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欢迎仪式
牯堡要塞的城头。
披着将袍的林霖，与邹海并肩而立，二人身后是要塞的驻军。
北洲的夜色很是分明，璀璨的繁星与凛冽的风雪交叠在一起，夜幕之上是那艘高高悬浮的【源能艇】，犹如一尾巨鲸，缓缓旋转，打开了舱口。
林霖眯起双眼。
他已经听完了邹海的解释，知晓了这位“神秘客人”抵达牯堡的前因后果。
的确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他不是铸雪大公安排的人。”
邹副官笑道：“听说是长野城的年轻英雄。”
“长野城的……年轻英雄……”
林霖神色没什么变化，关于东洲的那场剧变，其实他也有所听闻，只不过北洲要塞的驻守者们并不关注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塞巨壁之外的源质变化，以及黑洞的衍生速度。
就连配合调查军团北上拓展的任务，都只是次要重要的事件。
北洲之外，无大事。
只是因为死了一位神座……这消息才会传到他的耳中。
至于这个所谓的“年轻英雄”。
他不在乎。
“把源能炮架起来。”
林霖缓缓抬起了一只手，他平静说道：“给我们的客人一个见面礼。”
“……？”
邹副官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
随着这一声令下。
城头之上阵列的一门门源能炮，缓缓亮起辉光。
“阿旒尔——”
林霖的声音被凝聚成一条长线，如烟花般向上直升，传递至源能艇附近之时，才缓缓炸开。
平静淡漠的声音，在源能艇内清晰可闻。
“希望你能给这位北上的朋友，一个诚挚的建议，从哪来的回哪去，离牯堡越远越好，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
……
这道声音虽然听起来有三分冷漠之意。
但……十分宏亮。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是让阿旒尔传递消息，但实际上，就是说给舱内所有人听的。
所以顾慎也听见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
他看着身下那座在风雪之中半掩耸立的巨壁，以及巨壁围绕包裹的要塞……眼神之中有敬畏，也有感慨，六百年来，北洲人以一种倔强且强硬的态度镇守着【新世界】的高地。
正翼防线，最重要的“拱点”位置，便是牯堡要塞。
这是一座孤高且危机四伏的要塞，像是一柄剑刺出的剑尖，也像是悬崖上抛出的长鞭。
如果有一天，巨壁无法抵抗“源质”，那么率先沦落坍塌的，便是这座要塞。
此刻。
隐没在风雪与黑暗中的要塞城头，亮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辉光。
顾慎眯起双眼……
这一盏又一盏的璀璨辉光，在大雪中有些刺眼，但……非常美丽。
他欣赏着地面上阵列整齐的“大灯”，轻声问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源能炮了吧？”
举世闻名的大杀器。
“……是。”
阿旒尔的声音有些复杂。
她试图解释：“牯堡要塞的负责人林霖……是北洲境内最年轻的准将，他的性格比较……嗯，独特。”
北洲的档案非常独特。
褚灵目前的【源代码】权限，收到了【深海】主系统的压制，关于北洲的档案，能够得知的非常有限，北洲正翼的每一座要塞都极其重要，因此负责驻守的统领者必定都是“名将”。
其中最负盛名，也是北洲当代，最被世人所知的那三位大将，分别名为：锈骨，白蜥，银狐。
三大将的实力，要远远超过一般意义上的“封号”。
而且。
他们并没有依靠“神座”的力量。
顾慎神情如常，他轻轻念了一遍“林霖”的名字，这个家伙的姓氏，在北洲可不一般啊。
女皇陛下也姓林。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不太像是林家的正室子弟，如果身上真流淌着皇血，应该是镇守在中央城内，而不会驻守至此吧？
“架起源能炮，欢迎客人……这便是北洲独特的欢迎仪式么？倒是挺特别的。”
顾慎笑了笑，靠在窗边，欣赏着这副美景。
阿旒尔的神情有些难看了。
她很难对顾慎解释……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放在其他要塞，其实都不会出现这副场景。
身为女皇陛下的【使徒】，阿旒尔所至之处，无不膜拜……因为她便是女皇意志的化身！
可偏偏林霖准将，不太一样。
“他应该不会开炮……”
阿旒尔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再等一等，我让他把源能炮撤去。”
“不用了。”
顾慎轻声说道：“离地高度三百米……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上那副重新更换的红色外附甲胄，发出了噼啪的轻微脆响。
“我正好想要试一下传闻中的源甲。”
顾慎站在舱尾，面对长空，最后时刻，对阿旒尔回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先下去了……待会见。”
……
……
眼前是咆哮的狂风。
纵身一跃。
这扑面而来的狂风声音，反而熄灭。
三百米的牯堡夜空，反而十分静谧，源甲合叩的那一瞬间，顾慎面前盖上一片透明面罩，整个人瞬间变得轻盈……源能核心在夜空之中驱动，迸发出赤红色的火焰。
顾慎的下坠之势大大减缓。
对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他们没有“自身飞行”的能力，而源甲的诞生，就是一个神迹。
只要佩戴这副甲胄，就能拥有鸟儿一样自由翱翔的能力。
只是，对顾慎而言，源甲的意义不在于此。
他拥有“真理之尺”，只要精神力足够，那么三百米高空和一千米高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如履平地。
这是顾慎第一次体验到“源质科技”的力量，将超凡力量与现有科技融合在一起所诞生的新生代产物，这才是北洲要塞在抵抗秩序崩塌时，能够信赖和依靠的希望。
这是人类彻底握在手中的力量！
长夜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坠的幽静。
仅仅一秒就被打破。
地面上亮起的一盏盏大灯，再这一刻喷吐出了幽暗的光火……
顾慎第二次感受到了“源质科技”的力量。
牯堡要塞的“源能炮”发动了。
一瞬间震天的轰鸣声音撕裂穹宇，激光炮弹击碎风雪，击碎流云，擦着顾慎身旁不远处掠过，如一枚枚礼炮般释放，直冲天际，即便相隔有数十米，炽烈的高温依旧穿透了源甲，作用在肌肤之上。
顾慎眼前的视野被一片热浪覆盖。
他笑了笑。
这些源能炮不是瞄准自己的，否则以那位林准将的军事指挥能力，这阵列齐鸣的炮弹轰击，只需要一瞬便足以将自己吞没。
这是一场“烟花”表演，观赏者是自己。
表演者……也是自己。
精神力被金箍囚禁，顾慎的心境反而更加平静，他操纵着源甲，尝试着找寻【完闪】的“颤动”之感，在这一瞬间四周的时间仿佛变慢了，源能炮的轰鸣炸响像是一枚枚破碎的气球，下坠的顾慎化为了一道猩红的影子。
他对抗着地面升腾的热浪和炽风，驾驭着源甲，犹如鹰隼，穿梭在这一枚枚震天而起的源能炮弹之中，他贴着炮弹掠过，在火光与炽浪炸开前远离……仅仅数秒，三阶源甲便无法承载这种高难度的腾转挪移，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源能炮炸开的“威势”便像是无形的利剑，撕破了这件源甲编织的外衣。
十秒之后。
顾慎轻盈落地，这副三阶源甲已经被“灼烤”至报废。
他轻轻按下小臂上的合叩按钮，“嗤”的一身，贴身的红色甲胄支离破碎，噼里啪啦拆解坠地。
远方的城墙那边，夜色隐没之处。
一个年轻人，一个魁梧男人，站在士兵层叠的队阵之前。
顾慎及地之后，摘下覆在面前的那片源甲面罩，模仿阿旒尔的脱帽姿势，缓缓行了一礼。
一片死寂。
城墙头落针可闻。
“嗖”的一声！
阿旒尔瞬间出现在墙头，这位使徒的面色极其难看，在脱离船舱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展开【霜杀】领域，并且紧张地握住猫头鹰信物，顾慎在高空中的那一场表演堪称惊险，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并且驾驭“源甲”，三阶源甲根本不适合在这种场景进行躲避作战。
最重要的是……她看出来了，顾慎根本没有要动用精神力提前规避探查的意思。
这个年轻人，刚刚的那番表演，全部是凭借直觉。
这是非常恐怖的肉身感知能力。
至少，自己在深水区第七层的时候，无法做到这种事情。
只是，这种操作真的很危险。
如果出现意外——
那么在最后时刻，她会动用“女皇”赐予的力量！
“林霖！”
落地之后的阿旒尔低声开口，那张向来温和的面容，难得浮现了一抹怒意。
还未等她继续说下去。
城墙那边，披着大氅的年轻男人，鼓起了掌。
并不是戏谑，嘲讽。
林霖打断了阿旒尔，他微笑说道：“只是牯堡要塞的例行欢迎而已……阿旒尔，不必动怒，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从这位客人刚刚的表现来看，他也很喜欢，不是么？”
阿旒尔沉默了。
她瞥了眼身旁的顾慎。
顾慎轻轻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轻声传音道：“放心，我没受伤。”
阿旒尔将目光投向邹海，这是自己来前的联系人。
目光中隐约有责怪之意。
邹海究竟是怎么和林霖交流的……怎么会弄出源能炮击这种立威式的欢迎仪式？！
“抱歉，阿旒尔姐……”
人高马大的邹海满脸歉意，小声委屈地传音道：“我就提了一下，这是铸雪大公安排的……”
阿旒尔顿时沉默。
好吧。
她明白林霖这么做的原因了……这些年铸雪大公安排的“访客”，都是“别有用心”之人，而来到牯堡之后所遭遇的待遇，也是一个比一个“隆重”。
“他可是女皇陛下的贵客！”
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阿旒尔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些。
她低声传音，警告道：“别拿你对待中央城哨兵的那一套，来对付他！”
林霖对此置若罔闻。
他缓缓上前……与顾慎握手。
夜幕之中，这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准将，平静望向顾慎，轻声说道：“欢迎来到北洲，这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
……
“你的计算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强。”
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的褚灵，在顾慎坠落之后，才缓缓开口。
她坐在零零幺的车厢里，面前浮现着一连串的计算面板，那是源能炮弹轰击的轨迹，以及最优的躲避路线……顾慎选择了最复杂的一个，在短短十秒的坠落时间中，他选择绕着逐一迫击升空的炮火兜转了一圈，贴面欣赏了每一枚炮弹源能崩裂时的“美景”。
这是一种“疯子”才会做的最劣解。
但从无伤的结果来看。
这又是一种最优解。
“不是计算……而是本能。”
在坠落的那一刻，顾慎没有选择动用“精神链接”，褚灵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弹出链接窗口……她静静坐在车厢之中，欣赏着顾慎为自己带来的第一人称“烟火表演”。
阿旒尔也好，邹海也好，都表露出了紧张。
但褚灵并没有……
虽然她和顾慎在这一刻没有搭建精神链接，但彼此之间的心意，却是牢牢结合在了一起。
她能感受到顾慎的情绪。
在那一刻。
就是极静。
“在我能搜集到的数据中……没有看到北洲有源能炮轰击类似的欢迎仪式。”褚灵认真开口。
顾慎笑了：“那是当然……”
这个掌握五洲绝大部分信息的女孩，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像是个小傻子。
褚灵的眼神有些困惑。
“牯堡要塞是北洲正翼最重要的驻守点，能够进入这座要塞的，都是铁血钢骨的真正战士，纪律严明，实力强悍。”顾慎平静说道：“这也是北洲不欢迎其他来客的原因……相比于要塞巨壁之间的生死历练，长野城所谓的角斗培养，简直就是一座温室。而从外洲北上的‘超凡者’，自然就是温室中的花朵。”
褚灵隐约有些明白了。
“所以……你刚刚是刻意选择了那条最劣路线……”
“嗯。”
顾慎笑了笑，道：“北洲有独特的生存法则，这些家伙们，不会因为我的‘贵客’身份，而对我有所尊重。一方面，展露实力，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另外一方面，那些源能炮弹裂开之时的模样，真的很漂亮，不是么？”
“但它们真的很危险……”褚灵喃喃说道。
“正因为危险，所以才漂亮。”
顾慎轻声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不可避免……不过，希望这场‘烟花表演’之后，北洲之行能轻松一些。”
“小顾先生！”
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抬头一看，却是道高大身影。
邹海，这个担任牯堡要塞副官职位，外形如野兽般粗犷的男人，声音却十分细腻。
顾慎目前还有些不太习惯。
自己的身高并不算矮，但只到邹海的胸口。
这个男人，真的很魁梧……几乎跟“A-009”差不多高了。
“我们为您安排了房间，请随我来。”邹副官柔声说道：“要塞里的环境比较恶劣，请多见谅。”
顾慎笑着摇了摇头。
他与邹海一同前行，行走在牯堡要塞之中。
远方是高高矗立的巨壁。
