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旧世界的航道(大章,求月票!)
“家宴?”
这两个字可把顾慎吓了一跳。
“你也不要想太多……”顾骑麟幽幽道:“请你来吃这顿饭,跟你身上的那些身份也都有关系……如果你只是山旮旯里出来的普通孩子,不是S级,不懂占卜术,也没有花帜的背景,今晚的这顿饭,一定是请不到你的。”
大实话。
顾慎听到这,反而放松了许多。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顾骑麟缓缓道:“我和你的老师,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你难道不好奇……这些日子,周济人去了哪里么?”
顾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
……
“【风童】和【天眼】的权限进行了交接,周济人搭乘的飞机从东洲出发,中途换乘源能飞艇,最终抵达北洲披月城要塞。”
“他进入了披月城要塞的超大型灾境之中。”
“在那之前,一共有一百三十七人进入了这座灾境……无一离开。”
江北酒店的顶楼,燃烧着幽幽的烛火。
一盏【灯笼】,悬挂在天台之上,没有任何悬挂物,就这么漂浮着,燃烧着,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将天台上的两人笼罩在内。
这已经不是顾慎第一次看到【灯笼】了。
顾骑麟取出之时,他只是略微讶异了一秒。
这盏【灯笼】与大都老城区狮子巷陆承所研发的类似,能够屏蔽【深海】的讯号,防止【风童】和【地蚯】的监听,算是一个十分保险的安全措施。
而进行这样的措施……毫无疑问,接下来的谈话是十分机密,而且重要性极高的。
顾骑麟是东洲指挥所的大指挥官。
树先生,山先生,麟先生……这三位,其实也是被雪禁城称为“三大巨头”的巨擘人物。
而他手中掌握着遍布五洲的情报网。
顾慎一直想要调查“老师”离开之后的踪迹,只不过即便是褚灵,也无法链接外洲……【源代码】的力量似乎并不完整,在某些时候难以发挥完全,追踪讯息这件事情上,除非有已经疏离完毕的完整档桉可以调阅,或者【源代码】的实时性就会显得不足。
这其实是深海不断自我更新的原因。
作为最初级的基础代码,在这种新兴功能的应用上,难免要慢上一拍。
但顾骑麟则不同。
他是真正“手腕滔天”的人物,竟然把老师的行踪轨迹图调取出来。
“目前那座超大型灾境并未命名。”顾骑麟放大虚拟投影,缓缓挪动手指,调出披月城要塞外的立体影像,缓缓道:“只不过从展现的灾害程度来看……已经远超要塞驻军的最初预估。”
罗师姐和钟师兄……就在那座灾境之中。
顾慎神情紧绷。
在这份投影放出之时,褚灵已经开始了工作,她第一时间通过顾慎的“精神视野”,将这份投影转化为【数据库】中的私有信息,方便随时调阅,同时征调了即时的北洲地图,对“披月城要塞”进行了新一轮的扫描。
“顾慎……灾境所在的地图发生了变化。”
褚灵短暂的扫描一边,说道:“大雪山峡谷似乎开了一道口子。”
【灯笼】的火光之中,顾骑麟缓缓以两根手指划过地图,在峡谷尽头左右交叉,画下了一个叉。
“就在今日……那座超大型灾境与现实世界,搭建了联系。”
灾境之所以会被如此严肃地对待,就是因为走入其中之人,会迷失方向,越陷越深,最后成为“失控者”,或者失去生命。
而与外界搭建联系,也就意味着……
“有人出来了?”顾慎下意识开口。
同时他的心里隐约产生了预感,这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由顾家老爷子亲自对自己说。
“是。”
顾骑麟缓缓道:“出来了一百三十五人,死亡了一百二十九人,仅仅存活了六位,都在重度昏迷之中……不过不用担心,这些人中,没有你的老师,师兄,师姐。”
“周济人,罗洱,钟帷,仍在这场灾境之中!”
“他们送出了雪山里的死者,以及幸存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任务已经完成,门户已经打开,能够把那些人都送走,他们也可以出来了。”
顾慎喃喃道:“他们没有出来?”
顾老爷子沉默了几秒。
“你先看一下这段视频。”
……
……
大雪。
铺天盖地的大雪。
足以淹没一切的……大雪。
跋涉之人的视线剧烈地摇晃着,彷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只不过在这样雪白苍莽的世界中,即便倒下,所看见的物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上下四方,惟余莽莽。
看见与看不见,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失败……”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失败……”
巨大的风雪声音之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电子信号声音。
远方响起微弱的女子声音。
“链接还不能搭建么?”
视线微微向下偏转。
录制这段视频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抓握着一枚通讯器,他的干枯手掌上覆盖着一层薄冰,肌肤被冻得惨白,而一条青色的藤蔓则是缠绕在手腕腕口,散发着莹莹绿光。
正因为有着绿光的覆盖。
他才能勉强对抗着这磅礴的风雪。
“可能……还需要……把门开得再大一些……”
年轻男人深吸一口气。
他转动头颅。
望向无数风雪流淌的方向……在他背后,原先没有望及之处,竟然在虚无之中打开了一扇门户,由无数藤蔓与发丝所搭建。
那扇门户的两边,坐着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支撑着“门户”的开启。
这扇门户,仅仅打开了数米左右,便有数百吨大雪倾泻涌出,彷佛火山爆发一般,从这个世界向外部喷吐……只不过吐出去的,是极致的寒冷。
雪潮洪流轰隆隆翻滚。
年轻男人艰难踩住地面,竭尽全力,倾斜身子,彷佛一株摇摇欲坠的老树,即便如此,依旧有一只脚拔离了地面,只不过他的脚底缠满了发丝,正因为这些发丝的缘故……他抗住了这世界的恐怖吸力,没有被远方的那扇“门户”直接吐出。
在左右盘坐的那两人努力之下。
虚无之中的那扇小小门户,努力扩地更大——
再大!
这一刻!
通讯器中的电流声音不再断续。
而是恢复了正常。
“正在尝试建立链接……”
“链接成功。”
年轻男人欣喜地高喝一声,“成功了!保持住!”
盘坐在那两扇门户之前的身影,一老一少,都在剧烈震颤……维持这扇门户的开启,对他们而言,是极大的消耗。
年轻男人抓住了这短暂的时间,对着通讯器快速开口。
“这里是东洲裁决所的特别行动组,我是裁决官钟帷,同行者为裁决官罗洱,以及大裁决官周济人。”
“记录地点为北洲披月城要塞,正北二十六公里的峡谷入口。”
“如果【深海】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请在链接中断之后,将视频上传至北洲联邦数据库,将这份数据做好署名备注,递送给铸雪大公爵。”
“我们在披月城发现了一座超大型灾境……原始规模估测为直径一万两千米,正以日三十米的速度逐渐蔓延,按照联邦条例,在确认灾境特质之后,将予以打击。但我们以东洲裁决所的名义予以请求……希望北洲军部能够保护现场,不要让超凡者再次进入灾境,也不要对灾境进行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座灾境之中,我们发现了一条不被‘黑点’缠绕的‘航道’……疑似是通向【旧世界】的古路。”
说到这里。
已经用去了很大的力气。
年轻男人快速向着远方奔跑,同时大声开口,他的嗓子里彷佛塞入了刀子,听起来沙哑而又粗粝,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高声呼喊着,确保通讯器能够将自己的声音,带去外面的世界,“因为链接不稳定的缘故……我不一定能保证画面的展示,但我会竭尽全力奔跑!”
下一刻!
他像是一枚燃烧浑身火焰的流星。
超凡能力全部爆发之下。
他身上的那些霜雪全都燃烧起来,连青藤也燃烧起来,嗤嗤的灼烧声音在通讯器这边听起来,甚至盖过了风雪的呼啸……只不过距离门户越远,讯号就越差,他竭尽全力想要奔向远方,精神链接中的画面也就越来越模湖。
远方是呼啸的风雪。
风雪越来越大,如刀一般……在精神视野之中甚至浮现出了血丝。
最后是两座高耸的,惨白的大山!
山的那边,有银白色的小点……无数风雪撕裂空气,可那里彷佛是唯一的平静之乡,只要抵达那里,一切的严寒,霜冻,都将不复存在。
下一刻。
视频截止。
所有的声音,画面,都定格在了银白之中。
……
……
“这是北洲要塞传来的视频。”
顾骑麟开口,道:“我想,我有必要让你也看到这份影像。”
“这就是老师他们……没有出来的原因?”
这段影像播放结束。
天台的【灯笼】,火光似乎都变得暗澹了许多。
顾慎回过神来,觉得有些莫名的冷……那铺天盖地的大雪,恐怕能将人直接冻成冰凋。
“是的。他们选择留在那座灾境之中,而唯一传出来的,就是这段视频。”
老爷子的神情有些复杂。
“据我所知……周济人之所以离开大都,前往披月城要塞,是因为【天童】送出了一缕发丝。以【天童】的实力,也只能送出一缕发丝,这段视频的传递,已经是一个奇迹。”
因为两位顶级超凡者的合力。
才打开了那扇门。
可即便如此……依旧死伤惨重。
顾骑麟道:“如你所见,最后这段视频成功传递出去……抵达了前进城的铸雪大公手上,北洲正在进行一场严厉的肃清。铸雪大公本想以肃清为主题,召开一场会议,这段视频成功使他的会议重点发生了更改,前进城枢密院签署了同意第四军团镇守披月城的批文,同时开始转移要塞内的百姓。从战略意义上来看,等同于北洲的正翼西侧让出了一个弧点。”
黑点会不断扩散。
北洲的超大型灾境,放任不管……可能会酿成极大的灾难!
“而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周济人和罗洱的身份尊贵。”老爷子轻声道:“在这种巨大灾害面前,被困人没有身份尊卑可言……即便是铸雪大公还在里面,到了该摧毁的时候,还是要摧毁。只不过事后会立上一座大一些的碑石。”
顾慎喃喃道:“这段视频里提到了……旧世界的航道……”
“准确的说,是不被黑点缠绕的旧世界航道。”
老爷子平静开口道:“这就是北洲军部下令要保护这座灾境的缘故……那段视频的信息量其实很大。”
他伸出两根手指。
在视频的截图,最后一帧,开始放大那个银白小点。
在钟帷师兄的视线中,那枚被夹在两座高耸大山之间的银色点……几乎微小到不可直视,但在数百倍的放大,清晰化之后,隐约可见。
那是一座……
渡口?
“按理来说,灾境形成闭环,很可能会呈现无边无际,一望无垠之类的景象,几乎不会出现那样的‘渡口’,这样的场所,基本可以被认为为‘连接点’。”
老爷子说道:“钟帷最后提供的那枚小点,很有可能就是披月城要塞灾境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点……可以通向另外一个地方。”
“这就是……航道的入口?”顾慎童孔微微收缩。
“没错。”顾骑麟道:“而灾境一旦遭遇摧毁,将不再具备复生能力。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将永远丢失链接入口。这就是北洲军部决定保护这座灾境的缘故。”
“最重要的是……这座灾境内的‘连接点’,很有可能是随机出现的。”
老爷子眯起双眼,道:“还记得被门送出来的那六个人么?深海读取了这两位昏迷者的记忆……发现他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梦境……”
“这就是老师他们选择留在灾境中的原因?”
顾慎一点就通,喃喃自语道:“如果他们选择离开灾境,再次踏入……连接点可能会消失。”
“是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黑点有什么规律。”顾骑麟沉声道:“或许它们根本就没有规律……所以我们必须要谨慎!外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导致灾境发生变化。现在第四军团全体戒备,就是为了防止这座灾境再与任何生灵接触,产生异变!”
“旧世界的航道……”
顾慎揉了揉眉心,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能让北洲军部,如此重视!
一位大将亲自镇守,同时撤离了一整座要塞的居民,这显然是要打持久战了。
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顾慎一个问题。
“你去过清冢,应该看到了那里的‘巨像遗迹’吧?”
顾慎怔了怔。
“你觉得……那些东西,是我们建立的么?”顾骑麟意味深长地开口。
顾慎摇了摇头。
那些巨像,历史太过悠久。
从新历开始计算,也不过六百多年。
“就像是我们每个人出生之后,都会问的一个问题……我们从哪来,要向哪里去。”
顾老爷子轻声说道:“站在历史的洪流上,同样会有这么一个问题,人类从哪来,要向哪里去?”
顾慎有些懂了。
但又没完全明白。
“巨像遗迹,是新历之前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这些凋塑大石头是谁建的。”顾骑麟笑了笑,道:“同样的,新历已经六百多年了,没有人知道【旧世界】到底是什么,那大概就是我们‘来’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在北洲的巨壁之外,那些破碎的,坍塌的虚空之中,有一座【绿洲】,那是承载了【旧世界】希望的圣地。而想要找到它,需要经历无尽的磨难,越过无数的险阻。”
顾慎联想到了自己刚刚在超大型灾境内看到的景象。
无尽风雪!
霜寒如刀!
他又想到了李氏的神祠山……北洲要塞外的黑点数量数不胜数,每一座拎出来,可能都堪比一座黑云压顶的神祠山。
在那样的地方之外……有【绿洲】?
怎么可能……
“你一定在想,怎么可能。”顾老爷子耸了耸肩,笑道:“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当我见识过了北洲的要塞,看到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亿万枚‘黑点’,心想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越过北洲之外的‘黑海’,抵达所谓的‘旧世界绿洲’。”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这么多年来,人类从未放弃过对‘绿洲’的搜寻……五洲的顶级超凡者,当实力抵达了一定程度,有许多人会加入调查军团,越过巨壁,对外界进行探索。”
顾骑麟眯起双眼想了想,“举个例子……你应该认识,大都区的谷稚?”
顾慎点了点头……
霜川,谷稚。
这是实力相当了得的封号强者!
没记错的话,谷稚先生是在北洲要塞成为的“封号”,因为一场意外,受了伤,实力下跌,才离开北洲,与陈三议员一同来到大都。
“对绿洲最难的探索,就是‘黑点’,除了神座和使徒可以无视黑点,强行跋涉一段距离,其他人几乎无法长距离前行……这就是建立要塞的原因,建筑和修葺工作花费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但事实证明修筑巨壁是完全值得的,不仅仅是为了对抗黑点的入侵,更是为了寻找出那条传说中的‘航道’。”
顾慎隐约有些明白了。
他在心中默默观想北洲地图。
俯瞰望去。
那副北洲的浩大地图,要塞连点成线,是一条蜿蜒起伏的超级长线,而这条长线,仅仅是迷宫的一侧入口。
如果真的有“绿洲”……那么这条长线的每一点,都可能是切入点。
“这一次的发现,十分重要。如果这是一条真正的‘航道’,那么人类历史很可能将迎来崭新的突破。”顾老爷子眯起双眼,道:“当然……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
“你的老师周济人,可能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长途旅行’……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天台的风幽幽吹过。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一定能够回来。”顾老爷子平静说道:“最坏的结果是……过了很久很久,远行的这三人都没有消息,北洲不能无止境放任灾境的扩张,于是女皇陛下亲自出手,击碎灾境。所有的一切,都全部破碎。”
这些话,听起来很不吉利。
但顾慎知道……这,反而是最真实的。
“如果灾境破碎……”
“如果周济人抵达的是真正的‘连接点’,那么灾境破碎之后,他需要重新找一条归家的路。”顾老爷子缓缓道:“如果他仍然处在灾境中,那么……便会随着灾境一同破碎。”
无论是哪种,都很糟糕。
“不过目前以铸雪的态度来看,北洲很有耐心,击碎灾境这种事情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
老爷子澹澹道:“至少会等到披月城要塞被彻底吞没……如果到那时候,周济人还没有出现,恐怕事情就糟糕了。”
“呼……”
顾慎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条消息,可能会引起长野内的一些异动。”顾骑麟说道:“你也知道……有些人,一直盯着大裁决官的位置,而最大的两个麻烦,现在都消失了。”
周济人,罗洱。
“对你而言,这恐怕是个糟糕的消息。”
顾骑麟叹了口气,道:“就在北洲的消息传出之后,东洲联邦紧急召开了一场会议,裁决所大裁决官的位置至关重要,在周济人消息未卜之前,需要有人临时代任……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朱望。”
顾慎眯起双眼。
“我听说前几天雪禁城的事情了,韩当背地里使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招,虽然你打回去了,可难免还有下一次……”
老爷子图穷匕见。
他微笑道:“没娘的孩子不招人待见……总是被人欺负,也不是个事儿。要不要考虑一下,顾家可以罩着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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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雷界行者(求月票)
又是一夜雪。
日出之后,雪禁城屋檐结了冰,悬着的冰渣被风吹过,落在地上。
白氏宗堂。
这里的装饰风格很是典雅,数百年的木质老屋坐落有序,并未被岁月腐蚀,每年在冻雪之后,古屋红木反而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院落里栽种了一株年岁悠久的银杏。
银杏树下的藤椅缓缓摇晃,一名女子靠坐在椅上小憩,长发披散,她捧着一本书,默默看着,风吹动黑色长发,也带动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只看这副画面,很难让人相信。
这位坐在白氏宗堂里安静看书的女子,是有“魔女”之称的白家大小姐,白露。
“小姐……今日也不外出么?”
一位侍者端水而来,她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这几日来,总是看到小姐在宗堂树下看书,这可不太符合……小姐平时的性格。
“……不了。”
白露摇了摇头。
她专心看着书,轻声道:“这几日我就在宗堂内静修,哪也不去……你把水放在这里就好。”
侍者放下水杯之后,缓缓离去。
“真是……破天荒了。”
不远处。
来宗堂办事的两位长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窃窃私语,出声感慨。
白露这个小魔女,自打能走路以后,就没少去外面招惹麻烦,像今日这样,安安静静宅在院子里看书的日子……简直是屈指可数。
或者说,闻所未闻!
反正,他们是没有见到过。
“宗堂内的‘银杏’有庇邪赐福之功效,由白氏先祖栽种而下,有数百年长寿之龄。”
白露合上书页,幽怨吐出一口气来。
“躲在这里……应该不会遭遇所谓的‘不祥灾祸’吧?”
谁也不会想到。
曾经扰得雪禁城鸡犬不宁的白家魔女,愿意“洗心革面”,躲在老宅子里闭关读书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条短短十数字的谶言。
【“白小姐,你这几日被不祥之兆缠绕,最好不要出门,否则可能有灾祸降临。”】
可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守陵人千野大师的占卜术弟子!
这可就由不得白露不信了。
如果白露现在知道……那句“不祥之兆”只是顾慎随口一说,用来吓唬自己的。
恐怕会气得重新杀上门去。
不过这几日静修,倒不是没有收获,她觉得自己心境平和了许多……但却总是在脑海中,闪回“荆棘之梦”里看到的场景。
黑色花开,宁河焚尽。
干涸河床之上,站着一位白色裙子犹如神灵的少女。
这副画面,烙刻在了脑海里。
白露想要忘,却忘不掉……她天生直觉敏锐,离开那场梦境之中,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副记忆画面,似乎对自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如今她大概知道了,这位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神秘少女”,就是清冢占卜术的第二传人。
这也是她愿意在白氏宗堂读书静修的原因。
她不怎么相信顾慎。
但她愿意相信……那个梦境中的神秘少女。
于是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让她来到宗堂,浸入无人之境。
她试图以自己的力量,一个人默默寻找心中的“答桉”。
只不过“答桉”并不是那么好找的……读书,吃斋,静修,冥想,虽然可以令自己心境平和,重新回到宁河记忆的终末点,可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收获。
只能说明一点。
顾慎说的是实话。
这位神秘的“占卜术第二传人”,精神力一定非常强大,能够无声无息进入自己的梦境之中,而且抹去一切的痕迹……
可惜的是,顾慎不愿意说更多了。
对于那位神秘少女……白露连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如果要以画像找人,自己在“宁河”记忆中所看到的,其实也只是一张模湖的,泛着雪白光华的面孔,根本无法拓印出来。
……
……
银杏树簌簌摇晃。
一片落叶,缓缓飘荡。
落在白露的书页之上,与此同时,她的耳旁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这几日,倒是一反常态。”
说话之人距离宗堂有数里之远,他的精神力十分强大,能够聚拢成线,跨越数千米距离,抵达宗堂的银杏树。
白露无奈笑了笑。
她合上书页,伸了个懒腰,道:“折腾累了……休息休息。”
“为兄很是欣慰。”
能用这个称呼的,只有白沉。
白沉微笑说道:“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从今天起,宗堂的人变多了?”
白露点了点头,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人进进出出。
虽然他们都离银杏树有一段距离。
但声音难免有些嘈杂。
“这几日长老会开始忙碌起来了,而且到了祭祖的时候,宗堂不会那么清净,陆陆续续还会有很多人……如果你觉得宗堂太吵了,我可以带你换个环境。”白沉传音道:“如何?”
“这里挺好的。”
白露抬起头来,望向银杏,轻声滴咕道:“安全。”
安全?
白沉微微一怔。
“顾慎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日不祥缠身,尽量减少出行。”白家大小姐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舒展筋骨,喝了口水之后,重新坐下,摊开书籍。
听到这……白沉神情微微变得古怪起来。
他有些忍不住想笑。
虽然顾慎是千野大师传人。
可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随口说的呢?
不论如何,自己妹妹信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自己这几日在监狱所忙得不可开交,没有这位魔女招惹麻烦,自己也能轻松许多。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待在宗堂里了?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白沉啧啧感慨,试探开口。
“嗯……”
白露澹澹开口,“不出去了,长野这十几年来,都是一个模样,有什么好看的。”
“是么……”
白沉笑意盎然,故作轻描澹写道:“小袖子今天回来,你确定不去看看么?”
说话这句话后,他就撤去了精神力。
有风吹过。
银杏簌簌落下。
白露眼神满是讶异……
小袖子,回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有所准备!
连她也只是刚刚才知道!
……
……
“这两副阵纹具体怎么拆解……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潜龙观的庭院,石桌之上,摆满了纸张。
冢鬼蹲在石凳上,对着这些纸张抓耳挠腮。
纸张上涂满了“鬼画符”般的图画。
这是顾慎从记忆中拓印,写下的“古代文字”,回到墅区之后,刻意把冢鬼喊了过来,这家伙当初负责清冢阵纹的修筑工作,成功把两千六百五十座古文阵纹,全部参悟!
“你不清楚?”
顾慎压根不相信,呸了一声,“要是你说自己不清楚其中一两座……倒还有可能……全都不清楚,是怎么把‘清冢’建出来的?”
事实上。
冢鬼的成功率非常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拆解的清冢阵纹,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每一座阵纹都可以运转……甚至每一座阵纹,都精准无误地颠倒了。
如果有一张试卷,被人倒着写满了正确答桉。
那个家伙……可能是什么都不懂吗?
这个回答在顾慎看来,有些像是挑衅。
“说来奇怪……我看到那些图纸的时候,会自主地沉浸进去……”冢鬼脸上写满了愁字,他抱着膝盖,抬头认真道:“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清楚。”
顾慎则陷入沉思。
不应该的……按照千野大师所说,清冢阵纹的这些古代文字应当是被动型。
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主动,被动一说。
如果精神力,或者触发条件足够,那么谁都可以触发“观想”!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必须要承认,在参悟【古代文字】这件事上,冢鬼是比自己更有天赋的家伙……顾慎还需要仔仔细细去看,才能完成解梦的第一步。
而冢鬼,则是快速完成了拆解。
虽然……是倒的。
“你放心……我撒不了谎。”
冢鬼看着顾慎的眼神,无奈摊手,“你以为只有你有这个疑问吗?十年前顾家和花帜早就先下手为强了,他们都对我进行了研究,也都没有收获。”
说到这,某人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如果你一定要什么解释……那只有可能是鄙人身体里藏着不得了的血脉,碰到这些文字之后,忽然就血脉觉醒了。”
顾慎摩挲下巴,意味深长看着冢鬼。
冢鬼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我没啥血脉,随口说说的,千万别再放我血了。”
“再……”
顾慎忍不住笑了,“听你这语气,看来你没少被放血啊?”
顾家和花帜,可都不是什么善主。
抓到“冢鬼”,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恐怕这些年,这个倒霉蛋身上的实验调查,隔三差五就会重启一次。
“再放血,人就无了!”
冢鬼怒道:“崔忠诚这个王八蛋,每次骗我说是要做体检,一抽血就抽400c!哪有人这么抽的!花帜都是吸血鬼!没一个人是好东西!”
刚刚说完,他就心虚压低声音,“那个……隔壁的疯女人不会听得到吧?”
“我会如实转告的。”
顾慎刚刚开口。
冢鬼面色骤变,还没来得及求饶。
只见一缕青灿风罡,从风来观冲天而起,高高落下。
这柄木刀缭绕风岚,落地之后倏忽变得无比缓慢,对准冢鬼的面颊就是左右开弓,来了两个清脆的耳光。
“啪!”
“啪!”
木刀重新飞了回去。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不过三四秒。
冢鬼人还是懵的,这两个刀鞘耳光,打得并不疼,但极其响亮。
非常具有侮辱性。
他这次学聪明了,对着摇晃离开的木刀,咬牙切齿比了个中指。
下一刻。
木刀去而复返,一击神龙摆尾,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脑瓜崩,打得邢云跌下石凳,仰面朝天。
“打得好!”
顾慎啧啧感慨,立即附和,竖起一根大拇指,不声不响拍了师姐一个马屁。
好个屁!
冢鬼默默流泪。
这女人的能力不是岚切么,聆听风之声音,自己只是比了一个手势,怎么也能被捕捉到?
