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盗火（求月票~）
长街火海消弭。
今日是长野大人物云集之日，在过往的一年里，几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般，吸引了如此多的封号强者齐临。
周维老爷子皱了皱眉。
今天的事情，的确闹得有点大了。
顾慎暴打许厌的影像，已经被上传到深水区……不出意料，顾慎会多出许多“追随者”。
但眼下棘手的，是裁决所朱望的追究。
临时大裁决官，也是大裁决官。
在长野，护犊子是每一位老师都必然会做的事情。
朱望无条件庇护自己的弟子。
而他周维……在一年前就表明了立场，他一定也会护着顾慎。
但长野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任何庇护，都需要按照规矩来……如果今日的对决，是两个人提前约定好的战斗，那么许厌被打得再惨，周维也有能力帮顾慎摆脱麻烦。
只是。
【风瞳】里的影像显示，许厌根本就没有还手。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决”。
而是……单方面的“殴打”。
“按照长野律法，我会扣押顾慎四十八小时，至于这次事件是否与‘失控’有关，你说的不算。”周维老爷子沉默数秒，缓缓开口：“我会让【深海】做出评估，给出报告。”
周老缓缓抬手。
他的身旁，立即走出一位青年男人，取出了强逻辑材料手铐。
“顾兄……配合一下。”
男人拿着只有两人能够听闻的声音低声开口，态度并不强硬。
顾慎记得，自己和这個家伙见过一面。
那是在第四审判官的道场，这个年轻人带走了“暴食”失控状态下的沈离。
“杜韦先生。”
顾慎笑了笑，他伸出双手，并没有抗拒安全委员会的“逮捕”。
手铐铐上之后，杜韦瞥了眼躺在地上的许厌，轻声说道：“没有亲眼看到刚刚的那一架，真是有些遗憾。顺带一提……我们都是你的支持者。”
顾慎听闻此言，微微一怔。
他注意到长街的外面，笼罩了一层封印物结界，而结界之内，则是围聚了许多来自安全委员会的年轻超凡者。
他们都向着自己投来了肯定的目光。
安全委员会的超凡者赶到现场，没有直接阻止战斗……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能力不足，无法阻拦。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也不喜欢“许厌”。
顾慎想起来，在春雨观的时候，罗钰说过，他委托了自己的朋友对许厌进行了调查。
那位朋友，应该就是杜韦。
对于许厌这样的人物，安全委员会从来不会放过，杜韦在最开始听到消息的时候，对罗钰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个档案空白如雪的“s级”，一定能查出一些问题。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档案如雪的意思，不仅意味着空白，而且意味着干净。
向来以“鹰眼”自居的杜韦第一次失手了，安全委员会的专案小组盯着昨日的参悟仪式，没有丝毫松懈，结果仍是毫无收获。
杜韦心底很清楚，许厌一定存在着什么问题。
要么，这家伙就是有什么大病。
会有哪位正常人，被打得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自已，依旧面带微笑？
看上去，他才是赢了的那个人！
顾慎临行前，望向了瘫倒在地的许厌。
许厌对自己挤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
擦肩而过。
两个人，都被送走。
一个被抬去医疗所。
另外一个则是押到了安全委员会的车上。
上车之后，杜韦立即为顾慎松开了手铐。
“顾兄……接下来你可能要面临48小时的扣押。”
杜韦发动车子，诚恳解释着当前的局面：“正常情况下，我们有权提前解除扣押，只要完成了【深海】的精神链接报告，以及失控测评，就可以放人。但这一次朱望盯得很紧，恐怕要委屈你待满48小时。”
“按规矩来就好。”
顾慎在动手之前，考虑过最坏的后果。
打了许厌，肯定会在雪禁城内引起轩然大波。
而最后……应该会引动安全委员会。
且不提那位周老与自己的关系。
退一万步，公事公办，安全委员会关于精神链接的检测报告……全部由【深海】生成。
褚灵的声音恰到时宜地响起：“恭喜啊，又入狱了。”
她根本就不紧张。
因为东洲安全委员会的链接报告，都需要经过【源代码】的反馈。
“是啊……又。”
顾慎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这笑意听起来明显有些嚣张：“我这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吧？”
“听起来我像是个祸水。”
褚灵摇了摇头。
“放心，我会写一份很好看的报告。”她笑道：“来证明你的身体健康……嗯，以及精神健康。顺带一提，你打许厌的样子的确还蛮帅的。”
……
……
长街逐渐变得萧瑟。
布置结界的封印物被撤去……而众人最在乎的那两位当事人也都已经被送走，围观的人群自然散开，到最后只剩下破碎的院墙。
以及空空荡荡的古街。
穆氏数百年的宗堂，在街巷外驻足看去，像是一座毁坏了的废墟。
穆氏家主沉默地站在坍塌院墙之前。
他的身后，一众长老会成员垂首默立，谁也不敢出声，场面寂静地可怕。
这座宗堂，经历了六百年的风雨，平平安安。
而倾塌，不过一夜之间。
许多人都提心吊胆，担心家主的怒火。
然而……等了许久之后。
穆氏家主终于开口，却没有多少怒意。
“墙塌了，可以再建。”
他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
不怒。
却哀。
说白了，眼前的墙，经历再久的岁月，拥有再深的文化底蕴，积累，也不过是一面普通的墙而已，对于超凡者而言，伸手就可推倒。
在这座墙内进进出出的诸位长老。
想要拆掉整座街，也不过需要数十分钟的功夫而已。
这座墙塌了，可以重新建立。
“但……有些事情，坍塌了，就无法再建了。”
穆氏家主望向身后的几位长老，他痛心地问道：“我闭关才多久，你们怎可做出这样的蠢事？”
因为许厌和顾慎的缘故。
这条长街里原先所发生的“丑事”，反而被掩盖下去了。
大部分人不会知道，顾慎为何会出手，为何会在这条长街出手。
可他知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荒谬的“婚约”。
穆雅已经被接走。
穆家家主没有挽留，他没有颜面挽留……在自己的宗堂之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寒的不只是穆雅一个人的心。
长老会的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而这沉默，却没有维持太久。
有一位长老说道：“穆家……需要一条光明的出路。”
另外一位长老也说道：“如果这一切顺利，我们会拥有一个足够强大的盟友。”
家主平静反问道：“你觉得，周济人一辈子都不会从披月城要塞回来么？再或者……你觉得许厌未来会比顾慎更强？”
这两问。
让那先前出声的长老哑口无言。
谁会想到。
那被吹上天的许厌……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从刚刚的战斗中来看。
他完全被顾慎压制了。
只不过……看上去又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家伙似乎是故意而为之的。
“如果我是宫青，我会对穆家……很失望。”
穆氏家主缓缓开口。
这次的闹剧，演变到最后，来了如此多的大人物。
宫青却没有到场。
很显然……他是知道这一切的。
没有到场，就已经是一个态度了。
亲密无间的“宫穆”两家，会因为这样的一个决策，而诞生出一条缝隙，这世上的墙推倒了可以重新建立，而信任关系上的缝隙，却无法修补。
“家主大人……我们不能一直依托于宫家……”
又一位长老开口。
他咬牙说道：“就算没有这次机会，难道穆氏就要一直与宫家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么？”
长野如今暗流汹涌。
五大家都不太平。
在这样的局势下，谁会甘心久居人下？
“……”
穆氏家主环顾一圈，他看到这一张张因为畏惧自己而垂首的面容，又看到这些面容下掩藏不住的欲望。
感到有一些无力。
这无力感……是来自于人心。
或者说，人性。
李氏家主是他的好友，然后在其死后，李氏人心逐渐涣散，看得出来，李氏长老会的那些人开始牟取私利……作为昔日旧友，看到这一幕，觉得非常无奈。
因为他知道，穆氏也一样。
太平年间，太安逸，就会如此。
这些人不满足于眼下所拥有的，他们想要得到更多。
“都……散了吧。”
穆氏家主的声音有些悲凉。
他摇了摇头，遣散了长老会。
而在最后，伸出一只手，挽留了一位长老。
他轻声说道：“老四，你告诉穆雅丫头……这件事情，是穆家有愧于她。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
……
许厌被抬走了。
但他并没有被送去所谓的“救治所”。
车辆在半途停下，根据朱望的意思，将许厌进行了转移……而新的车子将许厌送向了雪禁城最偏僻的那座宅院。
院子里满溢着酒香。
韩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身旁浑身是血的凄惨家伙。
许厌被顾慎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他就在宗堂内旁观，之所以没有出手……当然不是因为陆南槿的刀。
而是因为，他乐意看见许厌被打。
被打得越惨。
他心中越是舒畅。
在穆氏宗堂的这一出反转……把自己搭了进去，接下来穆氏一定会找自己麻烦！
韩当架着许厌，来到木屋。
那些医疗所的救治手段，当然无法与神座相比。
他已经想象到了半小时后的画面，眼前这个浑身染血的家伙，到那时候会焕然一新，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笑眯眯喊自己师兄。
这实在让人觉得很恶心。
于是在将许厌送出之前，韩当站住了脚步。
黑暗中伸出双手准备迎接的“靳先生”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这个阴柔男人。
“我有事情要问。”
韩当深吸一口气。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望向木屋的深处之时，依旧觉得恐惧。
那片黑暗内仿佛藏着能够吞噬精神的黑洞。
他强硬地望向黑暗，认真问道：“说好了……我去穆氏提亲，为什么最后会反悔？既然从来就没有打算提亲，何必要我登门？”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
“为什么这些计划，事先不通知我？”
韩当很清楚。
许厌所做的一切，大概率都是酒神座的授意，所以今天在穆氏所发生的一切……也基本是酒神座的安排，他并非不能背黑锅。
只是这样的事情，实在很让人恼怒。
然而黑暗中传出一道轻柔的声音。
这些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因为……”
“不需要通知你。”
说出此言的少年，浑身轮廓都彻底隐没在木屋的黑潮之后。
明明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但韩当的心脏却仿佛被人以五指握住一般，猛然一紧……他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跟谁说话，原先胸腔内积攒的千般怒火，在一瞬之间尽数消灭，怒火与憋屈涨潮到最后，终究是缓缓退散下去。
韩当硬着头皮咬着牙齿，无法对抗内心的恐惧，将许厌交了出去。
“下次最好识趣点，别说这些废话。”
靳先生冷冷开口，提醒了韩当一句。
韩当听闻此言，头顶如同被浇灌了一盆冷水。
在酒神座眼中，自己，老师，还有白泽生，其实都是一样的……
都是棋子。
只是职责不同的棋子而已。
把棋子摆在什么位置，棋子就做什么事情。
除此以外，不要问，不要想，只需要做即可。
他根本就没有提问的权力。
……
……
黑暗之中。
许厌躺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大人……”
他笑了笑，喉咙里翻滚着鲜血，轻声说道：“如您所料……顾慎对我动手了……”
酒神座缓缓点头。
他伸出一只手，悬罩在许厌的面容之前。
许厌闭上双眼。
冰凉的木板逐渐变得温暖起来，黑暗之中的酒香气息逐渐变得浓郁，引入他的鼻腔之中，这是一股可以让精神都放松下来的气息。
神座的力量，在极小的木屋之中施展开来。
许厌身上的伤势，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他萎靡的气息，也一点一点恢复。
数十息后。
许厌重新睁开双眼，他握了握拳，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暖流，酒神座大人的精神力量加持之下，他重新获得了活力。
虽然伤势没有完全弥补。
但……这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暗中的靳先生单膝下跪，肃穆凝视，观摩着这不可思议的神迹。
当初在苔原雪地里，就是这样的力量，拯救了自己。
神力笼罩之下。
许厌安静地疗伤，享受着这温暖神力的滋润。
片刻之后，他的身体便恢复了八成。
这一架，其实只是看上去惨烈。
因为顾慎施展的催眠，被许厌的精神封印物所弹开。
而进入肉搏阶段之后，由于双方都具备【完闪】，大部分招式都能闪避，格挡……所以许厌并没有遭受真正巨大的打击，比如残肢，断腿之类。
当然，即便有这样的伤势。
酒神依旧能赐予“健康”……只不过那种情况下需要耗费的火种力量，便与现在截然不同。
黑暗中的少年，收回了笼罩的神光。
他轻声开口，“让我看一看……你此行的收获。”
“是。”
许厌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首，摊开双臂，神情肃穆地注视上方。
“嗤嗤嗤~~~”
下一刻，他的身上，渗透出了丝丝缕缕火焰。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十分震撼。
这些火焰。
看上去……与顾慎的“炽火”极其相似。
靳先生眯起双眼。
他在刺杀白袖之时，就听说了“顾慎”的名头，三大所的审核标准极其严苛，想要依靠自己力量通过最难的测试，拿到最强的s级评分，那基本可以确定，此人是天才中的天才。
【深海】档案中，即便是神座大人，也无法查出顾慎的真实能力是什么。
只有简简单单的“炽火”二字。
炽火？
自然系？精神系？亦或者……还具备其他的特殊能力？
这是长野无数人都好奇的问题。
而今日，即将得到解答。
因为许厌的能力，名为【盗火者】。
这是神座大人在中洲捡到的“宝藏”，许厌的能力本身是“虚无”，但只要运用得到，便意味着“无限”……通过蕴含超凡源质的肢体接触，他可以选择主动或者被动窃取目标人物身上的“超凡力量”，只可惜在神座大人出手将其带走之前，【盗火者】的能力特质就已经被【深海】捕捉，并且上传。
五大洲的所有高层，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超凡者的存在。
不过……没有关系。
酒神座亲自出手，抹去了许厌的档案。
而许厌的【盗火者】，最可怕的是……他盗取的不仅仅是蕴含超凡源质的力量，还可以窃取一部分的精神记忆。
原因是他的超凡源质模拟能力之时，能够模拟出宿主的精神波动。
而那张小院子里的“女子画像”……
便是许厌的精神所见。
跟随酒神座大人来到长野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请，就是调查这座古城里值得注意的一切人物……太过于强大的那些强者，许厌不会冒险接触，但年轻的天才，许厌基本都试着出手，完成了“窃取”。
而值得一提的是。
白家的那位女子白露，极少出门，许厌通过白泽生提供的情报，才找到了一个机会，完成了白露能力的窃取。
于是……他也在模糊之中，看到了“宁河桥底”的画面。
其实，他看到的完整画面，不止是褚灵一位女子。
还有坠落下桥的顾慎。
只不过……为了激怒顾慎，他只是单独画出了褚灵。
实际上许厌也很好奇，那个只存在于白露精神画面里的惊艳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为何自己在长野中，从未听闻。
他更好奇的是……
为什么那个姓顾的家伙，可以做到比白露还要封闭？
整整半年，没有任何机会产生接触，别说接触了，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
现在已经顺利“接触”了。
为了不引起顾慎这个高危人物的注意，许厌在酒神座的安排下，策划了这一局……他心甘情愿地挨打，同时窃取刻录“炽火”的超凡源质流淌纹路。
此刻，黑暗中的暗室缓缓升起辉光。
许厌开始模拟“炽火”的诞生。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换天（求月票~）
暗室之中。
火光翻涌。
闭着双眼的酒神座，仅仅凭借精神波动，来感应许厌身上翻滚的“超凡力量”。
他蹙起眉头。
黑暗一点一点被炽烈的光明所照亮，磅礴的热量，汇聚在许厌的眉心位置，那原先白皙的肌肤，竟然缓缓开裂，仿佛要隐约凝聚出第三枚“火焰竖瞳”的轮廓！
许厌的【盗火者】，正在复刻顾慎的【炽火】！
火焰竖瞳，仅仅是裂开一道缝隙。
许厌的神情便已然惨白如纸。
【盗火者】复刻了诸多能力，从未有一项……像【炽火】这般艰难。
伴随这缕火焰的开裂，巨量的超凡源质，在许厌的眉心开始凝聚。
他几乎是催动了自己修行至今的全部力量。
想要凝聚出一缕。
一分钟后，许厌的面色有些惊恐了。
超凡源质的向内坍塌，没有丝毫减慢，而且越来越快。
仅仅是微小的一缕……都如此困难吗？
下一刻！
“嗤”的一声。
火焰熄灭。
那枚开裂的竖瞳缓缓合拢。
许厌神情灿若金纸，猛地低头，喷出一口鲜血……再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是第一次！
【盗火者】复刻失败！
而讽刺的是……他许厌盗取了那么多的能力，偏偏这次顾慎的能力，真的是火。
盗火者无法真的盗火？
颅内响起了剧烈的撕裂痛苦。
盗火失败之后，他正在为自己的“僭越行为”付出代价……许厌抬起一只手，触摸自己的眉心位置，那里仍然滚烫，他低下头来，在血泊之中看到了此刻自己倒映的面容。
眉心之上，出现了一缕灼烧烫伤的烙印。
“这……这？”
许厌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惶恐地看着神座。
神座大人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实际上。
仅仅从许厌凝聚的景象来看，酒神座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出现这种反噬现象，只能说明一点。
顾慎的“炽火”比许厌的“盗火者”品级要高，而且要高出不少。
少年神座徐徐伸出手掌，他的五指如清风一般，触摸在许厌的眉心位置，这是一种莫大的赏赐，许厌惶恐的神情逐渐变得平和。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缕温和的神之力。
仿佛温泉一般，抵达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最终汇聚到了眉心位置。
酒神座的力量。
正在愈合这道伤疤……而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原先的伤势，只需要数十息就能得到极大的康复。
而此刻许厌眉心小小的一道“疤痕”，却恢复地极其缓慢。
这似乎是一道难以愈合之伤。
只不过……
神，终究还是神。
酒神火种的力量笼罩之下，许厌眉心的伤疤结痂，脱落。
少年收回手掌，若有所思。
从刚刚的“触碰”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复刻炽火的一丁点特质，或许并不全面……但，已经足够有趣。
许厌不知道神座大人察觉出了什么。
但他听到了神座大人的评价。
“一个……奇怪的能力。”
……
……
“精神链接……已搭建。”
“精神链接……已解除。”
安全委员会大厦。
一场测试结束。
杜韦盯着主控屏幕，有些忐忑。
虽然他是罗钰的朋友，精神上支持顾慎，但如果顾兄的报告真的有问题，他可没办法昧着良心压下异常，不过测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几乎是杜韦见过最漂亮的报告。
“顾慎的精神非常稳定。”
一位小组成员取出了【风瞳】截取的影像，在超凡者精神力的安全评估测试上，战斗现场的真实画面，也被认为是评估的重要一环。
从影像和图片中，能捕捉到很多细节。
在顾慎和许厌的这一战中，穆氏长街的建筑，几乎没有遭到损坏。
只是因为“破墙而出”，所以两人的战斗，击碎了几座院墙，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而上传到雪禁城深水区，引起了无数关注的那段影像里，长街火海滔天，其实只是势大。
顾慎是故意要制造出大场面……
杜韦一瞬间明白了“火海”诞生的原因。
紧接着他发自内心的感慨，这实在是令人惊叹的掌控力。
“【深海】对顾慎精神稳定性的评分是99分。”那位组员啧啧叹道：“还差一分满分……这是我见过的最高分了，白袖也只得了95分。”
深海对于超凡者的精神评估，会打出一个总分。
分数越低，失控风险越大。
而往往决定一位超凡者，会不会被继续关押在安全委员会大厦的……就是他能不能在这场测试中得到及格分，其实这并不难。
只不过……安全委员会的老熟人沈离，在认识顾慎之前，时常徘徊在60分上下，好几次不及格。
超凡能力有失控风险。
这是一個普遍意义上的概念。
任何人，任何能力，任何年龄，都有可能失控……目前联邦还没有一个体系化的解释，当然某些超凡势力对失控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比如顾骑麟老爷子，就挑明了对顾慎说，失控就是不祥发动的一种进攻。
平时精神越稳定，就越容易抵抗住失控。
80分，便是很高的分数了。
抵达90分的，都是修行扎实的狠人……凤毛麟角，只不过这一套评分体系，除了评价精神稳定以外，并没有太大的参考作用，一个精神稳定评分85分的超凡者，最大的可能是一个刚刚开始修行，啥也不懂的弱小新人。
越到后面，能力越强大，越需要强大的精神力来驾驭这一切。
在长野，申请第二门呼吸法，也需要通过安全委员会的“精神测试”，来确定评分情况。
“小顾兄，恭喜你。”
杜韦拿着报告，直奔大厦的扣押室而去。
他诚恳祝贺道：“从这份报告来看……最多还需要45个小时，你就可以离开大厦了。”
“报告的情况如何？”
顾慎好奇问道。
“堪称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报告。”杜韦坦言，拿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顾慎，认真说道：“你的精神稳定评分拿到了99分，如果你后续还被扣押在这里，那么雪禁城的每一个超凡者都应该被抓起来。”
“99分是我打的。”褚灵缓缓说道：“少的那一分，是怕你骄傲。”
顾慎笑了笑。
他目前并不着急出去，在这里待上两天也无妨。
这次在穆氏长街的事件，有罗钰来处理后续，基本可以放心。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待遇很好。
安全委员会单独给自己弄了一个单间。
有床有被子有暖气，还有可供深海链接的虚拟眼镜，看上去似乎像是度假的。
不过……不知为何，顾慎在扣押室内没看到审讯桌，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
他与正常扣押的犯人不同。
自身的权限全部保留。
而且随时可以与【深海】取得链接。
也就是说……换一个地方修行。
杜韦离开之后，顾慎一个人默默运转春之呼吸。
如果。
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这45个小时，将会过得很快。
……
……
“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是我没有想到的。”
酒神座的小院子前。
朱望幽幽开口，旋即望向身旁的轮椅男人。
顾陆深神情淡然。
这是他们今天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长街。
那时候朱望只是单纯觉得，顾陆深是因为顾骑麟出手，所以出手……而回想过往的一年，新派对自己抛出了几次橄榄枝。
不过……顾家的水太深，他有自知之明。
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朱望不想掺和这趟浑水……所以对于新派的几次盛情邀请，只能婉言推拒。
而如今。
这一年来的许多事情，都能想的明白了。
酒神座只来雪禁城住了半年。
而顾陆深……或许早就与中洲有了联系。
早就听闻，长野的五大家，有人违背了当年的规矩，开始寻求外洲的力量，来打破平衡……朱望只以为这是一个谣言，无稽之谈，可如今他才意识到。
最大的暗流，藏在最深的礁石之下。
要违背规矩，何须那么多人？
一个，两个，便足矣。
“大裁决官先生，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无意闲逛，来到此处。”顾陆深淡淡开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
朱望沉默了。
穆氏长街的风波散去之后。
顾陆深推着轮椅离开，两个人没有产生过多的交集，而半小时后，双双出现在酒神座的小院子前。
见朱望神情沉默。
顾陆深忽然笑了：“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以为，这世上有人愿意做老好人吧？”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为一个“陌生人”出头。
朱望拒绝了顾家新派如此多的好意。
在长街之时。
他顾陆深，就不应该出面！
顾骑麟是一个十足的狠人……如果今天的局势没有控制住，那么顾骑麟是真的会出手的。
“那位老爷子性格彪悍，如果不是朱兄，我今日可一定不会去现场。”
顾陆深自嘲笑道：“要知道，这些年一直有人说……我的腿，是被他老人家给打断的。”
是的。
早在顾家爆发内乱之时，朱望就听到过这样的言论。
一开始，他也有三分相信。
只不过后来新派占据上风……老爷子无奈妥协，大家才意识到，顾陆深的断腿一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朱望一直以为，顾家的分裂，是因为顾陆深足够强大。
可现在来看。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能够压制住旧派，并且长久施加压力……
顾陆深究竟与中洲的这位，保持了多久的联系？
“我现在……不想说话。”
朱望轻叹了一声，眼神有些闪烁。
他站在小巷子的阴影之中，有风吹来，吹动他的大裁决官长袍。
正义两个字，飘荡在虚无的阴翳之中。
被黑暗吞没。
“看得出来，你现在心情复杂。”
顾陆深拆穿了他，轻描淡写说道：“你我都是爬上了长野顶点的人物，我理解你的感受，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我本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出卖自己的良心和底线了。只不过后来那样东西还是出现了。”
朱望眯起双眼，望向顾陆深。
