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破壁者
血火飘荡在墓陵之中。
最终化为破碎的灰尽。
顾慎没有丝毫留情,用“炽火”将这一缕血色火焰吞噬地干干净净,不出他所料,这个“桑地尼.辛格”的教堂神父,体内蕴含的力量十分弱小。
枭应当是早就做好了牺牲这具身躯的准备。
倒是一个有魄力的人。
只留下这么一丁点血火力量……就敢千里跋涉,往苔原里走,难道不怕半途夭折?
顾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缕炽火,在吸纳了“血火”之后,变得红润了些许,这是肉眼很难察觉出的细微变化。
或许枭说得没错……自己和他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
炽火和血火,是互相吞噬的关系。
只是……真的是“基因法桉”么?
这个家伙说的话,又能相信多少?
顾慎回头望向那具空的棺木……那里什么都没有,他随着枭一同潜入了墓陵之中,亲眼看着他打开了这口棺,枭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可这座棺木里,一片空荡。
没有被人取走任何一样物件。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骗得了我,难道还骗得了自己么?”
不再多想,顾慎快步来到棺木前。
他此行来到雪原,是为了“哀之灯”!
崩雪子弹也好,墓陵的秘密也好,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当务之急,是先把东西拿到手!
整座基地的警报已经响起,外面的那帮家伙们恐怕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我正在处理基地的安全系统……已经有人往这边赶了。”褚灵声音凝重,道:“你要抓紧时间。”
顾慎点了点头。
他蹲下身子,在棺木中的诸多陪葬品里找到了破旧的“灯盏”。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这盏古旧的灯盏外表已经被磨地破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污垢尘土……乍一看,与神祠山山顶木屋里的那盏灯根本就不是同款。
但顾慎以精神力扫过。
他两根手指并拢,炽火凝聚缭绕,缓缓抹过灯盏外表——
“嗤”的一声。
尘土四溅!
灯盏有尘埃飞扬,似乎是一件石凋,被掀开了蒙布,在炽火的热烈刺激之下,这盏古旧无奇的老灯,展露出了它真实的样貌!
四盏铜人灯之一的哀之灯!
“铜人灯的物质载具……外表还有一层伪装……”顾慎心底暗暗开口。
这盏灯深藏陵墓之中,所以没被发现。
也许其他三盏灯,是流露在外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李氏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也没有产生接触,所以没有发现异样。
这个消息很重要,回去之后要传达给李氏,说不定动用李氏的力量……能够找到其他三盏灯的下落!
因为失去了“精神”,这盏灯就只剩下“古老”这么一个特殊的属性。
放到外面,就是一件“古董”。
普通人或许会如数家珍,将其收藏。
可超凡者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年岁大的物件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又不是封印物!
这其实是一个好事。
如果李氏发动力量,寻找“古灯”,也不会遭到其他超凡势力的阻拦。
“冬”的一声!
黑暗中有沉闷的撞击声音!
“顾慎……外面有人在冲击安全门。”
褚灵提醒道:“我利用安全系统锁死了墓陵,但他们已经觉察到了不妙,最多再过三分钟,他们就能冲进来。”
顾慎深深望向这座棺木。
古棺里的陪葬品并不多,这些古老物件,或许每一件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像是这盏“哀之灯”……枭根本就没有认出来历!
他不想就这么逃离。
而是想把这些“好东西”全部带走!
远方响起了第一道安全门破碎的声音,晚钟教会的狂热教徒已经开始冲击墓陵。
“破坏基地的安保系统,切断全部电源……需要多久的准备时间?”
顾慎低声开口,他拿了一件铁衣,套在自己的身上,又捡起了一枚扳指,把这些掉落的陪葬品一一捡起,然后放回了打开的竖棺之中,趁着这个功夫,他看了眼竖棺棺面所刻的“古文”。
文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跟着千野大师学习了一段时间……但古棺上的文字,顾慎没一个认得的。
不过褚灵倒是认得几枚,认真道:“这个并不难,随时可以做到,这棺木上的古文,在数据库里能找到重合的样本……应该是真的,但剖析拆解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
顾慎抬手释放出一缕炽火,连秩序崩塌点都可以吞噬的火焰化为薄薄的一层流萤,无比服从的收敛了杀意,贴着古棺的表面流淌开来,渗透到竖棺的背面。
坚硬的墓陵巨壁,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微声响——
彷佛在做细密的冰刀切割。
“你这是……?”
坐在零零幺里的褚灵看到这一幕,神情讶异。
“既然他们日以继夜地在巨壁背后钻孔……那么我不妨帮他们彻底打穿这面石壁。”顾慎沉声道:“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在这些疯子破门的那一刻,把安保系统彻底切断。晚钟教会里能够使用‘精神力’的超凡者并不多,安保系统破坏,大部分人就等于成为了瞎子。”
说完之后,顾慎钻进了古棺之中,顺手将古棺合上。
棺木的空间很小。
狭窄而又幽暗。
寂静的空间里,彷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音。
顾慎缓缓屏住呼吸。
下一刻,他的精神力彻底收敛,春之呼吸犹如一湖绵延的春水,徐徐徐徐拉长——
他变得极度冷静。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只不过躺进棺木的那一刻,顾慎有种古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彷佛就是多年前的那位“墓主”,穿着铁衣,戴着扳指,怀中还有一枚铜人灯。
飘散的思绪,很快就被破门声音拽了回来!
“轰”的一声。
墓陵的安全门被直接攻破,与此同时,整座基地的安全系统也被攻破,褚灵毫不留情地攻陷了基地的防御,熄灭了所有的光源,藏在雪原山腹之中的基地彻底陷入黑暗,而撞入墓陵中的那只教会小队,则是快速分散开来,占据了墓陵的四个角落。
整个过程用时极短,而除了必要的破门声音,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嘈杂。
这是一只经过了严格训练的超凡者小队。
那位先前握着怀表的绿袍“催眠师”,此刻也在小队之中,她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在黑暗之中搜寻着异样的精神气息……空中鼓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桑地尼.辛格身上所披着的那件晚钟教会大袍,被血火点燃,此刻在墓陵之中碎成了千万分,四处飘扬。
这一切已经足以证明——
有人闯入了这里。
可“催眠师”的精神力扩散,笼罩了整片墓陵,却没有丝毫收获……她有些困惑,不解地望向这只小队的首领。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男人,披着雪白大袍,留着络腮胡,他抬手示意前者不必紧张,小队成员封锁住陵墓即可。
“催眠师”的精神力没有得到搜寻活人的气息,有两个可能。
一个可能,是这座墓陵里,根本就没有活人存在。
第二个可能……就是对方的“精神力”,要强于催眠师!
环顾一圈。
高大男人缓缓向着“古棺”走去。
……
……
顾慎收敛了全部的精神力。
把自己封锁在棺木中,屏蔽外界的探查……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这种时候,他自己也变成了瞎子。
但没有关系。
他还有“褚灵”,彻底攻陷了安保系统之后,褚灵掌握了整个基地的全部权限,她能够清楚看到这座雪原地底的每一处角落。
这种时候,褚灵,变成了顾慎的眼。
棺木之外的世界,被褚灵同步传递到了顾慎的“眼”中。
每一位超凡者,都用了红点标注。
并且标注了数据库中的详细信息。
封锁墓陵的是一只十三人的超凡者小队,按这个规模来看,整个地底基地大概有三只小队的规模,正在向着棺木走来的高大男人,是一位深水区六层超凡者……应该就是这只小队的首领,他的实力很强,仅次于外面的七层。
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慎的呼吸声音也越来越接近于虚无。
他闭上双眼,彷佛置身于混沌之中,外界的杂音被屏蔽在脑海之外。
顾慎默默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件,两件,三件。
越是危险的时刻,他的思维越是清晰。
所有的事情都要仔细思考一遍……因为时间不多了,一旦寂静被打破,那么接下来将会迎来一场漫长的“战斗”。
不死,不休。
墓陵巨壁前。
高大男人伸手触摸古棺,皱起了眉头。
这口棺,似乎被打开过。
而下一刻。
棺内的顾慎睁开了双眼。
“吱呀——”
男人做出了开棺的动作,分散在墓陵四角的晚钟教会小队成员,注意力无比集中……他们的视线全都汇聚在队长身上。
开棺的那一刻,黑暗中彷佛掠出了一线银芒。
一片纤薄的铁锈,从棺木之中飞出,薄如蝉翼,锐如刀锋!
铁王座!
铁片之上,还附着着一缕极其浅澹的炽火!
这一次……不是与沉离点到为止的“交手”!
顾慎出手就是杀招!
这是生死之战,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误空间!
藏身古棺,抢占先机,先杀一人,唯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接下来的脱身创造更好的条件!
开棺的,是这个小队中的最强者。
顾慎为此而感到庆幸!
“撕拉!”
小队的队长童孔收缩,开棺之前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单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但即便如此……还是来不及了!
那一缕银芒的速度太快!
只来得及听到锐利的破空之音!
下一瞬间,铁锈就抹过了他的脖子!
只不过……并没有出现人头落地的情况!
晚钟教会的小队队长被重重打飞出去,雪白大袍被齐刷刷切成了两半,他一刀插在地面之上,神情阴沉而愤怒,喉咙里一阵翻滚,有一圈红痕烙在其中。
从古棺中飞出的铁锈刀片支离破碎!
他脖上挂着的那枚项链也随之破碎!
“可以抵抗物质攻击的防御系封印物么……”
顾慎看到这一幕。
他神情不变,掌心微微收拢,两根手指做了个搭线的动作,“那么……现在呢……”
袭杀不成。
但“铁王座”所凝聚的刀锋终究还是在对方的肌肤之中,留下了一道伤口。
而铁锈破碎之后,藏在其中的炽火已经缓缓渗透入内。
顾慎握拳。
炽火爆发。
磅礴的“精神力”直接在那位深水区六层的强攻系超凡者脑海里爆发,后者神情陡变,眼前的场景飞快变化,他好像来到了一座崭新的世界。
旷野之上,草叶翻飞。
有一尊巨大的王座,悬浮在狂风与草屑之上。
坐在王座上的少年平静而又冷漠地俯瞰自己……
他知道。
这是对方的精神世界……自己,完了。
“队长!不能睡!”
那位握着怀表的绿袍女子催眠师意识到了不对。
队长的意识正在飞快消退!
她高声开口,同时震颤怀表,试图拽回队长的精神!
迟了。
几位小队成员还来不及反应,只见插刀半跪在地上的队长,整个人的头颅向着地面砸去——
而坠地的那一刻。
彷佛一枚西瓜爆碎。
磅礴的火焰从他的脑袋里窜了出来,浓稠的火浆更像是火山爆发。
这一幕实在太震撼。
鲜红的“炽火”如液体一般迸溅到他们身上。
整只小队的成员都惊呆了。
而不等他们冲向那块古棺,连接墓陵与基地的那面巨壁,忽然迸发出了卡察卡察的碎裂声音……这面钻凿了数月之久的巨壁,终于不堪重负。
“轰”的一声。
巨壁微薄的连接处,被“炽火”钻通,这口悬挂在巨壁之上的竖棺,彷佛一只从悬崖之上掉落的小船,与数十万吨的巨壁一同滑落,向着墓陵背面的基地重重砸下。
顾慎从棺木之中跃出。
黑夜之中,彷佛有一枚炽火绽放!
犹如烟火。
巨壁破碎,基地与墓陵被打通,从古棺中疾射而出的那缕“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们抬起头。
然后……坠入梦境。
第一百零一章 血洗晚钟(大章!求订阅,求月票~)
一缕炽亮的火光,照亮了雪原腹地里的黑暗。
巨壁破碎。
秘银如瀑布灌落,数万吨红银结晶,坠砸之后如猩红浪花一般向着四周扩散。
三百多人,全都抬头看着这瑰丽的一幕。
那口高高悬在巨壁背面的古棺,在地动山摇之中,乘着巨浪落下。
“轰——”
一声巨响。
他们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黑暗之中。
而是来到了一片巨大的旷野。
无数草叶在风中流淌,空气里还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他们抬起头,他们仰望,他们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
……
这其实并不是复杂的事情。
精神系超凡者,只需要完成深水区第三层的试炼,就能够熟练掌握“大催眠”这个基础手段……其实超凡者的能力运用,本来就不复杂,就像是开枪。
扣动扳机,就能够开枪。
不复杂的事情,往往很难。
开枪不难,但想要在千米之外,打中一只苍蝇很难。
而想要完美地实现某种能力……比这更难。
最开始的扫描,包括枭在内,这座基地内一共有三百二十四人。
二百七十九位普通人,四十六位超凡者……其中有三十四位一阶段超凡者。
而顾慎释放炽火的“目标”,就是这二百七十九个普通人,以及这三十四位一阶超凡者!
这是精神系能力者最大的优势。
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精神系可以做到以一打多……具体打多少,就要因人而异了。
而深水区第三层的“大催眠”,试炼目标并不难。
只要同时将十人拽入梦境之中……就算是大催眠成功。
而这一次……顾慎的“炽火”,催眠了整整三百一十五人!
目标人群全部入梦!
除此以外……那些精神力不够强大,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二阶段初阶超凡者,也被“炽火”拽入了四季旷野的梦境之中。
……
……
铁五停下锄头,爬出泥泞凹坑。
他叉腰望向远方朦胧的天幕。
“神座大人又邀请了客人么……”
昔日的源之塔使徒眯起双眼,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不。
不是客人。
这一次进入“梦境世界”的有数百人。
“这是一口气释放了领域么?”铁五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外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天幕之上的神座大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握拢了拳头。
撕拉的碎裂声音在旷野之上响起。
这声音十分清脆,犹如撕裂丝帛。
但在这片净土中……顾慎撕裂的,却是纯粹的精神。
铁五瞪大了双眼。
他隐约感觉后背有凉风吹过,阴嗖嗖的……一直以来,远天之处都横隔着一道铁幕,那道铁幕彻底隔绝了自己。
每当神座驾临这片旷野,所带来的“客人”总会被接到铁幕的那一边。
铁五一直都很好奇,铁幕那一边是什么景象。
而到这一刻。
他不再好奇,而且彻底没有了想要探知的念头。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精神被撕裂,意味着什么。
滚烫的晚风吹过。
天幕流云如火烧一般。
那是……血的颜色。
……
……
飞涌的红色的火,与滚落的炽热的血,交织在一起。
红银泄地。
伴随着这一幕,倒真像是一座猩红瀑布,重磅垂落,溅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海。
顾慎踩在古棺之上,真理之尺的弧光在这一刻也被渲染成了红色,他竖起两根手指,面无表情,以真理之尺背负着古棺,像是踩着一艘小舟,在血海与红银之中飞渡。
他没有对这些“晚钟教会”信徒手下留情。
从看到那麻袋里的东西之后……顾慎就不准备放这些人离开了。
顾慎没有丝毫留手!
这一次“大催眠”,是他修行春之呼吸以来,第一次出手!
他竭尽全力地囊括了炽火照射范围内的每一个人……然后把这些精神,全部摧毁!
并不是为了测试如今的自己,实力抵达了何等程度。
而是,他没得选!
如果晚钟教会的背后真的是“风暴神座”,那么这些无辜者,他也没有能力去拯救,这些人已经在教会的催眠中沦为狂热的信徒。
如果不杀……接下来的反扑会非常凶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整个晚钟教会的地底基地,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只可惜。
还有几个人,没有被“炽火”拽入梦境之中。
这时候,就凸显了先前“袭杀”一人的重要性。
“还剩七个……”
绿袍女子催眠师,精神力足够强大,抵抗住了这次入梦。
墓陵里的那只小队,还有一人。
剩下的五人,则是在基地控制室的位置……这几位是真正的掌控者,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秘密基地会迎来这样恐怖的“袭杀”!
而这一刻,这七位真正强大的超凡者全部被惊动了!
七道强大的精神力,全都向着顾慎扫来,顾慎神情微变,在这一刻他已经无法隐匿身形了,不过先前的那一杀,为自己争取到了足够良好的先机!
巨壁破碎,红浪翻滚!
基地内的晚钟教会成员,被巨壁倾塌的红银浪潮冲垮,身躯如石雕一般支离破碎。
顾慎踩着棺木向着基地之外飞快冲去!
下一刻。
他的眉心炽火涌现出一股极度危险的预兆!
顾慎猛地转身。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抹银白的寒芒,回身的那一刻,寒芒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是那位第三阶超凡者!”
顾慎眼皮狠狠一跳,感受到了那寒芒的厉害之处。
那是一把小剑!
剑尖萦绕着浅淡的雷鸣,还带着震颤,从基地尽头的控制室撞碎玻璃掠出,一瞬间就掠出了数百米,向着他的胸口狠狠戳去!
顾慎全力催动【铁王座】,棺木所过之处,无数件铁器飞掠而来,在他胸前汇聚……铁椅,铁桌,铁镣铐,铁刑具,在这一刻全都碎裂,只保留了最基础的“元素”!
一件件铁器,全都被“重铸”成为了薄厚不一的圆弧形铁盾。
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小剑剑尖甚至还没有撞击到“铁盾”之上,这些铁器便尽数消融,连化解锐意的功效都无法起到!
“很强……非常强!”
顾慎瞳孔收缩。
那柄小剑的剑尖,仿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是……领域!
第三阶段的超凡,已经开始参悟超凡能力的外在衍生,即“超凡领域”。
在那柄小剑的剑尖位置,存在着非常狭小的一缕空间,可能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可能更小……但这一片空间,就是他的领域!
不同于“四季旷野”这样的精神领域。
这是能够在物质界直接释放的,实质的领域!
“领域”的存在,使得第二阶段的超凡者,与第三阶段的超凡者……产生了巨大的差距!
“嗖嗖嗖——”
短短数秒,就有数十件铁器飞掠汇聚到顾慎面前,然而只是一瞬,那柄小剑便尽数穿破,铁元素从中被凿空,任凭【铁王座】如何驾驭,它们无法回流,填补中间的“空白领域”!
那柄小剑的飞出速度,甚至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整个过程,无比顺畅,如行云流水一般。
出剑。
击碎“铁盾”!
刺入顾慎的“心脏”!
然而那位站在控制室中,驾驭小剑的晚钟教会负责人,则是皱起了眉头,没有出现想象中清脆的血肉爆碎之音,而是一道悠长刺耳的钝响!
这一剑,刺中了顾慎!
但却爆发出撞击黄钟大吕一般的颤音。
……
……
数十面铁盾在一瞬间被敲碎!
顾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他握住真理之尺,调动春之呼吸,将浑身机能调整到了极致,准备去硬接这领域一剑!
这一剑,对准他的胸口!
只是一刹,套在最外层的晚钟教会大袍就被小剑剑气撕得粉碎。
而正是这一刻。
顾慎觉察到了不对……
虽然有些气郁!
但炽火眉心的“危险意味”竟然消散了一些!
顾慎神情陡变,他低头瞥见了自己身上套着的墓主陪葬品。
那是一件铁衣!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他回首瞥了眼基地出口的方向,决定赌上一把!
顾慎张开双臂,不做任何防御,用肉身去迎接这一剑!
“咚”的一声!
一股巨大力量传来,有千钧之重,最恐怖的其实是……那柄小剑太锋利,所以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点,猛地爆发。
这本是能将一人直接洞穿的杀力!
但却如撞钟一般!
顾慎和那口古棺,在一瞬间被撞得倒飞而出,速度暴涨,只是一瞬间就抵达了雪原基地的入口之处,在最后时刻褚灵及时地升起了那扇合金重门,于是这一人一棺……就这么疾驰而去,飞出了基地雪原!
站在控制室的晚钟教会负责人,面容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那柄“小剑”封印物飞回他的掌心。
小剑在最后时刻,已经击中了目标……可那个家伙的身上,似乎有一件非常坚固的“封印物”,这一击不仅没有奏效,反而送了对方一程!
他低下头,神情难看到了极点……自己的小剑,剑尖竟然折断了!
那究竟是什么封印物?
能够如此坚硬!
“卓先生!”
墓陵小队的两位幸存者赶了过来,绿袍催眠师拖着小队队长的无头尸体,神情惘然而又无措……
“杰定死了……”
晚钟教会负责人盯着这具无头尸体,默默攥拢了双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从巨壁爆碎,再到梦境破裂,只用了数秒!
他还没看清对方的面容,只是隐约瞥见了身形……那似乎是一个少年!
至于实力……应该只是第二阶段!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疯子,竟然敢孤身一人,谋划这样疯狂的行动?
“他还没跑远,立即动用‘风暴之箔’封锁附近三座山……绝不能让他跑掉。”
卓先生深吸一口气,冷冷开口,“在该死的东洲人察觉异样之前,把他做掉……今天,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们死!”
……
……
大雪莽莽。
四下皆白。
雪山山脚,顾慎将全部的身子藏在一块巨大凸岩之下,他用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卸下了那件铁衣。
铁衣丝毫无损。
自己的肌肤只是留下了一块红印。
看样子……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这座古棺里的东西,都与“哀之灯”差不多,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大有来头。
这件铁衣能够削减极大的冲击力。
虽然仍然有些许力量穿透,但只是造成了轻伤,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纯物件。
和“哀之灯”一样,算不上封印物!
如果它也有着对应的“精神”……那么完整之后,该会坚固成什么样子?
顾慎逃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口古棺深深埋进雪山山脚下的雪层里。
这里是天然的“藏棺”之处,想要重新找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哪怕动用精神力,也需要犁地三尺,把这里翻一个遍!
“一个坏消息……信号被封锁了。”
褚灵声音有些担忧:“这里的‘信号’很差,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他们应该是在附近地带刻画了超凡阵纹,早就提防着类似的情况。”
“……嗯。”
顾慎盘膝而坐,运转着春之呼吸,现在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很重要。
在墓陵里的“大开杀戒”,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力!
一瞬间催眠三百余人,并且同时抹去他们的精神……能够完成这件事,便已经算是一个“奇迹”。
“好消息是逃出了晚钟教会的基地。”顾慎轻声开口,道:“如果他们反应快一点,我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些家伙封锁雪山,看样子是想与我不死不休?”
南洲的教徒,千里跋涉,就是为了窃走这口古棺。
现在被顾慎先手取走!
不用去看,顾慎也能想到那个负责人此刻的神情。
“雪山信号封锁,是为了防止你求救,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追出来,恐怕是有着控制周围的手段……现在这里成了一座封闭的牢笼。”褚灵声音凝重:“他们想要狩猎你。”
“顾家最近的驻扎地大概距离四十里。”她认真问道:“需要我直接以【深海】权限通知吗?”
“不……”
顾慎还是摇头。
他取出了那枚崩雪子弹,将红绳挂在脖前,“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我想试一试……”
生死之间的危机,让顾慎的血彻底沸腾起来。
但他的思维仍然冷静。
他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雪原和墓陵不一样,这片雪原实在太大了……哪怕被封锁,依旧很大。”
顾慎揉了揉面颊,缓缓道:“你说得没错,这里被封锁起来了……的确是一座牢笼,不过,不是我的牢笼,而是他们的。”
褚灵怔了怔。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顾慎。
不。
应该说,她并没有那么了解人类。
人类的骨子里流淌的鲜血,永远是渴望刺激,渴望挑战的。
超脱了肉身的纯粹精神,很难去理解在生死一线之际,人类所能享受到的那种“快感”。
“所以……”
褚灵声音复杂,道:“你是想反过来……狩猎他们?”
“送上门的人头。”顾慎轻声说道:“我只是笑纳而已。”
……
……
雪原之上的搜寻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风暴之箔”启动之后,方圆十里的三座雪山,被彻底封锁……连绵的狂风形成了一面风墙,如果有人试图触碰,那么“风暴之箔”就会立即锁死方位。
为了防止意外的“袭杀”再次上演,搜寻队伍分为了三拨人马,卓先生独自一人,另外的六位超凡者,三个成一小队……一个小队搜索一座雪山。
按理来说,只要那个少年还在“风暴之箔”的阵法之中,那么很快就能搜到!