北洲之所以能够抵御“秩序崩塌”，便是因为六百年前抵达此处的人类，找寻到了“强逻辑材料”，并且用以搭建一座座巨壁，这些巨壁能够极其有效地吸收秩序崩塌的力量，因为【旧世界】破败力量不断蔓延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坍塌潮汐”抵达，若是没有这些巨壁，这股力量恐怕已经侵入北大陆。
六百年……足以毁去半座大洲。
事实上，【深海】演算的结果，远比毁去半边大洲更加严重。
在“秩序崩塌”这件事情面前，五片大洲是命运共同体，一旦北洲抵抗不住，那么“坍塌潮汐”的力量便会越来越强，而北大陆破碎之后，其他几座大洲的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换而言之。
巨壁之后，就是人类最后的家园！
“牯堡被誉为‘人类命运的咽喉’。”
邹海注意到了顾慎的目光，他刻意放缓了脚步，与这位东洲远道而来的北上客人，一同行走在巨壁之下，月夜静谧，风雪也难得放缓了落势。
“北洲要塞的正翼，牯堡是最为突出的‘拱点’，也是‘坍塌潮汐’来临之时，抵抗最大压力的那一点……调查军团的精锐，往往在选择出发点时，会避开牯堡，因为这座要塞的巨壁之外，实在是无比艰难和恶劣的环境。”
邹海的声音很温柔。
顾慎安静听着……关于北洲要塞的资料，他早就看过，牯堡要塞的确是重中之重的驻守点，“人类咽喉之地”的称呼，也并非夸张。
“而准将大人在这座要塞，已经驻守了十年。”说到这里，邹副官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浮现了笑意。
“十年？”
顾慎神情有些诧异。
刚刚与林霖碰面……这位牯堡驻守者的容貌，十分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
“十八岁那年，林霖大人就来到了牯堡。”
邹海轻声说道：“三年任期，又是三年，再是三年……今年是第十年。当然，林霖大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要塞驻守者，他是一步一步打上来的，调查军团重要程度位列前三的‘迷宫任务’，最先的探索者，便是林霖大人。目前为止，这个任务的规划权限还在准将大人手中，外出探索的调查军团，必须听取和尊重大人的意见。”
顾慎若有所思。
迷宫任务，指的便是牯堡要塞以北的那座“雪山峡谷”。
这一次，调查军团二队精英队所执行的“迷宫三十八”任务，便是系列任务之一……三十八这个数字意味着，这个任务的前面三十七条路线全部失败。
而每一次的路线探索，都可能要规划成数期，数十期。
“想必您应该了解了……关于这次迷宫任务的大概情况。”邹海诚恳说道：“那位幸存者……精英队长洪衷，目前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明天我们会对他进行‘精神鉴定’。”
“精神鉴定？”
顾慎皱眉问道：“这不是早就该完成的事情么……”
邹副官轻叹了口气。
“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了，昏迷了三天，所以才拖到今日。”
邹海柔声说道：“其实林霖大人，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冷漠，您抵达牯堡，对我们和调查军团都是一件好事。”
洪衷取出的证物，那枚失落的木屑，经过【深海】判定，被认为可能出自于周济人的手杖。
这，便是北洲军方邀请顾慎的原因。
“如果有可能，希望您明天能参与这场‘精神鉴定’，为我们的评估做出辅佐。”
邹海诚恳说道：“或许……我们能发现不一样的线索。”
说到这，他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座古旧的小阁楼。
在牯堡要塞内，想找到这样一处独立的住所，并不容易。
“一般……这是招待中央城来客的特级住所。”
邹海为顾慎打开了门，一股木头腐朽的气息铺面而来，他苦笑道：“但这些年，从中央城赶来的客人，已经很久没有在此过夜了……这座阁楼，已经我是能找到的最好住处。”
“没关系的。”
顾慎笑了笑，他并不在乎住所的环境如何。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在过往的一年里，即便顾慎在长野有一间宽敞舒适的院子，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神祠山和清冢的山头修行渡过。
单单居住环境而论，神祠山和清冢的环境，并不比这里好多少。
今夜在这里休息。
运转呼吸法，对抗金箍，很快便能渡过。
邹海在合门之际，忽然停顿了一下。
“对了……”
这位副官神情郑重，缓缓说道：“小顾先生，有一件事，必须要对您说清楚。”
顾慎挑了挑眉。
邹副官神情复杂地说道：“因为这间阁楼，与林霖大人的阁楼相距并不远。晚上……您可能会在门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第十章 英雄（上）
邹海合上门后。
独自一人，盘坐在阁楼床榻之上的顾慎，陷入了沉思。
“奇怪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想，浸入了修行之中。·
……
……
牯堡要塞的巡逻哨兵，行走在巨壁之下。
夜风肃杀。
两位哨兵在抵达阁楼一带之时，转角处有一抹辉光闪过。
“副官大人。”
两位哨兵立正行礼。
“嗯。”
从顾慎阁楼离开的邹海，点了点头，轻声吩咐道：“前方是小顾先生休息的所在地，今晚你们就重点巡逻此处……如果发现什么异样，第一时间通知我。”
“异样……”
对视一眼，两位巡逻兵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妙表情。
这个词的意思，他们可实在太了解了。
“他和中央城的来客不一样。”邹海皱起眉头，沉声道：“这是【使徒】阿旒尔大人带来的贵宾，如果在牯堡受了伤，女皇陛下问罪下来……我们可是要担负责任的！”
两位哨兵立即挺直脊背，高声应道：“……是！”
邹海揉着眉心，轻叹一声，逐渐远去。
他喃喃道：“希望大人今晚不要把那玩意儿放出来……”
两位哨兵对视一眼。
他们继续巡守，一边围绕阁楼沿带巡逻，一边以精神力进行交流。
“那个姓顾的……值得这么重视么？”
“这家伙胆量惊人，披上一件三阶源甲，就敢跟源能炮贴脸……”那位巡守哨兵坦诚说道：“能做出这种事情，不像是软蛋。”
“一般般吧，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精神传讯戛然而止。
两位哨兵神情紧绷，原地立正，望向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鬼魅身影”……刚刚离去没多久的邹海大人，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副官大人！”
场景重现。
两人恭敬开口……只不过邹海只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
“副官大人，您有何指示？”
面对两位立正待命的哨兵。
邹海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刚刚把阁楼一带设为关键巡守点，现在又让他们离开……两位巡守兵神情困惑，接着乖乖领命，向着远离阁楼的方向走去。
一股凛冽的精神压力，一直笼罩在两人头顶。
直到远离阁楼，才缓缓消散。
“老束……”
那位噤声的哨兵，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无人之后，才心有余悸地转头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方才的副官大人……有点奇怪？”
……
……
“砰。”
一道很轻的敲门声音。
盘坐在阁楼床榻上的顾慎，缓缓睁开双眼。
出于习惯。
顾慎下意识地放出一缕精神。
然而在炽火睁眸的那一刻，金箍便迸发出一缕灼烫之纹，将其死死压制在内……在得到了“斗战神座”赐下的造化之后，顾慎已经很久没有动用精神力，来探查周围环境了。
但其实，他已经习惯了。
没有战斗的话，即便不能动用精神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顾慎皱起眉头。
他想起了邹副官临行前的那句警告。
【“您可能会在门外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请无论如何，都不要开门。”】
“褚灵，门外有什么？”
顾慎轻声开口。
“牯堡要塞的【天眼】受特殊权限的保护，目前我还无法完全调动。”褚灵给出了一个遗憾的答复。
“这样么……”
顾慎笑了笑。
他仍然盘坐在床榻之上，纹丝未动，对这道声音没有丝毫理会。
但紧接着，门外响起了第二道敲门声音。
“砰砰……”
这一次，敲门声音，变得轻缓了许多。
与其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声线温柔的熟悉声音。
“顾慎，是我，邹海。”
顾慎眯起双眼，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通过门前猫眼望去，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露出的那张面容粗犷如野兽。
“邹副官”去而复返。
顾慎低声笑了一声。
他打开了门，没有回头，径直回到了床榻之上，重新盘坐。
而“邹副官”，则就这么站在门外，平静望着屋内。
“愣着干嘛？”
顾慎闭上双眼，轻描淡写地问道：“门都打开了，还不进屋么。”
而静静站在屋门的“邹副官”，在观望了数秒之后，才缓缓进屋。
进屋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
屋门关上了。
顾慎依旧是闭目修行的打坐姿势。
他轻声笑道：“怪不得邹海告诉我，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开门……谁能想到，牯堡要塞之内，还养了这么一只奇特的‘超凡宠兽’，竟然能够自己施展出催眠之术？”
“吼……”
披着大氅的邹海，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音。
他伸出一只大手。
“撕拉！”
那袭大氅被他扯了下来，向着顾慎掷出，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十米，掷出大氅的那一刻，“邹海”忽然动了，那副身躯瞬间趴伏在地，四肢蹬地而出，木质阁楼的地板被这一蹬踩得爆碎！
木屑四溅！
而当顾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面前那盖压视野的黑色大氅被劲风撕得破碎，露出了一张凶神恶煞的恶犬面孔，獠牙交错，隐有雷音！
“轰——”
这只恶犬直奔顾慎而来。
整间阁楼，仿佛都被劲风和雷霆填满！
坐在床榻上的年轻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要被那座小山般的巨犬扑倒……
而下一刻。
顾慎的眉心，一缕“竖瞳”，艰难转动着睁开。
“铛铛铛铛——”
金箍浮现。
火纹在一瞬间迸溅出数十道流光。
“好歹……也算是挤出了一缕‘炽火之力’……”
顾慎两根手指从眉心竖瞳处抹过。
他的指尖，多了一缕微弱的火苗。
“不过，也足够解梦了！”
狂风与雷霆撕裂整座阁楼，而一缕火苗，则是夹杂在一人一狗之间，顾慎对抗着磅礴的威势，神情轻松地伸出两根手指，那一缕微渺到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就这么被他按在了巨犬的眉心之处。
“吼——”
愤怒的咆哮声震荡。
而整座阁楼如水面一般恢复平静。
如小山般的魁梧巨犬是假的。
阁楼四壁也没有收到损伤，甚至就连被蹬碎的木板，也都完好如初。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施展梦境的不是超凡者，而是一条觉醒了超凡力量的“拉布拉多犬”，在梦境被强制解开的那一刻，那条大狗在空中被顾慎按住了脑袋，然后按在了地上！
“轰”的一声。
这一次，这一声闷响是真实存在的。
……
……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邹海神情阴沉，盯着这两位被自己安排在阁楼附近巡逻的哨兵。
而两位哨兵，则是一脸茫然。
“我们……”
老束有些委屈，道：“不是您让我们赶紧滚蛋的吗？”
“……？”
邹副官心底咯噔一声，意识到了不妙。
两位哨兵说了先前的遭遇之后，他大感震惊。
林霖大人养的那条狗，先前只是觉醒了“精神力”，能够在作战之时，动用精神，形成一定干扰……如今这是，能够塑造梦境了？！
“糟了……”
邹副官的神情十分难看。
他可太清楚，那条恶犬在牯堡要塞都做过什么事情，自从铸雪大公不断从中央城派遣客人，这条恶犬便有了事做，它这几年战绩彪炳，“光辉事迹”可以挂满一面墙。
对于那些不速之客，林霖大人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关门，放狗。
然后……舔人。
这条大狗拥有相当强大的“精神能力”，而唯一的爱好就是把自己的口水均匀涂抹到一个人的身上，据说与它独处一室的中央城哨兵，返城之后都接受了心理医生的专门治疗。
这也就导致了，近几年来，中央城的哨兵已经不愿往牯堡赶赴。
即便，那是铸雪大公的命令。
赶到牯堡“做客”，然后被恶犬舔出心理阴影，最后狼狈离开。
这是根本无法逃脱的噩梦……一开始还有哨兵尝试破解这个套路，很可惜，他们都不是这条恶犬的对手。
邹海立即望向了顾慎所在的阁楼位置……
正是此刻，一道沉闷的巨响，穿透阁楼，缓缓震荡而开。
这道声响并不小。
……
……
