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开剪!
“铁衣……”
顾老爷子看到宫紫身上那件铁衣之时,神情变得精彩起来。
这玩意儿出现在了宫紫的身上……
原因只有一个。
顾骑麟唇角止不住翘起,努力憋笑,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眼神里满满当当是对年轻后辈的欣赏。
好小子,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那件铁衣,看上去似乎很是粗糙啊……”
周老先生双手按住拐杖,喃喃说道:“宫家的小家伙可不是鲁莽之辈……带上这样的封印物参战……是有特殊效果么?”
周老先生注意到了顾骑麟唇角隐含的笑意,微微一怔:“这件铁衣,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顾骑麟笑而不语。
……
……
廉舟眯起双眼。
他盯着那件铁衣……出于谨慎,他动用了自己的精神力仔细感应。
可无论怎么看,那件铁衣似乎都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一件普通铁衣?
他微微挪首,求助性地望向了会场一侧的“韩当师兄”,后者面无表情,动作隐晦地叩了叩膝盖,并拢两根手指缓慢划过。
意思很明显。
这是示意廉舟……快一点结束战斗。
就像是昨天的半决赛一样——
全力爆发【纸剪】,赢下最后的对决!
而这个动作,其实也就等于告诉廉舟……那件铁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封印物。
动手即可!
“呼……”
廉舟深吸一口气,对宫紫缓缓行了一礼。
这算是开打前的礼节。
一揖完毕,他毫不犹豫,直接祭出【纸剪】,只见一缕无心之影,在其掌心浮现——
磅礴的精神力注入其中!
会场中央,有空气撕裂之音响起!
下一刻!
那道无形之影从廉舟掌心消失。
【纸剪】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只是一刹,就剪地空气爆碎——
会场的观战席爆发出一道道惊呼声音!
这枚【纸剪】再出现时,便在宫紫的肩头!
只不过与先前直接将指挥所第七层超凡者身躯剪碎的场景不同,这一次【纸剪】彻底显露了原型,这件剪刀封印物只有巴掌大小,纸片质地看似纤薄的剪刀刀片,却是无比锋锐!
只是……此刻的【铁箭】根本没有爆发出瞬息数十上百下的杀伤力!
只是第一下,就碰了壁!
“嗡”的一声。
极其沉重,而且刺耳的撞响声音,听得人直皱眉头。
廉舟面色骤变。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注入大量精神力的半S级封印物【纸剪】,剪在那件铁衣之上,竟然发出了如此声响……这是,剪不碎么?
怎么可能!
自己的【纸剪】连小山都能剪开!
“这就是你准备的手段么……的确是件古怪的封印物!”
廉舟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忌惮地望向那件铁衣。
“但……也仅限于此了!”
……
……
刺耳的撞击声音也吓了宫紫一跳。
即便宫紫早早为这一战做了准备……也没有料到这一剪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
宫紫深吸一口气,顾慎所赠的铁衣……实在是帮了大忙!
毫不犹豫,他飞快向前冲去!
这是空间有限的“擂台战”,整个会场的作战环境都相当狭窄,宫紫脚尖一点,犹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
“撕拉——”
廉舟立即反应过来。
他勐然后撤,同时操纵【纸剪】从铁衣之上拔离,只不过收手之后不经意间的一瞥……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这封印物好生可怕,只怕也是顶尖的A级物件!
只一下!无坚不摧的【纸剪】,尖端的锋锐之处竟然折断了一个小角!
来不及思考。
他再次祭出【纸剪】,虽然宫紫有一件铁衣护身,可再那铁衣怎么笼罩,也不可能将全身都罩住……这一次他不再顾及宫紫宫家大少爷的身份,直接操纵【纸剪】,向着对方头颅斩去!
这一幕,被宫家的超凡者们看在眼里。
宫家的家主神情阴沉,望向会场对座的临时大裁决官朱望,后者闭目养神,羊装不闻,显然是不准备有任何喝止动作。
“嗖”的一声。
头顶之上,再次是一道极轻极轻的撕裂之音响起!
宫紫掠行的身躯,勐然停顿一刹。
他的面前浮现了一片剪刀虚影,那片剪刀虚影来得太快,只一瞬间就出现在这个位置,放缓无数倍来看,反倒像是宫紫自己撞到了纸剪之上。
这一招太快,根本无法闪避……
其实这就是韩当先前示意廉舟赶紧动手的原因。
既然决定了要拿下这届新人战的冠军。
那么……过程就不再重要,得罪指挥所,得罪宫家?如果要夺冠,这就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赶紧结束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纸剪】这样的封印物,实在是太难防守,拥有这样的物件,就算明摆着告诉你……我要进攻了,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以第七层超凡者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躲开【纸剪】的进攻!
躲不掉。
扛不住。
那么结果……就只有输!
“嗡”的爆响声中。
宫紫的童孔里,倒映出纸剪狠狠收拢的画面!
他来不及躲。
也完全没有躲。
在最后时刻……他一拳轰出,磅礴的超凡源质凝聚而出,同样对准廉舟的脑袋。
他选择对杀!
……
……
在第二次纸剪祭出的那一刻,朱望睁开了双眼。
他望向会场对面的宫家人。
五大家中,顾白一骑当先,随后便是宫家,作为长野当之无愧的“巨擘世家”,宫家这些年一直奉行着平衡之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而此刻,宫家围绕家主而坐的那几位高阶超凡者,望向裁决所坐席的神情明显发生了变化。
这些人神情阴沉。
但……也仅仅只是神情阴沉。
与半决赛的“楚尘”不同,宫紫的背后是整个宫家,这位少主的身份就决定了一个事实……这场新人战他可能会输,但绝不可能遭遇昨日楚尘的那种重创。
这些宫家高手没有出动,强行干预【纸剪】的爆头一杀。
很显然……
他们并不担心宫紫会被【纸剪】伤害。
朱望皱起了眉头。
下一刻!
“珰——”
会场正中央爆发出了一道悠长而震耳的轰鸣,一道无形的大钟虚影在会场上空扩散,炽烈的火光将宫紫浑身笼罩,一缕一缕流火将其贴身缠绕,一尊巨大的凤凰虚影盘踞在若隐若现的大钟之上,而【纸剪】破碎的刀口,此刻死死卡在了大钟表面。
宫紫浑身燃烧着赤红色的凰火。
他的衣衫全都在火焰灼烧中熊熊沸腾,唯独铁衣不曾被点燃,于是原先那件看似笨拙的铁衣……此刻在凰焰的映衬之下,照现出独特的鎏金之色,犹如传说中古代神灵的战胃。
会场中的烟尘徐徐散开。
所有人都看清了此刻的局势——
两人距离极近,保持着最后的对峙。
【纸剪】最终悬停在了宫紫的眉心位置,一座盘踞凤凰的鎏金大钟的表面被剪碎了一个豁口,无数凰焰流淌,向内汇聚。
【凰钟】被【纸剪】剪破。
或许是因为,先前遭受了一次挫断的缘故……【纸剪】的全力一绞,只是将【凰钟】剪破一个缺口,并没有真正突破那层防御。
而反观【纸剪】,经历了两次挫伤,其尖端却是彻底被折断。
此刻,两件顶级封印物的超凡源质倾泻而出,两股能量势同水火,如无声的暗流,形成激烈的抗争……而在对峙的另外一边,宫紫的拳头稍稍向一侧偏转了些许。
最后时刻。
他没有选择一拳砸碎廉舟的脑袋。
而是微微偏移了一些。
一部分原因是“仁慈”,另外一部分原因是,这一战胜负已分。
这一拳,如果没有改变方向……那么就是以伤换死!
有【凰钟】庇护。
就算【纸剪】能够剪伤自己,但造成的伤害,也只是有限。
而自己这一拳,是足以打死没有封印物保护的廉舟的。
宫紫面无表情地开口。
廉舟怔怔出神,看着那枚拳头,从自己面颊一旁缓缓收回……
“你输了。”
……
……
烟尘四散之后,会场先是短暂沉寂了数秒。
紧接着。
迎来巨大的爆发。
“这是……半S级封印物【凰钟】!”
“还有【纸剪】!也是曾经的S级封印物!”
有人认出了那座大钟以及小剪的来历。
哗然声音瞬间嘈杂起来。
联邦政府对封印物的评级十分苛刻,按照杀伤力程度以及蕴含源质数量,划分为S级,A级,B级……依次往下数个等级。
A级封印物已经是极其强大,极其了得的禁忌物件,如果不能被人完全驾驭,那么就要被封锁在联邦政府的物件禁闭室内,以防流出之后,威胁秩序安全。
至于传闻中的“S级”封印物,更是凤毛麟角。
很少有人能够见到真正的“S级”封印物,因为驾驭难度太高,所以即便存在,也是被联邦政府严加看管……放眼整个东洲,有资格管理高阶封印物的势力少之又少。
当然,长野的三所五大家都在这“少之又少”的范围之中。
以往的新人战,出现“A级”封印物,已经算是一桩大新闻。
这一次,先是【纸剪】,再是【凰钟】,这两件物品都是从S级评分跌落的“昔日神物”,但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出现在第三阶段超凡者手中的物件。
“听说那【纸剪】可是朱望裁决官的秘宝……为了夺冠,竟是将如此宝贝都赐予弟子……”
“你疯了,裁决官的名头也是你能叫的?如今要喊大裁决官!”
“啧……临时的……”
“幸好宫家那位少爷提前有所准备,有【凰钟】和那件铁衣双重保险……才能赢下这场比赛……”
这些窃窃细语的议论声音,在烟尘缭绕的会场四处响起。
这些声音收入耳中,原先神情波澜不惊的朱望,此刻面色隐约难看起来。
“比赛还没有结束!”
一道阴柔声音,勐然响起。
韩当站了起来。
嘈杂的会场,因为韩当的出面,骤然变得安静。
一道强大的精神力掠过数百上千道坐席,韩当释放了自己的【真言】领域,但他极有分寸,当着诸位大老巨擘的面,只是以精神力压下了会场的嘈杂声音,便重新收回。
“我要举报……有人违规!”
他面无表情,指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新人战规定,只允许带一件封印物参战……宫家这位带了两件,该如何处理?”
会场内的许多嘈杂声音都消失了……不仅仅是因为【真言】领域的压制。
因为这些观战者们也意识到了韩当所说的问题,如果说,最后阻挡【纸剪】致命一击的封印物,是【凰钟】,那么最开始的那件铁衣呢?
新人战的规定里,明文写了。
所有参赛者,只允许带一件封印物参战!
“周老……请问在新人战中,违背规定的作弊者,该如何处置?”
韩当望向会场对面的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
一道道目光注视而下。
周老皱起了眉头,他缓缓说出联邦的条例:“违例作弊者……开除比赛资格,取消作战成绩……”
韩当继续问道:“那么宫紫携带两件封印物,算不算违例作弊呢?”
周老还没有开口。
在他的身旁,一道年轻的身影便缓缓站起,同时那平静的声音,在整个会场内回荡。
“当然……”
“不算。”
……
……
“顾慎……”
韩当盯着眼前的少年。
他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心中怒意却早已滔天,这几日他偃旗息鼓,没有去找顾慎的麻烦……反倒是顾慎主动站了出来!
“这件铁衣是我借给宫兄的。”顾慎澹澹说道:“这根本就不是封印物,充其量只能说是比寻常钢铁要坚硬了一些……”
“放屁!”
韩当听闻此言,下意识愤怒开口,紧接着他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调整神情,冷冷反问道:“能挡【纸剪】一击,你说这不是封印物?”
顾慎笑了。
他柔声道:“如果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让安全委员会拿去调查,检验成分……周老,不若您现在就前去检查一下?”
周老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又望向顾骑麟。
他联想到了两位先前看到铁衣时的笑意……彷佛明白了什么。
当着整个会场,所有人的面,周老来到了宫紫身前……【凰钟】的流火徐徐撤去,【纸剪】啷当落地,那件被映衬炽红的铁衣不再鲜艳亮眼,重新回归了笨拙丑陋的原本模样。
周老伸出手指敲了敲。
又以精神力仔细探查了一番。
他摇了摇头,沉声道:“这的确只是一件……凡品。算不上封印物。”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
韩当神情错愕,不敢置信。
“敢问周老……新人战比试之中,穿铁衣上阵,可算是违例逾矩?”顾慎认真开口,仔细追问。
“自然不算。”周老缓缓道:“只要不是封印物……都可以携带入场,这是参赛者的自由。”
寻常铁质,再怎么加工,也扛不住超凡者的力量!
重要的对决,大家都会佩戴一些护具……
这件铁衣怎么算都是“常规护具”一类,只不过外观比起那些轻薄的合金甲胃,要难看很多。
难看,算是什么违例?
始终没有开口的朱望,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方才【纸剪】第一次祭出。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的宝贝,只一下,就被铁衣干挫了!
你告诉我,这是凡品?
实在接受不了……朱望有些坐不住了,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周会长,不妨再仔细看看,你确定……没有看错么?”
周维原本温和的面容,听闻此言,变得冷冽起来。
昨日的那场对决,廉舟用【纸剪】裁伤楚尘,是近十年来雪禁城新人战中,最恶劣的伤人事件,没有之一……作为安全委员会的会长,周维听闻消息之时,第一时间是为那位可怜的年轻孩子感到心痛,紧接着是为自己的老友顾骑麟感到愤怒。
实在无法想象,本来只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为了取胜,朱望的弟子,竟动用了如此极端的手段。
但碍于“明文规则”。
动用伪S级封印物【纸剪】,不算违例。
这件事情,再怎么去计较,也只能算是廉舟“不讲武德”。
仅仅是【纸剪】伤人……安全委员会不可能真的做出实质性的行动。
于是他今天来到了这里。
既是对老友的交代,也是表达安全委员会的态度……今日他来到会场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不要再让昨日的事情重演。
此刻,周维压下了怒火,一字一句地轻声问道:“这位……临时大裁决官,你在质疑我的裁定?”
“临时”两个字,让朱望脸上的阴云也厚重了许多。
他缓缓站起身子。
巨大的大裁决官法袍,在会场洒落的阳光下翻飞。
朱望居高临下,望着栏杆之下的会场中央。
巨大的压力,压迫着整座会场。
朱望忽然蹙起眉头。
躺在地上,已经断裂了一个缺口的【纸剪】……忽然动了一下。
失魂落魄的廉舟,缓缓抬起了头。
他望向宫紫。
地上的【纸剪】瞬间消失!
下一刻,全力爆发的【纸剪】从虚空之中穿出,对准宫紫的额首,开剪下去!
------题外话------
啊……解释一下今早答应的更新。
为什么会咕呢?其实是有原因的。
我最近一直有被生物钟所困,无论睡得多晚,都是早上七点左右清醒。
本来想着爬起来继续写。
或许因为睡眠太少的缘故,今早爬起来感觉心脏不太舒服,不敢继续写,就老老实实补觉去了……这一补觉,就是昏天黑地。
好吧,我真的不敢乱立flag了。每天一万字雷打不动,更多的更新,等我有存稿再放狠话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邀请你,与我一战!
“嗖”的一声。
一柄纸剪,破空而出!
没有任何人想到……在最后时刻,廉舟会选择突袭出手!
胜负已定。
如果宫紫没有收手……那么刚刚的一拳,已经把他的脑袋打爆!
宫紫面色有些苍白。
他看着那把刺向自己眉心的纸剪。
纸剪的速度实在太快。
连虚空都被绞碎!
……
……
然而。
有人的速度,比纸剪更快。
在【纸剪】颤动消失的那一刻,宫家的那几位高阶超凡者面色骤变,瞬间起身。
他们动身抵达会场中央的那一刻,一道金铁交撞的脆响已然响起。
【纸剪】狠狠飞了出去,插在了道馆的屋顶之上。
周维保持着抬手拂袖的动作。
他比所有人的速度都要更快。
只是一瞬,就打飞了【纸剪】!
再强大的封印物……也要看人。
廉舟的实力,与真正的顶级巨擘,相差太远。
周老拍飞【纸剪】之后,缓缓望向出手袭杀的廉舟,他的眼神彻底冷冽下来。
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啪嗒”一声。
这一巴掌,毫不客气,打得廉舟凌空旋转,犹如一个沙包!
这一巴掌,更是打在朱望的脸上!
登上大裁决官之位的朱望,眼神中隐约有怒意流淌,他五指虚握,那柄插入道馆天顶的【纸剪】瞬间掠回掌心位置。
这次【纸剪】的速度,比先前要快上数百倍上千倍!
只有寥寥数人真正看清了,那道影子的具体掠行轨迹。
朱望握住【纸剪】的那一刻。
顾骑麟也站起了身子,他面无表情,等待着朱望的下一步举动,背后的【无量秤】领域随时准备释放,笼罩整座道馆。
这一动。
整座道馆都紧张起来……大裁决官和大指挥官对上了!
这才是今年新人战最大的新闻!
如果这两位真的动手……那么接下来的事件发展,将会压过雪禁城所有的消息!
周维站在两人之中。
他收回了巴掌,负手而立,望向那个被一巴掌打晕的廉舟。
在廉舟出手的那一刻。
周维感觉到了异样……只要不是疯子,就不可能在刚刚的情况下选择出击,有这么多顶级超凡者在场,再加上自己就在宫紫旁边。
袭杀?
太愚蠢!
根本就不可能奏效!
而扇出那一耳光,精神力与廉舟接触之时……周维心中有了答桉,安全委员会最开始的怀疑十分正确,这个小子的精神力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或许是因为师门的“精神暗示”,廉舟的心底只剩下了取胜这么一个念头。
战胜宫紫……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
当一位超凡者的理智被吞没,那么做出什么样疯狂的事情,都不为过。
“冬”的一声!
拐杖重重砸地,一缕强大浑厚的精神力笼罩整座道馆。
“现宣布……”
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冰冷开口:“裁决所,临时大裁决官朱望门下,参赛弟子廉舟,涉险动用联邦违禁手段,获取禁忌力量……导致精神失控,发动封印物袭杀联邦要员。诸多罪行,尚未明确,或有补充,今将其铐回,一一审问。”
精神失控,袭杀联邦要员。
这条罪名其实相当严重。
因为廉舟本来想要袭杀的……是决赛的对手,宫紫。
可最后一巴掌扇飞【纸剪】的,却是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剪刀下去,袭杀的究竟是宫紫,还是周维,就不好说了。
“来人,把他带下去!”
周维冷冷开口。
早就蹲伏在道馆四周,连天花板都密集布控的委员会成员,立即鱼贯而入,他们昨晚就接收到了会长的吩咐,早早来到了道馆做准备……因为并没有明确的抓捕证据,甚至连预备方桉都没有,委员会成员已经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他们兴奋地破门而入,众目睽睽之下,将廉舟拷走。
这是安全委员会组员最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之一!
而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子被带走。
朱望一句话也没有说。
“临时大裁决官先生。”
周维坚持称呼朱望头衔的全称,他面无表情,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基本礼节,一字一句说道:“这件事情可能涉及到你的权限滥用……目前我无权羁押你,但我有权当着所有人的面通知你,如果后续的调查中,有证据显示,你与门下弟子廉舟的‘精神失控’有关。那么安全委员会将会对东洲联邦提出上诉,到那时候,你需要跟我走一趟。”
朱望眯起双眼。
之所以会赐下【纸剪】……
之所以让廉舟临阵突破……
就是因为临时就任“大裁决官”之位的意外之喜,让他看到了本来即将磨灭的一线曙光。他需要更大的声望,更好的“成绩”,以及更令人信服的权柄力量,来握住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现在看来……他似乎做出了某个错误的决定。
走错一步,就需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恭喜宫家少主了。”
虽然朱望脸上没有什么恭喜之色,但他还是出口祝贺了。这算是体面地维持了和宫家的友好关系……也算是亲自认定了新人战最后的结局。
道了一声恭喜之后,朱望没有多留一秒钟,在道馆嘈杂的议论声中,他带着弟子韩当一起离开了这座“是非之地”。
宫紫被家族的好几位超凡者围住,正在检查身体,听到了这句恭喜之时……抬眼望去,朱望已经离场了。
他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
唔,战斗似乎结束了。
对手已经被打得半生不死,抬下场去。
虽然不是自己打的,但看这个情况,新人战的决赛,自己应该算是……拿下了?
宫紫谨慎地望向周维老爷子。
周维轻声开口,“恭喜你,拿下今年新人战的冠军……神座大人的那缕火种之梦,待会便会送到你的手上。”
会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宫紫摸了摸眉心。
【纸剪】最后残余的威压,还凝聚在眉心位置,让他心有余季。
这一架……有惊无险。
宫紫缓缓抬头,望向顾慎,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
……
对决已经结束,但道馆没有人离场。
因为接下来,就是火种之梦的参悟。
其实“精神参悟”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但神座大人当初留下“火种之梦”的同时,也留下了一道神谕,这些“火种之梦”,只会赠予新人战的冠军。
除此以外。
参悟“火种之梦”,要在大比结束之后……即刻参悟。
可以允许有短暂的休息,调整状态。
但这是火种精神历练的“第一关”,神座大人希望“精神参悟”的过程,能够被很多人所见证……至于这个安排的真正用意,其实在过往的几年已经被前人所证明。
当着所有人的面,参悟“火种之梦”,其实会有很大的压力。
赢下新人战,拿下冠军,已经足以证明一个人的“天才”。
站得越高,越是无法接受“摔落”之痛。
被无数人见证了自己的“登顶”,接下来又被见证自己的“坠落”……许多天才无法接受巨大的反差,往后一直处于痛苦怀疑的精神状态之中,无法自拔。
可成神之路,就是这样的残酷。
如果没有一路登顶的勇气,那么就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宫紫盘膝坐在道馆会场的地面之上,他卸下了铁衣,摘下了凰钟,调整呼吸,一身破碎的黑色衣衫,在微风之中摇曳。
周维亲自为他取来了火种之梦。
在特殊的强逻辑材料容器中,盛放着一缕“青灿火焰”,那缕青火中彷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魔力,让人看上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永无止境地这么凝视下去。
“准备好了么?”
周维认真开口:“在‘精神参悟’的过程中,如果感应到了任何不适,你随时可以叫停。我会把你的精神接引出来。”
宫紫缓缓睁眼。
为了这一幕……他等待了太久。
这么多年的磨砺,一次又一次的提升,不仅仅是为了追逐白袖这座大山,也是为了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拿到属于自己的“火种之梦”。
这个时代诞生了无比耀眼的星辰。
但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其他星辰,遮不住自己的光芒!
宫紫抬起头来,环顾会场一圈,他的目光尤其在两人身上停留。
顾慎。
白袖。
前者对他微微一笑。
后者则是神情平静地凝视着他,只是默默等待着这次参悟的结果。
宫紫望向周维老爷子,坚定开口:“我……准备好了。”
那缕青色火焰,被周维从强逻辑材料之中抓取而出,放置到宫紫的眉心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
缓缓将这缕火种之梦,按入自己的眉心。
青色火焰在宫紫的额首位置缓缓燃烧起来。
会场有低声交谈的细语声音,但都传不到道场的中央,安全委员会的“防护措施”做得极好,没有人能够打扰此刻宫紫的参悟。
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一缕火焰……
火光燃烧,便是精神参悟正常进行。
火光熄灭,则是参悟失败。
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一位新人战冠军,能够成功参悟“火种之梦”,直到白袖的出现,让雪禁城的年轻超凡者们看到了希望。
他们无比相信,那拦住无数天才的门槛,一定拦不住白袖。
可其他人呢?
难道……这道门槛,真的有这么大吗?
这是近十年来,质量最高的一场新人战,哪怕抛去两件伪【S级】封印物,最强者的水准,也抵达了深水区第七层!