“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老家伙的领域名为‘无量秤’。”
顾陆深意味深长说道，“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称量的，良心和底线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人出卖任何一件物事，都不奇怪，只需要另外一边的重量足够。而掌握了极致权势的人物，若是想要更进一步，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无比沉重的，相比之下，良心和底线也就不算什么了。要怪，就只能怪天秤的那一边，放置的诱惑太重。”
“是么？”
朱望平静地开口：“或许，你高估自己的底线了。”
顾陆深微微挑眉。
“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那么有些话不妨挑明了说罢。”
朱望幽幽说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至少我登上长野顶点，靠得是自己，而你……大概率靠得是出卖良心。既然你在很多年前就在做这样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理解我呢？”
如果没有和顾陆深，在这个小院子前相遇。
那么这样的话，永远不会从朱望的口中说出，他作为大裁决官，作为长野裁决所八面玲珑的一把手，需要斡旋在各方势力之中，他必须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而顾家的新派……在合流之前，永远不会是他想要得罪的势力。
可如今，则不一样了。
朱望长长吐出了胸中积攒的那口郁气，望着顾陆深，冷冷说道：“所以，你……根本无法理解我此刻的感受。”
顾陆深并不生气。
相反。
他笑出了声音。
“任何人……都有第一次的啊。”
顾陆深淡淡开口，“我也一样，你也一样，只是我醒悟地比你早一点而已。”
“看看我现在所握住的……”
顾陆深伸出一只手，握了握拳，柔声笑道：“我几乎握住了想要的一切，而你呢？”
朱望由衷沉默了。
他无话可说。
“你似乎也握住了一切……”
顾陆深用力说着似乎两个字。
他的声音带着轻轻的悲哀，更多的是同情，“别否认了，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虫，其实莪们什么都没有握住，也根本就没有登上所谓的顶点，我们只是爬得很高而已，一旦摔下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长野的顶点？
不……长野根本就没有顶点……这里有好几座大山，朱望只不过是登上了其中一座，顾陆深也登上了其中一座，只不过抬头望去，最高的那座山峰隐没在清冢的辉光里，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那才是真正的顶点。
隐没在云层之中，隐没在世人的敬仰目光里。
“长野安宁太久了。”
顾陆深轻声开口，说道：“凡俗之人，永远无法撼动神座……想要为雪禁城换一个新的时代，就只有依靠神的力量。如今神来了，长野要换天了，你确定不借着这个机会，登上真正的山巅么？”
朱望的神情有些茫然。
“朱兄……”
“在你面前，永远都有这么一个选择，那就是不进入这间院子。”
顾陆深轻声笑道：“只是……那样的话，你会失去一切，如果你真的和我不一样，不妨证明一下吧。”
他推着轮椅，缓缓进入了院子。
而临走之前，不忘把木门合上。
朱望就这么站在木门前。
他看着木门合上，这合上的仿佛是一扇命运之门。
这一瞬，他的神情有痛苦，有挣扎，有纠结。
许久之后……这些都消失了。
他的脸上只剩下了麻木。
朱望伸出了手。
“吱呀——”
他推开木门，走入了院子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神与守陵人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长夜。
月光笼罩，铺洒在雪禁城。
酒神座的小院子，一片寂静。
披着白色长袍的少年，缓缓从木屋之中走出，他的面容笼罩在月白色的黯淡天光之中，仿佛神明降世，而在其身后……黑暗的屋子里，浓郁的酒香仿佛凝聚成了实质一般。
这半年。
他在院子里栽种葡萄。
风雨浇淋。
如今……葡萄熟了。
靳先生和许厌没有侍奉在少年神座的左右，在黑暗之中，流淌着淡淡的风，从院子里掠出，似乎牵引指向遥远的远方。
进入过这间院子里的人，不止是他们两个。
此刻从小院子里飘出的风，穿梭雪禁城的街巷而去……去往曾经进入小院，然后选择离开的一道道身影所在之处。
每一缕风，都像是一只眼。
与长野上空阵列的那些电子仪器相比。
这，才是真正的“风瞳”。
无形的精神力，笼罩在巨大的城市上空，黑暗垂临之后，酒神座第一次睁开了自己的“眼”，随着风去往了这座古城的每一座街巷，每一片黑暗。
“顾长志……似乎真的死了。”
少年轻声喃喃开口。
他独自一人，离开小院，徒步向着北方走去。
他闭着双眼，走得却是最近最直的那条路线，所过之处，有风缭绕。
酒神座走过了繁华熙攘的宁河桥。
走过了张灯结彩的古巷。
宁河河畔有人舞狮，有人奏乐，这个俊美少年径直从人群之中走过，舞动的雄狮，鼓掌的人群，仿佛被蒙上了双眼，他们沉浸在眼前的世界中，忽略了有人从自己面前经过，而这些人就像是被命运女神牵动丝线的玩偶，一举一动，抬袖，挪步，都完美与这个俊美少年的行动规矩错开。
就好像……
整个世界，在为他让路。
他就这么安静地往前走着，一直离开雪禁城，抵达了长野北方空旷宁静的那座陵园，那里是自己的“酒之风”无法去往之地，那里是真正的漆黑与永暗之所。
酒神座第一次，停住了脚步。
他的人生中，很少像今天这样，在某个地方之前，停步驻足。
不是因为他想要“欣赏”。
而是因为……他虽手握火种，登临神座，可心中依旧残留着凡俗的情绪。
那种情绪，名为恐惧。
因为恐惧，所以驻足。
短短的数秒，酒神座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旧世界】所看到的画面。
然后他又回想起了一年前，顾长志在黄金神域中对自己所说的话。
只不过这两串记忆很快就被切转，他想起了自己回到源之塔之后的遭遇，以及内心深处，无数次想要睁眼却不敢的痛苦。
最后。
酒神座深吸了一口气。
……
……
今日的清冢没有流风。
守陵人倒坐在古树之上。
无数占卜金线，缠绕着这株古树。
四季旷野之上的积云，都化为了缠绵的丝线，被抽丝剥茧地剥离，一层又一层，为古树编织了一层外衣，远远看去，这就像是一株熠熠生辉的黄金之树，而在树冠之上，则是结满了人类想要窥探却不可窥探的未来。
千野大师面具之下的眼神里满是困惑。
她心中那份不祥的预兆，在今日抵达了顶点……而动用占卜术之后，所看到的未来，是一片漆黑。
占卜术，无法预知一切。
有关于“神”和“火种”的事和人，是无法被窥伺的禁忌。
千野大师移动金线，她将占卜未来的那只“眼”，挪放到陵园之外。
所看见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而这个时候，面具下困惑的眼神，却变得清明起来。
她明白了那片黑暗从何而来。
于是她开始启动清冢的大阵。
……
……
陵园之外，涌入了第一缕风。
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
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被人丢下了一枚石子，只不过后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无数狂风席卷着乱云，将清冢穹顶的超凡源质全都扑散，空中的云不断向着内陵退去。
清冢是一面湖。
而此刻坠下的，不是一粒石子，而是一枚巨大的陨石。
酒神座进入了陵园。
在他踏入陵园的那一刻，这些阵纹就开始启动，只不过恐怖的是……在他迈出第一步后，无声的狂风汹涌而入，神的领域一瞬间铺展开来，而在这座领域之内，所有的事物都陷入了绝对的掌控之中。
神力压迫着清冢的阵纹，使得那些原先即将迸溅的流光，在启动之前，便纷纷熄灭。
整座陵园的上空，被黑云遮住。
皎洁的月色，在此刻消弭。
清冢陷入长暗之中。
从陵园入口通向巨像遗迹的这一段路程，并不算长，但酒神座行走所花费的时间，比离开自己小院子，走出雪禁城还要久。
这里没有起舞的众生，也没有点燃的灯火。
对他而言。
这里同样也只剩下了黑暗。
每走一步，都要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最后。
他站在了内陵的雾气中。
……
……
酒神座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大袍翻飞的身影。
千野没有继续镇守在四季旷野之上。
她很清楚。
在这种时刻，清冢的大阵已经不需要自己这么一位镇守者了……穹顶上的那些乱云，那些翻涌的，无序的超凡源质，开始密密麻麻向着内陵涌去。
没有了大阵的约束，这些超凡源质将不再缓慢流淌。
“千野……”
少年笑了笑。
他闭着双眼，却抬起了头。
“大都的那一次‘神临’，是你做的吧？”
守陵人没有回答。
她静静站在内陵旷野的入口之处，望向眼前的少年，与所有直视神座的人一样，一股强大的压迫，从精神层面直接降临。
这股压迫，让她想要跪服，想要膜拜。
但……最后，她站得很直。
比穹云下压之后，那些身躯直抵云层的巨像还要笔直。
片刻后，千野大师开口了。
“神也有不明白的问题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笑。
却是同情的，怜悯的笑。
酒神座静静等候着下文。
“和被锁在源之塔里的那个可怜鬼一样，因为命运女神的眷顾，我掌握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我也很清楚。”
“这世上，有太多占卜术无法洞悉之事。”
千野当然不会回答酒神座的问题，她只是冷冷地说道：“就像我永远也想不到，堂堂一位神座，竟然会纡尊降贵……来到清冢。”
每一位神，都应该出现在需要他们的地方。
酒神座可以出现在北洲的要塞，可以出现在巨壁外的破碎航道，可以出现在五洲的每一处黑点所在之地……但他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少年淡淡开口。
“我也知道，你之所以会问我，是因为你心中的问题，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给你解答。”
千野轻声说道：“那位预言家，无法看穿陵园内的迷雾……整个五洲，就只有我知道，清冢内发生了什么。比起大都的‘神临’，你更想知道，顾长志的状态。”
酒神座沉默了。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么？”
千野平静地看着少年，说道：“你……至今都不敢睁眼。”
一层雾气，覆盖在月白色长袍少年的身上。
对于酒神座而言。
他不想让人看见，就可以不被人看见。
所以……此刻的守陵人，再怎么看，无论是用肉眼，还是用占卜术，都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雾气，她根本就不会看到自己的面容。
“上次的‘神临’……果然与你有关啊。”
酒神座轻叹了一声。
他轻轻一挥手。
下一刻。
“撕拉！”
空气中有如裂帛的声音响起！
千野大师那件翻飞的大袍，直接被切斩为两半，而与之一同被切斩开来的，还有她的身躯——
但并没有鲜血迸溅。
黑袍破碎之后，露出了一截干枯的白骨之躯。
她的鲜血，早就被占卜术汲取干净，而斩切之后的身子，则是化为一串串金线……通过“占卜术”奉献饲品之后，千野早已算不上是凡俗之人。
一个能够直视未来命运的精神占卜者，的确无法用凡俗来形容。
而她所付出的肉身代价……
便是沦为怪物。
酒神座的神情很是平静，他早已经见过了这样的场面，因为在源之塔下，还囚押着一位肉身比千野腐朽更严重的“预言家”……
他冷漠地说道：“不要觉得自己掌握了‘占卜术’，就可以有恃无恐。与神相比……像你这样修行古术的异端，只是蝼蚁，想要杀你，我只需要一个念头。”
千野的上半截身躯坠落在地，无数占卜术丝线蔓延，她用力撑起自己的半截身躯，靠坐在石壁之前，虚弱地笑了笑，道：“或许……你可以试一试，直接杀了我。”
她回头望向内陵。
“看一看，他会不会出现。”
酒神座没有动手。
对他而言……杀死千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人不会多走一步，刻意去踩死一只蝼蚁。
而从来到清冢内陵之后。
他感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气息”……在那内陵的入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成长，而那东西的“气息”，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亲自感受到了。
有些熟悉。
又有些陌生。
他神情有些变幻，拿不太准。
“没猜错的话，你来到长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
千野低垂眼眸。
前些日子的不祥预感，在今日与酒神座相遇之后，都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这段时间，长野如此不太平……”
“许厌，朱望，顾陆深，或许还有更多人，他们在你授意之下所做的那些事情，看上去是冲击长野建立的制度……实际上……”
“你只是想要印证一个想法……”
“顾长志的火种已经熄灭了，所以……无论对长野做什么。”
守陵人声音沙哑，自嘲笑了笑，道：“他都不会醒。”
酒神座亲临雪禁城，这其实是非常荒唐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畏惧顾长志，又怎会亲自来到这里？
可此刻千野忽然明白了原因。
与顾陆深的那场见面，给了她最后的启发。
这么多年，顾陆深能够窥伺“火种”的秘密，隐瞒了所有人。
正因如此，他有恃无恐地发动了顾家内乱。
而且……争到了上风！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清冢“火种”的具体情况。
而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投入了酒神座的门下……那么长野所发生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我想……”
千野大师瘫坐在内陵的入口之处，她微微回头，看着无数超凡源质汹涌掠入的内陵，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对酒神座说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最终答案的话，不妨睁开眼，亲自看一看吧。”
酒神座的面容上，有犹豫，有怀疑，有挣扎。
最终……
这些情绪都消失了。
他当然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这些负面情绪的出现。
已经来到了这里，又怎么会退步？
于是。
少年睁开了双眼。
而下一刻。
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结界，裹挟着炽烈的强光，从内陵之中撑开，在这一刻他得到了答案，那就是熟悉的顾长志的火种气息，在失去了阵纹的掌控之下，清冢积攒了数十年的超凡源质汹涌灌入内陵，那枚火种如一枚无底洞般，疯狂吞噬着清冢陵园内的超凡源质——
积压了十数年的源质云层，在这一瞬间被冲破。
酒神座的神之领域，也在这一刻被覆盖。
这座巨大的结界，成长的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在得到了超凡源质的灌注之后，仅仅是数分钟，就悄无声息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光球，而此后的速度更是呈几何倍数的递增……当酒神座睁开眼后，他所看到的只有一片浩荡的黄金圣光，以及不可阻拦的力量。
火种结界在一瞬间就覆盖了内陵。
以这枚火种结界的铺张速度，就算在数分钟内，吞噬到清冢以南的长野城市，也并非不可能……然而无数炽烈的光芒，最终悬停在清冢阵纹的外沿。
这座结界，仅仅在陵园之中生成。
从远方看去。
黑夜里的清冢上空，像是生出了一枚大大的光茧。
是的。
这就是茧。
一枚由神亲自创造，缔结了二十年的火种之茧。
……
……
（PS：1俺今天太累了，吃完晚饭眯了一会，睡醒就快十点了，所以这章更得比较晚。2今天就一章了，而且这几天都会更得少一些，算是休息，应该还会请假一天，一直到6号恢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梦
安全委员会大厦内。
顾慎正在闭目静修。
从早上被押送进入大厦，配合完成了一些调查之后，他就沉浸在“春之呼吸”的世界之中，距离隔离的倒计时还有35个小时。
“喂……非委员会成员不得擅入此地！”
杜韦的声音在远方响起。
顾慎睁开双眼。
“抱歉……没记错的话，裁决所应该有探查犯人的资格吧。”
一道阴柔的声音旋即响起。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我亲爱的师弟。”
轻缓的脚步声。
然后。
顾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韩当。
杜韦陪在韩当身边，冷冷讥讽道：“韩先生，你和顾慎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韩当推了推金丝眼镜，淡淡说道：“不好意思，我和顾慎不熟……我是来探望廉舟的。”
杜韦神情微变。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那亲爱的师弟了，这一次，我会在这座大厦里待上一段时间……”
韩当抬起头来，淡淡道：“嗯，大概三十多个小时。”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十分明显了。
他是来盯着安全委员会的。
顾慎的精神调查报告没有问题，这几乎不存在悬念。
而朱望的后手也很简单。
不能长久关押你。
至少也能让你老老实实在大厦里待满48个小时。
杜韦神情骤然阴沉，问道：“韩先生是怀疑我们会徇私枉法？”
“这叫什么话？”韩当耸了耸肩，淡淡说道：“我可没这么说……长野是个讲证据的地方，杜先生可千万不要污蔑我啊。”
坐在关押室内的顾慎，缓缓皱起眉头。
不过是区区48个小时……
至于么？
还派了韩当专门来盯梢？
他当然不会相信，韩当是来看望廉舟的，自从去年新人战的事情被曝光之后，朱望一门都与廉舟撇清了关系，整整一年都没有探望过的“亲爱师弟”，到今天忽然被想起来了？
果然，这就是一个幌子。
韩当根本就没有去找廉舟在哪，只是在招待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借故是先休息再探望，很显然就是要确保自己的“扣押时间”足够。
这就非常奇怪了。
整座安全委员会大厦内，人来人往，所有超凡者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便在此时，一道遥远的，沉闷的震响，从远天响起。
这道声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顾慎悄无声息地放出了炽火。
他默默“观察”着整座楼层，原先正在忙碌的委员会执法者，在听到巨响之后，神情全都变了，他们纷纷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这道声音似乎预示着某个极其不好的消息诞生，果不其然，数秒之后，安全委员会大厦里的超凡者开始大批量的离开。
很显然。
是有紧急任务出现了。
而顾慎也注意到……这道震声响起之时，唯一一个神情与众不同的人，正是坐在过道尽头，闭目静候的韩当。
韩当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这道声音，似乎是在他预料之内的事情。
听闻巨响之后，杜韦收到了一条消息，他低头查看，然后神情瞬间变得苍白，紧接着反应过来，快步向着顾慎的方向走来。
比杜韦消息更快的是褚灵：
“就在刚刚，清冢发生了大爆炸。”
深海接收到了海量的，爆炸的信息反馈。
……
……
“轰隆隆隆——”
炽光缭绕翻滚。
雷云为之辟易。
清冢陵园上空的景象，第一时间被外面的【风瞳】所捕捉。
然而这等规模的异象，即便是普通人，隔着十数里地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悬布在陵园之外，用来察觉超凡源质异样的那些监察仪器，在猛烈震荡的冲击之下，只支撑了十数秒就不堪重负地碎裂开来。
传回中控数据库的影像只有一片白茫茫的炽烈圣光。
而距离陵园稍近一些的五大家超凡者，则是被磅礴的气浪掀翻，恐怖的炽光虽然没有冲破陵园的阵纹，但强大的音压则是满溢而出，裹挟着狂风犹如海啸一般冲向陵园之外的世界。
一百秒左右。
火种结界完全生成，进入了“稳定态”。
而清冢陵园之外，则是一片狼藉，土地被犁碎，数百道沟壑密密麻麻铺展开来，从高空俯瞰，这一道道沟壑向外散开，像是垂落的触手，拍打地面导致。
而看似“稳定”的结界，只需要接近一些就能感受到，那悬浮炽光的“汹涌”。
不到五分钟。
就有数十辆重型直升机抵达了清冢陵园的上空，为了避免被【火种结界】的二次爆发袭击，这些直升机保持着数千米的极远距离进行观察……
没有人知道陵园到底遭遇了什么。
陵园的影像和图片上传到【深海】数据库之后，五大家和三大所都被震动，试图分析出陵园爆发炽光的幕后原因。
这里是长野无数人引以为傲的“奇迹之地”，近二十年来保持了绝对的稳定和清宁。
这是清冢的超凡阵纹爆发了么？
还是……火种的力量苏醒了？
云层之中，一辆重型直升机悬停在陵园上空的雷云之中，机桨在雷霆翻涌的云层中搅动，机舱侧门敞开，强大的风压汹涌灌入其中，但却被更强大的精神力阻拦在外。
“再近一些。”
顾骑麟撑开了自己的“无量秤”领域。
他面无表情直视着风暴的中心，下达了这么一条命令。
驾驶重型机的罗钰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推动方向杆，抵着狂风向前推进。
下一刻。
重型机的表皮立即响起沉闷的坍塌之音，铁皮开始凹陷，即便在无量秤的领域之中，罗钰依旧感受到了“推进”所带来的阻力。
因为此刻席卷而来的狂风，夹杂着“磅礴”的超凡源质，这样的一缕风，比刀还锋利！
落在一个人身上，能够瞬间将一人卷得血肉模糊。
顾骑麟冷冷道：“继续。”
“老爷子，爆炸的余波现在还在扩散……”
罗钰戴上了防风墨镜，死死攥住推进杆，他的脸上毫无退缩之色，只是沉声说道：“再贸然前进，可能会遭遇下一拨余波……”
所有的重型机都在围观。
等上几个小时，说不定这里的环境会好一些。
“没有时间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肃穆道：“我们必须要比所有人都先弄清楚，这场爆炸是什么原因……不必担心受伤，一切有我。”
在数分钟前，得知清冢陵园大爆炸时，所有人都楞在原地，顾骑麟是第一个恢复冷静的人，他立即找到罗钰，即刻出击。
老爷子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当初修筑清冢陵园，顾家花费了巨大的心血……而他检查过了每一张图纸，确保了这项史无前例的浩大工程，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失误。
如今这场大爆炸，不可能是因为阵纹失控。
至于千野……
他更不相信，守陵人会出现如此的失误。
等不到【深海】给出分析结果了。
他现在要亲自查看原因。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离那“炽光结界”更近一些。
罗钰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临近那磅礴的炽光结界之时，他的手指开始颤抖……这是极度反常的现象。罗钰虽然年轻，但他加入指挥所已有十年，亲自参与了数百项任务，可谓是身经百战。
手抖？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精神，降落在了自己的灵魂之上。
自己下意识的，想要离开……
“去他娘的！……前进！”
罗钰在心底低吼一声，收回了自己发颤的手掌，换上了手套包裹的那只铁手，猛然发力，将推进杆一按到底，抵着巨大风压，重型机犹如一枚陨石，向着那巨大的炽光结界撞去。
“轰隆隆隆——”
这一幕，让长空之外悬浮的其余几座重型机，全部惊呆了！
这场爆炸的威力，虽然只是稍稍“溢出”陵园一些。
但看到【风瞳】传来的景象之后，没有人不感到震撼……此刻的炽光大茧，所有人都认为，是绝不可触碰的“灾难”。
离得近一些，都会受到强大风压的震荡袭击。
而这么做，无异于是……寻死！
顾骑麟的无量秤领域瞬间收拢，他不再庇护整座重型机，而是将其收缩到主驾驶舱，只笼罩住自己和罗钰两人……炽光来袭的那一刻，老爷子闭上了双眼，他的精神力蔓延而出，在重型机撞向炽火结界的那一刻，他祭出自己的浑厚精神力，试图去穿透那一层厚厚的“光”。
这一刹。
他皱起眉头。
在无尽光芒之中，好像……看见了什么。
“砰”的一声！
重达二十吨的直升机，在距离炽光结界上空还有五百米的位置，骤然炸开。
雷霆披落，垂降大地，夜幕被撕裂，只不过清冢已经足够炫耀，那撑开了半片天穹的炽光仿佛火海降世，将黑夜渲染地如同白昼，以至于雷霆落下，宛如焰火中的白芯。
与先前的磅礴震荡相比。
这辆重型战机的爆炸，算不得什么。
就像是……一枚烟花。
……
……
联邦安全委员会大厦。
最高层。
这是安全委员会最重要，也是权限最高的地方。
周维神情有些苍白，他盯着光幕上投射的画面——清冢陵园上空的炽光笼罩之下，一辆重型机直接爆炸，四溅的机身躯壳化为烟火。
据他所知……
那辆重型机是顾骑麟和罗钰亲自驾驶。
正常情况下，坠机对于封号级超凡而言，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在这种情况下，可就说不准了。
清冢陵园内的炽光，应该是大量的超凡源质……
“叮铃铃！”
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老朋友担忧，大厦顶层的密控室内，忽然响起了警报。
数秒之内，整栋大厦尖锐警报声连绵不绝。
密控室是安全委员会用强逻辑材料封锁的最高级别密室。
在其中……存放着机密程度极高的一些物件。
譬如，火种之梦。
此时此刻，密控室内，有二十余座保险箱，每一座保险箱内，都单独存放保管着“新人战”的冠军奖励，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火种之梦。
而此刻，这些保险箱开始震颤。
即便有一层层紫银隔离，保护，依旧有无形的感召之力，与保险箱内的“火种之梦”产生了共鸣，警报声大作之下，一缕一缕炽亮光火，主动向外飘离，融化了紫银材料的保险箱，然后一缕一缕，向着远方汇聚而去。
周维赶到的时候，安全委员会大厦的顶层墙壁，已经被灼烧出了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小孔，远方的夜幕之中，可以看见数十缕灿烂的光火。
那些光火的速度极快，在黑夜之中有如流星。
转瞬即逝。
那是被……清冢的力量，所吸引的？
“火种之梦……主动逃逸了？！”
周维神情错愕震撼。
他大感头疼。
这是清冢留给长野最重要的东西！
每一年，都有无数天才，为了争夺火种之梦，参加新人战，而如果不是因为神座大人设定的门槛限制……恐怕会有许多强者，都加入到大比之中。
