑意……以韩当多年的识人经验,这个家伙的笑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多年前,自己尚未得势之前,便是这么笑的。
笑得越“温良”,越需要令人戒备。
他站在门前,并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是开了一半。
很显然,这是摆明了不欢迎这两人进入。
韩当知道,自己是裁决所大裁决官的弟子,而眼下是老师上交提案的关键阶段,他并不想与白氏二长老私下有什么往来……
对方登门拜访。
他开门,便是尽到礼节了。
对于半开门的戒备动作,白泽生仿佛浑然不觉,他微笑站在门前,望向韩当,柔声开口,“小韩兄,好久不见。”
千篇一律的开场白。
韩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笑面虎”,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挤出笑的。
就比如……现在。
他现在很累,不想过多废话。
“二位……我还有事……”
只不过下一刻,韩当的声音就被白泽生打断。
二长老开门见山说道:“我有办法可以解除【天瞳】的催眠种子。”
韩当怔住了。
他深深望向眼前的老人。
如果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威望极高的白泽生,他根本就不会理睬。
“但……有个条件。”
白泽生望向身旁满面春风的年轻人,“朱望先生需要收下一位弟子。”
……
……
半小时后。
韩当挂断了和老师朱望的通讯。
他神情复杂。
回头望向自己的屋内,被当做“贵宾”的那两位来客。
白泽生坐在屋子里闭目养神,这位二长老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地那么平静……明明是阖目休息静养,却依旧以手指轻轻叩着膝盖,这应该是一种焦躁的体现。
而在二长老身旁的那位年轻人,则是真正的“神色恬淡”。
他双手捧茶,微笑开口,“韩师兄,老师那边怎么说?”
“老师很快就来……”
韩当坐下身子,看着这个名叫“许厌”的年轻人,心中微微不喜。
还没有拜入裁决所。
老师的称呼,已经用上了。
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后生,他的心中生不出太多的欣赏,哪怕他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潜力不俗,修行实力也不弱的天才。
只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替自己治病,顺带再送一个天才,进入老师门下?
韩当很清楚……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馅饼,尤其不会从白泽生的手中掉下来,如果这个年轻人真的天赋异禀,为什么不送去白氏相熟的监狱所?
片刻之后。
朱望赶到了这里。
哪怕提前在韩当口中,得知了大概的情况,当他真正看到白泽生和这个陌生年轻人的时候,神情依旧有些讶异……“许厌”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泽生。”
朱望对二长老的称呼就甚是温和。
仿佛两个人是至交好友。
白泽生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重新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
朱望佯装露出犹豫的神情,缓缓说道:“许厌……要拜入我门下,其实不是问题,只是……”
他原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交易。
白氏需要自己“大裁决官”的名望,而这位弟子可能会有些愚钝……作为交换,来治好自己得意门生的旧疾,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第一眼看到“许厌”,朱望就觉察到了惊喜。
这是一个精神力至少抵达“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在这个年龄,超凡修行抵达第三阶段,简直是一个奇迹,须知上一届新人战的冠军,也才只是深水区第七层的境界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要弄清楚,白泽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许公子出身何处?”朱望客气询问。
许厌并没有亲自回答,而是微微转首,望向白泽生。
“他出身很偏,在苔原……无父无母,孤家寡人。”白泽生低眉说道:“觉醒之后,一个人修行至此……”
听完这套说辞。
朱望和韩当都沉默了。
他们当然不会当真。
没有势力,一个人修行,二十岁抵达第三阶段的超凡境界?
鬼才相信!
这样的事情……白袖也做不到!
“真正的来历,但说无妨,”朱望轻声笑了笑,“许公子是有些案底,不方便交代吧?我可以用大裁决官的【权限】进行修改,只要这件事情没有被【深海】记录在案,情节不算特别严重,都可以操作。”
白泽生摇了摇头。
“没有案底,非常清白。”
他平静说道:“你们可以在【深海】网络里查许厌的档案……出身苔原,独自修行,他的生活轨迹都在记录之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有着详细的记录。”
朱望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泽生,又看了看许厌。
“我不明白。”
朱望平静地望向白泽生,“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位天才,你为什么会送到我的门前。”
“不是我送的。”
白泽生抿了一口茶水,努力控制住自己手指的颤抖。
他轻声说道:“要去看一看……那位答应治病的大人物么?”
……
……
一行人,去往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院落。
朱望推开了小院子的门。
他闻到了飘荡着的淡淡的酒香,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微变。
而紧随其后的韩当则是注意到……在进门的那一刻,身上所有与【深海】链接的物件,全部失去了感应,信号被彻底的屏蔽。
许厌和白泽生随后入内,关上了门。
一行人来到木屋。
看到了黑暗中的那个少年。
朱望的神情很难平静,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转过头,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白泽生,在这个时候……先前白泽生饮茶时的手抖动作,以及一连串反常的细微反应,都得到了解释。
而后者则是平静投去了我也没有办法的眼神。
韩当眯起双眼。
他当然觉察出了老师的异样。
但他还没意识到……坐在黑暗中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毕竟这个“真相”太疯狂。
哪怕他听说过“酒神座”的大名,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酒香飘荡在木屋的各个角落,仿佛具备着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在一旁侍奉着酒神座的靳先生,默默向后退去,仿佛一道影子,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韩当再回头。
发现自己的“老师”,以及白泽生,还有那个年轻人许厌,全都消失了。
他怔了怔。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白泽生和许厌消失也就算了。
老师可是深海十二层的封号强者!
韩当第一时间铺展出自己的【真言】,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真言】展开之后,像是遭遇了巨海浪潮,直接被吞没……最令人绝望的是,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静谧无声的。
连一个浪花,都没有溅起。
韩当瞳孔收缩。
他望向那个少年,短短的十数米距离,仿佛变成了天堑,而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竟然如山一般,还在不断拔高,不断拔高……
他想要匍匐。
想要弯曲膝盖。
想要跪下。
想要顶礼膜拜。
那个少年伸出了手,黑暗中有两根如玉质一般晶莹的手指,仿佛神灵的雕刻。
就这么,按在了韩当的眉心之处。
“珰”的一声。
韩当向后跌坐而去。
在这一刻,困锁了一年的心障直接破碎,一根漆黑的发丝从眉心之中被拘出,那是【天瞳】的催眠种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障碍,就被眼前的少年直接取出。
跌坐在地的一瞬。
【精神领域】解除!
韩当双手撑地,神情惘然,看着重新回到现实中的画面……白泽生和许厌一直都在,老师也没有离开,黑暗中的少年低头端详着两根手指间所捻的发丝,仿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玩物。
【天瞳】的催眠种子,在他的掌心拼命挣扎。
但随着五指覆灭。
种子支离破碎,就此湮灭。
这一年来,韩当都在寻找自己的“解铃人”。
他知道,有能力解除【天瞳】催眠种子的超凡者……放眼五洲,都是凤毛麟角的顶级存在。
如果找到,一定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可……如今的“解铃”,无比轻松。
整个过程,只用了数秒。
甚至在结束之后,那位解铃人面不改色,只当这一切是场闹剧……
韩当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望向黑暗中的少年,神情逐渐变得苍白起来……如果真的是那种【存在】,亲自来到长野,这未免也太疯狂了些吧?
韩当抬起头,望向老师。
他发现,老师的神情并不比自己好看。
“朱望。”
酒神座的声音万分柔和,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温醇,“许厌是个不错的弟子,收下他,你不会后悔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之领域(求月票!)
朱望自问,坐镇长野二十年,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千起超凡事件。
没有一件,能够让他慌乱。
但此刻……
他的心境确实有些不平静了。
深吸一口气。
“我似乎没法拒绝……”
朱望看着黑暗中的酒神座,轻声开口。
没有人能拒绝神。
他很清楚,刚刚的那一番话,也没有留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朱望。
酒神座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朱望接下来的一番话,用了很大的力气。
“只是,长野是一个很注重规矩的地方……”
“作为大裁决官,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原因,不仅仅是对外,也是对自己。”
“所以,我想听一听收徒的原因。”
一直躬身保持沉默的白泽生,此刻神情诧异,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位相识了数十年的“故人”。
在这一刻,他觉得朱望才是真正的疯子,敢在酒神座的面前如此行事。
这是要酒神座给他一个答案吗?
黑暗中,短暂的沉寂了一小会。
紧接着,传来了酒神座的轻笑声音。
“我欣赏像你这样的人物。”
酒神座并没有动怒,而是悠悠说道:“任何地方都需要规矩,需要秩序……否则不就成了南洲那样的垃圾堆了么?”
“抬眼看一看。”
狭窄的木屋里,飘荡着细碎的黑色灰烬,那是【天瞳】催眠种子被碾碎之后的精神粉末。
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泽生登门拜访之时,已经将话中之意,说得十分明显了。
帮助韩当拔除催眠种子。
收许厌为徒。
这是一场交易。
而酒神座完成了交易的前半场……朱望就必须要完成后半场。
只是朱望答应地太爽快,因为在他看来,这场交易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可他没有考虑到,对方是“源之塔”的神座。
如果答应了这场交易,那么接下来还会发生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事情……
就像是一场海啸。
往往只是由一朵水花卷起的浪潮,随后一朵接一朵,一浪接一浪,最终铺天盖地,谁也无法阻止。
朱望咬了咬牙。
如他这样的人物,超凡实力早已经抵达了生命中的“顶点”,除了在面对顾长志的时候,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感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
酒神座没有动用任何力量。
他只是坐在那。
就让人想要顺从。
朱望得到了酒神座的认可之后,并没有顺着台阶而下,而是继续开口。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抵抗着心中不断翻涌的跪服念头,艰难说道:“恕我直言……您来到雪禁城这件事情,似乎也不符合规矩。”
白泽生连忙伸出手,拽了一下朱望的衣袖。
朱望拂袖。
他直直注视着黑暗中的少年,并不为自己所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规矩……是人制定的。”
酒神座轻轻说道:“只不过人制定的规矩,和我制定的规矩,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最好的答复。
凡俗,不要干预神灵!
朱望仅仅是提出第一句质疑,便已经消耗掉了极大的精神力,此刻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哪怕还想再说些什么,心中的意志力,也不足以继续支持下去了。
他神情苍白,放弃了追问。
实际上他的心底还有一个问题。
你敢来到雪禁城……难道就不怕顾长志吗?
又或许,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他开口询问。
此刻坐在这里的酒神座,就是答案。
“我要你收下许厌为徒……并且召集审核组,举行能力评级测试。”酒神座轻声开口,“他会拿下‘S级’的评分。”
木屋里,一片寂静。
朱望望向身旁那个恭敬微笑的年轻人。
S级……
他在看到许厌的第一眼,就隐约感受到了对方的“天赋异禀”,可再怎么强大,距离传闻中的“S级”,应该也是有差距的吧?
但。
神座的话,是不用质疑的。
酒神座说许厌能够拿下“S级”,那么许厌就一定能拿下“S级”。
“你在东洲议会上交的提案,我有所耳闻。”
酒神座轻声说道:“去年的新人战,你不惜动用权限,去拔高门下弟子的精神境界,只是为了夺冠……这件事情的隐患还没有彻底消除吧?”
朱望面色一变。
去年新人战,廉舟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比结束之后,安全委员会立即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事后的调查结果显示,廉舟的确不是“常规晋升”,而是动用了“特殊手段”,与深水区的强大权限有关。
调查到这里,指向已经很明显了。
只不过廉舟一口咬定,这是自己的个人行为,与师门无关,强行中断了线索,这才让安全委员会的后续追查,无法推进。
可朱望心底清楚,直至如今,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还在盯着自己。
有人希望自己成为真正的“大裁决官”。
也有人希望自己快点倒下。
他的身旁有自己拉拢来的无数“盟友”,同样的,站在对面的敌人,也数不胜数。
越是高处,越是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可能会引起巨大的反噬。
“你拥有东洲裁决所的全部权限……在深水区的链接范围内算得上是一方巨擘,廉舟借调权限,晋升深水区第七层的证据,应该被掩藏地很好吧。”酒神座柔声说道:“只可惜,我拥有的权限,覆盖整片五洲,远超你的想象。如果你不想完成后续的交易……我会托人把安全委员会最感兴趣的证据,亲手呈交到周维手上。”
说到这的时候,他“望”向白泽生。
闭着双眼的少年,无法投去目光,但“被注视者”依旧能感受到其精神意志的传递。
白泽生神情难看,看样子酒神座已经考虑周全了,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类似的脏活累活,全都需要自己来干。
而另外一边,朱望则是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位神座说出来的话?
更无法接受,自己当初鬼使神差走错的那一步……转头来成为了无法拒绝的致命要挟。
“如果你答应这场交易……你会收获一位S级的弟子,影响力会进一步提升。源之塔会支持你在东洲的诸多行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中央议会的态度都会发生明显的改变。”酒神座缓缓说道:“譬如……安全委员会将会撤销对你的调查,各种意义上的调查。”
这并不是交易。
而是两份免费送来的大礼……
他没有付出任何,就只是得到。
可偏偏是什么都不做的“得到”,却让人内心挣扎,因为“得到”的那一刻,他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失去成为大裁决官时,对自己立下的底线。
这是在与外洲勾结。
或者说……这是一种,背叛。
“我知道你想成为东洲的新任大裁决官,这可是一条漫漫长路,会有无数荆棘,挫折,以及偏见……我也知道,你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大的机会,此刻就摆在眼前呢?”
酒神座微笑开口。
他轻轻说道:“就只需要伸出手……抓住它……你将拥有一切……”
朱望没有意识到。
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
整间木屋,就只剩下他和少年两个人,单独相处。
这是一座完整而静谧的精神领域。
此刻的朱望,内心正在激烈交战。
他太渴望酒神座所勾勒的美好未来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原来凡俗住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即便他成为了“大裁决官”,依旧有很多事情无法做到。
他无法替爱徒韩当解除那枚催眠种子。
也无法真正在议会内呼风唤雨。
距离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更是永远差了那么一步。
而那一步,很可能就是天堑。
“我只需要收许厌为弟子……”朱望艰涩开口,“只需要如此,对么?”
“你觉得呢?”
酒神座的声音里没有笑意了。
他淡淡说道:“我要你真情实意收下这位弟子,把他当成你的接班人来栽培。源之塔对你提供了支持,你当然需要回报。”
朱望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问道:“所以,我还需要做什么?”
“让许厌……成为雪禁城最出名的那个人,没有之一。”
酒神座平静说道:“把顾慎和白袖,都挤下去。”
朱望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与恶魔做一场交易。
一旦答应,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有回头之路。
朱望留意到了四周场景的变化。
不知何时,自己来到了这片精神领域之中。
而心中的那些声音,则是被无形之中放大……只是在这个时刻,他清醒过来。
“我……不理解……”
“我真的不理解……”
朱望缓缓坐下身子。
他看着远方的神座,疲倦地说道:“如果您已经来到了这里,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您有什么更大的目的,直接去做,不就好了么?”
这里距离清冢,不到一百公里。
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他看不见少年的面孔,只能看到一片阴翳笼罩着木屋尽头的瘦小身影。
他更看不见,此刻的酒神座,闭着双眼,听到这番话后,神情顿时阴沉如水。
精神领域之中的压力陡然变大了。
朱望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旋即沉默下来。
他只是一个凡俗之人。
他把“神”想的太伟大,太高高在上。
所以他当然无法理解……神的真正想法。
更猜不到,原来神也会感到恐惧。
恐惧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
让一个人放弃,退缩的最大力量,是“恐惧”。
而催动一个人去行动,拼命的最大力量,也是“恐惧”。
除了天空神座之外,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酒神座”会在半年前,亲自来到雪禁城。
最根本的驱动力之一,就是“恐惧”。
他太害怕顾长志了。
如果没有“不能睁眼”的誓言约束,或许他还可以像外洲那些神座一样,就这么不闻不问,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而现在,他来到东洲,来到雪禁城。
就是某个契机的触动,使得他想要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清冢……我当然会去。”
酒神座冷冷开口,“只不过,不是现在。”
……
……
在完成了褚灵与神祠山的精神链接之后,顾慎并没有感觉到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但相反。
他的心底落下了一块大石,却没有真正感受到“如释重负”的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浪初落,一浪又起。
顾慎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那么只可能比想象中更糟糕。
他在春雨观整整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维持了一年的“看客”心境,似乎因为李氏家主的离世之事,而被彻底打破,无论再怎么修行,也无法找回。
顾慎也知道,这样的心境可遇而不可求,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旦破碎了,就很难重新拼凑回来。
那么,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他又去了一趟清冢。
这是顾慎第一次看到,千野大师不在内陵旷野内待着,而是离开了旷野,来到了陵园。
踏入内陵的那一刻。
顾慎看到了小山之上飘摇的大袍身影。
守陵人正站在清冢内陵的一座小山之上,大风吹动她的衣袍,那张不含表情的花猫面具,居高临下,眺望南方。
袖袍之中,一双干枯只剩白骨的手掌,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金线,似乎在卦算着什么。
“大师?”