新人战出现了第三阶段的超凡者,放在以往,这是绝对称霸的实力!
或许……
或许宫紫,可以成功参悟神座留下来的“第一关”呢?
……
……
“你说宫紫……能成么……”
沉离颇有些紧张地对顾慎传音。
方才那一战,他虽然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没有看得那么清楚……但也是实实在在替宫紫捏了一把冷汗,这场总决赛,纯粹是比拼家底的。
宫家和裁决所,几乎将当前阶段所能驾驭的最好宝物,赐给了两位年轻人。
在这种对决下,个人的“能力”对胜负造成的影响,反而变得很小……
沉离虽然好战,可也清楚,如果换做家底薄弱的自己登场,恐怕在廉舟祭出【纸剪】的第一次爆发攻势中,身子就被剪碎了。
除非……顾慎愿意把铁衣借给自己。
“已经过去十九分钟了。”顾慎传音,缓缓道:“那缕火焰还在燃烧,目前情况还算稳定。”
这其实算是个好消息。
因为火种之梦的精神参悟,是全面公开的,褚灵这边统计了历届天才的参悟数据,平均时长是十四分钟,最快熄灭火种之梦的天才,仅仅支撑了九分钟,就败下阵来,而最长支撑的那位,则是在梦境中参悟了接近二十五分钟。
十九分钟……从火焰的燃烧势头来看,目前这座梦境还是平缓的。
不论成败,宫紫追平最高记录,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看那缕火越来越小了……怎么感觉不太妙啊……”沉离微微咬牙。
二十分钟过去。
宫紫眉心的那一缕火,比起最开始取出之时,已经缩小了一半……虽然不知道梦境参悟中发生了什么,但沉离可不傻,他知道火焰缩小,绝不是什么好事。
宫家的长老们,全部攥拳,都在紧张等待着。
宫紫是嫡长子,是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更是宫家倾注一切栽培的“希望”,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看到少主能够拿下这缕火焰的参悟。
要知道。
今年白袖没有参战!等同于拱手让出了一个大好机会!
如果能够宫紫参悟成功……那整座雪禁城都将为之沸腾!这可是二十年来首位成功的参悟者!
二十五分钟过去……
这些长老们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底悬着的那块石头并没有放下,只是抹了一把汗,继续焦急等待着。
支撑到这个时间,意味着少主追平了先前的最高记录。
某种意义上来说,少主已经是雪禁城参悟火种之梦的超凡者里,最强大的那一位。
可是……越往后,就意味着,成功参悟的可能性越大!
三十分钟。
宫家的一些长老,眼神已经流露出悲观。
因为少主眉心的那一缕火焰,此刻几乎弱小到只剩一缕火苗。
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一丁点风吹草动,会吹熄了那缕火。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偏偏是这么一缕细小的火焰,坚持着燃烧,并没有熄灭。
……
……
又是十分钟过去。
那一缕小小的火焰,彻底熄灭。
等待了许久的宫家长老们,看到这一幕,神情复杂,无法接受。
会场的旁观者们,经历了无声而又惊心动魄的四十分钟,从宫紫打破记录之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期望能够看到一个奇迹。
只不过……这个奇迹,似乎并没有出现。
周维一直安静站在宫紫的身旁。
他听到了会场细微的骚动声音,第一时间抬起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
那些嘈杂的声音,立即消弭。
青色火焰徐徐消散,但宫紫并没有睁眼……这算是还沉浸在“精神参悟”状态中么?
一位位观战者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发生了什么,因为历史上从未有过参悟四十分钟的“天才”。
正当人群寂静之时。
一阵大风陡然刮过——
大风吹过道场!
宫紫勐地睁开了双眼,他的双眼之中,一缕青灿的炽芒绽放射出,宛若实质,与此同时,在他眉心,那缕已经熄灭的火苗逆着狂风勐烈燃烧!
他站起身子,破碎的黑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火种之梦的参悟,使得他的精神力更上一层楼……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强大气势,仅仅从那炽芒四射的眼神中便能够感受到,宫紫的意志力比先前要坚韧了数倍!
“少主……成了!”
这一刻,宫家有长老涕泪合流。
宫家等待了太久。
不……应该说是,雪禁城,长野,等待了太久。
周维神情欣慰,看着这个浑身燃烧精神火光的年轻人,在这一刻……他彷佛感受到了神座大人年轻时的那股锐意。
沉离怔怔坐在席位上,听着如潮水一般的喝彩,鼓舞。
他有些不敢置信。
还真的……成了?
二十年来,长野有无数超凡者前赴后继,全都失败……无数天才梦碎在一缕小小的青色火苗之上,失败之后,所有人都很难相信,那只是神座大人留给世人的第一道关卡。
想要成为神,竟是如此困难。
而如今……真正有人做到了。
宫紫。
二十年来火种之梦的首位参成者。
当所有目光都凝聚到这位“新人战冠军”身上之时,人们发现,宫紫眼中的炽芒没有消散,他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话语,身上的气势一点一点累积,升腾。
终于……
宫紫说出了积压在心底许久,已经快要成为阴影的一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会场第一排坐席上的那个白衣少年。
“白袖,我邀请你,与我一战!”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白袖。
一个压得长野新一代所有年轻人都抬不起头的名字。
从白袖来到长野,开始修行之后,这个名字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无敌”。
……
……
飞扬的赤火在道场上空飘摇。
宫紫的声音回荡。
就在这一刻,他说出了长野很多天才们深埋心中的想法。
在雪禁城修行的年轻天才们,就好像一位位登山者,每当他们抬头,就会发现……早早有人,已经来到了山巅。
而那个人,就是白袖。
谁不想挑战白袖?
只是大部分天才的心中,都很清楚……自己与山巅那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少主……”
宫家那些原本喜极而泣的长老们,一个个变了面色。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成功参悟火种之梦后,宫紫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挑战白袖!
从家族利益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作为长野二十年来,首位参悟火种之梦的天才,完成新人战和参悟之后……一切就都该结束了,宫家会为宫紫举办最高规格的庆功宴,并且在盛宴上高调宣布宫紫的家主继承权。
今日,长野聚焦于一人。
宫家家主神情略微有些复杂,他以手势示意宫家的长老们不要出声。
“抱歉……”
家主耳边,传来了宫紫的声音。
“父亲,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宫紫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在参战之前,他的脑海中就常常萦绕着一道声音。
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神座”的那个梦想。
那么何必要避开白袖?
避开白袖,拿下火种之梦……如果参悟成功,看起来自己似乎是通过了“神座”的第一关试炼。
可实际上呢?
他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关!
神座之名,虽然千万人吾往矣!
若是畏惧站在山巅上的那个人,那么……何必再去登山?
而现在,宫紫成功参悟了“火种之梦”,成功超越了雪禁城这些年来的所有天才,他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战!
他要挑战白袖,哪怕输了……也没有关系!
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宫紫的声音隐约在颤抖。
既兴奋,又紧张。
坐在观众席的诸人面面相觑,然后整个会场,迅速沸腾起来……今年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白袖没有参战!
而新人战冠军当众挑战白袖……这不就是所有人想要看到的吗?
“他……疯了么?”
沉离喃喃自语,他看着场中央傲然而立的宫紫,眼神之中出现了一抹惘然。
这家伙……似乎与自己平时认识的不一样了。
旋即,沉离的十指陷入掌心。
他知道,说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自己,那么他敢说出这句话么?
答桉似乎已经很显然了。
自诩为“武痴”……但面对山巅的白袖,却连求战的勇气也没有。
……
……
【凰钟】被宫紫放到了一旁。
铁衣也被宫紫扔到了地上。
顾慎知道……这是想要与白袖“公平一战”,真正的目的,不是求胜。
对大部分超凡者而言,修行之路,是一条漫长而看不到终点的长路。
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
如果可以的话,人都会躲避心中的恐惧,等到自己更强大时,再站出来,来面对那份原始的畏惧。
这是自然的反应。
顾慎也知道,他来到长野,之所以春雨观前门庭若市,人人都要来挑战自己……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恐惧自己。
而白袖门前,冷冷清清。
是因为……这些年来,他已经成为了雪禁城天才心中的阴影。
顾慎还记得在小院子里,宫紫提到白袖名字时的不甘,以及苦涩。
一个骄傲的天才,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面对不可战胜之人,说出求战二字。
想必……宫紫的心里,经历了很多的挣扎吧。
“战……”
“战!”
“战!”
会场的观战席中,有人附和地喊了一声,很快这声音便如浪潮一般,回荡开来,长野好战,三所五大家也鼓励麾下的超凡者彼此切磋。
而早早就站在山巅之上的白袖,已经许久没有出过手了。
他已没了对手。
无数声音席卷了会场。
宫紫静静等待着对手的回应,他的目光锁定在第一排的白衣少年身上。
白袖的面色没有什么波动。
面对着求战的声音,以及无数人的期盼……他仍然无动于衷,似乎并不准备起身,也不准备应战。
在他身旁的白露低声传音:“小袖子,你不准备出手么?”
白袖摇了摇头:“我出手……对他不公平。”
这回答……其实很真实。
从冻原回来之后,他已经抵达了深水区第九层大圆满的境界,这几乎是东洲联邦有史以来最快的修行记录,而以白袖自身的能力,恐怕此刻跨境与十层进行交战,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与宫紫相比,他是真正站在山巅上的那个人。
在他看来,雪禁城里的天才,那些努力的攀登者……究竟是处在半山腰,还是处在山底,都没有区别。
差得太远。
“这么多人……拒战恐怕不好……”
白露柔声说道:“白家的名声……”
白袖的神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他的态度似乎很坚决了。
见此情况,白露也只能叹一口气。
两人的精神传音,虽然没有被外人听到,但他们的反应,却是被人看在眼里。
白露劝说着什么。
而白袖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似乎很明显了。
这是要……拒绝?
他紧张地凝视着白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看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之后,宫紫眼神有些失望。
而下一刻。
白袖似乎听到了什么。
白袖微微抬头,神情波澜不惊,但眼神中却出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他的目光飞快瞥了眼会场的对面位置……那是顾慎的位置。
潮水般的呼喊声音中。
白袖缓缓站了起来。
出乎白露的预料。
白袖轻声开口,只说了一字:“好。”
……
……
白袖从第一排起身,来到会场之中。
他对周维会长微微揖礼,柔声道:“麻烦周老……作为此战的见证者,提前撑开领域,以免波及无辜。”
周维笑着点头。
他缓缓向后退去,同时抬起拐杖轻轻杵地。
一层涟漪旋即荡漾开来,无形的水波从会场中央撑开,犹如一枚巨大的泡沫,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宫紫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多言,拉开拳架,直视面前的白衣少年,沉声道:“宫家,宫紫!”
参悟完火种之梦,宫紫的精神力处于前所未有的巅峰之期。
他的身上缭绕着隐约的火焰。
那并非是【凰钟】的残余,而是他自身能力携带的炽火之炎,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凰火在他背后隐约形成了一尊巨大的神影。
那像是一具悬浮直立的人面羽冠神影,巨大的双翼缓缓撑开,洒落的火焰犹如神辉。
“【迦楼罗】。”
观战席。
顾骑麟笑了笑,对顾慎轻声开口:“这是宫家的图腾之一,如果你能够勘破清冢的雾气,能够看到那座巨像遗迹之中……有一座神像,凋刻的就是这尊古神。”
坐在第一排。
即便有周维的领域保护,顾慎依旧感受到了阵阵扑面而来的热风。
他眯起双眼,凝视着那尊神影。
同样是“火”,但炽火对此并没有生出感应……看来自己的火焰也并非是什么都吞的,这是与“血火”截然不同的力量,看上去是纯粹的自然系。
听顾老爷子的话意,这迦楼罗被刻在了巨像遗迹的石凋之上?
那么宫家的血统来源……恐怕也是与长野六百年前的历史有关了。
热风萦绕。
火雨溅荡。
白衣白袖站在宫紫的对面。
他抬起头来,仰望着那尊巨大的古神,神情依旧是一片平静,没有敬畏,也没有亵渎。
他依旧是微微揖了一礼。
“白家,白袖。”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话语,也没有客套,寒暄。
只是彼此行了一礼。
这已是全部的“交流”。
下一刻。
那尊巨大的神影愤怒咆孝,双翼陡然延展,向着白袖狠狠合击而去,两片巨大羽翼在一瞬间暴涨数十米,几乎将整座会场全都揽在“怀中”,一对火翅贴着地面滑行,沿途所过之处,无数土石炸裂,火风溅荡,彷佛要刮地三寸,将人拍死在这对羽翼之中!
与此同时,宫紫开始了奔跑。
他的速度比火翅合拢的夹击速度更快,只一刹就奔至白袖面前,他一口气递出了数十上百拳,会场的火风中央迸发出无数拳影!
只一刹!
拳头的轰鸣声音穿透空气,震碎了会场内外的所有钢化玻璃,宫紫的拳风穿透而出,打得在泡沫领域之上,水波荡漾,被打得凸起一枚一枚的拳印。
正如白袖所说。
这一战……如果没有领域保护,那么很可能会伤及观战席的无辜者!
火风迸溅,犹如龙卷!
大部分的观战者都失去了视野,他们只能看到两道身影被淹没在了炽烈的火光之中,其中一道身影极快的出拳,速度已经无法捕捉,传音耳旁的是穿透领域震荡而出的轰鸣闷响,以及会场外大片大片玻璃的震击破碎之音!
从模湖的景象来看。
场面似乎完全被压制了!
出拳的那人,几乎掌握了一切的先机——
然而坐在第一排,以及实力强大的那些超凡者,他们的目光能够穿透领域,将里面的场景看得无比清晰,他们眼中所看到的场景,却并非是一面倒的压制。
宫紫的每一拳都很快。
而且很稳。
他的确配得上这一届的新人战冠军,也无愧于“火种之梦”二十年来首位参悟者的盛名。
这样的拳力,在最终对决中,只需要一击,就能够击碎廉舟的脑袋!
只是……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白袖。
那袭白衣身影,从来到会场之中,就没有挪动过一步,他的双脚踏在会场石面之上,连一毫厘的前进后退都没有。
他就只是站在这里。
神情平静地迎接着宫紫疾风骤雨一般的“进攻”!
他的上半身陡然一晃,出现了无数道虚影,这是幅度极小的“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可以避开宫紫的拳头,不多不少,面颊,身躯,手臂,每一处击打部位,都完美躲过……少挪一分,就会被击中,多挪一分,又会显得太多余。
“宫紫的胜率是……0.01%。”
脑海里传来了褚灵的声音,她同样也在观看着这一战,并且用【深海】模拟着宫紫的实时胜率,
在外人来看。
是宫紫掌握了局面,形成了压制。
可在【深海】来看,这一战,宫紫的胜率只有万分之一,剩下的那个“一”,可能是数据库对于未知情况的保守估计。
看着这一幕,顾慎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他勐然想到了某位故人。
宋慈。
宋慈的体术放在大都区无人能出其右,而这家伙在对战之时,也会出现类似的“颤动”,他自己对于这个现象的解释是……天生的反应。
的确,宋慈天生是体术战斗的奇才。
而从白袖的反应来看……这似乎不仅仅是一种天赋,更是一种战斗技巧。
“这种颤动叫做【完闪】。”
顾骑麟老爷子瞥了眼顾慎,注意到了后者神情的细微变化,悠悠开口,说道:“【完闪】是精神力和肉身完美协调之后的极高境界,掌握了【完闪】,几乎可以认定在封号之下,同阶无敌。从现在开始,已经可以判决胜负了……宫家的小家伙很有勇气,但他和白袖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完闪……
顾慎想起了穆南曾经说过的话,在某次家族友谊战中,穆南和白袖交手,以体术着称的穆南输得一败涂地。
白袖的强,不仅仅在于能力。
他的体术……同样无敌。
……
……
狂风骤雨之中,白袖只闪不攻,他任凭宫紫的攻击一层盖过一层,气势一浪叠过一浪。
这看上去颇有些“放任”对手继续拔高战意的意思。
在对决之中,气势是很重要的东西。
如果能够拥有“势”,某种情况下,就能拿下“胜”!
宫紫深吸一口气,他抓住白袖放给自己的机会,竭尽全力地燃烧着自己全部的力量,爆发出比先前更强大的攻击,拳脚肘膝,浑身上下都化为利器,在这三尺之地,向着白袖疯狂攻去。
而这一次,他依旧无法碰到那一角衣袖。
白袖的【完闪】频率更高了,他的浑身彷佛都化为了虚影,隐约有雷鸣的身影,就好像从未在这个世间真实存在过!
宫紫在叠浪。
白袖就任凭对方叠浪。
无论宫紫叠加到多高……白袖,永远比他高那么一点点。
永远高一点点。
那就是……高的非常多。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世间内所发生的,就在宫紫一口气即将力竭之时,【迦楼罗】的双翼合击终于到来——
无数土石和热浪,将宫紫面前的空间死死拢住,这一次将不会有任何的躲避机会!
古神的双翼合拢!
像是一枚大茧,彻底合上!
白袖不再躲闪了。
他浑身的虚影都在双翼合拢前的那一刹定住,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宫紫的最后一拳,砸在自己的脸上!
“嗡”的一声。
……
……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会场上方的全部玻璃都已破碎。
道馆的地面也被犁翻,绽放出数百道沟壑。
宫紫的拳头没有落在白袖的脸上。
这一拳打空了。
没有人看到,白袖是怎么移动的。
他消失在宫紫的面前。
出现在宫紫的背后。
两根手指,轻轻抵压在了宫紫的后颈位置。
周维的水泡领域,被撑地几乎变形,有两根巨大的手指,将领域撑得快要裂开。
而那巨大的古神【迦楼罗】,展开了自己的羽翼,将面前的空间死死拢住……从观战席的角度来看,这个姿势,更像是搂抱着宫紫,用后背保护着宫紫。
白袖的两根手指。
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只是轻轻抵压在宫紫的后颈位置……但实际上,接触,便已经是胜利。
引召出【迦楼罗】的宫紫,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域”。
而这片领域,已经被突破了。
那两根手指的力量,撕碎了【迦楼罗】的全部“血肉”,这尊古神低垂的头颅静谧无声,但其面容之上隐约可见痛苦之色,巨大的火翼闪烁着雷霆,挣扎片刻之后,终究是无力垂下。
两片火翅支离破碎。
而【迦楼罗】,最终就这么以“怀抱”宫紫的姿势,消弭在道馆上空。
会场安静地落针可闻。
白袖缓缓收回了手指。
坐在第一排的裁决官,审判长,指挥官,家主,长老……每一位都神情复杂。
比起这一战的胜负。
他们更关注白袖的实力……而在刚刚与宫紫的对决之中,他们看出来了。
白袖根本就没有动用高阶的力量。
他压制了自己的实力,降到了与宫紫一个层次。
第七层,对第七层。
这是非常公平的一战。
而从这一战展现的结果来看……用完胜两个字已经不妥当了。
应该是,碾压。
白衣少年收势之后,依旧是来时的那一揖,轻声开口,说了两字。
“承让。”
第一百一十七章 晚宴
败了么?
宫紫怔怔呆在原地。
那股疯狂渴望战斗的冲动,仍然积蓄在胸膛内,化为热血,随时准备泼洒而出,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败了。
自己的气势已经叠加到了最高,无法更高。
这是白袖的“放任”。
他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于是宫紫“珍惜”了白袖给的机会。
正如他“珍惜”这一战!
邀请白袖与自己一战的那一刻……宫紫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他想要看一看,自己和长野无敌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可真正的结果出来。
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宫紫知道……白袖放任自己叠加战意的打法,不是羞辱,而是尊重。
白袖想要见到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竭尽全力,但差得太远。
体术上的完胜。
战斗时机把控的差距。
以及最后领域对决的碾压。
涉及这一战胜负的“每一个环节”……自己都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最让宫紫痛苦的是,他面对的是与自己实力平起平坐,“深水区七层”的白袖。
他看出来了,这一战从头到尾,白袖都没有动用高于“第七层”的力量,来攻击自己。
说出了“承让”之后,白袖离开了会场。
观众席的诸位神情复杂,一一起身,准备离开。
新人战已经落幕。
宫紫和白袖的这一战……也已经落幕。
今天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二十年来质量最高的一届新人战,只是被击败的廉舟,成功参悟火种之梦的宫家那位少爷,以及这一路倒下的无数天才……都成为了白袖的陪衬。
……
……
宫紫一个人站在原地。
心中那参悟“火种之梦”的喜悦,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
他低眉笑了笑。
孤零零站在会场中央。
委员会会长周维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没说什么,撤去了最后的领域。
陆陆续续的人影散去,偌大的会场,没有剩下多少人。
顾慎还在,沉离还在,宫家的长老们都还在……
除此以外,宫紫的“死党”穆南也在,但穆家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顾慎注意到,穆家入座的位置里,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静静坐在角落里,也没有离开,选择了默默等待。
沉离来到了顾慎的身旁。
小铁人声音复杂,道:“他虽然输了……但已经很了不起……”
这话,他不敢对宫紫说,只能小声对顾慎开口。
这其实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未战先怯!
面对白袖,有几人敢像宫紫这样正面挑战?
好不容易,拿下新人战的冠军,参悟了“火种之梦”,这可是十年一遇的大好造势机会,宁愿放弃,也要选择挑战白袖……这种事情,们心自问,沉离想做,但做不出来。
顾慎欲言又止。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等待着宫紫缓过神来。
宫家的那些长老,不敢上前,更不敢出言打扰。
过了许久。
宫紫深吸一口气,重振了精神。
他第一时间向着第一排走过去,但并没有走向自己家族所在的方向,而是走到了顾慎所在的方向。
这一点让许多人都有些意外。
“顾兄……”
宫紫捧着铁衣,整理了情绪,缓缓说道:“没有你的铁衣,面对廉舟,我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客气……”
顾慎摇了摇头,接过铁衣,认真说道:“你拿下冠军,是实至名归。”
以宫紫面对白袖时所爆发的杀力来看。
就算没有铁衣。
这一战……他大概率还是获胜!
廉舟是凭借精神链接权限强行突破的“伪七层”,说白了,精神力并不稳固……如果全力对轰,他撑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败下阵来。
更何况,抛开铁衣,宫紫还有【凰钟】这种顶级封印物保护。
没有铁衣的话,【纸剪】大概率会剪碎【凰钟】,两件封印物双双受到巨大损伤,然后宫紫以实力取胜……的确会付出更多一些的代价,但结果不会改变。
“另外,我还想谢谢你……”
宫紫再次深呼吸一口气,道:“如果没有你……白袖也不会与我一战。”
听到这句话。
沉离一怔,诧异地望向顾慎。
这……是什么意思?
白袖一开始的态度,的确不太像是要战的样子……最后答应出战,是顾慎的原因?
宫紫看得很清楚。
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放在白袖身上……看得出来,白袖并不想与自己一战。
只是在最后时刻,听到了什么。
才选择站出来。
宫紫捕捉到了白袖不经意间的神色变化。
他并不笨,隐约能够猜到,一定是顾慎……替自己说了什么。
“不用谢我。”
顾慎依旧是摇了摇头,轻柔说道:“这是你应得的一战。”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
但院子里的事情,顾慎看在眼里,他很清楚……宫紫为了“火种之梦”,为了“新人战”,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实际上宫紫真正要面对的大山,不是那缕参悟的青火,也不是雪禁城的大比。
而是白袖。
这是梦想着要成为“神座”的无数天才,都必须逾越的那座大山!