谁不想参悟“神座”留下来的精神梦境？
哪怕失败……也是值得的！
而这种现象，他无法理解，只能用“清冢吸引”来解释……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该如何对外界解释，这些“火种之梦”的下落？
安全委员会密控室里最珍贵的东西，自己逃逸了？
长夜之中。
炽烈的火光，如流星一般穿透夜幕。
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在长野城内的超凡者，彼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先听到了远远的一声闷响……然后夜幕上空便有数十缕火光划过，这实在是很美的一幕景象。
有人双手合十。
有人拉着伴侣与自己一同闭目祈祷。
而这些流星就这么射向了长野北端的陵园炽光之中。
灼目的“圣光”，震荡出二十多缕涟漪。
一缕缕火种之梦，就这么穿入了陵园的光罩之中，拖曳着长长的焰尾。
火种之梦，终归于火种之中。
在这一刻……
震荡的陵园内，似乎不再放射出毁灭性的震荡之力。
远远可以看见，那无数金光铸造的“陵园”，似乎缓缓消融。
那座巨大的光茧之外，张开了一扇……黄金之门。
……
……
（今天只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增援
清冢的异象，很快传遍了整座雪禁城。
根据【深海】对陵园外部超凡气息的模拟，这座陵园虽然被炽光笼罩，但却没有强烈的超凡源质震荡现象出现了……换而言之，也就是陵园恢复了稳定。
很快就有超凡者进入了陵园的黄金之门……只不过下一秒就与【深海】失去了联系。
三大所五大家的高层，第一时间召开了精神会议。
会议之上，一道道虚影入座，因为朦胧的精神辉光所笼罩，没有人看得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会议开始之后，山先生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满是愤怒和震惊。
“清冢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扭头望着顾陆深所在的方向。
这句话，他是对顾陆深说的。
很显然……清冢出现了异变，他认为和顾陆深有关，因为前不久唯一深入陵园的人，就是顾陆深。
守陵人大师还和他产生了一些“矛盾”。
陵园上空曾爆发过的阵纹乱流现象，在座的所有高层都知情。
“不好意思……不要拿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知情。”
顾陆深淡淡开口，“从【深海】捕捉的画面来看，清冢应该是发生了一起超凡源质大爆炸，可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或许是那些阵纹年久失修，或许是千野失职，又或许……是纯粹的超凡源质太多，超过了陵园可以承载的上限。”
“千野失职？”
山先生冷笑一声，摇头讥讽道：“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比外洲神座来攻打清冢的可能性还小！”
“……”
顾陆深沉默了两秒，轻声道：“总而言之，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至于陵园内的情况，不是已经有人去探查了么？”
他抬起手来。
深海立即播放了另外一段影像。
陵园上空的圣光结界，一架重型机崩裂炸开，最后爆发出璀璨而炽烈的火光。
“这一段影像……是在大爆炸出现后十分钟左右捕捉到的，那时候陵园上空还有余波萦绕，超凡源质的震荡现象尚未完全平息。”
顾陆深平静说道：“那架重型机里的乘坐者是顾骑麟。”
几位家主的神情都凝重起来。
“顾骑麟？”山先生看着最后迸溅的光火，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喃喃道：“这家伙不会……”
“放心，那个老家伙没那么容易死。”
顾陆深低声说道：“顾氏宗堂内有一件封印物，可以感应家族要员的精神状态，目前为止，那件封印物还没有传出异样的波动，所以我认为……他已经成功进入了陵园。只不过陵园内部完全屏蔽了【深海】的信号，所以他还没有与我们取得联系。”
山先生稍稍松了口气。
顾骑麟身负两大要职，这样的人物，如果牺牲……对长野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到目前为止，入座这场会议的“高层”，还都认为，清冢的大爆炸，只是一场意外所导致的超凡现象。
他们此刻的会议目标，是尽可能在降低伤亡的情况下，帮助清冢恢复正常。
“这些东西，是什么？”
白小池也抬起手。
他放出了另外一段影像。
是陵园的“黄金门”诞生之前，有无数流星划过长夜，撞出璀璨绚烂的花火，这一幕被无数人看见，而且在深水区论坛引起了热烈的反响。
有人以为这真的是流星，在亲眼目睹之后，进行许愿。
可实际上……
强大的超凡者，一眼就能看出视频影像里的异样，这些“光火”在长野上空滑掠，目的非常明确，而且速度极快，最终直接撞入了清冢之内。
随后黄金门诞生，陵园恢复稳定。
这……怎么可能是“流星”？
“抱歉，诸位……”
周维的声音有些沉重，他缓缓说道：“划过长野上空的流星，其实是火种之梦。”
“就在刚刚，安全委员会大厦的密控室，出现了异动。神座大人赠出的‘火种之梦’，似乎产生了意识，脱离了紫银密封箱的囚禁，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火种之梦？”
原先肃穆的会议，顿时变得不再平静。
这些“流星”到底是什么，其实不难追查，要不了多久，深海数据库就能捕捉到它们的……而查到安全委员会大厦之后，就大概能猜到这些东西是什么了。
可……这个消息实在还是太震撼。
就连顾陆深和朱望，都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物件”。
没人能想到，火种之梦会自行离开安全委员会大厦，去往陵园，这是神座大人的授意么？
直至此刻，大家才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就是……清冢所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与神座大人有关？
“我们需要和守陵人建立联系……”
宫家家主宫青当即开口。
他环顾一圈，缓缓说道：“如果【深海】的信号无法传递进入陵园，那么我们就必须要借助外力。”
“外力？”
朱望已经预料到了宫青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直接打断，淡淡说道：“整座陵园都被封锁，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有什么可靠的外力……可以帮助我们联系守陵人。更何况，处在大爆炸的中心，你确定守陵人还活着么？”
宫青眯起双眼。
“诸位……”
咚咚咚叩击长桌的声音响起。
在虚拟的精神世界之中，山先生缓缓站起，他沉声开口，说道：“【深海】的最新模拟结果出来了，在那扇黄金门凝聚之后，清冢陵园的外部进入‘稳定态’，进入陵园内的超凡者，虽然失去了【深海】的讯号，但深水区底层的精神链接依旧保留，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并没有死。”
顾骑麟的存活，并不能证明清冢内没有危险。
毕竟这是一位实力超群的封号强者。
而第一批进入陵园的那几位超凡者，精神链接没有断开……足以证明，陵园内部是进入了“稳定态”的。
这是一个很振奋人心的消息。
“或许我们应该直接采取行动。”
大审判长认真说道：“我会让监狱所麾下的诸位审判官，带上自己的精锐弟子，成立临时小队，去往陵园之内，检查陵园情况。”
朱望垂眸，平静说道：“附议，裁决所也会派出精锐……”
这场会议里的指挥所高层，因为失去了与顾骑麟的联系，所以只能沉默。
在以往的超凡现象行动之中，指挥所做的事情，离不开【深海】的辅佐，他们往往坐镇在最后方，负责统揽大局……而此刻的清冢陵园，则是完全丢失了精神链接的讯号。
“山先生的提议，我是赞同的。”宫青望向朱望，平静开口，说道：“可临时大裁决官先生……出于去年震动长野的某项污点控告，我建议您还是不要参与此次行动为妙。”
一计有力的还击。
去年的新人战，宫家的嫡长子险些被朱望弟子廉舟用【纸剪】偷袭成功。
这件事情……引起了宫家和朱望的对立。
虽然一年来，没有产生大的矛盾。
但宫青绝不可能在这种关头，进行原则性的让步。
某项污点控告——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这项污点控告指的是什么。
朱望对“火种之梦”的渴求，长野路人皆知。
廉舟被安全委员会逮捕之后……传言已经流淌在雪禁城的大街小巷，据说朱望为了稳定自己的声望，不惜让弟子提前破境。
这一年来，朱望的名声和口碑跌到了低谷……与宫家争夺新人战冠军，可谓是取得了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结果。
而此刻，火种之梦尽数回流，汇入清冢之内……
朱望如果安排人手介入行动，的确会让人怀疑其真实动机。
“在这个时候，长野需要更多的人。”
顾陆深笑了笑，出面开口斡旋，“指挥所的那些超凡者们……很显然是难堪大用了。”
他说这些话，毫不客气，更没有丝毫顾忌指挥所的其他指挥官颜面。
因为……这就是事实。
老爷子如果还在，他自然会收敛气焰。
只是，没有同等级的人物坐镇，指挥所在这次会议中，难免要低上一头，在寻找到“精神链接”解决办法之前，指挥所最大的优点被这次超凡事件直接抹去。
“我们也会组织精锐队伍……”
指挥所的一位指挥官站起身子，咬着牙高声开口，“这件事情，指挥所不会坐视不管！”
“真是令人钦佩的勇气啊……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或许以后我会记得你。”
顾陆深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不在意的客套了一句，旋即他转身面对这场会议中真正的高层，微笑说道：“大家应该都清楚……这种突发情况下，仅仅依靠监狱所的力量，已经不够看了，长野三大所中，战力最强的是裁决所，我们在这个时候，需要裁决所的强者们出动，不仅仅如此，我认为五大家的超凡者也应该进入陵园之中。”
那位站起来的指挥官，后半场完全被忽视了，他面色涨得通红，神情尴尬，最终只能坐了回去。
而顾陆深的一席话后……
宫青沉默了。
他沉默的原因，是顾陆深所说的话，让他有些心动。
他反对裁决所的原因，第一是对于朱望的抨击。
第二……就是因为火种之梦的散落！
那么多的“火种之梦”，此刻都进入了清冢陵园之内，如果陵园恢复了稳定态，那么这些“火种之梦”，将成为最大的财富！
而顾陆深提议，五大家全部进入陵园增援……
那么，所有人，就都有了收集火种之梦的机会。
“朱望先生身上的污点指控……到目前还没有实质的证据，他既然是大裁决官，宫青先生，在这个时刻，我们至少应该对他给予基本的尊重。”
顾陆深笑着说道：“朱望先生，我支持你派遣小队驰援清冢，因为顾家也会派遣人手，进入清冢。”
“既然如此……白家也会进入陵园。”白小池认真说道：“当然，我们的首要目的是帮助清冢恢复稳定。”
停顿了一刹，白小池又说道：“并非我白某不顾及大局……只是在这种时候，我必须要指出，出现这种情况，对白袖这个孩子不公平。”
在长野所有人看来，有一件事情，是已经注定了的。
那就是今年的‘火种之梦’，本来应该有一缕，是属于白家白袖的。
很显然。
白家进入陵园，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那就各凭本事好了。”
顾陆深笑了。
他向后靠去，缓缓说道：“火种之梦的回流，如果是神座的意志，那么进入陵园者，能够将其拾捡，便也算是命运注定的馈赠。既然长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那么五大家，三大所，都应该出动……至于散落在陵园内的那些‘火种之梦’，当然是谁捡到了就归谁。”
五大家没有人反驳。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件事情。
安全委员会会长周维神情担忧地看着这一幕。
出现了……
这就是火种之梦逃离大厦，自己第一时间预料到的糟糕情况。
当火种之梦回归陵园，而陵园回归稳定……这就是一桩大造化，大机缘，当神座定下的规则被打破，参悟精神梦境，没有了年龄限制，谁都会想要试一试。
而五大家，作为长野秩序链的最高层，自然不会让某一方得势。
最后的结果。
也是必然的结果……就是所有人，全部拥有进入陵园的权限。
“我同意。”
宫青开口了。
“我也同意。”
白小池轻声附和。
顾陆深的提议……会议上所有人全票通过。
而在这场会议即将散场之际，周维站起了身子。
他轻声说道：“我建议，取消顾慎的四十八小时监察时限……现在的长野，需要顾慎。”
这便是最开始宫青想要说的那件事情。
如今的长野，已经无法与陵园内部的千野大师联系。
而唯一有可能建立起联系的人……其实就是顾慎。
他是千野的弟子。
更是占卜术的传人。
而在一开始打断了宫青发言的朱望，此刻不再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默默看着会议上诸人一一举手，将先前的投票情况，重演了一遍。
“同意。”
“同意。”
释放顾慎的这一提案，也得到了全票通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金门
安全委员会大厦的人越来越少。
顾慎闭目静修。
他坐在扣押室内，似乎并不着急。
而另外一边，杜韦则是焦急踱步之中……他很是担心，如今陵园的情况，以及小顾兄的反应，发生了如此大事，顾慎竟然仍不着急。
这似乎不太合理。
而另外一边的韩当，也在闭目养神，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两个人越是平静。
杜韦心中就越是不平静。
他很害怕……禁令一直不解除，然后顾慎采取一些非法手段，逃离扣押室。
这个念头生出，没过多久。
周维会长的讯息传递而来！
“小顾兄，禁令解除了！”
杜韦面露喜色，连忙来到扣押室前，解开了扣押。
而一直等候在长廊尽头的韩当，看到这一幕，则是微微皱眉，很显然，他也得知了会议的结果。
杜韦低语，把会议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顾慎缓缓点头，神情平静，准备离开。
而坐在不远处的韩当也旋即起身。
杜韦讥讽道：“韩先生，你不是要探望廉舟么，他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清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大裁决官的首席弟子，我怎么还能待在这里呢？”
韩当淡淡道：“告诉廉舟，下次一定。”
顾慎进入安全委员会大厦的电梯。
韩当也随之进入。
电梯关闭，缓缓下降，整片空间就只有两人独处。
顾慎与韩当并肩站在两侧，电梯内侧的大片镜面映衬出两人的模糊轮廓。
他没有挪首，直视前方。
仿佛身边之人，便是空气。
于是韩当轻声笑了笑，率先开口，打破电梯的平静。
他说道：“我本以为你会被扣押的更久一些。”
“所以你等在这里，准备等我逃离的时候，实行‘正义的裁决’么？”顾慎说道：“令师似乎很笃定我会选择非法手段。”
“……我可不相信，这种情况下，你会等待四十八小时。”
韩当幽幽开口，“可惜联邦把你提前释放了，不然……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
韩当说得不错。
顾慎在得知清冢发生的大爆炸后，已经准备动身……他不可能等待禁令结束。
他有预感，所谓的陵园爆炸只是一个先行曲。
如果联邦不解除禁令……那么他也要自己行动了，逃离大厦其实不算难，因为自己的关押级别并不高，而且如今正是整栋大厦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只需要借调【深海】权限，就能做到。
不过……
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韩当，这个家伙如牛皮癣一般贴了上来，很显然是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如果自己决定逃出大厦，最大的麻烦就是逃脱此人的追击。
一旦自己触犯联邦法律，韩当就有充足的理由动手。
好在，没有出现最坏的结果。
禁令及时解除。
“随你怎么说……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我已经自由，如果你想动手的话，最好趁现在。”顾慎平静说道：“等我离开大厦，你就没有机会了。”
说话之时，镜面上的少年，眉心缓缓燃起了一缕幽火。
“只是，你的决心足够强大么？”
决心？
对付你，需要这种东西么？！
韩当眯起双眼，冷笑了一声。
“一个修行不到两年的超凡者，凭什么跟我斗？”
声音出口之际。
电梯内的灯光忽明忽暗。
这道声音里蕴含了精神催眠之力。
只是，顾慎不为所动。
这一幕，让韩当微微凝目。
一年前，顾慎的超凡能力大概是在第四层，第五层……自己在雪禁城与之见面之时，只需要一刹，就能将其拖入【真言领域】之中。
而如今。
自己的催眠术，竟然无法直接洞穿顾慎的精神防御？
这是有什么强大的封印物傍身么？
下一刻。
韩当单手按在眉心之上，紧接着磅礴的超凡源质犹如一座漩涡，在眉心位置凝聚，随时有着席卷而出的趋势。
仿佛【真言】领域下一刻就要铺展开来！
韩当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在电梯里下手，如此狭小的空间，这小子不可能躲开自己的精神领域！
只是……为何镜面倒映出的顾慎，神情如此平静？
似乎根本就不忌惮自己？
这是留有后手？
还是说……有其他底牌？
思绪纷杂之间，韩当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叮咚。”
电梯抵达一层。
“韩师兄，看来你的决心不够啊。”顾慎淡淡开口。
电梯门缓缓打开。
几位安全委员会的专员，神情古怪盯着两人。
“你在说什么呢？”
韩当扶了扶眼镜，摇头柔声笑道：“顾师弟，我只是专程来为你送别的啊，祝你在陵园一切顺利。”
离开电梯。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在身上一扫而过。
韩当瞳孔微微收缩，后背渗出了一些冷汗，这种诡异的被注视感，一直到离开大厦，才缓缓消失……与自己电梯里猜想的一样。
这小子背后有人，所以有恃无恐……
只要这小子没有自主逃离大厦，那么自己就没有正当理由出手。
而刚刚如果自己选择出手。
恐怕……遭殃的就是自己！
……
……
“可惜了。”
顾慎离开大厦，有些遗憾地轻声开口：“他最后还是没出手。”
“意料之中。”
周维会长从暗处现身，来到顾慎身边，缓缓说道：“韩当是有名的狡狐，在会议上我一直留意着朱望的反应……最后联名投票的时候，他没有表态，而是观察了所有人反应之后，选择了同意。很显然，他们准备放弃原先的计划了。”
在陵园事情发生之后，周维第一时间就与顾慎建立了联系。
是的。
不是顾慎找到周维。
而是周维找到顾慎。
这就是顾慎先前在扣押室内静坐养神的原因……如果会议上的投票结果不通过，他也会直接逃离安全委员会大厦，只不过那时候，周维会长会亲自出手，支开其他人，替他创造环境。
顾骑麟“消失”在清冢之中。
周维不可能坐视不管。
而目前唯一有可能联系上“千野大师”的人，就是顾慎。
无论如何，他都会将顾慎搭救而出，送往陵园。
“现在的局势非常复杂。”
周维抬手一挥，远方立即掠来一滩积水，在会长大人的强大精神力凝聚之下，这摊积水变得无比平整，而且轻薄，竟然是化为了一张水毯。
周维登上水毯。
顾慎随后也站了上去……这张轻薄水毯竟然缓缓悬空，紧接着拔地而起，向着清冢陵园的方向飞掠而去。
周维沉声说道：“五大家决定成立小队，进入陵园，比起修补清冢……我想小队内大部分超凡者的真正目的，是寻找到遗失在陵园之内的‘火种之梦’。”
顾慎缓缓点头。
火种之梦回归陵园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目前小队正在动员，最多一小时……就会有大量的超凡者涌入陵园。”
周维神情凝重：“我会把你直接送入清冢……有一件事情需要特别说明，目前还没有人知道，陵园内部是什么情况，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小心。”
顾慎再次点头。
他坐在水毯上，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让自己的精神状态，恢复到最饱满。
而数分钟后，两人就抵达了清冢的所在之地，隔着数里远，就能看到巨大的炽光结界，悬浮笼罩在清冢之上，无边的辉光垂落，将陵园映照仿佛神界一般。
顾慎先前已经从褚灵那里，看到了“黄金门”大开的盛景。
可亲眼所见，依旧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一扇足足有数百米高的“黄金之门”，就在陵园正前方打开，与这扇黄金门相比，超凡者就像是渺小的蝼蚁。
“我们怀疑，陵园之内，或许是一座妙境……”
周维认真说道：“因为感应到了炽光结界中强大的精神力，那是只有神才拥有的浩瀚力量，所以……一旦踏入陵园，就可能是踏入另外一座世界了。”
水毯缓缓降落。
周维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狼毫毛笔，以及一张古旧羊皮纸。
“这件封印物名为‘千万里’……只要你在这张羊皮纸上写字，我这还有另外一张羊皮，可以实时显示纸张上面的内容。”他凝重说道：“清冢陵园目前被强大的精神力所笼罩，【深海】讯号无法链接，或许这件封印物，可以帮助我们建立联系。如果你能够提前传递出有效的讯息，三大所五大家，随时会改变战略，如果一小时后，你也没有消息……那么完成集结的超凡者们，会进入陵园。”
顾慎收下了【千万里】。
周维向后退去……老会长神情复杂地站在远方，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站在黄金门前，缓缓抬头。
炽烈的气息吹拂而来，吹得少年衣袍翻飞，仿佛被龙息淹没。
他没有直接进入陵园，而是静静站立了一分钟。
任何人，进入这扇黄金门，都需要勇气。
周维觉得，顾慎也不例外。
事实上。
这一分钟。
顾慎是在与褚灵说话。
“接下来……恐怕要断开链接一会儿。”
顾慎有些歉意地开口。
他抬头望着黄金门巨大的轮廓，这扇门真的很大，比起它来，自己渺小的就像是一只蝼蚁。
不仅仅是自己。
就连巨像遗迹内的那些“巨人”，也显得渺小起来。
磅礴而炽热的精神气息，溢散而出，每一刻都仿佛有热浪喷薄，洗刷身躯。
“我一直听着呢。”
从方才到现在始终保持安静的褚灵，也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断开链接……又不是第一次啦，要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一次……和先前不太一样，恐怕要久一些？”
顾慎笑了笑。
站在黄金门前。
他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翻涌而来的“敬畏”和“恐惧”。
是的。
这是熟悉的感觉。
这是……面对“神”的感觉。
“久一些，没关系。”
褚灵轻声说道：“如果你不出来，那我就来找你。”
“……好。”
顾慎缓缓点头。
他不再犹豫，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刻，顾慎的眉心燃起了滚滚炽火，与黄金门的热浪相比，炽火显得无比“渺小”，只不过却更加纯粹，而且灼目。
站在远方的周维，目送顾慎，进入了黄金门中。
接下来。
就是……等待。
……
……
耳旁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热风不再。
滚烫的炽息转瞬飘荡远去。
整个世界，无比寂静。
而最重要的是……连褚灵的声音，也瞬间消失了。
没有精神链接断开时的“滴”的一声。
踏入黄金门的那一刻，整座世界仿佛都变了模样，顾慎回头望去，远方凝视着自己的周维老会长，已经消失不见……门的入口处凭空消失了，只剩下飘掠的，凋零的几片落叶。
那扇高耸入云的黄金巨门，在踏入一步之后，就彻底不见。
这里是自己“熟悉”的清冢陵园。
只不过，景象却是前所未有的枯寂。
寂静的山林，沉眠的碑石，以及无声的亡魂。
幽幽冷风，席卷陵园之内。
顾慎向着内陵的方向走着。
这一路上所见的“阵纹”，全都处于凝固状态，顾慎检查了几座阵纹，发现它们处于“将启未启”的状态，似乎在启动的那一刻，被更为强大的力量直接打断。
阵纹……被凝固了。
整座陵园，都陷入了死寂的“冻结”之中。
至于联邦报告里所提到的那些“入陵园者”，顾慎则是一位也没有见到，他试图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来扩大搜查范围……但可怕的是，连“炽火”此刻也被压制了。
陵园冻结的空气之中，仿佛凝固了一条极其强大的规则。
顾慎的精神力，根本无法外溢。
对于超凡者而言，失去了精神力……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瞎子”。
只不过，无法动用精神力，对顾慎的影响十分有限。
整座陵园的地图，他都记得无比清楚。
这一段路，自己在过往的一年里，已经走了数百遍，上千遍……这里埋着二千五百六十座超凡阵纹，自己参悟了接近九成。
整个雪禁城，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熟悉清冢的超凡者。
……
……
（晚上还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寒
陵园之内，飘荡着死寂之风。
顾慎向着内陵走去。
他的心情也变得愈发紧张起来……进入陵园之时，他并没有因“生死”而感到恐惧。
而此刻。
他的心中多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那应该名为“恐惧”。
但并不是恐惧自己……而是其他人。
这里的一切都被“冻结”了，路上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当然也没有一个死人，然而这才是最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陵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力量，可以让整座清冢沦入如此死寂的程度……
顾慎害怕，自己进入内陵之后……见到守陵人，也是这样。
远方的小山飘荡着大雾。
每一缕雾气，都反复凝固成了油画上的烟，顾慎翻过小山，来到巨像山陵的入口。
他沉默地站在入口处。
自进入陵园之后，心中那枚悬而未落的巨石，此刻终于落定……但落定之后的感觉不是心安。
而是“恐惧之事”尘埃落定的茫然。
某种意义上，顾慎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他看到了“守陵人”。
只有一半的……守陵人。
……
……
山陵石门上，有簌簌的粉尘落下。
这些粉尘落在绣了云纹金边的黑色大袍上，让大袍变得肮脏……
守陵人的上半具身躯，就靠坐在山陵石门的位置之上，石门已经闭合，有炽烈的光从石门缝隙之中渗出，看上去就像是这件染血大袍的金色漆边，刺目而又耀眼，很难让人不去留意。
“你来得比我预料中要快。”
千野的花猫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
但此刻还没有完全脱落。