当邹海神情忐忑，赶到阁楼的时候。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顾慎闭着双眼，坐在床榻之上，显然是在修行呼吸法……而在他背后，一条直立站起的拉布拉多犬，握拢爪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肩。
这条拉布拉多的神情，已经与人类无异。
此刻它的眼中是畏惧，谄媚，以及讨好。
邹海彻底沉默了。
这个场景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陌生，觉醒精神力后，这大狗经常给林霖大人捏肩捶腿，卖力讨好……
刚刚发生了什么？！
邹海揉了揉眉心，他意识到此刻的阁楼一片静谧，而除了先前的那一声巨响之后，似乎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那一声闷响……
与之动静相对应的，是阁楼床榻前的一个大凹坑，以及飘落的满地狗毛。
好吧。
发生了什么，已经一目了然。
“小顾先生……”
邹海从未觉得开口说话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他的神情十分尴尬。
“嗯……邹副官，你又来了？”
顾慎缓缓睁开双眼，微笑开口。
他客客气气亮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而这个“又”字，就十分精髓。
“这是……林霖大人养的狗。”邹海头疼说道：“准将大人平日里都是把它放养在外面的，这条狗品行恶劣，十分凶狠。”
看着那条拉布拉多谄媚吐舌摇尾的模样，邹海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苦笑问道：“您没受伤吧？”
“啊……”
顾慎配合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可我看它的模样，不像是恶犬啊，推背拿肩的活儿干得很麻利。”
邹海瞪了眼拉布拉多。
后者委屈地呜咽一声，捶肩动作却不敢停。
“好了……”
顾慎轻轻拍了拍“恶犬”的脑袋，后者如释重负，结束了这套表演，最后在顾慎的轻轻拍打下，演技浮夸地发出了轻松舒适的低吼声。
“回去吧。”
顾慎意味深长说了这三字。
大狗纵身跃到了邹副官的背后，不敢有所动弹。
“邹副官，替我感谢林霖准将，牯堡的欢迎仪式，真的很特别。”顾慎微笑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除人类之外，觉醒了‘超凡力量’的其他生灵。”
邹海神情无奈，诚恳道：“对不起，小顾先生，我代表林霖准将，对您今晚的遭遇，表示歉意，这条恶犬，我们会好生调教的。”
……
……
“汪汪！”
“汪汪汪！！”
“汪！！！”
书房里的狗吠声音被很不耐烦地一个巴掌打断，皮糙肉厚的拉布拉多恶犬缩起了脖子，缩在角落里，摩挲爪子。
邹海神情复杂地站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串“加密语音”。
这条恶犬，已经觉醒了精神力，对于人类的文字，语言，其实也已经大概了解。
在动用“精神力”的情况下，可以传递出一些讯息。
所以……刚刚的狗语，其实是有效的交流。
这是在告状。
“你在狗叫什么？”
年轻的准将大人怒其不争，拍着长桌，呵斥道：“多大的狗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
拉布拉多发出委屈的呜咽。
林霖将桌上的那封报废信纸捏成一团，重重砸在牛牛的脑门上，恶狠狠道：“无缘无故跑去招惹对方，打胜仗也就罢了，还反被教育了一顿……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恶犬抬起头来，困惑地发出一道呜汪。
林霖更怒：“蠢货，这是谚语！老子的姥姥家当然是北洲，不是东洲！”
缩成一团的拉布拉多不敢发出一道声音。
“大人……无需动怒。”
邹海苦笑一声。
他诚恳说道：“我看那位小顾先生，似乎并没有要追究此事的意思……说起来，他和以往的来客，还真的有些不太一样。”
林霖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正在写一封长信，不知动笔了几次，又废弃了几次……在得知此事之前，他大部分的思绪，都沉浸在信件之中。
信的开头是：
“致许久未见的姐姐。”
此刻，林霖彻底放弃了写信，反正这封信……今夜也是写不完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烛火照耀下，邹海那张陷入回忆的面庞。
林霖点了根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彻底将思绪拽回现实之中：“你认为那个姓顾的年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邹海思考了很久，缓缓说道：“属下所说的，只是一己之见。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属下觉得，这是一个可靠的人。”
“可靠？”
林霖轻笑了一声，与邹海共事如此之久，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位副官的性格了，谋定后动，安稳如山。
这还是第一次从邹海口中，听到这样高的评价。
要知道。
顾慎刚刚抵达牯堡，不过两个小时。
可靠这个词……更是无从说起。
“在‘迷宫三十八’的精英队出发之后，属下心中一直有不祥的预感。”邹海轻声开口，他诚恳说道：“那种不祥的预感，一直缭绕在心头，精英队全灭，洪衷回归，直至今日，那不祥始终没有消散……这种感觉，就像是……”
“有什么东西要坍塌下来。”
邹副官沉默了一小会，道：“或许是错觉，但见到那位小顾先生后，这股不安竟缓缓消散了……”
林霖安静听着。
他没有打断邹海的发言，而是待其说完之后，意味深长说道：“他的实力，只是深海第七层。”
顾慎抵达牯堡要塞之后，负责接待的人便是邹海。
这么安排，自然不只是闲叙交谈这么简单。
“是。”
邹海微微皱眉，回忆着相处时的画面，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其实大人应该也看出来了吧？在躲避【源能炮】的时候……他的实力就已经暴露了，这就是深海第七层的水平。”
那场烟花表演。
高阶超凡者，已经看出了顾慎的实力。
虽然他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贴面飞行，但……空中残留的那些源质，以及那件堪堪驾驭的三阶源甲，都证明了顾慎的源质水平。
深水区，第七层。
“只是，属下觉得，顾慎有所隐藏，这种感觉在与他对视的时候总是会浮现。”
“汪！”
拉布拉多强烈附和了一声。
“闭嘴。”
林霖赏了它一个脑瓜崩，继续问道：“对视？”
“没错，对视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中……像是藏了一片深海。”
邹海喃喃说道：“与他对视，其实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我好像既看到了光，又看到了黑暗。我推测这是精神力的影响，他的精神力，或许超过了深海第七层。”
“他的能力【炽火】，是S级的精神系力量。”
林霖眯起双眼，将烟屁股全部抽完，按在烟灰缸里，缓缓说道：“还记得021么，东洲的长野不是温室，能在长野闯出如此声名的天才，是有真正实力的人物……这个年轻人很有可能是极其擅长精神力的那种怪胎。”
“您的意思是，顾慎的精神力，很可能超过了当前境界……位于第八层？”
邹海神情有些恍悟，他喃喃道：“如果是这样，他倒是配得上‘S级’的称呼……”
修行到第三阶段的超凡者，都会知道，这个大阶段的精神修行，有多么困难。
能够保持与自身超凡实力平齐，便是顶级天才！
至于超过一个大境界……那绝对是妖孽级别的人物。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超凡者，修行之路注定一片光明，由于精神极其稳定的原因，这些人的战力上限也更高，他们可以开发出封印物的更高潜能，还可以实现不可思议的“跨境斩杀”！
“大人，明天就是洪衷的‘精神鉴定’。”
邹海轻声说道：“精神系超凡者一直是稀少资源，咱们要塞内的鉴定师，精神力也只是第八层水准。属下觉得，直接让顾慎进行鉴定……是不是会更好些？”
“精神鉴定这样的小事，没必要麻烦他了，洪衷的精神力水准大概也就是七层左右，我们的精神超凡者足以完成这次鉴定。”
林霖声音柔和说道：“顾慎千里迢迢来牯堡一趟，先是被源能炮贴脸射击，然后半夜又遇恶犬敲门……明日我们再拿这种事情去差遣他，这合适吗？”
邹海怔了怔。
他倒是没想到，准将大人是这个态度。
原先他还以为……林霖并不喜欢这个东洲来客。
“毕竟是阿旒尔亲自带来的客人，而且还展露出了对抗源能炮的勇气，再三为难这样的年轻人，传出去对北洲的名声不好……”
林霖站起身子，推开窗，呼吸着凛冽的雪风，轻轻说道：“他来牯堡，应该就是为了那枚信息不明的手杖木屑，明日等精神鉴定结束，真相便会水落石出了。”
……
……
“小顾先生。”
第二天清早。
邹副官便敲响了顾慎的门。
顾慎开门之后，看着邹海牵着的那只狗，忍不住笑道：“邹副官，不必这样的……我分得清谁是人，谁是狗。”
邹海有些尴尬。
他诚恳道：“昨夜的事情，林霖大人深表歉意，这条恶犬已经管教过了，今早再次登门，是想重申歉意。”
“呜呜呜……”
那条拉布拉多满头大包。
看得出来，是被狠狠管教了一遍。
顾慎笑了笑。
他当然不会去在意这种小事……昨夜与邹海一同在巨壁下走了一遭，因为有这些人驻守牯堡，才有了五洲的太平生活，顾慎心中是十分尊重的，但其实对他而言，无论是林霖还是邹海，都不过是人生中擦肩而过的过客。
这次来到牯堡，就只是为了找到“迷宫任务”里手杖木屑的线索而已。
完成任务，他也就返程了。
“我特意给您安排了北洲的早餐，送到阁楼。您可以品尝一番。”
牯堡要塞的作战环境十分艰苦。
准备早餐……倒是不易。
不过邹海带来的早餐不是什么豪华大餐，冻得发硬的长块面包，抹上黄油，还有乳渣……再配合一大罐保温瓶里的醇厚奶皮茶。
“这个……唔……”
顾慎试着啃了一口长块面包，他艰难咀嚼着，很难说出好吃这两个字。
邹海哈哈大笑：“这玩意儿嚼不动吧？这是北洲男人都喜欢吃的东西，用面粉，酒花，食盐制造而成，我们喊它‘列巴’，方便携带，能够储藏很久，战士们每天都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训练！”
北洲，天寒地冻。
即便是超凡者，也需要大量的热量，来维持日常生活。
这种食物，的确只有北洲人才吃得下。
吃完早餐之后，两人便一同出发，向着洪衷所在的休养室走去。
路上。
邹海再次神情愧疚地开口，说道：“抱歉，小顾先生……”
这已经不是他一次道歉了。
顾慎微笑道：“昨晚的事情，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还有一件事。”
邹副官道：“今天是‘洪衷’精神鉴定的日子，我昨夜对林霖大人说了，或许您亲自鉴定会好一些……只不过大人觉得这样不合待客之道。”
顾慎怔了一怔，明白了邹海的意思。
“无事，我在一旁旁观便是。”
邹海的愧疚，是因为北洲军方对自己发出了邀请，但在抵达牯堡之后……自己却没有发挥作用的地方。
这件事，顾慎也不怎么在乎。
不过是简单的“精神鉴定”而已，这种小事，北洲军方便足以应付。
最重要的是。
他的精神力还在金箍压制之中。
换他来鉴定，恐怕还有些麻烦……
顾慎不是一个凡事都要打头阵的人，这种事情，能旁观是最好的。
“小顾先生……”
邹海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的能力赋予了我很强的直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顾慎摇了摇头，轻声道：“邹副官谬赞了。”
他其实一直都很谨慎。
阿旒尔把自己请到北洲……说是女皇陛下的指引。
可目前来看，似乎没什么异样。
一片风平浪静。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的精神鉴定，会出现什么情况了。
……
……
二人刚刚抵达，便听见一片喧哗。
洪衷所在的疗养房，被十数位披着雪白麻袍的超凡者包围，这些人的身上都佩戴着一枚惨白蜥蜴的肩章。
白蜥。
为首的男人手按双刀，轻声说道：“邹副官，你来了。”
“这些人是……？”
顾慎挑了挑眉，低声问道。
“调查军团二队，白蜥大将麾下绝对的精锐超凡者。”邹海轻声传音，道：“这个男人是二队副队长袁元，十足的难缠角色。”
邹海神情不变，上前一步，柔声问道：“袁副队长，这是何意？”
袁元平按双刀，平静开口，没有丝毫退步之意。
“我等奉队长之令，来保护‘迷宫三十八’任务中的英雄。”
英雄……
很显然，就是躺在病床中，目前还在半昏迷状态的洪衷。
这个男人从九死一生的探索任务中回归。
还带回了绿洲的线索。
的确能够称得上是“英雄”。
……
……
（PS：今晚本来想加更的，但太长了没法断，这个大章先断在这，明天白天还有一个对应的下半部分大章。）
第十一章 英雄（下）
洪衷的确算得上“英雄”，迷宫任务的每一次出行，都意味着极大的危险，而他带领的精英队已经在危机重重的【旧世界】探索了数次。
每一次都取得了不菲的收获。
而这一次任务结束。
牯堡要塞却对他采取了强制的“看守措施”。
对于调查军团二队而言，这是无法理解，并且不能容忍的事情，双方曾爆发过冲突。
一共十八位白蜥调查队的超凡者，站在病房之前。
袁元双手按刀，身上散发出阵阵强大的超凡气息……
这股气息，给顾慎带来了威胁之意。
顾慎眉心的“竖瞳”隐约跳跃起来，因为斗战金箍的压制，并没有完全睁开，只是睁开轻微一线，在近距离感应到了对方大概的实力范围之后，炽火方才重新安定下来。
这应该是一位四阶段超凡者。
身材极其高大的邹海，缓缓站了出来。
他的声音不再柔和。