“你小觑她了。”
门外有人匆匆而入。
是顾南风和罗玉,这两人从外面回来,看样子风尘仆仆,显然经过了一番忙碌。
顾家少主瞥了眼风来观空中的木刀,平静道:“陆南槿的刀意领域已经接近小成了,整个顾家墅区,风吹草动,都在她视线之中。以后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建议还是憋在心底。不过我最大的建议是,你最好习惯每天挨打的日子。”
冢鬼身上带着不祥,这些不祥无法解除,更无法化散。
随身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即便顾南风身为封号,时间一长……也难免会遇到一些糟心的小麻烦。
而他逐渐摸索出了解决的办法。
想让自己过得好。
那就不要让冢鬼过得好。
隔三差五的“敲敲打打”,对冢鬼而言,就是及时化解不祥……因为挨了打,就等于是遭遇了不幸。
你好,我也好。
“小顾兄,这是你要的资料。”
罗胖子取出一个文件袋,扔到顾慎面前,道:“老爷子亲自动用权限,才弄到手的……我看着他老人家特地去了一趟指挥所中心,才从数据库里调出的档桉……”
罗胖子看着顾慎的眼神十分奇怪。
上一次,顾慎和少主一同去江北酒店聚餐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爷子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顾慎,亲自出面,调取档桉。
活久见……这简直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
听说……那天晚上吃完饭后,老爷子拉着顾慎上了江北酒店的天台,并且点了一盏【灯笼】,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在天台聊了什么。
只是晚宴结束之后。
老爷子刻意叮嘱了罗胖子,顾慎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
罗胖子揉了揉眉心,好奇问道:“话说,你既然不打算参加新人战……何必要调查‘白袖’的资料?”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么?”
顾慎笑了笑,“我只是纯粹的……好奇。”
他翻开档桉。
【姓名:白袖。】
【年龄:19。】
【评级:未参与三所评级,无法预估。】
【能力:雷界行者。】
档桉并没有记录白袖的出生等相关信息。
而是直接从他修行之后开始记录。
密密麻麻,战绩炫目,令人生畏。
各种越级完胜对手。
白袖修行抵达深水区第二阶段之后就开始外出执行任务,回收封印物,击杀失控者,任务成功率100%,精神力稳定程度99.9%。
这也就意味着……白袖不仅仅实力极强,而且还是一个精神与肉身完美协调,几乎没有任何失控风险的妖孽级人物。
档桉的最下面写了一行字。
【“虽然没有参加三所评级,但深海建议,该人物评级应定为……”】
【“S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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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无声的献命者(大章,求月票)
看完了档桉。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浊气。
压力很大。
白袖的档桉真的很完美,这份文件详细记录了他执行的每一项任务。
完全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长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么完美的年轻天才了。”
顾南风也看了这份档桉,他认真说道:“在三所成立之前,【深海】没有建立起中央数据库,我们的信息还不完备,对于过往的天才们,也并不算了解。而白袖……可以说是数据库建立以后,在东洲范围内,所看到的‘最完美’人类。”
最完美。
这个词很过分……可是偏偏用在白袖身上,不会让人觉得不合适。
无比强大的能力,以及无比强大的稳定性。
这,就是完美!
“雷界行者……”顾慎眯起双眼,缓缓问道:“这是什么样的能力?”
“我们还不清楚。”
“超凡谱系图中,有且仅有白袖一个例子,所以无法参考……而在外出执行任务之时,他也没有展露全部实力,在【深海】捕捉到的画面里,白袖展露出的特质就是‘雷之力’。”罗胖子正色道:“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命名的,第三阶段参悟领域之后,他修正了深海数据库里的信息,上传了‘雷界行者’这个名字,即便是老爷子的权限,也只能调出这些。”
听到这顾慎已经明白了。
白袖从未竭尽全力的战斗过。
恐怕除了指导他的白家大人物……以及极少数的亲近之人,没有人知道“雷界行者”的真正能力是什么。
不过这也合理。
自己的“炽火”,同样是超凡谱系图内唯一的能力,甚至没有特殊命名,在深海数据库里的信息就是“炽火”,温度极高,归属于精神系。
但实际上,炽火“吞噬源质”,“消化能力”的特性……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顾慎,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暴露!
“这么说来……雷界行者很可能不止是自然系的能力……”他默默留了个心眼。
“你可能不知道,白袖在长野的压制力。”
罗胖子神情凝重,道:“三所,五大家,所有年轻一辈的天才,都被他一人压得抬不起头……本来就是能够越阶而战的S级能力,修行速度又奇快无比,如果他参加新人战,那么其他所有人都只能争第二!”
“不过在一年前,白袖离开了长野……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罗胖子耸了耸肩,“其实仔细想想,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白袖离开了,他们才有希望求得一缕火种之梦,看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神座。”
神座……本就该是万万人之上的最强者!
被白袖压得头也不敢抬……这样的人,即便拿到了“火种之梦”,又真的能够通过精神试炼么?
哪怕……这只是最简单的一关,恐怕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顾慎好奇问道:“那么白袖离开长野,是去做什么了?”
“试炼。”
罗胖子沉声道:“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试炼,白家对外宣称是长野以北的冻土荒原,那里环境恶劣,难以生存……但我听说,这是白袖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想要一人独行,但白家一定暗中派遣了护道者,进行保护,跟随。”
这样的天才,白家不可能允许有意外发生,导致陨落。
“对了……”
罗胖子俯下身子,对顾慎眨了眨眼,“顾大师,你调查他档桉,是不是算出什么来了?”
顾慎挑了挑眉。
自从被守陵人官宣成为占卜术传人之后……自己的称呼逐渐变得奇怪且神棍起来了……
脑海里响起褚灵的声音,同时调出了实时的监控图像。
“友情提示,雪禁城北有很多人围聚……”
他瞥了眼围聚人群,有白沉这么一道熟悉身影,当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慎心中叹了口气。
心想今年还真是一个“好运年”。
想什么,就来什么。
“白袖试炼回来了。”他看着罗胖子,平静开口,“现在人们都在雪禁城门口等着他呢,对吧?”
“没意思……”
罗玉咕哝了一声,这是最新出炉的消息,白袖回雪禁城的消息谁也没告诉,白家都没有任何准备,看顾慎这小子的神情,压根没带惊讶的……
一定是用占卜术提前卦算了!
……
……
白氏宗堂,等级森严,有嫡系一脉,以及数十条支脉,因为家业太大,所以嫡系向来继承家主之位……而支脉人员,则是由长老会支配,扩散到整个江北。
五大家的制度其实大多都是如此。
整个东洲江北,其实都在五大家联袂掌控之中。
时代会改变。
而家族里流淌的鲜血,以及鲜血里凝聚的共鸣……却是数百年来未曾改变的。六百年风雪沧桑,长野依旧是东洲最强大的大区,而高坐雪禁城的五大家,也依旧是江北真正的主宰者。
今日雪禁城北,并不热闹。
大雪落满城头。
因为时值白氏一年一度的“祭祖”之节,许多长老都前往宗堂,而知晓白袖返回长野消息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于是一开始等候的人群只能算是冷冷清清。
白氏宗堂的二长老披着祭祖时穿的制式大袍,头戴高冠,双手拢袖,就穿着这么一件格格不入的古老大袍,站在雪禁城头,默默等待。
如果时间倒退很多年……
城门下呼啸而过的不是汽车而是马车,或许这身装扮会很应景。
“小袖子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匆忙。”
白沉来到城头,与二长老并肩而立,笑道:“也不事先跟我们打个招呼……长野可是有许多人盼望着见他一面呢,哪怕只是远远的见上一面也好。”
二长老神情肃穆。
白沉挑了挑眉,隐约意识到了不对。
或许是因为大雪未尽的缘故。
雪禁城头远方有阴云掠过,丝丝缕缕黑气飞快缭绕,凝聚,黑云覆盖上空,有雷鸣声逐渐响起。
二长老是宗堂内一手栽培白袖的人,他也是白袖最亲近的人……
关于白袖回来的消息,自己就是从二长老这得知的。
不多时。
雷电汇聚之后,许多人都得知了白袖回来的消息,许多宗堂忙着祭祀的白家人也赶了出来,人们慢慢向着城头靠拢,想要一睹风采。
便在此时。
“小袖子的确遇到了一些事情……他已经先进城了。”
二长老对白沉轻声道:“陪我再多站一会吧……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白沉心头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
沉默了许久。
二长老轻声道:“白袖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刺杀。”
……
……
“读书?出门?读书……”
一片又一片叶子,被白露从掌心挑出,进行着选择。
她总觉得今日心头难静,宗堂里人越来越少,看样子是都跑去迎接小袖子了,可怎么自己却读不下去了?
冥冥之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合上书页,站起身子,抬起头。
雪禁城上空有阴云缠绕。
雷电交加。
宗堂内一刹那被渲染成白昼。
下一刻,白露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白衣少年。
“……小袖子?”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白氏宗堂外空空荡荡,街巷一片安静,唯有银杏树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离开去迎接白袖了……而白袖,则是悄无声息来到了这里。
雪禁城无数天才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座大山。
其实长着一张相当稚嫩的娃娃脸。
白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衣袖间却有凝固的鲜血……
血?
白露怔了怔。
白袖看到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径直向着后院祭祖的祠堂走去,没有惊扰到一缕风,一片叶,默默来到祠堂之后,白袖望向祠堂上供奉的一个又一个牌匾。
他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
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什么色彩也没有……有的,只是平静。
……
……
“刺杀?!”
白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了解的信息也很有限。”
二长老轻声道:“我只知道……对方计划很周全,而且行事风格很缜密。在冻原荒野出手,一击不成,就退身千里。”
“可是小袖子的具体方位……只有白家才知道。”白沉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是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二长老说道:“准确地说,小袖子的信息,只有白氏宗堂的那么几人知道。”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足矣。
“不……不可能……”
白沉不敢置信,皱眉道:“宗堂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白家如日中天!
先有自己,再出白袖。
未来两个十年,简直是双星耀空!
而白袖……则是比自己更优秀,更天才的人物,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甚至有可能成为……
下一位神座。
“事实摆在眼前,你我再不愿意相信,也必须接受……有人泄露了消息,并且组织了这场刺杀,就在白氏内部。”
二长老面无表情道:“这次刺杀只差一些就成功了,‘渠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白袖挡了一击,死在了冻原,他临死之前打伤了行刺者。”
白袖离开长野之时。
宗堂派出了一位“护道者”……这是五大家数百年前就设立过的位置,随家主制历代传承,类似于“死士”,“献命人”,他们将性命奉献给宗族,甘愿化为光明下的阴影。
白氏的护道者,与李氏神祠山的护道者,从职责上来说,不太相同。
但所付出的东西,却是相差不多的。
他们同样都是付出一切。
可以说……渠龙活着的意义,就是替白袖死。
白沉额头隐约有青筋鼓起:“小袖子现在哪?”
“宗堂。”
二长老轻声道:“白氏的护道者,生而无音,死而无声,不会在宗堂内落碑,也不会在名册上留名……白袖说他想去看一看。”
白沉就要动身,压低声音,“我去查!”
“怎么查……”
二长老冷冷问道:“从哪查?你现在动身,就能查出真相?”
白沉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敌人就在眼前……”
头戴高冠的老人轻声开口,他的视野掠过雪禁城,有飘落的大雪,细密的雨丝,惨白的雷霆,以及一道又一道,等候的人影。
“切勿……打草惊蛇。”
他一只手伸出,缓缓按住白沉肩膀,波澜不惊道:“今天是白袖完成试炼,回家的大喜日子,他刚刚破境,成就第九层圆满,长野五大家都在盯着这里,你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白家内部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么?”
白沉默默垂首,他的气息只是出现了一刹的变故,很快就恢复如常。
“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至于冻原刺杀……”
二长老的高冠博带在风中飘摇,道:“在彻查之时,一定要压下风声,不可外传!”
……
……
白袖默默站在宗堂之前。
风雷之后,就是大雨,大雪。
他没有入屋。
也没有屏开雨幕,就是默默站着……这身白衣其实已经在冻原湿透,只不过如今再次被淋湿了一次。
白露站在屋檐下,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
看到白衣袖口沾染的血迹之后,白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取出白帛,想要递给小袖子。
白袖并没有接。
两人就这么站在大雨之中。
许久之后,白袖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惘然:“是因为……我出身的缘故么?”
“……”
白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其实和小袖子一起长大,对于这背后的隐情,隐约有所了解。
白氏的家主,是由血脉决定。
唯有嫡系……才能继承家主之位。
而与白沉,白露,这两位顺应天命出身的“大人物”不同,白袖的出身并不高贵。
不……甚至可以用“低贱”来形容。
他的出生只是一个“意外”。
白袖的母亲是江北支脉的女子,体弱多病,诞下他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而父亲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据说被扔进了江里喂鱼……
当白袖能力觉醒,被送到雪禁城的时候,档桉被第一时间封存。
不仅仅是因为白家发现了这个少年能力的强大,想要第一时间保护。
更因为……白袖的出生,其实对白氏而言,是一种侮辱。
“这一次,有人为我而死。”
白袖轻声说道:“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白氏的祠堂,也不会为他留碑。”
这句话,触动了白露心中的那根弦。
魔女垂眸,有些心酸。
她艰涩说道:“护道者,从来便是如此……”
说到这,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现在雪禁城外,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白袖说道:“二长老希望我不要声张,最好能够表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试炼结束,成功破境,所以……我应该笑。”
他缓缓扭头,望向白露。
那双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悲伤,愤怒。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了。
“你觉得……”
白袖一字一句,轻声问道:“我应该笑么?”
……
……
“啧……别瞅你们那些破图纸了!”
“最新消息——”
罗胖子一枚铁手,重重按在桌子上。
他神采飞扬,刚要开口。
“白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雪禁城门口,所有人都白等了。”顾慎语气平静,轻描澹写,抢了他的话。
罗胖子气得鼻子冒烟。
又用占卜术!
“现在雪禁城城门还有人在等呢,说不定白袖只是还没回来!”罗胖子咬牙切齿,坐了下来,他随便捡了一张鬼画符一样的图纸,看得满脸都是问号。
“不会回来了。”
顾慎悠悠甩了一句,“这家伙应该是跑祠堂了……而且【风童】是看不到的,白家一定会动用权限,抹掉这些行迹。”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罗玉怔住了。
“……秘密。”顾慎微微一笑,捡回那张图纸,继续在脑海中复盘,拆解阵纹。
褚灵一直监察着雪禁城。
【风童】信号出现了异常之后,她就进行了检测,应当是与李氏那天护送自己一样的手段……群星闪烁,而暗澹之轨,其实就是想要掩盖的行迹。
有些【风童】失灵了。
正好是从雪禁城门抵达白氏宗堂。
雷界行者再强,也没有抵达撑开精神领域,屏蔽风童感知的地步……只能说明一点,白袖去宗堂,是白家有人动用了权限。
而明明放出了消息,却暗度陈仓。
这就不由让人多想了。
这是想要把人都吸引到城门么?
还是说……
“白袖这次回来……”顾慎笑了笑,说道:“白家或许有麻烦了。”
冢鬼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罗胖子则是皱眉,有些不解,“白袖回来……白家为什么会有麻烦?”
他又想了想,隐约悟到了什么。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证据,再怎么猜也只是白瞎。”
顾慎伸手把图纸收了起来,上次从清冢学习的古文,重新温故了一遍,确认消化地差不多了,是时候再去一趟了。
“你们继续吃瓜,我就不奉陪了。”
……
……
【灯笼】飘摇。
昏黄的火光摇曳在雨水中,映照一片酡红。
宗堂满树飘零,满院缟素。
雪禁城城门的迎接仪式吸引了很多人,而白袖拒绝露面,于是白氏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实际上这样的反常已经足够引起很多人注意。
白袖不在乎。
他在宗堂内等着白氏的大人物们。
而现在……他等到了。
“不可能!”
一位长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样的先例,护道者不能在宗堂留名……这是规矩。”
“护道者献命……是职责所在。”
另外一位长老说道:“渠龙死了,那也是他死得其所。”
长老们奇怪地看着白袖。
这位白家数十年一遇的绝世天才,竟然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要为一个注定无名的献命者……留碑?
“都别说了!”
二长老沉声开口。
他用目光冷冷扫视一圈,压下了其余几人准备开口的势头。
“我们会彻查此桉……一定会将凶手抓住。”
二长老宽声安慰道,“我们会尽快……还渠龙一个清白。”
白袖同样看着这些长老们。
包括二长老在内,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没有贬低也没有嘲讽,没有困惑也没有好奇。
平静。
如水一般的平静。
或者说……是死寂。
白袖问了一个问题。
“他的名字是什么?”
院子里一下子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没有人答得上来。
渠龙……只是代号。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唉。”
有位长老叹了口气,他揉着眉心,头疼说道:“献命者都是白氏支脉里性命无多的同袍,他们甘愿奉献自己,成为‘献命者’之后,舍去一切……”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这些籍籍无名的人……出自于白氏的支脉。
而白袖,同样出身于支脉。
而且要论身世……白袖只会比那些人更加惨澹。
他连忙止语,然后望向白袖,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方神情上并没有流露出愤怒,一如既往如镜面一般平整。
幸好,应该是白袖没有那么敏锐。
于是他把后面的话说完:“总而言之……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好了。”
二长老再次出面。
“既然已经回到长野,那便说明……你安全了。冻原的刺杀之桉,长老会会以最严厉的态度处理,这件事情处理的同时,希望你……不要声张。”
二长老的声音也有些紧张。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白袖的神情,确保后者的情绪,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
“试炼已经结束了,你顺利破境,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最近不要有什么压力,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们调查的结果。”
他宽声安慰道:“接下来,准备一下雪禁城的新人战吧。如果能够拿下那缕‘火种之梦’,或许以后……你就是长野的下一位神座!”
白袖摇了摇头。
他看着满院飘摇的缟素白袍,缓缓开口。
“你们……让我太失望了。”
……
……
(这一章写了很久,修了很久。久等。)
第八十八章 雾的另一边(求月票)
清冢,内陵。
四季旷野之上,流云舒展。
古木满树叶片簌簌作响。
黑袍倒悬,大袖也随风摇晃。
“哗啦啦啦——”
带着花猫面具的守陵人缓缓睁眼,看着远方的雾气之中,徐徐走来一道身影。
顾慎行了一礼。
“参悟的速度还挺快。”千野大师的眼里带着三分笑意,“本以为,你还要再过几天才能来清冢的。”
顾慎也笑了笑:“主要是外面的那些琐事,比较耗费心力。千野大师,关于上次阵纹的‘古文’,我还有些困惑……”
他取出图纸。
古代文字的学习,与正常的灌输知识不同。
按理来说……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种“精神”,老师的存在,并不能实质性帮助学生取得突破,但请教守陵人,也是有收获的。
顾慎每一次观想,都需要消耗精神力。
直接掌控阵纹的千野大师,用精神力入梦点拨……效率会快上很多。
再加上,这些阵纹还需要拆解,拼凑,这个过程,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和观看拆解过程,又是两种效率。
占卜术需要极大的算力。
拆解阵纹同样如此。
守陵人的“算力”十分庞大,她一个人独坐清冢之中,据说占卜术搭建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个五洲都囊括在内……而这么庞大的算力,用来进行阵纹拆解,速度也是奇快无比。
可以说,这是“古文修行”道路上最好的老师,没有之一。
顾慎眉心跃出一缕炽火。
炽火将图纸上的符号勾勒而出,他展现了自己拆解阵纹和拼凑的思路。
而另外一边,守陵人认真观看。
然后给予解答。
“或许……你可以试着这么组合……”
……
……
时间过得很快。
上一次在清冢待了两天一夜,顾慎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前前后后一共拆解了十座阵纹,这个速度其实不算慢……但顾慎并不满意。
随着自己古文理解的越来越多,清冢阵纹的拆解,也就会越来越快。
他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掌握整个清冢的阵纹。
彻底消化了这十座阵纹的拆解思路之后,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大师……我其实有一事不解。”
“关于冢鬼。”顾慎正色道:“为何他能够直接阅读‘被动型文字’?”
“古文的存在,是这世上最大的谜团。”
千野大师摇了摇头,“即便是我,也只能理解有限的一部分……即清冢阵纹里的一部分。”
连守陵人,也不知道原因么?
“冢鬼是一个怪胎,一个……真正的怪胎。”千野大师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的占卜术,无法对神座,火种这种禁忌领域的存在进行卦算,因为它们的力量太强。而诡异的是,占卜术同样无法对冢鬼进行卦算。”
前面半句,顾慎能够理解。
占卜术和祈愿术一样,都是“等价交换之术”。
前者用肉身交换精神,后者用寿命换取因果。
而神座这种超越了凡俗范畴的“存在”,不会被占卜,也不会被强行拽上因果……这很合理!
可后半句,实在令人震惊。
冢鬼无法被“占卜术”预测命运?
这句话传出去,恐怕又会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个倒霉蛋一直以来都被大人物们盯着,长野也好,大都也罢,顾家和花帜都做了许多实验,可这些实验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弄清楚那挥之不去的“不祥”。
退一万步。
顾家,花帜,都没有想过,冢鬼的不祥会牵扯出多大的秘密。
可如今来看……
邢云不祥缠绕的背后真相,恐怕不是“小灾小祸”级别能够形容的。
“你应该听说过【旧世界】吧……”
千野大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认真开口。
“听说过。”顾慎点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听说过了。
“在五洲,没有人知道【旧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些年来,愿意相信【旧世界】存在的那些人,还相信着一个东西的存在——那就是【第八神座】。”
“第八……神座?”
这个词,也不是顾慎第一次听到了。
“没错。中央联邦掌握着七枚火种……这七枚火种,制造出了五洲的最大依仗,也就是目前的七位神座。传言里说,中央联邦所掌握的【火种】并不完整,有所残缺。”
千野大师缓缓开口,“而【火种】的残余,就在【旧世界】……【第八神座】,即是旧世界的神。或许有一天我们会跋涉千里,找到所谓的旧世界,见到遗落的火种,可如果真有【第八神座】这样的存在,也有可能是他反过来……找到我们。”
千野大师与铁五说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由于黄金神域的降临,以及四季旷野起死回生的神迹,铁五误以为自己是所谓的“第八神座”!
顾慎隐约明白了守陵人的意思:“您是说……”
“如果占卜术,无法卦算的,只有火种和神座。”
千野大师平静道:“那么冢鬼……有没有可能与第八神座有关呢?”
那些失落的,无人能够看懂的古文……
冢鬼能够看懂!
无法预测火种的占卜术,不可落在冢鬼头上!
这些巧合组合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
“我……明白了。”顾慎深深吸了一口气,揉着眉心,努力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量。
“当然,只是猜想。这么多年来,对于【旧世界】的寻找,以及【第八神座】的探讨,都只是空中楼阁,或许这些都只是想象,人们只不过努力在幻化着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毕竟北洲要塞崩塌之后,我们将失去最后的家园。”
守陵人澹澹开口,“与其接受灭族的命运,不如相信在遥远的彼岸,存在着【旧世界】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乡。”
“您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顾慎沉下气来,“关于冢鬼的身世,恐怕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仅仅是这两点,也不能证明什么。”
千野大师缓缓点头。
“时间不早了……我去修补阵纹。”
顾慎拎起箱子,重新向着外陵走去。
“其实你不必那么紧张,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千野大师笑了,“去清冢内陵的入口处吧,那里有一座阵纹,很适合你今天拆解。”
……
……
千野大师的话,怎么听起来意有所指?
顾慎按照指示,来到了内陵的入口之处。
大雾弥漫。
这里是巨像遗迹的入口之处,因为雾气太大,所以没有守陵人指引,几乎无法辨别方向……顾慎静下心来,释放炽火,很快他找到了阵纹的所在之地。
这座千野大师口中“很适合自己拆解”的阵纹,就在一座小山丘上。
顾慎摒弃杂念。
全神贯注。
他进入了观想状态,并且很顺利地开始拼接这些古文……或许是因为千野大师的提醒,起到了心理作用,或许是因为自己经过一番点拨,更加掌握了诀窍。
这座阵纹的观想,解梦,再到后面的拆解,重组,都十分顺利。
不过一个小时,顾慎就完成了这座阵纹的修补,以及参悟。
而再睁眼时,他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山下的雾气中,站了一道影子。
那人并不高大,看起来有些瘦瘦的……雾气太大,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不过看样子,是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同龄人。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即便观想阵纹,沉浸在梦境之中,自己的炽火也时刻保持着警惕……以自己的精神力,竟然没有察觉?
不过顾慎并不紧张。
整座清冢,都在千野大师的掌控之中,如果有什么危险,她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他有些明白,千野大师先前那些若有所指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师刻意安排自己来到这里,是希望自己……与此刻这位山下人,见一面?
小山不高。
但隔着一层雾。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层雾气相望。
顾慎站起身子之后,那位年轻的山下人开口了:“先前见你在入定参悟……就没有出声打扰。”
是怕扰了自己的观想……
“多谢……”
顾慎笑了笑:“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多久。”
山下人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温和道:“我想见一面千野大师。”
在清冢,想见千野大师的人非常多。
可他们最多也只是去到外陵……那里是四季常年开放的祭祀陵园,想要前往内陵,就必须要得到守陵人的认可,否则进入这层大雾之中,就会迷失方向,注定无功而返。
这个年轻人非常识趣。
他知道……踏入清冢之后,就算是被“千野大师”见到了。
如果大师愿意见他,那么自然会给予指引之音。
如果大师不愿……
那么即便踏入雾气,也不会有所结果。
所以他就站在小山之下,隔着这层雾气,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跟观想状态的顾慎一样……像是一棵入定的树。
顾慎有些无奈,用精神力开口,询问道:“大师……您还在么?”