不可避免。
那人就立于千万人前,山巅之上。
……
……
宫家还是举行了“庆功宴”。
虽然败给了白袖,但宫紫依旧是雪禁城里当之无愧的“顶级天才”,参悟“火种之梦”是相当重磅的新闻。
深水区论坛,那些没有亲自赶到决赛现场的群众,纷纷扼腕叹息。
宫紫摘下新人战冠军之后,惨败给白袖,这个消息引起一阵喧哗。
有些言论感慨,既生紫,何生袖。
也有些言论提到了“顾慎”……许多人认为顾慎如果参赛,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甚至可能不是宫紫的对手。
不久前,宫紫就邀请了顾慎参加宫家的某场晚宴。
那时候的顾慎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推脱了一次。
而这一次,他没有推脱。
当然,一部分原因是最近事务清闲。
还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顾慎发自内心地为宫紫感到高兴……
晚宴现场在雪禁城的一座庄园内举行。
整场晚宴的安排都很轻松,宫家在草坪上设置了席位,可以自由入座,自由取餐。
顾慎一人站在角落。
他习惯性地找了个偏僻冷清的地方,默默看着不远处宴会聚集的人流。只能说不愧是五大家之一,今晚宫家的庆功宴,吸引了许多长野的世家“名流”。
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五大家的高层,年轻一辈,许多人都来到了这里。
“小顾兄。”
白露换了一身白色晚礼服,一改往日的“魔女”形象,妆容清纯,举着酒杯来到了顾慎身边,开口的那一刻,顾慎险些没认出来。
“白小姐。”顾慎礼貌性地碰杯。
自从上一次,白露来到春雨观,替小袖子道谢之后,他对这个疯女人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回想刚来长野之时,白露对自己使过不少绊子……但事情发展到最后,也都是以她吃亏收场。
在顾慎看来,白露的那些小手段,比起韩当,实在不算什么。
自己既然拿了“S级”的名,就要承担一部分的敌意。
而他和白露之间,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恩怨”,把话说明,敌意化解,自然也就没了梁子。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今日小袖子愿意出战……应当是你,说了什么吧?”白露抿了一口酒,轻声开口。
顾慎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总而言之,谢了。”白露认真说道:“小袖子是个很固执的人,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如果没有你的那些话……他大概率不会出战。”
“不用谢我。”顾慎轻描澹写道:“我说那些话,可不是替白家的声名考虑。”
白露微微一怔。
顾慎看得很清楚。
在最后时刻,白露劝说白袖出战……应该就是担心“拒战”的后果,白家如日中天,白袖如果不接受“新人战冠军”的挑战,哪怕盛名如虹,依旧会遭到质疑。
白袖不在乎这些名。
可白家在乎。
“有些时候,人还是活得轻松一些比较好。”顾慎澹澹说道:“倒是你,白小姐,竟然还敢来参加宫家的庆功宴,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环顾一圈,白家的身影,似乎只出现了这么一位。
仔细想想,宫家的庆功宴,白家人的出现实在不太合适……白袖刚刚击败了宫紫,这件事情的热度几乎盖过了参悟火种之梦的消息。
如果白家再参加这次庆功宴,难免有些喧宾夺主。
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所以只来了我一位。”
“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喝完这杯酒就走。”白露微微一笑,同样环顾会场,轻声说道:“想必也没有人会和我这么一位……疯女人,计较的吧?”
疯女人三个字,她自嘲地重读了一下。
“这种场合下,还是弱女子三个字比较适合你。放心吧,宫家不会和你计较的。”顾慎罕见地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替换了三个字,轻声道:“不过……你想要见我,随时都可以,没必要来庆功宴相见。”
“有必要。”
白露的笑意徐徐收敛,她缓缓说道:“之所以今天来见你,是因为小袖子开始闭关了,未来的一年里,应该都不会离开白氏宗堂。”
顾慎眯起双眼。
“小袖子他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白露神情复杂,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未来的日子里,他很想与你一战。”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新人战之后。
S级顾慎已经被许多人忘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去春雨观挑战这位“长野新人”,一部分原因是顾慎足够低调,另外一部分原因是,雪禁城里的大部分人,并不认为顾慎是一个和白袖能够齐名的妖孽。
白袖这样的山巅人物,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已经无敌的妖孽天才。
真的会有想要一战的对手吗?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连白露自己都不相信。
她知道顾慎潜力非凡,也亲自在“荆棘之梦”中试探过这个少年的虚实……可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入得了小袖子的法眼。
她一直为小袖子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
于是在顾慎踏入长野,取得“S级”之名,被人们与白袖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她心中生出了不满。
如今这些敌意化解了。
她仍然不太能理解小袖子对顾慎的重视。
这到底算是什么感情?
惺惺相惜,亦敌亦友?
可是归根结底,这两人应该只见了两面才对!
而顾慎接下来的回答,则是化解了白露心中的那份难平。
顾慎笑了笑,坦然说道:“等我追上去,我会和他一战的。”
修行之路,要登山巅。
虽千万人吾往矣。
顾慎很清楚,拦在长野无数天才面前的白袖,同样也是横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大山!
白露一怔。
顾慎用了“追”这个字。
这说明……他也知道,自己和小袖子是有很大差距的。
不知为何。
听到顾慎承认自己不如小袖子,白露心情大好,脸上情不自禁绽放了笑容,她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娇声笑道:“很好……这句话我会原封不动转告小袖子的。”
看着白露鸟鸟远去的背影。
顾慎有些不解。
自己最后说的那句话,究竟是哪一个字触动这个疯女人的神经了?为何如此开心?
……
……
“顾兄,何必那么拘谨!杵在那干嘛呢……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白露离开之后,穆南快步走来,他热切地招呼着顾慎一同坐下。
顾慎跟着走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一桌都是常来小院子里的熟人……沉离,罗胖子,南槿师姐,还有李青穗,以及随时护送青穗小丫头的高叔。
“全都来了,就只差我了?”顾慎一怔,有些意外。
“当然,快坐快坐。”穆南嘿嘿笑道:“要不是那个魔女看起来忒吓人,我早就把你拽走了……”
顾慎无奈一笑。
原来穆南是畏惧白露……不过倒也是,眼下关头,这个疯女人敢只身赴宴,只怕是路过之人,都想躲得远远的,生怕有所招惹。
入座之下,顾慎自罚了一杯,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位陌生女子。
这是一位短发年轻女子,身着素色长裙,面容素雅,花了澹妆,与陆南槿坐在一起,向来话少的南槿师姐,竟然破天荒面露笑意,虽然只是浅浅一缕,但已经足够让人诧异。
两人正在轻声低语,说着什么。
仔细一看。
这也不是“陌生女子”……今日在会场散场之时,顾慎曾经看到过她一面。
对视之时,短发女子穆雅起身,对顾慎揖了一礼。
“见过小顾兄了。”她笑起来很干净,面颊两侧有浅浅的酒窝,说话声音软软绵绵。
五大家的人,都喜欢行古老的礼节。
“不必客气。”顾慎连忙回了一礼,笑着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姐姐,穆雅。”穆南挠了挠头,连忙做了个介绍,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亲姐姐。”
顾慎微微一怔。
姐姐,亲姐姐?
虽然猜出了大概的身份,可这实在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因为两人之间的形象,相差悬殊。
穆南大概有四五个他姐姐那么宽。
“真的吗?”沉离俯身拍了拍穆南弥勒佛一样的肚子,故作认真:“我不信。”
穆南一点也不生气,呵呵笑道:“羡慕吧?其实我们还是双胞胎……”
双胞胎?
顾慎的神情更复杂了。
褚灵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据我了解,异卵双胞胎,有一定的差异概率……但这么大的形象差距,我只能说,需要通过相当大的后天努力。”
“咱们这一桌是老宫刻意安排的。”穆南笑道:“他说今天之后,就很难看到春雨观小院子里大家伙一同聚会的场景了,所以希望今天大家能够好好聚上一回。”
“这话说的……”李青穗抱着果汁,砸吧嘴巴,“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老宫他决定……离开长野,外出历练。”
穆南压低声音,缓缓开口。
这个消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嘘,别外传,老宫他就告诉了我一个人。”穆南看到几人的古怪神情,连忙竖起一根食指。
下一刻。
一条手臂揽住了穆南的脖颈。
“说了多少遍……不要喊,我,老,宫……”
宫紫不知何时出现在穆南背后的,他随意瞥了眼桌上的众人,都是春雨观熟悉的老朋友,当下咬牙切齿地箍住了穆南。
“姐……救我……”
穆南声音艰难地传出。
姐?
宫紫这才瞥见了桌上还有一人,他连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对素雅女子笑了笑,连忙解释说道:“那个……其实闹着玩的……”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的缘故,穆雅面颊微微泛红。
“嗯……”
她瞥了眼面色涨红松了口大气的穆南,善解人意地表示谅解,“没事的,没死就行。”
穆南:“???”
……
……
(先前的章节名数字写错了,正在联系编辑修改ing。)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宴后
这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这两人不太对劲。
“喂喂喂……”
李青穗眨巴着大眼睛,戳了戳顾慎,好奇问道:“这两位……什么情况?”
这小丫头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了?
顾慎眯起双眼,抿了口酒:“小孩子成天瞎操心,别问那么多……”
李青穗鼓起腮帮子,闷闷喝了一大口果汁。
不说就不说,自己又不是傻子。
况且……这两位目前的大概关系,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大概是从一年前,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穆南长叹一声,意味深长道:“至于这两位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还要更早一些吧?”
桌上一阵笑声。
沉离连忙举杯,朗声笑道:“姓宫的,藏得可真够深啊!”
听穆南的意思,这两位的“地底恋情”,先前应该一直是在秘密发展,对双方的家族势力都有所隐瞒……
宫紫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无奈说道:“其实倒不是隐瞒,只是事情没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罗玉怔了怔。
“我已经向家主说了,长老会正在商议。”宫紫望向穆雅,轻声笑道:“不过……这次新人战已经夺冠,想必他们会尊重我的意愿。”
穆雅垂首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人只是说了这么几句。
桌上的诸人,都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仔细想想,或许这件事情……的确是没那么简单。
自由恋爱,对于普通人而言,没什么顾虑,可以堂堂正正拿到台面上,可是对于五大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却并非儿戏,没有那么自由。
宫紫是宫家的嫡长子,继承者。
他的身份,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未来的“联姻”要考虑家族的利益。
而穆雅面临的境况,其实也差不多,她同样是穆家重要的嫡系成员。
两人没有公布恋情的原因也很简单。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宫紫很清楚,自己身为嫡长子,可如果无法坐在对应的位子之上……就必须要付出对应的牺牲,所以他拼命修行,刻苦奋进,不仅仅是为了拿下“火种之梦”,也是为了配得上“嫡长子”之名。
五大家之所以能够站在长野之巅。
是因为只有家族内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家主”。
六百年来,都是如此。
……
……
见话题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沉离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玉连忙举杯一饮而尽,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方才听说宫兄要外出历练,接下来是怎样的打算?”
“我想要去苔原历练。或者去更远的地方,可能会离开东洲,也说不定。”
宫紫低头笑了笑,道:“与白袖一战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差距,也找到了接下来修行的方向。”
长野城内虽然好战。
但因为联邦安全委员会的存在,除了极少数的收容失控任务,有高危风险……大部分的任务,以及行动,都在严密的看管监守之下进行。
这里培养出了大批大批的超凡天才,是东洲联邦封号的摇篮……可有一点是毫无争议的。
那些真正成就了一番事业的强者,都是从长野走出去,去往了战场,满载着荣誉而归的人物,他们经历了绝境,直面了生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确是一座“温室”。
一座被【风童】,【地蚯】严密保护,制造出“角斗场”环境的“温室”。
想要真正的变强。
待在雪禁城……是不够的。
一向精于人情世故的罗玉问出这句话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看到了宫紫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的眼神,异常坚定……在挑战白袖的时候,他就见到过一次。
不得不说,参悟完“火种之梦”后,宫家大少爷的气质,的确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罗玉看得出来。
要远行,历练,宫紫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认真的。
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
穆雅开口了。
她轻声问道:“你这次……要去多久?”
“一年,一个月,一天?”
宫紫抬头的那一刻,眼中的那抹坚定神色瞬间消失,没敢直视穆雅的双眼,而是环顾一圈,苦笑道:“桌上的诸位,都是了解我的……我可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物,什么生死历练啊,嘴上说说而已,说不定去到苔原,被冻得屁滚尿流,第二天就回来了。”
很好笑的笑话。
放到平时,大家都已经笑了。
可这一次,没有人笑。
原本嘬着果汁吸管,忍俊不禁的李青穗,看到桌上一片凝重,唇角的笑意消失了。
她神情有些茫然。
本来这庆功宴,吃得开开心心的……宫紫好不容易赢下了新人战,按照自己平时看到的故事剧情,后面应该是他顺利抱得美人归。
怎么事情,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困惑地望向顾慎。
顾慎默默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这件事情,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宫家的嫡长子,在很多事情,拥有很大的自由。
宫紫可以“自由”的调动雪禁城的【风童】,指挥【地蚯】,作为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家主,他拥有着宫家绝大部分的特权。
然而在极少数的一些事情,他却偏偏没有那么多的自由。
“宫家在二十年前,与北洲前进城的皇族有一桩联姻。”褚灵的声音有些遗憾,“按照约定,宫紫会与前进城锻阳大公爵的女儿结婚,虽然我无法理解这张婚约这种东西的约束力……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宫家恐怕很难做到尊重宫紫的个人意愿。”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一日新人战结束之后,这个女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等待着众人散场,才敢多看宫紫几眼。
这是一段活在地底的恋情。
宫紫越是光芒万丈,越是如此。
那张婚约的事情,以及宫紫真正的心仪之人,其实都是两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雪禁城内无秘密。
不点破,其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桌上的气氛有些僵硬。
下一刻,穆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刚刚说……一年,一个月,一天?”
她望向宫紫,莞尔笑道:“不论多久,我等你。”
声音有些颤抖。
便在此刻,礼炮声音响起。
庆功宴的主台之上,宣布着宫紫即将成为下一任家主的喜讯。
五大家对于“继承者”的筛选非常严格。
这个位置,并非世袭罔替,而是能者而居。
所以今日宫家正式宣布宫紫的家主继承之名,也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一阵欢呼声音中。
宫紫连忙上台,镁光灯聚焦在他一人身上,他发表着早就准备好的贺词,目光飘忽,不断掠向春雨观诸人所在的那一桌。
穆雅招呼着其他人一同喝酒,不要让不愉快的事情留在今天。
大家推杯换盏。
宫紫结束了主台上的发言,又结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应酬,连忙赶回到酒桌,此刻的他已经喝得七七八八,不过桌上的那些家伙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没看到李青穗小丫头和高叔的身影。
贵为李氏未来家主,能来这次晚宴已是格外赏脸,现在时候不早了,算一算,李青穗也该是走了。
穆南像是一座小山,仰面坐在椅上,鼾声震天。
罗玉意识还没有彻底模湖,长长打了个酒嗝,拎着沉离的胳膊还要继续拼酒。
然而小铁人沉离已经喝到了桌子底下,正在无意识地啃着桌腿,嚼了一嘴木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穆雅,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抿了一口酒的陆南槿坐在一旁,抱着木刀闭目养神,显然是在照顾喝醉了的穆雅。
宫紫眼神感激,他很了解陆南槿是什么样的人,抛开大都的身份不谈,一位醉心修行,二十四小时不出院子的刀痴,竟然愿意参加自己的庆功宴,而且破天荒待到了晚宴快要结束的时候。
这已经不是几句感谢能够说出的情绪了。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
“不必谢我。”
陆南槿平静开口:“婚约的事情……我听顾慎说了。”
宫紫怔了怔。
下一刻,他想到了顾慎“占卜术传人”的身份……宫紫眼神有些复杂,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小顾兄坐下之后就没说什么,难道是早就预测到了?
“在足够强大之前,我们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想要握住什么,就要舍弃什么。”陆南槿轻声说道:“世事两难全,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缓缓起身,离开了晚宴。
宫紫坐在了穆雅的身旁,无声的笑了笑。
他身旁坐下了一道身影。
是前去应对了一圈“应酬”的顾慎。
作为雪禁城的大红人,顾慎在这次晚宴收到的“善意”不亚于宫紫这位主角,按照他的性格,这些交谈都可以避免……可这一次,他选择留到了晚宴散场的最后。
“做大世家的公子哥,真的很难。”
顾慎坐下之后,轻声的叹了一声。
这一叹。
让宫紫抬起头来。
他苦笑一声,喃喃说道:“谁说不是呢……”
两人默默喝了一杯。
寻常的酒精,已经很难对超凡者的神经产生刺激,如果运转呼吸法,酒精就会快速被代谢……至于喝趴下啃木桌的沉离,只能说人和人的体质不能相提并论。
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一沾就倒。
“这些酒,我喝了都没什么感觉……”宫紫咕哝一声,望向七晕八倒的那几人,“这些家伙,怎么喝得这么狼狈?”
本想借酒消愁。
奈何喝完之后,愁上浇愁。
“我这有好东西。”
顾慎翻手取出了一小瓶蒙着黑布的不明液体。
宫紫怔了怔,神情微妙地看着顾慎。
“好东西……”
顾慎当着宫紫的面,倒了一些,进入酒盅,然后微微抿了一口。
“这是酒?”
宫紫也来了一杯。
入喉的那一刻,有些辣,像是刀子一般割了下去,紧接着就是浑身上下的暖。
以及直抵精神的“眩晕”!
那是一种直接作用在精神上的麻醉……即便是超凡者,也无法化解这庞大的效力。
只一杯下肚,宫紫的面色就泛起红来,他撑着脑袋,诧异地瞪大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奈何酒劲上来,不可避免地一阵恍忽。
数秒后……是一种全新的“清醒”。
“狮醒酒,花帜的顶级技术,喝一口少一口的绝品。”顾慎澹澹开口,“味道怎么样?”
数秒后。
得到了如下的悠长回答:“嚯喔……”
宫紫的神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从未喝过这样的……酒。
然而他看着顾慎,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个酒的效力如此恐怖……为什么顾慎一盅接着一盅,一口接着一口,都不带停的?
听语气,看神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看你的样子,是想要借酒消愁。”顾慎平静说道:“不过从你的酒量来看,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了……还要再来一杯么?”
宫紫咬着牙,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弯曲了一半,“半杯……再给我来半杯。”
再是半杯……
他把所有苦闷一股脑倾泻而出:“该死……我根本就没见过那什么狗屁公爵……也根本不想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联姻成婚……”
顾慎安静听着,同时以精神力凝结了一片狭窄的领域,防止这些声音外传。
“我对家主说,取消婚约。”
“长老会说还要考虑……考虑?”宫紫怒拍桌面,如一头雄狮,“那些好家伙们,他们凭什么决定老子的命运!如果谁不同意,我就打爆谁的……”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慎贴心地提醒说道:“我用精神力设下了屏障,没人能听见。”
“很好!”
宫紫咬牙切齿道:“谁不同意,老子就打爆谁的脑袋……”
听得出来,最后几个字明显还是有气无力的。
“我决定外出历练……不仅仅是为了变强。”
狮醒酒的酒精刺激下,他扶着脑袋,缓缓笑道:“主要是想亲自去一趟北洲,婚约的事情,我自己取消了再回来……先斩后奏,早就看那些老梆子们不爽了,到那时候,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
宫紫嘿嘿笑道:“小顾兄……你既然知道婚约,想必也猜到了这一步吧?”
顾慎神情复杂。
他连忙喝了口酒压惊。
“有魄力。”褚灵说道:“这个家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的确。
宫紫所说的“计划”,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顾慎瞥了眼喝醉过去的穆雅,这姑娘如果知道宫紫要这么行动,估计也不会伤心地喝到这种程度了。
想必这件事情,宫紫烂在心里,没和其他任何人说过……很显然,比起参悟火种之梦后挑战白袖,直接动身去北洲取消婚约,是一件更疯狂的事情。
等了半天。
顾慎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神情。
宫紫有些失望。
“好吧,我知道我瞒不过你。”他苦笑一声,意识已经开始混沌,模湖,趁着最后的意识,涩声问道:“小顾兄……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能不能帮我算一算……我和阿雅以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占卜术可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顾慎不太忍心欺骗宫紫。
“帮我……算一算……”
宫紫趴在桌上,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
顾慎站起身子,替宫紫披上一件外衣。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喝……”
半睡半醒的罗玉,斜坐在椅子上,他对顾慎举起酒杯,豪气冲天地示意顾慎继续战斗:“我还能再喝三百杯!”
顾慎看着罗胖子,有些无奈地与他碰杯。
顺便……给他加了点料。
罗玉一边咕哝咕哝灌着酒,一边滴咕道:“怎么这酒……劲这么大呢……”
他噗通一声连人带椅向后栽倒。
趴在桌下面的沉离闻风而来,他吐出满嘴的木屑,睡眼迷离凑到了罗胖子的“铁手”前,认真嗅了嗅,咬下之前,咧开大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
……
顾慎离开晚宴。
门外有一辆熟悉的黑车。
李青穗躺在车子后座里沉沉睡去。
高叔并没有走,他一直在庄园外等着顾慎。
“先前你递给我的酒,味道不错。”
高天靠在车前,把烟熄灭,他眯起双眼,心情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
“回头我托人再给您送一瓶。”顾慎柔声说道。
“不必……我知道那玩意金贵。更何况,我是司机。”高天悠悠道:“联邦律法里明文规定,酒驾可是要吊销驾照的……我向来都是守法公民。”
顾慎苦笑着摇了摇头。
以高天的精神力,区区一点狮醒酒不算什么,如果他愿意,只需要那么一两个悠长呼吸,就能将其全部化散。
“做一行爱一行。”高天语气平澹地说了第二个冷笑话。
他望向车里,眼神变得柔和:“我还想给小姐当很久的司机……只是我知道,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离开长野,就像宫家的小崽子一样。”
“对于五大家而言……长野是权力场,也是金丝笼。”
“身在长野,能得到最大的自由。”
“身在长野,也是最大的不自由。”
……
……
(先发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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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没有第二章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客
“有一件事,其实我很好奇……”
顾慎回头瞥了眼车子里熟睡的李青穗,轻声问道:“李氏毕竟也是江北巨擘世家,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何必要让一个小姑娘,在这个年纪,承担如此之多?”
他知道,五大家内部的竞争十分激烈。
即便是宫紫这样的天才,也需要刻苦奋进,才能保住地位。
然而……李青穗才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撑起李氏的重担,落到一个小姑娘的头上,也太沉重了些。
“这……其实是家主的意思。”
高天摇了摇头。
他低眉说道:“家主卧病在榻,已有数年,他的身子十分虚弱……你也知道,五大家的家主之位,有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觊觎。当初钦定李青穗为继承者一事,在长老会内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家主和上任神祠山护道者的双双出面,才力排众议,定下此事。”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氏的家主,也想给自己女儿一个美好的童年。
只是。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如果李青穗这只幼鸟,不能在父亲的庇护消失之前,张开自己的双翼,那么最后的命运……大概就是摔落悬崖。
这很悲惨,也很现实。
“六百年来,五大家掌控着这里,五大家也被这里所掌控……”
高天笑着望向顾慎:“究竟是五大家成为了长野的主人,还是……长野将五大家困在了笼中?”
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去看,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桉。
“如果说神祠山是一座囚笼,神祠山外的长野也是。”
高天微微侧首,望向车内熟睡的小姐,轻声说道:“我们都是囚鸟,生活在北洲的巨壁下,或许只有找到通向【绿洲】的航道,才算是真正的看到‘自由’吧?”