“林霖大人已经和你们的队长谈过了……等精神鉴定结果出来了，没有异样，你们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邹海也散发出了他的超凡气息。
只不过，与袁元不同。
他的气息扩散开来，将身后的士兵笼罩在内。
两位四阶超凡者的力量，在空气之中无形对撞，隐约形成了“领域”！
顾慎默默后退一步。
这是北洲内部阵营之间的碰撞了……他可不想沾染，只不过调查军团与要塞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和谐？
“北洲的几位大将，各自掌握一方军团的最高权力……除了女皇陛下的旨意，理论上来说，他们不用理会其他任何人的意志。”
褚灵也通过顾慎的“第一视角”，旁观这一幕。
她一边静赏着这出好戏，一边解读：“而调查军团是一个特殊存在，调查军团的军团长目前还没有晋升成为‘大将’。”
“调查军团的军团长……难道不是白蜥大将么？”
顾慎有些困惑。
眼前的袁元，佩戴白蜥肩章，已经是二队副队长了。
“调查军团的军团长是一个女人，档案完全保密，负责统率整座要塞正翼侧翼的调查任务，整个联邦都不清楚她的信息，只知道她是一位智将。”
褚灵轻声说道：“北洲完全隐藏了她的身份，这似乎是女皇的意思，而由于这个特殊的安排，调查军团的内部力量，不得不从锈骨，白蜥，银狐……这三位大将的麾下来进行补充。”
“所以……调查军团的精锐超凡者，有许多是从那三位大将的部队中抽调而来。”
顾慎隐约明白了。
调查军团，北洲最危险的军团，没有之一。
这里每年都要折损大部分的超凡者，死伤在巨壁之外……正因如此，这只军团的超凡者召集力，逐年下降，每一次的调查任务也必须要细致规划。
有了三大将做后盾，才能有底气离开巨壁。
“嗯……正是因为军团长没有晋升‘大将’的缘故，即便是由她主导掌控的精英队，也无法佩戴‘特质肩章’，这几只王牌队伍都佩戴着自己出身的军团肩章。”
所以……袁元肩头佩戴着白蜥！
这是出身于白蜥大将麾下的超凡者！
“那么，他们听谁命令？”
“进入调查军团，自然是受军团长之令……只不过他们曾出身大将麾下，若是大将直接下达命令，他们也无法拒绝。但那位军团长似乎与三位大将达成了协议，目前的调查军团，并没有出现命令相悖这种事情。”
褚灵顿了顿，又道：“而北洲边境的要塞，又与军团有所不同。”
“在正翼边境坐落的每一个要塞据点，都有自主独立的决定权，只需要接受女皇的领导，这实在是一条太过漫长的战线……仅凭三位大将的力量，并不能将边境全部覆盖。这条要塞的领导者们，权力构成就要复杂很多了，据【深海】数据库的记载，北洲要塞的权力者们，有中央城的皇族，四大公爵，以及皇位更替前战绩煊赫的驻守旧部。”
“林霖……这个姓，能够驻守牯堡……”
顾慎在心底默默开口。
有很大概率，就是所谓的中央城皇族。
他从落地那一刻就看出来了，林霖准将有非常强大的底气，他似乎都连【使徒】的面子都不需要给。
这里是牯堡，正翼拱点最突出的地界！
任何看似不起眼的小危机，都可能会放大，成为一场灾难！
林霖的确需要拥有这种“权力”，毕竟这座意义重大的咽喉要塞，随时可能面临“秩序崩塌”的突发情况。
……
……
两股超凡之力，在空中对撞。
就当这两股力量，即将形成“领域”之时。
“准将大人！”
一道低呼声音响起……人群纷纷退开。
林霖面无表情，从人群的后方走了出来，他轻轻伸出手掌，示意麾下士兵们退后。
而这个轻松无比的动作……
掀动了虚空之中的力量！
“嘶啦”一声——
极轻的一道裂空声音响起！
手按双刀的袁元，神情微变，他那已经凝聚成型的刀域，瞬间破开了一道口子，而下一刻，前方的男人身上似乎涌出了汹涌的巨浪，如大海一般。
袁元瞳孔收缩。
他望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年轻驻守者，这其实是他与林霖的第一次碰面……牯堡要塞的林霖准将，这个档案神秘的年轻人，名声在外，震动北洲。
这几年，驻守牯堡，晋升速度飞快的林霖，已经用实力征服了大部分的调查军团超凡者，只不过总有人并不服气。
袁元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直想来牯堡看看，这个传闻中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当真有资格坐上要塞驻守者的位置么？
现在……他见到了！
仅仅是一挥手，就撕碎了他的“领域”？！
袁元下意识拔出双刀，他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磅礴的精神力如海浪般汹涌而来，仿佛要将自己按压到跪服为之，才肯罢休。
而这一刻他的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这是每一位战士烙在骨子里的血性本能！
狭路相逢，拔刀者胜！
宁战死，毋跪伏！
“轰！”
这一刻，邹海神情陡然变了。
那张原先就凶神恶煞的面容，瞬间变得更加狰狞。
竟然敢对准将大人拔刀？！
他那巨大的身躯，刚刚准备移动，一缕细微的电弧炸响，林霖伸手做了个轻按的动作，邹海的身躯便被按在原地。
邹海怔住……这是林霖大人的意思，让他站在原地，无需行动。
大人这是要……亲自出手！
“嗖”的一声。
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两座领域破碎的那一刻，袁元的身躯化为一抹弧光，两把长刀出鞘的声音极其粗糙，犹如江水般浩荡，他脚尖点地之后，直接一刀斩向了林霖。
两抹刀势极其骇人。
如大江披挂。
直斩林霖双肩！
林霖抬起了头，自始至终他的脚步速度都很慢，从人群中不温不火地走出，走至邹海的身后，再走到袁元的面前……这一刻他停住了脚步。
双刀裹挟着刚猛的罡气，在他双肩炸开。
距离极近的顾慎屏息观看这一幕，炽火睁开了一缕极小的缝隙，滴溜溜转着……
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林霖那并不高大的身躯，炸开成了一团模糊虚影，他站定在原地，一步未挪，风起风落，那两道锁定气息的恐怖刀势完全劈空。
一击轻盈的向上膝撞。
“砰！”
袁元倒飞而出，后背撞在天花板上，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完全没有看清林霖的动作，更没有明白对方是怎么躲开自己那一刀的……
但这一切，顾慎都看清楚了。
“是【完闪】……非常熟练的【完闪】……”
顾慎眉心的竖瞳缓缓合拢。
他对林霖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
这个档案神秘的年轻准将，个人实力相当强大，这应该是一位体术方面与宋慈不相上下的近战高手。
不愧是牯堡要塞的驻守者。
林霖……完全有实力胜任这个位置。
那位调查军团的二队副队长，已经参悟出了自己的领域，然而在林霖手上，连一招都撑不下来。
不是袁元弱。
而是林霖太强。
“咚”的一声，袁元坠在地上，他神情苍白，身后有好几位调查军团的同袍要上前搀扶，都被他伸手拒绝，这位二队副队长艰难呼吸了一口气，扶着墙壁站起身子，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袁元深呼吸了几次。
他捂着小腹……这里的痛感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
他知道，这是林霖手下留情的结果，刚刚那一击膝撞，只是小小给个教训，否则自己可能会砸碎这层楼板，被打得嵌入二楼。
“敢对我拔刀，勇气可嘉。”
林霖看着重新站起身子的男人，平静开口，给予了鼓励，道：“不过，你的实力差了太远，如果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你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
袁元咬了咬牙。
“准将麾下，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我们不会抛弃战友，更不会如此对待远征归来的英雄！”
他望向被封印物锁起来的房间。
枯槁般的男人，病恹恹躺在其中。
“……英雄。”
林霖平静道：“他是么？”
袁元怔了怔，额头青筋鼓起。
他猛地伸手捶墙，高声质问道：“我与洪衷是多年的战友，一起在调查军团出生入死，他带回了‘绿洲’的消息，这样的人，难道不配算是英雄么？”
“那副影像，调查军团的所有人都看过了！”
“一个精神衰弱到极点的男人，在奉献了全部鲜血之后，还要被锁在要塞中，接受‘精神鉴定’……这算是什么狗屁规矩……”
袁元声音嘶哑，道：“他的状态，真的还能接受鉴定么？”
一片沉默。
调查军团的十八位超凡者，披着雪白麻袍，默默看着对面近百位的牯堡士兵。
双方都沉默了。
洪衷的事情，整座北洲边境都知晓了，不仅仅是调查军团的二队。
所有人，北洲要塞，中央城贵族，以及三位大将……北洲土壤上的所有超凡者，都在关注着这个事件的最新进程，等待着“绿洲”的消息。
而这个案卷不算机密，每一个超凡者，都能看到“洪衷”的精神状态。
这是一个燃尽一切的人。
从目前案卷所展示的一切线索来看……他的确是英雄。
实至名归。
于是在了解“迷宫任务”之后，北洲中央城有人对军方的做法表示了不满，也有人在深水区论坛上发帖抗议，原先这些舆论浪潮本不算什么，只是随着时间的推进愈演愈烈，已经形成了不小的压力。
这个归来者的精神太差，不适合开展鉴定，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静待。
于是就只能这么拖下去，形成了如此反复的恶性循环。
“说完了么？”
林霖轻声说道：“说完了的话，就请自便吧。”
袁元陷入了沉默。
其实在动身之前，他就猜到了，这就是自己一行人能在牯堡得到的唯一答复。
那些随行的调查军团超凡者们，被带离此地。
而袁元则是被邹海带着来到了隔壁的观察间，邹副官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么冷厉，而是重新恢复了温和：“等一等吧……等鉴定结果出来，你们随时可以带人离开。”
袁元低垂眼帘，不发一言。
另外一边。
牯堡要塞的精神超凡者，已经就位……精神鉴定，其实不需要多么强大的技艺，这就是一门精神系超凡者都能掌握的术法。
这门术法最大的特点，就是需要消耗双方的精神。
这也导致了，精神鉴定者的水准，必须要高于被鉴定者……否则鉴定结果，没有意义。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的意识很是飘散。
仿佛一个游离在梦境中的迷途之人。
清醒与梦幻，已经不受控制。
在床榻一旁的治疗封印物，不断散发着辉光，负责鉴定的精神系超凡者安静等待着，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现在所需要做的是……等待洪衷睁开双眼。
然后催眠，一同入梦。
测量生命体征的仪器，平稳跳动着曲线，洪衷在封印物的辉光照拂下，缓缓清醒。
那位超凡者，向着观察间投去询问的目光。
林霖点头，算是下达了命令。
“精神鉴定测试……开始吧。”
洪衷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意识一片混沌，他下意识在回忆着某件重要的事情……还不等他第三次汇报迷宫任务的成功喜讯，他便看到了一抹温暖的辉光。
那抹辉光，像是母亲的怀抱那般柔和。
在这一刻。
他那张即将变得急切的脸庞，缓缓变得柔和，面部肌肉也变得松弛。
他正在被催眠。
“这位精神系超凡者的手段很老道。”顾慎默默观察着，心声轻语：“这种入梦方式非常柔和……”
“但情况并不妙。”
褚灵平静道：“洪衷的生命体征产生了波动。”
仪器平稳的曲线，产生了波动。
看着仪器，那位精神系超凡者有些紧张。
虽然是最轻松的鉴定，但也是需要消耗一些精神力的……这种鉴定换谁来了都一样，但他总担心出现意外，直到看到观察间准将大人投来的赞许目光，才恢复镇定。
“你现在，处于温暖的海中，处于光明的怀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放轻松……”
蕴含着柔和精神的引导声音，在病房内绽放。
洪衷痛苦的神情，也缓缓变得柔和起来。
生命仪器恢复了平稳。
精神鉴定师松了口气，他柔声开口，“洪衷，你可以放开一切顾虑，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你在迷宫三十八的任务中，遭遇了什么……”
这是北洲军方最关注的消息！
洪衷和那只精英队，到底遇到了什么？
“我……”
“我看见，漫天的光明，消融的冻雪，我看见……绿洲……”
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袁元的眼神亮了起来。
在入梦情况下，绝不可能说谎……这便意味着，洪衷口中的“绿洲”并非杜撰！
“还有呢？”
精神鉴定师缓缓引导着。
“还有……”
洪衷怔了怔。
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而且情绪也开始激动，道：“我还看见……他们……”
“他们？”
精神鉴定师柔声问道：“他们是谁……”
仪器的曲线开始波动。
“不太对。”
顾慎皱起眉头，档案上显示，这只精英队的全体精神都破碎，而洪衷回归之后，也出现了“假死”现象，这种能够瞒过生死簿的精神假死现象，一般不会导致生命体征变化，这也是牯堡坚持要做精神鉴定的原因，这几日洪衷的生命仪器，曲线一直平缓。
而这一次。
精神鉴定的过程中，洪衷的生命气息却出现了波动。
“老姚，源子……”
洪衷声音嘶哑，说出了“他们”的名字，这是精英队中队友的名字……
他的双眼变得湿润起来，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我……我……对不起他们……”
调查军团二队，迷宫任务精英队，一共六人，死亡五人。
只剩下他一个人回归。
这是一个幸存者的奇迹，却也是一段令人心痛的悲歌。
仪器的曲线开始波动，精神鉴定师有些着急了，他加快了语速，这次鉴定还有许多问题：“你是怎么完成回归的，队伍究竟碰到了什么……”
“滴滴！”