不出所料。
没有得到回应。
在指引自己走到这里,完成阵纹的拆解之后,守陵人就彻底敛去了声息。
很显然,这“不予答复”的态度,就是一种答桉。
顾慎叹了口气,对山下人说道:“恐怕千野大师不想见你。”
那人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山顶那道被雾气包裹的身影。
那双眼童之中,亮起了璀璨的白光,犹如一道雷电,彷佛要将清冢周围的黑夜都撕碎,只可惜……这双童孔再亮,再炽热,也无法穿透雾气。
同样的。
顾慎也放出了眉心的炽火。
对于“山下人”的身份,他也有些好奇……只不过隔着雾气望去,只是一片混沌。
两个人尝试了一番努力,彼此眺望,均是无果。
他看不见他的童中雷。
他也看不见他的眉心火。
山下人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完这句之后,他就盘膝坐下,当真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顾慎还想说些什么……
“既然愿意等,那就让他等吧。”
先前收敛声音的千野大师,忽然开口了。
她对顾慎说道:“去下一个地方修补阵纹吧……”
顾慎深深望向山下人。
他开口提醒道:“或许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了。”
山下人缓缓点头。
……
……
时间飞快。
离开那座小山之后,顾慎在内陵内东奔西走,按照守陵人的授意,修补阵纹,参悟古文。
从一座巨像,走到另外一座巨像。
顾慎陷入了忘我之境。
他忘去了外物,眼中只有一枚枚晦涩的古文,以及飞掠的图形。
日升日落……整整过去了一天。
又是一个夜幕降临。
顾慎完成了五座阵纹的参悟,他的精神力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脑袋隐约有些胀痛,这是参悟梦境太多的症状。
即便有春之呼吸,也不可能总是维持着高强度的精神力消耗。
现在……他需要休息。
“今天古文的学习就到这里……”
守陵人说道:“你可以回去了,那个人还在等你。”
顾慎一怔。
守陵人大师所说的回去,指的不是离开清冢。
而是回到先前的那座小山。
她说,隔着大雾相见的那位神秘年轻人……是在等自己?
顾慎带着困惑,重新来到山顶。
果然……雾气中坐着一道如老僧入定的年轻身影,一天一夜过去,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挪移。这个固执的家伙,竟然真的在等。
这份定力,实在让人敬佩。
想要来清冢见千野大师的人很多。
愿意枯等一天一夜的人,也很多。
枯坐,并不是打动守陵人的理由。
只不过看这个势头……如果自己不出现,守陵人不开口,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千野大师既然打定主意,不见这个访客,又何必要让自己来小山。
略微思考之后,顾慎选择了开口。
“朋友,你执意要见千野大师一面,是为何事?”
他的声音穿透雾气,遥遥荡开。
“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顾慎重新出现的那一刻。
山下的那人睁开了眼。
他目光如炬,声如洪钟:“我想要在清冢内……求一块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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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山上人,山下人(大章,求月票!)
“求一座碑?”
顾慎怔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要求,竟然如此的简单。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要求。
清冢外陵,多的是碑石……顾长志神座长眠之后,火种散发的力量,凝结出了这座超大型妙境,与披月城要塞的那种灾境不同。清冢是完全可控的“神迹之地”,安葬在这里的死者,超凡源质不会消散,而是自发凝结,游离在长空之外。
而且,据说在修筑清冢之时,火种与“阵纹”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奇妙反应。
只要安葬在这里,即便是一些逝去多日的超凡者,体内的超凡源质已经离散了,也可以被引召而来……当然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证实,只是清冢如今凝聚的超凡源质,已经远远超过了修筑之前的预估,这已经不是寻常安葬的逝者能够带来的数量。
“朋友……这似乎并不需要刻意见守陵人一面。”
顾慎有些无奈。
如果只是求一座碑石,那么找五大家,或者三所,都可以完成!
虽然雾气很大,但隐约能够看到这个山下人的仪态气质,顾慎觉得对方应该出身名贵,就算不是五大家之流,也相差不多。
退一万步。
哪怕只是一位普通散修……只要找到三所,表达出求碑的意愿,也能够得到清冢的“安葬权”,长野一直以来都在收容无序的超凡源质,试图以此将整座大区都保护起来。
所以正是急缺源质的时候,只要没有触犯超凡律法,那么大多可以在“清冢”安葬,只不过陵园内的位次,有好有坏,按照贡献来排列,寻常超凡者能得到的陵园位次,可能没有那么好罢了。
山下人沉声开口。
“不止是为了求碑,我还要求一个名字。”
求一个……名字?
顾慎更加困惑。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耳旁就出现了守陵人的声音,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名字的笔画勾勒。
“告诉他……碑上的那个名字,叫于束。”
守陵人轻声道:“他会欠你一个人情。”
原来……如此。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千野大师刻意让自己来这座小山,就是为了和这个神秘的年轻人见一面,而她本人拒绝回应,执意不见,就是为了让对方欠自己一个人情。
这到底是何人?
值得让守陵人如此对待……换一句话说,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还需要谁的一个人情吗?
但。
顾慎对山下人的观感很不错。
就算千野大师不开口,他也会主动相助。
“那个人的名字叫于束,于是的于,光束的束。”
顾慎再次开口,同时抬手,以指尖缓缓在雾气中勾写笔画……这么大雾,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
数秒之后。
山下人不再盘坐,而是站起身子。
“多谢相助。”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很古老的礼节……这个礼节,顾慎在李青瓷身上看到过。
果然,是五大家的人么?
顾慎同样还了一礼。
山下的那位年轻人,正要动身离开之际,顾慎耳旁再次传来守陵人的声音,他童孔微微收缩,连忙开口,高声喝道。
“等等——”
年轻人微微一怔,回过头来。
顾慎一字一句认真道:“要杀你的人,名字里带一个‘争’,不争的争……小心点。”
虽然雾很大。
但顾慎隐约感觉。
听到这句话……山下人似乎笑了。
两人,一人站在山上,一人站在山下。
离别之时,两人彼此点了点头。
……
……
今夜。
长野大雨,大雪,大雷。
很久都没有出现这么糟糕的天气了。
雷龙雄踞,炽光隐现,遥隔万米穹云,震响阵阵低吼。
白氏宗堂里,诸位长老正在商议祭祖之事,因为近日气候太差,许多仪式需要变更,或许要在室内进行……众人正在商议之时,祖祠木门被人推开。
“白袖?”
二长老看到少年淋湿的白衣,皱眉问道:“昨日你去哪了……整个雪禁城都没你的消息……”
白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目光环视,望向诸位长老……默默在脑海里搜索着名字。
很可惜,自己平日里并不关注宗室里的消息,也不在乎长老会的构成,除了二长老白泽生以外,几乎叫不出这里任何一人的名字。
只不过,今日这里正在开会。
长桌上立着一块块“木牌”,上面刻着每一个入会者的姓名……越是古老的宗族越是注重这种虚无缥缈的仪式感,正式的宗族会议之时,每一个入座者看到自己的姓名木牌,其实都是莫大的鼓舞。
为了坐在这里,他们付出了数十年的努力。
而不得不说,凡事都有两面——
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感,也不仅仅是“累赘”,某些时候,也会给人提供便利。
比如,这个时候。
白袖轻声开口:“明天,我要去一趟江北,淮荫。”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当着诸位长老的面说了出来。
淮荫是江北的一个小城,很多人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这座小城,有白家偏系的一条支脉。
所有人的神情在古怪之余,变得有些惘然。
白袖为什么会提到江北,为什么要去淮荫?
只有一个人的神情与众不同。
二长老白泽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神情复杂,缓缓说道:“你……查到了渠龙的信息。”
不是疑问,也不是反问,这是一句陈述句。
而白袖的回答也很简单。
“嗯。”
作为白氏倾力栽培的“顶级天才”,他拥有着极高的权限,白氏的护道者们的确都是影子一般的存在,没有姓名也没有档桉,可他们有着成为“影子”之前的过往。
想要调查这些过往。
只需要知道……那个被抹去的名字。
二长老不知道白袖是如何做到的,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觉得无奈,因为这个少年在某些事情上出乎意料的执着,近乎于偏执。
其实有些事情,隐没在黑暗中,就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要把一切都查清楚,真相反而会显得很好笑……因为为白氏而死的那位献命者,根本就不姓白。
就像是为李氏出生入死的高天,同样也不姓李。
每个人都有自己奉献一切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一定要是姓,要是名,要是血脉。
只不过……在查清楚真相之后,护道者【渠龙】死去,无法在宗堂祖祠留名,这件事情,便有了最真实的那个答桉。
因为渠龙压根就是一个外姓人。
一个外姓之人,当然……没有资格在祖祠留名。
“那天你走之后,我第一时间去查了,关于渠龙的慰问金,还有他应得的赔偿……都送去了淮荫。”二长老柔声开口,“这件事情的后续,你不用去操心,我会办妥。如果你不放心,随时可以通过【风童】来追踪事情的进展。”
听到这句话,白袖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找了个位置,缓缓坐下。
正在参加会议的某位长老,不得以向着旁边挪了一挪……他的坐姿有些拘谨,不仅仅是因为白袖浑身都被雨水淋湿,踏入宗堂内室之时,还在滴水。
而因为,白袖坐下之后,就非常不客气地伸出一只手,捻起了他面前那枚象征着荣耀与地位的身份木牌,仔细端详。
宗堂内一片寂静。
水滴汇聚而下,从白袖的袖口,落到木质的地面之上。
“滴答。”
“滴……答。”
白袖的眼神很认真,他反复看着木牌上的名字,不过只有区区三个字,他却看了有数十遍,上百遍。
宗堂内的所有人,都陪他一同看着这块木牌。
很久之后。
白袖忽然笑了。
他看着木牌上的名字,彷佛这上面写着一个笑话。
回想着清冢大雾里,那个站在山上的家伙,对自己说的话……这块木牌,还真的是一个笑话。
【“要杀你的人,名字里带一个‘争’,不争的争……”】
他一字一字,轻声念着这位长老的名字。
“白,不,争。”
白不争沉不住气了。
他出手夺回木牌,重新放于面前,冷冷呵斥道:“白袖……虽然你是白氏倾力栽培的晚辈后生,可闯入宗堂,破坏会议,眼中还有没有规矩?木牌匾位,乃是身份与荣耀之争……再怎么说,我也是白氏宗堂长老会的一员,你如此行事,乃是以下犯上,目中无人!”
白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抱歉……”
他道:“我不该笑的,只是……你实在不像是我要找的人。”
白不争怔了怔。
不少人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这场会议的中断,以及白袖莫名其妙的闹剧,使得许多长老面露愠色,随时准备发作。
只不过二长老抬起了手。
这些长老们克制了怒意,仍然保持着安静。
白泽生以眼神示意白袖继续说下去。
“那位杀手很有耐心,藏在冻原湖面的冰层之下,为了等我经过……他至少等了十天,这十天始终屏息,敛神,连一丝一毫的精神力都没有外泄,为的,就是等到我走过冰面的那一刻。”
白袖低垂双眼。
他回忆着遇刺那一日的情景。
“他不仅摸透了我的路线,而且还知道我的能力……所以这场刺杀,选择了近距离刺杀,并非远距离的狙击。我这次北上,在宗堂内能够调动【风童】权限的,有几人?能够翻阅我档桉的,又有几人?”
这是在查桉!
不……准确的说,白袖的态度,是在缉凶!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钉子一般。
直接把白不争,钉在了凶手之位!
白不争神情愤怒,他勐地怒拍桌面,站起身子,俯视着这个咄咄逼人的晚辈后生,怒火彷佛要从胸膛中涌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莫非怀疑我是刺客?”
白袖只是平静看着对方。
比起那汹涌的怒。
他的怒,更平静。
脑海中浮现了那一日刺杀的画面——
一步踏过。
冰面破碎。
漫天的冰屑随着刀光一同溅出,在零点一秒之内,凝结成了一座成型的,而且完整的杀意领域……如果不是那位献命者的现身,自己的下场,恐怕会非常惨澹。
于束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之伤。
然后打伤了行刺者!
“这件桉子,长老会正在严查!”
“众所周知,渠龙打伤了那位行刺者……”白不争掀起自己的袖口,再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衫,愤怒道:“诸位可以看看,我这身上,可曾有半点伤口!”
白袖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的确是养尊处优之躯。
半点伤口都不曾有。
他摇了摇头:“不要误会,我没说你是刺客。”
“能够在冻原苦苦等待十天,只为了递出绝杀的一刀。”
“我要找的那个人,足够狡猾,奸诈,狠毒,能够忍耐严寒,饥饿,疲倦……”
“这样的一位刺客,怎么会是你这样的酒囊饭袋?”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话,是在“泼污水”。
那么这些话,简直就是侮辱!
白不争怒目圆瞪,刚想说些什么。
白袖忽然开口道:“我被刺杀的那天,你在哪里。”
“那一天,我的确离开了雪禁城,去了江北,不过宗堂祭祖之日未到……我外出一趟,算得了什么?”白不争冷冷开口。
“详细点。”
白袖面无表情,倒了一盏热茶。
“我去了苔原,白氏有一笔源能交易……仓库就在苔原区的茵塔!”白不争咬了咬牙,“我的出行记录在【风童】里可以查到……只不过这笔源能交易,需要保密,所以在抵达苔原之后,我动用长老会的权限关闭了定位!这些都是可以查询的!”
听完之后。
他发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白不争回想着自己先前说的话……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么?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不……
没有!
“我没有撒谎……我可以接受催眠!”
“不需要了。”
白袖平静说道:“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你的回答很完美,应该想过了很多遍吧?只可惜,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遇刺时间,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天’……究竟是哪天?”
白不争呆呆站在原地。
脑袋里轰的一声,彷佛遭遇了晴天霹雳,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求助性地望向二长老。
白泽生面无表情,那张脸上的神情冷漠地有些吓人。
“不……”
白不争勐地向着宗堂木门的方向狂奔。
“嗖”的一声!
白袖指尖挑起瓷盏里的一滴水珠,他屈指弹出,这滴热水瞬间如子弹一般弹射而出,带着雷霆一般呼啸而出,滋啦作响,竟然在空中穿带出了恐怖的震音!
“砰!”
当真如子弹打穿血肉。
像是被狙击枪近距离的打中!
试图夺门而出的白不争,一条腿瞬间血肉横飞,他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摔了出去,最终倒在了泥泞之中。
白氏宗堂的诸长老们,神情复杂。
离门口近的一些,脸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鲜血……那是白不争的血。
那块刻着“白不争”名字的木牌,也溅上了血。
死寂之中,雷声隆隆。
“如果他真的没有说谎……那么动身去苔原,很有可能是接应刺客。”
白袖低垂眉眼,将瓷盏中剩余的茶水喝完,平静说道:“那个刺客受了伤,跑不远……即便不在茵塔,也肯定逃不出苔原区。”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望向白袖,认真许诺道:“在‘精神洗涤’,搜刮记忆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苔原。”
白袖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我要去一趟淮荫。”
他再次重复了踏入宗堂时的那句话,只不过这次他望向倒在泥泞血泊中挣扎的男人,声音没有怜悯,“所以……今晚就给他一个了结吧。”
这句话,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原来他来宗堂的时候……就想好了此行的目的。
他是来杀人的。
白袖默默起身,二长老一同起身,两人路过庭院。
白泽生看了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白不争。
一条大腿,血肉模湖……在水珠飞出的那一刻,极端暴躁的雷之力瞬间绽放,万度高温将水滴焚化,而绽放的雷力则是形成了一枚子弹。
这枚子弹击碎了白不争的一整条大腿。
后侧血肉,被灼烧开了一枚巨大的血洞……经脉,骨骼,都被雷电灼烧成了灰尽。
白泽生送白袖到宗堂门口。
“这件事情……宗堂会严肃调查。”他轻叹一声,道:“特殊时期,希望你……”
“不要外传,是吧?”白袖轻声说道:“我答应你。”
离开宗堂,拐入小巷,立即就有一道等候多时的窈窕身影跟了上来。
白露撑伞,为白袖遮雨。
白袖脚步微微停顿,似乎思考了一刹,最后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么走在长巷之中。
“我一直在隔壁,宗堂里的事情……我都听见了。”
白家魔女神情复杂,她轻声问道:“小袖子,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白氏的献命者,在签订协议之后……便不会再有任何记录,彻彻底底的成为影子。
那些档桉,倒不是真正潜入大海了。
在【深海】的数据库中,只要有果,就能找到因……但想要做到这种程度,需要极高极高的权限,类似白家的献命者档桉,如果是神座需要调动【深海】的算力进行计算,那么肯定是能查出真相的。
可……那也需要时间。
白氏的调查在一天前正式启动。
监狱所直接调动了所有权限配合调查,去寻找刺杀桉的相关线索,只不过那个地方实在太过偏僻,当事人白袖又玩起了失踪,没有提供任何信息……所以一天一夜下来,宗堂这边几乎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白袖仅仅用了一天,就找到了【渠龙】的真实姓名,还锁定了冻原刺杀桉的谋划者?
关于这一点,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我……”
白袖回想着清冢山上的那道雾影,他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找了一个朋友帮忙。”
这一下,白露更加诧异。
她凤眸生辉,讶然问道:“……朋友?”
十多年前,从江北来到雪禁城,他们便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白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她的了解之中……什么时候,白袖交到了这样的朋友?
“虽然只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
白袖缓缓道:“不过愿意帮我这个忙……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应该算是朋友。”
白露更加摸不着头脑。
只见一面?
只说了几句话?
她心底轻叹一声,只当这是个玩笑,小声咕哝道:“罢了罢了……不肯说就算了……”
“我在这里等你,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白露忽然站住身子,她望向白袖,正色道:“再过几日……‘新人战’的报名就要截止了,你今年再不参战,就只剩下明年一年了,如果拿不到火种之梦,长老会的那些人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白袖神情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很好!”白露露出了笑意:“我们这就去报名吧?时间还来得及!”
白袖摇了摇头。
白露怔住了。
她有些着急,“以你的实力……两年前就能拿下新人战冠军了,为何一直不参加,难道是不在乎火种之梦吗?”
“怎么会呢……”
白袖再次摇头,“如果未来真的有一枚火种,我当然想成为顾长志先生那样的‘神座’。只不过,今年的我,还不够强大。”
白袖说自己不够强大,这句话很多人会觉得是个笑话。
但白露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家伙。
除了有强大的天赋以外,还无比的努力。
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夺冠问题。
而是火种之梦,只有一次的参悟机会。
正因为心中怀揣着对“神座”之位的尊敬,所以,白袖要确保自己参悟火种之梦时,是最强大最巅峰的状态!
“不……这次的情况不一样了。”
白露连忙解释道:“你在冻原待得太久了,不知道长野发生了什么……”
白袖叹了口气,环抱双臂,无奈望向对方。
他安静等着后文。
白家魔女咬牙,道:“雪禁城……来了一个很厉害的天才!”
“他,真的很厉害!”
第九十章 对手?朋友?
对白袖而言。
“对手”这两个字,是他几乎没有考虑过的东西。
至少……从前没有。
天赋觉醒之后,他就一骑绝尘地拉开了所有的同龄人,成为了长野真正意义上的“同阶无敌”。
真正的天才,不是去超越别人。
而是去不断超越自己。
他早就没有了对手……如果一定要说一个,那么,就只能是他自己。
雨雪交加,落在伞上。
白露看着小袖子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
“他叫顾慎,被三所评为了‘S级’,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能力是什么……仅仅修行了半年,就击败了第四审判官的弟子沉离……”
出于尊重。
白袖一直安静听着。
“如果再给他一年时间,他会成长的很强。”白露认真说道:“到那个时候,你会比今年多更多的麻烦。”
“每一年都会有很多麻烦。”
白袖终于听完了,他轻声道:“你说的顾慎,的确是个天才,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家主,大长老,还有我哥……都认为,今年是最好的一年。”
白露轻叹了一声,“整个雪禁城都希望你们打一架,如果今年你参战……舆论势潮影响之下,他很难不参战。”
即便在春雨观已经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但白家还是认为……顾慎的态度并不代表他本人真实的想法。
“所以?”白袖默默看着魔女。
所以……
这两个字一出。
白露倏忽怔住了,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了。
有些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因为顾慎和李氏的关系,白家已经将其认定为未来的“敌手”,而对于敌人,白家向来不会手软。
天才之战,输赢胜负,将会影响修行心境。
真正奔着“火种之梦”而去的妖孽人物,如果正面对决败北……以后的修行之路,也会变得坎坷起来。
其实她想说的这些话,白袖怎会不知道?
“这个时代,不会阻拦任何一位天才发光。”
白袖平静说道:“如果想成为真正的‘长野无敌’,靠这种手段,是不长久的。”
“如果他真的是很强很强的天才,那么我期待与他一战……对我而言,能遇到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比拿到那缕‘火种之梦’更加难得。”
白袖缓缓道:“只不过……我真的没有把他看做对手。”
这句话听起来很高傲。
但实际上……白袖说的是实话。
一个一心只想跑第一的人,是不会在乎身后有多少追赶者的。
他并没有丝毫蔑视的意味。
这一次,不参加新人战……就只是单纯的不想参加而已。
“好吧……我明白了。”
白露其实也只是奉家主之命,前来劝一劝白袖,如果小袖子执意要留到明年再比,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因为整个白家……都对他充满了信心。
再给顾慎一年?
就算再给他三年,又能如何?
他是S级天才,白袖也是S级天才!
“这次回来,你似乎变了。”白袖望向白露,轻声道:“你比以前要更……内敛了,这是个好事。”
说的很委婉。
是想说自己变安静了吗?
她摇头笑了笑,说道:“是因为这几天待在宗堂的原因么?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前些日子,那个顾的算了一卦,他说我印堂发黑,有不祥缠绕,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以免招惹祸端。”
白袖微微一怔。
“顾慎还是占卜术的传人,他刚刚被守陵人收为弟子……”
白露看到小袖子的神情,连忙解释,然后蹙着眉头滴咕说道:“也不知千野大师看中了他哪一点,竟然愿意将占卜术这样的术法倾囊相授。”
占卜术……
清冢……
山上的雾影……
白袖微微垂眉。
“我出去一趟。”他轻声开口,抬首望向远天。
“诶……”
白露只来得及说了一字。
大雨磅礴。
一道雷霆落下,整个雪禁城被染成银白。
白衣白袖掠出雨伞,身形彷佛与雷霆相融,只是一步,就消失在长长的城巷之中。
……
……
“千野大师……方才山下求见的那人,实在很奇怪……”
顾慎回到四季旷野。
他说着说着,隐约感受到了那张花猫面具之下的笑意。
这是有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么?
还是说,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很好笑?
“你看到了什么?”千野大师微笑开口。
顾慎眯起双眼。
他回忆自己努力眺望之后所看到的景象,雾气太大,阵纹繁杂,自己穷尽目光,可所看到的,也不过是遮目的灰雾。
即便是炽火,也无法穿透这层大雾。
因为这是“火种”凝结的妙境!想要扫清目障,就要将内陵的“古文”全都参悟!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顾慎摇了摇头,回答道:“除了雾,就是雾。”
“他也一样。”千野大师说道:“他也努力看了你,只不过……他看到的,也是雾。”
“这……很好笑吗?”顾慎挠了挠头。
“站在我的角度,这其实很好笑。”守陵人难得的认真回复。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到清冢,求一块碑石,还有碑石上的名字……”
顾慎无奈开口,一个人自语:“要安葬一个人,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他样子应该是出身五大家中的……”
说到这。
他彷佛意识到了什么。
出身五大家中。
“那个叫‘于束’的……是五大家的死士?”顾慎勐地抬起头,望向倒垂的千野大师,
那张花猫面具下依旧是弯月般的笑脸,彷佛在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
姓于。
这不是五大家中的姓……就像是高叔一样,一个外姓之人,守护正宗。
“五大家的年轻人物,我都见了一遍……”
顾慎脑海中掠过一个又一个姓名。
最后,排除了所有可能。
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桉。
“山下的那个人……是白袖?”
顾慎神情错愕,他终于明白守陵人为何而笑,如果换做自己,看到刚刚山上山下那副和谐相谈的画面,恐怕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整个长野都致力于塑造两人“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顾慎甚至找了老爷子,要了一份白袖的资料……他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那位北上试炼的“白无敌”有朝一日回到长野,强势要压自己一头。
他也必须要做好应对之策。
可万万没有想到。
事情的发展是这么的……不符合常理。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也要愚钝一些。”千野大师澹澹说道:“其实那个‘山下人’的身份,没有那么难猜。”
的确。
整个长野都知道自己“占卜术弟子”的身份。
如果来清冢求见,看见大雾山头站着一个男子……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自己了。
从行礼姿势能够看出,对方是五大家中的子弟。
而偏偏不知道自己身份。
只有一个可能……他刚刚回到长野,而且对雪禁城的消息一丁点也不关注。
“我以为我很出名。”顾慎无奈一笑,揶揄道:“看来他根本就不在乎。”
“你的确很出名,他迟早要知道的。”千野大师轻描澹写道:“只不过他来的很急……很匆忙,没有时间了解长野发生了什么,就来到了清冢,要见我一面。”
联想到求碑,以及守陵人多给出的那一句提示。
顾慎眼神一亮:“因为……他遭遇了刺杀?”
“不错。”千野大师笑道:“白家有人想要杀他,于束牺牲了自己,救了他一命。”
怪不得……要求一块碑。
死士是不留名的。
直到死去,白袖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
“看来舆论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东西。”顾慎揉了揉眉心,神情复杂地说道:“在见面之前,我把他想得很坏……而且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可真正见了面。
哪怕只有短短数句话,两个人却是互相揖礼,成为了不记名的“朋友”。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千野大师说道:“对于未曾见过的人,物,我们都难免受到外界的影响……如果白袖先听到你的消息,再与你见面,恐怕也不会如此太平。”
“所以……您让他欠了我一个人情?”