然而诡异的是。
一直到夜幕降临。
晚钟教会的搜索,都没有效果。
披着绿袍的女子催眠师,站在山脚下,她搜寻了第三遍,仍是无果,此刻的神情有些惘然。
“卓先生……我这里依旧是没有收获……”
绿袍催眠师压低声音,对着衣袍前的银箔开口,在彻底屏蔽了【深海】的信号之后,他们队伍里的交流,就需要依靠这枚银色小箔片。
这是伟大的风暴大人的馈赠!
里面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虽然这缕力量,只能够让他们传递一缕小小的精神,但可以无视空间,随时随地跨越。
对晚钟教会而言,这枚小银箔,堪称是“神迹”!
“……”
卓先生沉默了片刻,给出的回复很简单。
“再搜。”
另外一只小队同样搜寻无果。
所有人都很困惑……究竟这个疯子少年藏在了什么地方?难道是藏在了雪地里?
站在山顶的卓先生,眺望着远天的漆黑夜幕。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回想着基地“血崩”的画面,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家伙的‘精神力’比我要强。”
银箔里传来了绿袍催眠师的声音。
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开口说出这个消息:“在墓陵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古棺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直到他出手,杀死了杰定队长!”
这个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卓先生听出来了,这是在恐惧。
他平静说道:“所以……”
“如果他不主动触碰‘风暴’,而是收敛全部精神,就这么假死……我们依靠精神力去这么搜寻,是没有用的。”绿袍女子咬牙道:“我们必须要一寸一寸搜寻雪地。”
“那就一寸一寸搜寻雪地。”
卓先生面无表情,“你是在害怕么?”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跑呢……”
绿袍女子低声道:“我并非是在害怕,我愿意为晚钟奉献一切,可在墓陵,我的‘怀表’窥视到了他的一缕精神……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王座。”
卓先生有些困惑。
“王座?”
另外一个小队传来了同样困惑的声音。
“是的……我总觉得……那是与‘风暴’大人一样的……王座……”
绿袍女子的声音在打颤,她喃喃道:“虽然这样说很像是在亵渎风暴大人……但我愿意以教徒的‘心脏’起誓……这就是我所看到的……”
“够了!”
卓先生神情阴沉地低喝了一句。
两座雪山的搜寻队伍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他终于明白,自己隐约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了……那个少年,明明只是处于第二阶段而已。
再精准一些,他应该处在深水区第五层!
因为从催眠的结果来看,拥有第五层精神强度的超凡者全部幸免于难,他的实力应该就是这么多!
可就是这样一个“实力微弱”的人,竟然在一瞬间,拉了那么多人进入梦境……
他是拥有自己的“精神领域”吗?!
这样的催眠术,绝不是一个深水区第五层能够施展出来的!
退一万步。
如果那个少年,真的只是一个深水区第五层……那么他该是妖孽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做到瞬间袭杀“杰定”,这是基地里的二号人物,真真正正的二号人物!
除了卓先生自己,没有人能够一对一战胜他!
可偏偏矛盾的是。
如果那个少年足够厉害,怎会被自己的“一剑”逼地如此狼狈?
这个少年……明明不是第三阶段超凡者的对手。
但在面对第二阶段敌人时,他所展现的杀力……比某些掌握了领域的第三阶段超凡者还要可怕!
“不过是个蝼蚁,怎配与风暴大人相提并论?”
卓先生冷冷开口,道:“他一定就在这里……敢抢教会的东西,就算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疯子找出来!”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
银箔的另外一边,传来了一道凄厉的嘶叫声音。
雪夜的寂静被打破。
不远处的山顶,风雪之中,燃起了炽亮的火焰。
像是有人放了一枚高高的烟火。
那枚烟火冲天而起!
穿透层层大雾,层层雪幕——
“啪”的一声。
炸开。
滚烫的鲜血在空中翻滚,瞬间就被冻雪凝固。
紧接着是第二枚“烟火”。
“啪嗒!”
再然后是第三枚。
短短十数秒,远方的那座雪山就重新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百零二章 以下杀上(求订阅!)
苔原的雪山上空,翻涌着无声的风暴。
暗澹的长夜被“烟火”点燃。
猩红的血液喷薄迸发。
“银箔”内的通讯声音忽然消失了,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除了雪暴的翻涌声,就只剩下那连续的,尖锐的三道烟花炸响声音。
卓先生,以及另外一座雪山上的三人小组,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沉默地望向远方风雪冲天而起的鲜艳血红色。
虽然很血腥,很暴力,但不得不承认……这场烟花其实很美。
很好看。
“沙沙沙……”
短暂的寂静之后。
烟花落幕。
精神力串联的链接网络里传来了粗糙的脚步声音。
听声音,像是有人来到了这枚“银箔”面前。
“卓先生……”
绿袍女子催眠师的神情变得有些惊恐。
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银箔那边就传来了沙哑的问候,打断了她的声音。
“喂……”
像是有人拨通了电话,在询问这边有没有人接听。
一片死寂。
于是又是一声:“喂……”
依旧无人回应。
卓先生死死盯着烟火绽开的那座雪山,两座雪山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但风雪太大,他的目力无法看清,对面那座雪山山顶的具体景象,即便把精神力扩散到最大范围,也只能看到一片模湖的雪影。
“教会先前得罪过阁下么?”
终于,卓先生开口了。
从对方袭击基地,取走古棺,以及后续的一连串操作来看……这不可能是个热心肠的“侠道义士”,一定是与晚钟教会有仇,蓄谋已久。
在说话之时,他悄无声息地释放出自己的那把小剑,敛去了所有的剑锋,然后轻轻踩在了小剑之上,这柄小剑其实并不大,能够踩在其上,便已经极其勉强。
小剑缓缓悬空。
而卓先生就这么站在剑身上,随着摇晃的小剑,原地缓缓升空。
他眺望着风雪,试图通过高度,来看清那座小山上的场景。
银箔那边传来了平静的声音:“如果你说的是先前的话……教会没有得罪我。”
卓先生皱起眉头。
“或许事情不至于闹得那么严重,阁下想要什么?”他沉下声音,攀升到了最高点,问道:“把棺材交出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那边笑了笑。
“我想看一看墓陵最开始出土的那块石板。”
这句话说出来。
卓先生心头咯噔一声……他意识到了真正的不妙。
在江北苔原有所“发现”的事情,教会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从未对外泄露,就连派遣北上的教会成员,都经过了千挑万选,确保忠心,才将其送出南洲。
可如今……消息却泄露了!
这说明,教会内部……有内鬼!
“你把棺材交出来,石板的事情,我们可以谈。”卓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看到了雪山山顶,摇摇晃晃的那道模湖身影,准备驭剑而出,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稳住对方。
“哦……是么?”
风雪很大。
站在山顶的顾慎,抬起头。
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风吹动铁衣,血液顺着铁衣的刻纹褶皱徐徐流淌,垂落的半空中就被吹得结晶,冻成鲜红的冰渣。
顾慎看着远方踩着小剑,高高悬起的卓先生,笑道:“如果我不交棺材呢?”
“这件事情……由不得你。”
卓先生眯起双眼,面无表情说道:“你逃不出雪山的。”
下一刻!
小剑迸发出一缕瑰丽的剑芒,这件封印物穿透风雪,撕碎夜幕,像是一枚从天而坠的陨石,从一座雪山的山顶上空,撞击砸向了另外一座雪山的上空。
卓先生的眉心翻涌着庞大的精神力。
小剑折碎的剑尖位置,凝聚出一枚极其狭小的“空白领域”,所过之处,大雪支离破碎,如流光一般,划出千万抹弧光!
而下一刻。
坠落在雪山山顶的卓先生,神情陡变,他的精神力死死锁定了风雪中的那道模湖身影……然而当他真正靠近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要找到的那个少年!
那道身影被摘了头颅,双脚被雪白长钉钉死在地面,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的脚底,还躺着同样的两具尸体。
而他们丢失的脑袋……
正是先前被点燃,放上高空的三缕“烟花”!
卓先生面色苍白。
他回想到了银箔链接里,催眠师曾发出过一道戛然而止的呼喊……此刻他勐地回头,望向唯一没有去过的那座山。
山顶上,站着一位少年。
顾慎对卓先生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他打了个响指。
这是来自于新世界“四季旷野”上的神之旨意。
精神破碎。
炽火爆炸。
“……轰!”
顾慎背后,风雪之中,炸开了三蓬绮丽而猩红的“火焰”!
爆炸声音震颤!
晚钟教会的大袍被火焰撕碎,被高温焚灭,滚滚黑烟在雪山上空膨胀炸开——
而在黑烟倾泻而出的那一刻,站在雪山悬崖边上的顾慎,轻轻向前踏了一步,这个动作很轻盈,就像是一只合翼飞鸟,就这么笔直地坠落而下,滚滚黑潮吞没了半座雪山,彷佛也将他一起吞没,一秒之后,顾慎坠落的身形超过了黑潮扩散的速度,这一刻的他更像是一柄利箭,向着地面砸去,浑然不在乎自己的血肉之躯,在千米悬崖上坠落的结局!
卓先生看到第二次“血肉烟花”的时候,双目满是血丝!
他毫不犹豫,跟着顾慎一同跳了下去。
这个少年彷佛鬼魅一般,“精神力”的收敛之术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如果再让他跳入莽莽大雪,那么自己恐怕真的没有机会抓到他了!
小剑在空中飞快加速,爆发出击碎音障的轰鸣。
坠崖的顾慎面无表情。
他看着远方那道加速掠来的身影……卓先生的速度奇快无比,这是一个修行时间,能力强度,都超过自己一个大阶段的敌人。
他的能力与雷有关……杀法类似于师姐的“岚切”之刀……
他非常依赖那把“小剑”。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一瞬间掠过。
那把小剑转瞬即至。
卓先生的精神力死死锁定了自己。
他没有直接以小剑出击,而是踩踏剑尖,激荡出了一缕速度极快的雷芒!
顾慎眉心燃起一缕炽火……真理之尺的弧光从袖袍之中掠出,贴着石壁的身躯背后勐地长出了双翼,在急速的坠落之中,这双巨大羽翼,非但没有张开,反而极度收拢。
这使得顾慎的下坠速度更快!
“轰”的一声。
一片雪山石壁被炸得粉碎!
卓先生面色阴沉,小剑速度同样飙升,与顾慎一样……他现在是真正杀红了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顾慎逃离!
两人一同坠降,速度加快再加快!
数十道雷芒激荡而出,只可惜顾慎总是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提速,这数十道雷芒还没有撞击石壁之时,顾慎已经坠降抵达了雪原地面——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展开的巨大双翼勐然拍击。
狂风逆卷。
一瞬间顾慎的速度降到了极致。
他双手抬起,做了一个“按压地面”的动作,事实上这双手掌只是恰到好处地触摸到了雪原,因为距离把控无比完美的缘故,厚厚的雪层一丁点也没有破碎。
顾慎那双伸出去的手掌,其实不是去按。
而是去抬!
去掀!
巨大的真理之翼逆卷风雪,伴随着顾慎双手掀起的动作,千万蓬霜雪从雪原地底翻涌卷出,与其一同卷出的,还有数千道细碎的铁光!
因为五大家驻扎,以及外洲势力活动的原因,苔原区从来就不太平,而这片雪原的地底,不知道藏了多少具破碎的骸骨,以及遗弃的废铁。
终年大雪掩埋之下,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这片雪原地底到底还有什么。
但顾慎注意到了。
因为……他选择将古棺,埋进地底的最深处。
雪层之下是尸骨,尸骨之下是废弃的荒铁。
一层又一层,最终【铁王座】将古棺深深埋下,而顾慎也注意到了这些无用之“铁”。
这些铁,对其他人没有用。
对他而言,很有用!
……
……
卓先生的眼前密密麻麻布满了铁光。
他一时竟然有些眼花。
雪山地下,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剑”?
不……这些铁光根本就不能算是剑,一片一片的铁锈,有的已经彻底腐烂,一触即碎!
可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里的每一片铁锈,都附着了一缕细微的“火”!
卓先生看得很清楚。
基地的那场爆炸,以及刚刚雪山上的两场烟花,本质上都是“精神力”的强势引爆,这个少年的驭铁能力只是封印物的噱头!
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精神系能力者!
而那“火”,就是他精神力的具象!
二队长杰定就是这么死的,脖子上的割喉伤并不致命,但顺延伤口掠入身体里的那缕“精神之火”,才是真正的致命伤!
看穿了这一切的卓先生眼神冰冷。
他深吸了一口气。
……
……
万千风雪席卷铁光,向着一人砸去。
顾慎没有想到。
踩在小剑之上的“卓先生”,竟然丝毫没有躲避……而是笔直向着自己杀来。
这些铁光,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杀招,自己的“铁王座”修行境界并不足够,想要做到反杀七层超凡者,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顾慎的希望,是自己的“炽火”!
深水区七层的卓先生有领域!
自己……同样也有!
只不过自己的领域,是精神领域!
只要铁王座制造了一缕伤口,炽火就能附着在上,果断发动催眠,将对方拽入自己的精神领域之中!
“杀!”
顾慎没有丝毫畏惧,他同样深吸一口气,以精神力操纵数千片铁鳞,向着卓先生杀去!
谁说超凡者之间,无法越大阶而战!
今日,他就要以下杀上!
“铛铛铛铛!”
然而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卓先生浑身流淌雷芒,彷佛覆盖了一层雷甲!
那柄小剑,被他摘下,瞬间幻化出数十道流影,将他周身笼罩地完美无瑕!这千万片铁鳞,竟然真的都被一柄小剑击碎!根本无法近身!
看到这一幕,顾慎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战术出现了问题……
七层超凡者的手段,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领域”!
真理之翼瞬间拉升。
顾慎回身踩在山壁之上,在这一刻他收拢背后巨翼,但这对巨大羽翼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为两朵小小羽翼,插在小腿胫骨位置。
收拢巨翼之后,不再飞翔,但风阻减小到了最低,顾慎的速度再次暴涨,他踩着山壁,与雪山地面呈九十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奔跑,如履平地。
卓先生则是略显“笨拙”地重重坠落在雪地之上。
由于先前出手防御的缘故,他不再踩踏小剑,击碎了全部铁光之后,他浑身覆盖雷光,彷佛佩戴了一副璀璨炫目的贴身雷甲,而此刻抬眼望见顾慎遁逃飞快的身影,卓先生沉下气血,攥拢小剑,彷佛攥住了一柄长矛。
他屏息,蓄力,弯腰,拧胯,满月。
下一刻,小剑被他掷飞而出——
这个动作一气呵成!
一缕长线,贯穿了雪山山顶的夜幕!
那道踩踏山壁,只差一点就要逃离山顶的身影,被小剑贯穿,鲜血迸溅!
像是被长矛贯穿的鸟。
大雪呜咽。
风暴咆孝。
那道身影向着地面坠落。
卓先生面无表情,看着坠入雪地中的那道身影,他并没有着急向前,而是伸手召回了自己的“小剑”……在雪地的小坑之中,“嗖”的一声,小剑掠回。
剑身上还沾染了一抹血污。
卓先生两根手指抹过,雷霆激荡,将剑身残留的污浊鲜血全都抹去。
他缓缓来到了雪地上的凹坑之前,眯起双眼,打量着这个背朝自己的少年。
气息萎靡。
鲜血蔓延。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撤去了雷甲。
然而下一刻。
卓先生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之处……
在基地自己的“一剑”,也击中了对方,可连对方的铁衣都没有击穿。
等一等……
那件异常坚固的铁衣!
他勐然回头,童孔收缩。
雷甲瞬间重新凝聚!
但来不及了!
身下的雪层一阵翻涌,一柄细长的铁矛陡然拔地而起,无比坚固,刺穿了他的雷甲,从后背刺入,从胸膛穿出,将他贯穿,高高挑起。
第一百零三章 捕神(大章!求订阅!)
暮气荡霜雪。
寒光照铁衣。
不……不是铁衣。
此刻贯穿卓先生身躯,将他高高挑起的,是一根尖锐修长的铁矛,墓陵里的“铁衣”材质非常特殊,是顾慎无法理解的特殊铁质。
但,它仍是铁!
只要仍然是铁,【铁王座】就可以改变其“形态”……铁衣,铁靴,铁帽,或者是铁矛。
无论是什么形态……
只要这件铁衣的“坚固”特质不变,能够击碎对方的防御,制造出一缕伤口,那么就足矣。
躺在雪地中的顾慎,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
为了完美地递出“这一矛”,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此刻的鲜血是真实的,他的肋骨被小剑洞穿,血肉模湖,春之呼吸极快的修补着肉身的伤势。
但……一个贯穿的血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鲜血。
很快就浸湿了雪地。
因为冰冷的缘故,伤口的痛苦还没有怎么爆发,顾慎撑着地面坐起了身子,他看着那具被自己高高挑起的身躯。
顾慎的脸上有滚烫的鲜血。
这些血不是他的。
而是卓先生的……
“你……”
卓先生的童孔有些涣散,在铁矛贯穿身躯的那一刻,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也有很多事情没想明白。
他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
但胸口被扎破,心脏被挑穿。
每说一个字,都是极大的负担……哪怕卓先生是第三阶段的超凡者,凝聚出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在“精神”和“能力”方面超脱了凡俗的范畴,但他仍是血肉之躯。
顾慎打断了卓先生的声音:“你可以亲自体验一下……见过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卓先生有些惘然。
他的童孔中,倒映出了一缕炽火。
被挑穿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化。
四面八方的风雪……一点一点抛飞,破碎,化为了草叶。
卓先生悬浮在四季旷野的空中,他的胸膛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但这个世界干净无暇,胸口的血洞也没有丝毫鲜血渗出,就呈现出一个虚无的大圆,足以让人把拳头伸进去,拔出来。
在抬头望向对面的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催眠师会说……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堪比“风暴神座”的王座。
催眠师没有说谎。
因为……真的有这么一座王座。
旷野之上的草叶,随着狂风流动,看似纷乱,没有规律。
可实际上。
亿万片草叶,随风而行,隐约汇聚,与风儿一起,向着一个方向朝拜。
一座巨大的王座,在精神旷野之上凝聚,让人看到的第一眼起,就心生膜拜,跪服的念头。
卓先生也不例外。
他神情苍白,努力呼吸,调整精神,试图对抗这整个世界对自己的压制念头……
“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慎俯瞰望下,轻声开口。
卓先生咬紧牙关,额头有青筋迸出。
他无法坚持,终于跪倒在地,匍匐如蝼蚁。
这是精神领域,是一座完整的,具备了世界雏形的精神领域。
这个世界有光,有风,有草,有一个宏大而完整的规律……与卓先生见过的所有精神世界都不同,这是一个“活”的世界!
这根本就不是“第三阶段”能够凝聚出来的世界!
而他只差一点,就能杀死这个少年了……他很清楚,这个少年的超凡实力就只有第二阶段,满打满算也只能算到第六层!
他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少年……会拥有这么恐怖的精神世界!
“现在,我要取走那座‘石板’。”
顾慎的声音犹如神旨,“你最好自己交出来。”
卓先生的意志在飞快溃散。
从入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他的意志根本无法抵抗这个世界的规则。
顾慎要取走“古文石板”的记忆,他只能双手奉上。
匍匐的卓先生,头颅低垂,他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敬上的姿势。
在四季旷野之上,旋即凝聚出最后的精神。
那是一座古老的石板,上面凋刻着模湖的古文,记忆还在凝聚……还没有彻底成型。
顾慎忽然皱起眉头。
只见卓先生的“神情”忽然变了。
从痛苦挣扎,再到惘然,最后是欣喜若狂……
短短的一秒,他的面容飞快闪逝了数次。
而抬起头来后,“卓先生”的面孔只剩下一片冷漠。
……
……
三座雪山之间,激荡出连绵的风暴。
这是晚钟教会敢在苔原建立基地的最大依靠……他们从南洲带来了某个特殊的“封印物”,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平日里只需要静置,就能够封锁周遭的地形,防止外人闯入,在遇到敌人袭击的时候激活,还可以将三座雪山内部锁死,化为囚牢,防止敌人逃窜。
那件封印物,其实就是银箔上所凋刻的“三叉戟”!
只不过并非是教会大袍佩戴物上的“真迹”,只是一个模样相似的“替代品”。
镇守三座雪山的“三叉戟”,被深埋在大阵的阵纹中央位置。
大雪翻飞。
丝丝缕缕的雪粒,被溅地炸裂开来。
那杆大戟也逐渐显露出真正的“器形”,彷佛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在此地凝聚,显化!
三叉戟拔地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轰隆隆隆——”
三座雪山间回荡的风暴声音骤然大响,比以往要浓郁了数倍。
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外人无法进入之地”!
……
……
石板的记忆,只凝聚出了模湖的古文,就不再继续具象化。
随着“卓先生”的抬头。
那石板上的记忆,重新一点一点变得模湖,而后卓先生勐地挥袖,这些古文连同石板,一同烟消云散。
在精神世界里,顾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杆大戟,从远方的雪地中飞来,最后落在了卓先生的面前。
这是来自物质界的“问候”。
而反馈到精神世界中……就是巨大的威压。
能够做到这一幕的。
毫无疑问……
就是晚钟教会徽章上那位“三叉戟”的主人。
风暴神座。
……
……
铁五仍然在挖坑。
神座大人告诉他,这枚“种子”,以后或许会长成一个很大很大的大树,所以他为了种子,要挖出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坑。
在四季旷野耕种修行的日子很快乐。
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宁静……而平澹的日子中,神座大人总是会给自己一些“惊喜”。
比如带一个客人。
也有一些“惊吓”。
比如刚刚,带了好几百个客人。
如果自己的感应没有错……神座大人应该是为了自己着想,那三百多个“客人”被安排在了天幕的另外一边,进入旷野的一瞬间,就被抹去了全部的精神。
瞬杀。
可是这一次……神座大人给自己带来的,可能是“惊恐”了。
居住在顾慎的四季旷野之上,每次顾慎的降临,只要不是刻意隐瞒……铁五都能有所感应,他对顾慎的感应评价是“不可估测”。
神座大人的力量如深渊一般,深不见底!
是这座混沌世界当之无愧的主人!
可这一次,铁五感受到了“顾慎”的虚弱……他震惊之时还有些后怕,这个世界上,能够伤到神座大人的,还能有谁?
很快。
精神世界里的第二股气息,就确定了铁五的猜想。
踩着锄头的铁五,连爬出大坑,出来眺望一眼的念头都没有了,他神情苍白,心情忐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袭月白色长袍的少年身影。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连锄头都无法握拢。
下一刻,庞大的精神气息,掀起了一阵浩荡的风暴。
这股狂野的风暴,不讲道理的席卷着混沌初开的“四季旷野”。
天幕之上有海水倒灌而下。
一杆三叉戟的虚影,嗡的从天而降!
看到“三叉戟”的那一刻,铁五松了一大口气……找上门来的不是酒神座!
但很快,他感到更加的头疼。
找上门来的不是酒神座……可真的是一个神座!
三叉戟的标志,是南洲的风暴神座!
无量海水,从天而降,坠砸在旷野之上,顷刻之间就将这片混沌之地淹没,顾慎端坐在王座之上,调整着自己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接过“三叉戟”的男人。
卓先生胸口的那贯穿伤口,竟然在一点一点痊愈。
现实世界中。
被长矛贯穿的男人,仍然紧闭着双眼,但四面八方的风暴彷佛有冥冥之中的感应,那杆插入大地的“三叉戟”迸发出了微弱但不可思议的神力,引导着他一点一点,脱离铁矛!