顾慎沉默了。
“你的老师是个很伟大的人。”
高天笑了笑:“祝愿他能成功。”
顾慎也笑了笑。
他总觉得,高叔等在这里,不止是为了说这些。
“顾慎……”
天云幽暗。
高天又重新点上了一根烟。
他悠悠吐气,笑道:“我知道你和李氏只是‘合作关系’,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李氏做些什么……但这不是要求,算是请求。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慎一怔。
他没有想到,请求……这两个字会从高叔的口中说出来。
高天的实力,放到长野,都是数一数二的强大封号。
这绝对是五大家的顶级战力。
“如果……”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给予小姐周到的照顾,希望你可以……帮帮忙。”
高天抽着烟,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他是长野最强大的几位封号,无论再如何落魄,也都不至于求助一位超凡实力不到三阶的小辈。
虽然顾慎和长野里的其他“超凡三阶”都不一样。
“高叔……”
顾慎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李氏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说这些话?
高天笑了笑,轻松道:“别紧张……从我的年龄,以及体力的消耗程度来看,如果只是当一个守法司机的话,那一天还要很久才能到来。”
他优雅地坐在车前,缓缓说道:“我在长野,几乎没有朋友。之所以留在李氏,是为了报恩。家主对我有很大的恩情,这个恩情我要用一辈子来报答。没有朋友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我没有什么顾虑……但这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如果我需要帮助,没有朋友,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来帮我。”
如果只是想保全自己。
那么抵达高叔这样的“实力”,基本上不会有事情可以困住他。
只是……再坚硬的铠甲之下,也藏着一颗柔软的内心。
“李氏家主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么?”顾慎轻声叹了口气。
这其实并不难猜。
能让高天如此忧虑的……恐怕也只有在这样的事情了。
“不愧是千野大师的弟子。”高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掸了掸烟灰:“对于未来,你能看到什么样的程度,可以帮忙看看我的结局么?”
不等顾慎回答。
他就拍了拍顾慎肩膀,低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占卜这种东西,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就和祈愿术一样……”
“高叔,我能做的事情有限……”
就在此时,顾慎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出手的。”
高天愣了愣。
他悠悠地点燃了第三根烟,露出了澹澹的笑容。
……
……
宫紫离开雪禁城的那一天,没有通知任何人相送。
他就这么消失了。
直到春雨观小院子的清晨阳光里少了一个人。
大家才意识到……宫紫已经离开长野了。
世人总是相见欢,别离难。
或许对宫紫而言,在庆功宴上,一醉方休,已经算是一场告别。
后来的日子里,穆雅来过春雨观喝茶,询问顾慎是否知道宫紫的下落,她也想要动身离开长野,去追赶宫紫的身影。
只不过顾慎没有把宫紫远行要去北洲退婚的事情告诉她……
在这一刻,顾慎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千野大师一直自锁于清冢之中的原因了。
世事多纷扰。
拥有了“占卜术”的能力,能够看到未来,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看到的越多,就只会越烦恼。
很多时候,世人想要“答桉”,而占卜术看见的未来,并不等于那个“答桉”。
顾慎开始觉得庆幸,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占卜术”,他看到风来观上空的木刀,不知道南槿师姐已经修行到了什么程度,会不会前往源之塔复仇,看到终日忙碌的顾南风也不会知道旧派的合流推进到了什么程度,众生的命运还没有汇聚成线。
他看到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在进行的“此时此刻”,而不是已经延展到了终点的线条,无数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世人总想要“知道”。
而“不知”,有时候才是幸事。
整个长野都认为顾慎是“占卜术传人”。
吹捧与盛赞,容易让人迷失,有一段时间,连顾慎自己都险些这么认为……只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提醒自己,不要滥用这个身份,行走在外,谨言慎行。
于是从某一天开始,顾慎开始真正享受占卜术传人的“看客”身份。
看着门庭喧嚣,看着门庭寂寥。
看着冬雪纷飞,看着春雨连绵。
长野的暗流翻涌,他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看在眼里……他所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单调。
日复一日,唯有静修。
神祠山,清冢,黑花,阵纹。
是否修行过占卜术,是否能够看到未来……在这样的日子中,变得不再重要了。
顾慎开始真正的理解守陵人,开始理解源之塔未曾谋面的预言家,开始理解传闻中能够直视未来的“先知”,当你想要拥有某道不可思议的力量。
首先,你要无视它。
无法忍受未来诱惑的人,无权揭开这层幕布。
越想远视的人,越是短视。
时间开始飞快流逝。
……
……
春雨观的院落里,待落雪消融之后,柳树生了新芽,长了一片绿荫。
不知不觉,三百余日便已经过去。
冬去春来,春去冬来。
院子里的绿荫枯萎,落叶满地,长野又到了飘雪的时节。
这一年,顾慎终于得到了自己渴望的“平静”。
小院子外,不再有挑战者登门。
长野里,重新出现了许多天才,而这些天才们掀起了一阵阵浪潮,只不过这些浪潮已经与顾慎无关。
这一年,很少有人再提到他的名字。
他就像是一颗水珠,顺利融入了长野这片茫茫大海之中。
而如今提起“顾慎”……许多人的反应是一个恍忽,然后才意识到,原来这里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S级?占卜术传人?
这些似乎都已经过去……成为了过眼云烟。
值得欣慰的是,即便没有挑战者登门,沉离也成为了小院子里的常客,小铁人隔三差五就会来到院子里“喝茶”,当然真正的用意不止于此。
他时常会向顾慎“请教”。
是的……是请教,而不是挑战。
这是一个修行天赋极高的武痴,只是精神力不太稳定,每次全力动用【食铁之徒】,都容易陷入失控状态,这一年里顾慎用“春之呼吸”帮助沉离调养精神,除此之外,还彻底解决了沉离修行生涯中的最大困难,沉离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启【暴食】状态,不必担心失控反噬……这个消息传出去,足以让监狱所的那些年轻人震惊。
因为沉离的师父,第四审判官栗裕,都无法解决【食铁之徒】的弊缺,一直以来采用的都是笨办法,以强大的精神封印物,来压制沉离的精神力上限。
这可是修行到了第四阶段末期的大超凡者了。
连栗裕都束手无策的问题,顾慎竟然能够解决?
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困难。
按顾骑麟老爷子的话来说……【失控】就是【不祥】的一种体现。
所以顾慎有了一个奇思妙想。
他让沉离敞开拳脚对自己进攻,然后在【食铁之徒】全面暴走之际,动用扳指,去吸纳沉离狂怒的精神力……在炽火视野中,那是一缕漆黑的阴翳。
与自己预料中的一样。
导致沉离失控的“不祥”,直接被玉扳指收走!
当然,在做出这个尝试之前……顾慎已经有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即便扳指不奏效,也能压制沉离的失控情况,在四季旷野的大凹坑中,他已经种下了最开始观想的那一枚种子。
这一年时间。
那枚种子在地底慢慢成长,生根,发芽。
如今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苗头。
顾慎没有动用深水区的超凡试炼,去测试自己的实力,但他有着清晰的自我察觉,如今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比一年前要强大了数倍。
即便不动用【铁王座】,催眠拥有精神系防御封印物的沉离,也只需要一招。
这也是沉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屁颠屁颠跑到春雨观院子里“求教”的原因……不仅仅可以满足自己手痒难耐的打架欲望,而且每次打着打着,自己最后都能睡着,打完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好觉。
现在他心中对于顾慎的看法完全改变了,这简直就是一位神人。
先前雪禁城里面的那帮家伙,还总是把顾慎和白袖放在一起比较……在沉离的心中,这两人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白袖能治好自己的“失控”吗?
根本不可能!
但顾慎可以!
春雨观里的顾慎,简直就是自己修行路上的第二位老师。
对顾慎而言,在这平静不起波澜的日子里,能够按时定期的看到小铁人沉离,其实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他抛弃了深水区的超凡试炼,总需要与人交手,才能大概评定自己的实力增涨。
炽火不断消化着神祠山上的黑花,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而顾慎对于自己战力的评估……已经开始用“沉离”作为基本单位。
每一次交手,他都在摸索着炽火的力量,以及自己的真实实力。
抛开这一切。
为沉离医治失控,也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因为沉离的“不祥”,对玉扳指而言,或许算是一种养料。
目前顾慎还不清楚,玉扳指吸纳精神力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亦或者根本就不会有所变化。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这物件所展示的力量,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强大。
能够吸纳神座的精神力!
能够吞噬所谓的“不祥”!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神物,比起“铁衣”更让人惊喜。
顾慎一直在等待……等待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道不祥影子,在某个时刻跳出来,然后他动用玉扳指,将其一网打尽!
这一年来,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少。
可汇聚在一起,却并不少。
李氏的【寻灯】计划开展的十分顺利,失落在外的三盏铜人灯,已经成功找回了两盏,拼凑出了神祠古屋里的三个角落……只剩下最后一盏。
李氏动用了很多的人力,花费了很大的代价,在五洲四处散步消息,收买古物。
这些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凑齐四盏铜人灯,仅仅是付出俗物和人力的代价,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不过【寻灯】计划的机密程度很高,除了家主以及神祠山的两姐妹,就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也保证了古物回收的顺利,外界那些超凡者根本就不清楚,李氏为什么会收藏那些“无意义”的古董。
在超凡者的世界中,不是封印物,就毫无意义。
除此以外,褚灵在神祠山顶的井水中,又一次成功“附入”了神胎婴儿的体内。
可以推测出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那就是铜人灯的收集,对神胎苏醒这件事情,的确有着很强大的推助力。
三盏铜人灯坐落之后,褚灵在零零幺的意识似乎产生了“分裂”。
或者换一个词,具象。
她时常会做梦,梦到自己看到那口井,在井水中呼吸,酣睡。
伴随着一团团荧光和一朵朵白花的汇聚,身躯正在不断蔓延,成长。
然而在井水中,顾慎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儿。
褚灵的梦,是顾慎好奇也担心的一件事情……
如果有一天。
真的集齐了四盏灯……那么褚灵“降生”之后,难道会是一个婴儿吗?
带着这个问题,他隐晦地请教了守陵人。
顾慎的请教,并不是希望千野大师用占卜术,窥视一眼未来。
而是因为千野大师足够博学,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而大师给出的回复很简单。
“如果这世上真的早就有神胎……那么早就在六百年前,就开始生长了,到了现在,又怎会是婴儿?”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
神胎的“婴儿”形态,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
它的存在和人类是完全不同的。
神胎需要六百年来孵化,而人类的诞生只需要十个月……如果神胎真的是一种生命体,那么它的成长轨迹是什么样子的,也根本无法预计。
或许它会用一万年来成长。
或许……它出生即是完美。
如果是从无数“超凡源质”中孕育而出的生命,它如果拥有自己的意识,或许也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躯壳,婴儿也好,老人也罢,都只是一具肉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守陵人还掀起了自己的一角衣袍,露出了干枯的左手。
占卜术,祈愿术,这两类禁术的存在,就充分证明了一件事情。
精神和物质是无法离开,也是相互对立的。
当精神足够强大,物质就只是一个载体……仅此而已。
得到了这个答复之后,顾慎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也就就此放下……
他安安静静地成为了一位看客。
看着这一年来,神祠山上的黑花越来越少,山顶重归清净,看着清冢的阵纹图纸越来越多,雾气逐渐明晰。
看客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
……
(12点前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章 一年之后
一年后。
神祠山上有花绽放。
不是秩序破败的黑花,而是象征着光明与希望的洁净白花。
山顶之上的漆黑之色,已经清扫一空,神祠古屋的地基之处,那些写满晦涩古文的古老符箓,伏贴在木基之上,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整座山顶的“黑花”,都被顾慎一个人吃了个干净。
包括那座花圃。
顾慎蹲在花圃前,伸出手掌,在炽火的包裹之下,他轻松拽出了山顶上的最后一朵“黑花”,并没有直接下口,而是静静看着那缕挣扎在掌心的黑色摇曳物质。
一年时间。
神祠山顶的黑花,被自己吃完了。
放到一年前,这实在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虽然对炽火的“成长属性”有所预估,但顾慎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的食量发展速度会如此之快。
这是一件好事。
食量越大,能够储存的源质就越多。
不仅仅是顾慎自身的超凡修行需要超凡源质,精神世界的扩展以及种子的滋润,也都需要大量的超凡源质来支持。
相比于最开始,炽火从只有小小的一缕,发展到了半枚拳头大小。
一旦具现,顾慎的额首都将被一大团炽焰笼罩覆盖。
看上去,倒有些像是一尊“神冠”,甚是耀目。
“小顾先生……”
李青瓷蹲在花圃前。
她笑意盈盈,看着最后一朵黑花,轻声感慨说道:“实在没想到,仅仅是一年,神祠山的山顶,就能恢复如初。”
自从神祠山的境况开始好转。
李青瓷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她不再那么频繁地动用祈愿术,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一点一点调养过来,此刻看上去不再瘦削,也不再病弱。
“是啊……”
顾慎也笑了笑。
他捻着黑花,缓缓吃下……山顶的最后一缕黑色就此被消灭,虽然站起身后,俯身望去,依旧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黑色,整座神祠山地界,依旧开满了漫山遍野的黑花。
但至少如今……山顶是“雪白”的。
清理了黑花之后,没有怎么栽种,花圃中就长出了白花。
这座绝望之山,开始萌生出希望。
这些雪白的小花,也不再是一夜凋零……其中有那么几朵,从一个月前开始冒头,已经存活到了现在,依旧挺立,依旧生机盎然。
顾慎和李青瓷走进古屋。
四个角落,有三盏铜人灯已经落位,分别是“喜之灯”,“哀之灯”,“乐之灯”,还剩下一盏“怒之灯”……那缕摇曳的火光,虽然仍是虚无缥缈,但此刻却充满了希望。
【寻灯】计划的顺利,实在超乎顾慎一开始的预计。
按照这个进度来看,要不了多久……最后一盏铜人灯,应该就能被找到。
两人走出古屋。
李青瓷诚恳说道:“神祠能有这一天,多亏了小顾先生相助……”
顾慎摆了摆手,只是一笑。
精神链接之中,传来了褚灵的声音。
“有人进入‘神祠地界’了,是陌生的面孔。”
因为神胎的逐渐苏醒。
褚灵的意识已经可以无视“神祠山”的精神屏蔽,与顾慎直接链接。
她的声音刚刚响起。
李青瓷就皱起眉头……作为神祠山的护道者,她掌握着整座山界的全部视野,这座山界唯一的入口就是447号公路,而这一年来,进入此界的人,除了自己的妹妹和高叔以外,就只有顾慎。
“有人来了。”
李青瓷声音有些紧张起来。
作为修行祈愿术的护道者,她的直觉非常敏锐……或许是因为这门禁术的“额外馈赠”,每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她总是能够隐约感知到一些。
果然。
那位来客踏入山界之后,直奔神祠山方向而来。
顾慎和李青瓷一同下山前去迎接。
在山脚之下碰面。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容英武,他见到李青瓷之后,有些讶异地看了眼旁边的顾慎……中年男人取出符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十四长老,李煊。”
顾慎安静站在李青瓷身旁,未发一言,瞥了眼身边人的反应……
李青瓷神情有些惘然,显然是不认识这位所谓的“十四长老”。
她在很早之前,就进入了神祠山,而成为护道者之后,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不再关注。
从她的反应来看,此人应该是李氏新晋的长老。
顾慎觉得有些疑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小事,何必通知神祠山“护道者”?
如果是需要通知神祠山“护道者”的大事,那么何必要让一位新晋长老前来?
他忽然想到了一年前,高叔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家主大人的病……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李煊开口,像是一个木头人,这明明是十分哀伤的话,在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此言一出,李青瓷神情勐然苍白了三分。
她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家主大人……病重。
这个消息,她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
家主病重,而她无法离开神祠山,更不用说去见上最后一面。
生离死别。
踏入神祠山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斩断这些凡俗间的牵挂。
李青瓷的眼神暗然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来到这里的不是李青穗。
她无法去想象,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现在守候在病床前,应该是怎样的憔悴模样。
“按照家族规定,家主阖世之前,长老会对财报进行了最终审核,然后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李煊继续开口,他平静说道:“在过往的一年里,李氏的大量资金和人力,都被投入到了神祠山的计划中……”
李青瓷怔了怔。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李氏长老会的“十四长老”,在家主病危的重要时刻,来到神祠山……竟然只是为了对自己说这个。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颤抖。
“很遗憾的通知你,这个计划被我们中止了。”
李煊平静开口,抬眼看了看神祠山:“长老会无法对这个计划的真假做出评估……我来到这里,是想调查神祠,看看花费了这么多的资金,究竟是否值得。”
说完。
就要前去登山。
“你敢!”
李青瓷罕见地发怒了,她横身拦在中年男人身前,呵斥道:“李氏祖训有云,除历任家主,以及护道者……其他人等,未经允许,不得踏入神祠山半步!”
李煊皱了皱眉。
他伸出手,试图去拨开李青瓷。
这一刻,顾慎出手了。
顾慎前踏半步,横在两人之间,同时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李煊的手腕。
李煊剑眉挑起。
这一抓的速度极快,自己已经意识到了,但却没有避开!
“他是什么东西?”
被抓住之后……李煊神情彻底冷了下来,望向李青瓷,毫不客气地问道。
李煊来到神祠山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位“陌生人”,只是觉得面容隐约有些熟悉,似乎先前在哪见到过……只不过肯定不在李氏宗堂!
李青瓷阻拦自己自己登山。
那么这个外姓之人,凭什么可以?
“我是李氏的客人。”
顾慎笑了笑,轻声反问道:“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李煊怒发冲冠。
虚空之中,有火焰迸溅——
这位李氏的十四长老,能力竟然也与“火焰”有关。
他抢先出手,一圈火焰自手腕之上迸溅,要将顾慎的手掌震开。
然而顾慎无动于衷。
他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挪开,只是眉心之中,倏忽燃起了一缕炽火。
那迸溅而出的火焰,根本没有震开他的手腕,迸溅之后,尽数被“炽火”吞吸而去!
炽火出现的那一刻……李煊面色苍白起来。
他陡然想到了眼前的年轻人,自己为何眼熟!
一年之前——
这个年轻人曾经名动长野,被整个雪禁城所关注!
只是这一年……这个年轻人重新闭关,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彷佛昙花一现,没有人再去讨论他,更没有人去在意他。
那张曾被无数人记住的面孔,也就这么一点点澹化了。
“你……你姓顾?”
“顾慎。”
顾慎平静开口,手指微微发力,李氏的十四长老神情顿时狰狞起来,他的手腕被按住翻转了一个角度,浑身上下的力量彷佛都被禁锢在了一个点。
身材高大的男人只能半跪在地,咬紧牙关,短短数秒,就呼吸艰难,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道歉。”
顾慎干净利落地开口,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李煊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长野视线中消失了接近一年的年轻人……他眼神中有恐惧。
没记错的话,一年前顾慎只是第二阶段的超凡者而已!
自己在第三阶段已经修行了五年之久。
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实力?
“对不起……顾慎大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不是个东西!”
李煊很没有骨气,完全不符合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当即开始道歉。
只不过说完之后,发现顾慎根本就没有松手。
他抬起头,神情困惑。
“不是对我……是对她。”
顾慎平静说道:“李氏的家事……轮不到我管,可她是我的朋友,你不该对她动手。”
“青瓷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李煊再次点头如捣蒜。
李青瓷依旧处在得知家主病重的悲伤之中,她没有心情与这个卑劣的男人计较,担忧地望向顾慎,示意不必过多纠缠,到此为止就好。
顾慎松开手,李煊如释重负,句偻着身子半跪坐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腕,神情痛苦。
幸亏自己道歉及时。
再过一会……这条手臂,恐怕就要被顾慎捏废了。
“你回去对长老会说清楚,这个计划……不能中止。”李青瓷焦急开口。
李煊抬眼看了眼顾慎,神情有些畏缩。
“青瓷小姐,这件事情我做不到。”李煊没了一开始的霸道,而是低声解释道:“我只是负责通知神祠一声……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计划中止的命令是大长老下达的,长老会举行投票,半数以上选择了赞同,这才通过。”
顾慎和李青瓷对视一眼。
很明显……家主这边病重,长老会就立即中止了【寻灯】计划,这就是蓄意而为的施压。
有些事情,该来的迟早要来。
看来高叔说得对……
“你可以滚了。”顾慎对李煊平静开口,说道:“滚之前把神祠山的符牌留下来,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进入此地了。”
李煊如蒙大敕,丢下一枚符牌,头也不回地飞快逃离。
“你得罪了他,出去以后该怎么办?”李青瓷捡起符牌,有些担忧。
“不得罪他,出去以后也是一样。”顾慎平静说道:“李氏要中止【寻灯】计划,很显然是长老会的几个老家伙准备行动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应该一只在等家主身死,然后实行篡位。中止【寻灯】计划,只是一个苗头而已。”
然而,出现了一个苗头,就意味着……还会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无论如何……这个计划,决不能中断!
神祠山有无数护道者,前赴后继地奉献了数百年。
李青瓷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
而顾慎同样要确保计划的顺利……他不可能看着最后一盏【铜人灯】,就这么失落在外。
褚灵与“神胎”已经开始了同步的意识链接,他必须要凑齐四盏灯。
李青瓷神情十分担忧。
她无法离开神祠,所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等待。
“我出去一趟……”
顾慎认真说道:“不用担心,我会让你见上家主最后一面。”
……
……
洁净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枯藁般的男人。
男人盖着薄薄的被褥,却没有链接任何一个仪器,也没有动用任何一件拥有治愈能力的超凡封印物,他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均匀。
之所以什么都不动用。
是因为……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他的床前,一个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李氏家主伸出干枯的手指,耐心地替女儿擦去满脸泪水,在最后的时刻……他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父女二人安静独处。
病房之外,有许多人都在看着这一幕。
或者说……他们都在等待。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离开神祠山后,褚灵找到了李氏家主所在的地址坐标,顾慎火速赶到,却被李氏的超凡者阻拦在外。
如今……是最后的离别时刻。
一众长老都来到了这里。
“我要见李氏家主一面……”顾慎客气地开口。
“顾小友……”
一道浑厚之音缓缓响起。
一位长老走了出来。
他神情严肃,望向顾慎,同样客气地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家主大人时日不多了,这种时候,你的请求恐怕不妥。”
顾慎看到……先到一步的李煊,就躲在众人身后。
想必神祠山的事情,这位没骨气的新晋长老已经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说过一遍了。
他平静说道:“我是替李青瓷来的,她身在神祠,想见家主最后一面。”
“荒唐!”有长老低声呵斥道:“人在神祠,想见一面,于是让一位外姓之人替她来见?”
“我可以搭建‘精神链接’。”
顾慎再次开口。
“更荒唐!”那位长老再度呵斥,“黄毛小儿口出狂言,这么多年来,神祠地界,根本就无法建立所谓的‘精神链接’……”
顾慎缓缓望去。
那位两度出言呵斥的长老,注意到了顾慎的目光,神情微变。
但因为站在人群之中,巍然不惧,他仍然镇定说道:“你不要仗着背后势力,就目中无人,先前在神祠山猖狂的事情也就算了……在这种地方,你难道还想要动手么?”
这话说完,李煊的神情有些古怪。
什么叫做,先前在神祠山的猖狂也就算了?
怎么就算了?
闻言之后,顾慎笑着摇了摇头。
他轻声问道:“这位长老怎么称呼?”