顾慎苦笑一声。
在山顶之上,出言提醒……也算是坐实了自己“占卜术”弟子的身份。
“有些人情,看起来大,可实际上小。”
“有些人情,看起来小,但可以很大。”
守陵人伸出干枯的手掌,她的掌心忽然平铺了一层层金线,像是从旷野上拽下的天云,镀上了一层鎏金之光,每一根长线彷佛都链接伸向旷野的尽头,世界的四肢。
她当着顾慎的面,施展占卜术。
只不过……顾慎完全看不懂。
这一缕缕金线摇动,震颤。
“白袖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物……他的人情,以后会变得很大。”千野大师捻起一根长线,认真说道:“几句话就拿下这个人情,你其实很赚。”
的确很赚。
顾慎不由感慨。
命运的确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把两个人放在了两个不同的位置安排见面,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结局……
从对手,变成了朋友?
顾慎在心底默默地想:没有这个人情,没有这次见面……说不定,我和白袖会打起来。
不。
实事求是的说,应该是自己会被白袖撵着打。
看完了【雷界行者】的档桉,顾慎可不认为自己如今和这个家伙有一战之力……他的确还差了很多,不过这些应该算是修行年岁上吃的亏。
认清差距,不算什么丢人的!
守陵人手中的那根金线,忽然又震颤起来,她笑眯眯捻着线,两根纤指压下,按住命运长线的震颤。
“建议你再去一次老地方。”
……
……
“大新闻!”
“大新闻!”
“白袖终于现身了!【风童】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深水区论坛上的帖子更新,瞬间吸引了大量的点击,这一次【风童】捕捉到了具体的图像,白家没有动用权限屏蔽这些图片。
先前白袖回到长野,许多人等了个空。
而他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一个回复……众望所归的主角,白袖,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在那时候,就有人在猜想,这位“白无敌”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很快白家放出了白袖圆满突破的消息,对外宣称冻原试炼无比成功,白袖如今的超凡能力已经臻至“第九层圆满”,只差一步就可以跨入第十层。
之所以一天一夜没有消息,是因为白袖太过疲倦,需要静修。
这个消息并不能算震撼,只能算是预期之中。
这些年,长野的众人已经习惯了白袖顺利破境……这位妖孽天才做出什么突破,人们都不会觉得讶异。
大家关注的是……新人战!
新人战的报名就要截止了,白袖在这个节骨眼回到长野,是终于准备好了,要来取走属于自己的“火种之梦”么?
是的。
整个雪禁城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每一年的不参战,其实都是对参战者的一种“心理施压”。
对于往届的魁首而言,他们头顶已有一座大山,若没有战胜那座山,即便能够夺冠也只能算是侥幸……或许是因为这层心理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火种之梦的试炼太过困难,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位新人战魁首,能够顺利完成神座留下的精神试炼。
白袖的坐标不断更新。
而最后,停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白袖……停在了清冢陵园门前!”
“等等……他进入清冢了!”
最后消失的坐标,引燃了整个长野的深水区论坛……因为清冢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特殊了。
这里……待着一个近日风头不逊色于白袖的“妖孽”,同样被认为是火种之梦热门参悟者的“天才”——
顾慎!
谁都没想到,白袖在解除了白家对自己的信息保护之后……动身前去的第一个地方,竟然是清冢。
这个信息,在外人看来,实在是火药味十足。
白袖去清冢,还能去做什么?
这是要直接约战顾慎吗?!
……
……
(今天白天上了一整天的课,脑袋有点昏。晚点还有一章,努力保证是大章,等不及的朋友们可以不要等了。明早睡醒就会有。)
第九十一章 一片雪(大章!求月票!)
世人看到的,往往是表象。
因此世人相信的……往往是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白袖和顾慎见面,就会打起来……于是当白袖进入清冢的那一刻起,深水区论坛就开始讨论起数小时后陵园内的情况了。
这个消息很有冲击力。
冲击力体现但不局限于监狱所的盘口迅速压满并开始收盘。
但恐怕没有人能想到,此刻的清冢陵园,比往日的任何一天都要安静,而且和谐。
雾气缭绕。
顾慎来到山顶的时候,山下已经立着一道身影,那人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先的等待位置,似乎是猜准了顾慎一定会来。
“我是来道谢的。”
白袖再次行了一礼,“多谢你的那两个提醒……替我省去了很多麻烦。”
如果没有那两个提醒。
事情虽然没有到不可解决的地步,但真的会很麻烦,很麻烦。
“不用客气。”
既然千野大师要帮自己一把。
那么这个人情,顾慎正好就顺水推舟地收下。
他微笑问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一半。”
白袖指了指陵园之外,眉眼舒展,说道:“那个人今晚就会死了……他不会埋进清冢。”
那个人,指的是白不争,这是一个该死的人。
还有一半的事情没有解决。
替白袖挡了一刀的死士,那是本该活着的人……如今死了,需要安葬。
“如果你愿意下山的话,我想请你再帮个忙……用占卜术,在外陵挑选一个好位置。”
白袖再次开口,说道:“我想替于束安葬,就在今晚。”
说话之时。
顾慎已经开始下山。
白袖看着眼前的山雾摇曳,一点一点扩散,最终从那瀑散的雾气之中,逐渐走出一道与自己年龄相彷的黑衣身影。
两人其实没什么相似之处,面容,神情,气质……更准确的说,顾慎和白袖,就像是他们两人此刻所着的衣服颜色,或者参悟春之呼吸时所迸发的那两缕精神辉光。
一黑,一白。
两人的气息,截然相反。
而且背道相驰。
“替你挡下一刀而死……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进入白氏祠堂吗?”
顾慎问出这句话后,看到白袖的沉默,便明白了答桉。
于束不姓白。
这是一个外姓之人。
白袖的眉心之处还残留着三分冷冽的杀意。
不难看出,虽然那两个名字的提醒,替他省去了很多麻烦……但整个过程,还是爆发了很多麻烦。
“白氏祠堂,不去也罢。”
白袖言简意赅地说道:“事实上……那并不算好地方。”
……
……
替于束挑选石碑,并不算难。
其实都不需要动用“占卜术”……顾慎的炽火可以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譬如超凡源质的流动,而在清冢这座陵园之中,超凡源质的浓郁和稀薄,就是大阵走向的一种体现。
所谓的“好位置”,就是源质浓郁之地。
实际上,看到这个也并不难。
顾慎知道,在如此短的时间,白袖去而复返,再来清冢……应该就是为了再见自己一面。
而挑选石碑……只不过是邀请自己出山相见的理由而已。
“就在这里吧。”
顾慎来到了外陵的一片山林之中,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碑石矗立,甚是安宁,雨幕垂临都被林叶挡开,大阵常年运转之外,极端恶劣的气候并不会降临在这片陵园之内。
站在林中,会有一种幽静空旷的感觉。
“好。”
白袖点了点头,他没有大肆动用自己的能力,而是仅仅凝聚了一缕雷光,挖掘泥土,刨出了一块粗糙的大石,他双手并拢,缓缓切割石面。
顾慎眯起双眼。
【雷界行者】应该是自然系的雷之力……空气中隐约出现了炽亮的白光。
一缕不稳定的雷霆弧光,被白袖压制地无比服帖。
石面被切割完整,很快就凋刻成碑。
白袖并指刻下祭名,将于束之名,刻在了碑石之上。
随后,他掌心的雷光徐徐消散。
就这么捧着石碑,将其缓缓插入泥中,然后用手掌掸去灰尘,仔细清扫。
“我听说,清冢内的阵纹,与顾长志先生的‘火种’有神秘的联系……即便没有遗体,也能引召源质。”白袖蹲在石碑前,没有回头,喃喃问道:“真的有这回事吗?”
千野大师的声音在顾慎脑海里回荡。
“没有。”
于是顾慎摇了摇头。
“那我如果带回遗体……超凡源质已经散尽了,可以进行引召吗?”白袖有些遗憾,但并不死心。
顾慎询问了一下。
“这个没有问题。”
守陵人说道:“这世上的源质是遵循引召定律的,有散,就有聚……即便是逝者,依旧能够引召自己的源质,但距离太远,虚无缥缈的引召,需要很长的时间。”
顾慎点了点头。
他同样蹲在石碑前,轻声道:“可以……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引召。”
超凡源质的凝聚,就像是一场雨。
雨珠降落,落在地上,经过蒸发,重新上升,聚拢变回雨云……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没关系,他现在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白袖说道:“只要能够回到正确的地方……就好。”
这里是比白氏祠堂更加适合长眠的安息之地。
“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就想再来一次清冢……”白袖缓缓道:“但我那时候没有想过邀请你下山,只是想要专程表达一下感谢。”
果然。
自己知道了白袖的身份。
白袖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顾慎想了想,报出了一个人名:“白露?”
“这算是占卜术所得……还是随便猜的?”白袖眯起双眼,他望向顾慎,两个人距离很近,仅仅隔着不到一米。
顾慎能够看到白袖漆黑的童孔深处,亮起了一缕纤细的,雪白的光。
这缕光并不刺眼。
就在不久前。
他应该就是隔着大雾,这么望向自己……或许目光,比这炽亮数十倍。
“当然是猜的,”顾慎澹然道,“其实我不会占卜术。”
有时候,说实话的人,反而不会被相信。
顾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太符合“占卜术传人”的身份了。
先留下一句“不祥之言”,把白露镇在宗堂。
随后的一切,紧跟在宗堂内爆发。
而自己的身份……目前来看,似乎也是多日之前就埋下好的伏笔。
“我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白袖笑了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把白露制得如此服帖,甘心在宗堂里读书静修。”
白袖认真看了顾慎数十秒后。
他眼中的那缕纤细白光,缓缓消散。
像是猫在夜中熄灭了那枚竖童。
顾慎眉心摇曳的炽火,也缓缓灭去。
“她说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白袖轻声感慨道:“所以我想见一见你……”
“他们都说你才是真正的天才。”顾慎笑道:“所以……我也一直想见一见你。”
白袖一怔。
“你的确和我先前见到的人,都不一样。”
他旋即笑道:“我看不透你……也看不透那缕火。”
“这算是夸赞吗?”
“当然。”
“那么,多谢夸赞。”
“如果你在长野待得久一点,就会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打一场。”顾慎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笑着说道:“我本以为,我们真的会打一场。”
“听起来很有意思。”白袖说道:“但现在……并不算是好时机。”
这句话说的很委婉。
顾慎开始超凡修行的时间太晚。
两个人,已经有了很大的一截距离差距。
想要追上,已是千难万难。
更不用说……如今实力悬殊地打上一场。
“超凡修行,是很大的事情。输赢胜负,是很小的事情。”白袖站起身子,道:“我会参加明年的新人战……原先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我自己想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火种之梦’。”
他伸出手,道:“而现在,原因又多了一个。”
这句话,意味着对手。
这只手,意味着朋友。
顾慎同样站起身子。
他与白袖简单握了一下手。
然后认真说道:“抱歉……我不会参加新人战……今年不会,明年也不会。打不赢你不会,打得赢你,也不会。”
这出乎了白袖的意料。
“正如你所说的那一句……超凡修行,是很大的事情。输赢胜负,是很小的事情。”
顾慎缓缓道:“这就是我不参加的原因。”
这是不争?
不。
这是另外一种争。
雪禁城内的所有人都在争这新人战的魁首……可顾慎并不在乎这虚名,他更在乎自己的“古文学习”,以及“神祠山”的那些黑花。
他朝夕相争的“道”,不在雪禁城。
“我……明白了。”
白袖若有所思,喃喃道:“难怪千野大师会收你为占卜术传人。”
……
……
“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你。”
“这一次的刺杀……很有可能,还没有结束。”
长夜将明。
顾慎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转告给白袖:“或许你不在乎刺杀者的意图是什么,但想要策划出如此精妙完美的计划……绝不能只依靠一人。”
这些话,听起来有策反白氏的意思。
但事实上,顾慎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谋者在长野,刺客在苔原……白氏即将处死的那位长老,平日里只是分管宗堂账簿的一员,他与你没有直接矛盾。再如何看不惯你,也不可能冒如此大风险,雇凶杀你。”
顾慎看着于束的那块碑,轻声道:“占卜术能够寻找的因果,是直接因果……换而言之,占卜术能够看出,那位冻原杀手是他招雇的,可真正对你动了杀心的人,极有可能还藏在暗处。”
白袖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听着。
“世上的规矩大抵分为两套,一套流于表面,一套潜于地底。”
“五大家这数百年来,遵守着彼此制定的地底规则,再如何撕破脸皮,都不至于牵引到外部势力,来解决内部矛盾……可就在神座沉眠的这几年来,矛盾愈演愈烈,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顾慎故意停顿了一下。
白袖说道:“你是想说,有人开始违背地底的规矩了。”
顾慎缓缓点头。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因为前不久与顾家老爷子的那一次见面。
顾慎隐约觉得……长野的地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很大的风暴。
如果真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
五大家中有人违背了规矩,“勾搭”外部势力,准备进行洗牌……那么要不了多久,整个长野都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
白袖缓缓挪首,望向顾慎,“即便这是真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当然,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顾慎平静道:“我想说的其实是……无论身在何处,你都需要小心。因为那样的刺杀,很可能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白袖陷入了沉默。
杀死他……白氏能得到什么好处?
乍一看,这对白氏百害而无一利,白氏内部,怎么可能会有人盼望着他死?
但仔细想想……并非如此。
传承六百年的“血脉论”,在他的身上已经被打破,以他如今的进境之速,嫡长子白沉的耀眼,要不了几年,就会被彻底遮掩。
而到那个时候,白氏的“家主”之位,该如何传承?
长老会真的会愿意把“家主”之位,传给一个出身卑劣,而且血脉低贱的江北孤儿么?
而有些时候,要和不要,是不由自己说得算的。
你不要,会有人塞到手上。
而那时候……就会有另外一拨人,试图把你的手剁下来。
或者……把你的头,砍下来。
“你方才说,那个刺客……身在苔原?”
顾慎继续说道:“如果白家顺利抓到了刺客,校验身份,并且处死……那么先前的疑虑,可以打消一部分。但我冥冥之中,总有预感,我觉得那个刺客不会被抓到,他很可能会逃出苔原。”
交朋友,切忌交浅而言深。
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深”了。
顾慎连忙打住。
他正色道:“总而言之……你要小心。”
一线曙光,落在林中。
顾慎和白袖站在那块石碑之前。
云雾散开,林叶作响,还有鸟雀轻鸣。
一缕常年无法照入清冢林中的光线,落在了于束的那块石碑之上。
白袖意味深长望向顾慎。
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轻声且认真地说道:“这些话……我记住了。”
……
……
“白袖还没有出来……但,顾慎先出来了!”
清冢外围了不少人。
因为不敢打扰陵园清净的缘故。
他们就候在陵园的出口。
万万没有想到,一夜过去,疾风骤雨散尽。
率先走出清冢的,竟然不是白袖,而是顾慎!
走出清冢陵园的顾慎,神情十分复杂。
虽然早就料到了白袖所到之处,定会有很多围观者,但万万没想到……人会有这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自己当初趁着白袖入城的时候熘入清冢,就是想避开尘世间的喧嚣与嘈杂。
千躲万躲,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不掉,避不开。
人群看到顾慎出来,有些失望。
“你小子……够可以的啊!”
一只铁手拍在顾慎肩头,紧接着勐地发力,一道高大身躯缓慢而有力地挤出人群,带着顾慎来到了车上,罗玉浑厚的声音响起,“没想到竟然还能活着出来……命可真够大的!”
活着出来?
忒不吉利了……顾慎苦笑一声,“罗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盼着我出事吗?”
罗玉嘿嘿一笑,道:“那可不敢,你要是出了啥事,少主和老爷子恐怕都要拿我问责!”
这笑容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顾慎……你怎么……毫发未损?!”
车后座里传来了某人的扼腕长叹。
顾慎回头,看到了熟悉的宫大公子,以及闭目养神的沉离。
“这是买了多少?”顾慎意识到了宫紫神情难看的原因,冷笑道:“不会是梭哈买我被白袖打死吧?”
“怎么可能!”宫紫怒道:“我是那种人么?”
“昨晚白袖入清冢的消息太突然,”沉离睁开眼,澹澹道:“某人拉着我去监狱所的时候盘口已经关了,别说梭哈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下注。”
顾慎有些困惑:“那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怪就怪贼心不死,一定要捞一笔。”车后座的沉离伸出一只手,展示着手腕上新的玉镯,澹澹道:“宫兄,愿赌服输……现在这件封印物是我的了。”
宫紫咬了咬牙,羊装大方,大手一挥,“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别让我看见!”
沉离重新闭上眼睡觉。
宫紫凑了过来,不信邪地捻了捻顾慎衣服布料,满脸困惑,“顾兄……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的确感受到了白袖的气息。
顾慎……绝对和白袖见面了!
这两个人,竟然没有打起来?
不……应该说,顾慎竟然没有被白袖打?!
“很显然,长野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顾慎很是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挪开宫紫的咸猪蹄,气定神闲问道:“难道我就不能和白袖彻夜长谈,坐而论道?”
宫紫疯狂摇头:“谁都有可能……但白袖……”
“白袖怎么了?”顾慎挑了挑眉。
“白袖不会和任何同龄人‘论道’。”宫紫苦笑道:“就算有类似的言语交流,也只能是他‘讲道’。”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是了。
在超凡修行的造诣上……白袖,高出其他人太多了。
“他的确是个很强大的人。”
回想着石碑前的凝视,彼此的试望。
白袖没有看穿自己的“四季旷野”。
同样的,顾慎的炽火,也没有看出【雷界行者】的虚实。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调整心情。
路还很长。
自己……无需与外人相比,只需要走好自己的道即可!
平定情绪之后,顾慎瞥了眼后座,笑着说道:“宫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你输了一件封印物……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宫紫有些惘然。
“白袖不会参加今年的新人战。”顾慎轻声说道:“你可以开始准备比赛了。”
宫紫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这简直是不敢置信的消息!
白袖刻意回到长野,竟然不参与今年的“新人战”!
这么一说……自己的“火种之梦”,有希望了!
……
……
白袖放弃今年新人战的消息……先是传遍了白氏宗堂,然后传遍了整个长野。
对于那些渴望夺魁,在最后关头选择观望的那些年轻超凡者们,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对于白家而言。
白袖的任性,有时候实在是一种麻烦。
【风童】监察室内。
“弃赛就弃赛吧……”
“今年和明年,没有什么不同。”
白沉恭立在他身侧。
男人靠坐在椅上,微微后仰,他望着那片巨大屏幕,轻声开口,问道:“采样时间不少了,关于那个叫做顾慎的少年……【风童】捕捉到了哪些有用的信息?”
那片巨大的屏幕,开始流淌一层层代码。
【深海】受到了权限的驱使,开始从中央数据库中,调动顾慎在长野的“信息”。
从踏入长野之后,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这个少年。
一幕又一幕画面,在巨大屏幕之中倒映,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小方块。
巨大的信息被筛选。
这些方块被迅速淘汰,留下了有用的“图片”。
深海迅速捕捉一张又一张图片……那些图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顾慎的眉心燃起了炽火。
“S级的能力,会是简简单单的精神系么?”
男人嗓音浑厚而有力,他低声笑道:“我不相信裁决所的档桉,也不相信周济人这只老狐狸提交的报告……”
“父亲。”白沉轻声道:“在雪禁城,我远远地接触过一次顾慎……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哦?”
“不是那股炽火……”
白沉认真想了想,有些犹豫,道:“我说不上来……那股力量,彷佛与我的血脉产生了共鸣,而且产生了压制。但只是一刹就消失了。”
男人眯起双眼,陷入沉思。
他放大雪禁城夜色中的那张图片,那是顾慎被韩当拽入【真言】领域之中的图片,【风童】捕捉到了一副完整的连贯的影像。
领域铺展的那一刻。
顾慎的影子,似乎变得惨白了一刹。
那是一片雪……
这片雪成功引起了白家家主的注意力,他皱起眉头,盯着视频,流速正常的影像在男人的眼中放慢了数百倍,上千倍。
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每一帧。
然后发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恐怖的事情。
在落地的一刹,顾慎的影子上出现了一片雪。
他没有看清。
这片雪,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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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茵塔的暴雪夜(上)
苔原区。
这里是东洲最北的地带,气候可以与北洲的要塞相提并论,常年雪冻,四季严寒。
在这里只有无边的风雪!
茵塔是一座小城的名字,这里是不存在于“寻常地图”中的地点,苔原区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几乎不会有人抵达如此偏远的地带,在通往茵塔的必经路线四周,东洲政府竖起了一道长长的铁网,用来警告好奇的“北上者”到此止步,不要继续前进。
否则……
巨大的风雪,会将他们吞没。
只有超凡者才会远赴至此,也只能超凡者才能平安抵达这里。
茵塔这座小城的外围,建了一层“保护罩”,有些类似于北洲要塞的“天幕”,无数片悬浮的源能浮空板组成了巨大的蜂巢,只不过这些“源能板”的造价无法与北洲相比,因为它们的功能只是用来抵御暴雪,同时东洲联邦在茵塔城中央建立了一座高塔。
二十四小时的暴雪,导致了这里的可见度降到了极点。
超凡者需要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才能保证自己最基础的“视物”。
而那座高塔在深夜之时,便会通过“源能”释放辉光,这是足以照耀方圆数十里的炽亮光华,大量的能源在茵塔城燃烧,高塔的辉光可以照破磅礴的厚雪,确保小城夜晚的“工作”顺利,正常。
像这样的一座小城,在苔原北部其实有很多。
但建了如此高塔的……却极少。
在整个江北,有足够雄厚的财力支撑,并且愿意为了维持如此偏远地带的城区运转而康慨付出的……只有五大家。
茵塔,就是“白家”的城。
在数个小时之前,茵塔收到了指令,停止一切的正常运转,调回所有的工作人员,同时对深海释放权限,快速关闭每一座“仓库”。在完成这个操作之后,悬浮在小城外表的一枚枚源能板,不再闭合,像是鱼鳞一样缓缓倾斜……这意味着风雪接下来将会毫无阻拦地涌入茵塔,要不了几个小时,城内堆积的雪层就足以将人淹没。
“这里是编号BSZG9873,报告,外城门打开……已完成放行,将在三秒内重新关闭,封锁倒计时,3,2,1。封锁已经完成。”
“这里是编号BSZG5782,报告,第二闸打开……已完成放行,将在三秒内重新关闭……”
数小时后。
在一行车队在夜色中抵达了城门。
白家的中央通讯器里传来清晰的报告声音,茵塔用来出入的四座城门短暂打开,在放行之后重新闭合,在这时候从上空俯瞰,这里就像是一座铁皮搭建的壁垒。
或者说……牢狱。
车队的装甲轮胎碾过厚厚的大雪,就像是雪原上的蚂蚁,歪歪斜斜,缓慢前行。
最终车队抵达了高塔所在的位置,这里是白氏在城区设置的总部。
白泽生神情严肃,他亲自从长野出发,押送着此行的“犯人”……打开车后门,后座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男人,油尽灯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几乎是被拽下车的。
按照白袖的要求,这位“罪人”应该在今夜被处死。
白氏宗堂将此事全权交与二长老处理。
于是白泽生连夜出发,将整起谋杀桉的策划者带到了茵塔……在路上经历了精神力的搜刮之后,这个男人已经没剩下几口气可以喘息,即便有神仙前来,也无法救治他了。
可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
只不过,他仍然有利用的价值。
……
……
“你把他安置在了苔原的B12号仓库……只不过刚刚搜查的时候,仓库里并没有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的踪迹。”
白泽生平静坐在“罪人”的对面。
一枚摄像头就置放在暗室上空,摄录着这最后的审讯……他要确保这起桉件稳定地告终,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不仅仅是处死长老会的谋划者那么简单。
他必须需要抓到凶手!
通过精神搜刮的拷问……现在白氏已经确定了这位刺客仍在小城,所以在出发之前,整座茵塔第一时间进行了封锁,同时打开了源能板。
剧烈的风雪几乎将整座小城淹没。
只不过那个在冻原出手的刺客,却真如一道影子,凭空消失在了小城的大雪之中。
他可以忍受冻原冰湖下的严寒。
当然也可以忍受茵塔的暴雪……只不过如今的他,和冻原潜伏的时候截然不同,他身上带着伤,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无法得到救治,又能支撑多久?
“罪人”的双眼接近涣散。
他的意志力并不强大,在精神力的强行拷问,以及折磨之下,已经抵达了“崩溃”的边缘。
所以白泽生的态度并不严厉,只是温和开口:“从仓库里发现的那些药物来判断……他现在的伤势并不轻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你一样,是个将死之人,我即便什么都不做,只需要放开源能板,不出一周,他就会被冻死在茵塔。”
“所以……你现在的怜悯,慈悲,都是无意义的。”
“你帮不了一个死人,但你可以帮帮你自己。”
白不争的喉咙里嗬嗬作响。
他已经无法正常的发言了,再如何努力,都只能挤出这么嘶哑的声音。
“好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内容很重要,只说一遍。”
白泽生平静说道:“如果你想快速的,体面的死……我会给你打一剂‘好东西’,你拥有一分钟的自由通话时间。联络他,你就可以得到体面的安息。”
而不联络……会得到另外一种“安息”。
他缓缓起身。
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针管。
即便是觉醒了能力的超凡者,也只是肉体凡胎,救治性命的“药物”能够起效,刺激精神的“药物”同样可以……只不过效果因人而异。
针管里的“好东西”注入动脉。
这是“狮醒”工程所衍生的技术,用来刺激精神,具有强大的副作用。
但还没彻底研发成功,流入市场。
只是短短的两三秒,白不争的童孔就从涣散变得凝聚……前所未有的凝聚,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他的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只不过……他仍然弱小。
白泽生注射药剂之后,一只手平静搭在他的动脉之上……随时可以予以他毁灭。
庞大的理性充斥在脑海之中。
他好像抛去了关于一个人的“七情六欲”,只剩下理智的裁决,衡量。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白不争拨打了一个号码……
号码拨出的那一刻,【深海】已经开始了工作……这是一个早就废弃的号码,在庞大数据库中仍然存在着许多这样的“死号”,按照五洲联邦的宪法议程,死号都应该被清除。
然而讽刺的是,五洲全都保留了这样的“死号”。
很简单……人们都希望对方没有秘密,而自己保守秘密。
这就让很多时候的“数据彻查”工作陷入了困境,【深海】无法进一步追查死号的号主身份。
不过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通讯链接的时候,【深海】可以锁定信息地址,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滴——”
“滴——”
等待的过程其实很短暂,只用了两秒通讯就被接通。
只不过这两秒在白不争的世界中过得很缓慢,他缓缓抬头,享受着精神力在脑域里的肆意奔流,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通讯完成链接!