面具只是开了一道缝，不再能够紧密贴合，但依旧覆住了她的全部面容。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稳，以及从容。
只不过顾慎已经听出了不对。
作为占卜术的执掌者……千野大师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自己会不会来陵园，什么时候来到陵园，向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过往的一年里，从来没有意外，而这一次，她用了“预料”两个字。
是因为她已经无力再动用占卜术了。
顾慎看到了地上，还有空空荡荡的另外半截大袍。
那半截大袍之下，只剩下破碎的，被碾为齑粉的枯骨。
无数金线，从此刻千野大师的身躯之中抽离而出，她背靠着巨大的山陵，而山陵轮廓之上，则是隐约束缚着一圈又一圈连绵的金线。
这些金线，仿佛将山陵捆住一般，死死压制住了石门缝隙里的异样。
“老师……”
顾慎蹲在千野大师身前，有些心疼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握住了一具轻盈的，镂空的手骨，此刻的守陵人，浑身轻得如絮草一般。
是了。
她浑身上下，都只剩下“金线”。
这具身躯，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开来。
顾慎甚至不敢用力。
千野大师笑了笑。
她轻声说道：“我的情况，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但清冢的情况，可能比所有人想象地还要糟糕。”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把无用的情绪全都丢去，认真聆听守陵人的话语。
“清冢的异变，是因为……酒神座。”
千野一字一句说道：“他本尊来到了陵园，才引出了这场异象。”
顾慎神情凝重起来，他望向山陵石缝内不断溢出的金光。
酒神座……就在山陵之内？
那么，千野大师所受到的伤，也是因为酒神座……
是了。
就连顾陆深在陵园之内，都无法奈何千野，那么能够将其重创的，也就只有神座了。
“不必担心，他现在被困在内陵里。”
守陵人低声笑了笑，“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但他如果能出来的话，早就出来了……”
“内陵发生了什么？”
顾慎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酒神座踏入陵园之时……我试图开启阵纹，但失败了。”
这也就是，路上所见之阵纹，尽数湮灭的原因。
有更强大的力量降临，熄灭了这些阵纹。
那股力量……便是出自酒神座！
“于是……我放开了阵纹，让所有的超凡源质，涌入内陵。”
千野大师回头望向山壁，喃喃说道：“没想到，那枚火种……顷刻间就吸尽了清冢上空的大量源质，最终产生了‘质变’。”
顾慎若有所思。
这一幕……也就对应着所谓的“大爆炸”！
这片炽光结界，之所以力量如此强横。
是因为……这些超凡源质，都已经被顾长志先生的“火种”所吞去！
“顾陆深……还有朱望……或许还有更多人，他们都投靠了酒神座门下！”
千野大师眼神明亮，注视着顾慎。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顾慎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清冢陵园大爆炸发生之时……韩当神情与外人不同了。
在某些人的眼中。
这一切……根本就是计划之中的事情。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清冢陵园的动静会如此之大。
但很显然！
陵园内的这场爆炸……就是行动开始的讯号！
长野的五大家，在顾长志死去之后，产生了细小的缝隙，而在长达二十年的运作之下，这些缝隙终于开始绽裂，扩大……
这一刻，顾慎想起了周维老爷子对自己所说的，顾陆深在精神会议上的提议。
接下来将会有大量的超凡者，进入陵园。
这也就对应着……五大家留守在长野内的驻守者力量，将大大减少。
源之塔酒神座门下的那片阴翳里，究竟站了多少人，顾慎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此刻的长野，恐怕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浩荡风雨。
他连忙取出周维递给自己的【千万里】，提笔在纸上开始写着这些讯息……
“没有用的。”
守陵人沉闷地咳嗽了一声。
她的身躯，因为祭祀占卜术的原因，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骨肉，而此刻剧烈的咳嗽之下，竟然还是溅出了鲜血……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事情。
无论她如何博学，如何先知，如何料尽世事。
她依旧只是一介凡俗。
而凡俗之人，难免一死。
“这座陵园内的一切……都被冻结了，是火种的力量。”千野轻声说道：“无论是【深海】，还是精神链接……亦或者是其他的手段，都无法与外界产生联系。这里是一座独立的世界，而且即将迎来最后的封闭。”
顾慎怔了怔。
“最后的……封闭？”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千野低眉，缓缓说道：“山陵之内，酒神座的力量完全被压制了，这股精神力正在不断往外溢散，接下来将会裹挟着超凡源质，蔓延到整座陵园，到那时候，清冢会成为一座‘超大型妙境’。”
顾慎眯起双眼。
周维老爷子，以及整个联邦的高层，都对清冢的内部情况进行了评估……很多人都认为，此刻的陵园已经形成了妙境。
但其实不然。
至少顾慎入陵以来所走的那一条路，没有感应到妙境应有的源质气息，只是有些萧瑟，寂灭。
而仔细想想。
这种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自己参悟了“春之呼吸”，在四季旷野上感受到了春来万物复苏的新生。
而在一开始参悟惊蛰卷前……整个世界就是寂灭，萧瑟的。
那种感觉，与先前的陵园，有些相似。
“你应该知道……顾长志缔造出了前无古人的强大呼吸法。”
千野等了二十年。
直至如今，火种复苏。
千野依旧没有见到顾长志……但并不妨碍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惊蛰，谷雨，芒种，大暑，白露，霜降，小雪……”
她声音很慢，一字一字的念着。
这些呼吸法的名字，顾慎其实只听到过前面两个。
惊蛰和谷雨，合称为“春之呼吸”。
而后面的，并不难猜。
每两个节气，合并起来，对应一整卷呼吸法门。
芒种大暑为“夏”，白露霜降为“秋”，只是最后的“冬”，只出现了单独的“小雪”。
“他曾对我说，完美的呼吸法，还差最后一步。”
千野呢喃说道：“最后一卷‘冬之呼吸’，象征着由生入死的凡俗终末，他缔造到了最后一个阶段，陷入了瓶颈……”
“大寒。”
小雪之后，是为大寒！
石门缝隙之内的浩荡金光，似乎镀上了一层银色。
顾慎注意到，千野大师的衣袍，开始结生出细密的冰渣。
她声音轻微的颤抖，笑道：“没猜错的话……他这些年的沉睡，就是在参悟最后阶段的‘大寒’……”
隔着一扇石门。
顾慎已经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
他握着千野大师的手掌，也生出了冰渣。
话已至此，顾慎大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顾长志先生的精神力将会席卷整座陵园，而这座超大型妙境一旦成型，便意味着此地将被拉入“大寒”的梦境之中。
这是四季呼吸法中的最后一卷。
也是象征着“寂灭”和“枯败”的一卷！
而他也隐约猜到……为什么在内陵之中，酒神座一直没有动静的缘故了。
如果说。
火种结界撑开的那一刻。
酒神座是第一个迎接“爆炸”之人。
那么……毫无疑问，他也是正面承载顾长志全部“大寒”精神力的那个人。
“酒神座正在收回他的精神……用来对抗内陵里的‘大寒’。”
千野的身躯，依旧不断在抽离金线。
她一直在动用占卜术，去占卜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那些涉及了“神座”的禁忌之事，占卜术无法窥探，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只能看到一片迷雾。
所以她将目光投向了陵园。
“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或许再过片刻，阵纹就可以重新启动……只是……如今的我……已经无力再去掌控大阵了。”
守陵人缓缓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望向顾慎的双眼。
顾慎明白她的意思。
自己无法向外界传递出讯息，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长野三大所五大家的超凡者会大量涌入陵园……而那时候他们将直面成型的“超大型大寒灾境”。
这几乎是一场人力无法抵抗的灾难。
顾慎见过披月城要塞流传出的画面……那座超大型灾境好不容易打开了一扇门户，而进入其内的超凡者，几乎全员阵亡。
清冢的“大寒灾境”如果成型，绝不仅限于此。
最可怕的是。
进入披月城要塞灾境的幸存者，醒过来之后，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场灾境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方，是它不会直接杀死超凡者，而是将其永远地困住。
如果没有那扇门，所有人都无法离开。
超凡者的精神力，体力，会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而最后，则是被无边的风雪折磨致死。
有超凡者失控，也有超凡者选择自杀。
“这些，是剩下的阵纹图纸……以及我的拆解思路……”
一圈圈金线，在顾慎面前旋转，飞掠。
“我知道……这很难……”
千野大师柔声笑了笑，说道：“但你还需要再进入一次先前的心境之中，时间不多了……能多参悟几座阵纹，就能多掌握清冢一点。在‘大寒灾境’降临之际，你会成为新的守陵人。”
说出这句话，千野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像是某种“遗言”交代。
更像是……一种传承的完成。
花猫面具下的神情，有些自嘲，也有些遗憾。
在清冢内镇守了二十年。
她本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冷漠无情，留在清冢，不是因为在乎长野，只是在乎顾长志而已。
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不想让清冢失去安宁，不想让长野的无辜者凋零在陵园内，除了顾长志，她还有其他不舍的，在乎的事情。
“说什么呢……”
顾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向千野大师，微怒道：“好像一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的模样，您还没见到顾长志先生呢，我也还没见到自己的媳妇……我们怎么可以死？！”
守陵人怔了怔。
下一刻。
顾慎不再开口，他的精神力缓缓内敛，炽火收拢化为一缕小小的竖瞳，来回摇曳。
他沉浸在那一圈圈金线展现的阵纹图纸之上。
这是千野大师的“毕生绝学”。
而顾慎，则是重新回到了求而不得的“看客”心境之中。
不。
身在园中，天要坍塌，我为脊梁，怎能再当看客？
这一刻，顾慎的精神，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超过了静如止水的“看客”之境！
第一百五十章 请令
“时间快到了，顾慎进入陵园之后……还没有传出消息。”
宫家家主神情凝重。
他和周维老会长，站在陵园入口之处，默默望向远方的通天之门。
按照计划……一小时内，五大家，三大所的超凡者队伍，都将完成集结，进入陵园。
至于内里是什么情况。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顾慎已经带着安全委员会的A级封印物【千万里】进入了清冢陵园之内，可这一去，就与先前的探索者一样，失去了音讯。
穆家的家主穆翼，缓缓来到宫青身旁：“或许……陵园内的情况，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
宫家家主沉默地望了一眼穆翼。
如今宫紫还在赶回东洲的路上……因为与锻阳大公悔婚之事，宫家内部产生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偏偏穆家又传出了那场新订婚约的丑闻。
两家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他和穆翼本是多年旧友，只不过……二人作为家主，在世家利益之前，个人私交，需得放在后面。
“我动用了宗堂的禁忌封印物‘照雪镜’。”
穆翼认真说道：“这座陵园的外部，被极其强大的精神力所覆盖，照雪镜投射而出的超凡源质，尽数被陵园所汲取……”
“所以，【千万里】在陵园内也失效了？”周维老会长神情有些无奈。
其实他在送出封印物前，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毕竟那座陵园内的精神力，实在太强大了。
不管如何，总要试一试，可如果【千万里】始终无法启动……
那么情况，就真的不容乐观了。
等待的时间有限，如果顾慎进入陵园后，没有传出情报……那么接下来的超凡小队，进入陵园，就需要自己去探索。
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所有的入陵园者，都要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那就是，与外界的联系断绝。
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想知道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亲自入陵。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宫兄。”
穆翼思索了一下，认真说道：“进入陵园，千万谨慎，照雪镜的力量被吞没，很可能是一种警示，派遣太强的超凡者，或许会遭遇巨大的打击。我建议第一拨入陵者，不要派遣高阶超凡者，为了确保安全，我们两家可以联手，彼此做一个照应……”
“多谢穆家主好意，入陵之时，我自有安排。”
宫青淡淡开口，从语气不难听出，他并不想和穆翼深入交流。
穆翼只能在心底轻叹一声。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言论，很难让人信服，陵园内散布着大量的无主火种之梦，劝说宫家不要派遣主要力量，难道是要宫家眼睁睁看着这些“火种之梦”，被其他探索者拿回么？
在长街火海事件之前，或许还有得谈。
可如今。
没什么好谈的。
“时间不早了，顾家的超凡者……已经出发了。”
宫青轻声道：“诸位，我就不奉陪了。”
看这样子，顾慎的情报是等不到了。
又经过这一小时的推演运算，【深海】已经给出了陵园内部的超凡气息评测报告。
这扇黄金门内，并没有出现超凡源质喷薄的震荡现象。
从理论上来说……完成集结的五大家超凡者小队，已经可以进入其中了。
顾陆深的人马，已经率先出动，进入了陵园之中。
见此情景，其他人也都开始了行动，不再继续等待。
……
……
雪禁城的长夜，被火流星点燃了一瞬。
而后又恢复了长寂。
白氏长巷的尽头，站着一位女子。
在她背后，有无数热闹与喧嚣之音。
整个白氏宗族，都在进行集结……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出现这般盛大而隆重的场景了。
雪禁城高层的会议结束之后，白氏的长老会第一时间凝结了实力在二阶段以上的超凡者，根据【深海】评估，这些人都有了踏入陵园的实力……而宗族内实力抵达三阶段的超凡者，便能够成为“小队”领袖，一只小队的人数在五到十人不等，很快就凝结出了数个小队。
由于那场大爆炸的景象过于骇人。
宗族并不准备一次性投入全部的超凡力量。
只是……为了确保陵园秩序的修补中，能够抢占收集“火种之梦”的先机，第一拨超凡者的实力，还是需要有所保证。
街巷的那一边灯笼摇晃，人影幢幢。
街巷的这一边，仍然被长夜所笼罩。
白露站在巷口，她在等待。
她的神情看上去平静如水，可实际她的心底却颇为忐忑……已经一年了。
那间老宅院就这么沉寂了一年。
在这个关头，总是要发出一些声音的吧？
“看样子……小袖子还在闭关阶段，这一次不会入陵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白泽生不知何时来到了女子身边，他的声音有些遗憾，微风吹动麻袍和发丝，那双瞳孔中的黑色比长夜还要深邃。
“二长老……”
白露声音很轻，“火种之梦，对小袖子很重要的……”
白泽生微笑说道：“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未必不是好事，人都走了，此地清净。”
说完。
“白露小姐，”他拍了拍白露肩头，沉声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白露也在入陵园者的队伍之中。
她虽是女子身，却也是雪禁城中数一数二的超凡天才，能够成为“山先生”的弟子，并非因为显赫的家室，而是因为自身天赋足够。
而这一次，黄金门的出现，让许多天才都重燃了希望。
如果能进入陵园之内。
说不定……就能捡拾到一缕火种之梦。
开启自己的“神座之路”！
白露收回了投往长巷的目光，她转身的那一刻。
“吱呀”一声。
有轻轻的木门推动声音响起。
远方沉寂了一年的小院子，终于发出了一道与尘世接壤的声音。
白露怔住。
白泽生也怔住。
“清冢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小袖子了……”
夜色之中，白小池双手拢袖，缓步走来，他站在巷口，背后是白氏长老会，以及白家的年轻一代，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扇缓缓推开的木门。
“这一次，他也会入陵。”
一袭白衣如雪，缓缓从院中走出。
……
……
李氏宗堂。
相比于其他的五大家，李氏的动静最小。
因为前任家主李驱虎的死，如今整个李氏都陷入了“缓慢”的运转之中……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大量的事件被堆积。
李青穗奔波于长野四处，忙着接受前任家主尚未处理结束的那些案卷，可奈何她的力量太小，所及之处，雷声大雨点小，大多是表面上的恭迎和奉承，实际上这些事件的推动依旧缓慢。
产生这个问题的本质原因是……长老会不认同她的家主身份。
李青穗也并不着急，她所做的事情，目的并不是推动促进李氏集团的那些项目，而是寻找到父亲留给自己的“暗部”。
作为坐上棋盘对面的那位棋手。
现在，她想要和李氏的长老会，堂堂正正地下一盘棋。
而第一步，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棋子。
她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
……
清冢陵园的大爆炸产生之后，长野的高层开展了一场精神会议。
而李氏参加这场会议的人，就只有一位。
李氏大长老李长昇。
这位大长老的威望极高，历经李氏三代家主更迭，可谓是“三朝元老”，年龄辈分几乎大过长野如今中流砥柱一个甲子，而这样的一位“存在”……已经算是李氏存在的一种精神象征，这些年来几乎不曾插手家族事务。
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他的弟弟，也就是李氏二长老李长敕处理。
这一次的出面。
既算是打破了“规矩”，也算是印证了外界的“流言”。
李氏的新家主，还不够资格替家族出面。
而在长野高层举行会议的同时。
李氏宗堂之内，也举行着一场重要的会议。
长老会对李青穗呈递了“请令”，请求她在宗堂之外，等待着这场会议的最终结果。
请求这个词很委婉。
但如今的情况，却很严峻。
所谓的“请令”，是长老会在关键时刻才会动用的“监察权力”，在李氏的过往岁月里，仅有那么一两位昏庸无能的家主，逼迫长老会动用了这个东西。
请君入堂。
若君不愿……则收回其权。
李青穗就站在宗堂之外，她神情平静，眉心有一抹凛冽的冷意，长野还没下雪，但她的眼神比雪更冷。
接收到了长老会的“请令”，这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屈辱。
归根结底，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与李氏历史上的那几位昏庸家主相比……她唯一的错误，就只是太年轻。
或许再加上一条，太善良。
“我大概能猜到，这场会议的内容……”
李青穗说道：“这些人应该是在讨论‘弹劾家主’的事情。”
陪在身边的高天轻声开口。
“有我在，他们谈论的结果，就不重要。”
自李驱虎死后，长野就再没了能够束缚他的“枷锁”。
他留在李氏的原因，是因为承欠了一个巨大的人情。
而这些年，人情已经还完。
那道无形的，名为道德的枷锁，已经解开。
高天直至如今，还在遵守李驱虎死前的“遗愿”……如果长老会愿意遵守规则，那么他便安静当一个旁观者，可如果有人违背规则。
他，就会出手。
最差的情况，就是他带着李青穗，离开长野。
“父亲死后……最开始的几天，我的心里其实出现过愤怒。”
李青穗站在宗堂之外。
她看着宗堂内飘落的枯叶，以及纸窗倒映的重重人影，说道：“不是对他们的愤怒，是对父亲的愤怒。既然要我接手这么大的担子……为何不把这一切变得简单一些。”
这是一场差距巨大的博弈。
坐在棋盘对面的“棋手”，是一大团迷雾笼罩的阴影，他们是一个又一个年岁，算计，都远超自己的成年人，那团迷雾里，无不散露出阴险，狡诈……诸如此类的品质。
而坐在这边的自己，举步维艰，就连寻找到可用的“棋子”，都十分费力。
唯一拥有的那把“重器”，还被规则所束缚。
高天也沉默了。
李驱虎，并没有真正为自己的女儿“吞狼驱虎”，而是留下了一片险境。
“现在我开始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李青穗低声笑了笑，“高叔，你可以帮我做很多很多事情，可你唯独无法帮我成为众望所归的李氏家主，有些事情，只能依靠自己。”
李氏的“境况”，已经注定。
李驱虎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是让自己多活几年，看着李青穗再长大一些。
因为顾长志的沉眠。
五大家的内部，都不可避免的各自产生了裂隙……而裂隙变大的这一天终将到来，这些裂隙会出现在各个地方，而最终扩散到五大家每一个人的头上。
高天沉默了。
是的。
他之所以遵守“规则”，静候至此，也是这个原因。
他可以守护着小姐成长。
却无法代替小姐成长。
成为“家主”的这条路……注定有诸多坎坷。
这可能是李氏近百年来最为动荡的一年。
小姐想要在这种局势之下，逆握大权，就必定……不会太平。
“青穗小姐，高先生。”
宗堂之外，很快有人出来迎接。
李青穗注意到，这人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高天和李青穗入内。
李青穗淡淡笑了笑，进入宗堂之中。
而高天紧随其后，却被拦住。
“高先生……大长老想要见您。”侍者声音柔和，指向了宗堂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方向，那是大长老李长昇所在的静室。
这两地距离……并不远。
高天缓缓点头。
他离别之际，对李青穗投去了坚定的目光。
两人，分别入了两屋。
……
……
静室之内，只有一盏枯灯。
灯火如豆。
李驱虎的葬礼在清冢陵园内举行，而举族上下，只有一人未至，那人便是大长老李长昇。
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这听上去很像是借口。
可如今见面，高天坐在大长老的对面……他知道，因为重病无法参加葬礼的说辞，并不是借口。
这是“老病”。
这个老人的年龄实在太大了，头发枯白，眼神浑浊，麻布衣袍之外，还披着一张厚实的羊毛卷毯，他的精神都开始涣散了。
就这么坐在灯火之前，等待着高天的到来。
超凡者的年龄越大，积攒的超凡源质数量越庞大。
可从精神衰落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的实力将会下跌。
李长昇浑身上下的超凡源质，像是一片海。
可高天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丝毫不感到畏惧……因为这个老人的精神，实在太脆弱，脆弱到不需要自己去触碰，再过上一些年岁，就自动腐朽了。
这是李氏最后的“封号”。
可这样的超凡者，还能战斗吗？
“小高……”
李长昇刚刚结束了雪禁城的会议，整场会议，他都只是垂眸静听，没有出言……其他几大家的掌权者，也都非常体贴地替李氏这位老太爷略过了发言环节。
如今三大所五大家都准备进入陵园，李氏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他们忙着解决内部的“纠纷”。
对李氏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静室内，回荡着虚无缥缈的精神之音。
李长昇没有开口，而是用精神力进行这场交谈。
“老太爷。”
擅长精神的高天，则是开口回应。
“感谢你……为李氏这些年做出的贡献。”
裹着毛毯的老人，缓缓抬起头来，他深邃的眼眶里，仿佛有着令人一眼望去，就无法挪开的魔力。
高天直视那双眼睛。
他的耳边，响起了幽幽的风声。
这一刻。
他意识到了不对。
静室里的灯火还在燃烧，只不过异常缥缈……而恐怖的事情是，四面八方，都陷入了极度的黑暗之中，那双苍老深邃的眼眶，似是徐徐变得年轻起来。
似乎有一股违背常理的力量，在老人的身躯之上显化。
高天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那佝偻的脊背，竟然在一点一点伸直。
羊毛毯落在了地上。
那件单薄的麻袍，被胸膛撑开。
黑暗中的烛火席卷着一张阴晴不定的面孔。
李长昇伸出干枯苍老的手指。
那两根手指，按住了一枚令牌，在两人中间横隔的桌上，缓缓向前推出，在推出之际，苍老的指节变得年轻，最后推至高天面前之时，已经变为了二十岁年轻人一般的修长手指。
“李氏……面临着前所未有之大变局……”
“我替李氏做出了选择。”
李长昇的精神之音，回荡在小小的静室之内。
他的声音也不再苍老，而是变得年轻，饱满，气血十足。
高天盯着这枚令牌……这是一枚雕刻着葡萄的信物纹章。
这世上，没有一种力量，能够让人返老还童。
如果有。
只能是神迹。
他站起身子，想要推门离开，但原先伸手可触的门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间小小的静室。
此刻，变成了无尽大的囚笼。
……
……
（今天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更得晚了一些）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
推开宗堂的木门。
李青穗站在了宗堂会议室的门口，她看着一道道身影站起身子，在微弱的烛火照映之下，如山一般高大，这些人站得太高，脸上的神情很是灰暗，看不清楚。
二长老李长敕缓缓走了出来。
他捧着一张薄薄的黄纸，上面写的内容并不多。
这是剥去代行家主职位的长老会联名书。