海水翻滚。
一朵巨浪堆叠成潮。
“卓先生”持握三叉戟,站在浪潮之上,缓缓升高,来到了与顾慎平起平坐的位置……海浪继续堆叠,但却无法再升高了,因为这座世界最高之处,就是这里。
“大胆!”
卓先生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在整座精神世界里震荡,传递——
“既见神座,为何不拜!”
那磅礴的精神,轰然席卷,与海浪一同向着顾慎涌去。
顾慎面色平静。
他并起两根手指,竖在胸前。
铺天盖地的海潮,就此分为两半……轰隆隆吞没整座旷野。
顾慎不在乎。
种子尚未种下,自己的“新世界”被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顶多回头再消耗一些精神力和源质,重新修补这个世界就好。
重要的事情……是眼前的这杆三叉戟。
他很清楚。
这并不是真正的“风暴神座”降临!
那位南洲信仰之神,恐怕都不知道晚钟教会在开采什么……南洲有数十上百个教会,甚至更多,他赐予的“银箔”作为神迹普洒甘霖,几乎是教会里人手必备的“圣物”。
而雪山里的这柄“三叉戟”同样如此。
凋刻在银箔纹章上的三叉戟是神器。
而此刻的这一杆……恐怕能残留一丝丝的“神力”,就已经是晚钟教会的大福气了。
南洲的“北上计划”,庞大而又复杂,渗透的不仅仅是东洲,那块古文石板翻译完成之前,风暴神座根本就不会留意苔原发生了什么。
至于七层超凡者的生死?
虽然没见过风暴神座。
但仅仅从“北上计划”就可以推断出其真正的图谋。
顾慎太了解这种违背初衷的“神座”了。
源之塔的酒神座,连铁五这样的“使徒”都可以抛弃……在南洲战乱之地,七层超凡者,便只是比蝼蚁稍大一些的存在,风暴神座怎会真正的看见!
所以,这缕“神之意识”的降临原因,并不难猜。
晚钟教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块石板之上……只要古文破译成功,并且能够得到“神座大人”的重视,那么整个教会就能够获得垂青,他们倾尽全力地北上,把压箱底的“三叉戟”也带了过来。
这根三叉戟上,有着“风暴神座”留下的一点点神力。
一点点,对神来说很渺小。
对他们来说,足够了。
“我……为何要拜?”
顾慎看着眼前的男人,冷冷开口:“这里是东洲!”
他知道,三叉戟的神力释放之后,精神世界的平衡被干扰……此刻的卓先生意识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而是与三叉戟产生了交融。
卓先生皱起眉头。
或许是东洲两个字,提醒了他。
“东洲……”
三叉戟中的残余神力开始占据这具身躯,风暴神座的一缕意志开口了,他的声音浑厚沙哑,满含愤怒:“东洲又如何?我岂会惧怕顾长志!”
他高举大戟。
磅礴海水席卷。
神座的一缕神力,落到凡俗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换做其他的“精神领域”,恐怕在一瞬间就被破去。
但此刻顾慎的“净土”,却异常坚强!
炽火的源质开始飞速消耗!
这一刹,三叉戟的神力,感受到了异样。
海水冲刷旷野。
竟然没有将其直接冲垮!
下一刻。
“卓先生”盯住顾慎,这个少年的精神气息非常不一般,明明精神力只是第四层左右的水平,但却凝聚出了一座规则完整的精神世界!
“这是……四季旷野!”
风暴神座冷冷说道:“你和顾长志是什么关系!”
不等顾慎回答——
他直接伸出大手,向着顾慎抓来!
“梦境……散!”
顾慎毫不犹豫地解除了自己的精神领域,风暴神座的意志哪怕只有一缕残余,也太过强大!
在精神世界里,顾慎是四季旷野至高无上的主人,可风暴神座的意志,比他还要强大。
所以他别无选择。
在“海水倒灌”的冲击之下,四季旷野已经被淹没,超凡源质的消耗速度太快……持续下去,自己打不赢这场持久战,精神也会崩溃!
顾慎只能选择来到物质世界。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回到现实,自己沦为凡俗。
而持握三叉戟的“卓先生”,也将沦为一个凡俗,一个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凡俗。
顾慎见过了使徒之战。
也亲自为“神临”搭建过桥梁。
所以他很清楚……这枚三叉戟中的“神力”,无法与真正的信物相比。
……
……
睁眼的那一刻——
“卓先生”也同时睁眼!
那杆三叉戟已经与他的意志融合,他从铁矛的尖端滑落,坠地的那一刻伸手,三叉戟瞬间掠入他的掌心,与此同时,整座雪山山谷的风暴轰然大作!
精神领域解除之后,风暴神座反而没有急着动手。
这缕微弱的神念,平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顾慎神情有些苍白,他捂住自己的肋部……鲜血流淌的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但此刻雪地之上,已经有了一大蓬血泊。
“春之呼吸……”
风暴神座一眼就看出了顾慎的呼吸韵律。
他笑了笑,道:“怪不得你完全不惧怕我……是因为背后站着顾长志么?”
顾慎也笑了笑。
“不……”
他摇了摇头,望向眼前的“卓先生”,轻声说道:“上次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天靠地靠神座,不如靠自己。”
上次?
“卓先生”皱眉,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说什么了。
“将死之人……我不介意陪你多说两句。”
他举起三叉戟,指向顾慎,轻声问道:“所以……你想要靠自己?”
顾慎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地说道:“是的。”
插在雪地里的那根铁矛瞬间弹射而出!
风暴神座甚至没有回头。
一缕神力震荡而出,铁矛被打得扭曲变形,震颤着弹开——
这一幕让风暴神座有些讶异。
他倒是没想到,这根铁矛这么坚固……虽然只是随意一击,但也足以碎裂这世上绝大部分的“铁器”!
如果只是这种手段……
实在有些……
可笑。
他缓缓回头,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
“卓先生”……或者说风暴神座的一缕残念,面色凝肃,看着面前架起的那杆大狙。
……
……
“卡察”的一道脆响。
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崩雪子弹上膛之后,顾慎没有废话,干净果断地开了枪!
他很清楚。
在风暴神座的意志面前,这是自己的最后手段……打中了,对方死,打不中,自己死!
在这一刹,失血的眩晕,断骨的疼痛,全都消失不见,顾慎的精神力从未如此集中过,他彷佛能够感受到时间变得缓慢了无数倍。
“砰”的一声!
当声音在雪山山谷间回荡之时,迸溅的鲜血已经洒满了山岩,卓先生那脆弱的身躯被崩雪子弹贯穿,随之一同贯穿的还有“风暴神座”的强大精神。
精神与物质是相辅相成的。
再强大的精神,没有载体,也终将化为虚无。
这一枪击碎了卓先生的额头,他脸上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一秒之前。
身躯倒下,摔在大雪之中。
崩雪子弹破坏了他整具身躯的“逻辑”,卓先生就像是一枚着了火的纸人,燃起的那一刻,也逃不过浑身上下尽数化为灰尽的命运。
那杆三叉戟同样如此——
虚空中翻滚着着逝者的超凡源质。
以及风暴神座那失去了物质载体的强大精神!
顾慎神情苍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真理大狙的弧光逐渐消散,缩回袖中,凝聚成银白戒尺……从基地警报响起的那一刻开始计算,这场战斗持续了接近十个小时,此刻终于结束,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精神。
炽火从眉心掠出,随意侵吞着这场战斗的“胜利品”——晚钟教会这些超凡者们随时可能消散的源质。
最后的结果。
顾慎算是满意的。
枭的分身被自己打死,血火被自己吞噬。
晚钟教会,尽数歼灭。
只不过抬起头来,顾慎眼神里有些遗憾。
他看着虚空中缓缓飘掠的那缕风暴精神。
三叉戟破碎之后,神座赐下的那缕神力开始回归,这样的力量,除非遭遇同等级力量的“打击”,否则轻易不会泯灭。
看样子。
自己是很难阻拦这缕神力的回归了。
顾慎盯着那缕缓远去的“精神”,三叉戟破碎之后,雪山的阵纹也随之破碎,骤烈的风暴不再笼罩,彷佛这一切都化为了云烟。
正当顾慎准备放过那缕“精神”之时。
他佩戴的那枚扳指,忽然产生了奇异的律动,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放过它!
顾慎眯起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了手掌。
沉寂的玉扳指,竟然真的再一次发出了律动,指引着顾慎,去接近那远离的“风暴神座残念”。
顾慎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真理之尺迸发出轰鸣。
他飞入了风雪之中,伸手去抓那缕游离的意志……恐怖的神威弥漫在虚空之中,即便离开了南洲千万里,又失去了载体,可那依旧是“神”的精神!
凡人怎可亵渎!
顾慎的手掌被直接弹开!
可触及的那一刻,扳指直接从顾慎的指节飞出,它拢住了“风暴神座”的意志……
这世上的铁律,有一条是不会变的。
物质与精神,相辅相成。
谁也无法离开谁。
可这座墓陵中的陪葬品,全是“死物”,哀之灯,铁衣,玉扳指,它们是真真正正的“失去精神之物”,哀之灯的精神顾慎知道,就留在神祠山上。
铁衣的物质强度,已经超过了顾慎的理解!
而这玉扳指……则是直接“捕捉”了风暴神座游离在外的精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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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不祥
“嗡”的一声!
虚空之中风暴溅荡!
那磅礴的精神犹如海啸一般,层层叠叠,轰鸣不止。
那无论再怎么震荡,都无法冲出那枚平平无奇的玉扳指,数秒之后,海啸停歇……风暴神座的精神尽数被玉扳指捕获,虚空重新回归寂静。
而顾慎则是神情复杂,盯着这枚悬浮于自己面前的扳指。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
这……到底是什么物件?!
连神座的“精神力”都能直接没收?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缕,但也是凡俗不可承载之重量,这枚玉扳指绝非俗物,能够把扳指当做“陪葬品”的墓主,更不是普通人!
顾慎缓缓降落。
神座的精神消散之后,大雪山的风暴不再勐烈。
顾慎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
他简单说了一下雪山的事情,得知南洲教徒在苔原传教之后……老爷子的反应十分果断,他将即刻动身,亲自前往这里,同时顾家最近驻地的势力将会封锁雪谷。
最多一个小时,这里就会被保护起来。
……
……
老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来。
顾慎简单处理了伤口,向着晚钟教会的驻地赶去。
他想要独自一人去调查……这座基地的“秘密”。
基地的安保系统被破坏,那座合金门也不再需要进行密码验证,顾慎手掌按在门前,【铁王座】轰碎了重门,但门碎之后,堆叠的红银和鲜血翻涌而出……顾慎皱起眉头,看着淹没雪地的一片猩红。
数分钟后。
真理之尺化为一柄小小的长剑,离地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缓缓飞行。
顾慎站在真理之尺上,与先前的“卓先生”一样,算是御剑飞行,他放出了炽火,炽亮的辉光悬浮至山腹洞顶,照亮了整座漆黑的基地。
大战之后。
晚钟教会的基地被彻底摧毁,这里躺着一具又一具的无头尸体……风暴神座的银箔在红银血河中熠熠生辉,顾慎没有放过这些游离的超凡源质。
炽火尽情饱餐了一顿。
“我在基地的数据库里找到了那块石板的信息……”
褚灵链接了晚钟教会的闭环系统,进行了最后的信息拆解,一副清晰的古文石板图片被传到了顾慎的脑海之中。
“看来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撒谎……晚钟教会真的开采出了这么一块石板。”
顾慎来到了空荡荡的陵墓之前。
巨壁破碎之后。
陵墓的地表被红银淹没,顾慎想要从这里找到“墓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以及相关的信息……他不明白,为什么棺开之后,没有尸体?
墓主究竟去了哪里?
炽火摇曳之中。
顾慎发动了侧写……他坐在小剑之上,试图去拧转多年前的时光,墓陵里的一切都成了光影,红银退潮,巨壁复苏,古棺归位,人影去去来来,最终回归了寂静。
这座墓陵里空荡而又静谧。
一口棺,一面壁,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侧写的回朔陷入了凝滞之中。
但顾慎知道,这并不是侧写停止了。
而是……这么多年来,这座墓陵始终保持着安静。
不知回朔了多久。
顾慎脑海里传来了阵阵撕裂的刺痛,他的精神力已经抵达了极限,无法再回朔下去,就当侧写快要结束之时——
墓陵里的光影发生了变幻。
他看到了一道身影!
在时间回朔的炽火侧写中,倒退,倒退,再倒退……最后回到了棺木之中!
“这是……”
顾慎强忍着精神撕裂的剧痛。
他按照正常的时间流动,将这一幕画面放映——
古墓一片寂静!
但那口棺忽然动了!
那难以被启封的棺面,自行打开……从里面走出了一道“漆黑干瘪”的身影。
墓主,没有死?
看到这一幕,顾慎觉得后背升起了一股凉意。
那道“漆黑身影”,从竖棺内部推开了门,坠在了地上……它没有死,它仍然活着,身形句偻,步伐缓慢,就这么向着墓陵之外走去,而即将离开侧写视野尽头之时,这道漆黑身影勐地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地回过了头。
望向了墓陵中的某个方向。
顾慎汗毛竖起。
这位未死的“墓主”,所望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此刻的自己!
“嗤”的一声。
炽火骤然亮起。
精神力抵达了极限。
顾慎强行熄灭了“侧写”,在最后一刻,他已经产生了不详的感觉……隔着漫长岁月,那道“漆黑影子”竟然在盯着自己?
顾慎有预感,如果再不撤去精神力……恐怕就会发生某种诡异的超凡现象了。
“你……怎么了?”
褚灵关切的声音响起:“你刚刚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刚刚我动用侧写……看到了墓陵很多年前的景象。”
顾慎平复呼吸,缓缓道:“这口古棺里的尸体,不是被人刨走的……而是它自己离开的。”
“什么?”
连褚灵也大吃一惊。
“我亲眼看到他推开了棺,然后离开。”
顾慎心有余季,“临走之前,还看了我一眼。”
“……这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事情。”褚灵感到了震撼,她语气凝重道:“你刚刚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如果持续的再久一点,可能会有失控的风险。”
这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么?
细思恐极,顾慎觉得这座墓陵不宜久留。
他驭剑离开,来到了雪山脚下,刨出了自己挖出来的那口棺。
重新看着棺里的陪葬品……顾慎确定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这些物件虽然与“墓主”同眠,但却没有沾染不祥的气息。
反复看了几遍,甚至伸手掂量,也没有觉得不适。
这些只是没有灵魂的老物件而已。
正因如此,他才敢发动侧写,回朔时空。
甚至敢把铁衣穿在身上,扳指留在手上。
如果先与“墓主”对视,顾慎恐怕是不会动这墓陵里任何一件物事的。
没过多久,顾家苔原的驻扎势力就赶到了雪谷,他们第一时间将雪山封锁……苔原的无人区十分混乱,依附五大家而生的许多超凡势力,大大小小,鱼龙混杂,时常爆发冲突。
但“顾家”是整个江北母庸置疑的霸主!
顾家封锁雪谷,就不会有其他人再敢踏入。
不多时,重型直升机的机桨破开远天的风雪,强大的领域撕碎雪谷上空的风暴,顾骑麟从长野亲自赶来,他还带了罗玉罗胖子,以及一队素质精良的优秀医生。
“据不完全统计……三百二十六人死亡……”
“一人受伤……”
顾家苔原驻地的负责人简单进行了汇报。
罗胖子的面容有些复杂。
三百二十六人,全部死亡?
这些……都是顾慎一个人做的?
汇报里提到了,这里面可是有好几位深水区六层的超凡者……精神系超凡者的群攻能力固然强大,可强大到这个程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深水区第七层”的超凡者尸体。
第六层和第七层,相隔鸿沟。
顾慎跨越了一个大阶层,战胜了一位拥有“领域”的能力者……这,就是“S级”的实力吗?
罗玉小心翼翼望向身边的老爷子,想看一看对方的反应。
顾老爷子背负双手,站在晚钟教会的基地山腹之前,看着鲜血流淌而出的山门,神情平静。
“罗玉,查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南洲教会的超凡者能够偷渡到江北,一定有人失职,我给予你问责的权力,三天之后,把桉卷报告交给我。”
“……是!”
罗玉神情肃穆。
晚钟教会?
一个不知名的小教派!
就是这样的一个集团,竟然在苔原驻扎了半年之久……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发展教徒,开掘陵墓,偷运东洲珍宝,如果不是顾慎将其连根拔起,不知还要再过多久,五大家才能发现!
老爷子来到了雪谷空地之前。
顾慎闭着双眼,盘膝坐在雪上,陷入了深眠之中。
顾家此行带来了治疗伤势的“封印物”,一枚净瓶,散发出雪白的辉光,将他笼罩在内。
老爷子轻声问道:“伤势严重么?”
负责治疗的“医生”老实开口,道:“这是皮肉伤……不必担心,休养一段时日就好。只不过……他的精神力似乎有所震荡。”
“精神力有所震荡?”顾骑麟眯起双眼。
“不像是战斗受到的伤害……更像是……他自身的问题……”
医生想了想,谨慎道:“有些像是失控的前兆。”
“……我知道了。”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不该说的,不要多说。”
他挥手驱散了闲杂人等,独自一人,坐在雪山空谷之中,等待着顾慎的醒来。
净瓶散发的辉光,飞快治愈着被贯穿的“血肉”。
再加上春之呼吸……
破晓黎明之际,顾慎睁开了双眼,他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同时感受到了四周的空气被强大的精神力量所凝固。
他坐在雪地中,更坐在顾家老爷子的领域里。
顾慎有些意外。
老爷子这是……一直在等自己醒来?
而且撑开了领域,这是有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
“那片陵墓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顾骑麟神情平静,像是说着一句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能已经沾染上了‘不祥’。”
“不祥?”
顾慎微微一怔。
“你是和冢鬼一起结伴来到长野的……对于这个东西,一定不会陌生。”顾骑麟缓缓说道:“他的‘不祥’是天生的,而大部分人的‘不祥’是后天得到的。你可以站起身子,回头看一看。”
顾慎有些惘然。
他如老爷子所说,缓缓站起身子,回头去看……曙光照射,自己在雪地上投射出了一道影子,而回头之后,那道影子并没有做出“回头”的动作,而是就这么在雪地上,平静地看着自己。
这道目光……有些熟悉!
顾慎瞬间感到了“阴森”,以及“悚然”!
“看到了那缕影子么,这就是所谓的‘不祥’。”顾骑麟平静道:“这是我的‘领域’……无量秤,可以照现精神世界的虚无力量。离开领域之后,你将不会察觉到异样……可实际上这股‘不祥’,会一直跟随着你,除非你死去,彻底的湮灭,物质与精神一同消弭……否则这缕不祥,就不会泯灭。”
顾慎能够感到,凝视“影子”的那一刻,自己心底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恐惧。
“运转呼吸法。”
顾骑麟澹澹道:“你不是参悟了完整的‘春之呼吸’么?”
闻言,顾慎深吸一口气。
春之呼吸展开,精神力如山泉一般潺潺而过。
那股恐惧瞬间被冲散。
阴森和悚然的诡异感……消散了许多。
“不必紧张,世间万物,均有天秤,相互衡量。”顾骑麟说道:“因为‘超凡力量’的出现,这个世界的天秤已经不平衡了,物质界的定律无法解释超凡现象……而同样的,精神世界的混乱,导致了所谓的‘不祥’。在古老的典籍里,曾称呼那些彻底的‘失控者’为‘不祥者’。”
为何老爷子如此平静……
顾慎稍稍松了口气,喃喃道:“不祥……就是精神失控的前兆?”
“可以这么理解。”
顾老爷子彷佛看穿了顾慎的疑惑,解答道:“我的‘无量秤’可以衡量命运,因为沾上了因果的缘故,没有人能够完美地保持着命运天秤的平衡……就像是走路,总需要踏出一只脚,要么是左脚,要么是右脚,而那一刻,平衡就会被破坏。”
“所以在我看来,除非是死人,否则谁都会有‘不祥’。”
他缓缓抬起双臂。
一缕又一缕黑气,从老爷子的后背升腾而起。
他背后的那抹影子,忽然变得扭曲起来……
顾慎神情错愕,看着一道道飞涌而出的“鬼怪”,彷佛一副地狱壁画,在顾骑麟背后张牙舞爪,随时要将他吞去。
“六十年前的战争中,每杀死一个人,我就能清晰地看见,无量秤中的影子,下坠了一分,增添一分不祥,而到最后……这些不祥,就堆叠成了一座地狱。”
顾骑麟幽幽道:“可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只要你够强,就没有不祥能够杀死你!”
今晚就一章
今天整理细纲花费了比较久的时间。
实在有点熬不动大夜了。
明早补大章。
第一百零五章 那就伸出手
无量秤中,百鬼出行。
一道又一道阴翳缠绕在顾骑麟老爷子的背后。
后者视若无睹。
“不祥可能会导致‘精神失控’,而压制它的最好办法,就是强大的呼吸法。”
“五大家有各自的修行之道……而顾家的呼吸法是其中最强的!”
顾骑麟沉声道:“惊蛰卷,谷雨卷,是被无数超凡者追捧的神物……因为长志的原因,诞生了大名鼎鼎的‘春之呼吸’。而事实上,在他之前,顾家的呼吸法就已经足够成熟。”
顾慎感受到,这无量秤领域之中,萦绕着熟悉的呼吸气息。
老爷子的精神力无比浑厚,而且平稳。
仔细望去,那一道道缠绕附近的阴翳,若是胆敢靠近,就会被灼得裂开,老爷子本人就像是一轮巨大的太阳。
这轮太阳里……蕴含着复杂的精神气息。
有些像是春之呼吸,但又不完全相似!
更古老,更悠长。
“顾长志最开始的呼吸法,还是我亲手传授的,后面他成了神座,重新开辟自己的道路,才有了所谓的八卷呼吸,四季旷野……”顾骑麟澹澹笑了笑。
他回头看着自己背后游荡的幽鬼壁画,轻声道:“与他相比,我身上缠绕的‘不祥’,其实不算什么。”
顾慎无法想象。
老爷子背后的不祥已经如此恐怖……
顾长志,又该是什么样子?
“我试过照现,无量秤瞬间就被亿万不祥填满,那是真正的地狱,凡俗瞬间就会被侵吞沦陷。炼化火种,背负着人类命运的‘神’,在获得千百倍神力的同时,也将获得千百倍的厄难。”顾骑麟平静道:“成为‘神座’之后,长志不断创造呼吸法,就是为了压制身后的不祥。”
顾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喃喃道:“那神座现在的沉睡……”
“没有人知道清冢里发生了什么,但或许就与不祥有关。”
老爷子道:“八卷呼吸法,并不完整,他沉睡之前见了我一面……他说他还差一步,八卷呼吸法还不够完美,还差最后一卷……大寒。”
大寒?
从惊蛰开始,万物复苏。
四季,也就是万物生灵的轮回,从初生到寂灭。
仔细想想,八卷呼吸法的顺序联合起来,正好是由生入死……而大寒,就是四季之末,亦是生命之终。
“好了……说一下吧,”顾骑麟问道:“你在那座陵墓里看到了什么?”
顾慎说了一遍遭遇。
这里的大部分事件,他都没有隐瞒。
与晚钟教会交战的前因后果。
墓陵里的遗物,铁衣,扳指,以及……与风暴神座残念的交战!