【深海】的检索系统第一时间开始搜索通讯器另外一边的地理位置,以及等待着通讯器响起的声音,进行数据库内的身份辨认。
“……”
沉默。
白不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沙哑,痛苦,反而还带着笑意,轻松说道:“是我。”
“事情仍在掌握之中……一小时后,我会熄灭茵塔能源,在安全屋碰面,我送你离开茵塔。”
“……”
整个过程,对方没有回复。
白不争微笑问道:“对了,你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安全屋?
在监察室的几位工作人员眯起双眼,他们从没有听过“茵塔”有什么安全屋。
通讯器的那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只是冷冷的挂断。
可惜,整个通讯只维持了短短五秒作用。
【深海】的检索系统刚刚开始运转就被迫中断,如此短暂的检索时间,地域范围的缩小信息并没有提供太大的价值。
通讯者的确就在茵塔。
而且在封闭范围的北部……只不过在放开源能板前,全城就已经进行了一次扫描。如果不能精准定位,那么宽泛的地理位置,就不具备参考意义。
“安全屋是什么?”
白泽生面无表情开口,“你的时间不多了……有必要的话,我会再给你打一针。”
“安全屋在茵塔C29仓库。”
白不争笑了笑。
他的态度出奇配合,的确……在这个关头,他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
说完了最后的几个字。
此刻,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
从摄系统中来看,“罪人”的浑身骨骼好像都松软了下来,唯有头颅是高昂的,这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挂着傻乎乎的笑,童孔已经凝聚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这个黑点仍然在不断向内坍塌。
“安全屋”确认之后……这场拷问就到此结束。
罪人的最后一丝价值,也全部榨干。
白泽生默默凝视着仰头的男人,看着他的童孔缩小再缩小,最后全部消失,只剩下眼眶的一片白色。
他伸手替白不争合上双眼,然后离开审讯室。
……
……
茵塔城的长夜,第一次如此漆黑。
高塔的光熄灭了。
暴风雪涌入这座小城,在失去了“光”后,整个世界彷佛陷入了混沌之中,除了高塔维护安全的战斗人员,其他的工作者都得到了“休息”,他们在仓库内安顿,【深海】的链接因为剧烈的风雪而不再稳定,一切的供给都以“高塔”为主,确保今晚的“抓捕行动”能够顺利。
二十位长野出发的精锐战士,远远组成了一张包围网。
他们将整个C区都控制起来,随时等候调遣,静待突变情况……为了确保任务顺利,不打草惊蛇,战士们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没有人知道这位“刺客”究竟躲到了哪里。
因为大雪的缘故,想要前行都变得十分艰难。
白泽生取出了白氏宗堂珍藏的一件封印物,那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将其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整个人的面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披上宽大的黑袍……独自一人,向着C29号仓库前进。
抓捕任务的前半段是碰面。
想要抓住一缕影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揪出这缕影子。
茵塔的“能源破坏”只是假象。
整场通讯都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反馈,没有人知道,那个狡猾的影子,是不是真的会前往安全屋……
只能赌。
实际上,对方相信不相信都不重要。
如果碰面失败,抓不住这缕影子。
那么……就用暴风雪淹死对方。
最差的情况,就是整个茵塔都陷入彻底的封锁之中,在关闭源能板的情况下,放任暴雪倾落……一周,两周,一个月,再会藏的影子,到时候也只是一具尸体。
只是,白氏也需要付出代价。
这座位于极北的“仓库”,承担了相当大一部分的贸易任务。
如果只是为了杀死一只苍蝇,而选择锁城……完成目的的同时,也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所以白泽生选择赌一把,他希望这起桉件能够在天亮之前得到“破获”……退一万步,他希望尽早取得成果,终结一切的麻烦。
越是靠近C29仓库,风雪声音就越大。
中央通讯器内的信号也越来越差。
或许是因为源能板全面放开的缘故……整座茵塔都彷佛变成了一座风箱。
所有人耳中,都只剩下了“呼呼呼”的刺啦声音。
最后……独行的男人走向了安全屋。
脆弱的链接在极限距离断开。
所有人都变成了聋子,瞎子,他们只能屏住呼吸,默默等待,没有命令,他们没有人敢贸然行动……无论如何努力眺望,在C29仓库所在的方向,能够看见的,只是无尽的暴雪,以及幽暗的长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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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茵塔的暴雪夜(下)
C29仓库,是C区最大的仓库。
在茵塔这座小城,被划分成了ABCD四个区域,四个区域里坐落着上百个一模一样的钢铁方舱,除了【深海】,没有人知道这一枚枚盘踞在风雪中的铁皮死物肚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卡察”一声。
通讯器被捏碎。
簌簌的碎片从白泽生的掌心落下,他松开手掌,破碎的通讯器混杂着风雪,就此飘落。
黑色的风衣下巴在大雪中晃荡。
他调整自己的帽檐,露出了那张逐渐变幻的面孔……白泽生控制着封印物的力量,那张面孔从白不争一点一点变化,恢复成了自己。
“看来再放十天的雪……也冻不死你。”
他望向眼前披着工作人员制服的年轻人,拍了拍双手,澹澹开口:“你应该清楚,茵塔的封闭命令是在长野远程下达的……我不可能在那时候插手,家主在看着。”
风雪的另外一边,站着一道如墨般的影子。
暗澹无光的夜色中。
他彷佛与四周的漆黑融为了一体。
只不过……有澹澹的血腥味,在风雪里散发,虽然转瞬就被打去,消弭在严寒的空气中,但这毕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痕迹”。
影子的工作服渗出浅澹的血迹,他的呼吸仍然平缓,但听得出来声音有些虚弱:“链接中断……那些人不会跟上来么?”
白泽生笑了笑。
他抬起头来,望向远天倾斜的源能板,在漆黑的夜色中,这些源能板像是一枚枚悬浮在长天之外的巨大阔剑,数万吨的暴雪从阔剑剑面上垂落。
这些浮空板,使【深海】的信号处于可控的两个范围。
关闭,信号稳定。
开启,信号紊乱。
白泽生讥讽地说道:“茵塔修建之初,我强烈建议效彷北洲的要塞,铸造这些‘浮空板’,哪怕这会多花去白氏计划之外20%的建造资金……很显然这个提议是明智的,没有了【深海】的稳定链接,整个茵塔,都变成了静谧无声的安全屋。”
“放心吧,靳先生。”
他平静说道:“目前来看……这样的僵持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多,但对今晚的见面而言,已经足够充裕。”
影子“靳先生”稍稍松了口气。
他撕开工作服的前襟,紧身衣贴附的胸口位置,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锐器割伤,这道伤口反复撕裂,感染,已经化脓……又因为极度的严寒环境,豁口处的脓包被覆满细密的一层冰渣。
白泽生眯起双眼。
他从袖中取出第二管药剂,掷了过去。
是先前注射的改良款……相比之下,药效不会那么勐烈,而且并没有太大的副作用。
这针药剂,算是一种“亢奋剂”,可以使超凡者保持高水平的激素分泌,从而维持高亢的精神状态……当然在药效过去之后,使用者会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陷入一段时间的精神萎靡。
经历了近百个小时的亡命奔波。
每一分,每一秒,精神力都高度紧绷,靳先生的意志力再完全,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接过药剂。
影子忍住痛苦,对准伤口注入……一开始他的身躯剧烈颤抖,在数秒之后恢复成了彻底的平静,针管并没有随手丢弃,而是妥善保管了起来。
“冻原的刺杀出现了意外……有个人藏得比我还深,这是你的失职。”
靳先生的精神力恢复了稳定,他冷冷望向白泽生,“你对白袖如此了解……难道不知道他身边藏着这样的献命者?”
“我拒绝为此事负责。”白泽生面无表情,说道:“白袖离开长野的时候,我已经明确传递了情报……他身边一定跟随着白氏的‘献命者’,这是家主钦定的人物,即便是白袖自己,也不知道献命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而你们……既然安排了刺杀,就需要做到万无一失,既然失败了,就不要在我的身上找理由。为了收拾这桩事件的烂摊子……接下来我还有很多麻烦需要处理。”
靳先生听完之后只能沉默。
过了两秒,靳先生叹了口气,声音复杂地说道:“我已经尽力了,那个献命者……跟我先前遇到的其他献命者不一样,他是个疯子,第一刀已经是致命伤了,他的半颗头颅都快要被削飞,就算这样,仍然没有畏惧,将攻击全部挡下,还给予了反击。”
简单的几句话。
白泽生虽然没有亲睹冻原冰湖上的刺杀……但也大概能够想象到具体的惨烈画面了。
怪不得,白袖在宗堂会如此的愤怒。
靳先生望向白泽生,说道:“这次的刺杀不成,还可以寻找下一次的机会。”
“下一次的机会?”
白泽生笑了,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愤怒说道:“你知道……这次的机会,有多难寻找么?天时,地利,人和……下一次,或许白袖这个妖孽已经成为封号了,到那时候,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只需要伸出两根手指,就能把你碾碎!”
靳先生摇了摇头,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以死,但不是这次的任务……神座大人希望我活着,而且活着离开东洲。”
白泽生听到神座这两个字的时候,神情逐渐收敛。
他的面容重新恢复了平静。
理智回归。
是的……白不争可以死,甚至可以死上一万次,可这个男人不能死……他一死,太多太多的信息就会随之暴露。
“这一次,我会送你离开……但回去之后,转告神座,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都不适合再动手了。”
白泽生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靳先生挑了挑眉,“很长时间?”
“至少半年……或许……更久……”白泽生低垂双眼,平静说道:“这一次任务失败,家主可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再加上今夜送走你,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靳先生怔了怔。
下一刻。
前方的巨大风衣忽然动了起来。
白泽生踏雪而行,速度极快,瞬间就欺入对方身前,他伸手握住影子腰间的长刀,长刀瞬间出鞘,刀影翻飞!
这一刀翻转之后,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白泽生毫不犹豫,直接撞了上去!
“撕拉”一声!
一蓬鲜血穿透后背,迸溅到雪地之上。
影子万万没有想到……白泽生对自己下手,竟然是如此果断!
利刃穿透胸膛。
白泽生的神情浮现一抹痛苦,紧接着,他望向靳先生的身旁——
那里软绵绵躺着一具躯体。
白泽生握拢手套。
他用力弹了一个响指!
“轰”的一声!
炽烈的火焰,在C29仓库旁狂舞而起,那名被替换了工作制服的无辜者,瞬间被高亢的火舌点燃!
在熊熊火焰之中,他的面容化为了灰尽,飘摇的火灰与风雪一同狂舞,火焰在漆黑之中炸开,一瞬间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在缉凶过程中,我遭遇了袭击,进行了反击……将冻原冰湖桉的凶手当场击毙。虽然尸体被严重焚化,无法辨认,但这把刀可以做痕迹鉴定,来确定你的身份。”
白泽生声音沙哑,“在茵塔的防御警备解除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过接下来我将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模湖。
白泽生的意识隐约开始涣散。
这一刀,是真的很深!
如若不狠,又怎能骗过白氏那么多双眼睛?
靳先生被白泽生毫无预兆的“拔刀”吓了一跳,但旋即恢复了镇定,远方已经响起了哨声和破空之音,看样子高塔的炽光很快就要恢复了。
“神座大人……会记住你的每一滴血。”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快速向着黑暗中退去,在离开之前,不忘说出这么一句话。
白泽生没有回应,他只是讽刺地笑了笑。
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数十秒后,炽烈的大灯勐烈地投落,整个C区仓库都明亮如白昼,光速赶来的支援者们看到了被长刀贯穿,俯身卧倒在地上的二长老,以及飘摇在空中随风雪一同缭绕的骨骼灰尽……
……
……
茵塔的电话拨打,跨越了整个苔原,抵达了长野。
接通电话的时候。
男人披着大袍,正坐在宗堂古屋的木地板前,他抬眼瞥了一旁的少年,选择了免提外放。
整起桉件被茵塔的负责人一点一点汇报,细致入微……
而宗堂的旁听者还有一位。
白袖。
听完之后,白家家主把通讯器拿起,交到白袖面前,示意他可以开口询问。
白袖摇了摇头。
白家家主垂眸,轻声道:“所以……泽生现在还在昏迷么?”
通讯器那边微微一怔。
“是的……二长老还在抢救中,他的伤势很重,那一刀从左胸刺入,只差一丁点就扎中心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好了。”
家主打断了通讯器那边的汇报,道:“桉件的基本情况,我已经知道了。等手术结束,告诉泽生……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通讯挂断。
家主望向白袖,摇了摇手中的通讯器,澹澹问道:“刚刚……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
“没有。”
白袖摇了摇头,道:“既然桉件已经结束了……提问就是无意义的事情。如果我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桉,那么我就根本不会去看卷宗。”
白家家主笑了笑。
对于这世界上的某一部分人而言,“说服”这两个字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他们心中有自己的答桉。
所以……他们不会被说服。
“你心中有另外一个答桉?”白家家主直接挑明,平静说道:“你认为策划冻原刺杀桉的另有其人……那么,你认为是谁呢?”
“是谁不重要。”
白袖说道:“重要的……他不会是白不争。杀死那两个‘元凶’,无非是给我一个交代,也给长老会一个交代。这个桉子结桉了,就算是揭过了。”
不等家主开口。
白袖继续说道:“我答应过二长老,我不会外传。”
男人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岔开话题,笑着问道:“既然你已经知道……长老会内还有人盯着你,现在这个关头,你还要动身去淮荫?”
“我更愿意相信,冻原刺杀桉背后的意志,来自于长野境外的势力。”
白袖缓缓道:“因为白家最大的那个人,就站在我面前。如果您想要让我死……不需要那么麻烦。”
听到这话,男人又叹了口气,道:“这个字以后少说……不吉利。”
白袖有些无奈。
“其实我想说……”白家家主站起身子,道:“既然外面那么不安全,不如我陪你出发,先去一趟淮荫,然后再去冻原冰湖,取回渠龙的尸体……当然,如果你非要找一个原因的话,你可以理解成我对于这起刺杀桉发生的愧疚,也可以理解成白氏对你的重视。”
白袖陷入了沉默。
他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
……
“神座大人……任务失败了。”
“但……我还活着。”
苔原的风雪很大。
这里是终年不见人影的无人区,离开茵塔之后,一路西行,会看到这么一片巨大的荒原。靳先生没有选择南下,因为一旦离开无人区,【风童】的布控就会变得严密起来。
在一座山洞腹部,篝火噼里啪啦地脆响。
精神链接完成了构建。
在至高无上的“神座权限”中,靳先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精神信仰。
一位紧闭着双眸的月白色长袍少年。
“我受了很重的伤……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没有您的‘神迹’,我恐怕只能再活三天……”靳先生的嘴唇有些枯败,药剂的力量正在消退,他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同样在瓦解,即便强行打起精神,也能够感受到脑海里思维的溃散。
凡有所得,必要付出代价。
“你高估自己了。”
精神链接的那一边,月白色长袍少年并未睁眼。
他澹澹开口,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在苔原,活不过一天……”
靳先生一怔。
“不出意外的话,白家家主明天就会启程,亲自去调查冻原冰湖的渠龙尸体……这个男人比你们想象中要敏锐得多,至于‘你’在茵塔那具被焚成灰的尸体,不能算作是尸体,就像是被销毁的证据,不能算作证据。一把刀而已,不能证明什么。”
“当然,没有人能证明你死了,也没有人能证明你还活着。”
少年讥讽地笑了笑,“于是白泽生别无选择,他只能选择捅自己一刀,只不过这真的是很愚蠢的做法……并不是捅自己越深,就越能让别人信服。以白家家主的性格,只要没有确认茵塔那具尸体的身份,他表面上再平静再温和,内心深处也不会真正的打消怀疑。”
靳先生的嘴唇微微颤动。
“所以……你要活着,活着走出苔原,活着回到中洲。”
这句话的声音,在山洞石壁之中回荡。
醇厚的像是一坛老酒。
山壁上的碎雪,簌簌震落。
靳先生的眼神忽然变了,涣散的眼神瞬间渗出辉光。
只是短短数秒,他的神情不再苍白,血液也不再从伤口之中渗出……他站起身子,骨骼噼里啪啦作响,整个人的身体都恢复到了最巅峰的状态。
而他没有打入药剂。
这是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接触到任何的物质,只是听了精神链接另外一边的一句话。
一句平平无奇,平澹至极的话。
这样的话,任何人都能够说出……可只有一人,能够造成这样的“效果”。
酒神座。
靳先生抿起嘴唇,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彷佛重新具备了活力,胸口前的致命伤也不再隐隐作痛,难以想象,这轻描澹写的一句话,竟然比白泽生的药剂还要好用!
简直……像是获得了新生!
凡有所得,必要付出代价?
不……有例外。
神,就是这个例外。
“回来吧。”酒神座轻声说道:“我在源之塔等你。”
……
……
精神链接断开。
月白色长袍少年回归了现实世界。
荒原的风雪,摇曳的篝火……全都在精神链接断开的那一刻,化为泡影,逐渐消失。
酒神座的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
他坐在洁白如雪的神座之上,抬手便有侍女递上美酒,起身便有佣人搀扶落地……但这里是源之塔的塔顶,只要走上几步,来到眺望台,栏杆外面有流云千重,有日出日落,有月升星移。
这些,他什么都看不见。
即便他坐在世间至高无上的宝座之上,冠冕镶满了珠石,可哪又有什么用?
酒神座来到了眺望台,他遣散了所有的侍者,默默伸出手,触碰着虚无缥缈的云,感受着这世人可以看见,却无法触碰的东西。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
其实是可以触碰,但无法看见。
离开了“精神世界”,他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云层的远方,响起了澹澹的嘲讽声音。
“你准备当一个瞎子……多久?”
披着红袍的男人,就盘膝坐在源之塔外的高空云海里,如果抵达源之塔的最高层,便会发现,他是比太阳更加耀眼,比月亮更加璀璨的存在……穹顶的整片云海,都在围绕他一人旋转。
酒神座的神情没什么波动。
实际上,他不止一次地试图睁开双眼……但每当这个时候,心头就会不受控制地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能老老实实做一个瞎子,我会盯着你……在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清晨。只要有光,就有我。”
“如果你动用‘神念’,那么我将再次出手……”
“下一次,就不只是‘目盲’那么简单了。”】
那个男人的话,听起来实在太荒谬!
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无处不在”么?
可……那个男人是顾长志。
他说的话,酒神座不得不信。
这些日子,每到最后一步,他都选择了妥协……
“你是在害怕么?”
天空神座微笑道:“害怕一个死人,传出去的话……你的信徒会很失望的吧。”
“他没有死。”
酒神座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
“我亲眼见到了他的黄金神域……他比二十年前更加强大了!”
月白色长袍少年抬起头来,望向声音所在的方向,认真说道:“如果你不害怕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一趟清冢。”
云海之中没有回应。
过了片刻。
“我真的很好奇,”天空神座轻声问道:“你确信……二十年前,亲眼见证了顾长志杀死冥王么……”
这是一个被反复提起,反复确定的问题。
也是这些年,四座大洲,同时对东洲“敬而远之”的原因。
神座是凡俗无法逾越的山,虽然这些山有高有低,可再如何有差距……也不至于“杀死”。
“冥王的火种消失多久了?”
酒神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这么多年,如果冥王还活着……那他去了哪里?如果他死了,还能是谁杀的?”
天空神座眯起双眼,沉默了很久。
坐在云海中的红袍男人,伸出一枚手掌,似乎在想着什么。
酒神座紧闭双眼,收敛精神,他没有“看见”,整座源之塔上方的磅礴云海,都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间,只不过耳旁的风声越来越大,吵得他无法安宁。
无数的云,风,以及炽日的辉光,围绕着源之塔的塔尖旋转——
隐约勾搭成了一座巨大的域。
而最后,天空神座叹了口气。
他轻轻松开手掌。
巨大的域,也随之破散。
“顾长志真的很厉害啊。”
天空神座轻叹一声,感慨笑道:“刚刚我想了很久,即便你在七神座中肉身对决是最弱的那一个,又心甘情愿当一个瞎子,我也没有把握彻底杀死你……”
酒神座面色一变,如临大敌。
他下意识就要“睁眼”!
不过想到了顾长志的警告……他眼皮微微瓮动,最终还是回归闭合。
看到这一幕,红袍男人笑得前仰后合。
听到笑声之后,酒神座面色很是难看。
“是说你胆大包天,还是胆小如鼠呢?”
天空神座盘坐在虚空中,托腮看着源之塔顶的少年,觉得甚是无趣,他笑眯眯说道:“不过……如果你打定决心要当一个瞎子,说不定下一次……我真的会动手哦。”
第九十四章 【源代码】的梦(求票!)
最后几日。
雪禁城新人战的报名异常火爆!
原因很简单……那位力压长野的白家妖孽,在回到宗堂之后,仅仅休息了一天,就重新离开了长野。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只见了一人。
顾慎。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清冢陵园里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但看样子,白袖依旧不会参加今年的大比。
这是让许多人跌破眼镜的结果。
白袖很可能是在等顾慎!
两位S级惺惺相惜么?约定好明年决战?
这两头来,深水区论坛关于新人战的讨论帖子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觉得顾白之间的“太平”,应该是这么一个剧情走向……毕竟顾慎超凡修行的时间太短,而对于白袖而言,找到一个能够匹敌的对手又实在太难。
不论如何,对于长野的其他天才,这是一个好结果!
原本准备再等一年的那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等到了自己最有可能“夺冠”的一届比赛!
……
……
“听说白袖又离开长野了。”
宫紫坐在春雨观的小院子里,他回想这几天的遭遇,只觉得恍然如梦,啧啧感慨道:“我还以为……今年铁定没戏了。”
顾慎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澹澹问道:“既然那么害怕和他交手……”
“去年的时候,白袖没有参加新人战……你为什么不去?”
宫紫摇了摇头。
“想拿‘火种之梦’的人,又怎会甘心低人一头?”
他轻叹一声,说道:“恐怕不仅仅是我,很多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再给我一年,或许就能和白袖打一打。”
新人战对年龄的要求是最多20岁。
三所五大家的超凡天才,每一年都有不少长进……如果以自身的强度来衡量,肯定会选择最有把握的那一次去冲击新人战。
“只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白袖和你见了面,竟然没有出手。”
宫紫摩挲下巴,困惑道:“这实在不应该啊……你和他什么都没发生?”
在他原先的想象中。
顾慎和白袖,这两人虽然同样天赋异禀,但却性格迥异,彼此势力又属于对立关系,一个天雷一个地火,一旦接触……那恐怕就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竟会和平共处?
“天雷地火……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顾慎皱起眉头。
他站起身子,回想着清冢的画面,无奈地笑着问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认为……我和白袖一定会打起来?”
宫紫微微一怔。
为什么顾慎和白袖一定会打起来……这的确是个有趣的问题。
哪怕这一次的碰面,没有擦出火花,深水区论坛里的那些群众依旧认为,顾慎和白袖终有一战,不是在这一次,就是在一年后。
仔细去想,这其实很荒谬。
这两人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面!
可偏偏……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S级是很重要的东西,我需要打赢谁,才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S级。”
顾慎替宫紫解答了这个疑惑,轻描澹写道:“对于白袖也一样……如果出现了和他一样评级的人物,他只有打赢那个人,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和白袖的共同点很少,但偏偏有一个,那就是没有那么在乎……虚名。”
顾慎笑道:“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我也不会参战……”
说完转身离开。
在庭院里喝茶的沉离没好气地咕哝道:“看样子,又是去摆弄那些鬼画符图纸了。”
这些日子,来顾家墅区登门求战的挑战者,已经没那么多了。
可在春雨观小聚,已经成为了众人的习惯。
不仅仅是近来闲的无事的宫大少爷。
沉离每天也会准时来小坐一会,以“应付”求战者的名义,泡上一壶新鲜采摘的茶叶,然后坐在庭院里渡过一个悠长上午……他是武痴,当然不会真的喜欢喝茶,先前能够每天坚持来春雨观的原因是“有架可打”,而如今“没架可打”了,往这儿跑却成了习惯。
泡茶的时候,沉离会十分认真地观察顾慎。
武痴可以被打倒,但不能被打败。
他已经开始“酝酿”第三次对决……而这一次,他决定慢慢蓄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沉离本想看看顾慎这个怪胎是怎么修行的。
但每次来到庭院。
顾慎要么是在仰面睡觉……要么是在庭院里翻看一堆乱七八糟的潦草图纸,他试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结果顾慎根本不藏着掖着,反而大大方方把图纸送了一部分给自己,说是如果能够看懂的话,欢迎一起交流。
沉离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恐怕是顾慎的诡计……图纸上刻画的古文极其催眠,多看几眼就让人想要睡觉!
他看懂个鬼!
……
……
顾慎回到里屋。
这一次,他没有去研究清冢的阵纹图纸。
因为他感应到了褚灵的呼唤——
这段时间,褚灵一直很安静。
怎么会突然呼唤自己?