顾慎有些诧异。
他知道,守陵人倒坐墓陵阵心,是因为这些颠倒的阵纹,需要有人掌握。
而她一旦离开……清冢的大阵,就会紊乱。
抬头望去。
穹顶的流云的确有些“紊乱”的迹象,厚重的雨云犹如灌铅一般,大量密集,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磅礴的超凡源质在清冢陵园内缓慢流淌,这里有千万缕亡魂的无声低语,一旦秩序失衡,那么谁也不知道,这座“奇迹之地”将变成什么样子。
抛开神祠山这样的特殊存在。
长野二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枚新的黑点了。
守陵人当然看见了顾慎。
她指了指远方的墓陵中心,又指了指顾慎。
未发一言。
但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去那边坐着。
修行阵纹一年,顾慎已经掌握了清冢绝大部分的阵纹运转规则,他眼中的内陵世界,只剩下浅淡的雾气……外人踏入内陵,只能看见一片茫茫大雾,而他能够看见一片光明。
换而言之,在不知不觉之间,顾慎也具备了“守陵人”的特质。
顾慎来到了四季旷野之中。
他伸出手掌,去触碰那株古木之时,眼前仿佛浮现了无数处阵纹,这里面的大部分……自己都认识,只不过还有一些,自己未曾掌握。
一刹那。
整个世界仿佛都颠倒过来。
顾慎成为了“守陵人”,他仿佛生出了数千双眼睛,能够看到巨大陵园的每一处角落,那些自己参悟了的阵纹,开始缓缓运转,穹顶压低的铅云一点一点散开,那些拥挤成群的超凡源质,也随即恢复了“秩序”,混乱的景象发生的并不漫长,很是短暂。
原因很简单。
自己的到来,在守陵人的预料之中。
整座大阵,失去控制,应该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这是顾慎第一次试着“掌控”清冢,他能够明显感受到……这一年来的阵纹修筑,是有效果的,那些被自己翻修过一遍的阵纹,明显要更加高效。
而未曾掌握的那些阵纹,则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超凡源质”的流淌了。
不多时。
千野大师从外面回来。
她站在顾慎面前,两个人依旧是颠倒对视……只不过这一次,顾慎是在树上,而她是在树下。
“感觉如何?”千野大师平静问道。
顾慎缓缓说道:“感觉……像是变成了天,只需要低头,就能够看到很大的世界。”
“是么?你看到了很大的世界……”守陵人问道:“有多大?”
顾慎微微一怔。
他所掌握的那些阵纹,已经将清冢的边缘轮廓所包裹……
于是他回答道:“整座清冢,尽收眼底。”
守陵人继续说道:“再看一看……就在你能够看得见的地方,还有更大的世界。”
顾慎沉浸下来。
他的精神力扫过清冢的每一个角落。
阵纹所蔓延之处……几乎每一处,都被他收入眼底……
更大的世界?
顾慎忽然注意到……内陵的四季旷野之中,似乎有一枚小小的光球,与整个庞大的清冢相比,那实在太过于渺小,只有巴掌大小。
然而那枚光球,却是缓缓撑起,无视了自己的阵纹,汲取着清冢内的超凡源质。
他放出一缕精神力,想要看一看那缕光球内的世界。
只不过掠出的那一刻,瞬间就被吞没。
“这是?”顾慎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你看到了啊。”
守陵人笑了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着‘它’的出现。”
她轻声说道:“这是顾长志的【神之领域】,没猜错的话,里面就是【火种】。这么多年,【火种】一直存在于旷野无法抵达的彼岸,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它现在正在汲取清冢的超凡源质,这说明……”
“它在成长。”
第一百三十五章 顾陆深(求月票!)
一枚极小的结界,在四季旷野内生根。
“缓缓”膨胀。
谁也不知道,这枚结界里面是什么。
千野大师重新执掌了大阵,而顾慎则是来到旷野之上,他试图向着远方的“彼岸”前进,去抵达自己所看见的“火种结界”边缘……但内陵的旷野实在太浩袤,他跋涉了很久很久,距离精神标记的那个“点”,却仿佛还隔着一道天堑。
顾慎知道。
这枚火种出现在那个地方,绝非意外,应该是顾长志先生刻意而为之。
为的,就是不让人能够触碰。
很显然,想要真正见到“火种结界”内的景象,就要等它扩张到自己面前……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么?
顾慎不知道。
不过等待了二十年,顾长志的火种总算是出现了,并且有意识的汲取清冢的超凡源质,或许冢鬼当初的推算结果是正确的。
“顾慎……”
守陵人轻声开口,“不知为何,我心中无法安宁。”
她先前离开了四季旷野,前往陵园占卜。
这是十分罕见的行为。
对千野大师而言,坐在哪里,并无区别。
她心中盛着全天下。
即便在内陵之中,亦能卦算五洲。
然而这一次……她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不宁预兆,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索性离开旷野,去外面的世界,让自己恢复清宁。
而卦算的结果……最后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一小部分。
“我总觉得……清冢被人盯上了。这枚【火种】的出现恐怕不是巧合,但我还没有弄清楚,具体的缘由,以及接下来的应对方案。”千野大师扶额,疲倦地说道:“对方很谨慎,盯上了清冢,却又不急着动手,如果有所风声,那恐怕就是准备齐全了。”
顾慎明白守陵人的意思。
他小心问道:“您卦算出什么了吗?”
“这一切,将从五大家开始……”
守陵人低声说道:“长野的五大家,可能会遭遇史无前例的倾覆之灾。”
谶言!
顾慎心头咯噔一声。
他正是因为心境不宁,所以来到清冢,试图寻求答案……而千野大师的占卜,似乎已经指明了方向。
李驱虎阖世,是一切的开端……
李氏家主死后,蓄势已久的长老会已然出击,风雨欲来,看这架势,显然是准备重新洗牌,免去李青穗的家主之位,更换新天!
而李氏,只是五大家其中之一。
顾白宫穆李,这些年一直坚守原则,对外之事一致抱团……可实际上,再坚固的墙,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有所缝隙。
东洲神座的长眠实在太影响士气。
清冢内的那枚火种,就是催生这一切缝隙的根本原因——
李氏的动摇,只是看得见的一片影子,而在雪禁城矗立的那无座高耸山巅之上,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子,一片一片滋生,连绵,扩张。
“有人来了。”
守陵人皱了皱眉,“顾慎……我不想见到他,你把他拦在内陵雾外。”
顾慎闻言之后有些讶异。
他心想难道在清冢之内,还有千野大师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么?
等他离开内陵,站在雾气缭绕的小山之巅,立即明白。
远方的内陵,有许多人护送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年龄并不大,是个中年人,但却坐在轮椅上……
当今的顾家,依旧是长野第一大家。
但长达八年的内部斗争,使得顾家内部撕裂,分化,形成了所谓的新旧两派。
旧派,即是奉行神谕,坚守清冢的顾家子弟。
他们坚信,顾长志先生还活着……而且总有一天会从清冢内出来。
顾家旧派的超凡者,视守陵人为神谕者,九年前他们经历了巨大的打击,送神谕钦定的顾家未来少主顾南风,离开东洲,去往北洲要塞。
而那场护送战的落幕,也标志着内战的结束。
新派,则是反对清冢法案的那一拨人。
他们认为顾家需要走出来,需要更大的改革,并且他们并不相信……顾长志还活着,以神的力量,只要还没有死亡,那么总要吱一声,而且新派在斗争中取得绝对优势的时候,神座依旧沉默垂视,这说明他未必如世人敬仰想象的那么伟大。
新派所做的事情……就是围绕着一探“清冢”究竟。
他们想要亲眼看一看内陵。
想要亲自验证……火种的下落。
当年的那场战争,新派的超凡者试过“进攻”清冢,只不过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参悟了全部阵纹的守陵人,启动了内陵的大阵,直接困住了所有进攻之人,并且逼迫新派,达成了最终的“和平协议”。
新派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
有守陵人在一天,就不能有人进入这座陵墓的核心之地。
于是,顾家的新旧两派,就开始了漫长的“分界之治”,率领新派对抗顾骑麟老爷子旧派势力的那位领袖,名为“顾陆深”。
正是此刻,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顾陆深是与顾长志一个年代出生的“天才”,只不过在那个年代,所有的天才都黯然失色,就连白家倾尽全族之力,栽培供养的S级“白术”,都输给了顾长志。
顾陆深当然也不例外。
直到他掀起轰轰烈烈的顾家内乱,长野才有人想起了他的过往事迹。
那个年代,他是顾家修行速度除了顾长志以外最快的天才。
只是,没有人会记住第二。
除非……第一不在了。
内乱刚刚爆发的时候,雪禁城内的许多超凡者都认为,顾陆深做出此举,无异于是跳梁小丑,要不了多久,这些发动纷争的超凡者,就会被顾骑麟以铁血手段一一制裁……然而接下来的结果出乎意料,顾家的内斗,竟然是“新派”占优,而且是极大的优势。
顾陆深所集结的“新派幕僚”,无比团结,而且不畏死亡。
这是一场经历了长久思考的“战争”,而一朝爆发之后,毫无预兆的旧派被处处压制,最终几乎无法拧转局面,当顾陆深直指家主制的核心规矩,要废除顾南风,新立家主之时……旧派只能祭出“送走少主”的下下之策。
于是新派转而冲击清冢,可惜的是,这座耗费了无数人力的“奇迹之地”,集齐天时,地利,根本无惧于这种程度的超凡冲击。
最终的“和平”,其实连“惨胜”也算不上。
这只是战斗的发起者,新派的“妥协”。
……
……
顾慎站在山上。
顾家新派的超凡者站在山下。
顾陆深坐在轮椅上,他抬起手,示意其他人不用再继续前进,自己一个人转动轮毂,缓缓来到了山下,雾气中。
站在山顶。
顾慎看顾陆深看得很清楚。
而他有一种错觉。
那个坐在山下的男人,隔着一层大雾,看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顾慎。”
顾陆深抬起头来,他直接念出了此刻山巅之人的名字,微笑问道:“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声音不大。
但却清晰地顺延小山,传递到雾气弥漫的山巅。
去年,顾慎在雪禁城的名声极响,一时之间,五大家纷纷出面。
而这整整一年过去。
唯一一个没有与顾慎有所接触,甚至连丝毫交集都没有产生的势力……就是顾家新派。
“不好意思。”
顾慎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回应:“千野大师不想见您,请回吧。”
他没有与顾陆深多言。
顾慎和顾南风站在同一阵营,与老爷子交情极深,无论怎么看,都是站在旧派一方……对于顾陆深,他能客气对待,便已算是很有修养。
顾陆深笑了笑。
“我此行来清冢,不是为了见千野的……”男人摇头说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顾慎闻言,皱起了眉头。
“如您所言……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
他微微沉思了一秒。
然后当着山下诸多顾家新派超凡者的面,直接回拒。
“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顾陆深并不恼怒。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温和说道:“不会耽误太久,五分钟即可。”
说话之时,一缕微风,裹挟着精神力,缓缓在山巅的雾气之中荡开。
这句话,只是对清冢内陵所言。
不仅仅顾慎能够听见。
远在旷野的千野大师,也能听见。
“我知道占卜之术,神妙无双,能够卦算天机,可这世上万般因果,都无法对【神物】起效……你们再怎么卦算,也算不到为何那枚【火种】会出现。”
此言一出。
顾慎神情骤变。
清冢出现【火种】的消息,自己也才是刚刚得知……顾陆深已经带人上门了?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在这声音荡散之后,千野大师的回应也传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
坐在山下的顾陆深,不缓不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当然想进内陵,但你不会同意……既然如此,就让顾慎代你出面,与我一叙好了。”
守陵人沉默了数秒。
她传音问道:“顾慎……你可愿出面?”
顾慎自然是愿意,只不过他内心隐约有些担忧。
以新派的行事风格。
会不会有所阴谋?
“整座清冢,都在掌控之中,不必担心顾陆深有什么诡计……我会邀请他进入内陵,你们就在山巅一叙。”守陵人柔声说道:“这样的话,你们交谈,我也能够听见。”
“好。”顾慎略微思忖,点头答应。
一缕清风裹挟守陵人的声音,在外陵响起。
“顾陆深,若想一叙,就独自一人登山吧。”
新派的那几位超凡者,闻言之后皆是皱眉,他们想要上前搭手。
但顾陆深摆了摆手。
他转动轮毂,缓缓向着山巅之上挪去。
清风拂面。
他的速度并不快。
但却异常稳定,这么多年……轮椅仿佛成为了他的原生肢体。
顾慎看着这一幕,眯起双眼。
仿生义肢的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了,辅佐装置同样有很多……可这个男人,却偏偏一直使用“老旧不便”的轮椅。
褚灵曾经调查过顾陆深的资料。
他的双腿无法下地。
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残疾”。
顾陆深曾是长野数一数二的体术高手,肌骨密度惊人,只是在某场惨战之后,他落下了现在的伤病,这是过分动用“能力”留下的副作用,下半身肌骨受损,已经注定无法痊愈,大部分时间里,他需要依靠这副轮椅来行动。
可褚灵的分析结果是……如果顾陆深愿意,他随时可以从轮椅上站起来。
只不过,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座轮椅,是他用来“示弱”的工具。
有些人,有三分力,要显露出七分。
有些人,有七分力,却伪装成三分。
顾陆深,就是后者。
“依旧有许久不曾来过内陵了……”
缓缓登上山巅的男人,环顾四周。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大雾,瞳孔里却依旧满是笑意。
顾陆深微笑说道:“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登山,我被千野大师修理地很惨。”
他知道这些话,远在陵墓深处的守陵人,也能听见。
只不过千野大师没有回复他。
山巅空空荡荡,一片寂静。
顾陆深抬眼望着顾慎,柔声问道:“听说清冢内陵……还有第二位占卜术传人,还是一个女子,不知顾某是否有缘开开眼界?”
顾慎淡淡道:“陆深先生来得不巧,今日只怕是无缘了。”
“无妨,”顾陆深笑意不减:“我明日还可以再来。”
顾慎再道:“明日还是无缘。”
顾陆深轻轻的哦了一声,低眉兀自一笑,识趣地不再继续。
顾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新派家主,想看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在长野大部分地方都是通用的,但很可惜,放到清冢内不通用。
守陵人和自己,都不吃这一套。
“不见,也无妨。”
顾陆深伸手,指了指雾气的远方,轻声笑着问道:“只是我一直在想,这内陵……真的有第二位占卜术传人吗?”
“……?!”
顾慎神情不变。
他眯起双眼,警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陆深幽幽地道:“仔细想想,其实想要捏造一个‘活着的人’,似乎也并不难啊……就像是所谓的占卜术一样,只要人们相信,那么‘它’就存在了。”
仅仅是一句话。
就已经让顾慎感觉到,这是一个十足的危险角色了。
这家伙的脑回路,实在匪夷所思。
这一年,雪禁城没有任何人怀疑过清冢“第二位占卜术传人”的存在……不仅仅因为顾慎放出的那些消息,还因为白家的白露,也自愿成为了证人。
白家魔女说她曾经看到过那位传闻中的“占卜术传人”,是个极其惊艳的女子。
其实都不需要这些证据。
守陵人宣布收徒之时,大家就没有怀疑过,在清冢内,还有一位占卜术传人,跟在千野大师身后修行。
只不过经过白露一番渲染,大家开始好奇,这位惊艳女子,到底有多惊艳?
唯一遗憾的是,大家都无缘见面。
只有顾慎能见到!