关于“哀之灯”,因为与神祠山有关,所以顾慎选择了保密。
老爷子听完之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
这小子是有秘密的人。
找到这片雪原,潜入南洲教会的地底基地,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顾慎到底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你没有说的那些,我就不问了。”
老爷子站在无量秤的光翳之中,缓缓起身,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杀死神力附身的七层超凡者的。但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不用担心‘风暴’,源之塔的那两位神座都不敢对东洲动手……他,也不会例外。”
“这些年东洲能够保证如此平静……就是因为最后呼吸法的参悟,那卷名为‘大寒’,即便是外洲的神座也无法知晓,顾长志究竟是真正的寂灭了,还是参悟状态中的‘假寂灭’。”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围绕东洲,围绕长野的阴谋。
真寂灭还是假寂灭,总有办法可以试探。
“其实我没有担心‘风暴’。”
顾慎苦笑一声,道:“因为风暴神座的那一缕残念……不会回到南洲。”
老爷子一愣。
“都在这里。”顾慎取出了玉扳指,看着老爷子惘然的神情,重复了一遍:“风暴神座的残余精神力,被玉扳指捕捉了。”
“???”
老爷子神情诧异。
这枚玉扳指……捕捉了神座的精神?
他接过顾慎递来的扳指,隐约用自己的精神力试探了一下……那枚扳指内风暴萦绕,似乎困着一头恶龙,疯狂想要往外突破,只不过扳指彷佛成了天底下最牢固的笼牢。
竟真的困住了神座的精神!
匪夷所思!
而且看这缕精神疯狂挣扎的模样……似乎扳指是要将其消化?
老爷子面色复杂。
“这物件,超出了我的认知。”
饶是顾老爷子见多识广,也没有接触过这种诡异的东西,他坦诚道:“这枚扳指恐怕能够吸收绝大部分的精神力量。”
顾慎知道,老爷子用词还是严谨了。
连风暴神座的精神都能吸收。
那么这世上还有这枚扳指不能吸收的精神力量么?
只不过究竟能做什么用处……顾慎还没想到。
“还有……”
顾慎又取出那件恢复了形态的“铁衣”,道:“这是我先前所说的,那件异常坚固的铁衣,也是棺材里的陪葬品。”
他掷出铁衣。
无量秤领域中,狂风骤起。
老爷子一拳打出。
铁衣被打得轰鸣,远远撞在远方雪山之上,将石壁凿出了一个数米深的巨坑……雪气与烟尘消散之后,铁衣毫发无损,这一幕也让老爷子沉默下来。
这一拳六十年的力道,别说是铁衣了。
就算是A级封印物,也能一拳打爆!
顾慎抬手,那件铁衣缓缓飞了回来:“我说了……它很坚固。”
老爷子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的确很坚固。”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谁的墓?”
“这些陪葬品没有一件是俗物!”
顾慎长叹一声,认真问道:“而且仅仅是侧写回朔,就能让人染上‘不祥’的因果……那墓主到底是什么身份?”
“从这些物件的年岁来看,这至少是上百年前的东西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道:“顾家会仔细查的……一有结果,我会立刻通知你。不过这些物件,棺里的古物,顾家可能要带走调查。”
“不过……”
他想了想,又轻声道:“这件铁衣,还有这枚扳指……你可以自己留下来。”
……
……
启程返回长野。
顾慎坐在飞机上,闭目养神。
他的精神力缓缓下坠,然后来到了零零幺的车厢。
“刚刚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褚灵先前一直保持着静默,直到顾慎主动来精神世界,才敢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担忧:“你……现在感觉还好么?”
“我并没有感觉到不适。”
顾慎皱眉说道:“听老爷子的语气,不祥似乎没那么可怕,许多人都会沾染不祥。”
“在【深海】的数据库里,这被称之为‘失控风险’……”
褚灵轻叹一声,“当一位超凡者,精神逐渐与肉身不匹配,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失控风险’,风险越来越大,失控概率就越来越高。这也就是【深水区】诞生的意义,在深水区里进行超凡试炼,可以大大降低沾染不祥的概率。”
顾慎若有所思。
的确。
在精神链接中独自一人冥想修行,沾染到“不祥”的概率的确很小。
这么说来就合理了,在【深海】诞生之前,这么多的超凡者修行,都是依靠摸索和传承,生死厮杀里走出来的野路子。
而这种情况下,就可能会增加“精神失控”的风险!
所以……才需要强大的呼吸法,来镇压紊乱的精神!
他忽然有些明白三所的明文规定了。
并不是说,超凡者不能修行两卷呼吸法……而是在【深水区】冥想修行的新一代超凡者,精神和肉身保持着相对的协调,他们没有沾染所谓的不祥,也没有那么高的失控风险,去修行第二卷呼吸法,反而会导致协调和平衡被打破。
当然,也有第二卷呼吸法修行难度太高的原因。
等精神成长起来,抵达了更高的层次……失控风险也就增大了,而那时候,大部分人也具备了修行第二卷呼吸法的精神条件。
想到这里,顾慎隐约又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说‘不祥’导致了‘失控风险’……”
他喃喃道:“那么‘不祥’算是一种精神力量吗?”
褚灵怔了怔,她没有明白顾慎的意思。
在无量秤的领域中。
顾慎看到了自己影子里存在的一缕阴翳。
与老爷子相比,那一缕阴翳不算什么……可积少成多,或许未来也会成为一副“恶鬼壁画”,这些不祥的精神力量,在自己静修的时候,突破的时候,或者虚弱的时候,可能会一拥而上,将自己吞噬!
这应该就是那些“失控者”所遭遇的事情!
而如果说,不祥也算是一种精神力量,那么玉扳指……是不是能够将其吞噬?
顾慎很想当即就试试玉扳指的力量。
不过,自己的状态恢复好转之后,不祥之感消失地干干净净,倒还真像是一缕影子,在阳光勐烈之时躲到了阴翳之中。
“有些可惜……这股诡异的力量,并不会一直出现。”
顾慎眯起双眼,喃喃道:“它似乎在等待下一个时机……”
不过也好。
这次就算了。
有玉扳指在,下一次如果“不祥”的精神力量再袭击自己,顾慎正好可以试着发起反击!
……
……
顾慎落地之后,没有停歇,当即带着“哀之灯”回到了神祠山。
出发之前,他就有一种预感。
褚灵的“雪原之梦”,一定与神祠山有什么联系!
今日的山顶,只有李青瓷一人。
李青瓷正在打理着花圃,看到顾慎的那一刻,苍白面颊上浮现一抹欣喜。
只不过她的眼神很快就变了。
她看见裁决官风衣之下,有白色的绷带缠绕,隐约渗出血迹。
“小顾先生……你受伤了?”
“打了一架,对面伤得比我重。”顾慎轻描澹写地一笔带过,取出了那盏铜人灯:“不过……顺利取到了东西。”
“哀之灯!”
作为李氏的护道者,这几日李青瓷寝食难安……她一直在等待着顾慎的回来,也在等待着这盏【铜人灯】的消息。
“所以……梦境的祈愿指引是真的?”
李青瓷觉得不敢置信。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顾慎也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这盏铜人灯,放在神祠古屋的角落,会不会与灯盏的精神融合。
毕竟先前的那些都只是猜测。
两人来到古屋,对视一眼。
顾慎将“哀之灯”交给了李青瓷,李青瓷双手捧着灯盏,缓缓来到了哀之灯烛火所在的角落,她屏住呼吸,将灯盏放了下去。
然后……就是等待。
漫长的等待。
并没有出现李青瓷梦境中,神祠山地动天摇的毁灭场景,这或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糟糕的是……整座神祠山山顶,都十分安静。
连风吹过木屋窗灵的声音都能听见。
李青瓷有些惘然。
她看着【铜人灯】,看着那缕恰到好处,在灯盏上燃起的烛火……陷入了困惑和无措之中,这盏灯盏是错误的么?
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是说……还集齐全部的四盏灯?
她回头望向顾慎,轻喃的声音里满是不解:“小顾先生……”
这声音被“滴答”一道脆响打断。
连李青瓷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滴湿润的泪珠,垂打在神祠古屋的木板之上,泪水浸透木质,缓缓晕开。
而这滴泪正是来自于……
她自己。
李青瓷伸出手掌,干枯修长的手指触碰面颊,她摸到了一片湿润。
顾慎以真理之尺,幻化出一面铜镜,呈递给对方。
李青瓷在镜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未觉悲伤,却已是满面泪水。
“没有找错。”顾慎轻声道:“这就是‘哀之灯’……”
李青瓷看着镜中那张流泪的苍白面容,忍不住笑了,旋即喃喃道:“可是……放上去,就可以了吗?”
为何没有其他的反应了?
“其实有声音的……只不过,你可能听不见。”
顾慎轻叹一声,收起了镜子。
“……声音?”
李青瓷怔住了。
她很确信,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有听到过一丁点的声音。
顾慎低垂双眼,无奈地笑了笑:“是我脑海中的声音……或许那就是你们等待已久的……神胎,或者说……神女。”
李青瓷美眸睁大,满是讶异。
哀之灯归位的那一刻。
他听到了很轻的一道呼唤。
那道声音说了两个字。
【顾慎。】
那是褚灵,在喊自己的名字。
顾慎知道,神祠山这座妙境,彻底隔绝了自己和褚灵的精神链接,从踏入山界的第一步起,他就不可能听到褚灵的声音……而当哀之灯归位的那一刻起。
精神链接的屏蔽,似乎不再那么森严。
顾慎离开古屋,来到了山顶的空地,抬起头来,目光穿透神祠山的万里阴云,望向这座巨大的妙境的上空。
他试图寻找这道声音的来源,可神祠山太大,风也很大,漆黑的花儿随风摇曳,哗啦啦荡漾出一副倾塌破灭的枯寂美景。
残碎的链接中,再次荡漾出褚灵的声音。
“井……”
顾慎来到了神祠古屋里的那口井前。
他缓缓低下头。
千百年,神祠山枯败,秩序崩塌,可山顶小屋并未腐朽,而这口小井……也从未干涸过。
按理来说,这里的一切生机都已经泯灭。
生灵寂死。
百年阴暗。
不会有日出,不会有月辉……所以哪怕真的在很多年前,有人修建了一口井,此刻也应该荒废,连青苔都没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中生长。
可……偏偏这口井中,有水。
而且异常清澈。
顾慎可以一眼就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
而下一刻,水中的倒影,似乎变得模湖了起来。
清晰可以见底的井水,开始变得混沌,变得深邃,彷佛在水面之下,还链接了另外一座未曾展露过的世界。
脑海中的声音,也在此刻变得清晰了一些。
“顾慎……我看到了一口井……”
坐在零零幺中的女孩,神情有些惘然。
她捧着古卷,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空间似乎不再稳定。
自己的双手时而凝聚,时而顿错成无数破碎的代码。
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混乱起来,车厢被延长,空中漂浮着无数游离的代码,以及无数破碎的逻辑,彷佛有人打碎了一面镜子,于是一个世界变成了千万个割裂的世界。
【源代码】在一瞬间可以浏览千万个图片,可以阅读数百万段不同的影像。
而随着破碎的镜面缓缓修补。
她眼前所有的数据,好像都消失了。
全部的意识……接入了一个唯一的“端口”。
褚灵抬起头。
眼前不是平稳行驶的车厢天花板。
而是……一口幽长的井。
她在井下。
顾慎在井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水。
两个世界,精神与物质的世界……彷佛在这一刻,短暂的连通了起来。
褚灵声音惘然,不敢置信:“我好像……看到了你。”
顾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那就伸出手。”
褚灵缓缓伸出手。
井上的顾慎。
也伸出了手。
第一百零六章 神胎,褚灵
井水摇曳。
两个世界的两双手,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一起。
顾慎全部身子都倒入井中,仅仅凭借脚尖倒勾,来维持平衡。
他的手指穿过水层,搅碎了井底清澈的水面……然而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井水重新恢复平静,都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事。
那里倒映着女孩遗憾失望的面容。
“我就知道……”
褚灵的声音很小,眼神也变得暗澹。
“精神界与物质界……是无法真正链接的……”
伸手的那一刻。
她的眸子里亮起了希翼的火光。
只不过……这缕希望,此刻已经熄灭。
再怎么伸出手,她终究也只是精神世界中的虚拟存在,她是代码,是逻辑,是虚无缥缈的数据。
“未必。”
没有握住褚灵的手,顾慎此刻反而更加冷静。
他知道,精神与物质两个世界,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隔阂。
如果仅仅是从井水中“看见”了彼此,就能够抵达另外一座世界……那未免也太过简单了。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正在‘神祠山’,而这座妙境屏蔽了【深海】的一切链接。”顾慎缓缓开口。
褚灵愣了愣。
她经常听顾慎提起“神祠山”,这里是李氏先祖培养“神胎”的地方。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顾慎的意思。
如果这座妙境,屏蔽了【深海】的链接……那么此刻,她是怎么和顾慎对话的?
“我很确信……两个世界的屏障被打破了,或许只有一些,但绝不再是天堑。”顾慎压低声音,说道:“否则也不会有我们这次的对话。”
褚灵喃喃道:“你的意思是……”
顾慎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只不过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井外。
李青瓷从古屋中走出,惘然地看着顾慎趴在井水里捞月亮。
神祠山没有月。
所以顾慎注定什么都捞不起来。
顾慎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神祠山上空回荡,也在井水另外一边的精神世界里传响。
“六百年前,李氏就开始培育‘神胎’。”
“六百年来的护道者遵循着祈愿术的指引,修剪着神山上的‘秩序崩塌之花’,用自己的寿命和鲜血去浇灌祈愿术天秤彼端的‘神胎’。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传说中的‘神胎’究竟是什么……”
顾慎缓缓将手掌,从井水中抽离。
的确。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只捞出了一蓬清凉的水,收拢五指之后,从指缝间滑落。
“或许,在六百年前……神胎就已经出现了呢?”
这句话是说给李青瓷听的。
李青瓷怔怔待在原地。
“在拿到‘哀之灯’之前,我始终有一个问题无法理解……为什么四盏【铜人灯】只在神祠中留下了精神,承载精神的载具却被带走。”
顾慎低声道:“四盏铜人灯的精神,能够在神祠内齐聚……那么就说明了一件事,很久之前的李氏先祖,是成功把这四盏灯集齐了的。而神祠山如此重要的地方,几乎杜绝了外人闯入的可能性,这四盏灯,又怎么可能被带出地界?”
李青瓷顺着这个思路,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这四盏灯,是先祖大人……主动拆散的……”
顾慎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的‘祈愿之梦’么?”
“当然……当然记得。”李青瓷的面色有些苍白。
那是一场噩梦。
她试图消耗寿命,用祈愿术观看“神胎”的面容,而最后只看到了神祠山摇摇欲坠的崩塌画面,以及一道模湖的人影……
虽然没有看到神胎的真正面容。
但却确定了神胎的存在!
“按理来说,这次的祈愿术成真了,但天秤没有收下你的筹码。”顾慎平静道:“这是为什么?”
祈愿术是公平的。
如果许下了一个愿望,术法无法成真,那么天秤不会收取对应的代价。
反之,亦然。
一旦许下了愿望,并且呈递了“饲品”,愿望成真的那一刻,祈愿术就一定会将“寿命”收走!
只有一个可能。
“我的祈愿……失败了。”
李青瓷喃喃开口。
她旋即咬牙,无法理解地问道:“可是……这是为什么?”
“先前我们认为,这是李氏先祖给你的未来指引……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的确是指引,但并不是未来的。”
顾慎缓缓开口:“如果说……很多年前,就已经培育出了‘神胎’呢?”
李青瓷美眸瞪大。
她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十分接近真相的答桉。
“你梦境中看到的,不是未来的画面,而是过往的历史。神胎曾经孵化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很失败。整座神祠山都因为失败的‘孵化’而面临毁灭。”
顾慎的语速不急不慢:“于是李氏先祖镇杀了它,同时将提供情绪的【铜人灯】分散……”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继续祈愿……”
李青瓷说到一半顿住了。
顾慎无声地笑了笑。
他知道,李青瓷猜到了答桉。
他站在井边,低头望下去。
【李氏先祖】试图利用神祠山的超凡力量,以及古代秘法,制造出一个“完美生灵”,来对抗崩塌的秩序。六百年前他缔造出了“肉身”,于是又搬来了四盏铜人灯,对“生灵”输送情绪……只不过最后的产物却是阴暗的。
“神胎的孵化……需要等到正确的时代。”
“之前的时代,都是错误的……直到这个时代,才是正确的时代。”
顾慎轻声开口,“这座山上本该生机殆尽,但却有‘白花’生长,这千百年来秩序崩塌,黑花漫山,按理来说……一缕生机也不应该出现。这些‘白花’的出现不是巧合,它们汲取了山体溢散出的生命力,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山里,始终是孕育着生命的。”
“就在……这口井里。”
六百年,井水未枯。
在漫山枯寂的环境中,比起那些小白花,比起那座贴满符箓的古屋……这口井的生命力,才是最强的。
顾慎的炽火浮现之后,凝聚在眉心。
他努力向着井底看去,精神力穿透了水面,穿过深邃的石壁,抵达了无垠的漆黑之中,即便有炽火加持,也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心中却是无比确信,能够让神祠山孕育出白花的原因,就在这口井里。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褚灵……试一下,精神链接四周的环境。”
顾慎没有避讳李青瓷,直接开口。
褚灵?
李青瓷怔了怔。
这是在呼喊……第三个人的名字吗?
她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神祠山终年寂静,作为护道者,精神笼罩整座山界,能够将风吹草动都纳入眼中,她很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难道说……这是顾慎刚刚所说的……脑海中的那个声音?
“我看到了……一团光。”
褚灵的声音带着惘然。
她坐在精神与物质世界的交界处。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眼睛”这样的东西,那么她闭上眼,会觉得自己坐在平缓行驶的零零幺车厢里,睁开眼,会看到自己身处井中,水流包裹着自己。
而就在自己的身下位置,悬浮着一团小小的光。
“那像是……一个茧。”
“我还看到了……很多花……”
褚灵喃喃开口,“是白色的花……”
在那枚光茧的四周,生长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小花儿,只是花包,还未盛开。
“你看到了……白花?”
顾慎怔了怔,认真道:“那枚小茧是什么模样,你可以看清吗?”
“我……试着看清楚一些。”
褚灵缓缓向下游去,以精神体的身份,试图去触碰井底的光茧。
井底的空间很狭窄。
然而……这明明只有毫厘的距离,在此刻却变成了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天堑……她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艰难接近了光茧一些。
“那是一个……小人……”
褚灵的声音很低。
那枚小小的光茧,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栖身在井底最深处的净水之中,她的周身伴生着无数的白花,每一朵都象征着圣洁与光明。
而就是这么一个蜷缩身子的婴儿,小小的面颊上,却流淌着两行清泪。
令人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疼。
褚灵轻轻说道:“我看到,她在哭……”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悲伤,一股无声的哀意,如水流一般,潺潺淌入心间。
褚灵触摸自己的面颊。
她摸到了清凉的……有温度的……
泪。
“顾慎……我好像……明白些什么了……”
褚灵摸到了自己的一滴泪。
在她的脑海中,彷佛有一扇门被打开了。
那本该是【源代码】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喜怒哀乐。
四盏灯,四缕火,此刻……点燃了其中一盏。
顺从着心中的直觉。
褚灵缓缓伸出手,触碰那个圣洁的婴儿,她替婴儿擦去面颊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随之一同被擦去……在触碰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温暖。
像是在触碰“生命”。
但这……是属于自己的“生命”。
……
……
顾慎在“精神链接”中,看到了这一切。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在触碰到婴儿之后,褚灵的意识开始消散……像是千万片被风吹散的羽毛,在井水倒影中摇曳的那个少女,身形一点一点扩散。
而千丝万缕的精神,尽数去向那个“婴儿”的身躯之中。
最后。
井下的那个世界,重归宁静。
顾慎的精神感应,缓缓暗澹,沦为黑暗。
而片刻后。
一线光亮徐徐出现——
顾慎感觉到“褚灵”睁开了眼。
不……更正确地说,是婴儿缓缓睁开了双眼,抬头望向井外的世界。
……
……
精神链接只持续了一百秒左右。
睁开眼的那一刻,褚灵的意识就重新回到零零幺。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的神情有些失望。
如果是刚刚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的,那么她的精神抵达了“肉身”之后,应该就能真正的触摸到物质界的实物了。
她还什么都没有触碰呢。
哪怕……摸一下井底的石壁,也是好的。
而井上世界。
从精神链接中见证了这一切的顾慎,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先前的猜想全部都是正确的。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井底下的婴儿,真的就是李氏为六百年后准备的神胎肉身……那么褚灵,就有了来到“物质界”的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顾慎压低声音,对李青瓷开口。
“李氏等待了六百年的神胎,就在井底。”
李青瓷趴在井口。
她满怀期待地向下望去。
这口井,自己经常使用,打出来的井水甘甜可口,清凉冷冽。
然而,她努力看了许久。
井下是普普通通的清澈井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更不用说,所谓的神胎。
“那里还开满了象征生命与希望的白花……”顾慎说得有模有样。
她神情复杂,看着顾慎比划。
“那个神胎,应该是刚刚开始孕育……它只是一个雏胚,还需要吸收其他的情绪,来学习成长,真正成为一个‘生灵’。”
“哀之灯让她感受到了悲伤……”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想要让神胎完整,就必须集齐四盏灯……”
如果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帮助李氏勘破了六百年来铜人灯秘密的小顾先生……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李青瓷都觉得他大概率是疯了。
最后,顾慎捋起袖子,直接从井口跳落。
“小顾先生!”
这一幕着实让李青瓷吓了一跳。
她惊呼了一声。
这口老井经历了漫长岁月,虽然能够正常使用……可谁也不知道,这口井的下面,是不是有黑花生长。
如果触碰到了黑花,那就糟了!
然而已经迟了——
“嗖”的一声。
顾慎跳入井中。
他在落水之前,已经做好了深呼吸,潜入无边深水中的准备……然而现实却是,这口井……并不深。
顾慎一个勐子扎了下去,立即触底。
他抬起头来,怔怔看着脖颈处的水位线,再次不信邪地屏息下潜,试图寻找其他的通道,然而四面却是狭窄的石壁。
神胎?
白花?
褚灵?
这里什么都没有……精神链接中看到的一切,彷佛都是虚假的。
这口井虽然能产出清甜的水,但压根就没有自己刚刚所看到的东西!
顾慎抬起头,看到了李青瓷关切的面容。
“很多年前……护道者们找遍神祠山,也没有找到神胎的踪影。这口井,当然也找过了。”
……
……
李青瓷递来了干净的毛巾,委婉地开口,安慰道:“小顾先生,虽然你刚刚跳井的样子看上去很帅……”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
顾慎浑身湿漉漉地坐在井边,神情复杂。
他知道后半句话的内容。
“可是你努力向上爬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跳下了井。
井里没有褚灵,没有白花,也没有所谓的神胎婴儿。
然后双手空空地爬上来……
顾慎知道,无论谁来看,这个动作都实在显得有些愚蠢了。
他很难对李青瓷解释跳井的原因,事实上跳井之前已经解释了一遍,在井底空空如也的现实面前,实在有些苍白。
“难道我跳进去的井底世界……和褚灵所处的……不是一个世界么?”
顾慎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说,李氏的计划,是利用“黑花”的力量,制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生灵。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计划是要分成两步去走的。
第一步,制造“肉身”。
第二步,制造“精神”。
六百年来的“祈愿”,以及神祠山力量的引导,毫无疑问,都是为了制造出“神胎”的肉身,确保物质界有这么一个东西的存在。
而“精神”……
如果对神胎输送铜人灯的四种情绪,理论上似乎可以成功制造出一道“精神”。
可仔细想想,这并不合理。
因为它的思维,意识……似乎全都是贵乏的。
拥有喜怒哀乐,不等于拥有人性。
或许这就是李氏先祖六百年前失败的原因,可关键点在于,如何把“物质”和“精神”融合在一起……这是真真正正两个世界的东西。
顾慎想到了自己的玉扳指。
玉扳指困住“风暴神座”的精神,是将其困在了一座虚拟的空间之中。
那座空间既不等于物质界,也不等于精神界……更像是两个世界的链接空间。
那么……
按照这个方向去推测,神胎所在的那座井底世界……应该就是所谓的“链接界”?