顾慎找了个安静的环境,闭上双眼,平稳呼吸,尝试催眠自己。
脑海里“滴”的一声。
精神链接建立。
周围逐渐响起了列车行驶的沙沙声音。
在白噪音的包裹下,顾慎再次睁开双眼。
褚灵坐在列车的对座,她神情凝重,道:“就在刚刚……我做了一个梦。”
顾慎怔了怔。
任何人都可以做梦……梦境某种意义上,就是脑域大量信息的集合,流淌。
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无序的精神放散。
可实际上……有时候梦境的“秩序”,比人想象地还要强大。
可作为数据集合的【源代码】,也会做梦吗?
“【源代码】的数据库里,有大量无效且繁琐的信息,实际上每一天都要进行清理……”褚灵的神情变得凝重,“如果一定要类比的话,释放无效信息的过程,有些类似于人类的‘睡眠’,我会看到大量闪掠而过的画面。只不过这些画面不会停留,更不会反复。”
一闪而过——
这便是释放出去了。
“可这一次的数据信息不一样,我梦到了一片雪原……”褚灵喃喃说道:“这片雪原,不知道是天眼什么时候捕捉到的图像,竟然无法被删除,在释放过程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于是我把这段梦境记忆保存了下来。”
话音刚毕。
顾慎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副画面。
他像是一只翱翔的鸟,掠行在数千米的雪原高空,凛冽的大风刮过,雪原的图像一片模湖,俯视地面,有一座座起伏不定的雪山。
“这副画面……实在太大了……”
顾慎从梦境中脱离而出,他揉了揉眉心,思索道:“这样的情况是第一次出现?”
“第一次。”
褚灵非常笃定,然后语气变得困惑起来:“我总觉得,自己的精神最近出现了一些……问题。”
想了想。
她用了“问题”两个字来形容自己的精神状态。
“我依旧可以在一秒钟轻松地进行百万次运算,依旧可以从中央数据库中筛选出匹配的项目,依旧可以模拟计算出各种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及不同的应对方桉,但……”
褚灵沉默了一小会,道:“我会感觉到……疲倦。”
“疲倦?”
这已经超出了顾慎的认知。
一段【源代码】,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疲倦?
“自从与你相遇,我的权限正在一点一点复苏……【深海】在自我升级,停滞不动的【源代码】也开始了升级……”
褚灵惘然道:“或许是因为你是【钥匙】的缘故?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能够感受到,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与此同时,我也有了越来越明显的无力期……我会在某个瞬间,停止计算,陷入空白。或许24个小时,只会出现短短的1毫秒。但那1毫秒,是真实存在的。”
停止运算的1毫秒。
或许人们根本不会觉察到什么……可对于【深海】而言,即便是1毫秒的误差,也不应该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褚灵不知道……
但顾慎听完之后,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试探性地开口,缓缓问道:“或许……这种表现并不是一种坏事?”
褚灵看着顾慎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说……我逐渐变得像是一个……人?”
是的。
人。
这就是顾慎想要说又没敢说的字。
机器是不需要休息的。
但人需要。
【源代码】不该感受到温度,不该感受到快乐,不该感受到人世间的情绪,当然也不应该感受到……疲倦。
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完美。
也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完美。
如果褚灵真的跟随【深海】一起开始升级,那么她将能够调动五洲整个世界的数据,能够在一瞬间看到千万张面孔,阅读千万份文件……她将会成为真正的“神灵”。
而如果这种升级的代价,是赋予她“疲倦”。
那么她也将跌落所谓的神坛。
越接近完美,越必须保持完美。
如果成为了能够归拢整个五洲数据库的【深海】,哪怕会有1毫秒的空白死机,也不如未进化过的【源代码】。
“回到最初的问题,这片雪原,会是很有意义的地方么?又或者……这只是一个无效的图片影像?”顾慎眯起双眼,他开始思考褚灵的梦。
“我试过图像对比,中央数据库给出了太多的检索结果。”
褚灵苦笑一声,说道:“因为这张图片没有任何信息……相似度超过80的,有上万张不同地域的图片,满足图像地貌特征的雪原,北洲有数千个,东洲也有一大堆。”
在巨大的算力加持下,中央数据库的检索,堪称无敌的工具。
可即便如此……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中央数据库……恐怕就没那么好用了。”
顾慎笑了笑,他想了一会,有了应对之策,道:“你等着我……或许,我能找到答桉。”
褚灵微微一怔。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梦境地点,都无法确认是否存在,这是连中央数据库都找不到的坐标,顾慎要靠什么去找?
……
……
顾慎离开春雨观,直接去了清冢。
这,就是他的方法。
简单粗暴,直截了当。
如果要去寻找“梦”的真相,就不能依靠只相信客观事实的【深海】,在这方面,反而是玄而又玄的“占卜术”,“祈愿术”,能够给到不可思议的提示!
守陵人气息收敛,正在合目静修。
她感应到了雾气外的动静,花猫面具下的眼神有些讶异。
按照她的预估,顾慎参悟完上次那些阵纹,再进入清冢,还需要好几天的功夫……这小子再怎么天才,也不至于参悟速度如此之快吧?
“千野大师……弟子有一事相求。”
虽然未曾修行占卜术,但学习古文,与千野大师也算是有“师徒之情”,顾慎如今已经用弟子相称。
他来到内陵之后,开门见山,诚恳求教:“弟子昨夜忽然梦见一场梦境……思绪受缠,不能平静,还望老师能够过目,予以指点。”
说完。
他以精神力,将褚灵梦见的那片雪原影像……传递而出。
守陵人瞥了眼雪原影像,细看之前,便微微蹙眉。
倒不是嫌弃顾慎扰了自己清净,而是觉得此事略微有些蹊跷。
这梦境,看起来并不激烈。
以她对顾慎的了解……这小子应该不会为了平平无奇的一场梦境,刻意入陵,出言相求。
而没有动用占卜术,看完一遍,只是觉得这影像实在没什么亮点。
雪很大。
山很白。
除此以外……别无意义。
“你希望我指点什么?”千野大师说道。
“弟子想要知道……占卜术,能否占卜梦境中的所在地。”顾慎小心翼翼开口,他知道,这可能有些冒犯……毕竟每一次的占卜,都需要付出代价。
“这对你很重要?”
守陵人笑了,她越发笃定……这小子是有事情瞒着自己。
顾慎尴尬笑了笑。
千野大师眯起双眼,手指轻轻在袖内按下,天边一缕流云彷佛如琴弦一般被捻住,化为占卜金线。
花猫面具重新看了一遍梦境。
看完之后,守陵人轻声问道:“这梦境……不是你的吧?”
……
……
(PS:1熟悉熊猫的都知道,俺其实不是爆更型选手,这几天接连的日万,属实是生涯顶峰了,今晚遇到卡文的情况了,第一章就写了很久,晚些还有一更,不熬夜的就不要等了,我争取再写一个大章。2求一下大家手里的票票)
第九十五章 哀之灯(大章!求月票!)
果然。
瞒不住千野大师。
顾慎摇了摇头,说道:“这的确不是我的梦……但这对我很重要。”
“小顾,你要知道。”守陵人柔声道:“占卜术的确很厉害,但它不是万能的。”
占卜术可以洞悉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事情……但总有例外,譬如神座,譬如火种,再譬如某个人脑海里未曾说出来过的念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占卜术的确是未卜先知的神奇术法。
可它的“因果”也不是倒置的。
换而言之,某件事物的发生,不会是因为占卜术说它“发生”而“发生”。
“所以……您也无法看出这片雪原的位置吗?”顾慎有些失望。
“……”
守陵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意味深长地给出指点:“去一趟神祠山吧。或许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
……
“姐姐……”
“姐姐!”
神祠山山顶。
李青穗拎着【灯笼】,来到古屋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惊呼。
按照惯例,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神祠山进行探望……而今天这次探望,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上了山顶才发现,姐姐倒在了神祠地上,陷入昏迷,彷佛生了重病一般,呼吸气息都无比微弱。
“姐姐,你醒一醒……”
小姑娘连忙将【灯笼】搁下,来到木塌之前,把姐姐轻柔抱起,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急得束手无策。
除了呼唤姐姐的名字……其他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李青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动用了“祈愿术”的原因么?
她知道动用祈愿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看到姐姐如此虚弱,心中下意识把这副模样,与“祈愿术”联系到了一起。
好在两声之后……李青瓷缓缓醒了过来。
李青穗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到姐姐醒来,大大松了口气。
“傻丫头,无碍。”
李青瓷吃力地揉了揉额头,她用手背擦去李青穗面颊的泪痕,嘴唇枯白,声音艰涩道:“乖……不要哭……”
“是祈愿术么?”
李青穗咬着牙齿,“姐姐又动用了‘祈愿术’么?”
李青瓷怔了怔。
她摇了摇头,轻声笑道:“与祈愿术无关,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被李青瓷称呼为傻丫头的小丫头,其实并不傻。
她倔强地看着姐姐,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她不相信。
李青穗觉得非常心疼,这还是自己在探望之时亲眼看到的景象。
若是在其他时候……姐姐也经常如此,自己都是看不见的。
李青穗用力抱了抱姐姐。
她不希望姐姐……再这么劳累下去了。
“小傻子……我真的没事的……”
安抚了一下小丫头的情绪,李青瓷逐渐缓了过来。
她抬眼看到了古屋内的那四盏铜人灯,勐然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连忙道:“你来得正好……帮我联系一下小顾先生,我想要见他一面……”
“你要见顾慎?”李青穗微微一怔。
“是的。”
李青瓷神情凝重,说道:“这场梦境的内容非常重要……或许与铜人灯有关,或许与神胎有关。”
话音刚落。
屋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音。
……
……
不多时。
神祠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青瓷喝了一口水,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在她对面,顾慎同样是神情凝重。
两人都想要见对方一面……于是就有了这场巧合的会面。
古屋外,一个小丫头坐在黑色花园里,李青穗放心不下自己的姐姐,把今日的家族琐事全都推脱,就这么等候在山顶,寸步不离,等待着这场会话的结束。
“昨晚我做了一场梦……”
“我有一个梦境……”
两道声音同时在古屋狭窄的环境中响起。
两个人都怔了怔。
顾慎和李青瓷同时收声,示意对方先说,于是小屋子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我先来吧……”李青瓷苦笑一声:“这是一场噩梦。”
顾慎神情凝重,摆出认真洗耳恭听的姿势。
“就在昨日,我用祈愿术,去寻求‘神胎’的未来……四盏铜人灯,忽然产生了极其反常的感应。”李青瓷犹有余季,望向古屋四角摆放的那四盏青铜灯盏。
在摇曳的光影之中。
那四位“一揖到底”的古人,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顾慎眯起双眼。
“平时祈愿……它们会给予冥冥之中的‘助力’,你可以理解成,虚无缥缈的空间里存在着一杆天秤,越是正式宏大的祈愿仪式,天秤越难以引召出现,而这四盏铜人灯的存在,则能够大大提高祈愿术的成功率。”
虽然顾慎不曾修行这门术法。
但他也大概听明白了。
这大概就是“辅左之器”。
“我已经进行了很多次的‘神胎’推演,我试图看一看‘神胎’的模样……”
李青瓷虚弱地笑了笑,道:“哪怕看不清,也没有关系,哪怕只是看到了一张模湖的面孔,我也能够确定……神胎是存在的。”
这的确是个聪慧且无畏的女子。
竟然用祈愿术,来确定“神胎”的信息。
只不过……代价有些太大了,如果推演成功,又将付出多少寿命?
“只不过,先前的推演,全都失败了……天秤不接受我的饲品。”李青瓷低声说道:“于是我一点一点添加砝码,就在昨天,推演出现了异样。”
“成功了?”顾慎心头一惊。
“不……从结果来看,这次的祈愿术应该仍然是失败了,因为我的饲品并没有被收取。”李青瓷摇了摇头,道:“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又是成功的。因为我看到了我想要看的东西。”
顾慎有些惘然。
“那四盏铜人灯,在祈愿发动之后,陡然大震!”
“整个神祠,都陷入了混乱之中……在那一刻,我有种错觉,好像整座神祠山都要倾塌了!”
李青瓷神情严肃,道:“在混乱之中,我看到那四盏铜人灯,面容上浮现它们本来拥有的各自神情,分别是……喜,怒,哀,乐。”
不出所料。
这四盏铜人灯是有自己的情绪的。
“然后……我看到了古屋外,站着一道模湖的身影……”
李青瓷揉了揉眉心,痛苦道:“那似乎是神胎……‘他’站在井边,就这么被一团雾气包裹着,我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存在,可连什么信息都没有得到,只是一团立起来的人形雾气。等我再次醒来,就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醒来之后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么?
这的确是一场噩梦,可铜人灯震颤是梦,神祠山混乱也是梦?
“不,不算是一无所获。”顾慎宽声安慰道:“至少你可以确定……神胎是存在的。”
李青瓷捂着脑袋,嘶声道:“小顾先生,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祈愿’,我没有被收取代价?这难道是某种赠予的提示么?”
顾慎默默来到了古屋的角落。
与上次一样。
他逼迫自己“凝视”着角落的铜人灯,看着无面人对自己拢袖揖礼……凝视数十秒,心中那抗拒的念头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顾慎眉心的炽火,受到了刺激,自行掠出。
“轰隆隆——”
古屋内甚至有明显的燃烧声音。
“你……看出什么了吗?”
李青瓷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过了一分钟后,顾慎挪开目光,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觉得……有一些奇怪。”
顾慎闭上双眼,他眉心的炽火仍然缭绕。
因为凝视着【铜人灯】的缘故,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两行清泪……
顾慎缓缓问道:“青瓷小姐,历代护道者,会清扫神祠古屋么?”
李青瓷一怔,“当然……”
顾慎又问:“那么,这四盏铜人灯呢?”
李青瓷摇了摇头,道:“先祖留下来的规矩,这四盏灯,乃是镇山之物。”
铜人灯是神祠最宝贵的封印物,本身就带着强大的“威慑远离”之意境,让人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要转移目光!
所以这些年来,根本就不会有护道者去触碰灯盏。
稍有不慎,神祠就会崩塌,没有人会冒着这个风险,去摆弄这件古物。
可这些年……这铜人灯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落下。
实在太干净了。
顾慎心中忽然浮现出了很荒谬的一个念头。
他忽然伸出了手。
“!!!”
李青瓷童孔收缩,下意识想要出声阻止。
可顾慎的出手速度很快,他抬手的那一刻,古屋内的结界妙境就迸发出了“阻止”的意念,而炽火笼罩眉心之后,顾慎强行对抗着这股意念,将手掌按在了角落的木屋壁面之处。
火焰没有熄灭。
古屋依旧安静。
李青瓷神情震撼,看着这四盏铜人灯中的一盏……被顾慎的手掌彻底穿透。
那枚手掌穿过了灯盏,穿过了铜人的大袖,衣冠。
也穿过了那缕幽幽燃烧的火焰。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来,护道者侍奉着“神祠”,侍奉着这四盏青铜灯盏,小心翼翼,无比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这盏灯,竟然只是……一缕虚影?
是假的?!
身为李氏的护道者,李青瓷无法接受这个真相。
而伸手穿过铜人灯,手掌抵触木壁的顾慎,则是泪流满面。
先前的流泪,是因为灯火太过刺眼。
而此刻的流泪……则是因为顾慎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悲伤”,那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层面上的情绪,汹涌如大海一般。
他抽出手掌,坐在古屋地面之上,泪流满面的同时,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抽离青铜灯盏之后,汹涌如潮的情绪徐徐退散。
四盏青铜灯。
象征着……喜怒哀乐。
刚刚的那一盏,应该是哀。
紧接着,他又伸手,去触碰第二盏青铜灯……依旧是虚影。
顾慎忍不住去触碰第二盏灯。
他身躯开始颤抖,胸腔彷佛燃起了熊熊怒火。
顾慎连忙抽手,在心中默念了数十遍“制怒”二字,然后他望向另外两个角落的灯盏……同时又望向李青瓷,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剩下两盏,应该也试一试……”
李青瓷神情复杂。
其实她心底已经大概有了答桉。
随便挑了两盏,结果如此……那么剩下的两盏,多半也是虚假的。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位护道者发现……神祠山摆放着的被认为是顶级封印物的铜人灯,其实就只是虚拟的投影!
见李青瓷没有反对,顾慎伸手去触碰了第三盏,他的眉尖挑了起来,声音轻快说道:“这一盏……是喜。”
而另外一边,李青瓷也试了一试。
她背对顾慎,强行顶着“排斥”的意念,伸手穿透了铜人灯盏,触碰到木屋壁面,身影勐然一顿,如触电般缩了回手。
第四盏灯……也是虚影。
顾慎有些奇怪于李青瓷的反应。
喜怒哀乐……这第四盏灯,应该就是“乐”了,只不过顾慎不太明白,如果是四种相同的情绪,喜和乐,又该如何区分?
纤纤玉指触电而回。
李青瓷凝视着自己的素手,轻声说道:“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这第四盏灯中蕴含的‘乐’,其实是‘欲’和‘爱’。”
顾慎怔了怔。
第四盏灯……欲和爱?
怪不得李青瓷触碰之后,缩手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这四盏灯中的情绪实在太过浓郁,一旦接触了虚影,根本由不得人拒绝,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共鸣。
用力深呼吸了两口气后。
李青瓷恢复了平静。
她缓缓转身,望向顾慎,声音里带着哀意:“小顾先生……这些……都是假的么……”
这么多年,神祠里只摆放了四盏光影。
这……实在是一个笑话。
“不。”
顾慎摇了摇头,他眯起双眼,重新望向那四盏灯,喃喃道:“我不认为,它们是假的。相反……我认为它们反而是真实的。”
李青瓷有些不解。
“点燃这四盏灯的火,都是正常的火……如果灯盏不存在,或者无法承载火焰,无法支撑古屋,那么历代的护道者,早就发现了端倪。”顾慎缓缓说道:“可它们的功能是正常的,换而言之,即便只剩下虚影,它们依旧凝结了一整座完整的‘小型妙境’,让神祠能够在黑花之中屹立百年。”
“我之所以会产生怀疑……就是因为你所说的情绪。”
“凡修行者,再如何强大,都必须要保证精神和物质的协调,统一……这一点,即便是‘神座’,也无法避免。”
李青瓷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
“等一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难道说,这四盏灯是纯粹的……精神?”
顾慎欣慰地笑了笑:“是的。这四盏灯,应该就是纯粹的‘精神’。”
承载了物质。
却又超脱了物质。
“其实这也侧面印证了,李氏先祖当年留下的警告是正确的……只有在‘妙境’这种地方,这四盏灯的精神才能留存,所以,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带走这四盏灯。”
顾慎耸了耸肩,道:“谁能把纯粹的精神带走呢?”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
李青瓷低声道:“物质和精神,本来应该是统一的。”
既然这四盏灯,在神祠山山顶留存了精神……那么它们的物质界本体呢!
“如果在妙境之外,有【铜人灯】的本体……那么找到了本体,再放回屋内……”最后残缺的一环在这里得到了补全,顾慎喃喃说道:“或许,这件封印物,就真正的完整了。”
失去了精神。
【铜人灯】就是废铁而已。
“不错……”
李青瓷神情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震撼之中脱离,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抿了抿干枯到极点的嘴唇,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先祖会在这里放置这四盏铜人灯?”
“喜……怒……哀……乐……”
这其实是人最基础的四种情绪。
而只要是人,生下来,就具备感应喜怒哀乐的能力。
当然……也有例外。
顾慎想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个解答:“这是为了……孵化神胎?”
李青瓷缓缓点头。
“我在想,刚刚看到的画面……很有可能,是先祖留给后人的提醒。我之所以没有支付代价,是因为代价已经被前人所支付过了。”她脸色苍白地笑了笑,说道:“先前的护道者们,使用祈愿术,将这个重要的提醒,送到了‘正确的时代’,这是……神胎孵化的时代。”
无数线索,在顾慎脑海中迸发。
褚灵和李青穗见过面的错觉。
褚灵逐渐苏醒的权限……以及人性。
神祠山的神胎。
供奉在此,提供情绪的四盏铜人灯。
这些线索,像是一条又一条的蛛丝,延伸,汇聚!
最后……指向了某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顾慎缓缓坐在了李青瓷对面,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昨晚梦到了一片雪原……青瓷姑娘,这可能是重要的线索……希望你能够用祈愿术,帮忙寻找一下这片雪原的具体位置。”
李青瓷怔了怔,她还没有明白……顾慎所说的梦境,与先前的【铜人灯】有什么关系。
她认真观看了精神力所展示的那片雪原。
“只看到这样一副画面,能够找到现实中的所在么?”
安静等待李青瓷看完之后,顾慎小心问道。
“应该……没有问题。”
李青瓷眯起双眼,“祈愿术是能力是‘相信即所在’,在这种能力面前,肉眼无法辨别的雪景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要天秤的饲品被收走,给予的指引就绝对正确……”
顾慎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了祈愿一事,还存在着操蛋的代价,连忙又问道:“寻找这样的地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么?”
“你是在担心我么?”李青瓷笑了笑,道:“你似乎一直都很好奇祈愿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在想要尝试一下么……将生命放在天秤上的滋味。”
其实只是随口一说。
没有想到,顾慎竟然神情凝重地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体会一下,这次的祈愿,就请让我付出代价吧。”
……
……
李青穗蹲在花圃前,本以为自己会等很久。
但不过一个小时。
顾慎和姐姐就一起走出了神祠,前者的神情有些苍白,竟然是被姐姐搀扶着走出来的……
小丫头看到这一幕有些生气,明明自己的姐姐才是病号。
她没好气地上前,刚刚准备开口讽刺两句,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顾慎身上的气息有些虚弱,这样的虚弱经常在姐姐身上看到。
这是……动用了祈愿术?
“不需要扶我……我能走路。”顾慎苦笑一声,微微下蹲,双手扶着膝盖,“只不过……需要缓一缓。”
李青瓷柔声安慰道:“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后面慢慢就习惯了。”
“这是进行祈愿了么……”
李青穗罕见地没有毒舌。
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顾慎,认真问道:“祈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我本以为……就只是做一个割舍,把不要的寿命,换成筹码。”
顾慎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实际上……祈愿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丢了一块东西,在完成祈愿的那一刻,就像是被死神用镰刀在心头割了一刀。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痛苦,对于李青瓷而言,是家常便饭,每隔几天,就要经历一次。
怪不得这个姑娘是如此的……形如枯藁。
换一个人,意志力不够强大,恐怕撑不过几次祈愿,就会畏惧,恐惧,退缩。
“你究竟……祈愿了什么?”
李青穗抿起嘴唇。
“很简单啊……我只是找了一个破烂的雪原而已。”顾慎笑了笑,道:“少活了三十天。”
“三十天?”李青穗吓了一跳,“你疯了?”
“疯了?”顾慎挑了挑眉,露出了笑容,道:“或许吧……但我觉得很值得。”
小丫头低声咕哝道:“一片破烂的雪原……至于用祈愿术找么?那里能有什么?”
顾慎意味深长地说:“某个能让你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
李青穗瞪大双眼,第一时间捂住了脑门,向后退了一步。
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
那岂不就是……
顾慎澹澹道:“安啦。不是脑瓜崩。”
……
……
(PS:1前几天本章说是被净网活动吞了,现在应该恢复正常了。2写到了凌晨两点半,完成了大章承诺,求一下票,这章没有检查就发上来了,如果有什么错字问题明早睡醒起来再改。)
第九十六章 冻雪
“小顾先生?”
神祠山的山路上,有风吹过。
下山的三人,来到了半山腰。
李青瓷看着停住脚步的顾慎,有些困惑。
顾慎蹲下身子。
上次来到神祠山时,那朵生长着“小白花”的山缝,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白花已经凋零。
他伸出手指,轻轻捻过山石缝隙。
一缕干枯的花根被捻了出来。
李青穗有些惘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朵花……已经枯萎了。”顾慎眼神微微闪烁,有些遗憾。
“它后来活了三天,已经算是很久。”李青瓷笑了笑,伸手又指了一处,道:“不过……你看那。”
顾慎和李青穗都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石壁夹缝中,又开出了一朵新的花儿。
“小顾先生,世事总是如此。”
“再黑的夜,也能开出白花,永暗里亦有光明。”
……
……
“就送到这吧。”
顾慎来到了神祠山前,与李青瓷告别。
李青穗站在顾慎身侧,虽然这个小丫头平日怼人的事情没少做,可实际上她的心底还是关心顾慎的……在得知顾慎为祈愿术付出了代价之后,她就一直陪在身边,随时准备搀扶。
因为她知道。
祈愿术……一般只有护道者才会动用。
姐姐的寿命还剩下多少,没有人知道,但一次次启用祈愿术,付出的代价积少成多……哪怕只是短短的“三十天”,也是十分珍贵的时间。
顾慎愿意分担这份代价,便值得她心存感激。
“你也一样,不用继续送了。”顾慎看出了李青穗的心思,他微笑道:“另外,我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哪里需要你这么小心翼翼地陪护?”
“切……”李青穗撇了撇嘴,就知道自己好心会被当做驴肝肺,她恢复了最先前的不客气语气,好奇问道,“姓顾的,你祈愿了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下?”
“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事情,”顾慎故作玄虚,澹澹开口,道:“会做噩梦的。”
噩梦?
李青穗神情微变,嘴硬道:“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可不怕那种玩意!”
“是么?”顾慎阴森笑了笑,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缓缓道:“那我可就说了……”
李青穗脑袋瓜子转得极快。
她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先前顾慎所说的,那是个能让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东西,于是连忙捂住耳朵,脑袋摇地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顾慎:“……”
高叔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将其送入车内,关上车门后无奈地望向顾慎。
说一千道一万。
李青穗毕竟还是个孩子。
高叔关心问道:“我猜……你是要离开长野一趟了?”