这件事情最大的影响,就是大家思前想后,暗骂顾慎,真是什么好事都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顾陆深注视着顾慎的表情。
他没有从这个年轻人的神情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接下来,我想说的话……是认真的。”
顾陆深转动轮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方位。
最终,轮椅落定。
顾陆深背对山岭外的辽阔陵园,那里还有许多等待着他下山的超凡者,他面朝【巨像遗迹】所在的墓陵中央位置,隔着浓郁磅礴的大雾,依旧精准找到了四季旷野所在的方向。
“千野。”
“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能够感应到【火种】的存在吧?”
说是与顾慎的谈话。
可实际上,他还是面向了千野所在的方位。
当然没有回应。
顾陆深缓缓笑道:“正如我先前所言,只要付出代价,占卜术能够预测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可总有些事情,是超脱因果的……或许,你们还没有留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顾慎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占卜术无法预测【火种】相关的人,事,物。
这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神之事,无法被卦算。
所以……守陵人心境不宁,因为她不知道,【火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是顾长志要苏醒了?
还是……
占卜术无法预测这件事情,而当顾陆深露面之后,占卜术同样无法预测的事情便多了一件——
那就是……顾陆深为什么会知道【火种】的出现?
没记错的话,老爷子曾说过,顾陆深似乎有某种自信,如果顾长志确认死亡,那么他可以取得【火种】的认可,成为下一任神座。
这两个线索联系在一起……
似乎就诞生了某个离奇的答案。
顾慎看着顾陆深,心情复杂地想,这个跟顾长志先生同一时代的家伙,不会接触过所谓的【火种】吧?
方才那番话说完之后,顾陆深转首望了一眼顾慎。
这一次,他很满意顾慎脸上的神情。
“小子,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顾陆深低声笑道:“很多年前,我侥幸触碰过顾长志的【火种】……在那次之后,我的身体产生微妙的变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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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到那时候,我教她占卜术(求月票~)
顾陆深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座座巨像,一层层大雾,最终落向了那片遥远的旷野。
“触摸过【火种】之后,我并没有变强,更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
“只是,我的心底好像生出了一枚眼睛,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萤火。真正的太阳,是拥有火种,登上神座的顾长志。”
“他成为神座之后,无论隔着多远,我都能够感受到那一缕炽热……”
他声音平静,叙述着自己身体上的那份微妙变化。
仿佛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我都能够看见,我都必须看见……那枚【火种】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
“这不是馈赠——”
“这是诅咒!”
【火种】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与顾长志相比,他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顾长志最后一次回到长野。
顾陆深笑了笑,道:“而他长眠之后,那缕炽热消失了……整整二十年。”
他淡然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旧派那些人所谓的信仰,早就已经破碎了。只不过为了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我准备了太久。”
想要发动顾家的内部战争,需要漫长的谋划。
而从二十年前,顾陆深就开始准备……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局面。
“而就在不久前,我的心底,那枚熄灭二十年的眼睛,重新睁开了……我知道是顾长志的【火种】,重新出现了。”
顾陆深平静道:“只可惜,那枚眼睛的火光实在太弱小,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太阳的盛威?”
他敢只身入内陵,也是这个原因。
如果他确定了……顾长志还活着。
那么他会第一时间结束与旧派的内战。
但很可惜。
那枚眼睛的再一次睁开,提醒了顾陆深,这么多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顾慎能感受到。
内陵的雾气开始流淌,隐约有风开始汇聚。
那是阵纹启动的迹象。
守陵人没有回应顾陆深一字一句,但却默默启动了清冢内陵的大阵,很显然,她是在提防顾陆深的突然出手……
“千野,放轻松,我不会出手。”
顾陆深听到了耳旁急促的风,他笑着开口,心情大好:“我今天来清冢,是来做客的。”
他本以为,顾长志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他要在余生的时时刻刻,都在心底遭受大日灼烧之痛苦。
可命运待他不错。
二十年的平静。
到了今日,再次“睁眼”,看到了一缕与自己一样微弱的萤火。
“千野啊……我一直在想。”
顾陆深幽幽问道:“长野的人,之所以把你奉为神明,只是因为顾长志在此地沉眠而已。你的话,被认为是神谕,每一句,外面的人都无比相信。可如果顾长志真的死了,他们还会这么认为么?如果他们知道,拥有占卜术的你,曾经撒下了弥天大谎呢?他们还会信任你么?”
无欲无求的神谕者?高尚无私的守护者?
不……这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假圣人罢了。
二十年前。
神座已死。
而这些年,千野遮掩幕后之真相,封锁清冢之陵墓……这些原先被奉为“神佑”的行为,将在那时,变成“罪行”。
大雾之中,有超凡源质的喷薄声音!
“轰”的一声!
一座大阵启动!
“轰轰轰轰——”
等候在清冢陵园外的超凡者们,看着内陵震荡的超凡源质,一个个神情苍白……这是打起来了么?
他们想要进去帮忙,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帮不上忙。
内陵的一座座大阵接连启动,冲天的超凡源质,犹如烟火,遮掩天幕,掌控阵纹的千野大师,以“精神力”凝聚了一具身躯,在数里之外的山巅上现身。
无数超凡源质组成了这一袭大袍。
狂风之中。
黑袍猎猎作响。
万千金线缠绕在这具身躯的指掌之间。
千野现身的那一刻,一枚手掌,已经抵在了顾陆深的额首位置。
她的背后,悬浮着上千座的阵纹,犹如一个又一个的独立洞天,震荡出或是金灿或是银亮的涟漪……
这是顾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被千野大师的出手画面深深震撼到了,万万没有想到,清冢内的阵纹全部启动,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异象,怪不得当年攻打清冢的那些新派超凡者,全都失败了。
如果这些大阵全部发动进攻……
就算是封号,也根本无法抵抗吧?
……
……
“飒。”
“飒。”
山岭的碎叶被狂风撕碎,龙卷的中心,却是极致的寂静。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神情依旧淡然。
顾陆深很满意千野大师的“现身”,这也就说明了……自己先前的那番话,是起到了作用的。
守陵人也有在乎的东西。
但万万没想到。
千野凝聚身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
“他没有死。”
顾陆深怔了怔。
他皱起眉头,有些无法理解……他本以为,千野在乎的是长野千万人的追捧与爱戴,她担心跌下“神坛”之后的落差。
可现在来看,自己的理解,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
“好吧……”顾陆深没有争辩,只是认怂地耸了耸肩,淡淡开口,“你们好像更喜欢用‘睡去’这个词来形容,如果开心的话,那便用吧。”
千野背后的无数道阵纹齐开,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虽然过去了八年。
可如果真打起来。
恐怕……自己还是讨不了好。
千野盯着顾陆深。
“我不在乎你去外面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记住,哪怕那缕火,还剩下一缕,都是你无法玷污的。”千野在山巅展化的精神幻像冷冷开口,“不要以为,自己跟【火种】沾染了一些关系,就变成了‘神圣之人’,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难道自己心底不清楚么?”
顾陆深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作为旁观者的顾慎,此刻掌握了内陵的大部分阵纹,他虽然无法做到像千野大师那样,如臂使指的引召,启动,但也可以通览内陵的大部分景象。
顾慎神情微变。
他感觉到,四季旷野所在的方位,似乎发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动。
千野大师的气息,似乎变弱了。
无人看见的古木之上,倒垂而坐的千野,缓缓揭开黑色衣袍的一角,露出了枯白的小臂,那截小臂只剩下洁净干枯的骨干,但随着大袍的缓缓上揭……很快就露出了还残留血肉的那一部分大臂。
难以想象。
她的“血肉”竟然是一圈圈金线所组成。
与那些织满了旷野穹顶的命运占卜之线,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件拆散的毛衣,从指骨开始,以血肉为饲品,换取占卜金线的垂青……每进行一次占卜,肉身就会被拆解一些。
“嗖嗖嗖——”
墓陵之内,金线极快地流淌,飞掠。
千野的血肉一圈圈抽离,她正在占卜“顾陆深”的过往。
的确,她无法占卜相关于【火种】的事情,但顾陆深可不是所谓的神座,只要她愿意付出代价,就能够看到他的过往经历——
山巅之上。
千野低声冷笑道:“触碰【火种】,就遭到了诅咒……听起来真是可怜啊,顾长志好像成了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有些话,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自己么?”
顾陆深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你所谓的‘触碰’,真的只是‘触碰’么?”千野面无表情说道:“作为妄图窃取【火种】的逆贼,曾经窃取【火种】失败,所得到的那个教训……你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去说,如果你的追随者知道真相,他们又会怎么看待你?”
顾陆深低吼道:“他们不会相信……”
话音出窍的那一刻,他陡然沉默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瞬间恢复了理智。
他收回了所有的声音。
自己的追随者,不会相信……
千野的信奉者,自然也不会相信……
他的沉默,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千野大师的怒,并不是因为自己刚刚所说的被世人抛弃而产生。
她只是怒自己诋毁顾长志,怒顾自己践踏清冢坚守的希望。
或许从一开始,千野就坚信,顾长志没有死。
“我来这里……不是要与你争斗的。”
顾陆深收敛了全部的情绪。
他脸上无悲也无喜,轻声问道:“我来这里,只是想要亲口告诉你一句话……”
“如果顾长志死了,总要有人继承火种。”
千野直视着顾陆深。
一座座大阵缓缓成沉寂。
喷薄的超凡源质,就此消散。
她只说了一个字。
“滚。”
顾陆深转动轮椅,缓缓下山。
在下山之前,他顿了一顿,回头望向顾慎,笑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顾家内战,会是新派取胜么?”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
男人独自一人下山,那些新派的超凡者提心吊胆地等候着,最终发现家主平安无恙,遂而纷纷松了一口气。
顾陆深一行人离开。
顾慎还站在雾气中的小山山巅。
他默默回想着顾陆深抛出的那个问题。
回想八年前顾家的内战,当年出现了一个很多人都没有想明白的现象……为什么顾陆深会一呼百应,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为什么拥簇神座的“旧派”反而落入了下风?
但其实答案并不难想。
人们都愿意去信仰一位“神”,而前提是……那位“神”愿意对他们好。
顾家产生了巨大的间隙。
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不好么?
不……
有顾长志的存在,顾家才当之无愧坐在了长野第一的位置之上,每一个顾家人,都在无形之中,得到了神的馈赠。
可顾陆深发动“内战”,有那么多人愿意加入“新派”阵营,不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不好。
只是因为……顾长志对他们,还不够好。
他们得到的,比不上他们即将失去的。
自从顾长志成为东洲神座之后,世界格局,联邦政府,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数十年来的变更即便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深海】的出现。
科技的快速突破。
超凡领域的神秘面纱被一点一点揭开。
为了维护整座东洲的安宁,顾长志亲自成立了“三所”这样的超大组织,来搭建一个绝对公平的超凡秩序平台。
顾长志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稳固这个世界,但同时……也是在削弱顾家的影响力。
顾家所享有的特权越来越少。
作为“神座”族人。
他们本可以得到更多……
却因为神座的无私,这些利益越来越少。
曾经有这样的戏言。
有些人生在荒野,而有些人生在长野。
在顾长志成为神座之前,长野是无数超凡者梦寐以求的圣城,雪禁城有封印物,秘法,古老的世家传承,这些神秘的噱头,吸引了数之不清的超凡者前往。
而如今。
有了【深海】,有了三大所,长野……就只是长野而已。
一座有着丰富历史的古城。
任何人都可以来。
任何人都可以走。
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出名,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你不必姓顾,也不必姓白宫穆李。
新派之所以能够获胜,是因为加入新派的人,想要更多……他们想要在这个世界,获得更多,更大的特权,那么就一定会加入顾陆深的那只船。
顾长志大人是伟大的神座,是无私的太阳。
他会燃尽自己。
当然……也会燃尽周围的一切。
而那些奉行神座意志的“旧派”,在心甘情愿的追随之下,只会成为太阳燃烧后的余烬。
顾陆深所召集的那些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局势,也明白了顾家所面临的最大困境。
想要获取光和热。
却不想燃烧。
那么……就让神座去死吧。
……
……
清冢恢复了太平。
千野站在顾慎的身边,她和顾慎并肩而立。
这一次,不是幻像,而是本尊。
清冢没有守陵人,那些阵纹无法自然而然地运转,超凡源质开始向外溢散,天顶之上重新凝聚了一大片压抑的铅云……只不过这个过程很是缓慢。
顾慎就这么站在小山之上,看着万千铅云,向着自己涌来。
经历了十数年的积累,整个东洲的无序源质,都被有意地收集送往清冢,这里的超凡源质数量,可比神祠山要多太多了。
他心中默默地想。
如果有一天,清冢大阵崩坏了,世界毁灭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们都说……清冢不可一日没有守陵人。”
千野的声音有些疲倦。
方才与顾陆深的交谈,显然耗费了她不少的心力。
顾慎知道,这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心力消耗,来自于最后的“占卜”……千野大师强行翻看顾陆深的过往,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可人总是会死的,守陵人死了,清冢难道还能不存在么?”
这句话,能听出来,有明显的哀意。
见顾慎神情变了。
“别担心……我还能活很久……”
千野大师连忙开口,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在心底喃喃道:“他还活着,我怎能死去?”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
“真希望这些阵纹……能够自己运转起来啊。”
千野的声音有些感慨,她轻声笑了笑,“我不是圣人,可我也不是冷漠之人。在此地静守了二十年,我也时常会想,如果有一天,真到了离别之际,这里的阵纹,该怎么办?长野不能没有清冢,如果我离开了,这座陵园也只能荒废了。”
顾慎沉默了一小会。
他认真说道:“我已经参悟了八成的清冢阵纹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到那个时候,我可以接替您。
千野面具下的眼神,明显欣慰了一些,只是很快她就摇了摇头,说道:“在清冢修行的日子里,我见你时常站在这座小山之上,向外远眺。”
顾慎在清冢内修行阵纹,废寝忘食,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当他空闲之际,的确喜欢远眺。
因为……远方还有他牵挂的人。
他惦挂着神祠山井下的那个姑娘。
“一个向往远方的人,怎能被困锁在清冢这样的地方?”
千野轻轻地开口,笑道:“清冢是死人的陵园,是活人的笼牢,只有我这样心如死灰的人,才该待在这里……等以后学完了古文,你也不必再来了。”
顾慎垂眸,低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在外面的传言中。
顾慎和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那个惊艳女子,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清冢之中。
他站在山外远眺的时候,时常会想,如果真如外面谣传的那样,该有多好?
“那个姑娘,以后会来清冢么?”
千野大师看着顾慎的双眼。
她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对于顾慎的命运,她几乎从未卦算过……只是在答应顾慎收下两位徒弟的要求之后,出于好奇,她用占卜术,听了听外面的声音。
长野里的那些人一定想不到。
就连守陵人自己,都很好奇那位“惊艳女子”的消息。
顾慎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当然……我会带着她来见您,她对您的占卜术,一直很感兴趣。”
千野大师也笑了。
“好啊。”
她站在顾慎时常远眺的山巅,望向远方,轻声说道:“到那时候,我教她占卜术。”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的S级
“方才陵内的景象……应是逃不过一部分人的目光。”
守陵人轻声说道:“以我的性格,是懒得解释的。”
这本来不是一件值得解释的事情。
顾陆深独自一人进入清冢挑衅。
她开阵还以颜色。
这些超凡源质的齐齐涌动,所汇聚的异象,正是两人“针锋相对”的景象……外面那些人愿意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的“占卜术”,不断传来“灾厄”的预兆。
守陵人预感到,长野隐约有一场暴雨将至。
在这个节骨眼,还是少生事端比较好。
“放心。”
顾慎点了点头,说道:“如果顾陆深想要制造文章,我会让他后悔的。”
千野眯起双眼。
她幽幽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阴郁之气。
无人知晓,在那面具之下的神情,其实是有七分困惑,三分担忧。
她想要动用占卜术,看看不远后的“不祥”,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却触不到,看不清。
连占卜金线都无法卦算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
小山上的宁静没有持续多久。
“小顾兄!”
“小顾兄!”
清冢内陵的雾气之外,远远有人喊着。
那道声音甚是焦急。
一道魁梧臃肿的身影,火急火燎,一路小跑,脚步飞快,向着内陵雾气的方向前行,不断抬头看着清冢上空压抑的黑云,遵循着清冢的规矩,他来到那座小山前,就不再前进。
若无守陵人准许。
谁都无法真正踏入内陵。
罗钰急得额头直冒汗,微微躬身歇息,铁手按在膝盖之上。
“罗兄。”
雾气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顾慎看着满头大汗的罗钰,心底大概明白了一二。
顾家两派,势同水火。
顾陆深的动向,逃不过老爷子的法眼。
他来清冢,还引起了这么大的异象,恐怕旧派早已经炸开锅了,所有人都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顾兄……内陵,没事吧?”