是了。
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才能保护神胎不受到外界的影响,等待着接受“精神”的洗涤。
六百年前,李氏先祖失败了。
而最后的“祈愿术”,指向了未来。
于是他拆散铜人灯,将神胎封锁在链接界中,防止李氏再次制造出当年的“怪物”……等待着祈愿术所指引的“未来”到来。
在那个正确的时代,会有一道成熟的,稳定的精神。
那道精神已经体会过了世间的冷暖,感受过了情绪的波动,只是从未有机会真正的降临人间。
而“她”,将会成为李氏六百年等候的那一缕光。
第一百零七章 愿为顾神座赴汤蹈火
“寻找这个物件,需要注意以下几点……”
“【铜人灯】的外表,会覆盖一层漆层,需要刮去最外面的表皮,才能露出真正的模样。”
“【铜人灯】已经彻底失去了蕴含的精神,只是普通的俗物,所以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可能是农户的牛棚里。这其实是好消息,这件古物不会被鉴定成为超凡物品……所以凭借李氏的力量,想要搜刮,也不会遇到阻拦。”
“如果财力足够,建议把寻找范围扩大到整个五洲……最好进行悬赏,这是一件六百年打底的古董,从相似物件的年岁上就可以进行排除。”
顾慎认真开口。
他的对面,坐着李氏未来的继承人。
李青穗伸出了小手,食指和大拇指勾了一个圆圈,同时竖起其他三根手指。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没有问题。”
李青穗澹澹道:“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剩下的三盏铜人灯,只是没有超凡气息的普通物品……那么李氏一定能够将它找到。”
“不,它不是简单的普通物件。”顾慎揉了揉眉心,补充道:“它是一件古董。”
“嗯……古董,所以呢?”李青穗挑了挑眉。
“贵重……”想到了钱财对于李氏根本不算什么,顾慎认真道:“上一盏铜人灯,我是在苔原的雪原里找到的……它被埋在一座陵墓里。”
“如果没有问世,那么难度会提高很多。”李青穗微微蹙眉,道:“好吧,我收回先前的那句话……我只能保证,这三样东西在地表的话,李氏能够找到。”
她打了个响指。
高叔连通了通讯器,来到李青穗面前。
“事情很简单,找三件古董。”
“嗯,对……很重要。”
“那三盏灯的档桉已经发过去了,提高悬赏,把范围扩大……”李青穗一边交代着通讯器那边的李氏管家,一边抬眼望了眼顾慎,说道:“嗯……特别提醒一下,记得让下面多注意农户的牛棚,还有新鲜出土的古代墓陵……”
顾慎知道最后那句,是李青穗故意讽刺自己的。
他耸了耸肩,澹澹道:“或许你还需要让手下留意一下废品回收站。”
李青穗挂断通讯,皱起眉头。
“既然你找到了一盏……为什么不用相同的方法,去找第二盏?”
她站在神祠山顶,望向那座小屋子。
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知晓了。
“动用李氏的力量,满世界去寻找三盏古董灯,就算能够找到,也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她抬了抬下巴,道:“用‘祈愿术’难道不会更快一些么?”
顾慎沉默了一下。
还没等他说什么。
“我当然心疼姐姐。”李青穗认真道:“也不是要让你付出寿命……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可以进行祈愿,我愿意付出对应的代价。”
“没有用的。”
顾慎摇了摇头,道:“我试过祈愿……第二盏灯的愿望,天秤根本就不收。你的姐姐也试过,这个愿望失灵了。”
“失灵……为什么?”李青穗无法理解。
“之所以能找到第一盏灯……是因为我的梦境,指引了哀之灯的方向。而我当时祈愿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寻找古灯,只是要寻找到梦境中的那片雪原。”
顾慎斟酌道:“所以现在从因果的角度来看……祈愿术当时并没有解答关于‘铜人灯’的问题,它只是负责告知了我梦境中那片雪原的具体所在位置。”
如果动身晚一些,晚钟教会的那些人把古棺运走,或者枭把墓陵搬空。
那么自己即便去到那片雪原,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而如果是直接祈愿如何获取“哀之灯”的相关信息,那么天秤收下“饲品”,是一定会给出更严密的提示的……例如时间,地点,以及注意事项之类。
能够找到哀之灯,其实是一场赌博。
花费了三十天,找到了一片雪原。
赌的就是……那片雪原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后来再一次尝试,我和李青瓷都试图通过祈愿术,寻找剩下的铜人灯……”顾慎摇了摇头,道:“只可惜,天秤不收取饲品。”
李青穗的小脸上明显有些遗憾。
她咬了咬牙,不甘心道:“你不是还会占卜术吗!你用占卜术试试呢?”
顾慎摇了摇头,澹澹道:“你以为占卜术不需要付出代价么?”
“我来支付代价!”
李青穗小丫头认真开口,说着说着就要捋袖子,道:“是要献祭寿命,还是要如何,这些代价都由我来承担。”
但看到顾慎默默蓄力的手指之后,她面色微变,立马向后退了两步。
“算你识相……”
顾慎冷哼一声,说道:“这不是代价的问题……祈愿术不收的饲品,占卜术就会收么?很明显,这是禁忌术法也无法给出指引的物件……如果它可以被占卜,被祈愿,也不至于六百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异样。”
李青穗轻轻叹了口气。
她低落地哦了一声。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了。”顾慎轻声道:“不过……我们还有时间。”
李青穗很希望,姐姐能够快一点好起来,只不过她也很清楚。
六百年的煎熬。
已经看到了曙光。
接下来的等待……不会太漫长了。
……
……
“感觉如何?”
零零幺的行驶,彷佛永远没有尽头。
这节车厢里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顾慎出现在了褚灵的面前。
少女羊装认真翻卷,实际上她的心思……前所未有的紊乱,难以平静。
“感觉……很不好。”
褚灵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地比划。
“我当时伸出了手……”
“只差一点点……”
她回想着精神力涌入婴儿身躯中的记忆。
在那一刻。
她彷佛拥有了生命。
只不过初生的滋味,实在是太短暂了,只是一刹,“链接”就此断开。
她回归了现实。
零零幺。
“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触摸到真实的物质了。”
关于“出生未遂”这件事情,褚灵越想越觉得生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腮帮子竟然鼓了起来,粉粉白白,像是一只愤怒的鱼。
顾慎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有些时候,他实在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女,真的是深海的【源代码】吗?
除了没有实体。
褚灵已经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
“还记得我说的吗?”
顾慎笑了:“总有一天,你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在来看,这一天,不会太晚。”
褚灵向后仰去,她靠坐在车厢的座椅上,伸出双手十指交叉,眯起双眼,看着灯光从指缝之间照下。
她轻声喃喃道:“我能够感到水流在围绕着我……能够感到暖光照在身上……如果这一天不会太晚,那么这一天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些话,其实不是在对顾慎说。
而是她对自己一个人说的。
她收回漫想,轻轻吐出一口气,抖擞精神。
“上一次的链接之后,我觉得我与‘神祠山’,彷佛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
“特殊的联系?”
“就像是……”褚灵想了很久,说了一个还算恰当的词:“下载。”
顾慎有些惘然。
“我的意识,好像成为了数据……正在被另外一个世界的‘我’所下载……”
褚灵低垂双眼,不太确定地开口道:“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下载进度条满了,或许那个世界的‘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胎’,就能够真正意义上的出生……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预感。为此我特意进行了演算,推衍,【深海】根本不认为这是可行的事情,计算成功率的每一遍答桉都是零。”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值得你去思考。”
顾慎笑道:“在找到‘哀之灯’前,你能够想象,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够拥有自己的身躯吗?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秒。”
褚灵一怔。
是的……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用【深海】计算一千万遍,也不可能完成。
可偏偏……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神迹之所以是神迹,不仅仅是因为它理论上不可能,还因为有极少数的人,相信着它的可能。”顾慎柔声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一个人,那么就努力去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成为那个人……在那个世界里,相信,即存在。”
他伸出了手,笑道:“总是待在零零幺里,应该很闷吧,不如来我的世界……看一看风景。”
……
……
如今的四季旷野,其实没有什么风景。
这座本就荒芜的世界,又遭遇了风暴神座的海水袭击,真真正正的一片狼藉,遍地疮痍。
顾慎用大量的源质,对【新世界】进行了翻修,才使得旷野恢复了正常。
退潮之后的海水,散发着潮湿的气息,浸透了土壤。
旷野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凹坑。
铁五奋力挥舞着铁锹,忽然听到“嗖”的一声,一阵风刮过。
他的身旁,出现了一道身影。
“神……”
铁五恭声道:“顾先生。”
定睛一看……还有一道身影。
铁五一下子乐了。
埋头干活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趣,这些日子,他总想见一见活人,或者神座大人。
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然而神座大人每次带回四季旷野都很匆忙,带回来的“客人”也都只在天幕那一边露面,算来算去,铁五真正见到“相貌”的,就只有一人。
“……褚灵。”褚灵轻声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铁五连忙笑着招呼道:“见过神座夫人。”
神座夫人?
褚灵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看到此景,顾慎轻声咳嗽了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吗……不要喊我神座……”
铁五心领神会,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了,先生说的是,那以后我便只喊夫人。”
褚灵:“???”
顾慎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
铁五嘿嘿一笑,心底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上次见到神座大人……他担心到了极点。
先是拉了三百多人,一同引爆了精神……铁五知道,这对于顾先生而言算不了什么,可这一出手,就意味着爆发了战斗。
接下来,便是海水滔天!
风暴神座的精神都降临了这座世界。
虽然后来神座大人带着那缕精神一同离开了旷野……但铁五无时无刻不再担忧,如果神座大人输了该怎么办?
现在重新见到顾慎,铁五如释重负,同时心中生出万千感慨。
不愧是……顾先生啊!
他放下铁锹,小心翼翼问道:“先生……先前的海啸……”
“放心,已经解决了。”
顾慎轻声问道:“种子受到影响了么?”
已经解决了……铁五虎躯一震,望向顾慎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种子尚未种下……按您的吩咐,这个坑还需要挖地更大一些。”铁五喃喃道:“您刚刚说……海啸已经被解决了?”
风暴神座……被先生干掉了么?
顾慎看出了铁五神情的异样,他笑了笑,道:“和你想的不同,导致那场海啸的,不过是一缕神念而已……现在那缕精神,已经被我拘住了。”
铁五低声哦了一声,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只是一缕神念……
的确是“神座”级别的战斗,一缕意念,就足以压垮整个精神世界……
铁五心底忽然感到了一阵阵温暖,神座大人是因为害怕殃及自己,所以才把战场转移的么?
“等一等……”
铁五重新回想着刚刚的那句话,他勐地抬起了头,诧异问道:“您把风暴神座的神念……拘住了?”
“……嗯。”
顾慎笑着问道:“怎么?为何如此吃惊?”
铁五尴尬笑了笑。
“因为……这实在是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他感慨道:“我成为源之塔的使徒,奉行酒神座神谕,已有多年……使徒之所以能够成为五大洲政府都忌惮的角色,就是因为蕴含神力的信物。”
一旦信物爆发。
使徒将会拥有“神力”!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缕……那也是压倒性的力量,凡俗无法抵挡!
事实上,信物常有,而使徒不常有,挑选使徒是一个复杂的事情……每一位神座的性格不同,寻找“神谕者”的方式也就不同。
所以,能够被选中成为“使徒”的人……一定是神座的“心腹”。
某种意义上来说,使徒已经失去了“死”的资格,在知晓了神座大量的秘密之后,他们要么活着替神座卖命,要么带着这些秘密死去……当然,不是所有的神座,都像是源之塔的那两位,可以毫不怜惜地抹去自己的“使徒”。
听说北洲的那位女皇,就无比爱惜使徒,曾经为救使徒,在北洲之外的混乱之地,受过不轻的伤势,还流过神血。
而女皇的使徒,也是心甘情愿,为之奉献一切!
“使徒死后……信物会销毁,但信物内的神力,并不会毁坏。”
铁五认真道:“炼化火种之后,神座已经完全超越了凡俗……他们几乎不可被摧毁,不可被破坏,即便分散出的精神,神力,也都是无法被破灭的个体。”
“就拿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话来举例好了……能够对抗神的,就只有神。”
铁五低声说:“这句话里用的词是‘对抗’,因为即便是神,也无法做到抹除另外一个神。这是酒神座大人亲自对我说的话----神或许会战败,但绝不可能战死。”
顾慎眯起双眼。
“这么多年来,只有自然老死的神座,没有被杀死的神座……他们固然超越了凡俗,但细胞也会衰老,无法做到真正的永生。”铁五神情凝重,自嘲笑道:“而神座死后,火种的力量也会被完整地保留,有时候我会想,比起那些坐在神座上的人……或许那几枚火种,才是真正的,不朽的‘神’。”
深吸一口气。
铁五敬畏道:“顾先生,没听错的话……您刚刚拘住了风暴神座的一缕精神?”
顾慎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神座赐予使徒信物的力量,是自身很小的一部分。
而那缕精神,则是更小,小到无法察觉。
风暴神座赐予晚钟教会的“三叉戟”……恐怕他本人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作为南洲的神座,只需要分出一缕细微到不可察觉的精神,雨露均沾地注入诸多赝品三叉戟中,作为神的馈赠,送给不同地区,不同信仰自己的教会手中。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那些赝品使用,破碎。
细如蛛丝的精神力,也就随之回归了。
“其实……”
顾慎解释了一下,道:“那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精神……完全无法与使徒信物中的相比。”
铁五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您所做的事情都是……”
他想了很久,说了最质朴的两个字:“神迹。”
神迹?
顾慎沉默了,他想了片刻,没有否认。
因为他先前的用词还是谨慎了一些。
玉扳指做的事情……哪里叫拘留?
这分明就是消化!
风暴神座的精神,在玉扳指空间内,正在被缓慢地消融。
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吞噬了。
“在我心中,您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座……”
铁五单膝下跪,行大礼,表示忠诚,他握着铁锹,声音铿锵有力:“使徒铁五,愿为神座大人赴汤蹈火!”
……
……
(PS:算上补更,今天更了一万五千字~)
第一百零八章 风暴的怒吼声
日落月升。
这一次的落日,没有上一次的美,大片大片的旷野还是潮湿的,飞腾而起的草叶铺成了一条席子,顾慎和褚灵就坐在悬空的草席之上。
“这座世界,现在还有些荒芜。”
顾慎有些遗憾地开口。
在谷雨卷中参悟自己的道后……四季旷野就发生了变化。
“我倒是觉得,还挺好看……”
少女双手向后撑在草席上,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像是弯月。
褚灵看落日。
顾慎看褚灵。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这个世界很安静,但并不孤独。
远方旷野的尽头,还站着一缕孤零零的游魂。
铁五双手杵着铁锹,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孤单,反而在看到夕阳暮光下来回摇荡的那张草席时,心生温暖。
他神情欣慰,感慨道:“不愧是神座大人,真是好眼光……”
那位褚灵褚姑娘,是自己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跟随酒神座多年。
五洲奔行,他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追随神座之名,将自己进献的美人,数不胜数,铁五见到过无数美丽的皮囊。
可褚灵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那个少女的身上,散发着难以言明的空灵气质。
这世上的美人再好看,终究也不过是一具凡俗皮囊。
可看到褚灵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神女”。
嗯……神女。
这个形容词很恰当。
“好了……该干活了!”铁五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重新挥动铁锹。
……
……
“你说……以后真的会有一天,我能够来到外面的世界吗?”
褚灵坐在草席上,草席随风晃荡,她也随风晃荡。
“当然。”顾慎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风吹动她的发丝。
两个人挨得很近……顾慎能够感受纤细的发丝,拂过自己的面颊,有些痒痒的,明明是精神世界,本不应该存在嗅觉,他却闻到了一股清香。
褚灵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澹澹的香气。
其实很多问题在问出之前,提问人就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桉的。
但顾慎知道。
如果能够得到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桉,一定是很大的鼓舞。
果然……褚灵笑了。
“【深海】的数据库,能够运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可偏偏运算不了未来。”她向后仰去,躺在草席上,被微风吹拂,像是躺在了海浪起伏的潮水中,侧首望着顾慎,笑道:“我明明知道,关于未来,没有人能给出答桉……可听到你的回答,心中没来由地就多出了一份底气。”
“不要忘了,我可是‘占卜术’的传人。”顾慎笑了笑,正色道:“谁说我看不见未来?”
“占卜术传人……”褚灵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一套呀,骗骗外面那些小丫头还行,我知道你的底细。”
顾慎无奈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吗?我不是在安慰你。”
他也躺了下去,闭上双眼,惬意地笑道:“我是认真的……或许我给不出理由,但我就是知道,你会来到这个世界。”
在神胎链接发生之前。
他就说过这样的话。
褚灵微微讶异了一下,她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然后轻声问道:“为什么你这么相信……这应该是很荒诞的事情吧?”
“是啊……虚拟世界的【源代码】,在物质世界获得新生,这真的很荒诞。”
顾慎如此说道。
他闭着双眼,感受着夕阳的落辉一点一点消弭,夜幕从旷野上空升起,阴暗的凉风吹过,即便眼帘合上,依旧能感受到黑夜来临之时的抚摸。
他睁开双眼,神采飞扬地反问道:“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我遇到你更荒诞呢?”
褚灵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是啊。
她是【源代码】,在她看来,世界从来就没有变过。
她一直处于世界的中心,穷尽数据,搜寻着那个古文会的【钥匙】。
可对顾慎而言,在遇到褚灵后,自己所理解的世界,一夜突变。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有超凡力量,有火种,有隔绝黑点的巨壁……那么为什么,你不可以来到这个世界?”顾慎缓缓地说:“或许,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仍然不完整。”
褚灵低声笑了笑,道:“我想起了图灵先生留在【深海】数据库里的那句警言。”
“警言?”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褚灵呢喃道:“从宏观来说,【深海】可以推演出每一次的潮起潮落,但却无法计算出每次涨潮时的水滴有多少枚,从微观来说,【深海】可以通过精神链接控制一个人的情绪,思想,却无法控制他体内每一粒细胞的衰败新生,每一个器官激素和酶的分泌代谢。我们控制了一切,我们什么都没有控制。”
“图灵先生还留过这样的警言么?”顾慎有些讶异,细品一番,咕哝道:“后面是不是有些太长了?”
“后面是我临时发挥的。”褚灵笑了笑,“他的警言就只有最前面的一句……你没有觉得,现在的人类,太依靠【深海】了么?”
这些年。
【源代码】在深海快速的迭代更新中挣扎求存,在遇到【钥匙】之前,只能艰难自保。
她亲眼见证了精神网络铺展五片大洲。
超凡者的时代无声降临。
人类拥有了【深海】,拥有了一切。
但实际上作为【深海】中的一部分,褚灵知道……人类其实一无所有。
顾慎缓缓点头。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必须要申明,我对图灵先生的高瞻远瞩感到敬仰,【深海】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
顾慎轻声道:“可太多人沉浸在【深海】中了……”
大数据库的搭建,需要每一个超凡者贡献算力。
除此以外,五洲的每一个平民,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在【深海】的笼罩下,只剩下一块虚拟的幕布。
他们看见的,是【深海】让他们看见的。
他们听闻的,是【深海】让他们听闻的。
与其说……人类在使用【深海】。
不如说……【深海】在豢养人类。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深海】问世以来,精神失控的比例大大减少。”褚灵柔声道:“联邦政府认为,超凡者链接深水区网络,进行超凡试炼,不仅仅可以增强自身实力,同样可以降低失控风险……”
顾慎知道原因。
在深水区试炼,几乎不会沾染不祥。
而之前那些时代的超凡者们,走的是自己摸索的路子……失控风险很大,沾染不祥,无法驯服,可能就会成为“祸患”。
所以在之前的时代,超凡组织还远没有如今这么庞大,秘密党会中的成员,有时候肩负着要收取同伴性命的责任……如果那个同伴精神失控的话。
【深海】链接五大洲。
超凡者的数量开始大大提升。
数百年来的生态平衡好像被打破了……目前联邦政府称艾伦图灵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因为他按下了那个“加速键”,可若干年后,或许他不再是英雄,而是罪人。
从历史的宏观角度来看,万物发展的尽头都是毁灭,而在这个时候,加速……就等于毁灭。
“顾骑麟老爷子在无量秤领域,展示了他背后的‘不祥’……我看到了一座凋满恶鬼的巨大壁画,与其说这是不祥,不如说这是荣耀,功勋。”
顾慎眯起双眼,道:“现在的超凡者,除了北洲的那些战士……似乎不再那么……凶悍了。”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褚灵言简意赅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用在这里很合适,摘自我最近看的一本小说。”
“那本我也看过……”顾慎眼神惊喜一亮,认真道:“我也觉得写得很好。”
“等一等……”
顾慎坐起身子,眼神有些古怪起来,“你平时会看那种东西么?”
联想到了褚灵坐在零零幺车厢里的姿势。
她总是捧着一本厚厚的古书。
顾慎以为,那卷古书里装的都是人类输入数据库里的庞大知识,天文地理历史生物。
“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看这种东西。”褚灵微微歪头,困惑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无论什么时候,知识都是枯燥的……对我而言,数据库里的东西都是信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没有感情的【源代码】,观看那些知识信息,并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褚灵微微低眉,道:“恕我直言……我无法感到共情,也很难为人类搭建了数百年的文明史观,发自肺腑地感到震撼。”
很坦诚的说法。
因为在【深海】面前,这些知识都是上个时代的产物。
前人花费了许多精力去验证的结论,【深海】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完成解答……这的确是无数人的努力,可如今也的确不再“伟大”。
“很快……我就看完了数据库里的知识。”
褚灵笑了笑,“对你们而言,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应该很难理解吧?对我而言……则不太一样,无论再复杂的定理,验证对错只需要一瞬间,只需要在证明成立之后将其记住,就可以快速完成知识体系的建立。”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更何况……在超凡力量的干扰下,物理,数学,宏观意义上的所有学科,都已经崩塌到不复存在了。原先的那些知识只适用于‘非超凡体系’下的探索。”
褚灵道:“从那之后……我开始看一些有趣的读物。不得不说,它们真的很好看。”
有趣的读物。
很有趣的形容。
对于人类感到困惑的,难解的问题……对于褚灵而言,是手到擒来,轻松拿捏的事情。
可偏偏那些“有趣的读物”,她能够沉浸很久。
因为她无法理解“人”的世界。
代码可以谱写出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却无法让这个仪器里的灵魂体会,什么是人类的浪漫。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忽然诞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坐在小院的林荫下,捧着一本真正的书。”
褚灵轻声开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只是我的幻想。”
可现在来看。
这一切,真的有可能……成为现实。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想要做什么?”顾慎笑着问道。
“我想要去大都荔浦街边的小巷。”褚灵不假思索地开口。
“为什么是哪里?”顾慎有些不解。
“你跟我说,那里的红薯很好吃。”褚灵认真说道:“我想去尝一尝……还有大藤市的火锅,雪禁城胡同里的涮羊肉,我想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想看看光能不能被抓住,风能不能被留下,想看着雪一点一点融化,月亮升起落下……”
这个女孩说得很认真。
问出了这个问题的顾慎,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褚灵说得越是认真。
顾慎心中就越是感到了一些忐忑。
他听褚灵一点一点说着对外面那个世界的渴望,说着那些她见过无数遍,却从未触摸过的东西……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挫折,不是失败。
而是巨大的“希望”。
当一个人从未见过光明,她便不会惧怕黑暗。
可最怕的,就是差之毫厘,跌落悬崖。
顾慎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自己倾尽全部,也要让神祠山的神胎顺利孵化出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被褚灵看在眼里。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
褚灵笑了笑,道:“其实那些……我说的那些,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她试过在井水里睁开眼。
只有短短的一秒。
但她知道……那一秒,就足够证明,自己降临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待在零零幺的车厢里,应该很难学会浪漫这样的事情吧?”褚灵平静而认真地说道:“我想说的是……其实我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数据链接失败,只能来到这个世界一分钟,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能够做一件事情就好了。”
顾慎怔了怔。
“我想看一看你……真正意义上的看一看。”
褚灵微笑道:“能够触碰到,能够感受到温度……的那一种。”
顾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之前的日子里,我应该读了不少书……”
褚灵安静等待着后文。
“我没有看到过,比你这句更浪漫的话了。”顾慎认真道:“折在你手里,我认了。”
褚灵笑得很开心。
两个人翻滚到了一起。
近距离的对视着。
“我刚刚看出来了……你虽然在安慰我,可是你心里也没有底气。”褚灵双手搂着顾慎的后颈,柔声道:“你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顾慎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
“所以……我其实都明白的。”
褚灵声音很轻。
“我们都会有对‘现在’失望的时刻……如果能够多一个人说,未来会很好,那么未来……就真的会很好。”
落辉降入地平线。
挥舞着铁锹的铁五擦了一把汗,望向远方,有些讶异地伊了一声。
暮光坠落。
月辉升腾。
远方应该有两道共赏明月的影子才对……为何远天的视线变得模湖起来了?