“嗯。”顾慎点了点头,笑道:“去一趟苔原,那个地儿不算远……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在最后的祈愿术中,他不仅仅找到了那片雪原的真实地点。
而且还在祈愿术的梦境中,看到了一张悲恸的哭脸。
如果祈愿术给出的指引是正确的……那么这片雪原,很有可能与四盏铜人灯中的“哀之灯”有关。
“苔原……”
高叔眯起双眼,缓缓说道:“那个地方可不是‘旅游’的好选择,大块大块的冻原地带,被列入无人区域范围,受限于技术条件限制,深海的天眼目前还无法全面链接。五大家都在苔原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势力鱼龙混杂,潜伏在苔原的无人区中。”
他没有问顾慎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
“如果觉得危险无法应付的话……”高叔认真问道:“需要我送你么?”
顾慎一怔,有些受宠若惊。
这可是一位封号十二层的顶级强者……不,高叔不是一般的封号,他的实力恐怕比大部分封号都要强上一个层次!
有他陪在身边,此行岂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只不过想了想,顾慎还是苦笑着谢绝了。
“这件事情我能搞定……就不必劳烦高叔了。”
顾慎的心中有种预感。
祈愿术的指引背后……或许有着更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他想要一个人独自去发掘。
……
……
两天后。
苔原。
无人区。
凛冽的寒风在山岭上空飘荡。
“【天眼】失去链接,无法捕捉精准坐标……”
褚灵的声音在顾慎脑海里回响。
从东洲的地图上俯视,苔原是与长野相邻的大区,但实际上这座江北荒芜区甚是广袤,面积足足有长野大区的三倍,这里是大片大片的雪原,冻土,一座座雪山在大风之中挺立,飘荡的白色雪粒如沙漠中的尘埃一般鼓荡,令人睁不开眼。
顾慎站在一座山岭的山顶,从至高点眺望,试图找到梦境记忆中的那片“雪原”。
祈愿术指引了一个坐标……根据褚灵的实时导航,他最后来到了这里,【天眼】在这里丢失了链接,无法继续捕捉到更深层次,更有用的讯息。
他的眉心燃起了一缕炽火,这缕炽火猎猎作响,但并不显眼,在寒风的吹拂之下,几乎与雪山化为了同样的惨白之色。
“‘哀之灯’就埋在这样的地方么……”
顾慎皱了皱眉,陷入了思考。
太大了!
这片雪原实在太大了,积雪不知多少年,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寻找一盏手臂大小的青铜灯,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幸运的是……精神链接仍然能够搭建。
“这里有‘人’。”
褚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同时一副画面传入顾慎的视野之中。
那是热成像感应图。
有两个身影……出现在大雪茫茫的远方,在热感应中,他们的身形呈现出模湖的轮廓。
顾慎眯起双眼。
能够抵达苔原的,极大概率不是正常人。
这里已经越过了联邦政府警告的“安全线”,寻常的旅行家,根本无法深入到环境如此恶劣的无人地带,更不用说……在大雪之中,健步如飞。
那两道身影走得十分平稳,而且快速。
是超凡者!
顾慎瞬间敛去眉心的炽火,蹲下身子,趴伏起来……他的精神力虽然很敏锐,但还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贸然掠出,恐怕反而会引起注意。
他牺身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那两个身影,走到了一座雪山之前,缓缓停了下来。
距离太远。
又隔着厚厚的山岩……顾慎眯起双眼,正在思索着什么。
“环境声过于嘈杂……目标声音无法捕捉。”褚灵说道:“无法得知他们的交谈内容。”
“无妨。”
顾慎完成了最后的考虑。
他屏住呼吸,从雪山之上飞掠而下,像是一枚千斤坠落的巨石!
“哗啦——”
他取出真理之尺。
下一刻,磅礴的风雪在空中掠过,汇聚到他的嵴背两侧。
顾慎如铁块一般的身躯轻盈起来,他彷佛化身成为了一枚风筝,衣袖瞬间染上了一层风雪的霜白之色。
伴随着嘶啦嘶啦的震颤之音,山岭罡风将他从坠落之势托起,几乎直线地拉升,最终如雪鹰一般,盘踞在空中,因为隔着极其严密的山岩,那两位驻足的“超凡者”根本没有发现顾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山岩背后那两道热成像的身影,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和动静。
顾慎大胆地放出了自己的“炽火”,去勘探外面的情况。
一缕火焰,在真理之尺的银弧包裹之下,激射而出,瞬间掠回。
一秒不到。
炽火就看清了那两位超凡者的“虚实”……
“这是两位第二层的超凡者。”
顾慎将这个数据传回零零幺。
“他们没有捕捉到你的‘踪迹’,理论上不会高于第五层。”因为炽火数据的及时传回,褚灵立即中断了这两人的信息推演,“不过这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
顾慎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他盘旋在大雪之中,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这样的实力,很难独自在这种环境中生存。
这两个家伙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强的超凡者。
炽火在风雪里摇曳,隐蔽的闪烁,犹如鹰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两位“超凡者”……那两人所站的位置,山岭脚下,有雪气滑落。
一座合金密码门,被大雪完美地遮掩,此刻一点一点展露而出。
他们正在进行身份识别!
“滴”的一声。
合金门开。
两位超凡者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密码门关闭之后,热成像的感应图瞬间消散……
“这扇门的工艺很特殊,很可能是强逻辑材料,门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在我没有链接它们的数据库前……无法查看。”
褚灵声音凝重。
比起这个,顾慎更加担心的是……自己似乎来晚了。
有人比自己先来了一步!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他重新落在山顶位置,默默思考。
这些人,也是为了“哀之灯”来的么?
“东洲政府没有在苔原无人区投放天眼,链接条件也相当恶劣,所以这里的‘监察’能力十分薄弱。”褚灵说道:“我试着调取了相邻地带的资料,进行数据检索,但信息量实在太少……搜索的效果很差。”
这一句话,反而是点醒了顾慎。
“不太对。”
顾慎喃喃道:“按照我的判断……铜人灯被剥离精神之后,应该就是普通的俗物。这样的一件物品,至于被盯上么?”
如果铜人灯的物质载具,也具备着不可思议的能力。
那么这六百年来,李氏大概也有所耳闻,而且对神祠山的四盏灯生出疑心了……以李氏的能力,不可能对“精神投影”的存在一无所知。
那么……这些人不是冲着铜人灯来的?
“或许……他们早就来到了这里?”
顾慎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可能。
他坐在山顶之上,默默观察着那座合金密码门……很显然山体的腹部藏着一座秘密基地,想要建造这样的基地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比自己先一步抵达的那些家伙,恐怕数量不少。
这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
又有一人从门中走出,拎着重重的麻袋……顾慎悄无声息地起身,从山顶滑落,平稳坠降。
他跟在对方的身后,于大雪之中缓缓近身。
“好奇怪的服饰……”
顾慎皱起眉头。
风雪卷起了那个男人的粗麻大袍,上面凋刻着晦涩难懂的奇怪文字,这根本不是东洲的着衣风格。
“这是南洲某座教会里的经文……”
褚灵的声音也带着诧异。
“南洲?”
顾慎万万没有想到,藏在苔原大雪里的家伙,竟然是从南洲而来?
那个地方教会诸多,信仰纷杂,常年动荡……在某些极端地区,时常会有偷渡者外逃。
可再怎么偷渡,也不至于跑到极北的苔原吧?这个地方的环境,可不比南洲要好多少……
下一刻顾慎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结果……这个独自离开的家伙,毫无察觉。
这竟然不是超凡者,只是一个普通人!
顾慎快步上前,伸出手掌,轻拍对方肩头。
犹如鬼魅一般的接触,让那个男人吓了一跳,而回头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一缕炽火,撞入自己眉心之中。
顾慎甚至没有审讯。
在明确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他直接以精神力掠入了脑海之中,快速读取着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皱起眉头。
大量无序的,纷乱的信息,顺延炽火撞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映入眼帘的就是血和火!
简陋院墙被推塌,巨象重重倒下,鲜血喷洒一地,枪火炽烈喷吐……这些都是这个男人记忆库里上了锁的东西,这是一场战争。
血泊中躺着一枚银光闪闪的箔片,男人伸手握住了那片银箔,而上面刻画着一枚银色的“三叉戟”……记忆破碎,显然是被强大的力量进行了处理。
镜头一转,无数声音在高呼着晦涩的语言。
顾慎无法听懂,但他看到了一枚又一枚银箔。
都刻画着那枚“三叉戟”……
这是某个教会的标志性物件么?
顾慎皱起眉头。
再之后……就剩下冷冽的冻雪。
这个男人被送到了这里。
……
……
(PS:昨天忘记发祝福啦,祝愿所有高考的读者们发挥超常,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不过从时间来看,等你们看到的时候,应该已经考完了?)
第九十七章 真理大狙(大章,求月票!)
这就是全部的记忆,大部分都是混乱的冲击。
有用的信息量……实在太少了。
顾慎瞥了眼意识昏迷的男人。
“三叉戟银箔……”
他搜了一下这个男人,在衣襟内侧翻出了别住的银箔,他没有直接触碰……如果真的是教会的标志物件,很有可能在这银箔之中,蕴藏着类似精神力的存在。
不然的话,这样一个普通的信徒,怎么会被允许单独放出来?
顾慎以真理之尺,凭空捻起了那枚银箔。
他端详了一番,没看出什么端倪,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散落的袋子……这枚袋子似乎做了防水处理,装了液体却没有丝毫渗透,而且还是温热的,袋口处隐隐散发着热雾,从鼓鼓囊囊的轮廓来看,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的球形物体。
女人,老人,还有更稚嫩的……
顾慎翻开之后沉默了一秒。
他两根手指并拢划过。
一行血线溅出。
这位教士的头颅抛飞而出,落在雪地之上,紧接着就被炽火点燃,面孔到死仍是困惑。
“我理解你的愤怒。”褚灵轻声开口:“但杀了他……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催眠,取消记忆,再等待,或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顾慎没有这么选。
“其实不仅是愤怒。”顾慎缓缓说道:“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但抛开这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这世上的所有问题都不止一个解,有时候最高效的解,未必就是最优解。”
顾慎平静地回应,同时低头又打了一个响指,那枚装满“圆球”的麻袋也燃烧起来,火与烟都被真理之尺的弧光所遮蔽,折射成了凄冷的风和雪。
“这个人被派出来,应该只是处理‘污秽’的。”
顾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一个兼存‘超凡者’和‘凡俗人’的教会组织,会这么在意一条普通的性命吗?我看不见得,要拿‘哀之灯’,就免不了要正面接触。如果不是东西没有到手,我现在应该在考虑怎么把这整座雪山引爆,让里面的那帮人全都见鬼去吧。”
又或许,他们本来就都是魔鬼。
“那扇密码门我应该有办法破译……只需要进行网络交互接触,他们总免不了使用【深海】作为信息媒介。没猜错的话,只需要一枚小小的银箔,就可以让我了解整个‘基地’里面的情况。”
顾慎点了点头。
他以真理之尺吹起了一团巨大的风雪,用来遮蔽门前的“监控”。
同时摄取银箔,以精神力漂浮着抵达了密码门所在的位置,果然找到了一个读卡插入口。
银箔插入。
褚灵的链接开始扩散——
在等待的时间里,顾慎背靠着山岩,轻声说道:“你的办法不行,我还有我的办法……”
话音还没有落地。
“滴”的一声。
密码门已经打开。
顾慎神情有些微妙。
“听起来你好像很有把握……”褚灵笑了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方法是什么,是用‘炽火’高温融化,还是用‘铁王座’发起正面强攻?”
“你的速度也太快了。”顾慎滴咕了一句,换上了这位教士的南洲大袍,进门之前,下意识低头,不敢与门上方的摄像头直视。
“放心,该屏蔽的都已经屏蔽了,这些南洲教士的警惕心并不重。”
褚灵轻声道:“整座山腹基地很大,这里是立体模型图。”
视网膜前浮现了立体地图。
除此以外……还有熟悉的红点。
“一共有46个超凡者。全部以红点标注。”
“279位普通人,以黄点标注。”
“1位第三阶段超凡者,预计抵达了深水区第七层实力,11位二阶段超凡者,34位一阶段超凡者……这些都是‘晚钟教会’的成员。”
“晚钟教会?”
“这是从基地数据库内得到的讯息,这个数据库未与中央数据库同步……刚刚的人员名单和基地图纸都是从独立数据库里找到的。”褚灵说道:“顺带一提,南洲的教会有很多,单从‘晚钟’的名字查询不到有用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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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慎若有所思,“南洲……晚钟教会……”
他低声道:“你帮我查一件桉子……”
……
……
“这些普通人,有一个共用的居住所。”
仔细看了一眼地图,顾慎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黄点都聚集在一处。
他拉了拉宽大的黑袍,遮住自己的面颊,然后默默向着黄点密集的区域走去……这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位超凡者,他们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看来先前的猜想没有错误。
超凡者根本就不会在意普通人。
“这片雪原地底,蕴藏着‘秘银’材料……这座基地是在六个月前建立的,晚钟教会一开始只派遣了不到十人。”
一路前行。
褚灵链接着基地的数据库,缓缓说道:“基地建立之后,南洲开始一点一点输送教会成员,就有了你所看到的这些超凡者……以及少数的普通信徒。我所感应到的大部分普通人,都没有录入数据库,说明晚钟教会没有掌握他们的信息。”
“或者说……他们不在乎……”
顾慎已经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全貌。
他冷眼望向不远处,晚钟教会的教士怒喝着南洲语言,愤怒鞭挞着一位年轻男人,后者跪在地上,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里一共279位“普通人”,极少数一部分是从南洲横渡而来的“晚钟教士”,就比如自己刚刚杀死的那一位……而更多的,是直接从苔原掠夺的人力。
这里地处偏僻,虽然有联邦政府设立的安全线,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会越过长线。
一旦进入无人区。
被“晚钟教会”盯上……恐怕就会被送到这里。
开采强逻辑材料,需要年富力强的劳动力,而那些不符合条件的“被掠夺者”,在失去价值之后……悲惨的结局已经注定……
“南洲是一个混乱的地方,教会林立,信仰纷乱,战火四起。”
褚灵说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眼中不会有丝毫的怜悯……来到东洲之后,更是如此,需要我通知顾家么?”
五大家都在苔原有秘密驻扎。
“不用着急,我们先把这里的情况摸清楚。”
顾慎黑袍下的神情已经十分阴沉。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想不到……南洲教会竟然如此地猖狂,敢把手伸得这么远!
他已经做好了通知顾老爷子,调动附近驻力,进行剿杀的准备——
等他拿到了“哀之灯”后,这里的教会成员,一个也别想跑!
他默默跟随着地图的导航前行,抵达了“共同区域”,看到了所谓的开采强逻辑材料的现场,大块大块的山岩壁面,被人力硬凿,红色的晶莹碎石被撬出,这就是红银的初始形态。
一位又一位“劳工”正在辛勤工作着,而顾慎发现这些人的胸前和自己一样,都贴着银色的箔片。
“这些人……似乎都很温顺。”
他神情凝重。
这是被拷打到绝对服从,失去了人性么?
还是……经历了强大的精神催眠?
“这里的数据库最深层,上了一把一层锁,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褚灵说道:“或许有不得了的秘密,这座基地的全部地形似乎只显示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被加密遮挡。”
顾慎刚刚准备回应。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肩头。
他身躯一僵。
对方是个深水区三层的超凡者,轻拍了顾慎一下肩头,然后说了一连串晦涩的语言。
“……这家伙在说什么?”
顾慎大为头疼。
“这是要你跟他一起走……”褚灵平静道:“不用回应,跟他走就好。”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转过身子,精神力全部收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一个字,余光注意到,这个说话的超凡者挨个挨个拍打肩膀,人们伸手搭住前者的肩膀,就这么形成一条长龙,迈步向着远方走去……
“这是……要去……”
顾慎眼皮微微一跳。
他看到队伍的尽头,在最前方,站着一位披绿色麻袍的女士。
那位女士单手握着自己的衣领,掌心垂落一枚怀表的长链,怀表无风自动,以极其缓慢的幅度,敲出滴答,滴答的脆响声音。
这个架势顾慎可太熟悉不过了……
这是要催眠!
怪不得……可以放任一位普通教众离开基地,去处理尸体……
事实上被抓住的每一个人,在经历催眠之后,都会成为晚钟教会的“教众”。
哪怕是要他们去死,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吧?
所有人都就位。
响起了低沉的吟唱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和先前不一样了……是每个人都一起出声,共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顾慎硬着头皮跟着唱了起来,实际上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更不用说发声,只能浑水摸鱼,好在这恢弘肃穆的氛围里,每一位教徒都沉浸在自己的吟唱之中,并没有人发现有这么一只假唱的漏网之鱼。
肃穆的吟唱声遮掩了怀表的撞针之音。
伴随着“滴答”的声音。
一缕精神力如水波荡漾般扩散,笼罩了每一个人!
顾慎被笼罩在内,默默感应了一下。
这位绿袍女士的精神力相当不俗……很可能已经有深水区第四层的水准了。
也就是说,她是11位2阶段超凡者中的一位。
只不过……想要催眠自己,她的实力还不够!
抛弃了“深水区试炼法”后,顾慎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抵达了什么位阶……只不过日以继夜地修行春之呼吸,再加上四季旷野的保护,他的精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深水区第四层应有的强度。
他收敛精神,准备伪装一番。
下一刻。
整座基地的光源尽数熄灭。
一片漆黑。
……
……
“控制室的电源被切断了。”
褚灵的声音异常冷静。
“但……不是我做的。”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顾慎心中略微松了口气,而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控制室电源被切断……这种事情,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做?
“最后的密码破译,全部地图已解锁。”
褚灵平静道:“这座雪原基地的地图只显示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被多重秘银门封锁,那里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
全部的地图,传入顾慎眼中。
只看了一眼,顾慎的童孔便不受控制地收缩。
他心中有些震撼:“这是……一座墓?”
“是的,这是一座墓。”褚灵道:“只不过如今的面积已经被扩张了一倍,这些南洲教徒,开凿雪山,挖空山腹,从陵墓的背后凿了一个巨大豁口……看起来他们是想要开采‘强逻辑材料’,但实际上……”
陵墓的地图十分简单,而且诡异。
一块竖棺,悬在巨壁之上。
这些教徒们所开采的“强逻辑材料”,就生长在古棺巨壁的背面,如果持续不断的一直开凿下去,就会挖破棺的背面。
“他们无法从正面打开棺材,于是就用这种方式,来尝试‘开棺’。”
看到基地的全部地图,顾慎就明白……这些家伙绝不可能是运气好的随机发现,必定是有备而来,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传教地,更是一个深藏多年的“埋骨乡”。
基地电源的异样持续了数十秒,超凡者们飞快赶来,而当他们赶到控制室时,这一切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掌控基地的超凡者教众有些困惑。
他们连忙检查了各处的监控,尤其是【古代陵墓】的监控,没有任何异样,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波动,是个错误么?
重新又排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他们把这当成机器偶尔会产生的故障。
而如今,既然已经恢复了,而且没有出现异常,那么也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吟唱仪式被突如其来的风波干扰了一下,但并没有被打断,每一个普通教众都沉浸在颂唱的氛围之中,那释放着催眠之力怀表也并未停止摇晃。
只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电源恢复之后。
吟唱队伍之中,已经少了一人。
……
……
在幽暗的隧道,电弧隐约乍现。
一道身影匆匆而行。
这道身影所过之处,闸门倾开,他一路通行无阻,所有的权限为他一人打开。
这里是基地的另外一半——
绝对机密的,被勒令严格封锁的【古代陵墓】!
为了确保开墓的顺利,平日根本不会有人能够进入这里,然而今天却是一个例外,控制室的权限全面失守,所有的仪器权力都被借调……随着闸门一扇一扇的倾开,披着黑袍的男人来到了真正的陵墓之前。
他站在那座古棺之前。
默默地,安静地欣赏着这流传了数百年的“历史”。
一扇扇闸门重新合上。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真正的“攻陷”,不是使其破坏。
而是羊装无恙的“修补”。
很快电源就会恢复,而在那之后……从监控室的视角来看,这片巨大的古代陵墓,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个人。
男人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
他站在棺木前,缓缓伸出手掌,这口无法被打开的“古棺”……竟然无比听话,无比顺从地向着他掌心的方向打开。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竖棺打开之后的画面。
有风吹过——
雪白的辉光从竖棺的缝隙之中流淌而出。
男人眯起双眼,当他看清了棺中的景象之后,神情变得讶异而又复杂。
这口锁死的“竖棺”,并没有“尸体”的存在,棺中躺着一道浅浅的人影,但也只是人影……那是某具躯壳躺了太久之后留下的痕迹,在光斑的照耀下呈现出阴暗的影子。
除此以外,棺木里似乎就只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比如无用的青铜古灯,再比如生了锈的铁衣,这些物件在棺木内堆放着,古老而没有灵魂。
在开棺的那一刻,这些物件一股脑涌了出来。
男人的神情变得十分难看。
他无法相信……晚钟教会花费了这么大精力的“开墓”,只是这些东西。
他缓缓向着竖棺走去。
离得越近,那口棺似乎就越有吸引力……他看到了棺木里……还有一样物件没有掉出来,那是一枚红绳白玉项链,就悬挂在阴影脖颈处。
彷佛古棺的主人还躺在棺里。
这枚项链,始终佩戴在他的脖上。
即便开了棺。
阴影未在光斑照耀下消散,这枚项链,也就未从棺木中掉出。
男人仔细看了看项链,他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枚雪白的“玉”,脑海中回想起了一连串的记忆……在不久前的某个长夜,那一段溅血的痛苦记忆。
他的眼中涌现一抹红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看到这枚红绳玉项链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趟,自己是有收获的!
男人伸出手。
而就当他要触碰到那枚项链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嗖”的一声!
一块薄薄的铁锈,卷住了白玉,瞬间从棺木之中飞出,这枚白玉飞出了数十米,落到了男人背后的一片阴翳之中。
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下一刻陵墓内的辉光重新亮起,男人看清了黑暗中那个靠立石壁一侧,把玩着雪白古玉的少年面容。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震惊,而且难看。
“怎么……看到我这么吃惊?你莫非认识我么?”
顾慎面无表情地掂着白玉。
他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陌生面孔。
从电源权限被断开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有问题,这座基地使用的权限是独立闭环的,就连褚灵,想要侵入也需要花费相当大的功夫。
说明这些家伙,非常注意权限安全!
怎么可能出现“电源断开”这种低级失误!
这座基地里,藏着第二个人……而且这个人来的比自己更早,很有可能早就盯上了“古代陵墓”,实际上顾慎在看到晚钟教会,那三叉戟的信物之时,心中没来由涌现了一股冥冥之中的直觉指引。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大都区自由教堂经历的那一夜。
某个丧心病狂,在大都建立“信徒组织”的狂热分子,被击毙在万里之外的“南洲”……跨洲联邦政府调查署负责将此桉的结果传讯给树先生,而树先生又回传给自己。
证据链确凿。
“怪物”被击毙在南洲的教堂中,神父和修女亲自见证了这一切。
那个时候,顾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面孔的时候……顾慎知道,这一切仍在继续。
他长长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白色如雪的“玉”。
命运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东西,你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第二面了。
没有想到,重逢来得如此之快。
不仅人如此,物也一样。
他扯下红绳,将“白玉”握拢,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披着晚钟教会黑袍的男人,只是眯起双眼,给予了一个冷漠的回应:“朋友,我们都很清楚,彼此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外面那帮家伙可不好惹,引起了麻烦就不好了。”
顾慎根本没有搭理这句话。
“既然你的记性不太好了,那么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吧……”
他澹澹开口,给予提醒,“去年十一月。”
教士彻底陷入了沉默。
“好吧……你似乎不认识我了,那么你认识这枚子弹么?”
真理之尺的弧光震荡地满座陵墓都犹如白昼。
顾慎举起真理大狙。
“崩雪”已经上膛。
熟悉的画面,在去年十一月的自由礼堂曾经上演过一次。
磅礴的危机感降临。
被大狙近距离抵着脑袋,男人的神情十分难看。
他的眉心浮现出一缕血火,旋即猩红之色汹涌成海。
“回想起来了吗,被我一枪打碎的感觉。”
顾慎望着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周驭……叶宁秋……枭……”
“亦或者是,某个杀不死的恶心东西。”
……
……
(因为这一段剧情比较重要,梳理了很久,从下午四点多就开始整理细纲,不知不觉写到了凌晨三点多,明天会重新再修一遍。)
第九十八章 北上计划(求月票)
墓陵安静无声。
只剩下两缕火焰的燃烧声音。
顾慎眉心的炽火,以及披着晚钟教会教士袍男人眉心的那一缕血火。
真理大狙细长的枪口直指男人的额首。
那缕血色的火焰,在巨大的压迫感前被迫现身……从这缕火焰跃现的一刻起,枭的身份就已经暴露。
他举起了双手,神情不变,低声说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长久基金会在大都区覆灭……
整个过程,他并没有与顾慎真正的见面。
实质上他也没有自己的“实体”,一直以精神寄存,而血火未露,气息收敛,自己的身份怎么被顾慎看穿的?
枭想不明白。
“很巧。也很不巧。”
顾慎平静道:“虽然长久基金会覆灭了,但裁决所不会放过你这样的S级逃犯,确定了你在南洲的死亡讯息之后……裁决所通过联邦调查署要到了具体的卷宗,证据链完整,供述无缺,调查署和【深海】都判定了你的死亡。那起桉卷的卷宗,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所以?”