罗钰双手扶着膝盖,看到顾慎从山后走出,松了一大口气。
他声音有些紧张。
听得出来,这是很委婉的问法。
刚刚那大阵的轰鸣,陵园外的【地蚯】是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上百道光柱冲天,根本都不需要动用【风瞳】,只要驻扎在清冢附近的超凡者不是瞎子,就能看见……这是连掩气大阵都无法遮掩的异象!
顾陆深是和千野大师打起来了?
罗钰知道,这两位先前就结下了旧怨……八年前顾陆深攻打清冢,如果成功,如今的顾家应该就只剩下一派了,只可惜顾陆深和他麾下的超凡者,全部被大阵困锁,最终作战计划全面崩盘。
八年过去。
顾陆深实力愈发深不可测。
老爷子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虽然超凡者随着年龄的增大,超凡源质的积累会越来越深厚,可精神力和体力都将下跌……对于顾骑麟而言,他已经过了战力最巅峰的那个年岁,每往后走一年,所发挥出的实力就会下跌一些。
这也是旧派这些年愈发趋向于妥协的原因。
顾骑麟需要等“接班人”的成长。
他老了,但顾南风还年轻。
“拳怕少壮”,相比于顾陆深,顾南风是更年轻的那位“少壮”!
“无恙。”
顾慎说道:“先前……差一点打起来了,只不过没打起来。”
得到这个回答,罗胖子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狠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嘀咕道:“老子的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这两位如果打起来,那基本可以宣布,第二次顾家内战,全面爆发!
顾慎笑了笑。
他回头瞥了眼来时的山顶。
只见那座小山之上,雾气缭绕,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已经没了身影。
先前驻足远眺的千野大师,消失在山巅之上。
她回去了。
伴随着四季旷野内的那座古木阵心的安宁,头顶翻涌的超凡源质,以及那些积压坠沉的灌铅黑云,也都徐徐消散……清冢的大阵重新恢复了平稳的运行。
解决了一事,罗钰如释重负,紧接着他神情凝重说道:“对了……小顾兄,还有一事,不知道你可听闻?”
“朱望收下了一位弟子!”
顾慎挑了挑眉。
朱望收徒,应该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裁决所内,每一位裁决官都会收下不少弟子……而一直在心中把周济人视为劲敌的朱望,则是广揽门生,当然也有区分。
据说每年,朱望都会收下至少一位门生。
有些是“资质”的确不俗,被他看中,拜入他的门下,在雪禁城内进行修行。
而有些,则只是一种“利益链接”。
朱望在裁决所二把手的位置上稳坐多年,因为他八面玲珑,与五大家三大所顶层的大人物们,关系都不算差……广揽门生就是维系关系的一种办法。
资质不够的超凡者,想要一个好的老师来进行指点。
三所之内的“裁决官”,真正有实力的强者……不会在意所谓的俗物,更不可能做出这种“跌份”的事情,但朱望则不同。
只要对方确确实实具备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那么收下那么几位“资质愚钝”的弟子,也没有关系……不过,这些弟子,就不算是“亲传”,只能算是“外门”。
在裁决所内,用这么一套机制收徒的,只有朱望。
联邦议会没有明文规定,裁决官收徒之后就要如何如何教导……所以对于这些“外门子弟”,朱望真正教导的时间也非常少。
不过,对这些外门弟子而言,哪敢奢求那么多?
能成为朱望的门生,就已经是一件巨大的幸事了!
如今朱望成为了“大裁决官”,想要拜入其门下,借着这份光彩行事的,更是数不胜数。
而以他的行事风格,不收徒,就怪了!
“小顾兄,他所收下的这位徒弟,和以往不一样……”
罗钰面色肃重,皱眉道:“【深海】的初步判定,那个家伙可能具备‘S级’的潜力,审核组已经集结。”
“S级?”
这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气运这么一说……那么这几年来,长野整座大区的气运,的确开始喷薄,武运昌隆,天才辈出。
每一年的新人战,都比前一年更强。
青年一代的中流砥柱里,不断涌现出顾南风,罗洱,白沉这样年纪轻轻就通关深海的封号强者……
而新生代中,更是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妖孽白袖,以及S级的顾慎……
仅仅只过了一年。
就又出现了一位“S级”?
“那个人的名字叫许厌。”罗钰沉声开口,“指挥所想要调查这个家伙的档案……但申请了审核组评测之后,他的档案被高度加密,有用的信息非常少。”
顾慎微微皱眉。
这个流程他很熟悉。
当初他被树先生收为弟子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数据保护”,而成为“S级”之后,这样的“保护”就一直持续,直到如今。
他有权对自己的能力保密。
这是联邦政府给予S级的尊重,就连超凡谱系图的统计上,也只是更新了“S级能力”炽火的名字,并没有写上明确的能力特征。
不难猜测,如果这个许厌通过了审核组的评测,那么他的能力,档案,也将被联邦政府彻底保密。
顾慎问道:“朱望的收徒,没有丝毫预兆?”
“没有。”
罗钰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许厌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来到长野……这个家伙的一切都是未知。”
他神情阴沉,唾了一声,骂道:“朱望这个老家伙,早有预谋,在宣布收徒之前,就抢先一步通知了审核组,所以在我们得知消息之时,就已经无法调阅能力档案了。”
顾慎拍了拍罗钰肩头。
他淡淡笑道:“长野代有天才出,没有许厌,也总有下一个S级。”
罗胖子看着顾慎,在心中默默感慨。
小顾兄的心境,真的很好。
这一年来,他时常在春雨观做客,那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顾慎的修心功夫实在是顶级中的顶级,风雨不动,安然如山,这不是做样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不在乎。
尘俗之事,不入他耳。
声名之累,不入他心。
去年的时候,他还在想,不参加新人战,或许是顾慎想要避开白袖的一个说辞……可这一年相处下来,他现在是真的相信,顾慎不参加新人战,只是因为不想。
“小顾兄……”
罗钰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这个许厌,跟你想的不一样,他不是好东西。”
“因为档案被封锁,大家都不知道许厌的信息……”
“朱望门下的弟子,替他在深水区论坛上做了简单的转述,这个许厌说自己是来自于偏远之地,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顾慎听到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怎么有些耳熟呢?
“而许厌要求审核组对自己进行能力的测评项目……是解梦,他想要挑战极难规格的解梦测试,只有在规定时间内,连续解开三个A级封印物的噩梦,才算是通过审核。”
听完之后,顾慎:“……”
“傻子都能听出来!”
罗钰愤怒道:“小顾兄,这个家伙显然是成心的……他在模仿你。”
“的确有些巧合……但连续解开三场噩梦,并非易事。”顾慎沉默了一小会,轻轻说道:“如果他不具备这个能力,大可不必硬往上凑,能这么选……说明他有把握。”
“我看这是朱望的阴谋!”
罗钰攥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的牛鬼蛇神,如果许厌把你比下去了,那么他和周济人在裁决所的风评……恐怕又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中央联邦授予周济人“参天之树”的封号。
这个封号并非是随意而授,周济人的门徒并不算多,但每一位,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强者,参天之树,开枝散叶,桃李满洲。
这位大裁决官,当之无愧这个授封。
而朱望收下许厌,进行这场“审核”……无异于是把两方的“得意门生”,放在了同一条线上,让所有人去评价。
如果许厌输了,失败了,这个行为自然就遭受反噬。
长野的人们只会无情的嘲笑朱望。
可如果许厌成功了……
那么毫无疑问,朱望扳回一城,他的门下,也出现了一位“S级”妖孽人物!
距离老师在披月城妙境中消失,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
顾慎本想安安静静,在雪禁城内独自修行,等待老师那边传来的消息。
可不曾想……
自己巍然不动。
却有他山来碰。
“如果许厌真的通过审核,成为了S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掰着脚指头都能想到。”罗胖子不屑说道:“朱望门下的货色,都是一个尿性,他们肯定要恶心你。”
顾慎沉思了片刻。
他摇了摇头,“多想无益。”
这句话,不仅仅是对罗钰说,也是对自己说。
许厌审核S级的这件事情,他无从干预。
只能等待结果。
……
……
回到春雨观小院子里,褚灵调出了【深海】里仅有的信息。
对于罗钰而言,指挥所无法调动的档案信息。
【源代码】还是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渗透的。
只不过,这次的渗透效果非常不理想。
“许厌……是一个几乎没有记录的人。”
褚灵的声音满是不解,她缓缓说道:“这很不合理,他的过往经历全部是零……我能查到的信息,就是他出生于苔原,然后……没有了。”
只要是一个正常活到二十岁的人,那么他的档案,就不会这么简单。
一张白纸?
怎么可能!
这个家伙前面二十年的日子,难道是过得是植物人的生活吗?
“这个许厌有大问题。”
褚灵说道:“要么,他的档案被人抹去了。要么,他就是一个如档案所描述的……空白的人。”
“空白的人?”
顾慎忍不住笑了。
他在被周济人发现之时,过得已经是平淡至极的普通人生活,没记错的话,那份档案满满当当写了有上万字,甚至把五老山福利院的几次修葺都记录了进去,在【深海】的网络下,除非你是一片雪花,否则你的一生绝不会如此干净空白。
“这件事情……太巧了。”
朱望去年不惜让门下弟子强行破境第七层,甚至借了纸剪,都没拿下新人战冠军。
而今年……就变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S级来S级。
顾慎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个家伙,有意在模仿你。”
褚灵低声问道:“试想一下……接下来,他会怎么对你出招?”
许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在长野众人的面前。
而绝密的档案,已经引起了无数人的好奇。
只是,从裁决所内部所透露出的那些消息来看……无论是许厌自己的身世,还是挑战审核组的方式。
都与顾慎很是相似。
“我担心的,不是他们对我出招。”
顾慎坐在春雨观内,让心境一点一点恢复清平,他喃喃道:“如果这个家伙的出现,只是为了让长野能够接受……那么模仿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顾慎,已经一点一点,被长野的众人所接纳了。
再出现一个“S级”,与顾慎相似……但比顾慎做得更好,毫无疑问,这样的人,会容易受到更大的欢迎。
一张空白的白纸,当然很好描绘……
他只需要涂上“合适”的颜色,即可成为“合适”的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宫紫的奇妙冒险
北洲。
落银城要塞,这是北洲要塞正翼偏西侧的第三要塞。
这其实是一座很大的要塞,虽然地理位置比不上牯堡那么重要,但依旧是抵在前线的一座大城……只不过这一年来,落银城要塞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了。
原因很简单。
与之毗邻的“披月城”,因为那座超大型灾境的缘故,撤离了要塞内的所有居民,而落银城便自然而然承担下了“分流”的任务。
这座要塞里的军团兵士,开始负责超长距离的输送物资,以及维护两座要塞的人员转移。
披月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因为维护灾境的任务太过艰巨,第四军团驻扎的一年里,就由落银城来负责提供粮食,军备物资。
军用重装卡车的后备车厢堆满物资,一群人正在搬运货物,一个瘦弱男人夹杂在其中。
他双手捧着一大箱钢材,摇摇晃晃起身,还没来得及搬上车。
“姓赵的……你他娘的快一点!”
后方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是在催促。
他连忙加快脚步。
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狠狠一脚,把他踹地向前扑倒。
赵器狠狠摔在泥泞之中。
他有些眩晕,回头望去,眼冒金星,人影重重,压根看不清是谁踹出的那一脚。
就算看清了……也没有用。
男人惘然回头的无措模样,被众人看在眼里,人群中传出了嗤笑声音。
一道浑厚的呵斥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点干活!”
这道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围观看热闹的要塞兵士们重新开始搬运货物,赵器也连忙起身,把摔了一地的钢材装进木箱里抱起,只不过慌乱前进之中,不知又是谁伸出了一只脚,绊了他一下。
他再次狠狠栽倒,这次没有那么好运,下巴重重磕在卡车铁皮边沿……整个人昏厥过去。
而再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温暖的病房。
而是在路边。
鲜血流了一襟,瑟瑟冷风刺骨,伤口反而冻得没有知觉了。
赵器的嘴巴不断打颤。
卡车已经开走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不会有人相信,腰缠万贯的公子哥会被发配到这样的地方受苦受难,而这个只会耍嘴皮,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在一开始来到落银城工兵团的时候,试图用自己的显赫身世,来换取特殊待遇。
很可惜,北洲的生存法则,不吃这一套的。
既然来了,就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
帮不上忙,就赶紧滚蛋!
军团里的同袍根本不愿意与他为伍,谁想要跟一个毫无作用的废物当搭档?谁能够把后背交给这样的角色?哪怕工兵团所负责的只是普通的维修检查工作,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与赵器共事……而一再强调自己卓越身世的赵器,最终换来了北洲军士的唾弃和拳头。
如果不是“野犬”的命令,他早就被驱逐出城。
工兵团根本就不想接纳这滩一无是处的烂泥……而负责这个小队的队长也默认了队内的“欺凌行为”,因为赵器的存在,自己的小队永远排名倒数,如果这个家伙愿意自己离开,那么对大家都好。
“嘶……”
赵器捧着下巴,颤抖着找了个偏僻角落,靠墙坐好。
他翻来翻去,翻不到一根烟……
就在这时候。
有一道身影,挡住了掠来的丝丝缕缕冷风,他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居高临下地俯视蹲在角落里的男人,而是默默递出了一根雪茄。
雪茄?
赵器根本就没敢去接。
在这种地方,雪茄是奢侈品。
他怔怔抬起头来,望向挡住风雪的那道身影,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只见那人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面容在逆光之中难以分辨。
他重新望向雪茄,发现是东洲产的……
赵器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来,环抱双膝,颤声说道:“你认错了。”
他不相信在这种地方,还有好心人愿意施舍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认出来了。
赵器宁愿栽倒在泥泞里一千场,被铁皮划伤一百回。
也不想被曾经的故人认出一次。
那人笑了笑,问道:“恕我冒昧……你是哪位?”
这声音听起来是陌生的。
赵器低下头……他环抱双膝,看着地面泥泞倒映出的肮脏面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怎么可能还有故人能够认得出来?
如果父亲没死。
他站在父亲面前……恐怕也不会被认出来吧?
“抽吧。好东西,我身上就剩两根了,你一根,我一根。”
那人淡淡开口。
赵器颤着手,缓缓接过了雪茄,借着点火的功夫,他看清了眼前施舍者的面容,是一个年轻的“冒险家”,之所以用“冒险家”来形容,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满是风霜,褴褛的披风,破旧的囊袋,看样子已经跋涉了很久。
而能够抵达这种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超凡者。
“先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年轻人神情复杂,轻声说道:“不论你如何招惹了他们,那样的行为还是有些过分了……”
赵器摇了摇头。
很显然。
那帮家伙不会在意自己……把自己搬到这里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你是……东洲的?”
赵器声音沙哑。
年轻人来了兴趣,笑道:“怎么看得出来的?”
赵器掸了掸雪茄,低声笑着说道,“瀛海独产的双金字塔,环径180mm……这是很好的雪茄。”
最重要的是,这款雪茄,只在东洲限量贩出。
这个年轻人大概率是东洲人,而且……很有钱。
“你也是东洲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他忽然明白先前这个家伙,为什么低着头怕被自己看见……能够认出这款雪茄,恐怕这个家伙有着一段不愿被人发现的过往。
“不……”
赵器沉默了一小会,笑道:“只是碰巧,有所研究……”
年轻人没有追问身份。
他与赵器蹲在墙边,一同享受着最后的两根雪茄,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恕我冒昧……我很好奇,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
赵器真正的沉默下来。
他的眼神都变得黯淡。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如果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会找一个地方睡一觉,这些伤,这些伤不算什么,大大小小的伤口淤青已经数不清了。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至于明天的生活?
明天的生活,就是重复今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很久,很久。
他很想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说谎,说自己会揪出那些欺凌自己的家伙,一个一个打回去……但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一年前。
他可能会锐评对方递给自己的这根南湾产雪茄,再告诉这位远道而来的家乡公子哥,有钱的同时需要提升品味。
但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了。
“还能怎么样?”