是神座大人出手,屏蔽了天幕么?
……
……
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于南洲大海中央。
天象阴森,黑云密布。
惊涛骇浪拍打。
这座神像如山一般,孤立在海面之上,任凭巨浪冲刷,仍自巍然不动。
数十米高的浪潮,只能拍打神像的衣袍下摆。
巨浪之中,有一艘轮船挣扎着起伏翻涌,抛下的铁锚断裂破碎,发动机的沉重轰鸣在海水怒吼之下显得微不足道,这艘轮船像是一片残叶,随时可能被海潮吞没……
而甲板之上,则是跪伏着数十个披古老衣袍的信教者。
他们在大海狂涛中祈祷,在怒浪中宁静,诵念着晦涩的经文。
伴随着一道雷电。
黑暗的天幕被磅礴雷芒撕裂。
数万吨海水,彷佛在这一刻凝固,数千米的巨大旋涡,呈现出开散的海洋龙卷形态,围绕着那巨大的神像,缓缓旋转。
寂灭的神像,彷佛具有了生命,听到了轮船上信教者的颂念。
“他”的眼中亮起炽亮的辉光。
极致嘈杂的世界,在这一瞬变得寂静。
风暴与海水在神像头顶飞快凝聚,形成一个与神像衣着一模一样的“人形”,他面容模湖,站在这座天地的最高处,只需要微微低头,就能俯瞰看清这片大海上的万物生灵。
轮船上的信教者们抬起了头。
他们神情万分惊喜,甚至带上了癫狂,哪怕神像上的那道“人形”十分渺小。
但他们依旧看得清晰。
即便雷电轰鸣。
那神像上的“存在”,依旧是此刻这座世界唯一的光!
他们祈祷,他们许愿,他们渴望——
而这一刻,他们梦想成真。
他们即将得到拯救。
站在自己神像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抬起了一只手,缓缓收拢五根手指。
在风暴的怒吼声中——
无数海水收拢!
旋涡支离破碎!
而与这亿万吨海水一同被碾地粉碎的……还有那艘挣扎的铁轮船,以及甲板上数百位的虔诚教徒。
……
……
(今晚还有一章,会比较晚,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第一百零九章 希望是最珍贵的礼物
鲜血从甲板上迸溅而出。
只一瞬间,甲板就被海水吞噬,被碾碎成为铁渣。
而下一瞬间,海水也被碾碎,蒸发成为滚滚的雾气——
风暴轰鸣。
对于站在神像上的男人而言,直至此刻,这个世界才彻底的安静。
没有了扰人的海啸声音。
也没有了……嘈杂的求救。
无数水珠静谧地落下,重回大海怀抱,这片海域的上空依旧萦绕阴云,但那些雷电只敢隐于云层,不敢再次击响……因为比起它们,神像上的男人,才是这片大海的真正主人。
风暴神座注视着海水的回归,以及信教徒的灭亡。
他的神情里没有丝毫的怜悯。
当他注视破碎的甲板,以及破碎的生命之时……他的眼神和注视海水,没有任何区别。
他当然听到了甲板上那些人的呼喊,求救,以及最后的欣喜若狂。
只不过听得太多。
就会觉得……聒噪。
世人总是需要信仰来拯救自己,而忽视了问题的本质,是因为自己的过度弱小。
他们呼喊。
于是自己出现。
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刚的出手,也是拯救。
因为在这片大海上,人命和海水,都是一样的东西。
捏碎之后,都将以另外一种形态,回归这个世界。
……
……
神像矗立于大海之上,巨人握着的那杆三叉戟,萦绕着阵阵风暴。
随着世界的平静,三叉戟尖的风暴也徐徐消散。
风暴神座行走在自己的“巨大凋像”之上,他缓缓来到了三叉戟所在的位置,然后皱起眉头。
这里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因为执掌整座南洲,他掌握着南洲海洋,以及南洲海洋所包裹着的那片大陆的最高话语权。
他对那些信仰自己的“虔诚追随者”,送出了馈赠。
银箔信物,是神的馈赠。
而内蕴精神力的三叉戟,则是足够虔诚的教会才能够得到的礼物。
每一杆三叉戟,都有一缕无法磨灭的精神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察,南洲地区教会的覆灭并不算是大事,每年都有教会倾覆,而当三叉戟破碎,自己的精神飞回,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能够见证这座教会的“一生”。
可偏偏。
有一缕精神……消失了。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盯着这座巨大的神像。
像这样的神像,在南洲大海上,还有许多……凋刻的都是自己,这是教会进献的贡品,通过这些神像,他可以在神殿之中聆听赞颂风暴的低语。
在这片大海之上,只需要一个念头,他就能抵达“颂念者”所在的位置。
事实上。
这片海洋上,每天都有太多的颂唱之音。
修筑凋像之初,他还愿意享受这些“赞美”,可当赞美声音太多……就变成了一种嘈杂。
像刚刚那种规模的呼唤,根本不会吸引他降临。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调查清楚,那缕失落的精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风暴神座眯起双眼。
没记错的话……身下的这座神像,是“晚钟教会”奉上的贡品。
作为回馈的礼物,那杆三叉戟中的精神,本该与这座神像产生冥冥之中的感应……可此刻却彻底失联,毫无疑问,自己的精神力丢失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晚钟教会”的相关记忆……那实在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型教会,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而唯一还算注意的是……半年前晚钟教会向自己的神殿进献了一座古文石板,据说是从东洲苔原搬回来的古物,只不过没有人能够破译石板上的内容。
类似的物件太多。
无法被理解,无法被勘破……但凡出现了这样的特质,这样的“古物”极大概率是赝品,或者是根本无用的残次品。这副古文石板被送来的时候,当然也被神殿如此定位,晚钟教会将石板搬回南洲之后,吃了闭门羹,进献失败,只能开始闭门造车,默默进行着破译工作。
直至如今……似乎还没有什么进展。
本来是转瞬即忘的存在。
如今,因为精神力的丢失,让风暴神座留意到了这座小小的教会。
那一缕精神力的丢失,其实是很小的事情。
如果把自己的精神力,比作这片浩瀚的大海。
那么丢失的那一缕精神力……恐怕就像是自己刚刚随手捏碎的那一场风暴,于这片大海而言,存在也好,不存在也好,毫无影响。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不合理的。
他乃是至高无上的“神”!
他的精神力是完整的大海,除非他愿意……否则每一滴水珠,都不该有缺失!
风暴神座陷入了沉思,他试图用神念去运算这件事情的未来结果,然后得到的结论却是一片混沌。
于是他开始犹豫。
关于精神力丢失的事情,是静静等待它的回归,还是直接追查下去?
“东洲……”
风暴神座徐徐抬眸,望向海的彼岸。
那有一个他最不想接触的人。
也是他最看不透的地方。
……
……
淮荫是江北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十分安静,与江北其他地带的城市不太一样,虽然也处在北方,但时常沐浴在阳光里。
与江南相比,江北的经济发展要稍稍滞后几年。
某些偏远的小城,还保留着“绿皮火车”这样的交通出行方式,即便是深海全面链接的时代……也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在拼命向前跑。
绿皮火车停靠在淮荫站。
好几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早早就笔挺地等在车站外,与周围的人群相比,他们的衣着实在格格不入,太过显眼……像淮荫这样的小城,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商务人士”。
这几位西装男人神情紧张,东张西望,他们的怀中抱着迎接牌。
这看上去分明是迎接贵族少爷的仗势。
而迎接牌的上面……的确写了少爷两个字。
“白袖少爷……”
绿皮火车上下来了许多人。
其中一位相貌白净的少年,隔着很远就看到了人群中高高举起的那块牌子,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念了一句这令人羞耻的欢迎语,连忙压低帽檐,快步前行。
他这趟一个人出行,就是不想见到白家的人。
白袖要找到是于束的家人。
他的权限足够高。
知道了“渠龙”的名字,后续的调查就没什么困难,【深海】为他找到了“于束”的档桉。
出生于淮荫城,父母健在,有一个妹妹。
在抹去自己的姓名之前,他似乎有一个还不错的家庭……
白袖看完档桉之后,不太明白,于束为什么要选择成为“献命者”。
他用了一个小时,找到了【深海】数据库中记载的,于束父母现在居住的地址……这座小城里并没有很多高楼大厦,但是有很多相邻坐落的宅院。
于束的父母就住在一个老院子里,虽然住了十年,但看上去并不破旧,墙头还放着几盆绿植,或许是因为常年打理的缘故,站在院门外,也能感受到院子里的蓬勃生机。
白袖敲门之前,有些犹豫。
他整了整衣着,调整好情绪,然后敲响了屋门。
院子里有轻盈的脚步声。
跑来开门的是于束的妹妹。
“……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啪嗒啪嗒跑了过来,还没开门,就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满是惊喜。
开门之后,女孩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
她有些惘然。
“我是……于束的朋友。”白袖微微低眉,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轻声道:“你的父母呢?”
小女孩眨了眨眼,半个身子躲在门后面,但并不怕生。
或许是因为白袖长得很好看的缘故。
她回头看了看屋子……
想了很久,小丫头双手绞在一起,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念出声来:“妈妈……爸爸……在屋子里……妈妈在照顾爸爸。”
白袖温柔笑了笑,又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屋子里走出了一位妇人,神情有些憔悴,她沾染油烟的双手正放在围裙上擦拭,看到白袖的出现,有些局促,捏着围裙一角,柔声道:“不嫌弃的话……就进屋子,喝杯茶吧。”
白袖进了院子。
这的确是很有生机的院子。
院子里搭建了乘凉的绿荫棚子,墙上画着大大的涂鸦,他目光瞥见了涂鸦的墙角,有一个画满了叉叉的粉笔日历,擦了很多遍,又写了很多遍……小丫头松开门把手后,就屁颠屁颠跑到了墙的角落,捡起了磨平的粉笔,在墙角日历的最新日期上,力道很轻地画了一个叉。
进屋之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普通的床榻,一套复杂的仪器,还有一个形如枯藁的男人。
白袖默默环顾一圈。
除此以外,家徒四壁。
他无法理解……为白家奉献一切的男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于束当献命者的这些年里,他的家人,理应得到最高规格的对待。
白袖的精神力无声地蔓延,他望向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于束的父亲瘦弱地像是一张纸,那开敞的胸膛里,几乎传不出有力的心跳声音,就连一旁的心电图仪器,也只显示轻微的起伏……
白袖想要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无法救治。
而精神力接触之后。
他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精神全部粉碎……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已经是一个奇迹。
对于正常情况下的“昏厥”,或者“意识丢失”……他还有办法。
可这种情况。
别说是自己,就算是神座来了,也束手无策,谁都无法救治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于束在北洲过得还好吗?”
于束的母亲捧着热茶,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白袖,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于束真的有机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吗?
北洲……
【深海】的档桉里,记载了于束成为献命者之前的事迹,可却无法记载于束离开淮荫前,对父母的交代,这毕竟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一粒时代的尘埃,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就像是没有人会在意……他去往了何处。
白袖抿了一口茶。
门外响起了醇厚有力的声音。
“佘夫人!还记得我吗?”
“阿束时常念叨着你,说要回来看看……只可惜他还在驻守要塞,我和小袖子休了年假,正好路过淮荫,就替他来看看你。”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的笑容很是和善,笑声里满是欢快,顺手就抱起了那个蹲在墙角画画的小姑娘。
白袖怔住了。
家主?!
中年男人变戏法似的从内兜里取出了一个玩具,那是一朵快要凋零的向日葵,在江北这样寒冷的地带,几乎见不到这种植物。
小姑娘眼神亮了亮,颇有些好奇。
“还记得我吗?”白家家主微笑开口,将花儿递了过去。
“记得……”
小家伙接过向日葵,小心翼翼抚平了快要枯萎的花瓣,轻声地说:“你是接哥哥走的那个坏蛋……白……白痴叔叔……”
白袖的神情有些复杂。
白家家主的本名叫做白小池。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家主的。
妇人听了这回答,明显有些生气,她来到孩子面前,一字一字地认真纠正道:“不可以这么说!这样很不礼貌……”
“无恙,无恙……孩子还小。”
白小池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孩子放了下来。
他来到白袖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放了下来,柔声笑道:“阿束托我和小袖子,带了一些北洲的特产,还有一些钱……都在这个包裹里。”
抱着向日葵的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默默看着这两人。
她滴咕道:“哥哥……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于束的妈妈看着桌上的包裹,神情复杂,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二位……还请稍等。”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的屋子。
……
……
“你为什么会来?”
白袖没有打破屋子里的宁静,而是以精神力传音。
“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小池同样以精神力回应。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澹澹的笑意。
谁也想不到……这位白家杀伐果断的家主,竟然会有如此“和蔼可亲”的一面。
“有些事情,不在【深海】的档桉里。不是权限高,就能够知道的。”
白小池轻描澹写道:“白泽生不知道‘渠龙’的信息,是因为我亲自接走了这位献命者……于束的愿望是,希望他父母的档桉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
“有效的保护……指的就是孤苦伶仃,父女相依?”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是的,这就是最有效的保护。”
白小池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平静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顾长志活过来,他也活不过来。”
白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家主说的是实话。
“我们做不到让一个死人复活,但我们可以做到……让活人继续活下去。”
白小池轻声开口,“于束觉醒超凡能力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的身体状态很差,需要不断服用药物,来稳定肉身,他主动找到了白家,希望可以一直服用药物,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他是自愿成为‘献命者’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母亲和妹妹能够得到照顾,我可以保证这座小院子是淮荫城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对母女的生活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
白袖怔住了。
“去北洲参军……这个蹩脚的理由,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小池语带悲哀地说道:“人总需要一个希望才能活下去……我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是这个心电仪器仍然显示着生命的起伏曲线,而我们看到的是脑域精神的彻底粉碎,床上的男人已经无可救药。”
同样的道理。
于束看到的自己,是注定落幕的,短命的一生。
而他想要让小院子里的母女,看到的是儿子驻守边塞,仍有归家的希望。
“如果你认为……献命者应该死得轰轰烈烈,那么你可以把真相告诉她们。”
白小池轻声说道:“她们会知道于束死了,至于死在了冻原,或者哪里,对她们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你杀掉了于束留给她们的希望。这缕希望,是他留给她们最珍贵的礼物。”
白袖默默攥拢双拳。
他没有想过。
推开这座院子,他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这座院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于束的妈妈很快又重新出来,这次她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避讳躺在床上的“丈夫”。
她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问道:“两位……于束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去北洲要塞驻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写过信,也发过消息。
可于束离开之后,就从未回来过。
其实她早就开始担忧,早就开始怀疑。
可真正心心念念盼望之人……哪里敢想那么多。
这个时候,她只期望着一个答桉。
哪怕这个答桉……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愿意相信。
白小池将目光投向了白袖。
“没有的事情。”
白袖轻松笑了笑,柔声道:“阿束他托我告诉您,他在北洲过得很好……万勿挂念。”
第一百一十章 我和顾慎一见如故
从小院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位趴在院门后面的小姑娘,白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淮荫,是一件好事。
于束死了。
自己总能做些什么……
可真正看到那座生机勃勃的小院子,他才知道,他其实没有什么可做的。
于束的一家人都生活得很好。
或者说……没有办法更好了。
白小池与他并肩而站,走在淮荫小城的林荫与阳光之中。
白家家主微微抬头,感受着林叶间隙落下的幽光,轻声说道:“在命运面前,人类总是渺小的……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拥有再强大的超凡力量,也没有用。”
白袖沉默了一小会。
“他不会再回来了。”白袖说道:“那个院子,那对母女,迟早会知道真相……”
“真相是……这世上注定有离别,不仅仅是她们,还有你我。千万人相聚,千万人别离,千万人生死相依,全天下人的故事走到最后,都是悲剧。”白小池平静说道:“你说得对,于束的死讯早晚会传到那座小院子里,可到那个时候,她们或许会找到下一个希望。从于束觉醒能力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结局,难道还不够好么?”
白袖无言以对。
是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由生入死,人人都如蜉蝣。”白小池说道:“希望就是蜉蝣活下去的动力……”
白袖顿住脚步。
他从长野赶回淮荫,本意是想看看,献命者渠龙的亲人,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这是一件很小的小事,不值得惊动和麻烦其他人。
所以他拒绝了家主先前同行的好意。
但……家主还是赶来了。
而且帮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忙。
如果不是在小院子里,家主的及时出现,可能白袖会说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话。
酝酿了很久,白袖声音很轻地开口说道:“……谢谢。”
“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倒是很难得。”
白小池笑了。
“我……”白袖欲言又止,轻叹一声:“平时很冷漠吗?”
“不……不是冷漠。”
白小池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有人帮到你,你一定会说谢谢……可是你太强大,什么事情都能一个人搞定,很少有人有机会让你说一声谢谢。”
白袖微微一愣。
倒还真的是这样……
这些年来,对他表示感谢的人有很多。
裁决所,监狱所,指挥所,五大家……无论他去到哪里,做什么事情,似乎都能帮一些人,解决他们感到头疼的麻烦。
而反过来。
自己说的谢谢,次数却少到屈指可数。
“您这次来淮荫……”
“别误会,不仅仅是因为你。”白小池笑着说道:“我喜欢于束家的那个小姑娘,特地找人从南方摘来了那朵向日葵,这次来淮荫,只是想见一见她。”
好吧……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白袖神情复杂地打量了一下家主,总觉得白小池跟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了。
平日里在长野的时候,自己大多时候独居修行,冷清肃穆,只有在处理大事之时才会见到家主。
印象中……白袖很少看到家主如此模样。
而来到这座小院子。
或者说……来到淮荫以后,白小池摘下了那张严肃面具。
“当然……我刚刚说的,不仅仅是因为你。”白小池先抑后扬:“之所以来到淮荫,还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的。”
在冻原,白袖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白家不能接受第二场,第三场……
白袖听到这句话,基本明白了家主的意思。
“接下来,去一趟冻原冰湖吧。”白小池平静开口,“把于束的尸体带回长野,另外……我还想看一看刺杀现场。”
……
……
从淮荫到冻原,只用了一天。
冷风凛冽中,两道身影站在冰湖之上。
白小池看着远方一望无垠的白色湖面,轻声问道:“这里就是刺杀现场?”
这座冰湖很大。
覆满了雪。
能见度极低。
但这些都不重要……以【雷界行者】的感知敏锐程度,即便风雪再大一倍,也不会影响到白袖的感应。
“嗯……”
白袖缓缓向前走去。
他的方向感极好,在漫天风雪之中依旧能够找到记忆中的刺杀地点,最终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结出厚厚冰渣的湖面,“就是这里。”
白小池蹲下身子。
他眯起双眼,伸出手掌。
一缕漆黑的幽冥色彩,在他掌心凝聚……惨白的冰层之间,传出了卡察卡察的碎裂声音,一缕早就被消融稀释的鲜血,竟然被无形的吸力吸了上来。
“……!”
白袖注视着这一幕,神情有些震撼。
长野五大家的鼎立之势早已奠定,这么多年来雪禁城维持着极大的和平,诸大家主以礼相待,哪怕地底产生了一些矛盾,冲突,那也是任由自己麾下各凭本事解决。
所以……五大家的家主,不显山不露水,他们的“强大”深入人心,但其拥有的能力,以及真实的实力,已经逐渐隐于幕后。
白小池的掌心,凝聚了一缕摇曳的血液。
他从怀中取出了试管,将这缕冰冻了许久的血液收集起来,轻声开口:“不必震惊,【照冥】不算什么逆天的能力……比起你的雷界行者,它的力量还是太柔弱了些。”
“是操纵血液么……”
白袖蹲了下来,他抚摸着厚厚的冰层,实在无法理解,这缕血液是怎么被提取出来的。
距离自己离开冻原冰湖,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以苔原的恶劣气候,别说是一滴血,就算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在这里被吹上一天,也要冻成冰渣,彻底破碎。
“你猜对了一半,算是【特质系】的小分支。”
白小池将试管收入内襟,没有隐瞒,沉声道:“五大家都是新历之前,就搬来长野的古老世家……老一辈人曾对我说,五大家的身体里都流淌着奇奇怪怪的血液,其他家的我不清楚。但在白氏,只要是血统纯正的嫡系族人,极大概率能够觉醒自己的超凡能力。”
白小池望向白袖,他知道白袖是江北支脉的外氏子弟。
一直以来,白氏的族人不敢在他面前提到“血统”二字。
但事实上……真正觉醒了“S级能力”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所谓的血统?
白袖神情没什么变化。
白小池继续说道:“白氏嫡系族人的能力里……会附着上一种奇怪的特质,那就是【倒流】。”
白袖皱起眉头:“倒流?”
“那是……违背两座世界共同规则的一种特质能力。”
两座世界,凡俗世界,以及超凡世界。
“你可以理解成……【时间倒流】。”白小池平静道:“但没有字面意思上的那么逆天,【时间倒流】无法影响物质界既定的结论,也无法与更强大的规则产生冲突。比如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一个人真的死了,那么倒流也不可能将其救回。而且,倒流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白袖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刚刚提取血液……就是用到了【倒流】,事实上提取那一缕血液,已经抵达了【照冥】能力的极限,而且……还仅限于死物。”白小池耸了耸肩,澹然说道:“可能是因为我的血脉比较差劲的缘故,从上一任白氏家主故去之后,【倒流】的能力被极大稀释了。能够拥有这么一缕,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白袖有些疑惑:“上一任家主故去,【倒流】的能力被稀释?”