李长敕缓缓念着。
“新历629年，李氏宣布，因时期特殊，剥离代行家主李青穗之权位……”
剩下的，每一个字都不重要了。
李青穗抬头看着眼前遮住一大片烛光的老人，不知为何，当听到李氏宗堂里对自己的“宣判”之时，她的心境没有任何变化。
一片平静。
或许是因为……在走入宗堂之前，她就想到了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这的确是一场战争。
但并不漫长。
李青穗又回头望了望高叔走进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一片死寂。
相隔不到百米。
她很清楚高叔的精神力有多强大，别说只隔着百米，就算隔上千米，这里传出的每一道声音，都能被高叔清晰听到。
一直到宣判书全部念完。
那间屋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李青穗的目光甚至没有放在宣读联名书的二长老身上，她只是望着那间屋子，等到一切的声音都停下之后，轻声问道：“结束了吗？”
二长老也望向远方的屋子。
“不用再看了，高天不会出来的……至少，这段时间不会。”
他微笑道：“所以，结束了。”
李长敕伸出手掌，去抓近在咫尺的李青穗。
下一刻。
李青穗抬起头来。
“砰！”
一团烟火在宗堂门口炸开！
李青穗抬起了那把随身携带的漆黑长伞，伞尖绽放出数十道璀璨灼目的炽热火焰，一刹那整座晦暗的宗堂木阁被映照犹如白昼！
焰魔伞！
这是李驱虎留给女儿的顶尖A级封印物！
每一击的轰击，都具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破坏力！
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消耗大量的“超凡源质”，而以如今李青穗的实力，自身并没有什么超凡源质可以补充。
所以……完全蓄能之后的焰魔伞，再如何威力恐怖，也就只有那么一两次的爆发！
不过……已经足够了！
伸出手掌的二长老，极近距离地承受了“炽焰”的所有轰击，怒吼着向后退去，他的眉须瞬间被火焰点燃，整个人淹没在火海之中——
整座召开弹劾会议的宗堂内阁，都被炽焰炸开的余光所填满！
李青穗飞快地转身。
她毫不犹豫向着远离宗堂的方向逃去，而下一刻……火海之中冲出了一道巨大的白袍身影，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李长敕伸出自己的两只大手，向着李青穗抓去！
而他还未来得及撑开自己的领域，眼前再一次盛开璀璨的烟花！
“轰隆隆——”
这一次，李青穗毫无保留地倾泻伞内积攒的全部源质。
喷薄而出的炽焰，将整座李氏宗堂的夜空都染红！
李长敕被喷地倒飞而出，重重砸回宗堂的古屋之中。
而李青穗同样，瘦小的身躯被强大的后坐力击中，伞柄的推动力将她推出了数十米远，她像是一个玩偶娃娃，在地上擦出血痕，但神情依旧冰冷，双手撑着地面，犹如一只小猎豹，打开车门，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高叔被困住……那么就证明长老会的这帮家伙真的准备对自己动手。
决不能被他们抓住。
逃！
李青穗踩下油门，化为火海的李氏宗堂门前，数百度的高温蒸发热气，将一切都映照地犹如地狱，在油缸的剧烈轰鸣声中，这辆停靠在宗堂门前的黑车犹如魅影一般疾驶而出。
第二次冲出火海的李长敕，只能看见那辆黑车远远消失在地平线的影子。
……
……
火焰的轰鸣已经被远远抛在脑后。
那柄干瘪的黑伞搁置在副驾驶的位置，伞尖还溢散着滚滚的热气，很难想象这把平日里用来挡风遮雨的黑伞，会是一把威力绝伦的大杀器。
李氏的封印物，大多有注册登记。
但……总有例外。
这把焰魔伞，就是例外。
以伞身能够储备的超凡源质数量而论，即便蓄满，一共也就只能发出两发轰击……看起来似乎有些鸡肋，但对于那些自身源质数量庞大的超凡者而言，这把火伞的上限几乎可以无限拔高。
这把火伞爆发的上限，取决于……持有者拥有多少的超凡源质。
李青穗神情冷静，但俏脸的面色有些苍白。
举伞。
开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自己做出的决定，以及采取的行动，仿佛是烙刻在骨子里的某道习惯，直到此刻开始了“逃亡”，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后视镜里只能看见倒退的安静的树木。
长野的后半夜，非常宁静。
没记错的话……自己动用焰魔伞的那两拨轰击，将整座李氏宗堂，都烧成了火海。
回想着方才的画面。
一幕幕记忆流淌，倒退，定格。
自己……刚刚烧了李氏宗堂？
李青穗微微眯起双眼。
她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那张紧绷的面孔，逐渐变得缓和起来。
然后，李青穗忍不住笑出了很轻的声音。
“呵……”
烧掉宗堂的感觉，出奇的好！
少女驾驶着魅影，油门踩到底，狂野疾驰在公路之上，她打开一侧车窗，狂风吹乱秀发，在这一刻，五大家的礼仪，李氏的规矩，被揉碎了吹飞了抛在车子的身后。
她单手搭在车窗之外，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父亲死后的这段时间，她处在一个极度封闭的困境之中，奔波四地，处处碰壁，直至今日，图穷匕见，双方都表明立场，所有的苦闷才终于得到了宣泄。
很显然……自己的对手，已经抛弃了底线。
那么，自己也无需束手束脚。
这宗堂，烧了便烧了！
让李氏的规矩见鬼去吧！
李青穗将油门踩死，向着长野以北的公路边界疾驰而去，她现在要去447号公路……去接走自己的姐姐。
……
……
今日的神祠山顶，涌来了很大的一片墨。
这一大片墨，悬浮在山顶的云层之上，但它们却不是云。
李青瓷无心修行。
她站在山顶之上，神情担忧地眺望远穹……再怎么浇水也没有用，花圃里的那几朵小白花，蔫巴着脑袋，仿佛自己的生机都被抽走了。
一股死气，弥漫在神祠上空。
这片地界，漫山遍野，生长着数百万朵黑花。
每一朵黑花，都是“秩序崩塌”之后的黑点幻化。
这些花儿，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自己的“气息”。
或许，只是一小缕超凡源质。
但，积少成多！
数之不清的超凡源质，就游离在神祠山妙境的虚空之中，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这些源质在虚空之中流淌，堆积，而今日则是由于“不可知”的原因，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汇聚。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大团墨。
李青瓷试图动用“祈愿术”，去寻求这团超凡源质聚集的意义……然而这一次祈愿术拒收了她的饲品。
但她却再一次地看见了那场熟悉的梦。
一片昏暗。
地动天摇。
仿佛整座神祠都要坍塌了……有无数的人影。
以及。
一道璀璨的金光。
“轰”的一声！
神祠山地界之外，传来了一道轰鸣，一道熟悉的魅影撞入447号公路的妙境结界，李青瓷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驾车者的精神气息。
是李青穗！
而且……只有李青穗！
高叔不在？
她瞬间意识到……外面发生了相当糟糕的大事。
她连忙下山。
隔着很远，李青穗的声音就传来：“上车！我带你走！”
不必多说。
外面发生的事情，李青瓷已经猜到了大概。
既然高叔不在李青穗身边，那么他一定是出意外了。
长老会的那些家伙，竟然真的敢动手？
数秒之后，魅影急停，李青穗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道：“姐！我们离开神祠！”
然而，李青瓷却没有动身。
她望向远方幽暗的天幕，没有上车，而是轻声说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李青穗微微一怔。
她顺着姐姐的目光方向，望向远方。
447号公路的入口处。
大雾磅礴。
而雾气之中，不断涌入一道又一道的强大精神气息。
李青穗的脸色有些难看。
自己前进的速度已经很快……而长老会的那帮家伙速度更快，很显然，他们料到了自己离开之后的第一时间去处。
或许。
他们早就想要对“神祠”动手。
李青穗咬牙道：“你先上车……我试着能不能突围……”
李青瓷看了眼自己的倔强妹妹，忍不住笑了笑。
“没有用的。”
“这些家伙，早就在等此刻了……”
她摇了摇头，喃喃说道：“怪不得，今日的神祠山，如此反常……”
一道道强大的气息，在神祠山入口之处集合。
他们将入口之处，封得非常严密。
447号公路，是唯一通向神祠的入口，也是唯一离开的出口。
李青穗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此刻想来……或许宗堂前的“冲突”在对方的计划中只是一个序曲，自己如果逃掉，对那些家伙们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为长野太小。
自己逃不到哪里去，只能逃到神祠。
俄顷。
穹顶那片巨大的“墨”，悬浮来到神祠山正上空时，李氏的超凡者也来到了山脚之下。
二长老的衣袍没来得及更换，被焚烧地一片残破。
他雪白的眉须，只剩下了凋零的一半。
此刻的模样，看上去甚是狼狈。
但他的眼中却挂着笑。
这是胜利的笑。
“青穗小姐。”
李长敕拂了拂衣袍，他轻声开口，缓缓说道：“烧毁宗堂，焚灭碑位，你的所作所为……已经算得上是宗族的罪人。”
李青穗攥拢黑伞。
这一幕，让李长敕微微皱眉。
他不露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步……实在是先前那把大伞的爆发力让他大为震撼，自己险些要栽倒在这个小辈手上。
如果再来第三发，恐怕自己真的会翻跟头。
只不过……这世上的封印物，总是需要消耗源质的。
先前在宗堂的那两次爆发，已经足够恐怖，这黑伞的力量，应该已经竭尽了吧？
稍稍小心一些，应该便无事了。
“你……烧了宗堂？”
李青瓷闻言之后微微一怔，传音问道。
“嗯。”
李青穗咬牙说道，“他们在宗堂设局，关押了高叔……还准备对我动手。”
听到了这消息之后。
李青瓷神情阴沉下来。
她上前一步，护住了自己的妹妹。
“诸位长老，驱虎叔叔的葬礼才过去几日，这么急着弹劾家主，是准备谋逆么……若是宗堂里的那些先祖知晓，该如何想？”
“笑话！”
李长敕身边站出了一位长老。
正是那位被没收了令牌，借着其他人权限，才得以进入神祠山的长老李煊。
李煊挑眉高声说道：“谋逆的……是李青穗才对！她竟敢火烧宗堂！”
“青瓷小姐，敬你是护道者，老夫今日不在神祠动手……”
李长敕声音浑厚说道：“把罪人交出来，今日之事可以就此了结。”
今日之事……
说的很好听。
长老会已经蓄意谋权，在扣押青穗之后，哪还会有神祠山的明日？
“我可以交出李青穗。”李青瓷平静说道：“但你们需要让高天来领。”
这一番话说完。
李长敕笑了。
他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客气了。”
只一伸手！
一股庞大吸力，便从李青穗面前横生而出，小丫头神情骤变。
李青瓷抬手一挥！
下一刻——
一道阵纹浮现！
“珰！”
脆响声音炸开。
只见二长老李长敕的一角衣袖，就此崩裂。
他眯起双眼，望向李青瓷所站之地，两人之间，仿佛生出了一面无形墙壁，有丝丝缕缕的超凡源质，在其间流淌，翻滚……先前伸手所抓之处，有风刀凛冽，徐徐化为平静。
这座无形之阵纹，在上一次见面之时，还没有布下。
这是……学聪明了？
“一座阵纹，青瓷小姐不会觉得……能拦住老夫吧？”
李长敕并不着急，他负手而立，缓缓说道：“本不想与你这位护道者清算……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把旧账一同结了。”
二长老的声音很轻：“李青穗无能担当家主，你也无能担当护道者……花费了李氏重金的狗屁寻灯计划，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他抬首望着这漫山遍野的黑花。
李长敕摇了摇头。
“多么愚蠢的行为……”
“六百年，拿自己的寿命，去交换所谓的希望，未来……”
他忍不住讥讽笑道：“长老会早就想要取消神祠地界的投入了……李氏明明坐拥祈愿术这等奇术，本该成为长野第一大家，却偏偏将祈愿术自困于破山之中！”
李青瓷平静地看着他。
在进入神祠山前。
她的记忆中，这个老人，不是这样的。
只是……人人都有两张面孔。
李驱虎死后。
须发皆白的老人，终于露出了那张真实的脸。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掩藏了数十年的轻蔑和不屑。
“瞧瞧……瞧瞧！”
“这稀烂的黑山，我早就提议将其摧毁……就是因为你，你们这样的蠢货，像倔驴一样的坚持，这座破山才保留至今，每年消耗着大量的资金……”
“每一年……我的提议都会被驳回……”
“每一年……每一个护道者，都情愿困在这样的破山之中……”
李长敕一只手按在阵纹之上。
“咔嚓”一声！
那座坚固的阵纹，绽放出了一缕裂隙。
他向前一按。
阵纹破碎！
但他的步伐再次停滞，因为面前是第二座悬浮而出的阵纹。
李长敕笑了笑：“我是真的想不懂……”
他继续向前走去。
李青瓷则是带着妹妹向后退去。
在终日心神不宁的梦境预兆指引之下，她在通向神祠山的山道前，设下了好几道超凡阵纹……而此刻，一道接着一道，被李长敕接连破开。
如果神祠真的迎来了梦境中的围攻。
那么这几道阵纹，当然是无法阻挡的……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而面前那袭飘摇白袍的声音，也愈发严厉。
那张和蔼的，慈祥的老者面孔，已经变得有些狰狞。
李长敕破开所有的阵纹，站在了两人面前。
“我是真的想不通……”
他讥笑着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神胎？”
“轰隆！”
一道浑厚雷声。
从神祠山上空的云层之中响起。
仿佛有一道金灿的雷霆，从穹云之上垂落，这一刻将整座神祠山地界都渲染如金纸一般，所有人的眼前都被炽光所淹没。
这一副异象，让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而下一瞬。
炽光缓缓消失。
神祠山山脚之下……一片平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
一道轻柔的少女声音，在每个人的心间响起。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
这道如风一般的声音，掠过每一个人的面颊。
但不知为何。
冥冥之中的牵引之力，却指引着所有人抬起头。
山巅之上。
金光翻涌。
在视线的尽头……似乎凝聚出了一道窈窕年轻的少女身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人的第一天
神祠山顶之上，金光翻涌。
无数人的视线凝聚在山巅之上，目光所至，只见雷霆炽光缓缓消散，仿佛凝聚出了一道人影。
而下一刻。
李青穗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
“举伞。”
这道声音……如春风一般。
令人心中生出坚定。
李青穗当即举起了焰魔伞。
虚空之中，似乎有一股冥冥之间的力量，帮助她调整了角度，将伞尖对准不远处的二长老李长敕，紧接着便是……
一阵风声缭绕，回旋，在短短的一秒之内，犹如风暴般，激荡，聚集！
一抹炽烈的圣光，在焰魔伞伞尖亮起！
李青穗的背后不远处，有两朵黑色的花朵，在狂风缭绕的呜咽声中，无声的凋零，没有人注意到这两朵黑花的凋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两朵黑花凋零之后，大量的超凡源质，随着虚无的风之气，注入了焰魔伞的伞尖之中！
“嗡——”
低沉的轰鸣之音，犹如地狱的恶魔低语！
“不！！！”
李长敕神情骤变。
他第一反应是向前掠去，两人之间只是相隔十数米！
刹那可至！
然而在这个念头刚起的一刹。
焰魔伞伞尖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光景，一道凝聚到了极致的焰火巨炮，绽放开来！
这道巨光直接将李长敕淹没——
而李青穗则是神情苍白，她竭尽全力，动用双手，试图持握住焰魔伞，然而这股力量太过于霸道，李青穗仅仅支撑了两秒，就被巨大的后坐力击倒，伞尖不受控制地改变了角度！
这一幕，让所有人神情剧变！
所有人都向着两边躲避，生怕被这件封印物不讲道理的“击中”！
好在……
这完整的一炮，最终向着穹顶激荡射出！
“轰隆隆隆——”
焰魔伞的烟火直击九天之上！
直接打在穹顶上的那一团黑墨之中！
整个世界，在极致的绚烂之后，迎来了“黑暗”，那一大团黑墨仿佛垂散开来，黑色的超凡源质之雨，似乎从穹顶四溅而下——
也正是这一刻。
山巅之上，凝聚的“精神人影”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
山顶那口古井，井水剧烈震颤。
链接了精神和物质两座世界的“井底世界”，在这一刻缓缓开启。
蜷缩在零零幺车厢里的少女抬起了头。
在失去了顾慎的精神链接之后，她的世界变得无比宁静，然后耳旁就响起了井水世界的雷震之音，她的意识开始飘浮，最终来到了神祠山地界。
她看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
也看到了神祠山地界所发生的“纠纷”。
实际上，李氏的一切矛盾，前因后果，她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因为顾慎不在，所以她才决定出面，意识降临神祠山地界之后，她一直有种预感。
自己仿佛可以开口说话了。
而且……自己似乎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那一团凭空凝聚的巨大的墨。
就好像是自己的降生之云。
此刻。
随着降生之云的破碎。
坐在零零幺里的褚灵，合上的双眼，剧烈挣扎。
她试图睁开双眼。
一秒之后——
井水世界中的神胎，缓缓睁开了双眼。
不仅仅是睁开了双眼。
而且……蔓延出了手臂，四肢。
在这一刻。
她开始“飞快”的成长。
李氏六百年来，倾注了数之不清的心血，渴求的“神迹”，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
雷霆四散。
漆黑的山顶被撕碎，有一刹亮如白昼！
那栋飘摇的古屋，贴满符箓，在大风刮掠之下，符箓晃荡，迸发出炽目的圣光，每一张符箓上的古文仿佛都亮了起来，像是迎接“神女”的降临！
神祠屋内的四角。
喜，怒，哀，乐四盏古灯，也缓缓点燃。
蕴含人间无数情绪的大风飘荡在神祠山顶上空——
最终。
一只手，伸出了水面。
紧接着，是纤细赤裸的上半身。
披散垂落的长发。
最后，一位浑身沾染井水的，绽放金色琉璃圣光的“妙龄女子”，神情有些茫然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之上。
褚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无数炽烈的金光，仿佛凝聚成为了自己的“肉身”。
不。
即便来到物质界。
她依旧没有所谓的“肉身”……这具通过祈愿术所酝酿的躯壳是当之无愧的“神迹”，可以顺由她的心意而改变，手掌的大小，腰身的纤细程度，腿长，以及面容肤色。
这一切，都是可以人为塑造的。
而她下意识的，使用了自己精神中的那具躯壳。
那是【源代码】诞生之际，图灵先生为她铸造的外形。
一直以来，褚灵都认为自己长这个模样，如果真的有一面镜子，那么她就应该是这样……数息之后，她低头望向身下的井水。
这片清澈的井水，就如同一片镜面，映照出一张洁白无瑕的稚嫩少女面容。
有些熟悉。
又有些陌生。
幽寂的风飘荡来到了井底。
她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温度，感受着这个世界的声音……
她伸出手，轻轻鞠了一捧水。
然后抿了一口。
原来……神祠山的井水，是清甜的。
“哗啦啦……”
少女爬出古井，来到山顶，她看到了一对登山的姐妹。
山下的场景很乱。
火海无法在神祠燃烧，于是焰魔伞射出那道焰火之后，李氏的超凡者们乱作一团……不敢前进，没有人知道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道山巅凝聚的身影，究竟是神胎降世，还是装神弄鬼。
趁此机会。
李青瓷带着妹妹连忙上山。
而登上山巅的那一刻，便正好撞见了褚灵爬出山井的画面。
这世上，除了“神”，又有谁会拥有如此曼妙的身躯？多一分丰腴，少一分纤瘦，完美的恰到好处……除此之外，她的眉宇之间仿佛还萦绕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一种气质。
李青瓷从中看到了悲悯，也看到了冷漠，看到了智慧，也看到了惘然，数种矛盾的气质兼容并存，让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神女大人……”
李青瓷怔怔待在原地。
“真的有……神女……”
李青穗也不由看得出了神。
在李氏的传说之中，“神胎”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直至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相信这个传说……
褚灵看着那两位早已“见面”的女子，眼露温柔地笑了。
她缓缓张口，吐出声音。
这是褚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口说话，有些紧张，声音也有些断续：“我姓褚，你们可以叫我……褚灵。”
只不过，这道声音出口之后，却格外柔和，如春风一般酥人。
仅是闻言，便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美好。
下一刻。
“神女大人……我去给你拿衣服！”李青瓷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褚灵也注意到了。
自己此刻身无丝缕，并无“衣着”。
这……不太雅观。
她微微一笑，只是抬手轻招，远方神祠的古屋之中，立即飘荡来了一套“祭祀古服”，那是盛大仪式之时，或者正式祈愿才会穿戴的“服饰”。
这套古服，飘至她的身前，自行笼罩而上。
红襟白带，一抹束腰。
看上去……真如古代的神明一般。
李青瓷只觉得自己见到了一轮前所未有的“皎洁明月”，若与神女比较容貌，那么这世上的其他女子，都如黯淡星辰，要失色三分。
失神之际，山下立即响起了喧嚣之音。
李氏的超凡者们反应过来……他们纷纷登山，不仅仅是要围堵李青瓷李青穗两姐妹，更是想要看清楚，刚刚山巅之上的那道身影。
而登山之后。
他们同样看到了举世难忘的场景。
身着李氏神祠祭祀古服的年轻女子，手握一把黑色长伞，原先如墨一般瀑散的黑云，重新在山顶之上汇聚，只不过有一线天光贯穿黑暗，垂降在女子头顶之上。
这一幕犹如神人下凡。
的确是神人下凡。
因为先前李青穗无力握伞，所以刚刚的焰魔伞一击，只是短暂击中了二长老李长敕……最终这一击造成的伤害有限，只是衣衫破碎，以及击碎了一件护身封印物，李长敕本身并没有大碍。
于是这位老人率先登山。
他看到这一幕，神情变得难看起来……山巅之上的那团金光，竟然是真的，真的有所谓的“神女”，而李氏的那两位姐妹，此刻已经躲在了这神女的背后。
登上神祠山顶的众人，面面相觑。
李氏的古老传说……是真的？
所以……李青穗的所谓【寻灯】计划，也是真的？
在长老会的人群之中，陆续出现了几道困惑和质疑的目光，并非所有人的立场都是坚定站在李长敕这一边……
“请问，您是……”
一道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李煊神情苍白，他看着这女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他想问的，也是大多数人都想问的。
这难道真的是传闻中的神女吗？
“……”
褚灵握着黑伞，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是因为她还在缓慢适应自己的“说话”能力。
只不过，此刻她的脸上，与见到李氏姐妹时的神情不一样了……
褚灵缓缓望向登上山顶的这些超凡者，她的眼中没有温和，也没有悲悯。
静如一潭深水。
谁也参不透，谁也看不穿。
“这世上不可能有神女！”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李煊的问话。
李长敕面色一片阴沉，看到神女的时候，他的呼吸都不受控制的紊乱，此刻才缓缓恢复。
二长老一只大手按在了李煊的肩头，冷冷说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这世上如果有神女，那么她们何必要苦苦守到现在！难道你要告诉我，神女是今天才出世的么？！”
李煊如梦初醒。
一盆冷水浇灌而下。
他这才意识到……二长老说得对！
自己上一次来到神祠山，是来调查【寻灯】计划，如果真有所谓的神女，何必要阻拦自己上山！
退一万步！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日而生的“惊艳女子”？
很明显，这个女子的超凡气息，十分强大，而且隐蔽，几乎无法试探深浅……应该是师从某位封号的年轻天才！
“你……给我上！”
李煊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二长老推了一下。
他神情顿时无比苍白。
在山脚下……他可是见过那柄黑伞的威力。
那应该是家主大人留给李青穗的保命封印物，蓄力轰击之下，宗堂都被烧了，捱上这么一击，二长老扛得住，自己可扛不住！
只是，他已经迫不得已地向着褚灵扑去。
两人之间相距并不远。
褚灵平静地看着扑来的人影。
初来乍到，对此此间世界……她还不太熟悉。
这里的熟悉，指的并不是理念认知，而是实际感触。
人类的婴儿需要先学会走路，再学会跑步，无论做什么……总需要一个过程，而神胎也不例外，虽然在零零幺的精神空间之中，她甚至可以做到自由悬浮，可那毕竟是虚拟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
从神祠山顶降生之后，她开始“熟悉”这一切。
走路。
已经学会了。
跑步。
应该学会了。
至于打架。
她还没有开始学。
所谓的“气息浑厚”，只不过是那些超凡者们的错误判断，他们要么认为自己是李氏倾注六百年心血培养的“神胎”，要么认为自己是某位高人手底培养而出的弟子……所以此刻，无法探知超凡气息的深浅，自然就被定义成了“深不可测”。
而事实上。
她的身躯里，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具凡俗之躯，她不需要修行超凡源质，也无法修行超凡源质，所有超凡者都会觉醒的“能力”，对她而言，就是一场空。
超凡能力，那是凡俗才能拥有的“通天阶梯”。
而她生下来，就站在了天上。
没有能力。
就是最大的能力。
这具身躯，几乎展露了对超凡源质无与伦比的包容性和收敛性。
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这漫山遍野的“黑花”，对凡俗之人而言，是最大的毒物。
然而对于褚灵……这些“黑花”，就只是黑色的花。
她可以采摘，可以把玩，甚至可以吃下去。
什么也不会发生，秩序崩塌这件事情不会在“神女”身上奏效，因为她本身就是最大的“秩序崩塌”，这世上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只不过，有些事情，她和人类的婴儿，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学习的速度。
降世以来的事情，目前她都学得很快。