赵器轻声笑了笑,“就……就这样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年轻人蹲在墙角,抽完最后一口雪茄,在烟雾和雪尘中眯起双眼。
方才的景象,他看得很清楚,被人肆意践踏,而默默忍受……这样的人,怎会有雷霆一怒?
只是在看到那个画面的某个瞬间。
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而且……的确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
“如果不想在这待了,可以走的。”他把雪茄熄灭,轻声说道:“没必要勉强自己。”
赵器垂首不语。
他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帮家伙希望自己滚出落银城,最好是滚出北洲……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可……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总是会想到赵西来那个老家伙,躺在病房的床上,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总是会想到,顾慎砸在自己脸上的每一个拳头。
挨打的时候,倒下的时候,醒来的时候……明明每一个时刻,他都在告诉自己放弃,可最后却咬着牙撑到现在。
“不想走?”
年轻人轻声笑了笑。
他压低声音,沉声说道:“既然是东洲人……来到北洲,好歹混出点模样,别让这帮家伙看贬了。”
赵器怔了怔。
他刚刚想说些什么,可再抬起头,那个年轻人已经离开。
……
……
宫紫离开了落银城,行走在荒郊大雪中。
他回想着方才蹲在墙角的那个可怜鬼,那张胡须拉渣的沧桑面孔,越想越觉得眼熟……他觉得这张脸,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个家伙……不会是姓赵吧?”
宫紫驻足,往回眺望。
雪势太大,什么都看不清。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继续向着最终的目的地进发……他来到北洲历练,已经整整一年,这一年来的修行,让他收获颇丰。
除此以外。
他此行北上的最大目的,就是去往前进城,寻找锻阳大公。
解除宫家的婚约。
这件事情,必须要瞒着宫家才行。
所以这一路,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为的就是甩开暗中跟随自己的“护道者”……在北洲偏僻要塞之间旅行,跋涉,饮雪披霜,狩猎荒兽,这样的日子虽然疾苦,但却给了他雪禁城内安稳生活所无法相比的刺激和新鲜感。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旅途,会发生什么。
潜心修行的这一年。
宫紫把自己宫家少主的身份尽数抛去。
他告诉自己,这一年,他就只是一个追求本我的“超凡者”,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修行……如今,修行圆满,也是时候抵达前进城了。
宫紫没有动用家族的封印物,也没有动用家族的钱财,他在北洲的某个雪山小城镇里,发现了一座私人当铺,接着与当地一位很有趣的大叔相谈甚欢,痛饮一场,进行了北洲流行的“绝对安全”的货物交易。
宫紫把狩猎取得的珍稀兽皮,换取了来路不明的北洲“俗物”。
动用这些“俗物”,不会被家族追查来源。
可以说……从上个月开始,宫紫已经彻底消失在家族的视野之中,获得了所谓的“自由”。
而最后这一段去往前进城的旅途,也十分顺利。
三天之后,宫紫就抵达了前进城。
这座北洲最为繁华的核心之都,在女皇陛下的打理之下,这座巨城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纪律性,这是和长野一样历史悠久的人类文化古城。
在六百年前。
北洲建立了巨壁。
而率领军团抵抗巨壁之外秩序崩塌的那些人,则是汇聚在此,六百年岁月更迭,一拨又一拨智囊在前进城内编织出了北洲的宏大未来,并且将一个一个梦想都实现成真。
这里是人类的“进步之城”。
飞艇悬空,浮板蔽日,由【深海】主导的可控源能聚变,给前进城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能源……这座城市仿佛是一座冉冉升起的新生太阳,即便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亿万当量的能源,依旧不必担忧枯竭的那一天。
因为与源能聚变所带来的热效应反馈相比,这座城市的消耗不值一提。
宫紫在前进城住下。
他先是洗漱沐浴了一番,如果要见“锻阳大公”,那么他势必不能以这么邋遢和糟糕的形象去面见……否则会被直接拒之门外。
而重新换上了得体服装的宫紫,没有按照北洲的规矩,提前联系锻阳大公。
家族丢失了自己在北洲的消息。
现在应该正在搜寻自己的下落……
联系锻阳大公,或许会让家族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宫紫决定登门拜访。
他准备直接前往锻阳大公所在的庄园。
……
……
“你在胡闹什么?!”
庄园内。
随着一道怒喝,瓷盏破碎的声音旋即响起。
热气腾腾的茶水溅了满地,锻阳大公失手打翻了最爱的茶盏,他来不及去捡拾,只是沉着面色,望向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他的神情一半是愤怒。
另外一半,则是无奈。
“父亲……”
锻阳大公的女儿林笙跪伏在地,无论如何都不肯起,轻声开口,“如果您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这副场景,引起了庄园内许多下人的注意。
厅堂之外,一时围满了人。
已经有人开始议论……小姐为何要跪在此地了。
锻阳大公的夫人阖世很早,在那之后未曾再娶,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女。
他平日里待小姐极好。
几乎是百依百顺。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小姐如此长跪?
“你先起来……我们换一个地方再谈。”
眼看人越来越多,锻阳大公爵下意识蹲下身子,亲自去搀扶,却发现搀扶不动。
女儿眼中是倔强顽固的眼神。
“好……你想要跪在这,就跪在这吧!”
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了这一句话。
而当锻阳大公爵准备拂袖离开之时,却忽地心软了。
他出声斥散了围观的众人。
然后把厅堂大门合上。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谈话,不被外人听见,他卸下了自己的扳指,向着空中掷出,扳指荡出一缕精神涟漪,将整间厅堂都封锁得死死的。
“你这是……何苦?”
锻阳大公爵来到女儿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该要为父如何交代?”
林笙声音沙哑地说:“我也不想……只是与您说了数十次……您从未放在心上……”
“你那婚约,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定下!怎可轻易反悔?”
锻阳大公焦急说道:“宫家的那位嫡长子,到底哪点不好,你好端端的要与他取消婚约?这让宫家怎么看我们?”
林笙垂眸:“我连他一面也未曾见过,我不会嫁给他。”
“你……”
这般冷硬的态度,让锻阳大公怒火再次燃起,他抬起了手掌。
林笙认命般闭上双眼。
只是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动静。
她没有重新睁开双眼,只是听到了父亲的叹气声音。
“傻丫头……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锻阳大公爵实在狠不下心。
他看着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自己就这么一个骨肉,怎么忍心动手?
“你动动脑子想想……”
“这几年,北洲动荡,有多少爵位被撤,有多少庄园被拆?为什么咱们至今还能活得体面?”
“若没有长野宫家这些年来的默默支持,锻阳这世袭罔替的安乐爵位,早就被陛下撤去,哪还有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你喝的茶水,你用的每一餐?”
锻阳大公焦急说道:“你总要弄清楚……你现在享用的每一件事物,究竟是谁给的。这是两家祖上近百年的交情,才换来的福荫。”
“我宁可不要这福荫……”
林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说光明城的事情了……既然孟家的那位可以悔婚,那么我也可以。”
光明城?
孟家!
锻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女儿在说什么……这是最近闹得纷纷扬扬的一件事情,整个五洲都听闻了。
光明城内的最大世家孟家,闹出了一件“丑闻”。
孟家千金也闹着要退婚。
而最重要的是,她退婚的原因,是要嫁给外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锻阳被女儿气笑了。
“孟家那位老爷子号称是‘铁腕’,这件事情传出之后,‘铁腕’被气得病倒了,整个孟家一片愁云惨淡,你难道也想让我变成那样?”大公爵捋起袖子,伸出胳膊,“林笙,你看看,好好看看……为父比不上那铁腕,为父的手臂是肉做的!”
“宫家的那位嫡长子,若是残疾,你执意不嫁,我倒可以理解,可他去年拿下了长野新人战的冠军,可谓是人中龙凤,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攀附……”
说到这,锻阳立即重申,“就算他是残疾,只要人家对你好,你也不得辜负,须得好好照顾,付予体谅……”
一番言论,尚未说完。
林笙说道:“我有心上人了。”
她索性摊牌,十分认真地开口,“我不管宫紫究竟是何等的人中龙凤,何等的优秀,宫家又与锻阳爵位有何等的交集……我有心意所属,我不想嫁给宫紫。”
锻阳大公爵怔怔呆住了。
这几年。
两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
他也想让双方的小辈早些时候见上一面。
可宫紫和林笙的交集,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两人年龄还小,隔着屏风相见,没过一会就玩到了一起,在他来看,这也算是“兴趣相投”,只不过那时候双方还不知道婚约的事情,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会产生何等的相连。
随着时间推移,宫紫成为宫家少主,他的时间越来越珍贵。
双方再想要撮合,宫紫便会以“时间紧迫”,来用作推脱。
而如今……
时间一晃而过。
锻阳沉默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时代的确变更的很快,一张薄薄的婚约书纸,并不能像他们那个年代,将两个并不相爱的人,栓在一起。
“公爵大人!”
厅堂外传来了一道呼声。
有一位佣人来到堂前,不敢打扰,低声说道:“庄园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他姓宫!”
……
……
(PS:这段剧情还蛮重要的,本来不想断章的,但12点前要发,所以没办法。这章后面还有内容,今晚应该是写不完了,明早我会将其补齐。)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许厌,真的很讨厌
姓宫?
锻阳大公爵心头一坠,心想世事总是如此,怕什么来什么……来者只怕是宫家的人了,只是这大老远来一趟北洲,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提前打的么?
这下可糟了。
锻阳大公连忙吩咐佣人,把来客好生招待,暂且找个地方安定稳住,自己随后就到。
大公爵合上门,深吸一口气。
“宫家……来人了!”
他回头望向林笙,冷冷问道:“你难道还要一直在这跪下去么?好歹也要随为父一同去接待吧?”
没有得到回应。
锻阳大公轻叹一声。
他重新来到女儿面前,“你跟我说说……你看中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林笙轻声说道:“他也是个小人物,你肯定没听过。”
也这一字,用得耐人寻味。
因为孟家的孟西洲,爱上的便是一位小人物。
孟西洲才情绝艳,修行天赋也堪称妖孽,甚至有机会拜入光明城的神座门下,这样的一个女子,承担了整个孟家的希望,她要悔婚,整个西洲都因此而震动。
锻阳大公爵林逾望向女儿的眼神有些复杂。
很显然,自己的傻女儿,是把她当成“孟西洲”了,无论哪一点来看,她都与孟西洲相差甚远……而自己,当然也无法与孟家相提并论。
锻阳之爵位,授封已有百年,祖上三代,都深得北洲皇帝陛下的宠爱,可即便如此,还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心血,立下汗马功劳,才换来了如今的安乐清平。
林逾年少时曾在要塞最前线驻扎了接近十年,他负责驻守正翼拱点的牯堡要塞,那是一座极其艰险的雪封之城,也是人类世界北部最重要的巨壁防线。
在牯堡,他认识了同样年轻的宫家家主宫青。
五洲的超凡者,都以抵达北洲执行任务为荣……在那个时候,【深海】还没有被缔造出来,许多超凡者都会来到要塞,申请加入军团。
林逾就这么和那个姓宫的小子结成了挚友,在那时候,双方都不知道,一个是宫家传人,一个是锻阳爵子,两家早已有了百年悠久的深厚交情,这或许是命运中的冥冥注定,直到牯堡驻扎的第一年结束,两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都成为一方名士,在选择继续驻留之时,才发现了彼此的真实身份。
后来北洲迎来了近五十年来最动荡的战乱年代,林逾为宫青挡下了一枚致命的强逻辑子弹,而宫青则是在源能甲支离破碎的情况下,背着林逾,跨越了数十里的战场,两个年轻人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林逾当做临终遗愿的笑着骂道,家里就自己一个独苗,要是嗝屁了就没人继承爵位了,可惜入伍入得太早,还没生个儿子。
宫青说,活下去,能生。
林逾又怒骂,可惜就算生了个儿子,也没法拱掉宫家的白菜。
宫青说,活下去,能拱。
然后……这门娃娃亲就定了下来。
再然后,两个人就真的活了下去。
在一枚枚穿梭的子弹中,北洲的战争迎来了终结,女皇陛下抚平了战火,带来了最终的和平。
而宫青和林逾,也迎来了驻期圆满之后最终的道别。
人生的命运聚散无常。
在那时候,两个年轻人都以为,即便分别,也有的是机会常聚。
只不过……很多事情,往往只能猜到开头,而猜不到结尾。
从那天后,两家往来仍在,但两人相聚甚少。
又过了数年,林逾和宫青已不再年轻,两个人酩酊大醉,才发现当年的娃娃亲,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林逾有了个漂亮女儿,而宫家则生了个大胖小子。
林逾气得拍桌子。
但实际上……最后的碰杯里,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他们都想起了当年,濒死之际躺在大雪里的绝望画面,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林逾的前半生都很幸运。
而如今。
他已经老了,从前线退下,女皇陛下则是给了他最大的体恤和尊重,让他能够在庄园里颐享天年,在最后的动荡之战中,幸运者实在太少,而得到“大公爵”授封之位的,整个北洲也不过那么数人,扳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林逾现在别无所求。
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活得开心。
……
……
宫紫被带到了锻阳庄园的一座偏厅。
他并不着急。
自己此次拜访,没有提前打上招呼,也没有直接抖开身份,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姓氏,被带到偏厅,倒也是情理之中……再怎么样,单凭“宫”之一姓,大公爵也会与自己相见,而到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说出退婚之事。
宫紫抿了一口茶水。
他看上去神情平静,面色自若,但实际上……心底还是颇为紧张的。
据宫紫所知,锻阳大公和自己父亲,乃是生死之交。
当年在战场上,互相欠了对方好几条命。
这桩婚事,是联系着宫家和锻阳爵名的纽带。
自己如今贸然登门,挑明退婚,或许会让锻阳大公误会,宫紫默默心想,该要如何解释,才能不伤及两家的感情。
以及……不伤及那位林家姑娘的心。
若没记错,早些年的时候,自己来北洲做客,还是与林笙一同玩耍过的,印象中那个姑娘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
后来宫紫没有时间再来北洲。
两家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无论如何……退婚的消息传到东洲,自己的父亲定是勃然大怒了。
等了片刻。
宫紫终于等来了锻阳大公,远方的偏厅有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着女儿快步而来。
宫紫和锻阳大公,在看见对方的时候,都是一怔。
“宫紫?”
锻阳大公万万没想到,这次登门而来的,竟然不是宫家的传话人。
而是宫紫本人!
宫紫一怔的原因是……他瞧见那位林家姑娘的脸上,梨花带雨,犹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林伯伯。”
宫紫连忙起身相迎,然后行礼。
“不必多礼……”
林逾眼神有些复杂,还真是出乎意料……他原先心中所想的那些说辞,在看到来者之后,一下子全都用不上了。
先前在厅堂待了一会。
他计划着……见到宫家来客,若是对方不提婚约之事,他也不提,就让此事暂且搁置,等自己处理完毕,再找一个好时机,去联系宫青,斟酌开口。
只是。
宫紫可不是普通人。
几乎可以确定……他来北洲,就是为了“婚约”而来。
两方在偏厅内喝茶。
先是寒暄了数句,如果有人在偏厅听着,定能察觉,两边都是各怀心思,心不在焉。
终于……宫紫先按捺不住了。
他敬了数次茶后,端正身子,小心翼翼说道:“林伯伯……这次我冒昧登门,是为了‘婚约’一事。”
林逾心中长叹一声。
果然。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他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势。
下一刻。
宫紫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低声说道:“我来北洲……是想要退去婚约……”
一直垂首不语的林笙,猛地抬起头来。
她望向宫紫的双眼,变得诧异而又错愕。
而锻阳大公也怔住了。
“此事,恕晚辈冒昧,无礼。此次登门拜访,亦是晚辈一人之意。”
宫紫开口之后,神情凝重,他不再犹豫,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说出,郑重道:“非是轻贱锻阳爵位,更非轻贱林笙姑娘……”
后面的话,在锻阳大公脑袋里已不那么重要了。
大概就是。
这次退婚,是他一人之举,他已是心有所属,还望大公能够成全。
除此之外。
希望宫家和锻阳的关系不会中断……这次退婚,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因此坏了父辈们的交情。
听到这,林笙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先前在厅堂跪了许久,父亲没有松口,但看得出来……已经心软。
只是,偏偏这位宫家的来客,是宫紫本人。
在看到宫紫之时,她已经对名正言顺的退婚之事不抱希望,准备考虑接下来如何与心上人私奔。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
林家姑娘这一落泪,把宫紫吓了一跳。
他连忙打住,声音有些惭愧,道:“林笙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自己此次退婚,是伤了这个女子的心么?