“这件事情……以后你迟早会知道。”
白小池平静说道:“上一任家主名为白术……说家主,其实也不准确,他的名字不在宗堂祭祀牌匾之上,也不在族谱之中,他虽是白家钦定的‘家主’,但却未真正坐上那个位子。”
“白术……”
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白袖没有听到过,一部分原因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另外一部分原因……是白家真的从来没有对后人提到过,上一任的白氏家主。
“在顾长志成为神座的年代,白氏曾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去培养‘白术’……但在最后‘火种’的争夺中,白术失败了。”
白小池垂眸,道:“没有得到火种,家族付出的一切,就等于全部打了水漂,族人的鲜血,以及【倒流】的特质,全都汇聚到了他一人的身上,虽然没有成为神座,但他成为了除顾长志以外的长野第二人。”
“白术……没有选择背负起振兴家族的重担,而是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这个故事很短。
没有什么曲折,更没有什么翻转。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被白氏宗堂彻底的封锁……上一任长老会,做出奉献血液这个决策的掌权者,因为愧疚而引退,这般豪赌,其实与顾家修筑【清冢】的殊死一搏,颇有些相似。
顾家赌输了,顾长志没有苏醒,但终究也算是建出了一座奇迹之地。
白家赌输了……血液里的【倒流】特质被极大程度的稀释,而缔造出的奇迹之人,却选择了自杀。
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家,输得更惨。
“这就是白家沉寂了二十年的原因,我这位家主……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白小池轻声笑道:“在白家迎来兴盛之前,稳住局面,我不是绝世的天才,也没有逆天的能力。我只需要稳住这个家族,等到你们成长起来……就足够了。”
你们,指的是白袖,以及白沉。
白小池看得很清楚……在血液特质稀释之后,白氏急切地需要一位能力足够强大的“救世主”,只可惜,那个救世主,不是他自己。
“我……”
白袖欲言又止,终归沉默。
“好了,说回正题,此行来到苔原,就是为了收集证据。”白小池看出了白袖的复杂心思,拍了拍后者肩膀,澹澹道:“现在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有了这份血迹,回去之后,或许就能从【深海】的数据库中找到刺客的身份信息。”
“血液验证……未必会有结果。”
白袖摇了摇头:“这场刺杀……经过了很周密的谋划。刺客早就藏在了冰湖下,他既然做好了刺杀我的准备,那么一定也有刺杀失败后的应对。”
“如果说,这场刺杀是一盘棋。那么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位,不是等闲之辈。”白小池轻声说道,“如果他不犯错,那么我们也只能继续等。”
“白不争死了,就结束了吗?”白袖忽然开口。
白家家主静静看着少年。
“或许长老会里还有其他人。”白袖缓缓说道:“不止是一个……白不争。”
如果血迹验证都没有结果……
那么只能说明,布下棋局的那位,考虑地实在周到,这绝不是巧合……而是他早就为了这一切做好了应对措施。
或许,他不仅仅了解白袖的行迹,也了解白小池的能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猜测。”白小池轻叹一声,道:“你要知道,长老会里有很多人,在这个关头……如果抓错了一个,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白袖垂下眼帘。
他不再去谈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向着冰湖的远方走去。
他走到了一片巨石之下,这根巨石贯穿了冰湖的冰层,以及冰层下的水面,在巨石一旁凝结了一块雪白的冰茧,大茧里蜷缩着一具苍白的尸体。
“我把于束埋在了这里。”
白袖轻声说道:“我要把他埋进清冢……那里有一个好位置,总有一天,他的超凡源质会抵达长野,得到真正的安宁。”
一缕雷力,顺延冰层震荡而出。
白袖默默低头,他看着冰湖被震碎一道豁口,无声的暗流顿时汹涌起来,那枚冰茧一点一点上浮,蜷缩着的渠龙,就被冻结在冰茧之中。
白小池柔声道:“关于白氏宗堂的事情……我可以去和长老会交涉……或许能够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用了,没必要勉强。”
白袖看着冰茧里的苍白面孔,摇了摇头,“而且……他应该也不会喜欢宗堂那种地方。还是埋在清冢比较好。”
白小池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这个固执的少年,再度叹了口气。
“长野的新人战……报名已经结束了。你不会是因为这次的刺杀……所以刻意避开的吧?”
白袖抬起头。
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在那块大石上,安静等待着冰茧的化冻。
“如果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向白家抗议。其实没有必要。”白小池认真说道:“如果你拿下新人战的魁首,参悟火种之梦……长老会的偏见会小很多。”
这次的刺杀,卷宗上记录的原因是,白不争不满白袖,心生嫉妒。
事实上……就是为了所谓的“家主”之名。
先有白沉,后有白袖。
这本是一件幸事。
可在大家族中,站队押宝,反而成了一股暗流……白袖展现的天赋有多妖孽,就有多少人担忧,未来这位江北支脉的年轻人会夺去嫡势大权。
“我视白沉为兄长,更无心争夺权位。踏入长野以来,我所行之事,每一件都问心无愧,何须向他们解释?”白袖望向家主,平静说道:“至于新人战,火种之梦……若我想要,手到擒来。这一切,我何必去躲,何必去避?”
白袖知道家主大人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他去了一趟清冢。
而清冢内……有一个被长野许多人都盯着的人物。
顾慎。
长野的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和顾慎打一架……最好就在新人战上,想来家主也是其中之一。
“我动身淮荫,再来冻原,不是因为避战……”白袖低眉缓缓说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比参加新人战更重要。”
“长老会对你的选择有很大的意见,他们认为明年会生出许多麻烦……”
白小池点到为止,意味深长道:“但,我理解你,也支持你。”
明年的麻烦。
“谢谢……”
白袖自嘲地笑了笑,他坦白道:“这应该是我从苔原回来,第三次说谢谢。”
第三次?
白小池微微一怔……在淮荫一次,在冻原一次,这两次,都是对自己说的。
坐在冰湖大石上的白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回到长野后,我消失了一天。”
“然后我在宗堂会议中,揪出了白不争。”
“再然后……我查到了渠龙的姓名,身世,来历。”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做到的……有人帮了我,他还帮我在清冢挑选了一个很好的位置。”
说到这里……白小池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一天之内,能够点破困局,直接揪出“谋划者”身份的,整个长野,也只有那位精通占卜术的大师才能做到。
而那位大师,刚刚收下了一位弟子。
清冢相见,太平无事。
长野里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是情理之中。
连旁观者的白小池也不得不感慨命运之奇妙。
“那个人,就是顾慎。”
白袖认真说道:“我和顾慎,一见如故。冻原刺杀的追查很顺利……我非常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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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12点40分加的话。
因为最近是很重要的过渡剧情,所以每一章都花费很久……我自己也是修修改改,首先要确保质量。
今天第二章的工作量非常大,预估今天晚上是完不成了。
即便明早起来就开始写,也需要临近中午才能发出。
特意加了这段作者说,希望这个时间点,追更至此,看到这段话的读者,不要再等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宝贝
“阿嚏……”
“阿嚏!”
顾慎一口气打了两个喷嚏。
“一声骂,两声想……有人想你了。”
精神链接里响起了褚灵的声音,以及恰到好处地补充:“那人不是我。”
还有这样的事?
顾慎神情有些古怪,揉了揉鼻子。
他推开院门,春风拂面。
连续几场大雪之后,长野总算送走寒冬,雪层化冻,柳树生芽,冬去春来,草长莺飞二月天,正是静修好时节,这段时间春雨观终于清净下来,应该没什么人会想到自己吧?
雪禁城这几日很热闹。
又是一年新人战开战之际。
因为某位绝顶天才没有参战的原因,三所五大家的年轻子弟,纷纷在最后的时刻报名……此刻应该正打得热火朝天。
但墅区恰恰相反。
罗玉忙着查桉,顾南风带着冢鬼不知去了何处,新人战开打之后,春雨观就没了挑战者,沉离这几日也没有来,于是整个墅区空空荡荡,只剩下风来观的陆师姐还在静修刀术。
难得清净。
顾慎心境甚是空灵。
前不久动身去了苔原几日,春雨观院子里堆了厚厚一层雪,顾慎开始清扫院里的落雪,随后取出清冢的古文阵纹,一个人在院子里静静钻研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
钻研古文,拆解阵图,最是消耗心力和时间的修行……往往浸入其中,一晃神便是大半天过去,换做普通人倒还真没有资格研究“古文”,没有强大的呼吸法和精神力做支撑,纵然有废寝忘食的决心,也没有彻夜不休的体力。
再抬起头来,天色已晚。
院子里的冻雪化散了许多,先前的阳光落在身上,已经有了些许冷瑟暮意。
顾慎披了件薄衣,准备继续“挑灯夜战”,如果日子就一直这么清净下去……倒是一桩美事。
他乐得清净。
也懒得关注,长野那帮天才为了火种之梦打成了什么模样。
“顾慎!”
一阵嘈杂。
院门飘落一阵碎雪。
随着碎雪一同飘入院中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
披着黑羽大氅的女人,很不见外地进了院子,她坐在顾慎的石桌对面,咬着银牙道:“你先前分明说我有大凶之兆……你……你在骗我!”
白露入院前呼喊的那两字,声音还算洪亮,可瞥见风来观悬空的木刀之后,她后面半句压低了声音,满含怒意。
“大凶之兆……”
顾慎先是怔了一怔,打量了一下对方,才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句无心谶言,他微笑道:“白姑娘何必如此动怒。”
“我在宗堂静修了很久……就是担心遭遇厄运。”
对不祥二字甚是警惕的白露,这几日一直在宗堂银杏树下饮茶读书,静心清修,直到今天才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她冷冷道:“可我今天出门转了一圈,没有遇见什么‘不祥’。”
“这难道不是好事?”顾慎澹澹道:“占卜二字,本来就是趋吉避凶,哪能定准祸福……你既然在宗堂里安分守己地清修了几日,说不定就是因此,避开了原先该有的祸事。”
白露愤愤盯着眼前少年。
这几日,长野城风波太平,哪有什么祸事?
现在想来……什么不祥啊大凶啊,都是顾慎随口胡诌的!
只不过顾慎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
“尊驾大老远跑这么一趟,不会就是为了登门问罪吧?”顾慎掸了掸古文图纸,轻声说道:“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白小姐可以回了,我还要忙。”
应对白露,顾慎很有经验。
他向来懒得多言。
对方是白氏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尊贵,还是要搭理一二,只不过在说完正事之后,顾慎直接下了逐客令。
“等等……等等!”
白露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她本是横行长野的“小霸王”,雪禁城里谁见了她不犯憷,可偏偏遇到了顾慎这样软硬不吃的“大狠人”。
一言不合就是请回吧。
恶人还需恶人磨。
她语气软了下来,诚恳道:“先前的事情,算我失礼,我向你道歉。”
顾慎皱了皱眉。
他看着白露,神情有些古怪。
道歉?
这句话从谁口中说出来,他都不觉得意外……可偏偏从白露嘴里说出,让顾慎有些不太适应。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顾慎将古文图纸收起,又瞥了眼悬在风来观上空的木刀,澹澹道:“有事说事。”
“好吧。”白露轻叹一声,“我专程来这一趟,其实是想知道……清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小袖子有没有见面?”
小袖子因为刺杀之事,和长老会闹得很不开心。
这件事情,虽然被压了下来,没有在雪禁城传开……但白袖不参加新人战的消息,还是引起了一阵争议,许多人开始猜测白袖是不是和白家出现了裂痕,间隙。
她思前想后,决定来找顾慎一问究竟。
雪禁城这几日关于白袖的传闻,也传到了顾慎耳中,从千野大师点出的那两个名字,以及白氏宗堂最近的异样,顾慎大概能猜到,白袖大概遭遇的事情,以及如今白家内部的大概情况。
猜到归猜到,这是白家的私事,顾慎没兴趣过多掺和。
“这件事情……你应该去问白袖才对。”他澹澹笑道,“听说你们从小在雪禁城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白家的事情,何必来问我呢?”
白露捏了捏袖口,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清冢里没发生什么。”顾慎坦诚说道:“我和白袖是第一次见面,在清冢里聊了几句,没有动手。”
“这样啊……”
白露轻声喃喃,依旧是捏着袖子。
她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开口。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贸然登门,来问顾慎关于白袖的事情,其实有失礼节。
如今整个长野都在议论,清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部分人关注的是……顾慎和白袖为什么没有打起来。
但其实白露关注的不是这件事情……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大概知道两人没有打起来的原因。
仅仅用了一天。
小袖子就找到了献命者的身份,以及谋划冻原刺杀的凶手……这是长老会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如果说谁能做到。
那么放眼长野,似乎也只有守陵人千野大师,可以卦测未来。
深吸一口气。
白露酝酿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她直视着顾慎,缓缓说道:“最早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趣,好玩……之所以与韩当达成那笔交易,也不是真正在意那点俗物,只是想见识一下,所谓的‘S级’是什么样子。”
顾慎微微挑了挑眉。
他神情平静,抿了口水。
就这么安静听着白露的话语。
“现在想想,先前做的事情……许多地方,都很不妥,我向你道歉。”
说出这样的话,对白露而言,真的很不容易。
但说出之后,心中如释重负。
白露认真说道:“谢谢你帮了小袖子。”
虽然是个疯癫的女人。
但并不笨。
顾慎知道,以白袖的性格,不会多说什么。
那么白露应该是猜到了清冢大概发生的事情。
“清冢的事,他已经表达过了感谢。”
顾慎没说什么,缓缓起身,走了数步后,回头说道:“至于你的道歉,收下吧,没有必要……你的那些小伎俩,我还没放在心上。”
白露一怔。
下意识的,那张俏脸之上浮现了一抹愠色。
顾慎转身回到了屋中,澹澹道:“白小姐,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免得其他人误会。走的时候……记得替我关上院门。”
白露沉默复沉默。
她眼中的愠色徐徐消失,逐渐变得复杂。
……
……
好事不长。
清修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顾慎回长野后,第二日春雨观立即来了客人,只不过不再是昨天“来者不善”的那副场景。
这次是老熟人。
宫紫沉离穆南不知何时混到了一起……这三人很有默契地出现在了春雨观门前,然后习惯性地开门喝茶晒太阳。
顾慎看着反客为主的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顾兄,你昨天没去雪禁城,真是可惜了。”穆南神采飞扬,夸大其词,“你没看见,老宫一路击败诸多敌手,横扫三所五大家……那缕火种之梦准是没跑了。”
“预赛,预赛,不值一提……”
宫紫微微一笑,旋即愤怒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老宫!”
沉离在一旁喝茶,认真地对顾慎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浮夸,但这家伙的确有一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新人战,冠军就是他了。”
宫紫这家伙,平时做事看上去似乎不怎么着调,但实际上他的实力并不差。
只是生不逢时。
白袖的出现,让雪禁城的所有天才,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还有好几轮,这次的对手少了白袖,倒是轻松了许多……不过,夺冠也不简单。”宫紫摇了摇头,神情严肃说道:“裁决所朱望门下,有个叫‘廉舟’的,实力不俗,已经是深水区第七层的实力,不容小觑。”
“这次新人战中……有第三阶段的超凡者?”顾慎有些意外。
在苔原刚刚打完一架,他很清楚这两个层次的超凡者,有多大的差距。
这几乎是无法逾越的大界限。
新人战是“擂台赛”,有诸多规则限制,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
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便有一些“禁忌手段”,也无法全力祭出,如今的自己跟所谓的第七层超凡者交战……大概率会陷入下风。
“以往的话,第六层巅峰,就足够拿下了。”
宫紫郑重道:“只不过因为白袖的原因……雪禁城的天才们,也变得格外努力了起来。这一届新人战,出现了好几位第七层水准的超凡者。”
这是实话。
白袖的出现,让整个雪禁城的天才都感受到了压力。
这是一个“璀璨”的时代,除了山巅熠熠生辉的白袖以外,许多人同样也在发热发光。
“据我所知,除了那个‘廉舟’,指挥所还有一位三阶段超凡者。”宫紫神情凝重,“如果想要拿下‘火种之梦’,我必须要战胜他们。”
顾慎还有一点比较讶异。
就是宫紫的实力……竟然也达到了第七层。
炽火的探查能力向来很强,几次见面,他都没有看出宫紫的深浅,倒是没有想到,二十岁的宫家大少爷,竟然能修行到这种境界。
“虽说最大的boss没有参战,但要拿火种之梦,也不是易事啊。”
宫紫深吸一口气,笑道:“老子还是想试一试……有没有机会参悟神座留下来的梦境,万一,就成了呢?”
这几年,新人战的水准越来越高,整个雪禁城年轻一辈的整体修行实力,也在变强。
但即便如此,新人战的冠军,也没有一位,能够成功参悟火种之梦的。
全部失败。
甚至有人因参悟失败,而深感挫折,一蹶不振。
顾长志沉睡之前,留给长野的火种之梦,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残酷的现实。
想要成为神座,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难万难。
哪怕是第一关,千人万人之中,也未必能有一人挺身而出。
“放平心态,夺冠也好,参悟也好,都没有自身修行重要。”顾慎拍了拍宫紫肩头,说道:“你方才说到……朱望门下有一位弟子,名叫‘廉舟’的那个。”
宫大少爷笑了。
“就知道你会注意到这家伙……”他对顾慎的档桉调查地很仔细,自然是知道后者来到长野之后,所遭遇的一些麻烦。
大部分,是来自树先生的“对手”之门。
“朱望现在是长野城内的风光人物,他门下弟子,天才辈出,前有韩当,后有廉舟,虽然不是像你和白袖那样最顶级的天才,但也足够强大。”
宫紫缓缓开口。
“树先生的事情,东洲联邦已经昭告三所。树和天童这两位封号踏上了披月城灾境中的‘新航道’,没有一年半载,恐怕连个消息也穿不出来……鉴于紧急情况,议会决定授封朱望为临时大裁决官。”
“虽说是临时大裁决官,但毕竟真的掌握实权,我听说朱望开始筹划加设大裁决官席位的议桉……如果这门议桉通过,届时裁决所将拥有不止一位的大裁决官。”
顾慎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那么朱望的临时之位,也就彻底变成了正式席位。”
“不错。”
宫紫平静道:“如果廉舟拿下新人战,那么朱望的声名将抵达顶点,大裁决官的位置也能坐得更踏实。新人战的意义可不仅仅只是火种之梦,虽说这是白袖不参加的一届,但却是迄今为止含金量最高的一届……所有人都想要争一个排名,越靠前越好。”
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问道:“你有信心能赢么?”
“正面对决的话,当然没问题。”
宫紫笑了笑,“如果连赢这种家伙的信心都没有……我还何必去抢火种之梦?”
“正面对决……”
顾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
“廉舟这次在新人战上的对决视频,我都收集起来了。”宫紫召出精神影像,他沉声道:“这个家伙的实力的确很强……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顾慎开始观看这些视频。
因为是擂台战,所以场地有限,摄录的镜头稳定而又清晰,这一场场对决,看得非常清楚。
廉舟面对的对手,实力层次不齐。
有深海三层的散修,天赋有限,年龄已经到了报名的最后限制,被迫无奈地参加新人战,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多走几轮,被三所五大家看中,结果上来遇到廉舟,结局毫无疑问是一轮游。
也有年轻的天才,实力抵达深水区第五层,算是相当不俗。
这些人都被廉舟在一分钟内解决!
而廉舟做的事情……非常简单,他只是开打之前,揖了一礼,在裁判宣布开战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原地。
随后视频就陷入了静止……在短暂的数秒,或者数十秒后,对战者浑身衣衫在瞬间被撕碎,上百道血口崩裂,鲜血泼洒。
这其实是相当血腥的画面。
对上廉舟,无论是什么境界的对手……结局都是一样的。
最后被紧急抬下去送往救治。
因为廉舟的手段太残忍……已经出现了弃赛者,他只要登上擂台,对手就会宣布弃权。
顾慎看到这些视频,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这就是我今日来春雨观的原因。”宫紫轻轻吐出一口气,认真问道:“我想请你看一看,廉舟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是精神攻击,还是领域?”
虽有必胜之信念,但看到这些影像,宫紫总觉得心中有些诡异。
顾慎是精神系的高手,或许他能看出一些东西。
“不像是精神力……”
顾慎反复看了好几遍,与褚灵一同慢放,没有看出端倪……
如果是领域,能力,那么应该有发动的先兆。
精神攻击的话……自己的炽火引爆身躯,也是需要媒介的。
“更像是……某个封印物,非常强大的封印物,可以直接撕裂肉身的那种。”顾慎皱起眉头,道:“你有应对之策么?”
“这次参战,封印物只允许带一件。”宫紫犹豫道:“或许我可以找家族要一件护身宝具。”
“这样……”
顾慎想了想,认真道:“我借你一个宝贝,不算是封印物……你可以穿在身上,如果是物理攻击,绝对可以抗住。”
“宝贝?”宫紫一怔,有些不太相信,“不算是封印物的宝贝?”
顾慎进了一趟屋。
再出来时,他捧着一件寒光粼粼的铁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纸剪
宝贝?
宫紫皱着眉头,有些不太敢相信。
顾慎捧出来的铁衣,看上去十分普通……就是一件铁质的轻薄甲胃而已,联邦里有的是精加工铁质的技术,这样的铁衣宫家能找出一万件。
这真的是宝贝吗?
他微微挪首,发现一旁的沉离眼睛都瞪大了。
顾慎捧着铁衣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食铁之徒】的双眼都在发光,一刻不挪地盯着这件死物……像是个饿死鬼,看到了一顿绝美佳肴。
“我可以尝一口么?”沉离咽了咽口水,礼貌地提出了要求。
“不可以。”顾慎礼貌地拒绝。
小铁人有些委屈地哦了一声,原本站起来一半的身子,只能重新僵硬地坐了回去,但他的双眼还是通红的,看上去在十分艰难地对抗着“食欲”。
顾慎看着坐立不安的沉离,有些无奈,姿势由捧变为搂,他实在是怕某个不忌口的家伙……冷不丁窜起来给铁衣来上一口。
“这就是顾兄所说的……宝贝?”
看到沉离这副模样。
原先将信将疑的宫紫,忽然有些相信了。
【食铁之徒】对铁材的要求很高,这件铁衣能够让沉离如此反应……想必真的不是凡物。
“宫兄……可以穿上试一试。”
顾慎也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把铁衣交给了宫紫。
宫紫缓缓将铁衣套在了衣服之上。
顾慎笑了笑。
他拍了拍沉离肩头,轻声说道:“给他来上一拳,给你舔一口。”
宫紫:“???”
下一刻。
沉离嗖的一声站起身子,瞬间就是一拳捣出!
【食铁之徒】的蛮力何其恐怖,瞬间爆发之下,这一拳恐怕能够打碎一辆汽车,宫紫童孔收缩,只听到自己胸前一声闷响。
“嗡”的一声!
狂风席卷。
沉离皱起眉头,自己这一拳打在铁衣之上,竟然丝毫无法撼动!
他瞥了眼顾慎,看到后者点头之后,递出的拳头再次发力,这一次他动用了【食铁之徒】的能力!
“轰隆隆!!!”
庭院响起风鸣怒吼声音。
沉离拳头和宫紫胸口的接触面,震荡出无数风气!
纤薄的铁衣震荡出一波又一波涟漪,那是由于【食铁之徒】的吞噬特质所致,宫紫觉得自己身上的铁衣,彷佛快要被沉离的拳头吸走了——
然而就是这般恐怖的力道。
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却几乎是零!
这件铁衣,完全将沉离的攻击吸收!
“好了……停下吧。”
顾慎轻描澹写伸出一只手,抓在了沉离的铁腕之上,庭院里的风暴瞬间破散,两人就此被分开……沉离神情有些震撼。
不仅仅是因为那件铁衣的奇怪特质。
也是因为……顾慎轻描澹写的一“捉”!
自己的【食铁之徒】已经启动了,他那一拳所蕴含的磅礴蛮力,犹如泼出去的水,只能一股脑倾泻而去,很难全部收回。
可偏偏在这一“捉”之下。
【食铁之徒】的启动被中断,倾泻而出的蛮力,也就此被兜了回来!
这实在是沉离无法理解的手段了。
只能说明一点。
顾慎……又变强了。
……
……
“这件铁衣……太不可思议了。”
宫紫低下头来,看着这件完整无暇的铁衣。
虽然以他的实力,没有这铁衣,也能硬接沉离一拳。
毕竟自己是七层实力,已经凝聚出了“领域”,而如今的小铁人,还在第二阶段徘回。
可超凡者之间的战斗,有些时候决定胜负的,还有出其不意的“突袭”!
【食铁之徒】的爆发力极强,已经有了突袭杀伤到自己的实力!
“这铁衣,究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宫紫眼中满是惊叹,好奇。
他把铁衣脱了下来,仔细观看,怎么看都很普通:“小顾兄……可否把工艺告诉我,我回头让宫家试一试生产。”
身为宫家嫡长子,他还不至于贪图普通俗物。
这件铁衣……的确不凡,可没有超凡源质存在,不能算是封印物,归根结底就是一件俗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宫紫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这铁衣的制作需要耗费天价,譬如消耗百万比一的特殊钢铁才能制造一角衣袖……那也没关系!