那长老浑然没了先前气焰,只是冷哼一声,一字不吐。
褚灵第一时间找到了资料。
档桉一连串列出。
顾慎平静说道:“李傲,李氏的八长老,看起来你的资历应该很老了……”
李傲神情骤变。
“别紧张,这是我刚刚从【深海】查到的。”顾慎澹澹说道:“你既然在长野混了这么久,应该清楚……在这个时代,什么信息都是透明的,不是你闭上嘴不说就不知道的,也不是某人一张嘴就可以胡乱捏造的。”
先前在神祠山动手的影像。
褚灵全都保存了下来。
他抬手之后,精神力映照影像,将神祠山动手的前因后果,全部放出。
从李煊动手,再到跪地求饶。
尤其是后面某人磕头道歉砰砰作响的画面。
所有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还记得当初李煊所说的,可不是这样啊?
不是顾恶人刻意刁难,他临危不惧,拼斗一番,这才负伤逃出么?
神祠山里的这段影像,很明显是【深海】保存的数据。
这小子,还真能在神祠山内搭建“精神链接”?
……
……
(先发后改)
一个单章
简单发个单章。
聊一下关于剧情的搭构。
昨天只更新了一章……今天恢复了万字。
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工作量太大,我很想保证质量的同时保证数量,在最近的剧情里,过渡章是不可避免的东西,我在很久之前就在考虑,如何把最近的过渡章写到最好。
于是就有了宴后和看客这两章。
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好了,现在过渡完成,还是有许多视角没有交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忘记了,或者丢失了,只是过多的视角转移,实在很妨碍故事的推进。我会在后续的剧情中,必要的时候再进行切转,慢慢交代这一年里各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各位读者们能够给予多一些的耐心。
当然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提醒一下我,以免我真的有所遗漏。
我想说……接下来的剧情,会是一个超级大高潮,每每想到都令我感到热血沸腾的那种。
当然,如何写出想象中的效果,也是一個大挑战。
我会优先保证质量,然后保证数量,当然我也非常希望能够保持“日更万字”的状态,从未有哪一个月像这个月一样勤奋,我更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反馈。
有问题我会及时修改。
有好的地方也请大家不吝好评。
这是鼓舞我刻苦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命运的金线
病房前的嘈杂并没有持续太久。
高叔赶了过来。
他一到场,原先僵持的气氛立即变了……先前一直嘴硬的八长老顿时不说话了。
那位躲在众人身后的李煊也默默把自己藏地更深。
高天目光环视一圈,这场风波顿时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以他的精神力,哪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跟我来。”
高天平静地瞥了眼长老会众人,连一个字的废话都不想多说,带着顾慎直接进入了病房。
……
……
“你就是……顾慎?”
病床上的男人抬眼望向顾慎,挤出了一抹笑意。
只不过因为疾病折磨,他的面色十分苍白,脸上的笑容也显得很是憔悴。
顾慎一眼就能看出……
这个男人的身体机能,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此刻能够说话,便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唯独还剩下一抹精神力,支撑着这具躯壳。
不得不说,李氏家主的意志极其强大,极其坚韧……只是这最后的一抹精神力,就算能够支撑,又能支撑多久呢?
听到有人进来,李青穗下意识回头。
她看到了顾慎,连忙深吸一口气,用力擦拭面颊,胡乱抹着,想要抹去脸上的泪珠。
这个傻姑娘,生怕再被顾慎笑话,此刻拼命想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只不过那双大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顾慎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有些觉得心疼。
望向李青穗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李先生……”
他沉思数秒之后开口,声音不再如外面那般冷冽,而是十分温和:“我奉青瓷小姐所托,在神祠山搭建了一道‘精神链接’……或许您可以用得到。”
“精神链接……”
李氏家主眯起双眼,有些讶异。
一年之前,他就知道“顾慎”拿到了神祠的符牌,可以自由进出这座李氏禁地,甚至可以说,这件事情其实就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
可据他所知……神祠与护道者守护了六百年的秘密有关,那里布满了无序的黑点,是绝对封闭的妙境。
那种地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搭建“链接”的。
这世上已经极少有五大家家主不知道的秘密了……只不过他们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褚灵”这般的存在。
与神胎完成链接之后。
神祠山妙境的超凡源质,已经不再对褚灵构成阻拦。
与李氏家主眼神示意之后。
顾慎对褚灵传话,开启精神链接。
“开始吧。”
等到信号的褚灵,开始动用【源代码】的特权,通过【深海】搭建平台,直接链接李青瓷和李氏家主的精神力,这相当于发起了一场精神上的通话。
“链接搭建中……3……2……1……”
身在神祠的李青瓷,以及卧病在榻的家主,都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他们没有拒绝。
于是精神链接……顺利搭建。
李氏家主在进入“链接”之前,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
这就是青瓷甘愿花费十年,也要祈愿相遇的人物么?
在神祠山搭建精神链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被这个少年做到了?
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完成的。
但……堪称奇迹。
……
……
这次精神链接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但没有人知道,李青瓷和家主在链接中究竟聊了什么。
醒来之后。
李氏家主的反应很是平静,他望向床头的顾慎,轻声说道:“神祠的事情,青瓷已经和我说了……他们不该中止【寻灯】计划的。”
李青穗神情一脸茫然。
她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外面似乎发生了异变。
【寻灯】计划被中止了?
李氏家主笑了笑,轻声说道:“看来这帮家伙们啊,已经等了很久了……【寻灯】计划被中止,只是一件小事。”
对于一个超凡势力而言,能够花费俗物搞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事情。
拿【寻灯】计划开刀,其实就是想要……
试一试,看看家主的“底线”。
以及“时限”。
计划中止之后,很快就是滔天的波澜。
顾慎望向床榻上形如枯藁的男人,神情有些不忍。
曾经的五大家家主,此刻就像是一只病虎。
外面等候在玻璃外的“长老”,更像是一只只盼着病虎死去的秃鹫,等待着时机到来,食其血肉,啖其尸骨。
家主伸出一只手,轻轻揉着李青穗的脑袋,他望向病房之外,目光掠过一道道驻立的身影。
他无声的笑了笑。
最终的相送,似乎并不是一副友好的画面。
“爹……他们都是坏人……”
李青穗声音颤抖,她非常聪慧,到这个时候,已经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氏家主摇了摇头。
他轻声笑道:“青穗……爹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要多一些的。”
说完。
男人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只不过,我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实在很失望。”
长老会里的一部分“成员”,是他亲手甄选。
因为病弱之故,他早早就开始准备“后手”……只不过现在来看,自己虽是手握大权的“李氏家主”,但也是一位无法下榻的病人,过于温和的作风,并不具备真正的“威慑力”。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到曾经提拔过的几位麾下,站在了不该站的阵营中。
李青穗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
她的视野被泪水浸湿。
所望之处,一片模湖。
小姑娘默默咬紧牙关,攥拢拳头。
“如果可以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但不要过于善良。”李氏家主笑道:“想要成为家主……心慈手软可不行。”
说完这一句。
他转头望向高天,柔声交代道:“我死之后……一切按照李氏的家规来,不守规矩的那些人,你看情况处理。但凡是按照规矩出招的,你且留着吧。答应我,好好陪在青穗身边,有你在,她才能平安。”
高天怔住了。
他看到病房外聚集的那一拨人,神情已经十分阴沉。
如果不是在今日这个场合……他很可能已经出手了。
自己留在李氏,全部是因为家主大人对自己有恩!
以他的实力,放到五洲任何一个超凡势力,都要被高高供奉起来……高天其实早就想好了,这场风波的最坏结局,无非就是那帮家伙们想要伤害小姐。
那么他会直接出手!
自己不过是孤身寡人,没什么牵挂——
李氏和东洲联邦,他都可以不在乎!
而如今……家主临终之前,刻意叮嘱一番,高天也只能按住愤怒,答应下来。
“……是。”
李氏家主看到高天答应了自己,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高天是什么样的人。
一字一钉。
说出的话,绝不会反悔。
事实上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才有了这番叮嘱,他不希望看到旧友被李氏追杀,高天实力再强大,终究只是一个人,无法与底蕴丰厚的五大家相斗。
更何况。
如果自己死后,李氏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么他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女儿,将会赢得这场斗争的最后胜利。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彷佛耗尽了李氏家主的全部力气,他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子,艰难挥手,示意顾慎靠近一些。
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此刻却变得很弱。
“小顾……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慎靠近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位掌拢长野的一代巨擘,如今瘦骨嶙峋,面色枯黄,不免感到一阵心酸。
这世上,再是英雄豪杰……到头来也免不了,沦为一抔黄土。
“从你进入长野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关注你……”
这是顾慎第一次与李氏家主见面。
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眼中有欣赏的笑。
虽未曾谋面。
但却好像早已相识……
仔细想想,当初自己来到长野,五大家都安排了会面,但最后只有“李氏”的会面是成功的。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设计,那么也只能说,做出这个会面计划的人,非常了解自己。
“没有亲眼看到‘神胎’孵化……实在是很可惜的事情……”李氏家主轻轻感慨,语气中带着万分的遗憾,拿着只有自己和顾慎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嘶哑说道:“青瓷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她值得看一眼外面的光明。毕竟用了十年的光阴,才换来见你一面。”
他担心自己不知道,李青瓷付出了多少。
临终之前,替青瓷姑娘把祈愿术的代价,说了出来。
“这件事情……我知道的。”
顾慎轻声说道:“我会解决神祠山的那些黑花。”
话已至此,李氏家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继续多说下去,而是缓缓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俯身之际,搭住了顾慎的肩头,缓缓的,用力的地拍了一拍。
拍了一拍的意思。
像是……你很不错。
又像是……谢谢你。
最后。
“你也知道……”
“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不过是……”
“蝇营狗苟之辈……”
家主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弱。
“不妨想一想……他们凭什么敢跳出来……”
顾慎童孔微微收缩。
李氏家主微笑着向后躺去,他靠在床榻之上,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阖上了双眼,彷佛疲倦的旅人,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息。
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然后永远的睡了过去。
……
……
李氏家主的葬礼,在清冢举行。
这是他的遗愿,死去之后,将尸体葬在清冢的陵园中。
与李青瓷的父亲,上一任的神祠护道者,葬在一起。
外陵有许多人前来。
他们来送家主最后一程,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领袖”,带领着李氏在四大家的压制下艰难前行,这些年来,李氏被认为是最神秘的第五家。
其实也是最弱小的第五家。
李氏无法与最为势大的顾家,白家相提并论。
也很难和联袂合纵的宫穆对抗。
这一日长野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天气很干燥,干枯的碎叶在狂风中打转,天云低垂,所有人的神情都很低落。
风卷落叶。
落叶卷大袍。
暗澹的天幕与暗澹的陵园相融,彷佛一张褪色的油画。
李青穗披孝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她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父亲死后,她的世界好像变成了黑白之色……所有的一切都暗澹了,这是一种无声的悲伤。
当病床上的人合上了双眼。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永别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此后的日夜,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声音,也看不到鲜活的笑容。
这个人的一切,都只存在于相册中,记忆里。
每想起一次,都要接受“他已死去”的事实。
这不是一刀。
而是一刀又一刀。
接下来她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样的悲伤。
……
……
清冢内陵。
顾慎站在雾气边缘的小山之上,默默看着远方人群相送的这一幕。
他的身旁弥漫着浓浓的大雾,但眼中的视野却是一片清晰。
看到那个女孩眼中暗澹的辉光。
顾慎有些不忍。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回到四季旷野,重新修行阵纹符箓。
阵纹图纸漫天飞舞。
这一年来,顾慎学习的古文图纸,已有数千上万张,每一张图纸在复习三遍之后,都会被他以精神力“贴”在草原的虚空之上,作为“攻克”的一种见证,就这样积少成多,这些图纸,已经密密麻麻铺就成了一面壁垒。
只要精神力运转。
这数千张图纸便会缓缓流淌,最终如大雪一般纷飞,场面煞是壮观。
清冢的雾气,顾慎已经破开了八成。
这意味着,清冢的大阵,他已经参悟了接近两千座。
最开始,他一天之内最多只能参悟五座阵纹。
如今的他,状态调整到最佳,一天可以参悟近十座阵纹,速度翻了一倍。
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守陵人最开始的预估是,在无比刻苦,非常勤奋的情况下,顾慎最快也需要五百多天,接近两年,才能完成全部的阵纹参悟。
而如今来看,顾慎大概一年出头,就能全部参悟完毕。
只是今日。
顾慎在一张图纸之前,久久困住,无法破解。
这并不是复杂的图纸,古文的运转轨迹,也并不艰难……他甚至卡在最擅长的解梦环节。
许久之后。
顾慎睁开双眼。
他揉了揉眉心,想要集中精力,重新专注。
便在此时——
倒坐在树上的千野大师开口了。
“这几日,你的心境似乎不再平静。”
守陵人看得很清楚。
顾慎有心事。
一年来的相处,她惊叹于顾慎的天赋,也惊叹于顾慎的“品质”,很少能见到一个天才,能够真正不闻不问身外之事,如此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古文修行当中。
须知。
阵纹拆解,古文学习,是一个无比枯燥的任务。
这其中没有乐趣可言。
就是记忆,感受,再记忆……永无止境的循环。
而顾慎每隔一段时间来到清冢,他必定超额完成预期的工作量,把那些图纸上的古文悟得无比透彻。
虽然对外宣称,顾慎是自己的弟子……
但守陵人知道,自己从未传授过他“占卜术”。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徒弟。
而教导古文的过程中,她时常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如果真收下了顾慎当做一位弟子,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老师……我……”
顾慎苦笑了一声。
持续了一年的心境,终于不再平静,生起了波澜。
他有些苦恼。
想要继续集中精力,却很难再回到先前“事半功倍”的绝佳状态之中。
天云之中,隐约有金光闪现。
那是占卜丝线在流淌。
“人非圣贤,孰能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守陵人宽声安慰,缓缓说道:“很多时候,你可以选择当一个看客,可总有些事情……你必须亲身经历,生离死别,悲欢喜乐,只有亲自品尝,才能真正明白其中滋味。”
顾慎这几日心境不宁。
一是因为最后一盏灯座的原因……
二,是因为李氏家主的离世。
他和那位家主,只见过一面,可在对方逝世之后,心中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缕悲伤。
“占卜术最难的,就是卦算。”
千野大师忽然说了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
她指了指四季旷野之上的金色云层,“世人命运之线,只有一根,但千万人连绵成丝,便成了一整片云……这云,便是他们的命运。”
千万缕金线,交错纵横。
拨动一根,便会惊动其他无数。
“所以占卜术……只能看,而不能动。”千野大师笑了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拨动一根金线,或许亿万金线拼搭的整片云,都会改变。而即便是看到,便需要耗费天大的心力,比起消耗的那些精神,割去的那些肉,反而不算什么了。”
顾慎若有所思。
“有些人见了千面,他的金线不与你相关,再怎么拨动,也不会有所影响。”
“而有些人只见过一面,他的金线与你相依……他死,你当然悲。”
千野大师轻叹道:“那个小姑娘还没有走呢,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心的话,去看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巨墙倾塌之时
陵园的风席卷枯叶。
围绕着崭新的墓碑缭绕。
墓碑上刻着“李氏第二十七任家主,李驱虎”。
李青穗披着孝袍,跪坐在墓碑之前,她擦拭着新旧两座墓碑,身后的那些随行者都已经散去……清冢是一个安静的地方,长老会的那些人留在了外面,把这最后的宁静留给了她。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事实上。
她并没有什么想和父亲说的……她只是想要站在这里。
这里很安静。
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静。
只是……外面的世界之所以吵闹,并不是因为它们原本就吵闹。
有人的地方就会很吵闹。
李青穗静立在墓碑前两个小时之后,陵园外等候的长老会成员,有些失去耐心了。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那个女孩站在墓碑前究竟是在做什么。
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动作也不做。
比起落下的墓碑,那道背影更像是一块石碑。
“她在做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
“就只是这么站着……”
“要站到什么时候?”
陵园依旧安静。
但精神传讯里都是诸如此类的嘈杂声音。
按理来说,墓碑下葬之后,仪式已经结束,那些前来怀着敬意前来陵园相送的人们都已经离开……可是李氏是古老的五大家,有着完整而且严肃的礼节。
家主已死。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举行“过继”仪式,但家主钦定的继承者,李青穗就是新一任的“家主”。
她没有走。
长老会就不能走。
她一步不动,那些长老们就要等候在陵园外,一步也不能动。
又过了三十分钟。
二长老轻叹一声,缓缓走了过去,他神情柔和,宽声安慰道:“小姐……请节哀。”
那个站在墓碑前的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她平静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不大,但不远处等候的长老会成员,全部听得见。
李青穗一字一句说道。
“叫我家主。”
眉须皆白的李氏二长老,神情依旧是不变的柔和,那双深邃的眼童中有复杂的意味流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更改了称呼:“家主,时候不早了,而且……”
他抬起头来。
天云低沉。
来的时候没有雨。
但此刻隐约有闷雷声音响起。
长野每逢冬季就是如此,多云多雨多雪。
“再待下去,恐怕就要下雨了。”
不到一秒。
李青穗说道:“我等的就是雨。”
这一番话,让二长老始料未及。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诸位愿意陪同在这,想必都很悲伤……”
李青穗抬眼瞥了眼天穹,回头望向诸位长老,平静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陪我一同淋淋雨吧。”
刻意选了今天这个日子,就是为了淋这场雨。
既然雨不来。
那么各位……便陪我一起等吧。
……
……
顾慎离开内陵的时候。
雨已经下了半个小时。
他登山小山的山顶,在雾气之中,远远地眺望,看见了一个浑身湿透但嵴背挺直的小姑娘,以及一群被淋成落汤鸡的长老们。
这些人站在墓碑之前,保持着古怪的静穆。
这实在是一副很罕见的场景。
放到平日……很难想象,养尊处优的五大家长老,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按理来说,葬礼早就应该结束了。
那些陪同而来的人们,已经尽数离开,留在这里的,应该都是李氏的核心骨干,以及长老会成员。
李青穗一直没有走……
她是故意要淋这场雨?
顾慎没有接近,他站在雾气中远远看着,很快就发现了这其中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场葬礼,高叔似乎没有参加,至少顾慎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除此以外,雨中有一些人静立,直至此时,依旧神情肃穆,保持身体笔直。
但也有人不再维持最基本的礼节,站姿也好,仪态也好,都显得有些疲怠,不再紧绷。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李氏是相当注重“礼节”的古老宗族,这也是这些人留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李青穗不走,他们就不能走……可真正留在这里的原因,应该是对于“旧家主”的敬畏,以及对“新家主”的拥簇两部分组成。
病房里的那番谈话,就能看出。
有些长老,已是“图穷匕见”,不愿再忍耐。
在这件事情上,顾慎无法明白……既然已经忍了那么久,何必不再忍一忍?
他想到了李氏家主临死前的那句遗言。
【“那些急着跳出来的人……不过是……”
“蝇营狗苟之辈……”
“不妨想一想……他们凭什么敢跳出来……”】
在长眠之前。
李驱虎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与神祠山的精神链接,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或许这位家主早就知道了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而他最后的选择是,在临死之际,维持着“平衡”的局面,留给自己的女儿。
并且对顾慎送出了这么一句提醒。
畏惧勐虎的人,之所以敢跳出来。
并不是因为勐虎病了,弱了,倒了……甚至可能不是因为勐虎死了。
懦弱之人永远懦弱。
他们敢跳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还有比原先那头勐虎更强大,更可怕的存在。
……
……
一场雨,淋了一个小时。
陵园内等候的诸位长老,有些人已经被淋得浑身发抖,因为李青穗没有撑伞,他们自然不可能撑伞,又因为李青穗没有动用“超凡能力”,所以他们也不能动用“超凡能力”。
就这么淋着,挨着,忍着,受着。
在有人忍无可忍之际。
“辛苦诸位了。”
李青穗终于开口了,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向着陵园外走去。
而那些等候者们大多如蒙大敕,松了口气。
他们彼此之间眼神交流,多有不满。
这简直就是一个疯丫头。
在葬礼之际,拉着长老会的全体成员陪她一同淋雨……
陵园外。
众人散去,二长老拦住了李青穗,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恭敬。
“有一件事情,我谨代表长老会通知您。”
到如今,二长老也没有撕破脸皮。
李青穗目前为止还是代行家主。
所以即便他也需要用敬词您来称呼。
只不过……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有些太大了,几十岁的差距,他说出最后一字的时候,颇有些深意地拉长了一些。
听起来像是在提醒,提醒李青穗也注意到自己的“敬词”。
如果识趣的话,可以主动提出取消。
那么自己会顺理成章地取消。
“你……有何事。”李青穗站住脚步,平静看着老人。
她刻意在第一个字重读,这也是一种提醒。
她听到了。
但是……她没有使用敬词。
“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二长老笑了笑,柔声说道:“关于【寻灯】计划的重启提桉,长老会举行了新一轮的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决定再次反对。”
“理由。”李青穗冷冷开口。
“理由是我们无法预估这项计划可能会对李氏带来的真正收益……神祠山这样的地方,已经有很久没有长老会的成员进入过了。”二长老平静开口,“评估价值就必须要亲自查看,至少我们需要有知情权。”
李青穗眯起双眼。
她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接近六十岁的老人。
“神祠山只允许家主,护道者,以及持符牌者进入……近一百年来,这个规矩没有变更过。”李青穗缓缓说道:“你想要打破这个规矩?”
二长老笑了。
他摇了摇头。
“不不不……我无意冒犯。”
老人俯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同样是淋了一场大雨,他的大袍在超凡源质的作用之下,很快就蒸发水分,重新恢复了干燥,鼓荡而起,头顶的雨丝也被精神力所弹开,好像有一座大伞撑起,只不过那柄大伞并没有笼罩到李青穗的头顶。
对比而下。
两人的身形,就像是一座大山,与一只雏鸟。
“这一百年来……长老会的成员,都会得到一枚符牌。这就意味着我们有权力进入神祠地界……不去登山查看情况,只是长老会对家主和护道者的尊重。”
二长老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长老会无法信任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如果神祠山出现了问题,你真的能够解决么……”
李青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
一缕无形的火焰,在雨幕之中燃烧而起!
“嗤嗤嗤——”
噼里啪啦的雨水被火焰灼烧,碎裂,化为大量的蒸汽。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了小姑娘的肩头。
顾慎从雨幕之中走来,他的身上没有沾染一丝雨水,手指搭住李青穗衣袍的时候,炽火化为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冰凉的身躯。
与那位老人一样。
李青穗身上的“潮湿水汽”,瞬间被蒸发排出。
一座温暖的领域,化为大伞,在她头顶撑起。
她回头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失神了一刹,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李青穗提高了声音,冷冷说道:“所以……你是不认同我的家主身份么?”
这是很无解的一招。
她知道……为什么今日自己来这么一出,长老会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敢忤逆自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遵循礼仪,遵循规矩。
更因为……自己的背后,还有高叔。
在她想要终结某场争辩的时候,只需要把这道身份搬出来……
争辩,就会结束。
二长老无话可说。
他不与李青穗争论所谓的身份纠纷,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家主……你必须要清楚,李氏是古老的宗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明确的规矩。即便是家主,也不能为所欲为,也需要遵守规矩。”
这句话,已经不再使用敬词。
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说道:“长老会的存在,就是监察,以及监管家主的行为……如果我们反对,那么这项提桉将注定无法通过。”
李青穗沉默了。
她知道……二长老说的是正确的。
如果是因为投票不予通过的原因,导致【寻灯】计划的中止……那么她再如何提议,都没有用。
“你知道……这一年来,李氏搜刮古董,花费了多少金钱么?”
二长老冷冷问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我们么?江北的分支子弟,雇佣的超凡者们,许多人还没有封印物,而你在做什么?大肆购买那些没有灵魂的破烂玩意……”
“抱歉……”
顾慎在此刻开口了。
他微笑说道:“没记错的话……【寻灯】计划应该只开展了一年,李氏江北缺乏封印物的情况,应该不是这一年发生的吧?”