“滴滴滴！”
仪器发出了警报声音。
躺在床上的枯瘦男人，缓缓挪首，他侧躺着望向那位精神鉴定师。
洪衷双眼鼓了起来，犹如蛇瞳一般。
这个男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我对不起他们。”
仪器上，那条在短短数秒内开始剧烈波动的生命曲线。
在这一刻，彻底归零。
第十二章 军团长的致电
“滴……”
“……”
仪器上的曲线逐渐归零。
归零，就是死亡。
这条曲线，就是洪衷好转过来的希望……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曲线归零，希望破灭。
病房内的精神鉴定师，怔怔看着眼前的画面，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千难万险从【旧世界】逃回来的男人，会倒在这里……明明几分钟前，这个男人的生命体征都是平稳的。
鉴定师看着那张因死亡而变得苍白的面孔。
他舔了舔干枯起皮的嘴唇。
病房内静的落针可闻，而他万分艰涩的声音，则让这片死寂，变得更加压抑。
“洪衷……”
“确认死亡。”
……
……
观察间。
林霖沉默地凝视这一幕，他当然知道洪衷的死亡意味着什么……这是迷宫任务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北洲数千万双眼睛所注视的“归乡英雄”。
他的死讯，对牯堡要塞而言，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噩耗。
而林霖坚持进行的“精神鉴定”，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讯息……唯一有用的讯息，那么就是洪衷确实看到了“绿洲”。
这更加证实了“英雄”的称谓。
袁元沉默地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在那间病房里躺下，被盖上了白布，然后永远合上双眼。
这一刻。
他原先的愤怒……却好像都随风飘散了。
这位副队长缓缓起身，他望向林霖，轻声讥讽地说道：“准将大人，不愧是铁血的驻守者啊……片刻之后，军团长大人会亲自向你致电。”
这句很轻的声音里，满蕴着他的沉痛悲伤。
北洲秩序森严。
他没有用敬词。
而最后的“致电”，则毫不掩盖他的讽刺之意。
林霖并没有在意这些。
他背负双手，继续在观察间内凝视着那具尸体，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只是在袁元离开房间之前，林霖再次开口了。
“他的尸体，留在牯堡。”
这一刻。
袁元的怒火已经溢至胸口。
他捏着门框，发出咔嚓咔嚓的破碎声音，木屑簌簌坠落。
袁元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你是第一天来到北洲么？”
林霖冷漠地望向这位外来者，不带感情地回应道：“在牯堡要塞，所有的行动都需要经过我的允许……就算你搬动军团长也没有用，你可以试着去请求女皇陛下，我只接受她的指导。”
袁元笑了。
他觉得这个回复无比荒谬。
他可悲地望向这位刚愎自用的年轻准将，再也不掩盖自己目中的鄙夷。
袁元轻声说道：“林霖阁下，我简直无法相信您是这样的人物……也无法相信，牯堡要塞，竟会如此刻薄地对待一位归乡英雄……我没什么好说的了，祝您武运昌隆。”
“……”
林霖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走。
他什么也没说。
袁元，以及调查军团赶赴牯堡要塞的那些超凡者们，压下心中的怒火，就此离席。
邹海也轻叹一声。
他动作轻柔地离开观察间，独自一人，替准将大人处理洪衷死亡之后的琐事。
整座观察间，就只剩下两人。
顾慎，以及林霖。
两个人的目光都很一致，落在了洪衷的面颊之上……
“你为什么坚持要进行‘精神鉴定’。”
观察间的平静被顾慎打破。
他幽幽开口：“洪衷的档案很完美，这是一位为北洲奉献了一切的忠诚者，对他这样的人物，也一定要进行‘精神鉴定’么？”
林霖瞥了眼这位东洲客人。
“抱歉……”
他没有对外人解释的习惯，轻声说道：“小顾先生，这趟北洲之行让你失望了。‘精神鉴定’没有得到有效线索，我们会对手杖木屑进行进一步的分析，如果有结论，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是下逐客令了么？”顾慎笑了。
“算是吧。”林霖道：“牯堡从来不招待客人，你已经是一个例外。”
顾慎耸了耸肩。
“昨晚的按摩服务体验很好，这是我第一次享受到拉布拉多犬的推拿捶肩。”
林霖皱起眉头。
“除此以外……今早的早餐味道也不错，就是列巴有点硬。”
“你想说什么？”准将没了耐心。
“我想说……牯堡要塞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并不想急着离开。”顾慎站起身子，微笑说道：“当然，这里你最大……如果三分钟后，你还执意赶走我的话，我也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顾慎来到林霖身边，不再迂回。
他直接点破了这位准将的想法。
“你坚持要做精神鉴定，坚持不愿放回尸体……是因为你并不认为洪衷是舆论所说的‘英雄’。”
“他回归牯堡要塞，却没有透露出【旧世界】的具体探索细节……一个归来者，跳过过程，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探索结果。偏偏这个探索结果影响并且决定了迷宫任务的下一步，如果第三十八条路线是成功可靠的，那么接下来的调查队，可以扩大规模，去寻找洪衷给出的‘绿洲线索’。”
“可如果是假的……”
顾慎道：“或许，这次北出牯堡的调查军团队伍将迎来全部覆灭。”
林霖给予了顾慎尊重。
他安静听着，然后说道：“你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足够了。”
顾慎微笑道：“全军覆没并不是最差的结果……最差的结果是全部活着，并且确定了洪衷带回的‘绿洲’消息是正确的。那么这一次北洲军方将投入史无前例的巨大力量，从牯堡巨壁出发，前去寻找人类的‘梦幻之乡’。这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
“……”
三分钟倒计时结束了。
林霖并没有赶人。
他只是默默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时间真的很快，当年自己站在上一任牯堡驻守者面前之时，对方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怎么不知不觉，就涌出了新的天才？
在北洲军方的体系中，取得了惊人成就的林霖，已经足够年轻。
而顾慎，则更年轻。
片刻之后，林霖轻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这些的……是洪衷的尸体有问题么？”
顾慎摇了摇头。
他指了指额首，轻笑着说道：“和您一样，准将麾下，都是依靠直觉。”
“叮铃铃——”
便在此刻，通讯器的声音响起。
林霖接通了来电。
他瞥了眼顾慎，没有离开观察间，依旧站在原地。
这倒是有些出乎顾慎的意料。
这通来电，应该是袁元口中那位“军团长”的致电了……林霖竟然没有避嫌？
而更出乎顾慎意料的是，林霖竟然打开了免提。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一道温和且有力的女子声音。
“林霖准将，我已经知晓牯堡这边的事情了。”
“军团长大人。”
林霖轻吸一口气，虽然他对袁元说……就算请动军团长，他也不会动摇！
但真正有一位军团长级别的大人物前来致电，对于牯堡要塞而言，还是颇有压力的。
不等通讯器那边开口。
林霖便抢先回复：“关于‘洪衷’的事件，我会妥善处理，给北洲关注此事件的所有人一个交代，请您相信我，也相信牯堡。”
通讯器那边沉默了片刻。
出乎意料的，军团长说道：“关于你在这起事件中的坚持……中央城给予了肯定，你所做的并没有错。”
“只是……”
话锋一转，她缓缓说道：“洪衷的档案，你应该看了，这是一位二十年前就为调查军团卖命的战士，有许多人与他一同浴血战斗，同袍情深，这位归乡英雄，不能就这么死去，仲原请求我，把他的尸体带出牯堡。”
林霖沉默。
牯堡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军团长。
还有来自外界的舆论……
“这个请求，我也压下了。”她平静说道：“牯堡拥有独立的处理权，基于多年来的认知和信任，我支持你所做的一切决定……关于调查军团内部的舆论，你无需理会。”
林霖神情一振。
这通来电……对他而言，是极大的鼓舞。
“但！”
“接下来我会派遣调查军团的二队，从牯堡要塞出发，再一次执行迷宫三十八任务……”
女子的声音十分坚定，“调查军团会重走一遍洪衷当初的路线，探索关于‘绿洲’的线索真相，这个命令，已经得到了女皇陛下的许可！”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通知。
“收到——”
林霖沉声说道：“牯堡会全力配合调查军团的作战行动！”
“很好……”
通讯器那边有轻柔的笑声。
这笑声……
顾慎怔了怔，从刚刚的谈话来看，那位军团长大人，应该是铁面无情的形象才对吧？
这两人，应该是早就认识？
笑声之后，是一道语气肯定的问话：“顾慎就在你身边吧？”
林霖的神情没什么波动，他瞥了眼身旁的顾慎，轻轻嗯了一声。
军团长道：“让他接电。”
林霖用眼神示意顾慎可以说话了。
好家伙……原来提前打开“免提”，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么？
顾慎从未见过那位军团长，他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观察间，北洲军方应该也是通过【天眼】来锁定自己方位的。
“不必紧张。”
那位军团长柔声说道：“顾慎，我替女皇陛下向你问好。”
“……”
女皇陛下这四个字一出，不紧张也得紧张了。
顾慎恭声道：“见过军团长大人。”
“这次北出牯堡的探索任务，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军团长缓缓说道：“你老师离开披月城后，便杳无音讯，关于他们的消息，军方一直在寻找，但很可惜，线索中断……洪衷死后，‘手杖木屑’的线索或许就埋在那座迷宫之后。”
顾慎揉了揉眉心。
是啊……这是一个大麻烦。
其实从一开始，顾慎就感觉到了，军方的邀请没那么简单。
但怎么也想不到，抵达牯堡后，会遇到精神鉴定失败的情况……提供了“手杖木屑”的证人当场死亡，这条线索的真实含义，直接丢失。
“当然感兴趣。只不过……”
顾慎缓缓道：“我听说北洲调查军团的甄选标准很严格啊，我可是第一次来到北洲……”
他本来想和这位军团长大人斡旋一下。
交换一下信息。
或者谈一谈条件。
“调查军团的甄选标准是我来定的……我觉得你没有问题。”
通讯器那边的声音没有犹豫，“既然如此的话，就这么定下来了，这次的迷宫任务会再加上你一个。”
“……”
顾慎有些瞠目结舌。
姜还是老的辣，根本没给自己谈条件的机会，那位军团长大人直接拍板，把任务定下了。
“冒昧问一下，让我加入任务……这也是女皇陛下的意思么？”
顾慎有些头疼。
“小顾先生，女皇陛下很忙的。”
军团长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温和说道：“关于任务方面的疑惑，你可以去找这次任务的队长，或者去找阿旒尔。”
通讯器挂断。
顾慎有些无奈，他轻声笑道。
“或许你应该提早下达逐客令的……”
“能在牯堡这个‘不错的地方’多待几天，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林霖淡淡开口。
“的确挺高兴。”
顾慎脸上没多少高兴的意思，他忽然问道：“你们明天能把我的面包烤软一些么？”
嘴硬的家伙……林霖挑了挑眉，说道：“自牯堡要塞出发的探索任务危险系数极高，死亡率惊人，把刚刚那个算上的话……嗯，活着回来的家伙双手可数。把一个从未离开巨壁的家伙派出要塞，看来军团长大人对你青睐有加。”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他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
“祝愿你在余生的岁月里能常来牯堡做客，我会表示欢迎。”林霖一本正经地祝贺，道：“前提是你能活着回来。”
“发自肺腑地说句实话。准将先生，听到您的祝福……”
顾慎握住了林霖的手，满脸认真地说道：“实在是很晦气的事情。”
林霖脸色微变。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
顾慎光速溜之大吉。
好一会后，他才回过神来。
林霖神情有些微妙，他想起了昨晚与邹副官的对话……怎么自己与这家伙对视的时候，没有感到“深不可测”的感觉？
什么眼藏深海，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这些他都没看见。
林霖低声喃喃道：“说我晦气……明明他才晦气。”
“叮铃铃——”
通讯器再次响起。
林霖接通来电。
依旧是军团长的声音。
“顺带一提……你姐姐时常对我提起你，她应该是想你了。”
那声音不再冷厉。
而是如春风一般柔和。
“有空，回来看看吧。”
林霖的面容隐没在观察间的黑暗中。
“我知道了。”
他声音很轻地说道：“谢谢你……温姨……”
……
……
（PS：1，明天白天还有一章，嗯……白天的意思，大家应该懂吧？2，调查军团缺龙套，大家有想要的可以发在评论区~~）
第十三章 对抗训练
牯堡要塞的训练空地。
寒风阵阵。
十八位调查军团的超凡者，正在进行实战演练，这些战士们的体魄足够强大，在凛冽寒风之中，依旧有好几位脱去了上衣，裸露上半身。
两两一对，在不施展“能力”的情况下，以体术对决。