人类的婴儿学会走路，需要花费一年。
而她只花费了一分钟。
人类的婴儿学会跑步……会稍微快一些。
而她，也稍微快了一些。
所以……打架。
应该也会学得很快。
褚灵握住“焰魔伞”的那一刻，她的眼前浮现出了无数道计算的轨迹……那是辅佐顾慎战斗之时的推演画面，即便来到了神祠山上，她的意识依旧沉睡在【深水区】的基层，享用着整个五洲最强大的【源代码】权限，超越了凡俗数千万倍的运算能力，在精神空间飞快地运转。
她已经计算出了数十种取胜的方式。
而她……没有选用【深海】推算里给出的任何一种。
只一刹。
焰魔伞抬起了一个弧度。
精准而优雅。
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抵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被推出的李煊，被抵住了喉咙，他喉咙里一阵嗬嗬作响，说不出一个字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并不锋锐的伞尖，抵着李煊，并没有划破肌肤。
更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在【深海】给出的计算画面中，那数十种取胜的方式，都会见血……
只是褚灵的思考方式，变得不一样了。
她开始变得像是一个“人”。
是的。
她现在就是一个“人”，今天是她做人的第一天，她想要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或许，不用流那么多血。
“我，就是神女。”
褚灵望向山顶的众人，轻声开口。
与此同时，伞尖震出一股轻盈之力，推得李煊向后退去。
李煊如蒙大敕，松了一大口气。
只不过，他不敢再向二长老身边去靠，而是连忙躲闪了几步……经过刚刚那么一推，李氏的人群都向着两边散开，不敢向着二长老去靠拢。
静默之中，已经有人在心中选择了信服。
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女太美，太惊艳，如果传闻中的“神女”真的存在，那么就该是这样灿若星辰的人物！
而山顶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数秒之后。
穹霄响起了一道雷震之音。
嘶哑低沉的笑声，从李长敕的喉咙里缓缓荡出。
“神女……我不信！”
二长老拔出自己栓发的发簪。
穹顶的雷，仿佛受到了指引。
“我不信！！”
褚灵平静地看着发簪指向自己。
一道磅礴雷霆，直接降落，击中了她。
沐浴着雷光与万度高温。
她举起了焰魔伞。
撑伞的那一刻，数百朵黑色花朵，在山间起舞，凋零，破碎。
一道比雷光更炽烈的火柱，喷薄而出，这一次长伞没有任何颤抖……笔直的火柱将李长敕吞没，然后焚为灰烬。
褚灵站在雷光之中，默默看着飘零的漫天灰烬。
她的心底有些遗憾。
在【深海】的计算中，这是送李长敕离开人间的最体面的办法。
理论上，不会见血。
但最后，还是一滴鲜血溅荡而出，虽然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高温焚为虚无。
褚灵此时心想，顾慎说得没错。
做人……真的很难。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无尽的火柱，浩浩荡荡从神祠山顶射出！
这一道火柱太耀眼！
以至于，漫天的墨云都被射穿！
女子收伞而立，默默远眺，在火焰缭绕之下，宛若降世神灵，一朵又一朵的黑色花朵在焰火旁翻飞，像是起舞的蝴蝶……这一幕其实很美。
如果，没有死人的话。
李氏长老会的所有超凡者，都怔在了原地。
万度高温刚刚从他们的面前浩荡冲过。
而磅礴的火焰熄灭之后……
原先所立之处的二长老，已经彻底消失了。
李煊簸坐在地，最近的时候，焰魔伞冲出的炽焰距离自己就只有数十厘米……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眉毛隐约灼烧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完了一场魔术。
大变活人。
或者说……大葬活人。
清冷的声音在山顶再次响起。
褚灵振了振滚烫炽热的焰魔伞，轻声对长老们说：“刚刚那位……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说完。
她抬起头，认真问道：“你们谁还想试一下？”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
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没有。
山顶之上，就只有飞舞如蝴蝶的黑花，以及被炎柱射落的四散的墨云。
“神女……”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
紧接着，有人喊了第二声。
“……神女大人！”
称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呼神女之名，随着呼声如潮水般的翻涌，这些超凡者们围住山顶的姿势也发生了改变，人们为褚灵让出了一条道，也为李氏的两位姐妹，让出了一条道路。
“人”就是这样的群体。
有时候，温和的话语，远不如铁血的手腕有用。
褚灵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嗤嗤生烟的伞尖，感受着“自己”思维里传来的微妙复杂的感受……原来，这就是“实践出真知”。
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她永远也不会体会到这么真实的情绪。
想要让人听话，声音不必太大。
但拳头必须够硬。
……
……
局面似乎重新回到了掌控之中。
李青穗小脸苍白。
在刚刚“焰魔伞”爆射出浩荡炎柱之时，她几乎被凶猛的狂风所击倒，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袖，才没有踉跄……那几乎是堪比“神迹”的场面。
只不过，小姑娘的感知力非常敏锐。
她曾持握过“焰魔伞”，感受过全力爆发的冲击，所以很清楚……这种级别的“杀力”，是自己根本无法发挥而出的。
换其他主人，也都一样！
因为“焰魔伞”本身的储蓄能力有限。
这把伞的杀力，取决于宿主能动用的“超凡源质”的数量！
在刚刚那一道炎柱冲击之时，她看到了远空之中飘荡起舞的黑色落花，也看到了炎柱湮灭之后，这些黑花被消磨殆尽……化为了虚无的余烬。
很显然……这样的进攻，每一次都是在消耗“神祠山”的超凡源质。
这里有无数朵黑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神女”的力量，似乎可以直接驾驭这些“秩序崩塌”的超凡源质？
这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青瓷嘴唇有些干枯。
她身为“护道者”，虽然意念坚定，信仰从未动摇……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存在着“疑惑”的，为什么李氏那么多护道者都坚信，神女的出现，会直接解决“神祠山”的危机。
现在她明白了。
神祠山，对于凡俗而言，是一场灾难。
可对“褚姑娘”而言，则是无边的秘藏。
在这里，她可以尽情地动用黑花战斗……每一朵黑花，都是她的战力，与其说神祠的护道者在等待她的降生，不如说这座神祠山在等待她的降生。
整座山，都是她的“降生之礼”！
但……
她也觉察出了“异样”。
神女大人的身躯，似乎并非是血肉铸成。
祈愿术赋予了她远超他人的感知能力……李青瓷曾运转术法望向褚灵，她所看见的，是一具摇曳金光的“神体”，那具神体里流淌着纯粹的超凡源质，以及四盏铜人灯输送而出的基础情绪。
这样的一具身躯，真的能够久存于世吗？
两人都有些担忧，只不过这抹担忧之色，并没有写在脸上。
本以为……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战。
但看这个情况。
已经不会再有了……李长敕死后，长老会再次发生了动摇，或许这只是佯装“妥协”，但有神女大人在，至少在神祠山内，不必担心出现意外。
“尔等……还不离开，再等什么？”
思忖片刻，褚灵再次开口。
她想了想，自己作为李氏苦等了六百年的神女……又披上了这么一件古代衣袍，或许说话用词古老一些，更容易令人信服。
只不过这个小细节，并没有被注意到。
这句话，让许多人如释重负。
这些汇聚在山顶的超凡者，早就想要离开……只是神女大人不开口，谁敢先走？
二长老已经被“蒸发”了。
此言一出，这些超凡者忙不迭开始下山，而微风吹过，有人注意到……空中有翻飞的黑色蝴蝶。
不。
仔细一看，这并不是蝴蝶。
而是秩序崩塌的“黑花”！
这些黑花，就在空中飘零，与他们一同下山……注意到这一幕的超凡者，脸色都被吓绿了，很显然，这是神女大人在盯着自己！
行到一半，神女的声音在每个人心间回荡。
“只需下山，不许出界……接下来，家主还有号令。”
……
……
神祠山顶重新恢复了宁静。
李青穗紧张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她怔怔失神地望向远方遗世独立的神女，直到二长老的余烬飘落在自己面前，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褚……”
李青穗小心翼翼道：“神女姐姐？”
面无表情远眺山下的褚灵，听闻声音之后，转过头来，神情柔和，笑道：“这些人，你准备怎么处理？”
李青穗甚是头疼。
在她的计划里……甚至没有“处理”这么一个概念。
她本以为，棋局漫长，自己可能要走一遍“顾南风”哥哥所走的路子。
最坏的打算就是远去北洲。
可如今来看……这场棋局，非常短暂。
“围攻神祠山的这些人，都有谋逆之实……”
李青穗低眉说道：“我不想放他们离开，可他们又是李氏的骨干，中流砥柱，没有他们……家族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褚灵安安静静听着。
小姑娘非常聪明。
她抬头望向褚灵，说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忧：“神女姐姐，如果离开神祠山……你的神力，还能动用么？”
刚刚的那一击，是借用了神祠山地界的源质，才有如此浩荡神威。
可一旦离开这座妙境。
她将失去最大的“秘藏”……没有无边无际的黑花做支撑，她还能发挥出刚刚的杀力吗？
褚灵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顶凝聚的墨云，轻声喃喃道：“这世上的规则，能允许我降生，便已是一种奇迹，我怎敢奢望那么多？”
归根结底，她只是这片山界的“神”。
去往外面世界，哪还可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动用力量？
李青穗有些遗憾。
不出意料……神女姐姐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也有限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李青穗的脑海中，忽然闪回了父亲临终前的画面。
【“青穗……”】
【“如果可以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但不要过于善良。”】
【“想要成为家主……心慈手软可不行。”】
她缓缓抬起头来。
李青穗声音坚定：“神女姐姐，我希望你可以把他们囚禁起来……至少在这几天，不要放他们出去。”
这些人，一旦离开地界，失去了束缚，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很清楚。
永远不要指望所谓的“墙头草”会逆风倒向自己。
接下来，一旦局势再有变化，这些人又会成为插向自己的利剑！
把这些超凡者们囚禁起来……也算是一个筹码，一个与“大长老”谈判的筹码，高叔还在大长老的手上，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仅仅杀死一个李长敕，还不够！
“没有问题。”
褚灵说道：“仅仅……只是囚禁起来吗？”
“如果要做一个了结的话……我会亲手来做的。”李青穗神情认真，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亲手为这场战争……画上句号。”
褚灵缓缓点头。
“没有问题。”
她伸出五指，轻轻握拢。
下山之后的李氏超凡者们，还没来得及各自行动，只见那些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越来越多，而且隐约将他们笼罩而起……那些准备逃跑的超凡者心都凉了，这些都是“秩序崩塌之点”，凡俗一旦触碰，就会自身破碎。
不过数十秒，黑花铺天盖地地涌来，彼此搭建，相互扩散，隐约形成了一座牢笼！
牢笼成型之后……
有人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家主号令”！
做完这些之后，褚灵柔声说道：“这些人，我都已经困住了，他们无法挣脱这座牢笼，但接下来，我要离开神祠一趟。”
这是出乎李青瓷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困惑问道：“神女大人……您既在山界之内无敌，那动身离开，岂不是……”
“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比神祠山的事情更重要。”
褚灵微微垂首：“我要去一趟清冢陵园，这场战争……没那么简单。”
清冢陵园？
李青瓷神情依旧茫然。
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李青穗则是恍然有所领悟，她喃喃说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针对高叔的困局。
针对自己的弹劾。
今晚发生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一些。
而这种程度的巨大打击……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定是蓄谋已久。
而选在今晚，就说明了一点……“清冢陵园”的剧烈异变，绝不是外界传闻的“阵纹失控”！
“当然不是巧合。”
褚灵轻声说道：“我怀疑……是外洲的神座，操纵着这一切。”
陵园内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即便是【深海】，能够得到的讯息也很有限。
从顾慎踏入陵园的那一刻起，褚灵就失去了精神链接那一边的联系。
她只能坐在零零幺里，不断用数据库进行运算，推演……尝试去拨开笼罩在陵园上空的那一层迷雾，而最终的运算，越来越指向不可探知的那个方向。
神座。
运算结果一片混沌。
而越是混沌，越让褚灵相信……那个未被推演出的“可能性”。
这一切，是受神座掌控的“禁忌事件”！
此言一出，山顶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神座……”
李青穗喃喃道：“怪不得，高叔没有离开那间屋子……”
李氏大长老，的确是一位辈分极高的封号，可这样的封号，想要困住高叔……实在是太难了！
因为，他太老了。
老得风一吹，骨头架子自己就会散掉。
而高叔……则是被誉为长野城内正值当打之年的巅峰封号！
就算是精心设计了超凡阵纹，准备了极强的封印物，也很难把高叔困在那座小屋子里……而“神座”这个词一出现，所有的不可能，就成为了可能。
李青穗隐约明白，李氏宗堂内产生的这些动荡，是源自于什么了。
只有神座。
才能推动这些人，做出“换天”的疯狂举动。
而思细恐极的是……李氏如此，其他宗族呢？
以神座的眼光，绝不可能仅仅只盯着一座世家……长野传来的最新消息是，所有高阶超凡者，以及五大家三大所的精锐，都决定进入那座陵园之中。
“陵园……是一个局？！”
李青穗低声开口。
李青瓷也隐约明白了，外面世界到底发生了何等严重的事件，她担忧问道：“您要去清冢陵园，解开五大家的危局吗？”
“我很想说是的，但……”
褚灵摇了摇头。
她轻声说道：“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
来到神祠山顶之后，她的思维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作为【深水区】的【源代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服务。
清冢陵园这类的超凡事件，至少是“S级”的评分等级。
她竭尽一切的算力，也要降低陵园内的伤亡。
可降世之后。
她觉得，自己不再是飘荡在虚无空间的一缕精神了。
至少，她有了心，而且能够被风填满。
她来到，她感受，她也有了自己的“欲望”，以及“担忧”。
于是在【深水区】里完美运行的那些逻辑，在此刻被淹没在了名为情绪的潮水翻涌之中。
现在，褚灵很担心一个人。
顾慎。
“我去清冢，是因为顾慎还在里面。”
褚灵挽了挽发丝，声音有些惘然，有些困惑，更多的是反应过来的羞赧，“我想去……见一见他。”
离开陵园之后。
她不再拥有浩瀚如海的“源质”可以随心驭使。
那么，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女”。
如果【深水区】的推演结果是正确的，那么进入陵园之后，她也会遭遇巨大的危机……
可……她还是想去。
哪怕，只是见一面顾慎。
也足够了。
……
……
被黑花囚禁的长老，以及随行的超凡者们，看到了下山的身影。
“神女大人……”
“神女大人！！”
那道身着红色祭祀古服的女子，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向着山界外走去。
于是他们再次呼喊。
“青穗小姐……”
“家主！”
李青穗停住了脚步，她平静地看着那些哀求的人，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无法决定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
但她可以决定这些人的结局……
从父亲死后，她便暗暗下过了决心。
她不要做善良的失败者。
她要赢，要胜，要成为李氏真正的家主！
而让这些人在“黑花牢笼”内苟活着，便已经是她最大的善意。
两人来到了神祠山的山界边缘。
隐约已经可以看见，雾气的那一边，447号公路隐现的黎明曙光。
长夜将尽。
褚灵蹲下身子，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采摘了一朵小小的黑色花朵，她别在了自己的耳边，轻声笑道：“不知道……这朵花，能不能带出去，你觉得这样戴，会好看吗？”
李青穗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
好看。
当然好看。
这样的女子，怎么样都好看。
她忽然想起了一年之前的画面。
也是在这里。
那是顾慎第一次来到神祠山，自己和高叔接他，即将离开神祠山之际，她警告顾慎，不要对自己的姐姐，有非分之想。
而顾慎告诉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名字……两个字。
自己绞尽脑汁，想要猜出顾慎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答。
每次去问，最终都只能得到顾慎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无论问多少遍，顾慎都只是说，自己猜不到。
李青穗一直在想，这世上哪有猜不到的人？
如今，她知道了。
这世上，真的有。
外面的世界，有风汹涌而来，吹动神祠山飘荡的黑花，吹来了一线光明。
“神女姐姐……”
李青穗喃喃问道：“在来到神祠山前，你一直在哪呢？”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在……一班不会停下的车上。”
褚灵笑了笑，道：“我没想过，会有今天……”
她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是喜悦，更是紧张。
褚灵伸出手指，去触碰神祠山外的雾，她不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穿过大雾，是温和的柔光。
落在她的脸上。
风也变得温柔，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眯起双眼。
很久之前在，褚灵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她觉得写得很好……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第一百五十四章 陵园的雪
“监狱所，一共十二只队伍，全部进入陵园。”
“裁决所，十四只队伍，也全部进入陵园。”
“指挥所……六只小队，进入完毕。”
一道道汇报之音，在东洲联邦的中央通讯频道响起。
顾骑麟消失在陵园之后，负责总控的指挥官变成了“周维”，这位老爷子之所以和顾骑麟交情莫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很久之前就在指挥所任职，与顾骑麟相互搭档配合……所以即便如今身为安全委员会的会长，依旧有着极其强大的“调控指挥”能力。
事实上，今天陵园的一切任务，已经不再需要所谓的“指挥官”。
一旦进入陵园，将丢失所有通讯。
连【三千里】这样的高阶封印物也无法对外传递讯息。
今夜的行动，只能将全部权力都给予入陵之后的“三所职官”……而周维坐镇后方，只是负责重大事件的关键决策。
高阶超凡者，如监狱所的审判官，裁决所的裁决官，这一类深海修行抵达第四层次的超凡者，并不会在第一批次全部进入陵园。
对于“清冢事件”，目前联邦得知的消息少得可怜。
按照【深海】的推算，这大概率是一起“超凡失控”案件……真正的解决途径，还需要入陵之后慢慢探查。
周维站在巨大的黄金门前。
狂风阵阵。
他却没来由感到了一阵凉意。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的缘故……数百位超凡者进入了陵园，这些人犹如浪花，进入陵园之后就消失地杳无音迹。
周维的心境并不平静。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山先生来到周维身边，他平静说道：“以顾陆深的性格……入陵这样的事情，他怎会身先士卒？”
在陵园恢复稳态的第一时间，顾陆深就推着轮椅进入其中。
他还带上了顾家新派相当多的超凡者，一同入陵。
这个家伙犹如狡狐，不肯吃一丁点亏。
如今的陵园，发生了什么，尚不可知……他没等情报探查完毕，就率先发动了行动，难道真的是为了所谓的“火种之梦”？
无论别人信不信，这个理由，周维不信。
但……五大家和三大所的其他人信了。
顾家新派一出发。
其他势力也全都急着出发。
若是陵园内有什么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二位，站在这里……真的不如入陵啊。”
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朱望背负双手，站在两人身旁。
这三位联邦三大所的顶层者，并没有直接进入陵园……而是站在黄金门前，等待着陵园内的后续，随时准备应变。
其实朱望提出过入陵的申请。
作为“代行大指挥官”的周维，拒绝了这道申请。
朱望提出的理由很光明正大，他作为联邦政府顶级战力，想要入陵园为长野奉献一份力量。
而周维拒绝的无懈可击，他以“陵园外部需要顶级战力坐镇”进行了反驳。
于是，朱望就只能站在这里。
周维身在何处。
他便身在何处。
这位“大裁决官”抬起头来，望着黄金气息翻涌的陵园，轻声问道：“以我们的实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无法自保。而进入陵园内的这些年轻超凡者们，若是遭遇了不测……恐怕就真的不测了。或许，我们入陵是更好的选择。”
“五大家的强者已经入陵了。如果他们探明陵园内的情况……我们自然也会入陵，而且是第一时间入陵。”
周维淡淡说道：“但现在，临时大裁决官先生，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我和山先生会陪着你一起等下去的。”
他眯起双眼。
再次有一阵风掠过。
黄金门的“炽焰”翻涌速度变得很慢，像是一片宁息的海。
这一次，周维很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真的感受到了凉意。
……
……
“入陵之后，切记不要擅自行动。”
“此行，查明陵园超凡失控情况是首要任务，次要任务……是寻找遗失在陵园内的‘火种之梦’。我知道，这第二个任务，听起来非常诱人，但要清楚，越是诱人的东西，越是危险。”
这是第四审判官门下大师兄邹鹤，在进入黄金门前，对诸位师弟们所说的话。
第四审判官门下，此行一共有八位弟子，成立了小队。
沈离也在其中。
他安安静静听着师兄的告诫。
但明显能够感受到，这番告诫，并不会真的起作用。
因为队伍里，有几位师兄……心境很不平静。
与顾慎相处久了，沈离也能够感受到“情绪”上的波动，甚至他根本没有进行这方面的专门修行，只是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自然学会。
沈离清楚，并非是自己多厉害。
用顾慎的话来说，是这些人的“精神”修行境界还不够。
凡俗之人，日常相处，会有“察言观色”之类的功夫，而超凡者同样也有类似之法，他们的“颜色”，就不再是神情，而是“精神”。
真正如渊如海的大能力者，气息内敛，深不可测，连一丝一毫的喜怒都无法感知。
而自己的这些同门……沈离如今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不同程度的“情绪”波动，就算是“大师兄”邹鹤，也不例外。
八人的队伍，一同踏入陵园。
沈离走在最后。
入陵的那一刻，黄金门内传来“炽烈”的风息。
“轰隆隆~~”
低沉的风息如龙吼一般悠扬响起。
沈离眯起双眼……他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风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灼热，反而隐约掺杂着一些寒意，紧接着就是一阵遮目的风雪冻屑噼里啪啦砸来。
自己释放在外的精神力，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压力压迫，收缩。
他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走在前方的师兄。
一个一个，化为了风雪中模糊的白色。
他站定脚步。
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白色。
这是……发生了什么？
沈离怔住了。
踏入黄金门后，他所看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清冢陵园。
这里……是一片雪原？
可是……清冢里，怎么会有雪原？！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心境平和，然后快步前进……
风雪极大。
他加快了脚步，想要找到远方“师兄们”的背影，然而数分钟后，沈离意识到了异样……这片雪原绝对是超脱陵园的另外一片空间。
这里……太大了。
很有可能，这里是一片灾境。
陵园内的空间，已经被更高的精神规则进行了改写。
而踏入陵园者，则会被“随机”传送离开。
至于……原先计划中，自己和师兄们一共八位超凡者组成的审判小队？