“她没事。”
锻阳大公的声音缓缓响起。
林逾揉了揉眉心,他阴郁的神色,此刻缓缓舒展,只不过看其面容……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宫紫……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林逾沉默了很久。
他轻声说道:“辛苦你一个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北洲找我……这件事情,若是传回长野,你的父亲定要震怒。没记错的话,你去年拿下火种之梦,已经成为了宫家未来的继承人吧?”
这件事情,若是传回长野。
小宫的家主之位,恐怕要横生诸多震荡。
宫紫微微一怔。
“这样吧……退婚之事,由我来说。”
锻阳大公望向自己的女儿,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会和宫青说清楚,也免得你遭受不枉之苦。”
话都说到了这一步,宫紫哪还能不明白?
想要退婚的,不止自己一人。
锻阳林氏,也想要解除婚约……这位林笙姑娘,此刻流的泪,想必没有一滴,是为了自己而流。
宫紫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此刻偏厅的场面有些尴尬。
林笙一直落泪。
自己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错?
前往北洲,最担心的事情,也被解决了!
……
……
“宫兄?”
顾慎看着通讯器那边浮现的画面。
“是我。”
阔别一年。
宫紫的面容稍稍变得沧桑了一些,一天前他还是蓬头垢面的形象,但因为登门退婚之故,剃去胡须,仔细修理面容,此刻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秀,与离开长野时相比,瞧不出太多的变化。
“你怎么会联系我?”
顾慎有些讶异。
此去北上,锻阳退婚之事,宫紫没有对第二人说……而想要登门拜访,自然是要避开宫家的注视,寻一个好机会,毫无疑问,在返回东洲之前,宫紫应该都不会动用深水区网络。
“你猜……”
宫紫努力掩藏笑意,但眉尖上挑的轻微动作,还是没有逃出顾慎的注意。
顾慎轻声笑道:“恭喜你,退婚成功。”
“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真是无趣啊。”
宫紫啧啧感慨,问道:“这应该不是用占卜术算到的吧?”
“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动用占卜术?”
顾慎笑着反问,缓缓说道:“我想你这一年,应该不是在北洲大吃大喝,锦衣玉食……若非登门退婚,也不会像此刻这般精心着装。”
宫紫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无奈道:“好吧,难道帅也是一种罪吗?”
说罢。
他压低声音,“其实,这次的退婚,有些过于顺利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没有缓过劲来。
顾慎瞥了眼通讯器浮现影像的背景。
他提醒道:“你应该还在锻阳庄园内吧?说话还是小心一点。”
“无妨。”
宫紫笑了笑,“锻阳大公爵留我住上一夜,明日我再动身,启程返回东洲……”
两家交情深厚,但奈何相隔太远。
宫紫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锻阳大公爵定是要挽留一夜,至少要好生招待一番。
抛开那纸婚约,这也是自己最欣赏的年轻人。
“锻阳大公的女儿,也想要退去婚约。”宫紫感慨唏嘘说道:“若非我此次登门拜访,这件事情恐怕会变得十分复杂……”
也算是巧了!
宫紫这次登门,表明心意。
机缘巧合之下,澄清了局面,至少两家人,不会因此而产生误会。
这纸姻缘,因为两家人父辈的交情而起。
也因为两位后人各有心意所属而离。
由锻阳大公爵亲自出面去说,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倒是一桩喜事。”
顾慎由衷替宫紫感到开心,他微笑道:“需要我和穆雅姑娘说一声么?”
“不必!”
宫紫意气风发,道:“等我动身返回东洲,给她一个惊喜!”
看得出来,宫紫如今心情大好。
“那我便在长野等你回来。”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看对方挂断了通讯。
在春雨观静修了一日。
等来了宫紫的消息。
这应算是一个好兆头?
不等顾慎多想,春雨观外传来了敲门声。
罗钰神色凝重,他推门而入,坐在顾慎对面,饮下一大口茶。
“坏消息。”
罗胖子看着顾慎,“许厌……通过审核了。”
……
……
“新的S级——许厌!”
“长野有史以来天赋最强的解梦者。”
“不——天赋最强的精神系超凡者。”
诸如此类的帖子,在雪禁城深水区论坛内不断刷新,如雪花一般,今日的裁决所道馆开放了旁观者的权限,好让所有人都可以观摩到许厌通过S级审核的画面。
大量超凡者涌入,座无虚席。
堪比去年的新人战决赛场面。
而许多人只能等待在道馆之外。
于是许厌参悟的完整影像上传之后,立即吸引了大量的点击。
雪禁城内的精神系天才,都纷纷发出感慨……
许厌创造了新的记录!
他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解开了审核组的三枚噩梦级封印物,这是比顾慎档案还要更快的速度,在完成了三场解梦之后,许厌申请观摩裁决所内部的“惊蛰卷”。
作为春之呼吸的头卷。
这本是不该拿出,随意给人参悟的密卷。
但……许厌的老师,名字叫做朱望。
朱望动用了“大裁决官”的特权,将惊蛰卷取出,于是许厌当着雪禁城所有人的面,开始了第二场表演,他用了五十分钟,就完成了惊蛰卷的参悟!
在那之前,最快的参悟记录,是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两个小时内参悟惊蛰卷……某种意义上,就已经算是具备了“S级”的潜力,而五十分钟的参悟记录,简直闻所未闻。
这个消息,比先前连续参悟三座噩梦封印物,还要震撼!
许厌的名字,成功震动了整座长野。
也成功引起了人们对另外一个消失已久的名字的关注。
那个名字……叫做顾慎。
“大家都记得,你的‘S级’是怎么来的。”罗钰神情有些烦闷,他愤愤说道:“因为许厌的出现,现在有许多人认为你是‘名不副实’的S级。”
有这个想法,倒也正常。
许厌所做的那些挑战,实在太有针对性了。
这就是在对标顾慎,他去做了顾慎所做过的几乎每一件事情……这就是在走顾慎所走的路!
他只要走得比顾慎快!
人们就只会记住许厌的名字!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安全委员会的朋友,只可惜……杜韦告诉我,许厌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而且异常稳定。”
说这番话的时候,罗钰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他多希望,这个许厌,和朱望先前的那位弟子廉舟是一样动用非法权限,强行突破的“伪天才”!
只可惜……
许厌所展现的力量,是真实的。
顾慎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
“小顾兄,你不必安慰我。我就是看这个许厌不顺眼,怎么看,怎么生气……”
罗钰闷闷说道:“许厌,真的很讨厌!”
第一百四十章 谁反对
许厌,真的很讨厌。
哪怕顾慎此刻无所谓的笑了笑,但他的心底也是这么想的。
无论是谁,遇到许厌这样的人物……都会觉得讨厌。
这个家伙,档案空白的像是一张纸。
而他所做的事情。
就是模仿着自己的“人生”。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地方,脱颖而出,然后来到长野,一夜之间,轰动成名。
只不过……他做的事情,比顾慎更加轰动。
“这家伙跟你没办法比!”
罗钰咬牙切齿说道:“按理来说……审核组审核天赋,都是在超凡者刚刚觉醒能力之初。这家伙拜入朱望门下的时候,都不知道修行多久了!他说自己刚刚修行,就是刚刚修行吗?放他娘的屁!”
最可恨的是。
许厌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竟然让长野许多人都信以为真。
罗钰看到他哗众取宠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慎轻叩桌面,轻声说道:“他完成参悟之后,去哪了?”
……
……
今日的雪禁城,都被“许厌”一人所吸引。
五大家都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而穆家,则是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静室之中。
穆家还停在宗堂内的诸位长老,都默默看着这位从未登门的“陌生来客”。
韩当。
“我今日来穆家……是有一事相求。”
韩当微笑着开口,“我来替我的师弟,求一桩姻缘。”
几位长老都一头雾水。
韩当的师弟?
朱望门下的弟子那可真是太多了,数不胜数……按照他的收徒模式,再过几年,恐怕都能媲美长野传闻中的某位先圣,门徒三千了。
“师弟……哪位?”
“许厌。”
两个字,让宗堂静得落针可闻。
这两个字,比朱望其他所有的弟子,加在一起,还要出名。
只不过短短数日,整座雪禁城都知道了这位“S级”的存在。
朱望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资源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的每一位徒弟,都不遗余力地发动了力量大肆宣传……
因为在朱望门下。
许厌是每一个人的师弟。
“韩当,有话就直说吧。”穆家的大长老沉声说道:“不要绕弯子了。”
韩当微微一笑。
“如今长野五大家中,除却最神秘的李氏,就是穆家最弱,顾家即便分成两大派系,单独拎出来一个,依旧足以碾压穆氏,而白家不必多说,这是正在冲击魁首的第二大家,如今的顾家唯有合流,才能压过白家一头。”
韩当缓缓开口。
长野五大家的局势,其实十分明了了。
八年的顾家内战,导致战场割裂。
其余四大家,当然不会相助……他们不可能表明立场,因为从“均衡”的角度考虑,顾家一分为二,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有可能,穆家更希望顾家能够一分为三,一分为四……
因为相比于其他家,穆家实在有些弱小。
江北的发展,也不尽如人意。
李氏保留了极高的独立,几乎不与其他几大家做任何争斗……因此被称之为“最神秘”。
而剩下的四大家,其实整体来看,乃是三足鼎立。
顾,白,宫穆。
穆家和宫家,几乎是捆绑在一起,这是当前局势之下,两座家族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合则生,分则陨。
韩当说道:“据我所知,穆氏与宫家的合作,大部分时候,都是宫家占据主导……当然,宫青这个人够厉害,够稳妥,值得信任,只不过,久居篱下的滋味,不太好受吧?诸位难道就没有想过,除了宫家,再去寻找一个可靠的力量么?”
穆氏宗堂内的长老们眉头紧锁。
“其实……我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与其说是替师弟许厌求一桩姻缘,不如说,是奉行师命,替诸位找一个机会。”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柔声说道:“一个穆氏复兴的机会。”
“什么机会?”有人皱眉开口。
“许厌想要与穆氏定下婚约,如果诸位点头答应……那么,穆氏的未来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韩当平静说道:“他会是雪禁城内无限光明的S级。”
“没记错的话,许厌现在应该在裁决所的道馆……”
一位长老瞥了眼时间,他冷冷提醒:“审核才刚刚开始一个多小时……如果你要说S级的话,他现在还算不上!”
这几日。
铺天盖地的宣传。
雪禁城内,还有谁不知道“许厌”的名字?
今日的审核,整座长野都在翘首以盼。
只不过,这个家伙的出现,实在太突兀,也有很多人并不喜欢他。
其中甚至包括韩当自己。
只不过……许厌出现的意义,就不是被人喜欢的,如果他能提供出人们所需要的“价值”,那么不喜欢他的人,也不会那么讨厌他。
听到这位长老的提醒,韩当并不恼怒。
他也瞥了眼时间,淡淡说了两个字:“……快了。”
宗堂内的静默没有持续多久。
“叮当”一声。
有人收到了消息。
不止一人。
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
是许厌的消息。
用时一小时三十分钟,完成三件噩梦封印物的参悟,成为了新的“S级”!
雪禁城都为此震动。
韩当瞥了眼消息。
他平静说道:“现在……许厌是了。”
原先根本无法推进的谈判,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韩当,你上门拜访,就是为了联姻?”
一位长老幽幽开口,“现在已经不兴这一套了……生在我穆氏的儿女,有他们自己的自由。”
“这些话,骗骗小孩子就差不多得了。”
韩当毫无顾忌地挑明,笑着说道:“这世上的一切事,都可以放在天秤上称量割舍,只是要看筹码够不够而已……你刚刚所说的自由,能值多少筹码?”
那位长老一下子沉默了。
他无话可说。
最后,大长老轻轻敲了敲长桌,问道:“你想要怎么联姻?”
“穆雅。”
韩当说出了一个人名,认真说道:“也不知我师弟是怎么瞧上的这位姑娘……嗯,他想要以‘S级’的身份,以及大裁决官弟子的名分,来定下这场婚约。”
当穆雅之名报出之后,长老会一众人的脸立即变了颜色。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位长老拍桌而起。
他额头青筋鼓起,隐隐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几年。
穆雅和宫紫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虽然这两位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可这里毕竟是长野,大家又不是瞎子。
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他们这些长老,又不是恶人,帮不了忙,也不能亲自去拆!
大长老单掌按在桌面之上。
他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
大长老望向韩当,平静说道:“这个不行,换一个吧……”
“换一个?”
韩当笑了。
他无奈道:“拜托……诸位,你们以为这是在卖菜吗?这种事情是说换就换的吗?我师弟可是付出了感情的。”
“感情?”
一位长老也冷冷笑了。
“据我所知……许厌和穆雅应该没有见过面吧。”他讥讽道:“难道阁下师弟的感情,如此随意么,是在苔原待得太久了,只能见到雪山中的野人么?”
长野有很多人都不喜欢许厌。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在模仿顾慎。
而穆氏与顾慎的关系不错,这一年来穆南和穆雅,都去过春雨观做客。
“这重要吗?”
韩当再次瞥了一眼时间,他摘下眼镜,缓缓擦拭,同时问出了最核心的那个问题。
“许厌喜欢不喜欢穆雅……穆雅喜欢不喜欢许厌……”
“他们到底有没有感情,这重要吗?”
韩当重新带上眼镜,一字一句说道:“我是来要求联姻的啊……”
这样的事情。
哪有你情我愿?
这……就像是一场交易。
交易的双方开心不开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交易的结果值当不值当。
那些愤怒的长老,忽然都沉默下来……他们此刻坐在这里,所进行的事情,根本就不配冠上“感情”的虚假外衣,因为所谓的“联姻”,从来就不会先考虑“感情”,而最让人细思恐极的事情是,长野的五大家,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如果我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你们会这么愤怒,是因为穆雅和宫紫的那些事情。”
韩当淡淡说道:“可是你们不要忘了,宫紫的身份,他是宫家既定的继承人,他自己身上就带着北洲锻阳大公的婚约……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两位最后能够走到一起吧?”
“退一万步,宫家安排的联姻,难道有所谓的感情么?他们可以为了家族长运,做出一些牺牲,哪怕那个人是未来的家主,而你们不可以么?”
韩当站起身子:“白家有白袖。李氏有顾慎。穆家什么都没有……但你们可以有许厌。”
他笑了笑,望着满室寂静的穆氏长老们。
“我出去静一静,诸位,你们好好想一想,半小时后,我会再回到这里。”
推门离开,只留下宗堂内的穆氏诸位老人。
一双双眼睛彼此对视。
先前的愤怒……已经有些转变了。
而不久之后,又有消息响起。
“叮当——”
是许厌参悟惊蛰卷,再次打破记录的消息。
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向长野证明了他的潜力。
至少目前来看……他要比顾慎更强。
或许,比白袖也要更强。
……
……
半小时后,韩当回到宗堂,他很满意此刻那些长老的神情。
原先那一道道满含怒意的目光。
此刻大多数,都变成了沉默,纠结,困惑。
这点时间,当然不足够他们讨论出结果……
“三天。”
大长老穆仲的声音响起。
他望向韩当,在这次说话之时,动用了一缕精神力。
静室之中,布满压力。
穆仲和韩当一样,都是深水区第十一层的精神系超凡者,两人的精神应该分不出高低,所施展的压迫也好,潜引也好……也都不会有所效果。
只是穆仲听闻,韩当饱受苦疾,这一年来四处寻找精神系封号,来搭救自己的“精神疾病”。
而这次施展精神力压迫。
便是他希望借机主导谈话的局势。
但……并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韩当坐下身子,淡淡抿了一口茶水,再抬眸望向穆仲之时,眼中多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穆仲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自己没猜错……韩当的“精神之疾”,应该是【天瞳】种下的!
那是封号级别的精神手段。
而想要解开……也唯有一种可能。
难道韩当,成为封号了么?