空地上烈风阵阵，那并非是寒风，而是高速移动下掀起的罡风。
“这些人的确是精锐。”
邹海站在牯堡高台之上，看着不远处的演练，轻声道：“基本都是三阶超凡者，最差也是深海第六层即将突破的实力，仲原这次是把二队里一半的骨干成员，都交给袁元了。”
这个配置，的确惊人。
林霖默默俯视着这一幕。
他神情没什么波动。
“不过……这很可能是军团长的安排。”
邹副官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喃喃道：“或许军团长大人早就开始规划这一次的迷宫任务了。”
仔细想想，袁元带了这么一批精锐，这些人进入牯堡要塞，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不久之后，军团长便亲自致电，安排了“迷宫三十八”的第二十次任务。
“不过……”
邹海认真问道：“准将大人，您确定那小子也要加入到‘迷宫任务’中吗？”
空地上。
还有一道身影。
顾慎。
与那十八位超凡者不同……他一个人独自为伴，观看着调查军团的日常演练，并没有人和他组队对练。
而负责操练队员的任务负责人袁元，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是远道而来的“东洲客人”，与牯堡要塞格格不入，也无法融入调查军团。
……
……
顾慎没觉得尴尬。
他坐在演练场地一旁的高墙上，悬着双腿，在风中默默啃着列巴，嗯……今天的早餐味道不错，邹副官特地帮自己把列巴加热了，硬邦邦的面包变得软乎，抹上黄油之后的口感，已经可以称之为上佳。
那些调查军团的超凡者，一招一式，他都看在眼里。
同时观看九场战斗。
不得不承认，北洲的超凡者，在同境中的体术水准要高出东洲一大截……这些家伙们被称之为“精锐”是有原因的。
袁元带领的这十八位超凡者，十四位都是三阶。
剩下四位，也都是深水区第六层左右的实力。
很强大的配置。
只不过，这一次北出牯堡，需要带这么多超凡者么？没记错的话，洪衷的精英队里，只有六位成员，在没有摸清路线的情况下，调查军团派遣的超凡者数量太多，也不是好事。
“袁元！”
一道冷厉的声音，在风雪之中荡开。
正在演练的众人，听到此声，纷纷停了下来。
袁元望向寒风呼啸的远方，那里走来了一位银发女子，他连忙躬身，行礼。
“阿旒尔大人。”
所有调查军团队员，都随着副队长一同行礼。
眼前这位大人，可是女皇陛下的【使徒】，能见上一面，便算得上荣幸。
阿旒尔的面色明显不太好看，她皱眉呵斥道：“你应该清楚，小顾先生……也是任务的一员，你身为这次任务的行动队长，怎么可以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袁元望向高墙。
他无奈轻叹一声，道：“阿旒尔大人……我们的日常训练，恐怕不适合这位小顾先生。”
要塞里来了位年轻的东洲客人，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牯堡。
那位年轻客人，还受到了准将大人的特别优待。
亲眼见识过那场翩飞于源能炮击之间的烟火秀后，牯堡驻军对这个年轻客人的实力已经有所认可……这所谓的优待，一方面是出自于对女皇陛下的敬意，另外一方面，是出自于这个年轻人的英勇胆量。
只不过，调查军团可不在乎这些……
“北洲应该没有安插外来者加入探索队伍的先例，这次精锐队的成员，都是老队员，彼此配合炉火纯青，若想再与外人磨合，绝非短短几天可以完成。”
“阿旒尔大人，事实上我也无法理解军团长大人的命令，”他平静说道：“我想小顾先生应该是作为技术人员，来加入调查队伍的，所以，只要我们能确保他在这次任务中的安全……应该就足以完成军团长大人的命令了。”
“至于这些日常训练……”
袁元缓缓说道：“小顾先生就不必加入了，我怕我的队员，会误伤了他。”
自始至终，袁元都没有压低自己的音量。
他的声音，飘荡在演武场上。
也飘到了不远的高墙处。
这是故意让所有人听见的。
邹海眯起双眼，低声道：“这小子……是在挑衅么？”
旋即。
他的神色有些担忧：“只不过，袁元的确有资格说这番话。”
顾慎的体术水准，应该就是普通的深水区第七层水平。
能够驯服林霖大人麾下的那条恶犬，这个年轻人应该是拥有很强的精神力。
一般精神系的超凡者，体术都不会太强，而放到北洲同境超凡者中，就更不够看了。
对于邹副官的担忧，林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
……
“嗖”的一声。
高墙上，落下一道身影。
顾慎啃完了列巴，拍了拍双手，抖掉身上的面包屑。
他当然听到了先前的声音。
北洲对于外洲的超凡者……一直都不是很认同，但实际上这并不算是歧视，这个天寒地冻的偏僻大洲，比长野更加好战，这是一个真正把“拳头大道理大”贯穿到底的地方。
即便是北洲本土人，实力不够，也不会得到尊敬。
“袁副队长。”
顾慎笑了笑，温和道：“初来乍到，对于调查军团和探索任务，我都不太了解……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演练一下吧。”
袁元也笑了。
他看着这个并不高大的年轻人，叹了口气，问道：“小顾先生，你是想要参加对抗训练么？”
顾慎望向空地。
他点了点头，“我刚刚一直在看……规则似乎不难。”
空地上，画了几个大圈。
对抗训练，就在圈中进行，不使用超凡能力，仅仅动用体术，来进行肉身对抗。
而获胜条件也很简单。
要么把人击倒，要么把人击出圈外……
“虽然名为‘对抗训练’……”袁元平静说道：“但真正交手，负伤的情况常有，你确定要参加么？”
顾慎嗯了一声，他转动胳膊，活动着筋骨，进入了一片圈中。
他已经不再去看袁元。
而是望向调查军团的这些精锐。
顾慎微笑问道：“你们……谁来？”
那些调查军团的超凡者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出阵，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命令。
“好吧。”袁元对阿旒尔无奈一笑，“既然我们的客人如此坚持……陈俊，你出阵吧。下手轻一点。”
袁元向其中一位年轻超凡者投去了目光。
那位年轻超凡者得到了命令，缓缓离开自己的所在位置，来到了顾慎的圈前。
这是一位深海六层实力的超凡者。
顾慎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两人行了一礼。
战斗开始，陈俊的身影瞬间化为一道利箭，扑向顾慎。
一刹那。
圈子中的两道身影开始极速追击，躲闪。
在极小的范围内挪移。
袁元心不在焉，一边旁观，一边挪首对阿旒尔道：“使徒大人，由于【旧世界】的高危险性，这一次的任务，一共只有十二人能够出塞，这是两只小队的配置，而我带来的十八人，最后会有七位留在牯堡负责接应，因为顾慎的到来……还需要再挤掉一个人的位置。”
阿旒尔知道，这是抱怨。
袁元认为，自己调查军团中的精锐里，混进了“不和谐的东西”。
“所以……”袁元顿了顿。
他刚刚想要开口。
“砰”的一声！
一道轻微的闷哼，迸发在圈中。
圈子里的对抗训练在这一刻结束……追击和躲闪的影子刹那破灭，偌大圈子之中只剩下了一道身影。
顾慎抵出的手掌，按在了陈俊的胸口。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发力的，电光火石之间，陈俊已经被打飞出十数米。
顾慎虚按的五指，指尖还缭绕着凛冽的风气。
袁元瞳孔收缩。
或许是因为心不在焉的原因……刚刚顾慎出手的那一刻，他竟然也没看清？
阿旒尔淡淡开口：“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
袁元陡然沉默下来，他原先想说的那些话，在这一刻全部咽了回去。
他皱起眉头。
这个年轻人，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精神系超凡者才对……
精神系超凡者，也拥有如此程度的体术么？
……
……
“这小子的速度……很快啊。”
训练空地上。
一个赤裸上身的中年男人，眯眼看着圈中的顾慎。
陈俊被击飞的画面，倒是颇有三分冲击力。
只不过，顾慎倒是没有展露出“压倒性”的胜利，全程的战斗十分简单，追击，躲闪，然后找寻到一个破绽。
事实上近身交战，并不需要复杂。
压倒性的力量，或者奇快无比的速度，二者拥有其一，便足以摘下胜利。
顾慎刚刚的取胜，看上去是由于他取得了“速度优势”。
“苏河哥……”
“这个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与赤裸男人一同对练的精瘦寸头男人，是此次调查军团中年龄最小的成员，名为李辰，二十出头。
这次出塞任务，只有十一个名额。
李辰已经占定了一个……他的实力只有深海第六层，一个不是三阶段的超凡者，能稳占一个名额，原因很简单，他的能力对出塞任务十分重要。
B级能力【源之瞳】！
深海对超凡能力的评级是基于其危险系数进行判定，因为【源之瞳】实战能力并不强，所以它的评级只有B级……事实上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辅佐能力。
在多人的任务之中，【源之瞳】能起到强大的奇效！
能够探查周围的源质变化，并且可以搭建临时性的“精神链接”，通过奉献自己的“精神力”，来增强链接中队友的“精神感知力”。
这是一个相当可靠的精神系辅佐能力。
李辰的眉心，隐约睁开了一只虚无的眼睛。
在顾慎和陈俊两人交手之际。
他睁开了自己的【源之瞳】，诡异的是……【源之瞳】无法捕捉顾慎的踪迹，对方的精神气息几乎湮灭在了【源之瞳】的感应之中。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几乎所有超凡者，都会习惯性地放出一缕精神气息。
就像是凡俗会睁眼一样。
哪怕是只修行到入门阶段的初阶超凡者，也知道一个道理……精神力，比肉眼更加有效。
而【源之瞳】没有丝毫感应，这很有可能说明了一个恐怖的事情。
顾慎放弃了“精神感应”这种超凡者与生俱来的习惯。
一个精神系超凡者，放弃精神感应？
李辰更不敢相信的是，在先前紧迫的交战之际……顾慎竟然还往自己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放弃精神感应的家伙，是怎么觉察到自己这边的“探知”的？
全凭……直觉？
而就是这么一瞥。
【源之瞳】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隐约有不受控制，要强行闭合的趋势。
好在只是一刹，顾慎便将目光挪开。
那股压迫，也随之烟消云散。
战斗结束。
陈俊被干净利落地击飞，顾慎没有动用太大的力量，最后那一掌，只是四两拨千斤的“反震”了一下，那位调查军团的超凡者，对自己并没有太强烈的敌意，所以也只是受了一些轻微擦伤，几天就能痊愈。
他站定在圈中。
刚刚的对决里，顾慎封闭了“炽火”。
而在圈外的不同方向，果然投来了许多的“精神感应”，顾慎凭借直觉找到了好几处……调查军团里的这些精锐超凡者们，实力都不错，有好几道精神试探，险些激出了“炽火”的反击。
不过。
最让他留意的……是在牯堡要塞高台方向。
那里有一道精神气息。
不知为何……感觉有些熟悉，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顾慎向着牯堡要塞的高台方向，投去目光。
“这就结束了么？”
邹海啧啧感慨，意犹未尽，“大人，您的目光还是精准……这小子的体术实力出奇地不错。”
“嗯……”
林霖轻声嗯了一声。
他双手按在高台石栏之上，望着远方向着自己投来目光的顾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年轻人……封锁了自己的精神气息。
可自己怎么感觉……
有些似曾相识？
第十四章 踏上【旧世界】
调查军团二队，在牯堡开展了为期三天的专项训练。
接下来的“迷宫任务”，至关重要。
一共会有十二位超凡者，离开要塞，跨越北部边境，抵达【旧世界】……而这次的特殊训练，也将筛选出最终出发的合适人选。
这三天的训练，顾慎全程参与。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人”，关于源甲的掌控技巧，要塞外的求生知识，以及探索任务的心得经验，这几个方面都几乎是零……只不过顾慎的表现让调查军团的全体成员感到惊讶。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很强。
即便公平竞争，也能挤进最终“十二人”的名单之中。
三天转瞬即逝。
今天便是出发日。
顾慎佩戴上了调查军团麾下银白色的“四阶源甲”，正如阿旒尔所言，真正要赶赴“战场”之时，战士们会佩戴比自身力量更高一阶的特质源甲。
四阶源甲，能够承载深水区十层以上超凡者的力量。
它的源能驱动力更强大，而且材质更坚韧。
这只前去探索迷宫的调查队伍，一共有两个分队，主队和副队，十二人的配置阵容里，除了觉醒【源之瞳】的精神辅佐者李辰，其他人全部是三阶超凡者。
主队由袁元带领，在前方负责开路。
副队队长名为苏河，这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中年男人，外表平平无奇，但实力很强悍，顾慎估计苏河的实力在深海第九层巅峰，距离突破第四阶仅仅差距一线。
顾慎自然而然被分配到了“副队”。
虽然这几日的特训，他没有落下，而且表现优异，但调查军团仍然把他放到了“保护位”。
这是一个需要“保护”的重要人物。
顾慎没说什么，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
对他而言……这是第一次前往【旧世界】，没必要托大，跟随这只经验丰富的队伍一同前进，能够顺利回归，便算是任务成功了。
至于“手杖木屑”的线索，【旧世界】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希望能够找到。
但如果走遍迷宫，一无所获，那也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巨壁之上。