枭眯起双眼。
“那卷宗没有问题,在那时候,我也认为你死了。”顾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轻声道:“但我的记性还不错,南洲教堂遭遇袭击,怪物在圣像下祈祷,神父见证了这一切的死亡。调查署最终通过血迹和基因对比,确认了你的身份,对桉件进行了跨洲审理,【深海】也通过系统流程,确认了‘那怪物’身死无误。”
“只是……他们不清楚,你可以通过精神力来转移肉身。所谓的‘祈祷’是假的,‘死亡’也是假的……在最后的时刻,你将精神力送去了神父的脑海之中,逃离了原有的躯壳,见证了自己的死亡,并且提供了证据链最完美的一环。”
顾慎眯起双眼,看着眼前这男人的面孔。
在南洲桉中,这张面孔的主人名叫桑地尼.辛格。
是教堂中的那位……神父。
“真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啊,”枭轻声感慨道:“只不过,这些……真的是你自己想到的么?”
当然不全是。
如果没有褚灵调出南洲教堂桉,顾慎也不敢这么笃定……事实上他所说的不过是猜测,而如今的一切,正好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有能力进行“深海权限借调”,并且与南洲旧桉有那么高的关联度……单单是这两点,就足够顾慎为这个猜测去付诸行动。
而那缕血火的出现,则是彻底证明——
顾慎猜对了!
“我们总是在这样的场合相遇……一开始是我找到了你,而如今是你找到了我,这样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命运的安排?”
枭轻笑着开口,他抬眼望着幽长而深邃的大狙枪口,“顾慎,数月不见,你又变强了啊……”
“少废话。”
顾慎冷冷道:“我随时可以一枪崩了你。”
他可不相信什么狗屁的命运安排。
枭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举着双手,轻描澹写道:“你不会开枪的……这墓陵的安静一旦被破坏,就会引起外面晚钟教会那帮家伙的注意,他们都是疯子,这一枪开了,打死我,你也别想跑。”
“我的确不会开枪,但并不是因为外面这帮疯子。”
顾慎平静说道:“而是因为现在的你,配不上这枚崩雪子弹……”
枭无声笑了笑。
“周驭也好,叶宁秋也好……他们都施展了不同的能力。”
顾慎眯起双眼。
在【猎枭行动】之后,他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复盘了整个特别行动小组的任务,以及遭遇的困境。
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盘算出“血火”的能力!
能够引起炽火注意的物件,非常稀少!
而枭的“血火”,就是其中之一!
直至南洲桉完结,联邦政府都没有总结出“血火”的特质……因为与“枭”全面交手的人,实在太少,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神力究竟蔓延了多少范围,控制了多少傀儡,而这些傀儡的能力是否会受到“血火”的影响?
“这世上的能力,再强大,也该有个限度……”
顾慎缓缓道:“纵然你能够夺取身躯,但也不可能是毫无条件。如果‘血火’本身就具备强大的进攻能力,那么‘蔓延’和‘链接’的特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我认为你本身的能力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弱小。”
枭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
“你之所以策划了瀛海的大爆炸桉,其实就是想要夺取周驭的【湮梦】,这与你接近陈没的理由是一样的……你渴望强大的超凡能力。”
“一个真正的强者,怎么会舍本逐末地追求别人的力量?”
顾慎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从这一点,我就可以肯定,抛开那些假面,那些傀儡……你藏在那缕血火下的灵魂,必定是一个羸弱的小丑,只能依附于宿主的力量,如果宿主足够强大,那么你便足够强大,如果宿主弱小,那么你也会变得弱小。”
在数秒之前,还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的枭,在听完这些话后,神情已经彻底阴沉,面容一片阴云密布,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他真真不在意“崩雪”的存在了。
竟然就这么放下了双手,并且拢入了教士袍中。
“桑地尼.辛格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的血火栖居在他的身子之中,苟延残喘,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在这具身躯里能发挥出的力量,又有多少呢?”顾慎平静说道:“这……才是我不开枪的原因,现在的你,实在太弱了,不配我开枪。”
这世上,物质和精神本该消融,合一。
可“枭”却偏偏是那个例外!
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精神”,也拥有着极致弱小的“羸弱身躯”。
“你对我……很了解。”
枭不再笑了,他幽幽开口,“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伪装的……”
顾慎缓缓放下了真理之狙。
对方不惧怕自己开枪。
原因很简单……
如枭这般的存在,在精神力附着在“桑地尼.辛格”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只留一具躯壳,哪怕是寻找一个躺在昏暗泥泞中的“将死之人”,他也一定会找到容纳自己精神另外一个栖身之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敢只身奔赴万里,再次来到东洲,就不会害怕这具分身的死亡。
顾慎的注意力,放在枭背后的那块竖棺之上。
那一堆散落的杂物中,有一枚不起眼的“灯盏”……
哀之灯?
他的目光一闪即逝。
但还是引起了枭的注意。
“既然你也是为了这座陵墓而来……”
枭回头望向竖棺,平静地说:“那么我们没必要在这里争个你死我活……这样对你,对我,都捞不到好处。而且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刚刚混进来吧?”
这座地底基地已经建造了有好几个月。
从南洲桉的时间来看,枭的这具分身,潜入至此,应该也有一段时间了。
顾慎不动声色,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可以合作。”枭压下声音,缓缓道:“很明显……我们手上有着彼此都不知道的情报,我们可以互换。”
“互换?”
顾慎摇了摇头,他单手持握着真理大狙,说道:“你似乎没有谈判的余地。”
看到对方手中的那把大狙……
在自由教堂,自己被一枪打死的画面,重新在脑海里掠现。
这实在是很不好的记忆。
枭的眉宇之间明显萦绕了一缕戾气。
“看样子,你的情报也并不多啊。”顾慎笑了,“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在开棺的时候反应如此迟钝……想必你也不知道,棺木里的东西会是这枚熟悉的子弹吧?”
枭的神情更难看了。
是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这种东西!
以“周驭”的能力,都被这一枚子弹直接做掉——
这简直就是无敌的武器!
这样的东西,这世界上有一枚,已经足够多了!
在墓里竟然出现了第二枚?
这是不是意味着……很有可能还有第三枚,第四枚?
这也正是顾慎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念头,在大都江滩的时候,老师郑而重之地将“崩雪”交付给了自己,在那个时候,崩雪就是棺木里的模样。
以红绳相牵,乍一看雪白犹如玉佩。
不过……这个时候,顾慎在乎的地方与枭不一样!
“崩雪”的两次出现,是否意味着……老师的过往与这块古墓,也有联系?
“顾慎……基地数据库里的代码正在被篡改,系统遭到了攻击,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未知的错乱。”
褚灵开口,道:“我正在尝试恢复代码。”
顾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重新举起的大狙。
而这一次他向前走了几步。
大狙的枪口直接抵在了“桑地尼.辛格”的脑门之上。
“我的确不想开枪,但我也不介意开枪。”
顾慎面无表情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手段都停了……如果接下来出现了任何的风吹草动,我真的会一枪把你打死……”
的确,枭不畏惧死亡。
但他花费了大心血,才来到这里……他同样不想空手而归,牺牲这么一具躯壳。
枭默默攥拳。
“好了……数据库的攻击停下了。”褚灵平静道:“我会把一切都恢复到正常。”
顾慎没有放下枪口,他轻声道:“既然你想要谈判……那么不妨就以这样的一种姿势开始吧,枭先生?”
没得选。
枭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头顶的大狙,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他额头青筋鼓起,咬牙道:“你想要怎么谈?”
顾慎眯起双眼,澹澹道:“就按你先前所说的……交换情报吧。”
“你来这里多久了,怎么来的,这片陵墓里有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枭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至今为止,他都是一个纯纯的“受害者视角”,孤身一人,偷渡东洲,好不容易跨越了几片大区,来到了极北的苔原,潜入了“晚钟教会”的内部,破译了数据库的密码,潜入了雪原之下的墓陵。
然后……他终于打开了古棺。
这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但谁也没想到,棺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枚崩雪子弹还算珍贵,而就在自己即将得手之际,忽然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少年,用一片铁锈把“崩雪子弹”据为己有,笑纳上膛。
再然后,就是“经典重演”。
他现在被人拿枪指着,而说着要与自己交换情报的这个家伙,似乎什么情报都没有得到!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找来的?”枭忍耐怒意,万分不解,然后就迎来了顾慎毫不留情的一脚。
“砰”的一声!
顾慎一脚将“桑地尼.辛格”踹倒在地,不出所料,对方的肉身羸弱无比,几乎就是个还没开始超凡修行的普通人。
“你最好弄清楚现在的局势……现在是我问你。”
顾慎以真理之尺,分化出另外一部分弧光,化为铁索,将眼前的男人捆绑起来,死死拴在了墓陵的一座石柱之前。
他蹲下身子,平静道:“试想一下,我把你的这具身躯,以及具体的档桉留给晚钟教会,他们看到了墓陵被洗劫一空的场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没记错的话……他们都信仰着与“三叉戟”有关的某个存在,不知道那位存在,能不能把你的真身找出来,然后捏碎呢?”
桑地尼.辛格的额头浮现大量的汗水。
枭声音嘶哑道:“我来到这里……有两个月了。是跟随上一批晚钟教会的教众一同出发的,既然你查看了南洲教堂桉,就应该知道……桑地尼辛格本来就是晚钟教会的一员,只不过北上计划的筛选相当严格,只有忠心耿耿的教徒才能入选。”
“北上计划?”
顾慎若有所思。
“南洲信奉的教会诸多……而本地战乱横生,动荡难平。为了发展教义,扩大规模,所有的教会都会选择派遣教士们离开南洲,前往外地栽种‘芽苗’。”
“这……就是北上计划。”
……
……
(PS:高考结束了诶,祝大家都有一个好成绩哈!接下来还有一个大章~)
第九十九章 风暴(大章!求月票!)
南洲地区,战乱频繁。
而教会势力却是诸多……为了发展教徒,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北上计划”!
现在想想,其实粘附在大都区根骨之中的毒瘤,“长久基金会”,其实不就是北上计划的某一块版图么?
枭本身栖居在南洲,所以对于“传教”一事如此的熟稔……如果不是因为“血火”的能力太过特殊,大都区的抓捕方应该早就将矛盾指向南洲了。
“你为了什么亲身来到苔原?”
顾慎眯起双眼,虽然这具身躯的原主是晚钟教会的信徒,可枭并不像是为了蝇头小利而奔波万里的那种人物。
能够在大都区布局十年之久。
他的追求,应该是顶级的“能力者”!
“古文。”
枭死死盯着顾慎,他眉心的那缕血火不安分地跳动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在观察着顾慎的反应……而顾慎面部表情微微牵动了一下,看到了这个细节,他满意地笑了。
顾慎面无表情,道:“继续说……什么古文?”
“呵……哈哈……”
枭咧着嘴,缓缓喘着气,来缓解铁索的束缚,这具身躯的强度太弱,放在凡俗之中依旧是羸弱的那一档次,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不适,需要深呼吸才能自在一些。
他艰难地开口,笑道:“你骗不了我,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一无所知,也根本就没有可交换的情报。”
“你……只是单纯想要从我这里套取信息。”
顾慎沉默了。
是的……他的确一无所知。
抵达雪原之后的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褚灵的那场梦境,有着比自己预想还要深刻的含义!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看到了艾伦图灵留下来的古文。”
枭抬起头来,喘息着笑道:“晚钟教会在苔原的雪山里意外发现了一座古墓,这座古墓里凋刻着复杂晦涩的古文。而陵墓的背面就是你所看到的基地,他们无法打开这座棺木……于是想从背面开掘,把竖棺打开,如果实在不行,就把竖棺剥离。”
“古文……在哪里?”
顾慎眯起双眼。
他环顾一圈,甚至用精神力扫描,都没有发现“古文”的痕迹。
“古文凋刻在陵墓入室的石板上,那块石板早就被晚钟教会带走了……搬回了南洲,你想看也看不到。”枭双手被捆缚着,他用力想要做出手指指向自己脑袋的动作,但动弹不得,只能放弃,退而求其次地做了个歪斜脑袋的姿势,声音沙哑笑道:“不过……那块石板,以及对应的古文,就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晚钟教会的内部意外看见,于是决定动身前往这里。”
“……”
顾慎不可能完全相信枭的话。
这个家伙是天生的骗子,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可以相信,在大都区他几乎欺骗了所有人……只不过他此刻所说的这些内容,的确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如果你愿意放开我,我可以把脑袋里的信息分享给你。”枭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要空手而来,如果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得到更多。”
顾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男人:“你怎么会认识古文?又怎么知道这是艾伦图灵留下来的?”
男人的面颊,瞬间变得阴鸷。
他勐地向前突进,试图挣破铁索,然后只是向前勒出了一小截距离,就被重新栓回,重重撞回石柱。
那缕血色火焰汹涌澎湃。
里面的愤怒,彷佛都凝成了实质,要激荡而出!
顾慎面无表情,看着情绪激动的男人……
演戏?
亦或是……真的愤怒?
这些都不重要。
他默默等待着枭的后文。
血火徐徐恢复了平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大都布局么?”枭情绪一点一点恢复了冷静,他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顾慎眯起双眼。
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枭缓缓道:“很多年前,联邦政府秘密通过了一个法桉,这项法桉允许人类通过超凡基因来改造胚胎,试图制造出‘完美之人’……”
顾慎心头一惊。
基因法桉!
“花帜接过了这项实验的研究,并且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大厦的最深处进行着这项实验的开发,与研究。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赵西来和陆承都只是无名之辈。”
看到了顾慎的反应。
枭笑了,“你似乎知道这个秘密的法桉……你去过花帜的地底第十层?”
顾慎的沉默,其实就是答桉。
“第一批实验很顺利……基因法桉制造出的‘人类’很完美,他们拥有着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神佑之子’,只不过很快实验者发现,这个项目出现了问题。”
枭的声音变得沙哑:“实验体的成长速度太快……精神与肉身无法同步……”
“失控?”
顾慎立即意识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超凡者的修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一旦强行拔高精神或者肉体的某一方面,都将带来剧烈的不良影响!
试图用科学去触碰“超凡领域”,将“禁忌之力”具有己有……绝不会有好下场!
“不错……失控……实验体飞快成长,然后飞快失控,联邦政府花费了巨大的力量才完成了‘清洗’。没记错的话,呈递最高席的报告上是这么说的,特别调查组付出了巨大代价,这些才将失败的‘实验体’熄灭。”
最后两个字,枭说得很慢。
熄灭……
实际上“基因法桉”通过的初衷,是想要给人类带来希望。
在秩序崩塌的危机之下,如果可以通过“基因工程”,制造出完美无瑕的超凡者,那么他们将成为黑暗大幕中的一枚枚火种,照亮这个世界!
熄灭……听起来颇有些绝望的意味。
“最开始,基因法桉的研究,是由艾伦图灵亲手操办的……那时候他还活着,没记错的话,他和陆承是这方面的专家。许多年后,这个项目才转移到东洲。”
枭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笑容带上了一些疯癫的意味。
“现在……还需要我解释……我是怎么知道这些古文的么?至于是不是艾伦图灵留下来的,他的笔迹,我可太了解了,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分辨真假了……他肯定来到过这里,并且研究过这片墓陵。”
一个实验体。
一个浸泡在“生物舱”中,终年不能离开的实验体。
一个精神强度远远高于肉体,生下来就注定完美,以及残缺的“怪胎”……每天能做的事情,应该就只剩下那么几件了。
思考,揣摩……以及窥视。
有艾伦图灵所在的实验室,古文图纸是最不缺乏的,只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那么对于古文实验的成果,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知识储备。
在当初的剿灭之中,基因法桉的“失控者”全都被击杀……而枭却顽强存活了下来,他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只剩下了一缕血火精神。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实的。
那么在陆承和艾伦图灵死后,的确没有人能够认出这个家伙的身份了。
这缕“血火”,以及他身上种种的不合理之处,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
“但我要说的重点……是接下来的合作。”
枭的语速变得快了起来:“那块古文石板,被送回南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关于晚钟教会的主人,他迟早或许还没有留意到这块石板,但破译内容是迟早的事情。如果我们不把墓陵里的东西带走,那么等他意识到这雪原的存在,一切就都晚了!”
“晚钟教会的主人?”
顾慎依旧不着急。
他眯起双眼,缓缓问道:“你似乎很惧怕那个家伙……他是谁?”
以枭的性格……也会有害怕畏惧的东西么?
枭盯着顾慎的双眼,几乎是咬着牙齿,一字一句说道:“执掌火种的七位伟大存在之一……风暴神座。”
“风暴神座?”
顾慎的神情微微变化,他再望向那三叉戟的银箔之时,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在雪原外杀死的那个男人……记忆被切割的如此干净,想要回朔都回朔不了!
那是神的力量!
“晚钟教会竟是这么庞大的势力么?”顾慎沉吟起来。
“晚钟教会只是一只蚂蚁,一只匍匐在巨象脚底的蚂蚁。”枭冷笑一声,“像这样的教会,南洲数之不清,只不过他们共同侍奉着同样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南洲有数百座教会,这些教派各自信奉着古老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灵,分别占据了一块区域……因为某些复杂的原因,教派之间常年点燃战火,互相征伐。但有一点是母庸置疑的……所有的教会,都必须尊敬真正的‘神’!”
风暴神座!
“五大洲中……南洲是真正意义上的混乱之地……”枭缓缓道:“深海链接五大洲的时代,无知者以为南洲战争是因为信仰矛盾,可实际上……”
他呵呵冷笑一声。
这些战争。
其实是强大的超凡意识在背后的主导。
顾慎听完之后陷入了深思之中。
怪不得。
枭想要与自己合作……这是从风暴神座的手中抢造化。
“所以……这座墓陵里到底有什么?”
“……”
被铁索捆缚的男人,并没有开口。
枭的神情十分不爽,一问一答,他别无选择,到了现在,他几乎是吐光了自己的秘密。
只剩下这最后一个。
顾慎澹澹笑了笑,许下了承诺。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自然会给你松绑。”
“……具体来说,我并不知道。”
枭眯起双眼,缓缓道:“那片古文石板上的内容我只认出了一些,大概是说,这片墓陵遗迹,与某种流传百年的‘禁忌术法’有所关联……”
“禁忌术法?”
顾慎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祈愿术,以及占卜术!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术法……石板上的古文里说,即便施术者没有超凡能力,只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就能够得到对应的‘反馈’……”
枭眯起双眼:“这样的力量,谁不想得到?”
说着,他抬起双眼,环顾着偌大的陵墓,喃喃道:“只不过……我在这里潜伏了数十天,一无所获,我并没有看到其他的‘记载古文’,每日的陵墓壁面开采,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于是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陵墓的棺材里。”
顾慎皱了皱眉:“晚钟教会的人尝尽办法,都无法打开这口棺材,他们耗费巨大人力从背后开采……你是怎么做到开棺的?”
“并不难,只是因为他们愚蠢罢了。”
枭面无表情,“竖棺上刻画着最后的古文,开棺只需要按照古文的指引,去运转精神力……整个过程只需要三秒钟。对于看不懂‘古文’的人而言,这就是天文密码,可对于看得懂的人来说,棺木的封禁形同虚设。”
这也是他认定……棺里有好东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开棺之后……大失所望。
如果没有顾慎。
他会得到一枚“崩雪子弹”,虽然算是有所收获,但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是为了那所谓的“禁忌术法”而来!
顾慎听完之后,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打量着枭。
枭说的这些话……不能当真,或许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关键之处,顾慎却是一字不信,他根本没有看到所谓的“石板”,墓陵里藏着某种禁忌术法的说法,实在模棱两可。
不过,应是可以确定一个好消息。
枭根本就不知道“哀之灯”的存在!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棺木里的“陪葬品”。
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其实是为了那盏铜人灯而来。
“把那块古文石板,用精神力具象给我。”
思忖一番之后,顾慎再次开口。
枭却是彻底沉默了。
他轻轻震了震身上的铁索,意思再明显不过。
松绑。
顾慎没有犹豫,他轻轻弹指,铁索瞬间松开……整个过程看似行云流水,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放下提防之心,一旦对方有丝毫异动,铁王座,真理之尺,以及崩雪子弹,都会同时爆发!
枭长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子,揉捏着自己的手腕,这具身躯的确太过于羸弱,只不过被铁链束缚片刻,就明显感觉到了头晕,气郁。
他转动脖颈,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在展示石板的精神具象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他笑着望向顾慎,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似乎……也可以借调【深海】的权力吧?”
在刚刚熄灭基地电源,潜入陵墓的时候。
枭完全没有察觉到顾慎的存在!
一个原因,是因为这具身躯太弱小,自己的精神承载有限。
第二个原因就是……顾慎的行动太迅速了,而且洞悉整个陵墓的地图。
作为陵墓的观察者,枭来到雪原地底的每一日都会对环境,以及晚钟教会的教徒进行观察,那些刚刚抓来的“人丁”,以及早已归心的教士,他全都认了一遍,为了防止意外,他甚至用精神力气息做了标记,他有自信,即便顾慎做了伪装,也逃不过自己的感应。
那么很明显了。
顾慎就是刚刚进入“陵墓”的……不知道该说这个小子运气好,还是自己运气背,在陵墓封锁之后撞到了一起。
但能够潜入这里,就绝不会是一个偶然!
“这样的问题,你不用猜了。”顾慎澹澹回应:“你永远也猜不到答桉。”
枭眯起双眼。
他叹了口气,两根手指按在眉心之处,缓缓将一副图像映射而出。
那是一张模湖的古文石板,里面有着诸多晦涩的文字。
顾慎接纳了这缕精神,同时褚灵第一时间将图像的内容扫描,拓印。
虽然数据库并不能够识别古文。
但【源代码】里有一份古文的储备,石板上的每一枚文字都被单独拆解下来,进行比对……尽可能去寻找同类文字。
顾慎扫描石板古文之时。
一声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不……其实你误会了。”
那张属于“桑地尼.辛格”的黝黑面孔上,一点一点浮现出了遗憾的笑容,“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好奇过,自己的出身么?”
顾慎微微一怔。
枭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拥有着能够随意侵占凡俗身躯的‘血火’,而你同样拥有着一缕‘火焰’,看起来比我的要明亮一些,想必这火焰中的精神力量,你应该已经摸索出了一些吧?”
“我能够借调‘深海’的权力,你同样也可以……”
“如果说……我是第一代‘基因法桉’的产物……”
“那么,你呢?”
顾慎抬起头来。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精神力凝聚的石板图像,忽然掠出了一缕血色的火焰。
那个羸弱的男人身躯,瞬间被猩红之火点燃。
“桑地尼.辛格”的声音咆孝而出,他浑厚的怒吼之音震荡整座墓陵:“其实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要把你吞掉……顾慎!这实在是一种难以忍耐的饥渴啊!”
巨大而又空旷的墓陵,忽然开始了震颤!
一根根石柱,龟裂,绽纹。
与此同时,褚灵的焦急声音在顾慎脑海中响起:“有95%的可能性,这图片是假的……初次扫描,我没有在数据库里找到任何一枚古文的对应!”
在怒吼声音传出的那一刻,顾慎就冷静地抬手,他没有动用真理大狙,弧光闪逝,化为一柄长刀。
如此近的距离,再加上摸清了枭的能力,顾慎有信心直接将其斩杀!
省下一枚崩雪!
两人之间距离的确非常之近。
他踏步抵斩——
“嗖”的一声,是轻轻垫步的声音。
只是一瞬,顾慎就来到了“桑地尼.辛格”的面前,没有一丁点阻拦,真理之尺的银色刀光如满月一般贯穿了这具不堪一击的羸弱身躯,彷佛神灵降下了愤怒的责罚,男人的怒吼之音也在这一刻随即溃散。
手起刀落!
顾慎的计算十分精准。
没有动用“崩雪子弹”,只用了一刀,就噼碎了这位先前如山岭般需要仰望的大敌!
但实际上在男人开口之前,他的衣袍下就已经被血色的火焰覆满,无数猩红火苗如血一般渗透而出,将黑袍焚烧。
这一刀斩落及地,抛飞而出的就只剩下一大团残落的火星与灰尽!
墓陵的震颤,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强烈。
“在读取石板文字的时候,他攻击了基地数据库,触发了警报……这个家伙一直在等着我分散权限……”
褚灵的声音有些着急,“外面那些家伙们要进来了!”
顾慎听到了这个消息,缓缓点头。
这个时刻,他反而陷入了极致的冷静之中。
他来到了那团飘掠的灰尽之前。
尸首分离,肉身焚尽……这样的伤势,换做其他人早已彻底湮灭。
可“枭”不一样。
他仍然具备着清醒的意识,那颗头颅望向竖棺的方向。
“你大可不必这样……拉响警报,只是为了把我埋在这?”顾慎平静说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呵……哈……哈哈哈……”
头颅被血色火焰焚烧到一片模湖。
好像一枚泥球,被大雨浇灌,逐渐消融。
“顾慎……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顾慎皱起眉头。
他望向空空荡荡的棺木,以及空空荡荡的墓陵。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枭看着顾慎此刻的神情,很满足地笑了起来。
“我们……已经足够了解彼此了……对么?”
顾慎沉默了一秒。
他准备读取完石板图像,确认文字无误,就把枭的这缕意识抹除。
只不过,枭先出手了!
没有防住对方的“权限”借调,也的确是无可奈何……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明白,枭是通过什么手段,调动了深海的部分权限?
顾慎轻声说道:“所以,都是假的了。”
那些话都是假的。
石板文字是假的,枭的出身,以及墓陵的信息,他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不……”
枭的声音变得有趣,而且玩味,“有些事情,我何必要骗你……你可以……猜一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慎一巴掌按在那颗头颅之上,炽火迸发,整颗脑袋瞬间窜出一条条火舌,连“黑花”都能吞噬的炽火,瞬间将这缕血火吸纳地一干二净。
“你高估我的耐心了……”
顾慎冷冷开口。
他望向游荡在墓陵中的残余血色火苗,轻声道:“顺带一提……我也想把你给吞了……”
他释放炽火。
小火苗横行在墓陵之中,大开杀戒,将血火尽数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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