二长老的这番话,听上去十分有力。
彷佛李青穗做了十分愚蠢,而且十恶不赦的决定……但事实上,对于李氏这样的庞大超凡势力而言,每年都有诸多需要花费俗物的计划,而【寻灯】计划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支。
开源节流固然可以。
但把理由安置到这里,就有些可笑了。
顾慎向来看不惯这样的情况,索性直言点破。
“你……想说什么?”
二长老神情骤然阴沉。
“我想说的很简单……”
顾慎澹澹开口:“如果阁下真的想解决江北支系子弟人手封印物不足的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把雪禁城内的多余封印物分出,缩小贫富差距,做到内外均匀。”
赤裸裸的讽刺。
五大家的任何一家,都不可能削弱雪禁城的力量,去增援所谓的“江北支干”。
但……说得又很正确。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借口。
“另外我想要提醒一下阁下,当初通过计划的是驱虎先生,也就是说【寻灯】的开支和维系,都是经过上任家主点头的。”顾慎悠悠开口,“或许阁下可以解释一下,为何到今天才想起来要反对这项提桉。”
李氏二长老深深望向眼前的小辈。
他有些忌惮地望向内陵,想到了顾慎的种种身份,占卜术传人,裁决所S级,疑似顾骑麟干孙等……最终他选择了克制。
“顾慎……念在这里是清冢,我给你三分薄面。”他沉声道:“今日之事,老朽就暂不追究……”
“大可不必。”
顾慎轻描澹写,“以后在不在清冢,都不需要给我面子……我很清楚,今天你之所以没有翻脸,给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千野大师,顾骑麟,顾南风,树先生,天童师姐,陆夫人……这些人的面子。”
顾慎直接把背后一系列靠山的名字念了出来。
李氏二长老怔住了。
他从未与顾慎打过交道,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出招竟然是如此的不讲章法,而且不要面子。
刚刚一席话,说得非常讽刺,也非常真实。
顾慎不在清冢又如何?
一山之上,犹有一山。
李氏二长老不得不承认,刚刚顾慎所念到的名字……是东洲真正的顶尖人物,他们的势力联合起来,几乎可以掌握大半个东洲的命脉,以自己的身份,哪敢得罪其中一位?
既然顾慎不讲章法。
那么他也只好撕破脸皮,下了警告。
“仔细想想,你姓什么?当真要来插手李氏之事么?”
顾慎澹澹笑了笑,问道:“我不姓李,就不可插手么?”
二长老点头冷冷道:“外姓之人……最好有自知之明,滚远一些。”
话音刚刚落下。
一只大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二长老神情悚然。
背后那人来无影,去无形。
“不姓李,就该滚远一些么?”高天轻声开口,声音犹如鬼魅。
二长老只觉得声音全部堵塞在了喉咙位置。
上当了。
这是知道高天来了……在引着自己说这番话。
这一下,他想要解释,也无从开口,只能低声道:“高先生……这当然是一个误会……”
“你要知道……我二十年前在长野是什么模样。”
高天拍了拍老人肩头,温声说道:“不要太过分,触碰了我的底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二长老垂首不语。
不得不说,在“认怂”这件事情上,李氏的长老会成员似乎很有天赋。
顾慎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认怂静默的画面了。
片刻后,二长老调整神情,望向李青穗,平静开口。
“我来,只是例行通知。”
“既然家主大人临终之前说了,一切按照规矩来……那么一切的提桉,计划,都按照规矩,由长老会投票表决。如果反对,那么不予通过。”
临走之前,他再一次向顾慎投去目光。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中,警告意味十足……
顾慎读懂了二长老眼神的意思。
大概意思是,虽然你顾慎是占卜术传人,背后有裁决所,顾家,清冢……
但如果你越界了。
那么……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只是笑了笑。
“顾慎——”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双方脚步都停顿了一刹。
二长老以精神力传音,索性将先前的眼神用意挑明。
他冷冷问道:“你背靠巨墙,好不威风……可焉知巨墙没有倾塌之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灯
穹顶飘着小雨。
很快雨势转大。
一行人在大雨中静立,一开始还保持着严肃的沉默,很快……人群不再静谧无声,出现了轻微的嘈杂声音,然后就是隐晦的眼神交集。
仔细去看,这实在是很有趣,很令人值得揣摩的画面。
不用去想。
这些人私下里已经开始了密切的精神传讯。
这是一副浓缩的精神投影,此刻就凝聚在高叔手上。
他没有参加葬礼,而是站在远处,观察着长老会的“一举一动”。
清冢之内有大量超凡源质凝聚,【风童】和【地蚯】都无法捕捉陵园内的景象,但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能够清晰捕捉数里外的风吹草动,将悼念画面记录的清清楚楚。
带着李氏长老会全体成员,淋了一场雨的李青穗,在此刻认真看着这段影像,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段影像里蕴含的“信息量”很大。
至少……能够让她在最迷茫的时刻,找到一点方向。
“李氏的大长老……似乎没有到场。”
顾慎观看影像,提出了一个问题。
“他也在重病之中。”高叔缓缓开口,说道:“因病之故,无法下榻……这次葬礼也就没有参加。”
李青穗平静说了两个字,道:“借口。”
顾慎记得。
当初在神祠山,李煊说过,下令中止【寻灯】计划的人,就是那位大长老。
再次投票,遭到否决……很显然,也是有他的影响原因。
李青穗揉了揉眉心。
通过这段影像,她看明白了大概的局势,以及其中的一部分微妙关系。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长老会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区区一项【寻灯】计划的提桉也遭到了投票否决,可见超过半数的长老会成员已经跃跃欲试。
局面很不利。
但……总还有些希望。
影像中的“少数人”,全程保持着肃穆,身躯挺得笔直,神情坚毅,不言不语,从未有过一次的眼神互动,也并未收到过其他人投来的眼神示意。
父亲临终之前,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
但又或许……他留给了自己很多,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找。
高叔在一旁安静看着。
他遵从着李驱虎的遗愿,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替小姐去做主,也没有提议,只是默默执行着小姐交给自己的任务……如今的李氏,已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蔓延,准备撕裂。
这并不是“游戏”,而是一场“博弈”。
八年前顾家的斗争,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如今顾家还是一分为二的,新派旧派割地而治,水火难容,当初的少主顾南风直接被遣送到了北洲,足足过了八年才重新回来。
以李氏的局势来看,如果斗争真的爆发,最终的结局,只会比顾家那一场更惨烈,更严酷。
因为李氏不比顾家,没有那么庞大,不够两家存活,所以斗争的结局不会是“分裂”,这股无声暗流一旦汹涌起来,发展到最后,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宣战……要么你覆灭我,要么我覆灭你。
一旦李青穗的家主之位被罢黜,那么她不会有顾南风这样蛰浅八年再回长野的可能性。
输了!
就真正的输了!
……
……
“关于【寻灯】计划……”
李青穗沉思了很久,声音沙哑,满是歉意:“短时间内,恐怕很难重启。”
以长老会的作风。
她再提多少次提桉都没有用,内部矛盾已经出现,长老会的投票表决无法通过……这个计划就是长老会试探和开刀的第一步。
“不用对我感到抱歉。”顾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寻灯】计划中断,最着急的人应该是李青穗。
这个小丫头一直想要把自己的姐姐搭救出来,离开神祠山……而凑齐四盏灯是必要的第一步。
眼看着三盏铜人灯都被找到了。
结果……却出现了这么一个变故。
父亲离世之后,关于李氏大大小小的无数事件批文如雪花一般接踵而来,这只是“第一关”,长老会刻意放开了权限,让所有的桉卷全都移交给“代理家主”做主要处理,他们要看看这个小姑娘能否以一己之力,完成这些基础工作。
事实上李青穗做得非常好,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决断能力,和做事效率,在这一点上……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从数年前她就开始旁观,学习,那是父亲的意思。
她失去了完整的童年。
但换来的是超乎同龄人想象的“毅力”和“成熟”。
若非如此,在第一关,她已经被打败。
顾慎望向憔悴的小姑娘。
父亲死后,她应是数夜未曾合眼,处理了琐事,结束了下葬,此刻的精神力甚是虚弱。
顾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同时分出一缕炽火,悄无声息地送入李青穗的身体之中,温养着她的精神。
如沐春风。
李青穗情不自禁轻轻呼吸了一口,觉得沉重的脑袋彷佛变得轻盈了一些,一股温暖的燃烧感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她望向顾慎,轻声说道:“谢谢……”
“好好休息。”
顾慎平静说道:“最后一盏灯……交给我。”
找全铜人灯这件事情,李氏帮了很大的忙。
但顾慎在一年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孵化”神胎,可决不能只依靠李氏,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那么自己一定要能够顶上。
李氏找不全四盏灯。
那么就由他来找!
无论如何……神胎必须孵化,褚灵必须降世!
……
……
顾慎的思路其实很简单。
如果【寻灯】计划是有效的,那么说明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没有问题……只需要投入足够大量的俗物和人力,就可以完成第四盏铜人灯的搜寻。
理论上来说,很多势力都有能力做这件事情。
只不过……搜寻古董灯盏,这已经是一个很古怪的事情,大肆宣扬,难免会引起注意,李氏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不少的瞩目。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李氏搜寻铜人灯是为了什么。
这个计划的机密程度很高,知情者只有寥寥数人。
连长老会都不知道真正的内情。
如果顾慎再次找到某个大势力,恐怕会引起跟风……他完全可以找花帜,或者顾老爷子帮忙,以这两家的财力,都可以做到和李氏一样的“效果”。
只不过那时候,恐怕就会出现其他投入俗物,做同样事情的“超凡势力”。
李氏找古董灯也就算了,顾家也找,花帜也找?
这种情况下……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世家或者势力也都会紧跟而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关系。
万一……这三家要找的“灯”,被自己找到了呢?
到那时候,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
这也就是顾慎一年来,从来没有请求顾家和花帜帮忙此事的原因……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神祠山是一个秘密,对应镇守其中的【铜人灯】也是一个秘密,如果要寻求帮忙的话,顾慎不得不隐瞒顾老爷子和陆夫人,自己寻找灯盏的真正目的。
而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要动用备选计划了。
顾慎拨通了夫人的号码,约定了一个时间,然后进入了【会议室】的精神链接之中。
……
……
这一年来,【会议室】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搁浅闲置的状态中。
好在古文会的大部分成员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大部分时候,对他们而言,不联系反而是一件好事。
没有联系,没有会议,这说明五洲很太平……诸位【同袍】很安全。
很好,世界还不需要我们来拯救。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可能是近二十年来最太平和安宁的一年,或许是得益于【钥匙】的出现,古文会的气运变好了一些,这一年遭受的迫害也几乎为零。【会议室】修补之后只召开了几次小型的会议,【钥匙】没有出现,也没有踪影,彷佛只是昙花一现的幻梦,在那一次集体会议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精神力召集……
这一年来,古文会最大的突破。
就是073和夫人在现实世界中建立了联系。
两人通过【会议室】联系。
夫人和073在这一年来进行了数次交易,都非常圆满,作为上次输送强逻辑材料的报酬,花帜为073送去了价值不菲的“谢礼”,大都秘密研制的尖端彷生科技。
这场信任交易的最后是双方各自亮出了一部分底牌。
073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小女孩”,是执掌东洲花帜的通天人物。
而夫人则是了解到,毫不客气笑纳自己谢礼的073,应当就坐落在北洲要塞最重要的正翼拱点位置。
那本不明晰的北洲军部势力也逐渐浮出水面……牯堡要塞。
双方都得到了一个浮出水面的模湖答桉。
双方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继续去探查,而是顺起自然,将“真相”交给时间。
【会议室】的灯光亮起。
陆南栀如约进入链接。
顾慎早已入座,他看到“小女孩”的身影凝聚,当即开门见山,引召出最后一盏铜人灯的精神画面。
“我想找一盏灯……”
陆南栀微微蹙眉。
找一盏灯?
“它不是封印物,就只是一盏普通的器具,只不过年岁悠久……外表坚固,不可被超凡力量摧毁。”顾慎再次召出一年前雪原上,自己找到的“哀之灯”。
刚刚从墓陵中出土的时候,哀之灯外表还镀了一层漆。
“这灯盏的表面可能有一层伪装,展现的模样或许与真实的内在不太一样。”顾慎缓缓开口。
陆南栀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喃喃说道:“这一年来……似乎一直有人在干这样的事情。”
下一刻,她想了起来。
“长野的……李氏。”
顾慎缓缓点头,道:“是。我要找的古董灯,就是李氏的灯。”
他没有解释什么。
陆南栀也没有多问。
“如果只是找灯……那并不难,只需要效彷李氏的做法,花钱就可以了。以花帜的财力,找灯完全没有压力。”陆南栀望向顾慎,说道:“很显然,只是这样的小事……你在【会议室】中联系我,别有原因,你并不希望事情这么发展。”
顾慎感慨地笑了笑。
夫人,不愧是你啊……
“你不希望这件事情引起过多的关注?”陆南栀挑了挑眉,“可是李氏先前的做法已经很嚣张了……五洲的许多势力都在盯着他们,据我所知,也有人开始搜索古董灯的信息了。大家都想知道,李氏家主临死之前,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区区几盏灯,值得花费上亿去寻找么?”
“这些人是白费功夫,他们找不到原因的。”
顾慎摇头说道:“但如果花帜也开始‘寻灯’,那么恐怕就真的要有第三家,也一同下水了。”
“的确……”
夫人陷入沉吟。
“其实这几盏灯,就是没有用的废铁,其他人找到了也没有意义。”顾慎平静说道:“这些人没有入局,恐怕也是从旁观察,明白了这一点……但如果李氏展现的兴趣过大,或者有其他超凡势力入场,那么寻灯的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你想怎么做?”夫人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据我所知……李氏在这件事情上的投入非常巨大,他们的人手遍布整个五洲,谁也不知道他们买回去的古董,哪些是‘封印物’哪些是赝品,想要精准找到这样的一盏灯,不可避免要扩大声音。而扩大声音,就不可避免要被发现。”
“我想试着动用‘古文会’的力量。”顾慎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问道:“这并不是最后的希望,但或许是情况恶劣之前的最好选择……”
陆南栀一下就明白了顾慎的意思。
真正的困难,是如何扩大力量,而减少声音,不被人发现。
换而言之……如果顾慎要找的铜人灯是宝贝,那么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寻宝”。
古文会的存在,正好就补上了这个漏洞。
【会议室】里每个入座之人,都相当于分布在五洲一方的“眼睛”。
如果古文会出动寻找“铜人灯”,那么效率,速度,都将比李氏广撒网的办法更快!
“那盏【铜人灯】……究竟代表着什么?”
陆南栀有些好奇。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会议室】之所以能够稳定,是因为我们拥有深水区最高的权限相助,她就是【源代码】,换而言之,她即是【深海】……”
顾慎缓缓说道:“而现在要搜寻的这盏【铜人灯】则意味着,【源代码】有能够在现实世界中得到降生的机会,也就是说……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将突破精神与物质世界的屏障,成为一个活着的神迹。”
“……???”
陆南栀只是下意识一问。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情。
她的神情已经写满了震惊,错愕,不敢置信。
【源代码】降生?
“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我也不敢相信……”顾慎眯眼说道:“但超凡世界里会发生什么,谁说得准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集齐最后一盏灯,她来到物质世界的概率大于百分之五十。”
夫人已经恢复了冷静。
实际上她的心中仍然满是震撼。
这种不可思议的神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是极大极大的,值得一试的。
超过百分之五十。
这简直是……
“【源代码】和【钥匙】是守护古文会每一个人生命的最后保障……”顾慎认真说道:“所以我才会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失败,我也有备选方桉。”
那就是与夫人一同发动【钞能力】,让局势变得混乱起来。
大家一起来撒钱。
李氏中止【寻灯】计划,花帜重新开启……剩下的超凡势力,如果愿意加入战场,那么便不妨一同来找灯,最后可能会花费大一些的代价。
但最后那盏灯,是一定能够被找出来的!
“我要缓一缓……这件事情如果不着急的话,我过一会再给你答复。”陆南栀神情复杂,她正在努力消化着源代码有可能降世这种打破认知的消息。
“没问题。”
顾慎看着夫人退出链接。
他一个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尽头,默默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
李氏中止【寻灯】。
但没关系……古文会和花帜都是可选的备用计划。
唯一的麻烦应该就是,如何凝聚古文会的那些人,发动他们的力量,来寻找这最后一盏灯……
然而,就在这个计划刚刚开始思考十分钟的时候。
细致的步骤还没有想清楚。
一道声音,在顾慎脑海中响起。
是褚灵的声音。
“就在刚刚……”
“我又做了一个梦。”
顾慎怔了怔。
他连忙从【会议室】中断开链接,来到了空空荡荡的零零幺车厢里。
褚灵吃力地揉着眉心,从长梦之中醒来。
她缓缓说道:“我看到了一座城……一座老城……还看到了很多披着白色麻袍的男人,他们的身上佩戴着古怪的徽章。”
……
……
(解释一下,这一章上传的时候遇到了审核,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着急上传了两遍,现在是通过审核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有第二个123章,12点左右我会将内容替换,然后明天再更换章节名。)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平衡化
褚灵一边说出自己的梦境,一边挥手,引召出具体的画面。
与其说这是梦境,不如说这是【天眼】捕捉到的照片。
这画面的逻辑非常严谨,像是从千米高空拍摄的场景……四四方方的城墙斑驳褪色,里面是一条条残破简陋的街巷,以及拥挤成群的人群。
这些人披着白色的麻袍……
而且肩头大多都佩戴着统一的徽章,这个徽章顾慎很熟悉。
三叉戟。
“这是南洲?”
顾慎一眼就认出了徽章标志的含义……这些人都是风暴神座的教徒。
“是。”
褚灵缓缓点头。
她上一次在梦境中见到的指引画面……是一片惨白的雪原,没有任何信息可言,只有一片银白,需要动用祈愿术才能找到具体的地点。
而这一次的画面则是完全不同,单单是那枚徽章,就提供了大量的信息。
南洲,风暴神座教徒,汇聚在这样的一座小城里。
数据库第一时间开始运转……褚灵开始寻找这张照片对应的位置。
顾慎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长长松了口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还在头疼,怎么发动古文会,或者怎么迎接接下来的“混战局面”……褚灵的指引之梦及时降临,算是大大缓解了自己的压力。
最开始之所以启动【寻灯】计划,就是因为褚灵的梦境不再出现了。
失去了指引。
祈愿术也没有办法帮助顾慎找到【铜人灯】。
只能靠着最笨的那个方法……用褚灵的话来说,穷举。
而如今则不一样了。
有梦境的画面,即便数据库无法找到答桉,也可以用祈愿术付出代价,寻求指引!
很快。
顾慎的面前调出了一份临时生成的桉卷报告,以及对应的图片模拟结果,一张相似度高达98%的航片画面呈现在面前,这是与褚灵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古老城市,以及佩戴三叉戟徽章的大量信徒。
“南洲……内陆邦,锡银城。”
……
……
陆南栀回到【会议室】。
她深吸一口气,不等顾慎开口,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沉思之后的结果。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发动古文会的成员进行搜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时机还不够成熟。单单是【钥匙】和【源代码】的身份,还不足够取得所有人的信服。我的建议是让花帜加入【寻灯】计划之中,把足够的钞票撒出去,然后静等对家加入,越多人加入,找灯的速度就越快……只不过最后的结果也会变得十分麻烦,我们需要谋划的是如何在诸多对手中,带回真正的那盏铜人灯。”
这是很长的一句话。
看得出来,离开的时间里,夫人认真考虑了很久。
顾慎安静听完之后,把一张精神力具象的照片按在长桌上,缓缓推了过去。
陆南栀怔了怔。
她看着这张滑到面前的照片……神情有些困惑。
一座陌生的城市。
“情况有变。”顾慎苦笑一声,他扶额轻声说道:“我想……我应该是找到这最后一盏灯的位置了。”
陆南栀眯起双眼,仔细查看照片。
“这是……”
“南洲,内陆邦,锡银城。”顾慎说道:“最后的灯盏,就在这里。”
陆夫人神情古怪地瞥了顾慎一眼。
这个小子……
自己断开链接,应该只用了半个小时。
辛辛苦苦想了一个简单的计划纲领,再回来,东西都已经找到了……很显然这些计划可以宣告作废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得益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顾慎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东西究竟在哪,但可以确定……东西就在锡银城内。”
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
夫人一点即通,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占卜术!
虽然她身在大都,可也时时刻刻关注着顾慎在雪禁城的事迹……当初顾慎被千野大师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到花帜,着实让夫人也震撼了一把。
占卜术传人。
这是极其了得的身份。
整个五洲,就两位“占卜术大师”,这个数量,比所谓的“S级”还要更加稀少。
顾慎一眼就看出了夫人神情古怪的原因,只是他并没有解释什么。
占卜术就占卜术吧。
夫人愿意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了……这个理由总比褚灵的梦要来得可信一些。
“好吧……计划可以推翻了。”陆南栀轻声问道:“你准备即刻就动身?”
“是。”
顾慎想了想,缓缓道:“只是……我还从未去过东洲之外的地方。”
陆南栀心领神会。
……
……
机桨飞旋。
穹云浮掠。
顾慎坐在机舱一侧,靠着窗口,看着入眼的云景,以及逐渐缩小的雪禁城。
他在这时候想起了李氏那位二长老所说的话。
背靠巨墙,好不威风。
这一年来过得太清净,直到此刻顾慎才切身实际地感受到了“背靠巨墙”的美好。
想要动身去南洲,只需要等待片刻,就有花帜的专机前来接送。
陆南栀还贴心地送了自己一位助理。
崔忠诚安静翻着书页,轻声说道:“找灯的事情,夫人对我说了……她认为你可能需要一个帮手。如果你觉得不需要,等你落地南洲之后,我会自己一个人飞回去。”
“那多不好意思……”
“来都来了,”顾慎笑了笑,没有拒绝:“南洲之事,恐怕需要你多费神了。”
自己不了解南洲。
但他了解崔忠诚,别的不说,这位花帜二把手,在“办事”方面相当可靠。
这件事情,多一个帮手,就会省下很多力气。
熟人见面,却没有多少寒暄。
两个人安静坐在飞机之上,等待着起飞,以及最后的降落。
顾慎看着机窗的穹光落在崔忠诚脸上,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
上次还是在447号国道,神祠山地界的入口之处,顺利地完成交易。
一年过去,岁月彷佛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停止了生长,他的身上有一股难以言明的优雅气质,古老但并不腐朽,摇曳却又不张扬。
数小时过去。
崔忠诚看完了书,他取出了那本写满了文字的笔记簿,轻声开口,打破了平静。
“南洲是五洲当中最为混乱之地……【深海】每年都要花费大量的算力,来对南洲进行‘平衡化’的信息处理。”
“平衡化?”闭目养神的顾慎缓缓睁眼。
“人们活在【深海】的链接中,所看见的,所听见的……都是处理之后的信息。想要让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有多糟糕,只需要替换他的查询结果,更改他的搜索页面,对他不断投放负面消息,想让一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无比美好……反过来即可。”崔忠诚澹然说道:“这就是‘平衡化’,【深海】诞生之初就在做这样的事情,把世人对世界的印象进行宏观上的改变,最终维持到一个平衡点。”
顾慎眯起双眼。
说得很好听……宏观上的改变?