站着十二道身影，头顶是悬浮在云霄之上的一艘艘巨艇。
在巨艇的更远处。
有一座遮天屏障，数千万枚透明浮空板密密麻麻拼凑而成，这是牯堡要塞的巨壁与【旧世界】接触的直接屏障。
这是一座史诗级恢弘巨大的源能防御罩。
人类从未放弃过探索巨壁之外的世界。
并且，随着技术的发展，北洲一点一点尝试着向要塞之外推进，在秩序坍塌的世界里，能够向外延伸……就像是一株大树，在地底蔓延枝干，延伸地越多，生存的希望越大。
这层巨大防护罩如大伞一般，笼罩要塞天顶。
故而被称之为“伞之防线”。
中央城地底的那座熔炉，源源不断地燃烧“能源”，就是为了支撑起这道巨大防线。
袁元眯起双眼。
他轻声开口：“调查军团第二大队，特别行动队，全体成员已就位，还请打开‘源能防护罩’。”
“收到。”
牯堡要塞的频道中传来邹海冷静的声音。
“嗡嗡嗡——”
远天的浮空源能板开始轰鸣，飞雪倒流，巨大的吸力自巨壁之外诞生，仅仅打开了一道极其狭窄的豁口，黑洞的潮汐之力便足以让人感到惊骇。
与之相比，人类实在是很渺小的生物。
很难想象，牯堡要塞的驻守者们，可以坚守这座阵地，数百年没有退后半步。
这一刻。
巨壁之上有千万粒肉眼可见的粒子，正在秩序坍塌的界限中逆卷，翻涌。
顾慎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飞雪倒卷的那个未知世界，他知道从牯堡要塞打开“伞之防线”的那一刻起，源甲便进入了“消耗状态”，面罩隔绝【旧世界】的污浊气息，并且净化成为可呼吸的干净气体，除此之外，这副外附甲胄可以随环境改变而自行减少增加重力，但所有的效果都需要“燃烧源能”，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一枚能源核心的完整燃烧时间大概是三十天。
这次行动有充足的能源。
足以支撑队伍往返。
站在巨壁之上的每一位调查军团超凡者，神情都十分凝重，哪怕他们曾参与过数十次的探索任务，但每一次离开人类据点，都可能意味着永别。
袁元的声音，在中央频道中缓缓响起。
“迷宫三十八……第二十次探索任务，正式开始！”
十二件源甲，喷薄出雪白的气流。
一瞬间。
从巨壁之上掠出。
短短数秒，十二道身影便冲出了“伞之防线”，牯堡要塞的浮空板开始快速合拢，重新将【旧世界】破碎的秩序阻拦在外。
【深海】无法在【旧世界】进行链接。
双方的通讯在这一刻中断。
牯堡要塞的指挥室内瞬间一片安静。
这次行动的指挥工作是由邹海进行，但所有指挥员的目光都下意识望向了邹副官身边的那个人。
林霖全程保持沉默，目送这只队伍离开要塞。
因为“洪衷”的事件，调查军团二队和牯堡产生了摩擦，因为军团长的支持，林霖得到了这个事件后续的全部处理权。
他再次拒绝了调查军团二队接回“英雄”尸体的请求。
而这个决策，弄得双方都很不愉快。
在迷宫任务开始之前，袁元没有和牯堡方面进行任何沟通。
而此刻，通讯断开。
林霖望着屏幕中逐渐模糊的那些身影，用很低的声音，轻轻说道：“祝凯旋。”
“伞之防线”重新闭合。
牯堡的碎雪恢复了稳定，这个世界重新变得安宁，平静。
邹海揉了揉脑袋。
不知是什么原因……
或许是送走了顾慎的原因……他总觉得，心中那不安的预感，又恢复过来了。
……
……
“轰”的一声！
似乎是碎裂的石屑，撞击在呼吸面罩上的声音。
那大概就只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屑。
轻微的撞击，却发出了剧烈的轰鸣。
而当顾慎按下面罩一侧的按键之后。
外界所有的嘈杂声音，全都被屏蔽，石屑拍打面罩的声音，也不再剧烈刺耳，而是变得十分缥缈，如梦一般。
明明处在乱流之中，整个人的四周环境……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
好在，中控频道中，还能听到同伴的声音。
“所有成员，报告情况。”
“主队，李辰，一切正常。”
“主队，莫宏义，一切正常。”
“……”
“副队，江雨，一切正常。”
“副队，顾慎，一切正常。”
顾慎最后一个完成报告。
中控频道内响起了袁元的指挥声音：“很好……全体成员，准备降落。”
顾慎回头望去，一片片蜂巢碎片般的浮空板，在磅礴碎雪的吹拂之下，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只剩下一个隐约的大致轮廓。
怪不得叫“伞之防线”。
在【旧世界】往回望，那真的很像是一把伞。
一把遮盖人类世界的巨伞。
这一刻，顾慎感到自己周身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挤压“源甲”……调查军团的生存手册中提到，这是来自【旧世界】的潮汐之力。
这种力量，会对有机生物的皮肤、躯壳，产生可怕的腐蚀作用。
而源甲可以进行极大程度的格挡。
事实上，即便没有源甲，也可以离开要塞，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大……四阶段的超凡者，能够外放领域，就能抵抗“潮汐之力”。
但【旧世界】的潮汐力量是时时刻刻运转，永远不会停歇的。
超凡者释放领域，则需要消耗力量。
若真是长途跋涉，一直维持领域的外放，消耗将非常巨大。
除了神座和他们的使徒，几乎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所以某些特殊的要塞任务，就必须由掌握“火种之力”的特殊存在来完成。
“倒计时……三，二，一，坐标已发送，所有人开始降落！”
十二道身影，在碎雪与石屑翻飞的长空之中，划过燕隼般的弧线。
【旧世界】处处存在着危险。
而人类抵达五洲之后，探索了六百年，也只是摸索出了极小一部分的地图，人们相信在那副黑暗地图中，存在着某个“希望之地”，所以探索永远也不会停下……可人类族群每一步的前进，都意味着有个体为此牺牲。
顾慎降落在了一片“废墟”之上。
因为岁月太久。
他根本无法辨别自己脚底踩的“石块”，究竟是什么材质，但低下头来，隐约在层次的废墟缝隙间，看见了磨损风化的骨骼……为了找到这块平安的“降落点”，不知有多少人付出了生命。
而接下来的那条路线。
每一步，都是走在前人们的枯骨之上。
顾慎神情有些复杂。
一枚手掌，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抬起头来，是副队队长苏河。
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身上却散发着令人信赖的可靠气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一个踏上【旧世界】土壤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想法。”
苏河瞥了眼缝隙间的那具骸骨，轻声说道：“记住，对于后来者而言，此刻的我们，也是奉献鲜血的前人。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旧世界】时，一位前辈对我说的话。”
顾慎默默将这句话记住。
“第一次离开要塞……无需担心，安心地往前走吧。”
苏河笑了笑，道：“有我殿后。”
……
……
（今天晚上临时有事，所以更新晚了一些，抱歉。）
第十五章 孤独的精神食粮
【旧世界】的环境很糟糕。
这里充斥着破碎的粒子。
或许在六百年前，人类抵达五洲之前……这里曾是一片静谧之地，但如今，由于“黑洞”的侵蚀，巨壁之外的世界景观，只剩下“倾塌”的涡流。
天边的流云不断凹陷。
在这里，肉眼所见，并非真实。
因为每一枚“黑洞”都具有不同的超凡特性，而这些特性没有规律，很多现象都具有迷惑性，一旦走错，便可能会丧命……调查军团这些年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可能摸索出一副巨壁之外的完整地图。
十二人的队伍，按照演练时的队形，在【旧世界】的废土之上“缓慢”前进。
这次任务，准备了充足的“源能燃料”，源甲内则是储存了大量的营养液，以及压缩食品。
大部分时间。
总控频道里没有声音，这是专门用来应付调度指挥的共用频道。
安静，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无事发生”。
顾慎的耳边，只有风沙席卷，砸在面罩上发出的轻微碎裂之音，源甲面罩很好地屏蔽了这些杂音，他默默看着眼前浩荡的白色沙尘，整个【旧世界】就像是一个缓慢死亡的“巨人”，而大地上随风而起的，便是承载巨人痛苦的“呜咽”。
在封锁了精神力后。
顾慎感官上的感受，被放大了数倍，数十倍。
他踏上【旧世界】后，心中生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炽火在额心缓慢摇曳着，平静而悲哀地眺望着这段破碎的历史，人类在自己的史册中记载了自己征服五洲大陆的诸多荣光，却没有记载更久之前，败逃流窜的狼狈过往。
谁都不知道，历史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只有踏上【旧世界】，才能明白……人类这个族群，究竟付出过多少惨痛的代价，经历了多么痛苦的万里跋涉，才能抵达巨壁之内的安全世界。
相比于色彩分明的五洲世界。
这里，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在极致的喧嚣下，掩藏着的是极致的死寂。
因为真正的死亡，就是无声且静谧的。
这是一段孤独的“旅程”，调查军团每一个北出的探索者，都是孤独的旅者。
“滋滋滋……”
即便在总控频道之外，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私人频道。
即便是精神系超凡者，也需要与人交流，来维系自己的精神状态……在漫长的要塞任务中，比起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更加恐怖的是长时间的“静默”。
“喂喂喂……”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顾慎的私人频道接收到了一个加入请求。
他往前方望去，看到不远处主队的前掠阵型中，有一个年轻人正回头对自己挥手示意，透明面罩下明显能看到一份诚挚的笑意。
顾慎记得这个年轻人。
李辰。
这次的任务，李辰是一个核心人物，他的【源之瞳】能够帮助队伍第一时间发觉危险。
最重要的是……【旧世界】是在“变化”的。
超凡力量，没有规律可言。
相比于这片浩袤无垠的破碎之地，人类永远是渺小的生灵，上一秒总结出的秩序规律，下一秒就可能被彻底推翻……如果说这是一片怒海，那么拍向人类的浪花，时刻都在变化。
调查军团的地图，只能理论上规避大部分的“危险”。
一旦有“黑洞”发生了畸变。
那么……就需要重新寻找新的规律，或者新的路线。
【源之瞳】对黑洞的勘探能力极强。
有他在，可以极大程度确保地图的安全性。
顾慎同意了李辰的请求。
“顾兄，二队有一个专门的聊天频道，跋涉路上会很孤独，大家都会在频道里交流……我看你一直没有进入，所以特地来问一问。”
李辰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很有感染力。
这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小伙子，虽然实力没有抵达第三阶，但他的能力却已经足够优秀，在北洲能够取得“认可”的超凡者，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顾慎的视力不错。
他看到，李辰对自己挑了挑眉，邀请道：“要加入吗？”
顾慎笑道：“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场景。”
“没关系。”李辰也笑了，“回头看看，队伍最后面的那个家伙。”
顾慎回过头。
副队的最后方，有一个沉稳的男人，负责殿后。
苏河。
这个位置其实并不简单，除了收尾，还需要负责完成“数据采集”的基础任务。
每一次调查军团的出行，都将进行大量的“数据采集任务”，就拿这次迷宫任务举例……最重要的事情固然是探索峡谷路线，但这一路上的“地图”的变化，以及超凡源质的流动，分布，都是有用且重要的讯息。
这些，都是【旧世界】的资料！
这一次的任务讯息，决定了下次的出塞安排。
所以……才有了被调查军团奉为第一铁律的那句话。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而数据采集的完成度，某种意义上……就是下一次任务出行的安全度。
除此以外，在遭遇特殊情况，且队长判定无法解决的情况下，调查小队会选择原路返回，而队伍中最危险的两个位置，就是最前方的“冲锋位”，以及最后方的“殿后位”。
一般而言。
队长会在最前方，而副队长，则是负责殿后。
顾慎看着那个沉默寡言到极致的男人，有些讶异地问道：“苏河……也加入了聊天频道？”
“当然。”李辰大大咧咧笑道：“大部分时候……他是不说话的，不过潜水也好，大家知道他在，心底会踏实许多。”
下一刻。
他发送了一个邀请。
顾慎选择了“同意”，下一刻，耳旁那个冷寂的世界，忽然变得鲜活热闹了起来。
“老莫，我忽然想起来，你上次在对抗训练跟我打赌的事情……愿赌服输，你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妹子的，妹子在哪里？”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别老惦记妹子，好歹是咱们调查军团二队的精锐，才出了几次要塞，拿了几个荣誉，就想着儿女情长的事情，等你拿到军团长颁发的‘一级奖章’，还怕没有妹子？！”
“呸，一级奖章，那玩意儿是活人能拿到的吗？你不会准备扎个纸人烧给我吧？”
“纸人太寒碜，真有那一天，哥一定借钱给你买个硅胶款的烧了。”
一阵大笑。
顾慎默默抬起头来。
远天的穹顶是坍塌的涡流，破碎的粒子，以及飞舞的碎石，黑白相间的雪屑。
聊天频道内一片欢快，像是一瞬间来到了某个气氛火爆的地下酒馆，跋涉在废弃旧土上的旅者们，空气面罩内没有酒精，却甚是欢乐。