穆仲试图感应韩当的精神气息,虽然没有封号给自己的压迫感那么强大,但他也无法探知到具体的深浅,这个怀疑,无法得到印证,只能以最稳妥的那种可能性去解释。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穆仲神情复杂地抬头,望向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此刻韩当放在天秤那一边的筹码,实在重得有些吓人。
朱望这一脉,未免也太强大了。
遍布长野的巨大影响力。
两个封号,再加上一个前途无量的“S级”……虽然这个阵容有些眼熟,但整体实力,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一天。”
韩当放下茶盏,轻描淡写说道:“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从头到尾,韩当都没有在意过当事人的想法。
既然这只是一场交易。
那么……何必去考虑那么多?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与穆雅无关的这些长老手上。
而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他只给了穆氏一天的时间。
韩当缓缓说道:“许厌刚刚完成两场参悟,他今天需要休息。明天我们会亲自来到穆氏,诸位考虑一下……就在明天,给出答复吧。”
说完之后,他没有犹豫,直接起身离开了宗堂。
……
……
宗堂内的长老,面面相觑。
“要不……答应吧?”
一道很小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先前拍案而起的那位长老,怒道:“放屁!穆雅这小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谁敢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第一时间跟他急!”
“许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连续两场破纪录,至少在修行上,他比宫紫要强啊……”
“而且……宫家那位,难道还会解除婚约不成?”
拍案而起的那位长老,听到了宗堂里的声音,满腔的怒火,一下子被泼上了一盆冷水,这些声音并不大,但慢慢慢慢就多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很是疲倦。
而且无法辩驳。
因为……这些长老们说的都是实话。
这才是最致命的。
宫紫和穆雅的事情,看上去虽然很完美,但大家心底都清楚……有宫家和锻阳的婚约,他们两人,走不到一起。
“时间很紧迫啊……穆雅现在在哪?”
“这件事情,还是要趁早通知一声……说不定,她也觉得开心呢?”
这样的声音,像是一枚枚子弹。
打在了他的胸口。
环顾一圈,众生百态。
或许坐在这里的人,并不关心,一个孩子发自内心的喜欢,应该如何顺应自然地走到尽头……
再或许。
他们从来就只是为自己的“独裁”,冠上了一个合理的名义。
有人离开了宗堂。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宗堂。
最后宗堂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老四……”
大长老穆仲看着怔怔站在原地的那位长老,轻声说道:“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实在不开心的话,明天不必来宗堂了。”
老四默默低下头。
……
……
第二天的穆氏宗堂,还算是热闹。
许多人都等候在宗堂之内。
因为只过去了一天。
所以韩当登门拜访的消息,并没有传开……只有穆氏长老会的高位者才知道,昨晚的一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好几位长老,宿夜未眠。
他们焦急地等在宗堂之外。
最终等来了“贵客”。
但出乎意料,来的人只有韩当和许厌两人,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大裁决官朱望。
“抱歉,老师实在太忙。”
韩当笑着开口。
他与许厌两人进入院落。
大部分长老的目光都落在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温良的笑,看上去人畜无害,十分友好。
或许是因为昨日在道馆光芒万丈的缘故。
这几位长老,再看到许厌之时……心中原先存在的那些偏见,不知不觉就烟消云散。
越看越是欣喜。
看上去,这可真是一个谦逊恭谨的年轻人啊。
“许……”
一位长老负责上前招呼,他看着许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许厌微微点头,笑道:“喊我小许兄即可。”
这称呼有些耳熟……
“小许兄。”长老笑了,伸手邀请,“里面请坐。”
“坐……就不必了。”
许厌摇了摇头。
他就站在穆氏宗堂之内,轻声笑了笑,“我想今日之事,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对了,穆姑娘呢?”
那位长老神情有些尴尬。
他瞥了眼宗堂之内,压低声音说道:“穆雅也在,不过她被关在了宗堂的单独阁间之内……临时得知这样的事情,你也明白的。不过咱们在这里说话,她都能听见。”
许厌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小会,许厌笑着开口,“关于婚约的事情……”
宗堂内的几位长老都有些错愕。
这实在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
原先还准备着,把许厌请进来,大家一同喝喝茶,叙叙旧。
虽然无旧可叙。
但总归是要聊一聊,客套客套的。
这个家伙怎么……就开口了?
穆氏宗堂内很是安静。
不等许厌的话音落地。
宗堂门口的远方,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好意思,我反对。”
这道声音的出现,更加出人意料。
按理来说……这道声音的出现,应该接在“谁反对”之下。
只不过在这种场合之中,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提问。
似乎不会先有“谁反对”这么一个环节了。
但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这道声音落地之后,满室寂静,负责接待的那位长老勃然大怒,下意识反问道:“谁反对?”
宗堂外,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平静道:“我,顾慎……”
“替宫紫反对。”
……
……
(PS:1,好吧,不得不承认,我也很讨厌许厌,这个家伙的能力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出现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另外大家不必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家伙现在有多跳脚,结局就有多……嗯,大家都懂的。2,这段看上去很俗的剧情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当然要配合下一章一起食用才会明白我的意思。3,月末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拳(求月票!)
一般来说。
在抢亲这种环节会发生的对话是:
“谁反对?”
“我反对!”
只不过今天,在穆氏宗堂,这场对话发生的顺序颠倒过来。
整座宗堂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为了今日婚约之事,彻夜未眠的那几位长老,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今天原先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谁反对”这个提问环节。
只不过今天来到穆氏提出反对的人,身份太过于特殊。
以至于他们也在听到之后,内心再如何震怒,表面也只能沉默。
“顾慎?”
韩当看到这道身影之时,皱起眉头。
金丝眼镜微微反光。
映照出他那张阴沉如水的面孔……很显然,没有人会想到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会出现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昨日许厌参悟梦境,接连破开记录。
顾慎没有出现。
今日许厌登门穆氏,顾慎却出现了!
有温良的笑声,此刻响起。
许厌望向背后的身影,他眯眼笑道:“小顾兄?久仰大名……”
顾慎缓缓走入穆氏宗堂。
他向着许厌走去。
然后越过了许厌。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看许厌一眼……
仿佛这个人,就是空气。
庭院里回荡着单薄的笑声,其他四处却是落针可闻,这让许厌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愚蠢。
许厌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但看上去并没有恼怒之色,只是眼神深处,有细微的寒光闪过,转瞬即逝,他仍然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长野新任S级。
“顾慎……”
大长老穆仲传音,认真说道:“穆氏珍惜与你的交情,但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希望你能给穆某一些薄面,退后一步。”
顾慎来到了大长老面前。
他抬起头,直视老人。
“抱歉。”
顾慎以心声回应:“有些事情,退不得。”
沉默了一秒。
顾慎没有撕破脸皮,而是保留了基本的礼节,平静开口问道:“穆姑娘在哪?”
当然。
他没有指望能从穆氏的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注意到,自己踏入庭院之后,有好几个穆氏族人,紧张地守在宗堂某间古屋静阁之前,向着门外方向靠了靠。
一缕精神力掠出。
顾慎看清了那间静阁内的模糊景象,应该是有精神类的封印物笼罩之故,隐约可见一道纤细身影……在这日子,宗堂内的长老都在外迎接,唯独一人锁在阁内。
其身份,不必多说。
他向着那间静阁走去。
一位长老眼神授意,守在静阁门前的那两位穆氏族人,立即会意,在顾慎即将抵达之时,连忙伸手去拦。
下一刻。
顾慎身形闪烁,出现在了两人的背后。
这一幕,让场内所有实力抵达三阶的超凡者眼神一凝。
韩当眯起双眼。
许厌若有所思。
而大长老穆仲的眼神则是变得凝重起来……顾慎闭关一年,穆氏所得到的情报是,这个S级少年虽然常常去往清冢跟随守陵人学习占卜,但只要出现在春雨观,便是饮茶晒日,根本就不像是刻苦修行的模样。
只是刚刚的一瞬……
顾慎的身法速度,已经远超去年太多。
“这是……完闪么?”
……
……
顾慎没有与穆氏族人发生冲突。
也没有为难那两位阻拦之人。
他直接来到了静阁门前,伸手推开木门,吱呀的开门声荡漾。
静阁之中,一位脸上挂满泪水的女子,被一缕无形的光索束缚,神情愤怒,死死盯着门外的方向……穆雅能够听得清门外的声音。
昨天傍晚,从小待她极好的四长老,给她发消息,告诉她赶紧离开长野,不要继续留在穆氏……
她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就遇到了找上门来的穆氏长老会。
得知了消息之后,她如遭雷击。
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件事情,长老会竟然只是通知!
通知!
也就意味着……自己仅仅只有知情权,而没有决定权!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一开始,长老还安抚自己,所谓的“婚约”,只是一纸协议,不算什么,并不是立即就要出嫁……
再后来,他们语重心长,告诉自己,宫紫也有一张婚约,乃是与北洲锻阳大公爵的联姻,若是那张婚约不解,自己就不可能与宫紫修成正果,不如另寻良家……而许厌,便是长野最年轻的天骄,最合适的那个人……
说了许多。
最后,这些长老们意识到,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穆雅的态度。
于是他们不再温和。
直接动用封印物,将她锁在这里,限制了她的自由。
无论如何,今天穆雅要留在宗堂……就算是演戏,也要陪长老会,把戏演完。
“穆姑娘。”
顾慎并指一斩。
一缕弧光抵斩而出,噼啪一声,那束缚住穆雅的光索瞬间支离破碎,女子几乎快要崩溃。
宗堂之外,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呵斥之音。
“顾慎!你什么意思?”
韩当见穆氏没有出手之意。
索性直接出面……他的声音裹挟着【真言】,激荡而出,而尚未席卷多远,便被一缕无形之风从当中切斩开来!
“铮铮!”
穆氏宗堂上空,有萧萧叶鸣!
枯叶席卷,凛冽如刀。
韩当瞳孔收缩,只见那缕劲风向着自己面颊袭来,他一掌按去。
漫天枯叶支离破碎。
其中一片,划伤了他的面颊。
一丝极其细微的血痕,绽放开来……并不疼。
但侮辱性极强。
“这是……岚切?”
长野最出名的“岚切”能力使用者,是顾南风!
韩当心头一沉。
但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披着黑色裁决所风衣的女子身影……这不是顾南风,但身上裹挟的凛冽刀意,同样无比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陆南槿?”
这一年。
长野的所有超凡者……几乎都忘记了这个女子的存在。
风来观有三百多日,木刀悬空。
而只有这一日。
那把木刀,归入鞘中,被陆南槿带出了风来观。
她跟随顾慎一起来到了穆氏宗堂……
而在场的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位,在刀势出鞘之前,感应到这位的精神气息。
“是北洲的敛气法门么?”
在北洲的那些实战派,研发出了许多战斗技巧,敛气就是其中之一,这些法门无法在深水区的评测中帮助超凡者取得更高的参悟境界……但毫无疑问,对实际战斗却有着极大的提升。
韩当隐约从陆南槿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这个女人,身上只带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刀!
但她本人,才是真正的刀!
一只手按在眉心之上,【真言】准备重新席卷,这是韩当下意识的准备动作,如果这个疯女人再出刀,他就会直接祭出【真言】……强攻系与精神系的战斗其实很简单。
一旦强攻系被拉入精神领域之中,那么基本没有反转余地。
同样。
如果自己被陆南槿近身……
以对方凛冽的刀意来看,自己恐怕没有拧转局势的可能。
“想要动手试一试么……”
陆南槿感受到了韩当眉心汹涌的精神波动。
她神情不变,平静说道:“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三步之内,斩你……只需要一刀。”
疯子……
这绝对是一个疯子。
韩当不知道谁更快。
但从这个女人按刀的手势来看,很显然,她在等待自己出手。
“够了!”
穆氏大长老的浑厚声音,盖压了整座宗堂,震得老树叶落满院,枯叶纷舞。
他气势极其威严。
韩当缓缓放下了按住眉心的手指。
陆南槿也收回了握刀之手。
她走入静阁,搀扶着穆雅,这一年来……穆雅和陆南槿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也正是因此,在顾慎告诉师姐“婚约”一事之后,她才会带刀离开风来观。
……
……
今日之婚约,仿佛成为了一场闹剧。
原先喜气和热闹的宗堂,此刻尴尬而又死寂。
穆雅身躯颤抖地被搀扶走出静阁,她一一望向那些“相熟”的长老,这些长老,有许多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慈祥的长辈。
可如今望去。
那一张张面孔,竟是如此丑陋,陌生!
“这里是穆氏的宗堂……是清净之地。”穆仲深吸一口气,说道:“顾慎,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宫紫取消了与北洲锻阳大公爵的婚约。”
顾慎平静说道:“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长野……今日之婚约,穆家当真还要再定么?”
此言一出。
四下皆静。
而穆雅则是神情一怔。
她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束强烈的光束,心头满是不敢相信的诧异。
“宫紫……他……”
穆雅声音都在颤抖。
“嗯,是真的。”顾慎微微垂目,轻声说道:“抱歉,这件事情,一年前我就知道了……只不过退婚一事,昨日才完成,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穆雅扶着陆南槿,才勉强站起身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泪水情不自禁又夺眶而出。
这一次……她低声笑了。
北上,历练,一年……当初离别时的画面,以及宫紫眼神中的闪烁,都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她还记得,自己去往春雨观求一个占卜之时,顾慎眼中欲言又止的触摸……此刻所有的困惑,都如愿以偿的得到了解答。
原来……
原来如此……
“谢谢……谢谢……”
穆雅泣不成声。
而穆家的几位长老,则是神情沉默。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宫家的那个小子,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不过……
如今许厌都已经登门了。
“宫紫把北洲锻阳的婚约解除了?”
“真有此事?”
宗堂内响起了一道道议论之音。
若不是来者是顾慎……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这般重大的婚约,说退就退,实在不可思议。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能够感受喜怒哀乐。”
在这些议论声中,顾慎再次开口,问道:“若是两情相悦,婚约便是锦上添花,若是从未相识,贸然定下婚约……当真好么?”
大长老蓦然沉默了。
他陷入了长考之中。
很显然,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于情于理,穆氏都做得不合规矩,不过……昨日韩当来到宗堂接触长老会时,所说的那些话,实在诱人。
韩当只见自己原先就要完成的“任务”……
竟然在最后关头,被人横插一脚。
他的神情已经浮现了愤怒之色。
只不过。
出乎他意料的是。
有人轻轻说了一声好。
不仅仅是出乎了韩当的意料……整座院子里所有的穆氏族人,也都没有想到。
说出那声好的人,竟然是许厌。
“今日……实在是太精彩了。”
许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柔声说道:“明明我才是当事人啊,可从踏入穆氏宗堂之后,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关于‘婚约’之事的话……所有的风头,都被阁下抢完了。”
所谓的阁下。
指的自然是顾慎。
许厌轻叹一声,有些苦恼地笑道:“诸位,难道就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穆氏的长老们微微一怔。
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我于雪禁城万人之前参悟梦境,实在太累,回去之后,便歇息了。”
许厌缓缓说道:“直到今早醒来,才知道,原来师兄为我说了一桩婚事。”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韩当。
韩当微微转首,望向许厌那张清风拂面的笑脸,有些不解。
按照计划……不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我来到长野,不知从哪见到了一位女子,令我魂牵梦绕,我把此事说给了师兄听,师兄一番好意,替我寻人,只不过如今来看……”
“师兄,你似乎……把人弄错了。”
许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问道:“而且就算真是那位姑娘,哪有如此鲁莽之人,只见一面,就要提亲?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不该……”
韩当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
那张金丝眼镜之后的眼神彻底在反光中隐没起来。
他双手在袖内攥紧。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个小子的背刺来得毫无预兆,而且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差点信了……这是在来到穆氏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么?
特意在参悟之日,让自己提亲。
就是为了让自己……背锅!
如果许厌不是【酒神座】的人。
他恐怕已经出手了。
此刻的韩当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弄死这个家伙。
只是这样的场合下,他不能开口,只能沉默。
沉默地站在原地。
这样的沉默,就等同于是默认。
默认这一切,是自己的问题!
韩当深吸一口气,头皮发麻,他只能硬生生顶着一道又一道的穆氏族人目光洗礼,能够感受到,这些目光中蕴含的饱满愤怒。
许厌的目光望向穆雅。
他略有歉意地开口说道:“穆姑娘,实在抱歉,我们应当是第一次见,这是个误会。”
穆氏长老们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
误会?