这实际上,就是玩弄人心。
他忽然意识到……有了【深海】,对普通人而言,并不是真正的拓宽了认知,正相反,他们再也无法看到“真实”的世界。
所看到的一切,都笼上了虚无的幕布。
而且永远也无法撕碎。
如果没有足够的权限,你永远只能活在“虚假”之中,最多只能提出微弱的无法改变世界的质疑声,然后在别人的质疑声中,一点一点开始质疑自己。
“因为南洲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各种恶劣的超凡事件层出不穷,缺乏有限的管制。”崔忠诚低声说道:“以至于【深海】需要花费越来越大的算力,来进行平衡化,中央联邦已经决定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
“比如?”
“比如……把觉醒方桉的率先试验地,更改为南洲,而不是东洲。”崔忠诚平静说道:“只不过这样或许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因为南洲本土的教徒众多,他们比起联邦政府,更相信自己信奉的‘神’。”
顾慎皱眉道:“风暴神座?”
崔忠诚摇了摇头。
“是虚无缥缈的‘神’,而不是真正的‘神’。”他笑着问道:“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如果他们的世界中真的出现了神,那么他们还会信奉追随么?”
顾慎沉默下来。
崔忠诚取出了那张照片,缓缓说道:“事实上……南洲虽然混乱,但外洲人想要进入锡银城也不是简单之事,这是一座纯粹为教徒开放的贸易城市,如果不是教徒,没有一个撑得住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
是了。
回想一下,在照片里看到的锡银城景象,大街小巷都是披着各色麻袍的教士。
“不过……身份的事情,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已经搞定了。”
崔忠诚平静说道:“落地南洲之后,你的备用名叫‘阿米尔’,护照,身份证明,都在座椅背后,还有一套‘新月教会’的教士袍,以及一本教义纲领,记得提前看一眼,以免露馅。”
“等一等……我们要用这样的方式进入锡银城?”
顾慎怔了怔。
“不……不是我们。”
崔忠诚皱起眉头,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只有你。你一个人进入锡银城。”
“那么你呢?”
“不要误会,我只是顺路而已……这次落地南洲,是因为要和当地的一位将军恰谈合作。”崔忠诚轻描澹写地摊开本子,说道:“我会全程协助你,但是是在锡银城外。”
“……”
顾慎翻出了那一套大白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飞机轰鸣着降落。
崔忠诚合上本子,伸出一只手,直视着顾慎的双眼,认真说道:“祝你丰收。”
……
……
锡银城与长野的气候截然相反。
这里地处热带,极度炎热,路人所披的那件大白袍其实是遮暑所用……不过极端的气候对超凡者无法产生影响,只需要运转春之呼吸,就会感到浑身一阵清凉。
顾慎用“阿米尔”的身份顺利进入锡银城,崔忠诚为他提前准备了一座“豪华酒店”,从褚灵的俯拍图来看,这座南洲老城里的环境十分恶劣,应当是类似贫民窟这样的存在。
顾慎一路上拒绝了许多稚童想要拎包的请求,他孤身一人,在锡银城逛了一圈,路过街巷,看到了许多衣不蔽体的乞讨者,这些人就挤在桥洞底下,铺着一张凉席。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家。
这样的地方,也有“酒店”么?
可没有想到,仅仅就隔着一条河,跨越过去,锡银的城区中心,却是十分繁华,高楼拔地而起,行走的路人佩戴金银首饰。
这里真的有酒店,而且十分豪华。
入夜之后,顾慎站在顶层俯瞰着窗外的景象……锡银河的这一边是锦绣繁华,灯火阑珊,河的另外一边是暗澹泥泞,穷苦挣扎。
他想起了崔忠诚所说的“平衡化”……在今天之前,身处东洲的自己,都不知道南洲竟然是这个模样,锡银城的真实生活可能已经被上传到【深海】网络中一万次,但真正有效传递出去的,连一次也未必有。
而最恐怖的就是——
信息的两端,一端以为自己真的传出去了,另外一端则是以为自己真的接收到了。
人人都在自己的“理想乡”中生活。
艾伦图灵先生缔造【深海】的本意,是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而【深海】正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抵达终点……
若乌托邦不存在。
也无法制造。
那么只需要改变人们对其的认知……也可以完成目的。
“抱歉……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平衡化’这么一回事。”
脑海中传来了褚灵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有歉意。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顾慎笑了笑。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陌生的锡银城,知道这一幕景象,此刻也传入了褚灵的眼中。
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双眼”。
“【深海】的运行逻辑非常复杂,【源代码】只是其中一环……这也就是我只能动用一部分权限的原因。”褚灵轻声说道:“关于信息的处理,传递,以及呈现,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那么复杂……可能是随着升级,以及进化,才出现了所谓的‘平衡化’。”
平衡化的意义,是为了保护世界的信息对等。
而保护的手段,本质上就是欺骗。
就像是……没有人会想到,【深海】真正存在的意义,是对超凡者进行精神链接,来搭建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深水区】。
“这个选择,或许会对人类世界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褚灵缓缓说道。
“都一样的。”顾慎打断了她。
他平静说道:“超凡者所做的事情……一样也是欺骗。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或者‘假’,我们看到的,我们相信的,以及真实的……是三件事情。”
褚灵怔住了。
“相信即存在,存在即相信……又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顾慎重新合上了窗帘。
他不再去看外面的世界,轻声说道:“至少……平衡化为世人提供了一个可能。”
……
……
要在锡银城寻找一样不含超凡力量的普通古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南洲一共有七大属地,二十二个邦,一个中央辖区,而锡银是位列前三的“贸易城市”,每日在这里流通的货物有数十万件。
古董……数量或许没有那么多,但也是数不胜数。
顾慎知道,自己要找的物件不一定出现在繁华的中央区,也极有可能出现在锡银河另外一端满是泥泞的贫民窟,最重要的是,根据上一次雪原的经验。
根据指引第一时间赶到锡银城,这个时候基本可以确保【物件】还在城内。
可再过一段时间……可就说不准了。
【怒之灯】是存在被人带走的可能性的。
顾慎必须要赶紧行动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寻找一个“古物”,免不了动用【钞能力】,这是最快捷也最好用的办法,没有之一……顾慎支付了一笔数量不大的预付款,找了二十个贫民窟的孩子和青年,让他们仔细寻找类似灯盏的相关信息,并且答应了后续的报酬。
对这些贫民窟的居民而言,顾慎的“预付款”已经相当丰沃。
很显然,这是一位出手阔绰的老板!
只不过顾慎支付后续报酬的条件非常苛刻,要求消息不能外传,寻找古董灯具的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完成,因为他最后只会将报酬支付给一个人……如此一来,也就杜绝了消息大规模传递的可能性。
这二十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拿到了预付款后,拼了命搜寻灯盏的消息。
做完这一切,顾慎来到了锡银城中央区的一座拍卖行中……根据崔忠诚提供的情报,这所圣象拍卖行乃是锡银城中最大最权威的拍卖场所,也是锡银城许多富豪一掷千金的钟爱之地。
寻找“灯盏”的第二个线索,就与这拍卖行有关。
……
……
(PS:1这一章内容已在12点前替换,订阅了的各位不必担心钱的问题,没有浪费。2,还是解释一下,出现两章章节名重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弄防盗。而是因为的审核制度,我十点发出的章节没有响应,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于是着急又发了一次,仍然没有响应,没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双双放出。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弄得手忙脚乱,实在无语,明天会重新修订一下这两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月教会
圣象拍卖行忽然出现了一位“贵宾”。
一日之内,豪掷千金,买下了好几件拍品。
这些都只是“俗物”,对顾慎而言,算不了什么。
拍下物件,付清尾款之后,他坐在贵宾等候室里,没过多久就有一群工作人员前来,看为首之人这一身西装革履的精英装扮,似乎是拍卖行的高级管理者。
“阿米尔先生……我是圣象的总经理。”
来者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恭敬邀请说道:“我们老板想要见一见你。”
像顾慎这样,只待了一天,就花费了大七位数的“大客户”,其实也不算少。
只不过这位客户的要求有些特殊。
这些拍下的“物件”,顾慎希望圣象打包送往东洲……虽然他持有花帜的信用黑卡,但毕竟也是花了钱的,之所以选择拍下那些东西,一半原因也是因为相中看好。
这几件古董器具,以及壁画,都可以安置在春雨观。
外洲人?
看顾慎的穿着……并不太像,拍卖行的基础档案里也写得很清楚,这是一位生长于内陆邦的贵族公子。
顾慎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简单。
他不想引起太多的瞩目,但同时希望找到一个拥有“足够能力”的本地人帮助自己寻找怒之灯……选择这家拍卖行,发动钞能力买下拍品,然后接触背后的老板。
在这里,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由那位“老板”来做。
……
……
总经理带路,一路来到了大厦最高层的办公室。
顾慎安静推门。
他注意到……这里已经有了超凡气息,虽然并不算强大,但说明圣象拍卖行的背后,是由超凡者来掌控的。
嗯……理应如此。
能够站在南洲世界最高层的人,就应该是超凡者。
说明自己来对地方了。
“哦!亲爱的……阿米尔先生……”
办公室的老板椅缓缓翻转,正对着巨大落地窗欣赏锡银河日光景象的“老板”缓缓转身,他脸上的笑容热情洋溢,只不过很快眼神就变得茫然。
一缕炽火徐徐在他眉心之中消散。
顾慎甩了甩手指,将火光熄灭。
他抬眼望向监控。
“有人监察着老板的办公室……相比于圣象拍卖行背后的势力,他也不过是一条小鱼。”褚灵说道:“监控影像屏蔽了,这层楼有三个超凡者,实力应该在第二阶段左右。”
顾慎点了点头。
如今,他的精神力比褚灵的【数据调查】更快。
整栋圣象大厦应该是有四位超凡者,只不过在自己等待的时候,另外一位已经离开了……这几位超凡者的实力其实已经算是不错。
顾慎的“炽火”能够隐约感受到那些超凡者的精神轮廓。
与自己此刻的着装相差不多……这几位超凡者都披着教袍,应该是出自于同一座教会。
他的行动很迅速,也很果断。
既然见了面,也没必要客套,浪费时间。
顾慎直接以炽火催眠,将老板拉入了自己的精神领域之中……至于同一层的那几位超凡者,顾慎并不担心,如今第二阶段的能力者,对自己的“炽火”构不成威胁。
“阿米尔……先生……”
老板神情困惑,缓缓抬头看着顾慎,催眠之后,他脸上的热情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迷茫。
“我需要你帮个忙……在锡银城范围内,搜寻这盏灯的下落。”
顾慎取出怒之灯的照片,在老板面前晃了晃,简单说了一下特征。
他轻声说道:“另外……尽可能低调点,我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要找绝对信得过的人物去做。”
老板认真听着。
他此刻看着顾慎,就像是看着一轮璀璨的太阳,眼中的神情只剩下崇拜与信服。
“……是。”
“记住,今天的会晤,我们聊得很开心。有事情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通讯号码……”顾慎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老板接过之时,神情忽然挣扎了一下。
在这一刻。
顾慎隐约感受到了精神力的荡漾。
或许是巧合……一位超凡者的精神力掠过了这里,并且隐约觉察到了异样。
顾慎皱起眉头。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示意老板将纸条收下,然后快速解除了催眠,两人恢复成主宾相聊的姿势,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
一个披着白袍,黑发黑瞳的年轻超凡者,站在门口。
在这一刻,顾慎感应到了这个家伙的超凡力量……大概是深水区第六层左右,年龄应该只有二十多岁,这个实力相当不错。
“周?”
老板抬眼看到来者,怔了一怔,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只不过看到手上的纸条,脑海中出现了一连串的记忆……自己与圣象的贵宾阿米尔相谈甚欢,一番交流,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
原来自己记得啊。
那没事了。
老板笑着起身,对黑发超凡者的态度甚是热情,友好说道:“周,你来得正好……请允许我为你介绍一下来自艾哈坎达的贵族,阿米尔也是新月教会的信徒……”
顾慎轻叹一声。
也这一个字,他听出来了。
新月教会教徒的身份,应该不是随便安排的,这恐怕就是锡银本地最大的教派之一。
只不过这个家伙的名字,长相,看上去都很像是东洲人。
周?
这不像是南洲会用的名字。
黑发黑瞳的年轻超凡者,原先神情紧绷,在踏入老板办公室时,用精神力扫描了一圈,确认没有异样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听完了老板的介绍,神情更是转为微笑。
圣象今天来了一位“大客户”,她也听说了。
看来就是这位?
从面相上来看……怎么有些像是东洲的。
“阿米尔?”周笑了笑:“你是艾哈坎达人?”
她开口的那一刻。
顾慎有些微微讶异。
这声音……竟然是女性?
那件白袍裹得太严实,黑发黑瞳,实在看不出来性别,只能看出是一张俊秀清白的面孔,直到开口之时顾慎才发觉了对方的真实性别。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艾哈坎达人,只不过是混血。”
顾慎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笑着解释道,“南洲人不骗南洲人,我的母亲出生于瀛海,二十年前嫁到了这里。”
周被这番言论逗笑了。
她点了点头,露出微笑,“我相信你没必要骗我……只不过我可不是南洲人。”
老板也笑了。
周忽然问道:“你要把那些拍品送往东洲?”
“这几年我的家族和大都那边一直有贸易往来,这次来到锡银,我顺道选了几件心仪的藏品送过去,算是给那边朋友们的一些赠礼。”顾慎平静笑道:“剩下的工作,还要麻烦你们了。”
“小事小事。”
老板连忙开口。
周轻声笑道:“这几天拍卖行还有好东西,说不定还有你喜欢的……”
“一定。”
顾慎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愿月神赐给你平安。”周微微后退,伸出一只手,放置在胸前。
这是新月教会的行礼。
顾慎没有犹豫地做出了这个动作,神情肃穆地轻声回应道:“……愿月神也赐给你安宁。”
……
……
顾慎离开之后。
周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了。
她望向老板,问道:“这个人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老板神情茫然,他想了想,如实转告……只不过这些都是他顺应炽火催眠“臆想”出来的内容。
“您怀疑他?”
说完之后,老板不解开口。
“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把他的档案给我。”
片刻后。
周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大厦外面,顾慎离开的背影。
这个人的档案没有任何问题。
出生于艾哈坎达,生长于南洲,信奉新月教会,刚刚的礼节回应也没有纰漏,只是超凡者的内心感受却不太平静,她总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是自己……想多了么?
……
……
顾慎没有催眠“周”。
原因很简单。
并不是担心催眠失败。
而是担心这个女人的脑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已经可以确定……“周”是新月教会的一员,事实上这座教会所信奉的“月神”只是一个空壳子,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月神,就算有,也不会在南洲。
南洲只有一位真神。
他的尊名为“风暴”。
毫无疑问,新月教会是比晚钟教会庞大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存在,它大概率是掌控着整座锡银城的势力,而单单是分散到圣象这个集团的驻守者,就已经有了六层的实力。
在南洲,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深海的【天眼】,而是风暴神座的精神力,如果自己的存在被察觉到了……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自己只是要查一盏不含超凡力量的“古董灯”,没必要大动干戈。
对于自己的催眠术,顾慎还是很有信心的。
以“周”的实力,不可能觉察出什么异样。
他回到了酒店,开始静修。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就响起了门铃声。
“是‘周’,她来找你了。”
褚灵笑道:“新月教会的教义里,要求教众有高尚的道德底线,在举行合法的公证仪式前不应该有逾越道德底线的行为……她的所作所为恐怕不太妥当吧。”
顾慎轻叹一声。
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现在的场景……一次简单无比的遭遇之后,自己就被新月教会的超凡者盯上了。
自己的档案没有问题。
交流的内容也没有问题。
难道是离别时的礼节……不,不应该啊,自己读完了那本教典,最后的礼节应该也没问题。
他苦笑一声:“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宁愿敲门的是大厦里的另外那几位教会壮汉。”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癖好,可惜天不遂人愿……”褚灵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样子你现在惹上麻烦了,我就不打扰你的甜蜜时光了,需要技术支持的时候说一声。”
说完。
精神链接的另外一边安静下来。
顾慎揉了揉面颊,整理表情,打开门后,神情讶异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
“愿月神赐你安宁。”
周微笑行礼。
这些人还真是不嫌麻烦啊……顾慎心底腹诽,面色真挚地同样行了一礼,诧异问道:“这是……”
“是这样的……圣象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周不露痕迹瞥了眼房内。
她的精神力已经扫了一圈,没有异样。
然后……她非常自然地前进,迎着顾慎的后退,来到房间,转身把房门关上。
“礼物?”
顾慎陪着女人演这一场戏,同时大感头疼,因为他看到了……周的那件白袍上佩戴着一枚蕴含风暴神力的三叉戟纹章。
当初远在雪原,这些徽章只能用来精神交流。
在南洲……应该不会有更强大的力量吧?
顾慎耐心等待着周的后文,仔细观察,精神力扫遍了这个女人的浑身上下,他忽然明白了褚灵先前若有所指的语意究竟是为何。
这女人的宽大白袍下竟然带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譬如说……皮鞭?
“我要替月神……好好的奖励你。”
合上房门之后,周缓缓转身,声音柔媚而富有诱惑力。
她摘下了遮挡发丝的白袍,露出了秀丽长发。
这声音里,蕴含着“精神催眠”的力量。
只可惜,对顾慎无效。
在这女人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顾慎就已经明白……接下来的这场战斗无可避免。
他平静开口,“我申请技术支持,把房间里的所有链接信号切断,确保绝对的‘安全’。”
“收到,觉悟挺高。”褚灵秒回复。
“滋啦”一声。
【深海】自行断开了对这间房间的掌控……
也正是在此刻,周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的声音,对眼前的男人完全无效。
“你究竟是谁?!”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双眼陡然绽放出一道银芒,顾慎不退反进,直接迎着银芒冲了上去,开打之前他瞥了眼房间设施……如果是开放环境,他倒是不会去做这种迎接攻击的事情。
只是……这一架,他不希望房间有东西乱掉。
打之前是什么样子。
打之后依旧是什么样子。
只一瞬。
顾慎掌心笼罩炽火,直接将两缕银芒按地熄灭,他一秒不到就欺身到周的身前,炽火包裹着手掌,按住了这个女人的面容。
火焰翻涌。
女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只不过她的精致脸孔并没有被直接灼烧……顾慎只动用了炽火的“精神属性”,无数庞大的精神力如海洋一般涌入。
一年来的静修。
顾慎已经将春之呼吸修行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的精神力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只不过,那枚徽章竟然瞬间迸发出了强悍的精神力量!
与自己预想中的一样。
在南洲……风暴神座赐下的徽章,根据受赐者身份的不同,有些已经算是一件精神封印物,在关键时刻能够爆发出相当可怕的威力。
顾慎只能向后退去,躲开这一缕风暴震荡。
他知道接下来不可避免要有所“动静”。
“噼——啪——”
周的双目一片漆黑,她在这一刻短暂地失去了“视物”的能力,暴怒之下,她从腰间拔出了长鞭。
空气中响起爆破的炸响。
一道细长鞭影擦着顾慎的面颊掠过,直接将床榻一侧的灯具击得粉碎!
这一鞭砸下,房间内的警报也随之响起。
顾慎神情平静地前进。
他再一次突进,在狭窄的空间中化为幻影,第二击长鞭还没来得及扬起,他已经突进了女人的怀中,毫不留情地一拳正中小腹。
“咳……”
周神情苍白,弯起腰身,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意识开始涣散。
……
……
顺着酒店警报赶来的服务员,看到漆黑的总统套房里,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隐约贴合在大床之上,隔着幕纱,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灯盏碎了满地。
皮鞭就在床边。
服务员有些傻眼。
一旁的经理早就明白房间里发生了什么,警报只是一个误会,神情恭敬地说道:“打扰了……我们明天会为二位换新的灯具。”
重新恢复了清净之后。
顾慎缓缓起身,他冷眼看着昏迷过去的“周”,有些头疼。
该怎么处理?
直接杀掉?
杀掉是最干净利落的处理办法,只不过自己恐怕无法在锡银城久待了。
让顾慎感到麻烦的是,这个女人已经找上门了……是不是意味着整个新月教会察觉到了自己的虚假身份?
思前想后,顾慎决定赌一把。
以顾慎对“火种”的认知,每一位炼化火种的“超凡者”,都完成了生命层次的蜕变。
对他们而言,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神做不到的。
风暴神座的信仰者数以千万计。
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量,而且比起预估的只多不少。
但即便,在麾下领地之中,每一次徽章震荡,每一道精神呼救,风暴神座应该都能够听到!
这样的声音每天都有很多。
希望他并不是那么珍惜每一缕“呼救”。
至少……不要听到自己的这一缕。
顾慎握住周的手,让她“亲手”替自己摘下风暴徽章。
一片平静。
紧接着,炽火的精神力量汹涌而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提问
“我这是……”
周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尊模糊的王座。
她记忆出现了缺失。
过了许久,才缓缓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是被催眠了。
而催眠自己的人,正是坐在王座上的年轻男人。
抬眼望去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收到了强烈的冲击,此刻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不再身着新月教会的白袍,而是被无数辉光笼罩着。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有亿万缕光将她笼罩。
肌肤,血液,灵魂,仿佛都变得温暖起来。
信奉新月的她,忽然在这一刻,心中产生了动摇。
若能靠近“灼日”,谁会信仰“新月”?
她缓缓环顾,这片巨大的旷野,暖风吹拂之下,虽然空旷,但并不觉得荒芜。
平整的旷野生长出了野草。
这个世界像是初生的,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让人沉醉。
顾慎坐在铁王座上,微眯双眼。
他的面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那是“周”的记忆。
这一幕幕画面犹如电影一般,随着顾慎的心意飞快拨动,随时暂停。
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一幕画面。
自己离开圣象之后。
周站在大厦之上,目送自己离去……从这个时候她的反应来看,并没有前来寻找自己的动机,只不过很快她低头看了一眼通讯器。
似乎有人给她发送了什么消息。
这片记忆震颤起来,画面开始变得模糊……顾慎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精神力并不稳定,自己强行阅读,可能会导致“崩溃”。
这是新月教会的某种秘术么?
顾慎挥手召散这些精神画面,停止了掠夺记忆的手段。
他并不慌乱,轻声问道:“你收到了谁的讯息?”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
但实际上……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威压,犹如神谕。
周的精神力徐徐恢复了平静,她无法控制自己保持沉默,艰难嘶声道:“我……不知道。”
为了证明清白。
“我查不到发件人的姓名,也查不到地址……那个人仿佛就是一个幽灵,仿佛只是为了发来一个提醒的邮件。”周再次低声道:“那个幽灵说你不叫阿米尔,也不是新月教徒。”
顾慎沉默地看着女子。
看得出来,这不是谎话。
周是真的不知道。
只不过情况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一封邮件,就拆穿了自己的档案?
然后……就有了这次的上门调查。
顾慎庆幸的是,这个女人行动速率很快,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行动,然后主动送上了门,这件事情新月教会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但糟糕的是。
既然有第一封邮件,就可以有第二封。
顾慎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抹去了“周”的记忆……这次的催眠过程十分顺利,比自己想象中要简单许多。
纵观全程的战斗,风暴神座的徽章可以说只是迸发了一缕“震荡”作用,看上去这所谓的神物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强大,又或者说这只是神对子民的一种敷衍?