在入陵的那一刻，小队就被拆散了！
沈离的神情有些难看，通讯频道毫无意外的被屏蔽，封印物传讯的手段也无济于事……陵园内的讯息完全被堵死外传的可能性。
自己这只小队，已经是进入陵园最晚的那几只了。
而之前的队伍……也全都被拆散了？！
关于陵园内的“超凡失控”现象。
在这巨大雪原的叠加降临下……仅仅依靠势单力薄的中阶超凡者力量，实在很难有所突破。
一定要寻找同伴！
不过很难想象，在这种诡异的空间规则下，进入陵园的超凡者们，都被传送去了哪里……但自己只要加快脚步，总不至于一个同伴也寻找不到吧？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沈离开始奔跑。
一道黑色身影，疾驰在雪原之上。
他眯起双眼，以目力探查四周……因为精神力被压缩，所以只能以最基础的手法，来寻找线索。
而很快就有了发现。
沈离闻到了血腥气息……气息本身非常浅淡，掺杂在骤烈的大风之中，有些像是铁锈散发的味道。
他心头咯噔一声。
停下脚步。
顺着风飘来的方向，他缓缓向着一片巨大的山岩走去……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沈离怔怔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具尸体，倒悬在自己的面前，新鲜的热血从脖颈之处飘零而出，破碎之后，被风卷起。
这具尸体的名字叫做“黍冲”，是自己的师兄之一。
在那八人的队伍之中。
而山岩的不远处，风雪呼啸，飘来了更浓郁的铁锈味。
沈离缓缓向内走去，他看清了惨白雪原上倒吊着的一具又一具尸体……监狱所的超凡者进入陵园的速度并不快，而他们则是负责整场行动的“收尾”，所以是最后进入陵园，而先前进入陵园的那些超凡者们，很多尸体都已经凉透了，被冻成了冰渣人干。
有些人，沈离能够叫得出名字。
他们曾和自己打过招呼。
还在道馆内切磋，交手。
而如今……他们都被挂在陡峭山岩的上壁，硬挺挺的随风摇晃。
风吹得很大。
一具尸体掉落下来，落在沈离面前，摔成了四分五裂的冰渣……这具尸体是沈离认识的一位监狱所师姐，在入陵之前还约好了要切磋一番。
沈离蹲下身子，他看着师姐那张裂开的面容，眼神出现了一丝惘然。
师姐的眉心，似乎有一缕小小的“火焰”残留。
她是被人抹去了精神，而导致寂灭的。
而抹去精神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一缕火，这一缕火的气息，沈离觉得有些熟悉。
这似乎是……顾慎的“炽火”？
他手指颤抖，轻轻触摸着死去的师姐的眉心，感受着那一股余温。
不……
不是“炽火”！
虽然气息很像，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炽火”的波动，以顾慎的实力，固然可以做到杀死这位师姐……但他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刻意作案。
而且留下“火焰”线索。
很明显……这是要将祸水指向顾慎……
这是谁做的？！
“你是在找我吗？”
一道很轻的声音，从远方的风雪之中响起。
沈离猛地站起身子，神情愤怒，向着风雪深处望去。
那道声音，还带着淡淡的笑。
远方的风雪忽然变得很大，拉扯出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沈离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觉得对方身上的超凡气息很是熟悉……就与自己先前感知的“炽火”，有些类似。
而令人警觉的是，他无法感知那道身影里所传出的“精神波动”。
这说明了一点。
这个家伙的“精神境界”，比自己要强！
“食铁之徒，沈离。”
那道颀长身影，缓缓走出风雪，念出了沈离的名字。
而沈离则是眯起双眼，冷冷开口。
“许厌。”
如果长野一百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讨厌这个家伙。
那么他沈离……一定是坚定不移的那一个。
从许厌出现在世人眼前的那一刻，沈离就感到了厌恶，这家伙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拙劣的模仿气息。
他在模仿顾慎。
模仿自己朝夕相处了一年之后，最发自内心“尊重”的那个人。
“看得出来，你很不喜欢我。”
许厌轻声笑了笑。
他举起手掌，啷当一声。
一颗头颅，坠砸在雪地之上，溅出了斑驳残落的鲜血。
“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是你的师兄？”
许厌微微侧首，轻声说道：“他也不喜欢我。”
又有人死了……
八人小队中的一员……
沈离神情苍白，攥拢了拳头，他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灾境里的幻象。
可师姐破碎的面容是真的。
师兄溅在自己身上的热血也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离望向许厌，声音沙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还不够明显吗？”
许厌听到了这个问题，摊了摊手，环顾一圈，轻声说道：“我在杀人啊……”
他笑了笑，说道。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我在替顾慎杀人。一口气杀这么多人，还真是挺累的，我很想知道，联邦政府的高层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里有三所体系内的年轻弟子。
也有五大家落单的无辜超凡者。
一缕极其微小，明灭不定的火光，从许厌的眉心之处浮现。
“下一个，就是你了。”
他轻声说道：“放任一个发起疯来，连自己旧友都杀的‘失控者’，离开安全委员会大厦，来到清冢陵园，这会是周维就任以来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
……
（PS：1，感谢ipo老哥的盟主打赏，私信PY你啦，俺在外面旅游，实在无力加更，这几天更新先维持一章，TAT只能等回去了再进行盟主加更~2，毕竟更得少也没好意思求票，这几天辛苦大家等更了，因为俺没有存稿，所以晚上基本放弃了活动，蹲在宾馆里写稿，所以至少保证质量的一更是有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开伞
雪原之上，响起了一道嗤笑。
许厌微微皱眉。
“虽然不知道……你的这缕火是怎么弄来的……”
沈离抬起了头，平静望向远方的瘦削身影，冷冷道。
“但跟顾兄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
他猛地握拳！
雪原之上，一圈铁涟漪回荡！
下一刻。
沈离奔掠而出，出现在许厌面前。
【食铁之徒】怒吼一声，在其背后隐约化为一道巍峨的高大巨影！
一年之前，他已是深水区第六层境界的实力！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与顾慎交手近百次，精神境界飞快提升，超凡能力也完成了第二阶段的最后突破！
沈离的进步速度，可谓是突飞猛进！
这道高大虚影的怒吼声音，席卷巨大雪原，飞溅而起的雪幕被一拳重重打碎！
许厌面无表情。
他的身影陡然一晃！
那巨大拳头，擦着面颊掠过——
沈离瞳孔微微收缩，这样的画面……他在顾慎身上见过，体术交战之际，顾慎总是能够出其不意的使用出这种“高频率颤抖”！
食铁之徒一拳落空！
紧接着，就是许厌的一记膝撞！
这一击自下而上，重重打在飞扑近身的沈离小腹位置，沈离反应速度极快，在看见许厌使用出熟悉的“颤抖”之时，便连忙回撤双手，叠掌挡在腹部，然而还是被巨大力量打得双脚离开地面……这家伙的肉身近战实力强得匪夷所思！
在传遍雪禁城的那场“长街火海”肉搏战中，许厌是被顾慎压着暴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受害者”。
但抛开那副影像。
他是实实在在通过了审核组考核的“S级”妖孽！
“砰”的一声。
沈离被打得飞离地面，微微躬身，他的脊背穿透了层层雪雾，他眯起双眼望向地面，看着地面上的那道人影逐渐变得“渺小”……
下一瞬。
那道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便是自己的后背之处！
这几乎是“瞬移”一般的力量……沈离感受到了大量的超凡源质翻涌，回头之际，只见一道阴暗面容，隐于雪雾之中。
一击肘击！
半空之中，震荡出一圈数十米扩散的雪色涟漪！
一缕直线激荡，直击雪原地底，凿出一个人形凹坑。
雪原恢复了寂静。
悬浮于雪雾上空的许厌，甩了甩发麻的手臂，他皱起眉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手肘位置……感受着这里触铁一般的浅淡痛感。
方才这两下“肉身击打”，自己并未留手，正常人连第一下都扛不住，会被打得昏死过去。
只不过，这个小子实在抗打。
用了八成力的“肘击”，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铁。
许厌缓缓下落。
他落在那道人形凹坑之中，眯起双眼。
这座凹坑……将雪原砸得坍塌开裂……
然而最中心位置，空空如也。
连接地心之处，被人挖空了一条地道。
……
……
雪原地底，二十米左右的深度，一道精瘦身影，正在躬身前行，他的背后，凝聚出一具骇人的高大铁影，被压缩在极其狭窄的地道之中，不断疯狂出拳。
“砰砰砰砰！”
雪原地底就这么被打出了一条地道！
沈离神情坚毅，只管前进，他和【食铁之徒】一同出拳，手掌已经渗出层层鲜血，这伤势并非是因为挖地导致……而是刚刚硬接的那记膝撞之故！
许厌的那一击，仿佛带着某种骤烈的“爆炸之劲”！
看似柔和，但实际上则是掺和了无比霸道的劲气！
硬接的那一刻，沈离只觉得自己的“铁掌”被什么东西割开了，像是用手掌堵住枪管一般……巨大的爆炸直接撕碎血肉！
这似乎超过了自己对“体术”的认知。
更像是……他拥有着第二道超凡能力。
沈离嘴唇有些干枯，他回想着第二击的画面……许厌只是目光锁定了自己，就立即出现，几乎是跨越了空间的限制。
这是自身移动速度再快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也像是……某种能力的运用。
一个超凡者，只能拥有一个能力……这几乎是五洲所有人的共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他真有隐藏的超凡能力？！
“轰”的一声！
【食铁之徒】一拳打碎冻土，漆黑黯淡的雪原地底迎来了一束弱光，沈离深吸一口气，逃出地底……从看清许厌面容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可与其力敌。
必须要想办法逃走！
陵园之内的“真相”……需要他去揭露！
许厌是裁决所朱望的弟子！
他做的这些事情，会掀起整座长野的风暴！
不……或许长野的风暴已经来临，一个没有档案，无人知其来历的“S级”，在清冢陵园内大开杀戒，即便沈离是心思单纯的武痴，也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有一场巨大的阴谋，在针对顾兄。
或者说……整座长野！
他不能死在这里！
地面上的雪原，飘荡着淡淡的血腥之气，沈离拖着受伤之躯，快步前进……他需要找到一位盟友，至少一位，把眼前的情况告知。
一座又一座冰冻银山，高耸入云，散发着雪白的寒气。
沈离嘴唇变得枯白。
神情也变得枯白。
他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寒意”……这是一种带着寂灭之意的寒，渗入精神之中，仿佛要将人的灵魂永恒冻结一般。
他的运气很好，逃离原先的那座山岩之后……许厌并没有追来。
他的运气也很差，因为足足走了二十分钟，也没有看到一道身影。
沈离已经感到了绝望。
最后，沈离靠在一座凸起的大石之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或许是失血越来越多的原因……又或许是这些雪花携带的寂灭之意，他已经感到了眩晕，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但……雪地之中，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些熟悉。
沈离努力侧首，他看到了一道披着鹤氅的高大身影，几乎绝望的内心，终于看见了一缕辉光。
那枯白的嘴唇颤抖出声。
“邹……师兄！”
声音并不大。
但在孤寂的雪原之中，却格外刺耳。
风雪微微凝固了一刹——
那道鹤氅身影，缓缓转过了头，皱起眉头望向巨石方向。
“师弟？”
这道身影，正是邹鹤。
他缓步来到了山岩之前，看到了沈离的模样，神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一双大手按在沈离的后背之处……这里皮肉翻开，几乎露出了白骨。
温暖的“力量”从邹鹤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出。
他的能力名为“水之诵语者”，进可攻退可守，有着极强的单体治愈能力，不仅仅可以恢复自身，还可以治愈其他人。
只不过……沈离的伤势并不简单。
一双手掌，还有后背，仿佛经历了一场爆炸，被“炸开”了一般，血肉模糊……此刻有数百缕狂暴的超凡源质，犹如银针一般，在“爆炸”之后钻入沈离的肌肤之中，顺着血液，在身体之中横冲直撞。
哪怕是坚硬如【食铁之徒】，也还能扛住这样由内至外的伤势。
很快。
一缕又一缕的狂暴之力，被邹鹤的“水之诵语者”尽数拔除。
完成这一切后，【食铁之徒】的自愈能力开始快速生效。
沈离靠在巨石之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感到……死寂之意，已经远离了自己。
从鬼门关逃出来了。
邹鹤神情阴沉地问道：“是谁做的？”
这下手之人极其狠毒。
若非遇到自己，师弟岂不是要死在陵园之中？！
“许厌……”
沈离声音沙哑，开口说道：“黎冲师兄……元鱼师姐，全都死了……除此以外，还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邹鹤怔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来到陵园之后。
他独自一人，摸索了许多地方……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死寂，他本以为是这座灾境的特殊规则隔绝了所有人，所以才造就了这份冷清。
但事实却是，很多入陵的超凡者已经死了！
“难道就只有许厌一人？”
邹鹤眯起双眼，冷冷开口。
据他所知，入陵园者，可是有封号级别的人物，次一点的战力，也有自己这样抵达十境的四阶超凡者。
许厌……从长街影像来推断，最多不过是三阶段，第七层，就算是妖孽，能够跨级战斗，也不过是八九层的战力。
“或许……还有更多。但我看到的那些，应该全是许厌所为，他要嫁祸给顾慎……”
沈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一遍。
邹鹤安静听完。
他沉声说道：“情况……我知道了。”
他没有怀疑师弟所说之事的真实与否。
因为他清楚，沈离师弟是师父门下，心思最单纯的那一个，除了修行以外，别无邪念。
只不过……
从这些讯息之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譬如，许厌的实力，凭什么能猎杀如此多超凡者？
再譬如，即便许厌是S级，可又怎么能拥有不止一种的能力？
“你……休息一会。”
邹鹤站起身子，平静说道：“师兄这就去那片雪岩……找到那许厌。”
沈离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随师兄一同出发，但刚刚发力，勉强凝聚而出的【食铁之徒】影子就一阵涣散。在先前奔波之中，他的精神力消耗太大。
于是沈离只能靠坐在巨石之前，默默看着师兄起身……向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风雪坠落，落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他觉得自己无法抵抗疲倦，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
而再睁开时。
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十几分钟？
沈离看见远方的风雪里，徐徐出现了一道飘摇的身影。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沈离声音嘶哑，有些困惑地喃喃开口：“师……兄？”
回应他的，是很轻的“砰”的一声。
一颗包裹着残缺鹤氅的人头，被丟掷过来。
邹鹤的头颅，被齐颈斩开。
在雪地之上，咕噜噜滑过，擦出了一道干枯的猩红血迹。
许厌的手上都是鲜血。
他从风雪之中走了出来，轻声说道：“你的师兄在这呢。”
沈离的面色变得惨白无比。
“怎么……可能……”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邹师兄的实力是深海第十层……第四阶段的超凡者。
“没什么不可能。”
许厌悠悠吐出了一口长气，看得出来，杀死邹鹤，他也有些疲倦，垂落的手指之中，滑出了一条纤细的长链，那枚链条的尽头栓系着一块小小的令牌。
沈离有些惘然。
他能够隐约看清，那枚令牌上的图像。
是结了藤蔓的葡萄。
没记错的话……这是源之塔酒神座的信物标志……
等一等。
酒神座的信物标志？
沈离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个很恐怖的猜想。
清冢大爆炸……五大家入陵……超大型灾境……屠杀……
原先所有的困惑，在他见到许厌手中的“酒神座信物”之时，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沈离喃喃道：“你是……酒神座的使徒……”
许厌只是笑了笑。
他对此没有做任何表示。
然而那枚紧握在手中的使徒信物，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杀死邹鹤，倒还费了一番功夫……”
许厌站定，有些遗憾地说道：“面对比我强大的高阶超凡者，只能动用‘信物’，这实在很伤身体……而且很不优雅，因为信物的力量太强大了，很难操纵完美。所以……你的师兄，死的时候非常痛苦。”
他笑了笑。
“不过……你不用担心，杀你，不需要动用信物。”
许厌的手掌之上，燃起了一缕幽幽的火光。
他平静说道：“所以，你不会痛苦的。”
“轰——”
一缕极小的幽暗火苗，逆着暴雪猛然变大。
许厌轻轻甩手。
而沈离的视线，则是被炽烈的光焰所填满。
他怒吼着站起身子，想要伸出爽手，去硬抗许厌的这一击。
但力气耗尽之后，就连【食铁之徒】的凝聚，都以失败告终！
那熟悉的庞大精神力，直接压迫而来……
无数炽亮的光芒照射入眼，逼迫他闭上眼睛。
“撕啦”一声。
非常轻微的风雪破空声音。
沈离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四周的风速都变慢了，那些炽热的滚烫的，即将拍打在自己身上的雪，此刻都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至于无边的浩荡的光，则是生出了一片阴翳。
他艰难睁开双眼。
一道皓月般光芒万丈的女子身影，就这么垂降在自己面前。
如神明一般。
她撑开了伞。
伞尖震荡出漆黑的火。
两缕火焰对撞——
惨白的雪原，仿佛被人一刀切开！！！
许厌皱起眉头，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从天而降，挡下自己的最后一击……他隐约从那大伞的方向感受到了危险，而侧身躲开的那一刻，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高温冲杀而来，直接将一座雪山击地粉碎！
“这是什么杀力？！”
许厌神情骤变。
只一刹！
一整座雪山，就被射得爆碎开来！
自己的“冒牌炽火”，根本无法与那伞尖射出来的黑火相对抗！
简直是……一触即溃！
……
……
雪原之上席卷着的大寒之风。
变得无比滚烫。
缭绕的火风，翻滚在冰屑与雪渣之间，不过在短短的数秒之后，就重新恢复了寂灭。
许厌维持着躲闪的姿势，单手按在地面之上，抬起头来，眯眼望向远方。
火风消弭。
对面的“那人”收起了大伞。
露出了完美无瑕的面容……许厌怔住了。
沈离也怔住了。
“你没事吧？”褚灵微微侧首，颇为关心的轻声问道。
“没事……”
沈离从未见过如此惊艳的女子。
他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脑瓜，下意识问道：“我见过你么？”
褚灵笑了笑，答道：“我见过你。”
啊？
沈离呆住了，开始绞尽脑汁去思考。
只是这武痴几乎想破了这枚榆木脑袋，也没能想出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过雪原上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
“你就是占卜术的第二位传人？”
无数滚烫的冰渣扑打在许厌的脸上，融化成为雪水，他伸出一只手掌，缓缓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确保仪貌保持了基本的整洁之后，这才轻声开口。
许厌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然后微笑称赞道：“阁下还真是如那副画像一般……貌如天人啊。”
许厌此言一出，沈离恍然大悟。
他揉着脑袋，有些羞赧地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嫂子啊……”
第二位占卜术传人？
那就说得通了，占卜术传人无所不知，认识自己，也是应该的。
这道声音，自然逃不过褚灵的听觉捕捉。
她神情微微古怪了一秒，旋即恢复了平静。
褚灵摘下了自己发丝之间的那一朵黑色小花。
先前的那一击，是消耗了“焰魔伞”在神祠山界自身的蓄能。
虽然杀力不俗，但能源有限。
【深海】的运算告诉自己，想要击退眼前的男人……决不能有所保留，所以仅仅一击，就将伞内重新积攒的那些超凡源质消耗殆尽。
接下来，想要开伞，就需要付出其他的“代价”了。
她低头对沈离传音道：“你的身体恢复地怎么样了？”
小铁人听闻颅内的精神指引，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握了握拳。
因为师兄的治疗。
身体的伤势……好了许多。
接下来，是需要自己配合什么吗？
沈离抬起头来，投去坚定的眼神。
“那么……”
褚灵轻声传音道：“我要再次开伞了。”
……
……
（PS：1，先给大家打一剂定心针，今天打底一万字更新。2，再吐槽一下，因为核酸生效太慢，被迫再停留一晚，这一章是蹲在车站码的，TAT太不容易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尔敢！
许厌站在雪原的空旷之处。
他原先的所站之处，立着一座雪山，只不过……在此刻“轰隆隆”的雪潮翻滚声中，雪山一点一点夷为平地。
难以想象，这座雪山坍塌，只是因为被那把大伞伞尖的黑火所射中。
这得是多强大的力量？
那把“伞”的力量，实在超过了许厌的认知！
在他的理解之中，高阶超凡封印物的能力固然强大，但往往会消耗大量的能量……万事万物都有其代价，这是不可避免的“铁律”。
而这把伞，动用一次，得消耗多少源质？
为什么看上去……像是随时可以祭出第二发的模样？
许厌望向不远处，持握黑伞的古代祭祀服神女，比起精致的面容，祭祀服下隐约显现的完美轮廓，他更在意对方身上的“超凡力量”。
许厌试过以精神力试探这位神秘的第二位占卜术传人，想要从对方气息之上探知深浅。
只可惜，他失败了。
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虚无缥缈的虚假存在。
许厌根本无法在她体内，感知到一丝一毫超凡气息的存在。
正当许厌思考之际……
毫无预兆的。
那把黑伞再次撑开了！
再一次的……对准了自己！
开伞的那一刻，风雪之中，似乎有黑色的花瓣余烬在狂舞！
“轰！”
一道光柱直接冲破暴雪，钉穿许厌的胸膛，击碎前胸，贯穿后背，他咳出一大口鲜血，瞳孔布满血丝，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这一幕……
怎么可能？！
比起先前的那一击，这次的黑伞更像是锁定了自己的“点杀”！
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从开伞，到光柱射穿自己……似乎只用了一毫秒！甚至更快！
……
……
“逃！”
黑伞撑开的那一刻，也是光柱直接将许厌钉穿的那一刻，褚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拽起沈离开始逃跑。
沈离还处在发懵的过程之中。
他本以为，对方询问自己身体恢复如何……是接下来要发动殊死进攻，需要他的配合！
可万万没想到。
只是一瞬，许厌就被射穿了身躯！
而下一刻……眼前这女子就要带着自己逃命？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一只手掌便攥住了他的后衣领……沈离被抓住的时候意识到，这只手，绝非看上去那么“温柔”。
“嗖”的一声！
两人消失在原地。
直至此刻，沈离才终于明白褚灵先前询问自己身体情况的真实意图。
因为移动速度太快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肉身和灵魂仿佛都要分离了……雪原上的罡风如刀子一般，撕扯着自己的身躯，原先那些开始自愈的肌肤，此刻被重新切开，裂出数十道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鲜血如小虫一般翻涌。
“嘶……”
密集的痛苦涌上天灵，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从一开始，开伞的意图……就只是逃命？
沈离回头看着暴雪之中的远方，来时方向，许厌被钉入一座大雪山，引发了二次雪崩……看上去，刚刚的那一下，几乎把他杀掉了！
“距离杀死他，还差得很远。”
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褚灵开口了。
“对于同境界的其他超凡者，刚刚那一击，已经是必杀。可他不一样，他有酒神座的信物。”
沈离咬了咬牙，眼神有些不甘。
“其实……我可以出手的，我的伤问题不大。”
他从没有真正见识过神的力量。
对于“信物”的了解，自然也十分有限。
选择逃命之后，沈离觉得，刚刚的情况，不乘胜追击，实在有些可惜。
“不，你的伤问题很大。”
褚灵向后瞥了一眼，认真说道：“虽然皮肉伤得到了修补，但精神上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你中了精神系能力‘毒蝎’的灵魂毒素，如果不找个地方医治，就这么拖下去……可能会死。”
沈离神情有些苍白。
“毒蝎……是许厌的能力？”
怪不得，从逃离之后他就感觉到，精神越来越疲倦。
“是的，准确来说，是能力之一。”褚灵平静开口。
“之一？”
沈离被吓了一跳。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拥有不止一种的超凡能力？
“许厌的能力是‘盗火者’。”
褚灵缓缓道：“在酒神座的栽培，以及源之塔的资源之下，这些年，他可能掌握了二十种能力，或者更多……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可以动用这些力量，因为许厌本身就是一个携带大量超凡能力的人形谱系图。”