好大的误会……
这所谓的,轻飘飘的“误会”,让整个穆氏长老会,都成为了一个笑话。今天的事情,如果传到宫家那边,宫青要怎么看待穆氏?
虽然只有一夜的考虑时间!
但穆氏……已经做过了斟酌,很显然这是要寻找另外一位强大的盟友,而人也绑了,门也开了,最可笑的是,闹都闹完了,一直没开口的那位正主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根本就没有看上穆家的姑娘。
不……
用看上这个词反而不合适。
因为许厌,真的没有见过穆雅,两个人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又何谈所谓的“看上”?
至于“婚约”……
这道消息传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太仓促。
太急切。
太……荒唐。
“所以……我今天一早就来到穆氏,就是想要亲自登门,道一声歉,澄清这场误会。”
许厌微微揖礼,诚恳说道:“今日穆氏诸位操劳了,还望师兄之过,诸长老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许厌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好话,坏话……全让他一人说尽。
穆家无话可说。
韩当也无话可说。
可双方都知道……这件事情结下来的梁子,可不会随着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这么了结。
“韩当,这件事情,你必须要给我穆氏一个交代!”
大长老有些头晕。
他胸膛隐约气血上涌,搀扶着身旁一位长老,才站稳脚步。
穆仲咬着牙齿,盯住了韩当。
“……”
韩当则是沉默无言。
他默默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对了……还有一事。”
许厌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
他缓缓摊开,露出了白纸之上的内容,那是一个女子画像。
许厌认真问道:“我一直在寻的女子,其实是长这副模样,师兄……她与穆姑娘相差甚远,你究竟是怎么调查的?”
白纸之上。
寥寥数笔,画着一个惊艳少女。
白裙白衣,似乎是站在宁河桥下,河水之中。
这副画像摊开,所见之人,纷纷沉默。
这画像上的少女,的确极美。
美得让人感到震撼。
“诸位……我对这姑娘一见如故……那位姑娘,肤若凝脂,眼如流波,实在是人间美景,只可惜……”
许厌展示着画纸,缓缓摇了摇头。
“尚未见到第二面,亦不知人在何处……”
他神情有些遗憾,似是在回味上一次的邂逅。
只是庭院内忽然响起了破风之音。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紧接着。
一拳!
这一拳,重重打在了许厌的脸上……
“轰!”
许厌被打得犹如沙包一般,倒飞而出,重重砸在穆氏宗堂的厚墙之上,连带着整面院墙一起破碎崩塌。
顾慎平静站在许厌原先站立之处,伸手接住了那张缓缓坠落的画纸。
他没有回头,对穆氏大长老淡淡说道:“打坏的损失,我都会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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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长街火海(求月票!)
“不用你赔。”
穆仲面无表情,传音道:“刚刚那一拳,应该更狠地打。”
烟尘四溅。
许厌的身影已经被打得嵌入倾倒之墙内。
顾慎伸手接住了许厌的那张画纸。
整座院落里,有许多人都感到了舒爽……
包括韩当。
“咳咳……咳咳咳……”
低沉的咳嗽声音,在倾塌的尘烟之中缓缓响起。
许厌扶着破碎的石块,慢慢站起身子。
直至此刻,他脸上仍然没有出现怒意。
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许厌摇了摇头,甩出许多碎石渣滓,被顾慎一拳打中,他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害,只是身上多了许多灰尘,这个年轻男人一边拍着衣上的尘埃,一边轻声笑着问道:“小顾兄……刚刚的情况,你出手似乎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只不过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情。”
顾慎淡淡开口,“另外,我跟你不熟,不要这么喊我,我觉得很恶心。”
大家都想做的事情?
环顾一圈。
整座穆氏宗堂,静得落针可闻,这些人望向自己的目光,的确都带着那么“一些”敌意。
看到这一幕,许厌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揉着自己的面颊,从烟尘鼓荡的倾塌之墙中走了出来。
看上去,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但实际上……他捂住的那边面颊,已经渗出血来,微微肿起。
这一拳。
顾慎用了八成的力道。
之所以没有用十成力,并不是因为对许厌手下留情,而是因为此地毕竟是穆氏宗堂,真要撒开架子打一场,这座经历了数百年风霜沉淀的古地,恐怕就会这么被拆掉。
“小顾兄,你似乎很愤怒?”
许厌看着那张画像,轻声笑着问道:“你莫非是认识画上这位姑娘么?”
顾慎面无表情,盯着许厌。
这画像上的惊艳少女,不是别人。
正是褚灵。
正因为看到了褚灵的画像……他才无法控制情绪,递出了那一拳。
当然……就算没有这一出。
这一拳,应该也会打在许厌的脸上。
只是打完之后,顾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无法理解。
这幅画……究竟是从哪来的。
“这很不合理。”
精神链接中,一直旁观着这一幕的褚灵也开口了。
“我没有见过他。”
这句话对应的意思是——
他也没有见过我。
在【源代码】的世界里,没有“应该”这样模棱两可的说法,褚灵说自己没有见过,那就是没有见过,可这张画纸上的内容做不了假。
等一等。
顾慎再次瞥了眼画纸,注意到了画像上的细节。
画纸上的背景……似乎是在雪禁城的宁河桥下,这样的场景,有一个人见过。
白露。
是白露,把褚灵的消息告诉了许厌?
不……不可能。
这一年来,白露都在白氏祠堂闭关,几乎没有外出。
而且,以顾慎对白家魔女性格的了解,这个横空出世的许厌,只会让她感到厌恶……若是见面,也定是要打上一场,绝不可能把“褚灵”的消息透露而出。
现在……剩下的可能性并不多了。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画像上的内容,他应该是从白露那‘偷’到的。”顾慎眯起双眼,许厌的档案是一片空白,但通过S级审核之时所展现的能力,是强大的精神系力量。
或许,他可以做到窃取白露的记忆?
不论如何……这张图纸上的内容,以及许厌刚刚所说的话,彻底恶心到了自己。
“我听闻,清冢内,还有一位占卜术传人。”
许厌拍了拍脑袋,恍然笑道:“那位女子极其惊艳,但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容貌……除了小顾兄你。”
看到顾慎的反应。
众人大概明白,这画纸上的惊艳少女,真实的身份是什么了。
只是。
这位占卜术传人,从未离开过清冢。
这许厌,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这几日,我辗转反侧,与这位姑娘梦中相见,说不定是她用占卜术对我托梦,想要一叙。”许厌微笑道:“小顾兄,不若成人之美,放我入清冢一次,如何?”
顾慎默默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其实,他并不在意许厌在长野取得了什么样的声名,也不在意外面人对自己的评价。
他不在乎。
只是……他无法容忍,这个家伙对宫穆两家的挑拨离间,更无法容忍,许厌把注意放在褚灵身上!
他再一次出手。
只是一瞬,就抵达了许厌面前。
依旧是朴实无华,速度极快的一拳。
这一次,顾慎用上了全部力量。
炽火翻涌而出,包裹了一整枚拳头。
而就在即将触及之时。
顾慎捕捉到了许厌瞳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能躲。
但是……他没有躲。
第二拳的力度,比第一拳更大,炽亮的火海几乎满溢而出,磅礴的超凡源质在一瞬间几乎填满了整条长街,只不过在顾慎精妙的控制力上,这磅礴火海瞬间消弭,全部的杀伤力,都贯穿落在了许厌一个人的身上,许厌被打飞出了近百米,接连凿碎了好几座墙壁。
既然不愿躲。
那便不躲好了。
顾慎面无表情地追杀而出,在这一刻,长野的规矩已经被抛在脑后,他要做的不是打一顿许厌。
而是直接打死许厌。
顾慎不参与新人战的原因很简单。
长野内的比斗,都是小打小闹!
他若是全力出手,那么……便是要决出生死!
同境之争,只要耽误一缕先机,很可能就落入下风,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
先前韩当在庭院遭遇陆南槿,丝毫不敢松懈,以他深水区十一层精神超凡者的实力,依旧要放一根手指在眉心,以便做到最快程度的全力释放领域,便是因为他知道这个道理。
一旦松懈。
哪怕陆南槿在深水区中的参悟实力,比自己稍低一些,但只要近身,便已是分出胜负!
院墙破碎的那一刻。
顾慎犹如一缕雷霆,直接掠出。
他一脚踩在许厌的胸膛之上,接着重重一肘,打得地面龟裂开来,火海收拢犹如莲花,再一次凿击在许厌的面门之上……
磅礴的精神力猛烈灌输而下。
只不过这一次出乎顾慎的意料。
许厌的身上带着一件极其强大的“防御系封印物”,竟然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尽数格挡!
这实在太反常了。
同境之争,顾慎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自己的精神力,可谓是一大杀器,能够抵抗住一次催眠的,都是同境中意志坚定的极强者……在出手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需要催眠两次甚至更多的准备。
只是,许厌身上的封印物,乃是顾慎平生所见第一强大的精神系物件。
自己猛砸而下的精神力,被一丝不差地倒灌而回。
顾慎神情不变,直接放弃了精神力进攻的想法。
他对着那具瘦弱的身躯发动了猛攻,狂风暴雨般的进攻落在许厌的身上,后者则是大笑着抬起双手,格挡在面门之上,两道身躯都在同一时刻发动了接近【完闪】般的进攻和闪避……并不大的破碎空间之内,闪烁着数百道数千道的虚影!
果然。
与顾慎原先预料的一样!
这个家伙的体术很强……看上去完全不输自己,先前大可以躲开自己的两拳,但却偏偏选择了“硬接”?
正是因为这两拳之故。
许厌完全落入下风。
此刻长街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许多围观群众都来到了事发现场,穆家的超凡者连忙出动,将无关人等阻拦在外……但长街火海翻腾的画面,还是被人摄录下来。
人们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在长街火海里。
顾慎……正在暴打许厌!
于是,深水区的论坛炸了。
昨天!
就在昨天!
许厌还是轰动长野的新任“S级”天才,无数帖子在议论他和顾慎的强弱,有人全方位地论述了许厌和顾慎的天赋差距,以及实力差距,而在网上得出的结论是……许厌大概率是比顾慎要强上一些的。
而现在。
许厌被按在地上摩擦。
虽然不知道这两位S级是怎么打在一起的……但很显然,这溢满长街的火海,就出自于顾慎的S级能力“炽火”,这精妙绝伦的控制,淹没了整条长街,却没有焚坏这条长街上的其他物件,每一拳打下去,地面都会破碎绽开一道更大更深的蛛网!
即便立即就有维护秩序的超凡者出动,建起防护措施,以封印物搭建结界,阻拦众人视线……可还是有一道一道震颤大地的雷音响起。
仅听声音,便能够大概脑补出具体的画面。
安全委员会也赶到现场,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请不是“劝架”,而是焦急地等候,因为这两位超凡者的实力目测都已经抵达了“三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这几位超凡者,实力明显还不够。
终于,在数分钟后。
有“大人物”赶到了长街。
……
……
火海之中。
许厌一边招架着疾风骤雨的进攻,一边侧首,他看到了长街外面那些诧异的目光,也知道这一架意味着什么。
越是有人旁观,他越是笑地开心。
仿佛根本就不在意,此刻身上的痛苦。
“顾慎……你真的想要打死我么?”
许厌轻声开口。
“或者说……你真的能够打死我么?”
顾慎当然不会因此而停下。
这场拳脚之争,既然抢占了先机,就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停滞。
“你死不死,不重要。”
顾慎平静道:“我只是……想打你一顿。”
许厌大张旗鼓来到长野,参悟,破关!
朱望为其造势!
在铺天盖地的舆论浪潮之下,雪禁城已经把这个年轻人捧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有许多人都期待着,许厌未来能与白袖一战!
而这一次,顾慎直接把战场转移到长街,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许厌和自己的这一架……只要这一架的影像传出去,许厌先前所做的功夫,就全部白费。
S级天才?
不过是一个笑话!
“或许……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在乎这些东西呢?”
许厌低声笑了。
而下一刻。
火海之中,踏入了一道身影!
“顾慎,停手!”
来者正是朱望。
朱望第一时间赶到了长街,他伸出大手,直接向着顾慎抓去……而下一刻,顾慎的头顶,有一片无量光明领域撑开。
一杆大秤,在地面上投射其倒影。
下一刻。
朱望伸出的手掌,被无量秤领域弹开。
“继续打,不要停。”
老爷子也踏入了长街火海之中。
他站在长街的另外一边,淡淡开口,霸气外露。
很显然。
他早就看这个许厌不爽了……顾慎有机会暴打一顿,怎么可能就这么停手?
其实两位S级齐聚穆氏宗堂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长野的【风瞳】,实际上在这场闹剧发生之前,就已经有许多人关注着这里……而打起来的第一时间,大人物们就开始往此地赶赴。
朱望盯着老爷子,神情阴沉。
紧接着,火海之外,又缓缓撞入一道扶着轮椅的身影。
顾陆深来到了长街。
只不过,他与朱望排在同一边,在第三位封号进入长街火海之时,场面的均势发生了变化,无量秤的精神领域立即受到了压制,一点一点退回。
顾骑麟只是冷笑一声,并没有丝毫退缩,而是顶住两人的压力,重新将无量秤铺展开来,悬在顾慎头顶,平静说道:“打!天塌了我来扛着!”
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
数秒之后——
第四位封号强者……来到了火海之中,而他的出现,则让双方都为之一震。
“别打了。”
“这里……毕竟是我穆氏的百年宗堂,再打下去,穆氏就可以搬出长野了。”
这道声音,让顾老爷子收敛了领域,也让朱望和顾陆深都停住了手。
倾塌的穆氏院墙内里,那一众长老,听到了这声音,神情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这场闹剧,在穆氏家主的抵达之下,画上了一个“句号”。
穆氏长老会的长老们,一个个从正门穿出,迎接家主的到来。
长街两边,两拨阵营,穆家站在中间。
穆雅也走出院墙,她眼神灰暗地望向家主,看到了与家主一同抵达长街的四长老,以及神色焦急,不断对自己招手的弟弟穆南。
最后,她犹豫了片刻,没有选择回到穆家的阵营之中,而是在陆南槿的搀扶下,来到了顾老爷子的身边。
那些人。
让她觉得不安。
穆家家主望向穆雅的神情很是愧疚。
很不巧,他昨日正在闭关……连许厌的事情都没有关注,知晓消息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最重要的是。
这件事情,对穆家和宫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无法想象,此事了结之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旧友宫青。
……
……
韩当神情阴沉地回到了朱望的身边,以精神力传音,把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朱望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但表面上依旧镇定。
顾慎终于站起身子。
他平静看着身下“奄奄一息”的许厌。
虽然都拥有类似【完闪】一样的体术,但很显然……最开始让的那两拳,让许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浑身都是鲜血,凄惨地躺在地上,而反观顾慎,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口。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这是一场完胜。
只是……顾慎知道,这一架打完,自己恐怕会不可避免地招惹一些麻烦。
在长野,打架可以。
但……需要符合律法。
长野支持的,是公平公正的决斗。
这是对低位超凡者的保护。
而顾慎已经意识到了,如果接下来朱望对自己发动追责,那么许厌最开始的“故意一让”,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许厌当然可以说自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不过这样会让他的声誉一跌再跌。
他默默看着躺在地上,满脸鲜血,但对自己咧嘴而笑的男人。
很显然。
许厌并不在乎这样的东西。
他是故意的。
不仅仅是今天的这一架……
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再或许,是全部的一切。
“顾慎……【风瞳】捕捉到了你在宗堂内所做的一切事情,我想你需要解释一下。”
朱望揉了揉眉心。
他平静说道:“你违背长野的超凡者法律,对许厌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
“当然……不是对我解释。”
朱望将目光投向长街的远方。
越来越多的大人物,都来了这里。
安全委员会的会长周维老先生,也赶到了长街,火海收敛之后,这座街巷并没有想象中的焚灭迹象,顾慎的炽火肆虐并没有造成实际上的房屋倾塌,只不过顾慎那几拳的威力实在太大,打得几面墙体支离破碎,碎石满地。
“周老,这件事情,整个长野都在看着……我想您需要秉公处理。”
朱望平静说道:“我怀疑顾慎的精神有失控嫌疑,我认为他应该被直接扣押,密切观察至少四十八小时,如果许厌的伤势太重……我要求安全委员会隔离顾慎,解决他的失控隐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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