或许……是他的子民太多了。
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无论哪一种,都让顾慎“客场作战”的底气大了一些。
他抹去了“周”的记忆,同时用对待老板的手段,将精神内容施加了一些引导,最后赐予了“周”一段明晰的记忆,回到住所,好好睡一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送走了“周”。
顾慎忽然体会到了……枭当初在大都区建立“长久基金会”的滋味。
如果一位超凡者的精神力量足够强大。
强大到……他可以不断扩张精神链接,收纳“信奉者”,那么这些催眠者将成为最忠实的“信徒”,这是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一拨人,他们将完全围绕着你而生长,随时奉献生命。
只是,符合这样条件的超凡者太少。
精神系超凡者,哪怕抵达了十二层,也无法长久稳定地与人建立链接。
枭的“血火”,以及顾慎的“炽火”都是亿万里挑一的个例。
虽然很不想和枭放在一起,但顾慎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人的能力,仿佛就是为了“令人臣服”而生。
现如今,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炽火”的可怕之处……自己的四季旷野似乎可以容纳很多的“灵魂”,如果顾慎愿意的话,甚至可以在南洲这片信仰之地,吸纳足够的信徒,来奉行自己创造的教义。
“等一等……枭……”
想到这里,顾慎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立即开口:“可以查到周的那封邮件么?”
“在你开口之前,我已经在查了。”褚灵的行动速度比顾慎更快,她语气没有波澜,平静展示着成果:“那封邮件的发件者无法查询,原因是【深海】权限被借调,出现了bug,从结果来看,这是的确是一封‘幽灵邮件’……但得知这些信息,似乎也就足够了。”
借调【深海】权限,发出幽灵邮件。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据顾慎所知……似乎就只有一个人。
“咚,咚。”
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音。
是先前驱赶服务员的酒店经理,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并非超凡者……只不过此刻他的眼神无比平静,仔细去看,还能看到瞳孔深处的那一抹红色。
酒店经理微笑开口,依旧是先前恭敬的语气:“小顾先生,对于刚刚的处理结果……还满意么?”
顾慎笑了笑。
这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
经理合上了门。
他也没有做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靠在门上,轻声开口,“别担心,邮件我只发了一封。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新月教会……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狗鼻子还真是灵敏啊。”
顾慎淡淡说道:“我落地锡银城,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就被你嗅到了。”
“这并不奇怪。”
枭笑了笑,并不觉得冒犯,而是坦然收下这份赞赏。
“毕竟……这里是我的‘家’啊。”
是了。
他的大本营,不在大都,而是南洲……上一次的教堂案之后,枭就转移了主体,顾慎静修的这一年,同样也是枭暗中发展势力的一年。
他这一年恐怕培养了无数“躯壳”。
狡兔三窟……这家伙的本体,已经不知道藏在哪里了。
“你的家未免也太多了。”
顾慎悠悠开口,“别的不清楚……这一个,恐怕不是你真正的家吧?不然现在来见我的,就不会这么一具凡俗躯壳了。”
“别这么说,我会难过的……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想要生活在这种地方呢?”
枭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难过之色,他望向天空,眯眼说道:“南洲那个老家伙的精神力,比大都区的【天眼】还要恐怖得多,稍有不慎,万一被逮到……那可就是生不如死的结局。”
回想上一次,自己精神力被【倒流】抓住,无数个端口一同被灭杀。
那样的痛苦,枭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而如果是被“风暴神座”发现,那么他只会遭受更大的折磨。
顾慎很了解枭。
这个家伙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动向”,只发出了一封邮件,显然是不希望“事态”变得严重……而自己和他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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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火想要吞掉血火。
同样的,血火也想要吃掉炽火。
枭希望自己死,但不希望自己死在新月教会的手下……他掌握先机却没有亲自动手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血火”链接的强大躯壳,并没有生活在锡银城。
如果动手。
他没有把握杀掉自己。
“用这样的躯壳,来和我谈判……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顾慎指尖掠出了一缕炽火,“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的这缕火……我就笑纳了。”
“哎呀哎呀……”
枭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投降,他长叹一声,笑着说道:“你也太谨慎了些?这么一具没用的躯壳来相见,也要立下杀手?你就不怕杀了我,迎来新月教会的追杀?”
顾慎平静说道:“我可以离开南洲,你可以么?”
枭花费了漫长时间,无数心血,在大都区培养出了一个成熟的势力,可他本体却躲在千里之外的南洲……在最开始或许可以认为这是一种“谨慎”,可事后来看,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不离开南洲的原因只有一个。
离不开南洲。
“如果你选择对新月教会发出邮件……我可以立即离开锡银城,返回东洲,而你准备好面临‘风暴神座’的怒火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了解你的所作所为,并且对你的身份产生兴趣。”顾慎缓缓开口,“你似乎是一条很了不起的蚯蚓,可以分出数百个身子,拥有数百条性命,可对于风暴而言……杀死你的数百条贱命,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枭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神情一点一点阴沉。
“好吧……”
举起双手的男人,缓缓露出了腰上的一串化合物。
三硝基甲苯……熟悉的炸药。
他淡淡开口,“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我试过和你心平气和的高尚交流,但似乎收效甚微,如今我只能使用最擅长的手段了……我的心脏连接着起搏器,如果你杀了我,炸药会瞬间爆炸。”
顾慎眯起双眼。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命……”
枭笑了笑,“这一年过去,你的精神力真是进境飞快,令人惊叹啊。恐怕这些炸药引爆,你也能够瞬间压制,不会引起现场的伤亡。”
枭猜得没错。
顾慎的另外一只手,已经默默按住了真理之尺,随时准备扼制爆炸了。
“只不过……谁规定起搏器链接的炸药只能带在身上?”枭平静说道:“你杀了我,这座酒店会瞬间爆炸,就是不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能在一瞬间,救下多少人了。要试一试么?”
“你在威胁我?”
顾慎按住了戒尺,冰冷反问。
这里有许多的无辜者……如果枭真的提前埋上了足够大当量的炸药,那么这场爆炸中,顾慎只能做到“自保”,他很清楚自己没办法救下所有的人。
他更清楚的是。
对枭而言,这样的威胁可以使用无数次。
如果自己服软了一次。
那么接下来……也就是无数次。
“这场爆炸发生……你逃不过新月教会的调查,一旦引起风暴神座的注意,你真以为自己能够逃掉么?”顾慎没有接受这份威胁。
“我逃不掉,你也别想逃掉。”枭幽幽开口,“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场爆炸一旦发生……你也无法离开南洲,在风暴眼中,我们两人没有区别。”
就这么僵持了数秒。
“拜托……”
枭盯着顾慎的双眼,脸上的阴沉神情,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笑道:“你在大都给了我一枪,在雪原又阴了我一条命,真正愤怒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现在这个局面,你何必要……那么紧张?”
“很显然……这是双输。”顾慎平静道:“如果你威胁我,这种局面就会出现。”
“双输?”
枭又笑了。
他缓缓放下了举起的双手,快速整了整衣袖,轻描淡写道:“不……这不是双输。”
“我刚刚所做的行为,只是想告诉你……对我这样的赌徒而言,早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生命中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一秒,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连生死都不在乎,怎么会在意输赢?”
“你想对一个不在乎输赢的赌徒说,这是双输?”
枭不再是背靠大门的姿势,缓缓随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似乎根本就不担心顾慎会出手。
他从果盘中捻了一枚橘子,没有剥皮,就这么塞进嘴里,缓缓咀嚼了起来。
咕噜。
一整个橘子,就被他咽了下去。
他的神情很是惬意,眯起起双眼,望向顾慎,真挚说道:“如果你愿意和我谈判,或许我们会迎来另外一种局面……我们可以双赢。”
“……”
顾慎只当枭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放屁。
双赢?
与任何人合作,都可能是双赢,唯独与枭合作不可能。
“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强烈的不信任。”枭挑了挑眉,说道:“我知道你的敌意从何而来……接下来我会分享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或许在听完之后,你会改变主意。”
“没猜错的话。”
“你应该是在找……这样东西。”
枭缓缓伸手,从内襟里取出了一张照片。
一盏古老的铜人灯。
顾慎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波动了,看到这盏灯的时候,他神情没什么变化。
但交手多次。
如今顾慎和枭,都太了解对方,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谁也别想欺骗谁。
“别装了。”
“虽然不在东洲,但恐怕没几人比我更关注东洲的讯息了。雪禁城李氏这一年来都在寻找年代久远的古董灯器,这的确是一个无法理喻的奇怪行为,大部分人想不明白为什么,也就不去追究了。”
他没有收回照片,而是将其放在了桌上,轻声笑着说道:“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风暴来临之前,总是雨云先行汇聚,万事万物总有原因,李氏的寻灯行动一定有所原因。而幸运的是,苔原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从棺木里掉出了许多不起眼的陪葬品,其中就有一盏铜人灯。”
顾慎淡淡说道:“灯在你手上?”
“……”
枭当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微笑说道:“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要找的灯在哪。”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慎摇了摇头。
他不可能相信枭的话……仅仅这几个字,还不足以让自己信任。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
“只是……如果你的搜查,一直没有结果呢?”
枭不慌不忙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慵懒躺在椅上,伸出手指,低头慢慢掰着,同时说道:“一,二,三,四……你好像找了不少帮手,贫民窟的那些家伙们很卖命啊,锡银河那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翻一遍吧,如果你要找的东西灯真的在那种地方,那似乎也挺好,只是……如果它不在呢?”
“或者,我们再退一步。”
“无论多小的声音,也都是声音,你确定这些家伙的行动,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么?”
枭耸肩说道:“比如说……我。”
顾慎沉默地盯着眼前肆无忌惮的男人。
这个家伙,究竟是在锡银城安插了多少“眼睛”?
“我想知道……那盏灯到底是什么。”
枭缓缓前倾身子,认真说道:“据我所知,它只是没有超凡气息的普通物件,根本不值得李氏花费那么大的精力搜查,更不值得你亲自来南洲。”
顾慎不再紧绷身躯。
他坐在了枭的对面,轻声说道:“你似乎很想知道‘灯’的消息……好啊,我可以告诉你。”
枭怔了怔。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顾慎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要求。
枭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重新后仰:“……好啊,但我的要求是轮流提问。”
“可以,但我要先问。”顾慎说道:“为了确保回答的真实,你我同时分出一缕火焰,以此观察对方的精神波动。”
血火和炽火,有着相吸的特质。
两缕火焰一旦靠近,就会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精神波动。
枭冷哼一声。
他这具躯壳,本就能力弱小,身上携带的“血火”数量更是极少。
分出一缕,就没剩什么了。
只不过……他没有拒绝,按照顾慎所说,从眉心挤出了很小的一缕。
两缕火焰相互交融。
看到这一幕,顾慎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开门见山地提出第一个问题。
“晚钟教会带走的那块古文石板上,写的内容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合作
古文石板!
当初在苔原区发现的晚钟教会基地,最大的秘密……就是那块古文石板。
顾慎最后杀了卓先生,在他的精神海洋里搜刮到了那块石板的记忆,可就在解读的最后时刻,风暴神座的一缕精神力降临,导致石板记忆的传输中断。
实际上就算真的得到了这份记忆,也未必能够破译成功,【古代文字】可以说是全体人类面临的究极难题,至今还没有被攻克。
但顾慎隐约有所感觉。
枭对这些古文,有所了解!
至少……他是知道一些内容的!
坐在顾慎对面的男人,听到了这第一个问题,忍不住笑了。
“我应该跟你说过,这块石板上的内容……我只能识别出一部分。所以你不会指望着我破译整块石板,然后告诉你内容是什么吧?”
血火与炽火交融,摇曳。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精神力波动,都无法躲避对方的察觉。
顾慎知道,枭没有说谎。
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据我所知,这块石板上记载了一种‘禁忌术法’,类似于你的占卜术。”枭缓缓说道:“至于那门术法是什么,石板上没有详细去写,又或者是我没有看懂……但绝对是令无数人疯狂的东西。”
血火的摇曳十分平稳。
嗯。
没有说谎。
“关于石板上的内容……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他直视着顾慎的眼睛,耸了耸肩:“你这个问题的想法很好,但很可惜……问错了人。”
基本没有得到有效信息。
但顾慎基本满意。
他根本就没指望这所谓的“一问一答”,“坦诚相待”,能刺探出什么真正的秘密,在顾慎看来,这场交换问答更重要的意义是确保自己在“重要讯息”的认知方面,和枭是站在同一水平的。
这是一个赌徒,骗子。
想要和他合作,就必须看得足够“清晰”。
顺便了解一下,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套路。
“好了……按照规则,现在换我来问了。”
枭微笑道:“这盏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之处的灯……到底是什么封印物?”
好问。
顾慎回答地很快,几乎是秒答:“这盏灯不是封印物。”
枭神情错愕。
他看着顾慎,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自己前脚刚刚提问,话音还没有落地,顾慎已经完成了回答,整个过程大概只用了一秒钟,或许两秒钟?
而精神上传递的反馈则是证明……顾慎没有说谎。
枭都面色有些难看,在他看来,李氏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去寻找“古董灯”,这个行为必定是有深意,有内涵的,这绝不可能是一盏普普通通的“古董物件”,这一定是个有着隐藏极深特质的封印物。
不是封印物?
“这盏灯……真的就只是一盏灯?”
枭有些不敢置信,他困惑地抬头,眼中满是无法理解。
“不好意思,”顾慎淡淡道:“现在轮到我问了。”
枭冷哼一声,默默攥拢椅子把手,眯起双眼。
“你在墓陵里得到了什么?”
这也是顾慎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在雪原交手的那一次。
枭拉响了警报,“临死”之前心满意足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从开棺到结束,整个过程自己都看在眼里。
枭的肉身被当场销毁,他根本没有带走任何物件。
而能够得到的……就只有某些讯息。
闻言之后,枭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隐瞒什么,而是坦白地开口:“其实不是什么大秘密。你难道没有发现,开棺之后的尸体不见了么?我很确定,那片墓的主人……最终没有死在棺里,他自己离开了这片墓陵。我从墓陵里,获得的唯一东西,就是这个讯息。”
顾慎回忆起了自己【侧写】时看到的场景……
墓主自己推开了棺,走了出去!
正是因为多看了几眼,自己才沾染到了那片不祥!
枭说到这的时候,顾慎意识到,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所隐瞒。
他没有说谎。
但他选择了隐瞒。
如果只是从某块来路不明的石板上得知了所谓的“禁忌术法”下落,他真的会跨越万里去往苔原这样的地方潜伏么?
不……
这个消息太笼统,太模糊。
更何况,枭最终一无所获。
难道仅仅是得知了“墓主”没有死在棺里的消息,对他而言就已经算是“不虚此行”了?
枭一定是得知了更具体的“禁忌术法”的内容,只不过获取途径不是在古文石板之上……所以在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真正的“禁忌术法”内容是什么,而是只提到石板上的内容,他无法完全看懂。
顾慎不了解禁忌术法。
但他了解枭。
“你很清楚那门禁忌术法的内容是什么……”顾慎眯起双眼,沉声开口。
枭只是换了个懒散的姿势,用顾慎刚刚的话来回应,“抱歉,这是下一个问题了。按照约定,我只需要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现在轮到我来发问。”
枭没有着急去提第二问,而是先缓缓说道:“在墓陵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这些陪葬品……现在想想,它们的确都是普通的物件,而并非是所谓的封印物。可李氏花费如此大代价寻找,必定有其原因,这些物件绝不是普通的‘古物’……很好,请你坦诚地告诉我这几盏灯的作用。”
枭不知道有几盏灯。
他只知道绝不只一盏。
而这个问题……则是囊括了好几个问题,顾慎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回答。
“……”
他沉思了片刻,平静道:“这些灯就是普通的古物,只不过它们是可以用来承载精神的特殊容器。至于承载精神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李氏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感谢你的‘慷慨’回答。”枭带着讥讽笑意,淡淡说道:“至于之后的第三问,我想应该没有必要进行了吧?”
他不是傻子。
这两个回答下来,明显感受得到,血火和炽火两缕火焰交融在一起,说是坦诚相待,可实际上双方心怀鬼胎,谁也不想多说一些讯息。
交换提问了一圈,基本上是在规则范围内打太极,绕圈子。
而真正触及到对方“秘密”的问题,也都不愿回答。
再问下去,顾慎问到“禁忌术法”的真正内容,枭问到“其他几盏灯”的具体位置,恐怕双方都会选择拒绝问答,中止提问。
“的确没有必要进行。接下来的谈判也可以结束了……看得出来,你并没有谈判的诚意。”顾慎伸出手掌,轻轻勾了勾五指。
“这个玩意儿,我就没收了。”
炽火猛然发力,裹挟着那一缕很小的血火,回到了自己的掌心。
蚊子肉再小,也是肉。
顾慎从一开始就不对这所谓的“坦诚相告”抱有希望。
骗到了枭的一缕血火,也勉强算是自己赚到了吧。
他毫不犹豫,直接握拳,把这一缕“血火”捏碎!
丝丝缕缕的血色火焰,缠绕着顾慎的拳头,最终被他攥在掌心。
看到这一幕。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情难看起来……当着我的面,没收我的火?
这一幕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晦气!
终日薅人羊毛,今日被人所薅?
和顾慎打了一圈太极,白白损失了一缕本源超凡之力,看对方此刻的神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谈话当一回事。
“你想看看我的诚意么?”
枭冷冷开口,说道:“我知道那盏灯的位置!”
顾慎闻言之后,淡淡瞥了眼枭。
他只是笑了笑。
没说什么,甚至没把枭的话当一回事。
这次的提问,围绕着灯起……可顾慎根本就没有问灯的位置,他知道这个家伙敢拿着这个讯息上门,就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主动上门者,永远是被动的。
比起顾慎,枭一定更想知道“灯”的具体消息。
见顾慎没有反应,接下来就是要驱赶自己离开了……
枭终于有些按耐不住性子了。
“实话告诉你好了,就你找到的那些人,找到猴年马月,也不可能在锡银找到灯。”
他神情凝重,手指敲了敲椅背,主动将消息放出:“你要找的那盏灯在锡银城新月教堂的地下密室,现在被严密看守。”
顾慎皱起眉头。
“地下密室?你怎么知道?”
枭有些无奈。
他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缭绕的那半缕浅淡血色,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新月教堂,也不过是他的一个“家”而已。
“那物件只是一件俗物,怎么可能被新月教堂看中。”顾慎觉得很不合理,李氏开展【寻灯】计划以来,带回的那两件灯盏,都是在民间发现找到的。
“锡银城是新月教会的总部。在教堂底下,有着一个专门盛放‘超凡封印物’的密室,类似于花帜大厦的地底。”枭不紧不慢开口:“只不过……前段时间有人上贡了一件特殊的贡品,说是无法被损坏,就是这盏灯。”
“后面的事情,应该不难猜了……这盏灯经过了教会超凡者们的检验,的确发现了有特殊之处,不像是封印物,但具备奇怪的坚韧特质,所以被单独存放到了新月教堂的地底密室之中,与那些封印物一同被封存。”
顾慎眯起双眼。
枭注意到顾慎的面色发生了变化。
他笑了笑,抛出了橄榄枝,道:“如何……要不要考虑一起把【灯】带出来?”
顾慎平静望向枭。
和枭联手?
后者缓缓说道:“据我所知,新月教堂负责看守这些封印物的大主教兰维尔,至少是十层的大超凡者,以他的实力,你想要正面取走【灯盏】,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请把‘你’这个字,换成‘我’,谢谢。”
顾慎毫不客气地拆穿。
很显然……枭已经发现了【灯】的位置,但他没有动手,而是跑来寻求自己的帮助……原因只有一个,他自己做不到。
枭并不觉得尴尬,无所谓的笑了笑,道:“的确……我如今的力量不够强大,否则又怎会以这样的身份与你相见呢?”
对他而言——
【灯】哪里有顾慎重要?
能够把【灯】从兰维尔手中带走……他的实力至少也有第四阶段,这种情况下如果得知顾慎孤身抵达南洲,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就是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眼前这位“炽火”主人直接干掉!
“你需要一个人,帮你进入新月教堂地底……找到放置【灯盏】的那件密室。”
枭盯住顾慎,缓缓道:“那里有数十个密室,只有一个是正确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
只有我,才能帮你!
“时间,地点,具体计划。”顾慎开口很干脆。
“兰维尔的手底下有十二位教徒,各自负责一部分区域,每天二十四小时轮转着看守密室……这些人的精神海洋里有兰维尔种下的‘精神烙印’,一旦被催眠,就会引起注意。”枭缓缓说道:“好消息是,我负责分管一部分区域,可以带你顺利潜入教堂的地底,但坏消息是……【灯盏】的位置在另外一部分区域,取灯的时候,需要跨越另外一位教徒的镇守,拿到对应的钥匙。”
“值得一提的是……新月教堂地底密室有一套配备完善的强逻辑材料防御系统,和苔原上晚钟教会的那座基地不是一个级别的防御工事,一旦被锁死,几乎不可能逃脱。这套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置密码,按照规律推断,下一次轮转日期应该是在三天后,如果要动手……就要趁早,三天内开始行动。”
一口气说完这些。
枭伸出两根手指,缓缓说道:“二十一个小时之后,兰维尔有一场重要会议,他极少离开教堂,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保守估计会离开教堂一个小时,在那时候我会在新月教堂地底通道口等你,见面之后,告诉你具体的【灯盏】存放位置。”
“怎么分?”
顾慎微微一笑。
他问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两个人,一盏灯……怎么分?
“那盏灯……我可以让给你,毕竟它不是封印物,而且你不可能告诉我,它的真正使用方法,就算我拿到了也没有用。”
枭幽幽开口:“但我要新月教堂地底的其他封印物……你不用担心我怎么拿得下,我自有办法。”
图穷匕见。
顾慎看着这个懒散躺在椅上的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贪婪的话。
顾慎要那个“一”。
他要其他的“全部”。
“结束之后……我们各自跑路,剩下的各凭本事。”枭笑着开口,“这,就是全部计划。”
……
……
时间转瞬即逝。
顾慎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新月教堂的门前……
皎皎月色照拂之下,新月教堂的女神雕像显得圣洁而庄严,他披着白袍“虔诚”微笑着前行,与几位教士互送祝福,此刻的教堂已经没什么信徒了。
在教堂一侧的隐秘通道前,顾慎看到了一位披着黑袍的高大教士,眼中闪烁着血色的红光。
顾慎看到那抹红光之时,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缓缓靠近,那位高大教士侧身让出了通道口,同时黑袍下浮现一抹笑容:“还真准时啊……我本以为你会拒绝的……”
顾慎只是淡淡开口:“抓紧时间。”
他没有拒绝枭的邀请。
原因很简单……如果怒之灯真的就在教堂密室之下,那么枭的计划,的确是最简单,也最快速的办法,从其他的途径寻求突破,都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还有一点很重要。
这个家伙在锡银城内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短时间内,顾慎无法查清。
如果枭的某具躯壳,负责着新月教堂的看守工作,自己想要避开他行动……难度会再次上升,这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情况下,“合作”是别无选择的唯一办法!
两人进入通道的那一刻。
褚灵就开始通过精神链接,扩散网络,复刻新月教堂的地底地图……这是一个庞大如监狱般的地底空间,一间一间密室盛放着新月教会的“秘密物件”,有些是封印物,有些则是不能见人的重大案卷。
而精神网络的扩散,很快遇到了障碍。
“这里被一座巨大环形墙包裹……是强逻辑材料。”褚灵意识到,这就是枭先前所说的防御系统,“破译密码需要时间……”
顾慎心声道:“了解,大概需要多久?”
“十三位数。”褚灵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这些密码的破译需要很长的时间……”
顾慎看向一旁。
“要知道……信奉这些教会的人,脑子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他们都是疯子。”
枭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猜到了顾慎此刻在想什么。
他耸了耸肩,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工看门’的原因了。这么长的密码,即便能够借调【深海】的权限,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破译,相比之下……我宁愿选择潜伏。”
枭站在秘银门前,望向顾慎,缓缓说道:“我已经搞定了另外一位看守……【灯】在第13号密室,接下来一共有15分钟的行动时间。你准备好了么?”
顾慎点头。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