“盗火者……”
沈离当然听说过这个能力！
在超凡谱系图进行了三大系的能力划分之后……是盗火者的出现，让联邦重新进行了能力的大概划分，并且提出了“特质系”的概念。
因为盗火者太特殊了。
传闻盗火者可以偷窃复制其他超凡者的力量！
无论是自然系，强攻系，还是精神系……盗火者都可以复刻！
“怪不得，他能够取得‘S级’的评价……”
“怪不得，他能复刻出与顾兄类似的火……”
沈离喃喃开口。
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答。
“轰！！！”
而下一刻，后方坍塌的雪山雪潮之中，迸发出了一道震天撼地的巨响。
一道刺目的紫色光芒冲天而起。
紧接着，一缕燃烧紫芒的身影悬浮，锁定了二人。
沈离面色大变。
很明显……褚灵的判断是正确的，许厌或许会受伤，但绝不会死。
此刻，他的胸口位置，一道被贯穿的圆柱形伤口，正在缓缓缩小。
“神迹”在上演。
他作为酒神赐福的使徒，绝不会死在这样的攻击之下！
许厌盯准了远方逃掠的二人，神情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
攥拢葡萄信物令牌！
一道紫色光芒向上拔离，向着褚灵所在的位置掠来。
“屏住呼吸，守住肉身。”
褚灵轻声开口，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她也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紫芒。
不出自己预料……焰魔伞迸发出的杀伤力，被许厌的“使徒之力”全部格挡。
这一击。
无论是消耗一瓣黑花，还是一朵黑花，结果都并无区别。
溢出了许厌自身“上限”的力量，会被“酒神座”的赐福完全拦下。
这区区一朵黑花，还不够撼动使徒的神力。
所以……褚灵并没有竭尽全力。
她的掌心，还捻着半朵黑花，此刻花瓣的边缘不断流淌黑光，崩塌的秩序化为超凡源质，二人的掠行速度再一次加快！
耳旁“嗡”的一声，沈离只觉得，这一次，自己的精神真正与肉身分离了！
他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寒冷，灌入肉身之中！
只一瞬。
他的眉梢，发丝，面颊，就结出了一层冰霜，下一刻冰霜堆叠，生出冰渣……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三四秒，他的肉身就会变成雪人，而精神也会被冻得“寂灭”死去！
褚灵注意到了这一幕。
她是神胎，能够感受到世间的寒冷，却并不会被冻伤。
这样高速疾行带来的损耗，并不算什么……可沈离不一样。
再这样下去，不等“毒蝎”的精神毒素发作，沈离就被冻死了。
于是她驭使黑花，分出一部分超凡源质，用来保护身旁那具“脆弱”的身躯。
这一幕有些戏剧性。
其实【食铁之徒】的肉身十分霸道。
大成之后，这具铁躯无惧所有同等境界的“炼体者”！
可沈离如今境界低微，铁躯距离大成还差得很远……于是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之中，这具肉身就是一张脆弱的白纸，一戳即破，需得小心护着。
黑花流淌出的荧光，笼罩住沈离。
数十秒后，他的意识才堪堪回转过来。
小铁人牙齿打颤，瑟瑟发抖：“谢谢……”
说到一半顿住了。
显然是不知道眼前女子的名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褚灵。”
褚灵一边燃烧黑花，与身后紫芒拉开距离，一边开口回应。
满脸冰霜的沈离牙齿打颤，往后望去，问道：“谢谢褚姑娘……我们……现在要去哪？”
原先的清冢陵园，被这片灾境所笼罩！
这里一片冰封，万里雪飘。
就算逃，又能逃去哪里？
沈离万念俱灰之下，忽然意识到……还有好几位封号进入了陵园之中。
“这座灾境，其实也是对应‘陵园’而生成的。所以就算是虚拟之境，也有一张无形地图，只不过……还没有人弄清楚规则。”
褚灵开口，她仿佛再次动了用“读心术”看穿沈离的心思：“陵园里的封号，肯定是靠不上的，他们就不用指望了。”
沈离微微一怔。
还没等他问出“为何”。
褚灵平静解释道：“这片陵园内的规则，把不同的人，传送到了不同的位置……为的，就是让陵园灾境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持完好。我猜测规则建立的最终目的，是让‘灾境’完整。而为了维持最大的完整性，封号级别的人物，极大概率是被挪移到了更内部的地方。”
其实她进入陵园也有一段时间了。
一入黄金门，便与李青穗这个小丫头分开。
入陵之后，她试着寻找李青穗，结果陵园之内，冷冷清清，一片死寂，雪原笼罩之下……别说寻找李青穗了，连一道身影都看不见！
因为讯号被阻断，所以【深海】一直无法得知陵园的具体情况。
而褚灵亲自入陵，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她在雪原漫步。
而深海底层的【源代码】则是开始无声运转，推演……以庞大的算力，去模拟这片陵园内未知的“灾境规则”！
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要寻找的顾慎，守陵人，以及李青穗，可能都在陵园的深处！
李青穗虽然修行境界低微。
可她的身上有一样东西，是其他人所没有的……那就是象征着“五大家”至高无上地位的“家主令牌”！
六百年来，始终遵循着某种古老礼仪的五大家族，一直非常注重身份的尊卑。
从长老会宗堂设置铭牌一事，就能看出。
五大家致力建造的“秩序”。
就是“名”的秩序！
每一位得到了正名和承认的家主，都会拥有一枚令牌……那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象征着五大家的悠久历史，一代一代相传，纵有战争，也不曾失传。
而李驱虎死前，自然是把这枚令牌，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这，其实也是先前长老会那些人，弹劾李青穗后，要将其叩下的缘故！
若是弹劾李青穗。
那么无论谁是新的家主……都必须要拥有这块令牌！
在清冢陵园……家主令牌的作用，就不再是所谓的“名”。
这里是祭祀死人的安魂乡。
死去之人，人人平等。
任你身前权柄滔天，死后亦是一缕幽魂。
“名”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当初的清冢陵园，能够建立……其实便是得到了五大家所有当权者的认可，才得以开造。
五枚家主令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顾长志先生沉睡之地，乃是“巨像遗迹”，六百年前，五大家的先祖来到长野，便是在此地开始了“崛起”……五大家的那五枚家主令牌，其实内蕴着五缕原始的血脉之力，能够各自与巨像遗迹中的某一座，形成共鸣，震颤。
宫家的血脉，便是与“古神”迦楼罗有所关联！
至于其他大家……
因为巨像遗迹笼罩的雾气太大，几乎没有人知道……五大家的血脉秘密。
拥有五大家家主令牌的人，很有可能会被传送到“内陵”？
这是【深海】推演运算得出的结论……并不代表真相，但却代表了极大概率下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要去‘内陵’。”
褚灵平静开口。
沈离听说过“内陵”，对他而言，在大爆炸前，那是陵园内最神秘的地方，终日被一片雾气所笼罩。
若无守陵人允许，谁都不可入内。
可如今……
傻子也知道，清冢变成这个样子，千野大师一定出事了。
“内陵……”
沈离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酒神座……是不是……就在内陵？”
他是武痴，不是傻子。
能够以一己之力，把陵园变成这样子的……
从如今局面来看，只有酒神座。
“是。”
褚灵微微垂眸，这是【深海】运算了一番之后，为数不多可以确定的结果。
酒神座，一定就在内陵之中！
“若是你害怕入内陵，我可以找个无人之地，将你放下。”褚灵轻声说道：“许厌的目标，应该转变成了我……或许你可以借这个机会逃生。”
“呵……”
沈离摇了摇头。
“褚姑娘，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小铁人虚弱地笑道：“我沈离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倒是想见见那位传闻中的神座，然后啐上一口。况且……他的情况也很糟糕，不是么？”
若是酒神座可以现身，那么何许有那么多麻烦？
该杀的人，神座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抹杀！
出乎意料的回答。
褚灵沉默了一小会。
她下意识的替别人思考，还是按照【深海】的那套逻辑，【源代码】可以模拟出很多东西的正确选择，但却无法模拟出成功的“人性”……如果换做是【深海】操纵沈离，那么此刻与自己分开逃命，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沉默了片刻之后。
她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此间的美好之处……一个无法被数据模拟，无法被代码预知的世界。
身后那道紫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黑花的燃烧，接近了终点。
只剩下一小截破碎的花茎，散发出漆黑深邃的辉光。
褚灵深吸一口气。
她向着【深海】推演出的“内陵”之地撞去，远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被数百米的厚重雾气遮掩……高速撞击之下，无边的雾，以及云，都破碎开来。
沈离牙关叩击。
他额头青筋鼓起，感受着一层层雪雾的拍打，仿佛有什么禁忌力量，在阻拦着自己，进入内陵……撞入雪山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破碎”之感。
也没有痛苦。
只是撞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极致的寒意，渗入了骨髓之中！
黑暗翻涌，光明隐现。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好像看见了一圈又一圈金线，缠绕着远方，那里耸立着一座座高大巨像，一片片山陵！
而在那山陵之前……他好像还看到了一个盘膝而坐的熟悉身影，被无数阵纹图纸所包围。
那些图纸上刻着晦涩难明的复杂符号。
一副接着一副，就这么以单薄脆弱的纸张之身，衔接成为了一面环形巨壁，好像要用光明将整座天地，拢成一座龙卷。
“顾兄……”
沈离认出了那道身影。
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心安。
黑暗之中。
那道身影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也抬起了头。
顾慎有些困惑。
大寒灾境降临之后，整座陵园都被覆盖，唯有自己所在之地，因为“守陵人”拼尽全力的庇护，留有了最后的安宁，能够不被大寒灾境所笼罩。
只不过围绕周身的阵图之外，皆是一片黑暗。
此刻，顾慎望向远方的黑暗。
他的目光之中，有诧异，惘然，错愕，不敢置信……无数复杂的情绪包含其中。
因为他看到了最不可能看见的那个人。
下一刻。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
因为在黑暗之中，掠出了一缕紫芒，一枚手掌裹挟铁风，狠狠拍向褚灵的后心！
顾慎陡然站起身子。
伴随着一道浩大声音，数千张阵纹图纸齐齐飞散！
“许厌，尔敢！”
……
……
（PS：1，汇报一下，今日的万字更新已经保证质量的完成！太不容易了，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埋头写到天黑！现在手腕已经吃不消了。2，俺知道又要被骂断章了，可没办法呀，因为每章都是高潮，不过好消息是旅游已经结束了，明天回家，继续爆更，打底一万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凡俗，神灵
大寒灾境，笼罩整座清冢陵园。
除了内陵最深处的那座秘山，其余之处，尽皆覆盖冰霜，踏入之人，俱是会被拉入这片无边寂灭的“冰原梦境”之中。
除了褚灵这样自带大量算力的“存在”，其他人想要从这场大寒灾境之中找到通往内陵的“入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离本以为，自己和褚灵姑娘撞上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后，可能会“死去”。
但没想到！
他似乎离开了这场巨大的灾境，在一片风雪的呼啸声音之中，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
而黑暗的尽头，则是立着一道徐徐燃烧的火光。
那道火光……是顾慎！
还未等他欣喜，视线余光的死角位置，便暴掠而出一道紫芒。
那动用“使徒令牌”掠行的许厌，一直“紧跟”在两人身后……此刻忽然速度猛涨！
他一直没有倾尽全力，便是等待此刻——
一掌拍出！
这一掌燃烧着浑厚神力，直接出现在褚灵身后！
褚灵神情凝重，燃烧最后的黑花，加快速度，然而那缕紫芒的速度比自己燃尽源质还要更快……
隐约能感到，空间破碎的压迫感……
若是凡俗之身被打中……
恐怕会直接灰飞烟灭吧？
就在紫芒即将击中后心之时。
“嗡——”
一道清脆的铁器铮鸣。
沈离挣脱褚灵的手掌，反身去迎这一掌！
高大的【食铁之徒】，再次暴涨而出，化为一道巍峨如山的身影，伴随着嘶哑的怒吼声音，在一瞬间砸出数十上百拳去硬撼许厌的阴袭。
见这一幕。
许厌面无表情，只是冷笑一声。
这一掌毫不犹豫，狠狠印下！
数十上百道拳影，在一瞬间被破去，就在那缕紫芒，即将砸中沈离胸膛之际。
远天之外，响起了一道怒喝。
“许厌！尔敢！”
此音犹如滚滚雷霆，犹如神庭震怒，敲响万钧重鼓，直接在数里之外的黑暗虚空之中炸响！
许厌神情骤变。
他熟悉这道声音……这是顾慎的声音！
然而，让他震撼的是，此刻这声音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仅仅四字，竟然让自己的意识震颤，动摇！
下一刻，一道燃烧炽火的璀璨身影，从远方黑暗之中拔地而来，瞬间抵达许厌面前，数千张印刻古代文字的阵纹图纸，化为流光，互相撞击拼凑，凝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壁垒，挡在沈离面前，接下许厌的这一掌！
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磅礴的掌风，在虚空之中炸开，沿着这片纤薄由阵纹图纸所组成的光明壁垒连绵炸出数十米气浪，场面甚是骇人壮观。
而距离这一掌，仅仅只差二十公分的沈离，则是面色苍白。
在【食铁之徒】的拳影被击碎之时，他一度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如果这一掌……击中自己。
恐怕，自己的肉身会直接被打碎！
“顾兄……”
沈离看着此刻悬浮在自己身旁的那道璀璨身影，一阵踏实，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用害怕了……他长长松了一口气，【食铁之徒】那道高大巍峨的虚影，对着顾慎抱拳揖了一礼，徐徐消散，化为空气。
“我来了。”
顾慎轻声开口，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沈离说，更是对褚灵说。
他望向眼前身着红色神灵祭祀服的少女。
缓缓伸出了手。
顾慎的声音很轻，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过梦幻。
太像是灾境里的一场梦。
他害怕，这是假的。
“我也来了。”
褚灵笑了笑，伸出手，握住了顾慎的手。
是真实的。
这一次，不再是褚灵感受到顾慎的温度……
顾慎，也感受到了褚灵的温度。
他真实的，触碰到了她。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望向身前的许厌。
此刻，就算源之塔的【使徒】，全部来到面前，他也巍然不惧！
两道身影，对视一眼，彼此的精神链接在极近距离内重新搭建……即便没有这道链接，两人也是无比默契的存在，顾慎和褚灵，比朝夕相处的情侣还要更加明白对方的心意。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眼神，一个轻微的动作。
那朵燃烧殆尽的黑花，在虚无的长空之中，焚灭了自身的最后一缕花茎，但大量的，磅礴的超凡源质，被顾慎送入了褚灵的身体之中。
超凡源质？
这种东西……顾慎有的是！
“哗啦啦……”
伴随着虚空中海潮拍打般的源质翻滚之音。
红色祭祀服少女的白皙额心，亮起了炽目的黑色辉光。
两人瞬间前掠。
褚灵率先出手，她伸出一枚手掌，按向许厌的眉心位置，红色祭祀服在虚空之中如一朵海棠，翻滚出数百朵浪花。
许厌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他伸出双手，不退反进，直接欺身而入，准备错开褚灵的头颅。
点燃了【神座信物】的使徒，绝不会避战！退战！
对方只是凡俗！
他大可以以伤换死！
在【信物】的加持之下，寻常伤势，根本奈何不了自己，只需要短短数息，就可以恢复如初！
于是，褚灵的手掌，按在了他的眉心位置！
而他，则是双手交错，拧开了这枚头颅！
这极其惊骇的一幕，几乎让观战的沈离惊呼出声。
然而……褚灵的头颅并没有爆碎，在这一刻，她仿佛化为了无数金芒，许厌双手交错而过，从虚空之中穿捞而过，他神情错愕看着这一幕，这同样是超出自己预料的画面？
没有打中？
这是梦境？
还是说……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实体”？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并不是凡俗身躯！而是一具神胎！
下一刻！
许厌的头颅被按出了一个血洞，他眼神迅速灰暗，磅礴的源质几乎侵入了他的颅海之中，只可惜【神座信物】的力量太过强大，这刹那致死的伤势，硬生生在最终关头，被酒神座的力量拯救下来。
那双灰暗的眸子爆发出更加炽亮的光芒！
许厌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一枚燃烧炽火的拳头！
“砰”的一声！
数千张阵纹图纸，以及凝聚了陵园九成阵纹力量的金光，包裹在顾慎的拳头之上！
这一拳，足以打得一头巨象凭空蒸发。
如果将时间放慢一百倍，便会看到……许厌的面部骨骼被每一个刹那都会被焚灭，然后再重生，不断焚灭不断重生，就这么循环着这个过程，神迹在许厌身上降临，这是酒神座的神力在挽救自己虔诚的信徒，然而顾慎这一拳的冲击力实在太过迅猛，以至于酒神座的这一缕神力，在攻防战中不断后退。
现实世界的一秒之后，许厌的大半颗头颅都陷入了焚烧寂灭的状态之中。
可惜。
第二秒起，这骇人的伤势便得到了抑制。
神力赢下了这场攻防战……在【信物】的燃烧之下，大概只需要十秒，他的面部伤势将会尽数恢复如初！
许厌的意识飘出身躯一秒。
回过神后，他看到了一抹更加炽目的光火。
是顾慎毫不留情，接踵而来的第二拳！
许厌怒吼一声，砸出了自己的拳头！
这一次……与长街火海的景象不同不同，他不再被动挨打，而是选择出击，递出了竭尽全力的一拳，这是神座神力加持之下的一拳，只不过经历了前面两轮“濒死之伤”的消耗，此刻信物的力量几乎被削减到了底点。
顾慎双目如炬，毫不退缩！
“砰”的一声！
虚空炸开千万蓬炫目的火光！
两道身影，俱是向后退去。
顾慎向后退了一步，那紧紧凝聚在拳头表面的金光，被强大的反震力，激荡地四处飞溅……然后在数秒之内，重新恢复了“秩序”。
而另外一边，许厌就没有这么从容。
他被直接打出了这片虚空。
整具身躯，都被打出了“内陵”！
他重重砸落在大寒灾境之中，身躯后背着地，砸出数百米的沟壑，整具身躯都在焚灭重生的状态之中循环，【信物】磅礴的力量，不断涌入四肢百骸，拼命拯救这具濒死的躯干。
……
……
大寒灾境与清冢内陵的虚空之中。
磅礴气浪缓缓溢散。
这片虚空，暂时恢复了安宁。
顾慎悬浮来到了沈离前方。
“顾兄……”
沈离神情苍白，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顾慎轻声传音道：“不必多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沈离一怔。
他短暂惘然了那么两秒，旋即想起来，顾慎是千野大师的弟子，精通占卜之术。
但其实并非如此。
在与褚灵精神链接搭建之时，陵园内外的那些“讯息”，就全都涌入了顾慎的脑海之中。
“你中了‘毒蝎’的精神毒素，我先帮你疗伤。”
顾慎轻声开口，说道：“闭上双眼，不要多想……就像，春雨观与我交手的那样。”
沈离闻言之后，乖乖照做。
他阖上双目。
顾慎伸出两根手指，弯曲轻叩。
虚空之中，一抹涟漪激荡。
炽火直接钻入沈离的眉心之中，在那片“精神空间”之中，找到了那一缕蛰浅极深的毒素，然后……毫不客气地张开大口，将其吞去。
下一刻。
沈离只觉得浑身的冰冷，死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在体内缓缓流淌的暖意。
他睁开双眼，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觉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太神奇了。
沈离神情复杂，即便知道顾慎的手段，亲身体验之后，还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毒蝎之毒，消散之后，自己的肉身是感觉轻松了，精神却无比疲倦，越来越困，越来越困。
“……多谢……顾兄。”
沈离的声音，还没说完，就再次合上眼去。
这一次，彻底睡去，悬浮在虚空之中，被一角金光阵纹所包裹。
顾慎抬手召回了“催眠”的炽火。
眼前的情况，沈离需要休息……况且，以陵园如今的局势，就算沈离醒着，也帮不上忙。
“许厌还未死透……我这就去外面灾境杀他。”顾慎望向不远处。
褚灵认真道：“我随你一起。”
“不……”
顾慎摇了摇头，他声音有些黯然，轻轻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去一趟内陵，千野大师就在内陵之中，她把所有的阵纹图纸，都留在了那里……如果出现了最坏的结果，需要有一个人，来接掌阵纹。”
褚灵的出现，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意外，更是惊喜。
还剩下接近一百座阵纹。
饶是顾慎如何天才，心境如何专注，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今，他就是在与时间赛跑。
连守陵人也不报以希望，她只是希望顾慎能够尽可能掌握更多一些的阵纹……这样的话，能够尽可能地掌控局面。
如今的“大寒灾境”，覆盖了整座陵园。
进入“灾境”中的超凡者，相当于踏入了一个比清冢陵园大上百倍的严寒雪原……三大所，五大家，这些超凡者找不到出口，就会被活活冻死。
而参悟“陵园图纸”之后，顾慎能够在“真实”与“虚妄”之间，照现出那条指引光明的真正道路。
褚灵的情况，他已经全部了然了。
神祠山真的孵化出了一个“神胎”……只不过，褚灵存活的代价，是消耗超凡源质。
或许这就是自己这枚【钥匙】与【源代码】相遇的真正原因。
如果真的有命运女神，提前预见了褚灵会通过神祠山祈愿术的方式降生，那么唯一让褚灵活着行走人间的方式……似乎就是派遣自己来到她的身边。
因为“炽火”，可以为她提供输送超凡源质。
如今的陵园，需要战斗。
而褚灵单独行走……她的源质被消耗殆尽之后，会发生什么？
顾慎不知道。
他也不敢去赌。
“我……知道了。”
褚灵沉默了一小会，终于开口。
她的眼神有些许遗憾，但更多的是满足。
红色祭祀服在虚空之中被风吹得微微飞扬。
她捋了捋秀发，轻声笑道：“相比一起行动，我留在内陵参悟未完的阵纹，通过精神链接上传……的确是更好的选择。不过你要答应我，等陵园的这一切结束了……我们要一起去很多的地方。”
顾慎怔了怔。
“去吧。”
褚灵轻揽双臂，拥抱上来，晶莹的发丝随风流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那不是属于凡俗的香。
也不是工业香料之类的东西，所能散发的味道。
顾慎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闻到过……是在神祠山的山顶上，有一次他摘下了一朵象征光明与希望的白色花朵，就散发着这样清淡沁人的气息。
两人轻轻拥抱。
然后别离。
……
……
“轰”的一声。
大寒灾境，高耸入云的雪山上空，传来一道轰鸣。
那虚假的天幕之上，涌现出第一缕金光，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无数金光如剑一般激荡而出，悬浮在雪原上空。
而一道黑衣身影，则是踩踏这些金光，徐徐落在雪原地面。
顾慎负起双手。
那数千缕阵纹流光重新回转，仿佛凝成一轮大日，高悬在顾慎头顶位置。
他向前望去。
数百米外，一块巨大山岩之下。
许厌就簸坐在此。
他浑身被紫色的辉光笼罩。
原先那道濒死的寂灭气息，在此刻已经被冲散，酒神座的【信物】将他从死神的边缘拉扯回来……而且，修补之后，隐约有更加强大的趋势。
顾慎眯起双眼。
他隐约感到……一股危险之意。
“……顾慎。”
寂寥的雪原，寒风肆虐。
被信物神力包裹的许厌，在紫芒的包裹之下，缓缓站起身子。
他一只手扶住大石。
声音穿透雪幕，传递而出。
“你……区区一介凡俗，怎敢阻拦神灵？”
这道声音里有轻蔑，但比起轻蔑，更多的是困惑和不解。
许厌看着眼前被金光阵纹所笼罩的年轻男人。
被【酒神座】带到雪禁城后，他最大的任务就是调查顾慎……然后模仿顾慎。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好奇。
这个年轻人，凭什么能让神座大人念念不忘？
一位S级……可他也是S级！
“神灵？”
顾慎摇了摇头。
他在雪原之中伸出了手，真理之尺从袖口滑落，被他攥握。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灵。”
顾慎平静说道：“很多年前，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行走在尘土间的人类。”
许厌低下头。
他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数秒后。
许厌抬起了头，说道：“或许……我把你打得跪在神座面前，你就会知道，这番话有多可笑了。”
望着那翻涌的紫芒，顾慎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便在此时，心中的四季旷野之上，传来了铁五的声音。
“神座大人……”
铁五的声音里有困惑，更有畏惧。
“为何……我感受到了源之塔的气息？”
跟随顾慎之后，他不再称呼酒神座为“神座”，“大人”，“那位”等诸如此类的敬称，可这并不意味着，他真正从酒神座的阴翳之中走了出来。
成为使徒，然后叛变……最后还活了下来！
铁五知道，自己应该是五洲的唯一例子！
一旦让酒神座知道……自己还活着，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酒神座看似善良温和，可骨子里冷漠暴戾，绝不可能容忍背叛欺骗的行为。
顾慎平静说道：“我遇见了酒神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