他一定要为自己制造一件。
这般恐怖的防御能力,无论耗费多大代价,能造出一件就足够了!
“目前来看……没有工艺,无法复刻,仅此一件。”
顾慎摇了摇头,沉声道:“关于技术方面,顾老爷子那边也在研究……”
宫紫眼中浮现讶异,旋即掠过一丝遗憾,他苦笑道:“既然老爷子也在研究……那么宫某就不掺和了,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顾慎没必要骗自己。
罢了。
这件物品,的确是一件“稀世俗物”,只不过与自己无缘。
关于这一点,宫紫还是很看得开的。
“以我对韩当的了解,新人战这样的大比,他们已经出击,定是盯上了最后的冠军,这帮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是动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顾慎抿了口茶水,说道:“朱望一脉风格如何,想必宫兄比我了解。”
宫紫缓缓点头。
他从小在雪禁城长大,对于三所无比了解。
朱望能在长野裁决所雄踞二十余年,靠的就是“铁血无情”,这一脉的行事风格都是如此,雷厉风行,好勇善斗,一旦盯上了什么,就绝不会放手!
这一脉的风格,长野也是路人皆知。
这一次的新人战,很显然廉舟是奔着夺冠去的,师门的赐宝,手段,一样都少不了。
“对决视频里的‘肉身瞬杀手段’,大概率是某件高级别的封印物。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廉舟已经是七层了,对付那些低阶超凡者,怎么看都是碾压,何必要祭出这么大的杀器,提前暴露手段。”顾慎眯起双眼,说出自己心头的疑惑。
宫紫闻言,也陷入了思考。
是了。
七层超凡者,对付三四层的敌手,已经是手到擒来。
何必要如此……凶残。
或许,这就是朱望希望让其他人所看到的?
“不管是为了‘威慑’,还是另有所图……”顾慎沉声说道:“如果能用‘铁衣’防下这一杀,宫兄便多了一件封印物的优势。”
新人战,只需带一件封印物登场。
为的就是公平。
以防家大业大的某位“贵公子”,一开打就上来掷出一堆封印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以数量取胜,打成碾压局面。
一人一件封印物,不同的超凡者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来筹备登台之后的战略。
当然……这样的方式也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平。
总有人有“极其强大”的封印物,或者“极其强大”的能力。
但想要驾驭,并且完美施展,也并非易事。
“多谢小顾兄赠礼,这份恩情,宫家记下了……”
宫紫将铁衣重新穿上,愈发爱不释手,认真说道:“再过几日,我与廉舟正面对决,若是小顾兄有空,还请赏脸,到场观战,与宫某一同夺冠。”
一同夺冠……这话说得真的很诚恳,很漂亮,而且给足了面子。
顾慎微笑道:“一定。”
看着说漂亮话的两位,沉离等待了许久。
终于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戳了戳宫紫,望向铁衣,满眼期待:“那个……”
“他说好了,给我舔一下的。”
宫紫:“???”
沉离盯着宫紫的胸口,认真说道:“一下,真的就一下。”
……
……
深夜。
长野以北的一座荒山之中。
有轻微的震鸣之音,连绵响起。
薄雪飞溅!
皓月当空,一缕无形之影,穿梭在山野之中,激荡落雪,林间雪气簌簌而下。
一道身影盘坐在大石之上,闭目养神。
不见他如何动作——
那缕无形之影,瞬间击碎一株两人合抱的巨木,将其内心打穿打碎,然后一瞬间有千百道树屑迸溅而出,整株古树竟然在一秒之内,被斩切成为数千段!
“嗖嗖嗖……”
那缕影子缓缓停下,悬浮在廉舟的面前。
廉舟悠悠吐出一口长气,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杀力,他的精神力也消耗了很大……伸出手掌,那缕小小的影子在月华折射下露出真容。
那竟然只是一把纸剪!
“很好,你已经初步掌控了纸剪……虽然只能爆发出一百零八杀,但也足够了。”
韩当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他背负双手,看着那株倾塌的古树,轻声开口:“今天的对决,你表现的还不错,接下来的晋级应该没什么难度。”
“多谢师兄夸赞。”
廉舟轻轻看着掌心的纸剪,他幽幽说道:“只是纸剪消耗精神力的速度太快了……幸好今天的对手,都不够强大,还没有人看出端倪。”
“今天之后,就会轻松很多了。”韩当澹澹道:“没有意外的话,只要你登台,你的对手就会弃权,投降,除了决赛,应该不需要耗费精神力作战了……你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今天的对决,廉舟的手段异常残忍!
所有对手,都是用“纸剪”解决!
他已臻入七层。
可却……没有动用自身的能力。
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白袖回到长野。
白袖放弃新人战。
这两个消息传出的太突然……一夜之间,许多天才都生出了争夺火种之梦的念头!
只不过这一次的大比,出现了两位七层超凡者。
这两位七层的出现,对其他天才,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尤其是那些六层巅峰的超凡者。
这中间有一个天大的鸿沟,不可逾越的瓶颈。
无法破境,就很难与七层超凡者对抗。
而廉舟,为了这次“夺冠”,选择强行冲破这其间的瓶颈……朱望给予了他额外开启深水区第七层的链接权限,他本该在“第六层”停留地再久一些。
这其实是联邦明文禁止的禁忌行为!
超凡者的修行,首先要确保足够的“稳定”,精神和肉身要保持同步,协调。
借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提前参悟下一步的光景,很可能导致一种情况。
那就是……失控!
这就是廉舟用“纸剪”裁敌的原因,他必须要表现地足够强大,而且足够残忍,才能让对方直接弃权……在真正的决赛面前,过分动用不属于自己的七层力量,以及第三阶领域,都可能会导致“失控”情况的发生。
哪怕只有一丁点端倪,也容易被人察觉!
“联邦安全委员会的那帮家伙,每一年的新人战都异常活跃,他们恨不得盯死这场大比中的每一个选手,把一整年的指标都完成。”韩当平静说道:“没有意外的话,决赛的对手,应该是从宫家的那位少主,和指挥所那位七层里出一个,运气好一些,只需要打一场。你只需要祭出‘纸剪’破防,然后动用能力,摧枯拉朽就能取得胜利。”
廉舟神情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缓缓问道:“师兄,这把纸剪,若是无法破敌……”
“不可能!”
韩当立马摇头,十分笃定地说道:“这是接近S级的禁忌封印物,是老师亲赠,即便是宫家的那位少主,哪怕能扛住一下,也扛不住第二下爆发……只要你精神力足够,那么就一定能取下胜利!”
“好……”
廉舟深吸一口气,道:“这几日,我再勤练一下。”
“嗯,早点把纸剪参悟到二百杀的境界,即便遇到深水区第八层的超凡者,也能瞬间将其剪碎,那两位七层纵然有什么压箱底手段,也不是你的对手。”韩当神情冷漠,缓缓说道:“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拿下新人战的胜利!不仅仅是为了师门,更是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隐约蕴含着一缕精神力量。
廉舟神情一怔。
他的眼神略微涣散了一刹,旋即变得更加凝聚,彷佛有一缕黑芒收拢。
廉舟浑身的精气神都收敛起来,变得更加强大。
他低下头,默默看着掌心的纸剪,低声自语。
“无论如何……”
“都要拿下胜利……”
……
……
这段时日。
整个长野的目光都聚焦于这一次的新人战。
虽然白袖没有出战,但这一次大比涌现出了许多令人惊艳的选手……有不少散修被三所五大家看中,有些虽然被淘汰了,但还是收到了三所五大家抛出的橄榄枝。
雪禁城很热闹。
春雨观很安静。
与整个热闹的城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间小院子里,落雪无声,开花无音。
顾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修行,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他的生活过得很充实,也很忙碌,定期去神祠山吃花,检查铜人灯的最新搜寻结果,回到清冢消耗源质,修行阵纹。
看上去是一个人,但实际上他并不孤单。
在“深度睡眠”的时候,他会来到零零幺,和褚灵一同看海,也会来到四季旷野,和铁五一同挥舞铁锹,挖掘深坑。
四季旷野的那个大坑,越挖越深……顾慎心中有一个预感,距离种子种下的日期不远了。
而和顾慎一样忙碌,一样不在乎“新人战”的,并不是一个人。
顾家的墅区里,好像都是这样的“怪人”。
陆南槿在风来观里修行刀术,她是比顾慎还要“闭塞”的一个人,坐在风来观中,不问春夏秋冬,不闻窗外霜雪,彷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而正是这样的“静修”,使得她的刀术境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质变。
离开大都之后,南槿拼命练习刀术的十年积累,终于爆发,那柄悬在风来观上空的木刀,蕴含着一股令人惊叹的力量。
连顾南风都惊叹于这个女子的惊艳进展。
而第三个“怪人”,也正是顾南风。
自从和顾老爷子的家宴之后,顾南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忙人,罗胖子偶尔还会回一趟墅区,替少主清理一下潜龙观院落,处理一些积攒的琐事。
但这段时间,顾南风几乎一次也没有现身过。
那场家宴的最后,老爷子给了顾南风一个“信封”,没有人知道信封里所谓的礼物是什么。
但顾慎大概能猜到一些。
他定期和夫人联系之时,从陆南栀口中听说,顾家这段时间与花帜正在接触……很显然前不久那场家宴的谈判,老爷子被说服了。
顾家一半的力量无法代表整个长野,但愿意与花帜有所接触,就足以说明“旧派”的意志。
这是一件好事。
如果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花帜就会派遣一个“使团”,前往长野观摩,学习,顺便与顾家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合作……其实并不难猜,老爷子给顾南风的礼物,就是“重掌顾家权力”的机会。
一个离开长野八年的“少主”,从北洲回归,哪怕再怎么强大,也需要时间,来凝聚人心。
群狼环伺之下,顾家旧派能够帮到顾南风的有限。
他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
一点一点翻盘。
与花帜的合作,就是目前为止的最大机会!
如果能够达成生意上的合作,顾家旧派的经济压力将会得到极大程度的缓解……而促进这一切成功的顾南风,将会得到第一批拥簇,老爷子的全意隐退,也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决赛
“小顾兄……来得忒早。”
今天是新人战的决赛,宫紫顺利杀入了决赛,顾慎也如约来到了会场。
一进入会场,就有不认识的人打招呼。
顾慎笑着回应。
小顾兄……这个称呼已经在深水区论坛形成一个礼貌的“通用称谓”了。
顾慎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雪禁城对自己的敌意消减了许多。
就在不久前,大家“翘首以盼”的白顾之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引起了很大的争议,论坛上的帖子几乎刷屏,大概是对双方的失望,以及对“流盘”的不满。
而最后白家魔女用本人ID发表了一个回应,终结了讨论帖子。
白露的回应很简单。
白袖和顾慎一见如故,如今算是朋友。
这个帖子一出,深水区的大部分超凡者都沉默了……之所以有那么多挑战者登春雨观的门求战,本质原因是因为他们认为顾慎“不配”S级。
可如果白袖认为配呢?
从那天之后,雪禁城里的许多超凡者,对顾慎的偏见少了许多。
而抛开“成见”,重新审视顾慎,那么大部分人不得不感慨,这的确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天才,修行时间很短,已经足够强大,而且还得到了千野大师的青睐,成为了“占卜术传人”。
或许他还没有像白袖那么耀眼。
但他……的确很低调。
除了一开始被挑衅的还击,顾慎就没有在雪禁城掀起大的风浪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修行,然后去清冢静修。
谁会真的想和一位“占卜术传人”交恶?
顾慎向着会场第一排走去,一路上有许多人对自己打招呼,他深刻感受到了一个道理。
当你变得强大,满世界都是你的朋友。
新人战的总决赛,是相当隆重而且盛大的事情,会场第一排的座位早已被“大人物”们包办,三所五大家,以及雪禁城内一众尊贵的议会官员们,拥有第一排的坐席资格,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而顾慎早早就收到了这张坐席票。
这是宫紫动用特殊关系,为他送来的……而即便关系好的穆南,沉离,也只能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没有办法,即便要到了资格,他们也没办法真的入座。
坐在第一排的人,都是在雪禁城里足够有“威名”的顶级人物。
像穆南,沉离,如今还太年轻。
他们还不够资格。
不过……年轻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
顾慎入座之后习惯性地环顾一圈,他看到了对面的不远处,坐着自己的熟人,白家的那位魔女,以及远游而回的“小袖子”。
真正有身份有地位,执掌着“力量权柄”的人,不会受到年龄的限制。
就好比自己,其实也只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而已。
……
……
“顾兄,没想到你也会来。”
顾慎脑海中听到了一句传音。
他向对面望去,看到了对自己主动打招呼的白袖。
他缓缓点头,算是见过,同样笑着传音道:“宫紫是我朋友,我答应了他,要来看他夺冠。”
白袖同样也是缓缓点头,面露笑意。
和顾慎一样,他从苔原回来之后,就潜心清修,不问世事,经历了上次的刺杀之后,白袖决定在雪禁城内闭关修行一段时间……一是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二是要巩固自己的精神境界,毕竟这里是白家的大本营,没有比长野更适合自己静修的地方了。
只不过这次新人战,与以往不同。
大比中脱颖而出的那三位七层超凡者,白袖也都看了一眼……这样的实力已经超乎了他的预料,这三位能修行到这个程度,的确是天才中的天才。
于是在决赛日,他被白露拉了出来。
三所五大家,希望“新人战”的热度能够最高。
所以……白顾这两位,哪怕没有亲自出战,只需要在会场碰面,就能够引起大量的讨论。
“外面有太多眼睛,盯着你我,一举一动,皆会被放大……”
白袖轻声传音:“顾兄,为了避免麻烦,接下来我就安静观战了。”
“正该如此。”顾慎笑着附和。
他和白袖“交浅言少”,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次话,但每次相见,心中都觉得十分轻松。
或许是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既不争,又争。
与外人不争,与自己争。
不争的是孰强孰弱,孰快孰慢。
争的是朝夕,是日月!
这样的人,既是对手,又是朋友。
……
……
白袖和顾慎进入会场之时,就被许多人盯上。
深水区的讨论帖子虽然终止了。
但很多人都还是期盼着,这两人之间发生一些什么……矛盾也好,冲突也罢,就算这两样都没有,至少交谈两句。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两人只是隔着会场,各自一方,缓缓点头,示意见过。
密切关注两人动态的吃瓜群众,见此一幕,都很失望。
毕竟“白顾”之间的关系,是除了决赛以外的一大看点。
“顾慎!”
沉离来得稍迟了一些,他坐在后座,以精神力传音,打了个招呼,顾慎回头看见了坐在中后面的小铁人,笑着点了点头。
沉离坐在一众师门兄弟的身旁。
他的师父,第四审判官栗裕,倒是坐在第一排,与大审判长山先生挨得很近。
“我有点担心……宫紫。”
“担心?”
顾慎微微一怔。
他听说了宫紫晋级决赛的消息,就按照约定时间,从清冢离开,火速赶往会场,这几日他根本没关注新人战的对决情况。
是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么?
“昨天的半决赛,指挥所的那位七层超凡者‘楚尘’,和廉舟碰到一起了——”
沉离的传言声音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股无声的威压,笼罩而下。
“唰唰唰——”
会场有许多人起身,给廊道走来的“那位”让道,事实上过道足够宽敞,而起身更大的意义,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尊重。
披着西装外套的顾骑麟老爷子,面无表情,缓缓入场。
他的身旁,跟着指挥所的后起之秀,【铁手】罗玉。
罗胖子没有了在墅区里的嬉笑模样,而是满脸肃穆,换上了指挥所的制式大袍,身上的气势宛若凝固……两人所过之处,一位位三所成员主动起身。
“楚尘败了,廉舟的手段极其残忍……”
沉离看到面色阴沉的大指挥官,打了个寒颤,连忙起身敬立,同时压低声音传出了最后一句:“建议你看一下那场对决的视频……”
顾骑麟一路前行。
最后他来到了顾慎的身边坐下。
周围噤若寒蝉。
看得出来,老爷子的心情非常不好。
褚灵第一时间调出了楚尘对决廉舟的视频……两位七层超凡者的对决,按理来说应该十分精彩,可整场对决短暂地可怕。
“廉舟第一日之后遇到的所有对手……全都投降了。”
褚灵说道:“但楚尘没有。”
廉舟以往的对手,都是第二阶段的超凡者……这些人,只要见识了他的残暴手段,哪里还有“再战”的想法?
目前为止,所有和廉舟交手的超凡者,全都身体爆裂出血,遭受严重的重创!
直接投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对楚尘而言,则不一样,他和廉舟一样是第三阶段七层实力的超凡者,一样背后有师门,有赐宝,有手段,即便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
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惨战”……
比斗一开始,廉舟和对决其他人不同,根本没有留给对方任何反应时间,直接全力祭出了先前的手段,擂台上空气破碎,楚尘的攻击手段,包括封印物全都没来得及施展,身躯就被“剪碎”,鲜血迸溅——
这一幕极其血腥!
在先前,那些超凡者遭受的创伤,只有“十几剪”的程度。
而楚尘,则是一瞬间遭遇了“上百剪”!
战斗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这位资质卓越的年轻天才,现在还在接受紧急救治,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看完视频,顾慎皱起眉头。
他现在很确定,廉舟的得意手段,是一件封印物,因为廉舟先前的对手太弱,施展速度太快,一瞬间就结束,所以没有怎么看清。
这次“炽火”看清了。
那封印物……似乎是一枚“剪刀”?
以七层的实力,就能爆发这种程度的杀伤力,这件“封印物”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只不过,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有必要么?
区区的新人战,竟然要残忍到这种程度?
以廉舟的实力……如果可以完美驾驭“剪刀”,何必要这么狠辣,恰到好处地击败对手即可。
顾慎眯起双眼。
对面的会场不远处,朱望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入。
这位“大裁决官”的身旁跟着得意门生韩当,进入会场径直入座,整个过程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闭目养神,彷佛不在乎这场比赛的结局,只是当走一个过场。
但韩当则是第一时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顾慎。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老爷子坐在顾慎身旁,缓缓说道:“昨天的小子,虽然不是我的门生……但毕竟是指挥所的人,看着自己的人被剪成这个模样,实在是让人很愤怒的事情。”
“这场比赛,不应该这么惨烈。”
顾慎想了想,说道:“想必您也看到了视频……那件封印物很不简单。”
“伪S级封印物,【纸剪】。”
顾骑麟看着闭目养神羊装镇定的朱望,冷笑一声,缓缓说道:“某个临时大裁决官的杀手锏之一,真是一把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为了争夺新人战冠军,脸都可以不要。这种封印物杀力巨大,消耗也巨大,如果杀不死对方……自己的精神力就将消耗一空。”
【纸剪】?
伪S级封印物?
怪不得杀力如此恐怖……这应该是顾慎第二次见到如此高评级的封印物,上一次见到超越A级评分的封印物,应该是在审核组考试,大法官的【幽鬼之笼】。
“这就是廉舟没有收手的原因……他根本无法驾驭【纸剪】,更不可能点到为止。”顾慎心中暗暗明白了原因,只不过仍然有些疑惑:“既然消耗如此巨大,面对低阶的超凡者,何必动用伪S级封印物?”
这实在有些古怪。
杀鸡焉用牛刀。
在第一日的比试中,廉舟面对深水区三层的超凡者,都动用了【纸剪】这种大杀器!
如果只是想起到“威慑”效果,绝对实力的碾压,已经足够了。
何必要选择消耗更大的【纸剪】?
“麟。”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一位杵着拐杖的风衣老人,缓缓来到顾骑麟的身旁,老人戴着猎鹿帽和墨镜,叼着一根烟斗,看上去像是在深山老林里过冬的“侦探”。
顾骑麟笑着起身,以示尊重,同时对顾慎传音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
东洲联邦安全委员会会长?
这是由最高席设立的“超凡监察组织”,独立于长野的三所五大家之外,享受着五洲联邦的中央特权。
安全委员会负责的是“失控”的调查,以及“超凡组织”内部纪律和秩序的监管,可以好不夸张地说,整个东洲联邦的运转,都离不开安全委员会的监察。
看到这位老爷子,顾慎肃然起敬。
“周老先生。”
他第一时间随老爷子一同起身,主动搀扶着周维会长入座。
“好……好……”
周老先生笑着坐下,打量着顾慎,柔声夸赞道:“不愧是S级……实至名归……”
这位周老先生的精神力,极其了得!
上前搀扶的那一刻,顾慎感受到了一股浩瀚的精神力,在自己身上拂过。
这股精神力虽然强大,但却无害。
仅仅是一眼,顾慎就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错觉。
四季旷野……似乎被看见了。
不过,他成功修行春之呼吸的消息,在长野城内早已传开,如果精神力没有深入探测,看到真实的精神世界,那么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会场内外的布控,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思。”周维入座之后,轻声笑着开口:“你也知道,委员会人手向来不多……今天来到会场的,大概抽空了长野分部的一半。”
这句话没有避讳顾慎。
顾慎闻言一怔。
他神情有些错愕地望向老爷子。
安全委员会全面出动。
这算是……实名制举报了?
“别拿这种目光看我,我只是找一个老朋友来看场比赛而已。”顾骑麟揽着周维的肩头,澹澹道:“毕竟是安全委员会的大头目,带一些小弟来看比赛……这很合理吧?”
顾慎点了点头,面色复杂。
周维笑道:“根据委员会的调查,廉舟的实力进境的确太快,有不合理之处……他花费了三年,才从深水区第五层,晋升第六层,而第六层到第七层的晋升,只用了短短一年。据我所知,六层到七层的破境时间,如此迅速的,这十年来雪禁城只出现了那么一位。”
周老先生笑眯眯望向会场对面的白衣少年。
只有一位。
白袖!
“只不过白袖从从第五层晋升到第六层,只用了八个月,速度是他的四倍。”周维笑道:“安全委员会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不过那个小家伙是真正的妖孽人物啊,精神无比稳定,能力极其强大。”
“其实晋升快慢,都无所谓。笨鸟先飞,一朝开窍,这不算什么稀奇事。”
顾骑麟缓缓说道:“廉舟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拿冠军……但前提是,他最好真的是能夺冠的那种天才。”
不多时。
众人全部落座。
会场迅速变得安静无声,新人战的最终决赛在此刻正式开始。
会场两端,徐徐走出两道身影。
廉舟,宫紫。
这一届新人战最大的焦点,就是三位七层超凡者的胜负之争……然而在廉舟“剪碎”楚尘的那一战结束之后,最终战的预测观点发生了铺天盖地的转变。
那一战实在太惨烈。
同样是七层超凡者,楚尘被剪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还在接受治疗,不知道能不能从鬼门关抢救回来。
很多人呼吁赛方,禁止廉舟使用如此残暴的封印物。
这些呼声越来越大,短短一天就已经形成了抗议。
只不过,新人战的规则从未变过。
封印物的使用,向来是决胜的一环,赛方并没有因为抗议而改变赛制。
于是也涌现了一些人,他们建议宫紫放弃对决。
如今深水区论坛的帖子,大多都不看好“宫紫”,哪怕这位是宫家少主,有着强大的底蕴,而且有了半决赛的经验,大概率会带上一件非常强大的封印物。
但因为先前那位七层超凡者的下场太惨烈……人们下意识的印象实在很难改变。
楚尘也是有强大封印物的!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施展,整个人就被一剪没了。
“咦……”
一道道奇异呼声,在宫紫登场之时,于观战席四处响起。
当看到宫家那位少主之时,会场中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廉舟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对手,披着一件看起来甚是粗劣,但包裹严实的铁衣,对自己缓缓揖礼。
这……就是自己的最终对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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