只要跟正确的人结伴，那么多远的路都不孤独，孤独是什么？孤独就是一种可以咀嚼的精神食粮，闲来无事嚼一嚼。
默默听了半晌。
顾慎觉得这帮家伙，比自己想象中有趣。
在秩序坍塌的【旧世界】上，一群糙老爷们聚在一起唠嗑，还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观。
“顾兄，这帮家伙们的用词可能不太文雅。”
几分钟后，李辰的声音再次在私人频道响起。
他一直在观察顾慎，在他心中这是和苏河一样沉默寡言的家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样子，大概率不会适应北洲的语言习俗。
他有些谨慎地开口。
如果有一天，聊天频道里的内容遭遇公开，那么一句话应该会被【屏蔽】一半，其中蕴含的某些称谓以及语气助词实在不雅。
“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正常水准，那么……还算是有文化的。”顾慎在心中默默开口。
跟宋慈比起来……
这帮家伙，算是有素质的了。
“老莫，愿赌服输，不要甩赖啊，帮老子洗一个月内裤，不过分吧？”
“加我一个，妹子我就不要了，说起来，我攒了一个月的袜子，还在队里……”
顾慎听着聊天频道里的消息，忽然问道：“他们一直在聊赌注……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宏义似乎跟很多人打赌，都赌输了。
“啊……”
李辰有些不好意思，“你那天要求参加日常训练，老莫开了个赌局……赌你跟不上咱们的训练，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输得很惨。”
顾慎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赌自己跟不上训练……那的确是输得很惨啊。
这几天的调查军团训练，顾慎全部完成，而且完成地十分顺利，对他而言，封闭精神力就是一种“极限修行”，跟随这只精英队的日常训练，能够让自己更好的感知。
也更好的运用“肉身”。
这几天的训练，还是颇有收获的。
只是没想到，二队里有很多人支持自己，看上去只有老莫一个人输。
顾慎轻声一笑之后，整个聊天频道陡然安静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处于公众频道之内。
所有人这才发现，频道内有一个新人加入了。
“顾……顾慎？”
莫宏义愕然回头，这个年轻人的存在感实在实在很低，几乎和苏河一样是“隐形人”，没有人提起，大家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小李拉进来的。”
便在此刻，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
苏河轻声说道：“已经进来好一会了……”
聊天频道内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然后便是一阵笑声。
顾慎看着自己面前炸开的“私聊申请”。
原来刚刚的寂静和孤独……
都是假的。
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被大家想起来啊。
他全部同意，私人频道里顿时响起了一道道问好之音。
“顾兄！我是祝霄，喊我老霄就行！”
“小顾兄，我是主队张凝，祖籍也是东洲的，只不过是偏僻的苔原区，话说长野的事情我可听说了……你可真牛逼坏了！”
而诸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公众频道内的发言拉回。
沉默寡言的苏河又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你说顾慎能坚持下来，你会蹲下来给他舔鞋子。”
第十六章 吹火
“舔鞋？！”
此言一出，连顾慎都被震惊了。
北洲男人们的赌注，都玩得这么大么……他望向莫宏义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而苏河的话语，让整只小队的公众聊天频道，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原来，不开口说话的人，才是最狠的狠人。
“擦……不就是舔鞋么？！”
老莫前行的动作竟然真的慢了下来，他回过头来，恶狠狠道，“北洲男人有言必行，老子可不能丢咱们调查军团的脸！顾兄，你抬脚！”
“别别别……”
顾慎吓了一跳。
以这帮家伙们的狠劲，做出什么他都不意外。
顾慎哭笑不得，其他人则是起哄看热闹。
聊天频道中，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这件事情……差不多就行了。”
是袁元的声音。
这位二队副队长，也在聊天频道中，他和苏河一样，大部分时间并不开口，只是默默旁听……在“漫长跋涉”中，队伍里的冲锋位置比殿后之位更加危险，袁元大部分的精力，都需要放在验证地图，以及感受危机这方面上。
此刻，他开口叫停了这些。
只不过……袁元并不是要呵斥手下。
他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顾慎，眼中有三分歉意：“小顾兄，这件事情……其实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我先前对你有所偏见，今日特意道歉，希望你不要追究莫宏义。”
顾慎怔了怔。
“因为‘洪衷’的事情，我和牯堡要塞产生了摩擦……”袁元轻声道：“那段时间，我的情绪有些愤怒，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愤怒确确实实影响了我的决策。对于军团长大人的安排，以及你的进入，我是怀揣着抵触情绪不得已才接受的。”
最开始的对抗训练——
袁元丝毫没有隐藏自己对顾慎的“鄙夷之情”。
他手底下的超凡者，个个都是精锐！这一次带来的人员，都是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战友，而面对危险的迷宫任务，他怎敢把后背交给一个陌生人？
可短短几天……
他对顾慎的印象产生了巨大改观。
这个年轻人跟着调查军团进行了全套训练，没喊一声累……很显然，这根本就没抵达他的极限，而加大训练量的提升特训，也没有触摸到顾慎的“极限”。
这个年轻人，实力很深。
队伍里的张凝出身东洲，特意为自己介绍最近的清冢陵园事件，袁元这才意识到，为何阿旒尔大人会千里迢迢将这个年轻人待至牯堡。
他对顾慎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强者。
就像是……当年的021！
锈骨大将麾下的至强者，北洲近几年神话般的风云人物，据说那位神秘人物也出身东洲，不知是不是错觉，袁元在顾慎身上看到了和021相似的一些影子。
两者不太一样，却又有许多方面相似。
他听小道消息说……021，也姓顾？
只不过——
如今的顾慎，比当年声名鹊起的021更加年轻！
这才仅仅二十岁啊……自己在这个岁数，应该还只是白蜥麾下的一位哨兵吧？
顾慎笑了笑，道：“小事，诸位无须放在心上。”
北洲男人，的确够坦诚。
这里的规则很独特，也很简单……
只要你足够强大，就会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这些糙汉子们，也并非是只知直来直往的莽夫，他们粗中有细，许多事情，看得清楚，不需要道尽。
向来沉默的苏河，会在这时候点破莫宏义的赌注。
其实正是替老莫，选了一个最好下的台阶。
大家一同在出塞任务中征战！
一同行动……便是战友！
先前的那些矛盾，在【旧世界】坍塌的涡流中，又算得了什么？
“更换队形吧。”
苏河轻声说道：“七号阵型。”
两支队伍，十二位超凡者，开始各自调整步频，主队和副队穿插在一起。
接着变换阵型的功夫，莫宏义靠近顾慎，犹豫了两秒，然后沉声开口：“兄弟……先前的事情，抱歉了。”
顾慎微笑道：“东洲那边，你这样的行为会被骂一句‘矫情’。”
莫宏义微微一怔。
然后哈哈大笑。
这位壮汉用力拍了拍顾慎肩头，笑眯眯道：“好小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另外一边，祝霄伸出手指鄙夷道：“老莫，你小子说话小心点啊，人家小顾名草有主了，小心清冢陵园的褚姑娘用占卜术诅咒你……”
顾慎在心底无奈笑了笑。
占卜术可没有诅咒的功效啊……这位大哥，应该是离开东洲太久了。
祝霄添油加醋把“守陵人占卜术”的厉害之处说了一遍，又是千里索魂，又是招致不祥，着实把莫宏义吓到了，他讪讪收回那只手，神情认真地低语道：“褚姓弟妹，无意之间得罪了……您老千万别介意啊……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当是赔罪了。”
顾慎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没有拆穿。
【旧世界】没有深海链接，真是可惜啊，这趟旅程……如果褚灵也在的话就好了。
这些北洲汉子们，各个都有着有趣的灵魂。
这一群旅者，即便踏上破碎殆尽的废土，也能走出一条阳光明媚的大道来。
变换阵型之后。
顾慎来到了主队原先的位置，和李辰并肩。
二人在全体队伍的第二梯队，最前方就是负责“冲锋”的行动队长袁元。
公众聊天平台，依旧热闹。
只不过袁元，顾慎，李辰三人，则是切换了私人频道，发起了小规模的私聊。
“或许你要说我矫情，但我再次表示抱歉。”
袁元言简意赅地说道：“这是对我先前的傲慢，以及偏见……必须给出的歉意。”
“言重了。”
顾慎……压根就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看客心境，几乎烙在了骨子里。
他来北洲之时，就做好了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只要能够完成自己的事情，那么外界看法，倒真是没有那么重要。
即便袁元，还有这一行人，都没有对自己道歉。
顾慎依旧会走下去。
只不过……他会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废土上。
最大程度的，确保自己的安全。
如今……这黑白的世界，变得鲜活了一些，似乎也挺不错？
“接下来会有一周左右的跋涉期。”
袁元轻声道：“之所以变换七号阵型，是因为这道阵型中，三位感应力最强的超凡者，可以走在最前方，第一时间感应不测……事实上这是一段相对安全的路径，但迷宫任务的前几次记载，提示可能会有‘黑洞’的规律变化。”
顾慎默默听着。
这几天的训练，已经默认了，队伍中拥有最强大感应力的几人。
队长袁元，拥有精神系【源之瞳】能力的超凡者李辰。
以及，自己。
由于“金箍”缘故，顾慎至今没有展露过自己的精神力，但他的直觉感应还存在，单单是这门感应，便足以强过调查军团的其他成员……
并非是这些人弱。
而是拥有“炽火”的顾慎太强。
谁都没有想到，他的精神力比当前超凡实力，高出了整整两个大境界。
而在“斗战金箍”的作用下，顾慎还在尝试突破更大的极限。
这种程度的感应，已经不是寻常三阶段超凡者能相比的了。
“由于路程漫长……我们需要轮转感应。”
袁元轻声道：“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会负责十二小时，剩下的十二小时，你们俩再进行轮转。”
顾慎点了点头。
精神力的释放，也是一种消耗。
哪怕是最基础的感应……人的精神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之中，很可能会麻木，或者失效，这也是调查军团派遣小队人数至少是六人的缘故。
六人队伍，至少能够确保长时间跋涉中，有最基础的轮转感应能力。
即便负伤，也可以做出应对。
标准的六人队伍配置中，至少会配备有两位精神系。
在已经摸索清楚的特定任务里，会进行一定程度的针对性更换，但精神系超凡者是绝不可缺，数量越多越好的。
【旧世界】最大的危险，是不可控。
而精神系超凡者，可以最大程度的规避风险。
至少，可以帮助队伍，提高活着回来的概率！
袁元的话音刚落。
便有一道光华亮起。
李辰的眉心，点燃了一缕银亮火光，他打开了自己的【源之瞳】，丝丝缕缕的超凡源质，如风一般向着他的额首位置汇聚——
“队长，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个年轻人诚恳说道：“【源之瞳】外放的精神消耗会小很多，您可以先休息。”
袁元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道：“好。”
顾慎望向那枚眼瞳。
在对抗训练中，他感受到了不止一道的窥伺气息。
其中之一，就来自于李辰。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虽然只有第六层，但精神力修行地十分扎实，如果真的晋升第三阶，有望实现精神力的超脱境界。
这的确是一个天才。
而【源之瞳】的能力，在出塞任务中，可谓是神技了。
虚无缥缈的银色精神，随着那枚眼瞳的旋转，不断抛向四方——
这范围很广，足足覆盖了上千米。
只不过。
【源之瞳】的旋转，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这也就意味着……顾慎一行人，也会被李辰的【源之瞳】精神所笼罩。
其实这本来没什么。
只不过“炽火”向来是一位脾气暴躁的主儿，因为被“金箍”囚着，顾慎无法完全将其掌控，在感应到了低阶能力的窥伺之时，一刹那就要激发本能，暴起反攻。
顾慎连忙压制，把炽火死死按住，额首的“金箍火光”这才没有浮现。
只是这一幕，在李辰眼中……就难免有些恐怖了。
他【源之瞳】在侦查视野之时，不可避免地扫到了顾慎，仅仅一瞬，那股熟悉的悚然之感便传入心头。
这就是S级能力的压迫么？
李辰心中隐约有预感，如果不是小顾兄压制了那份能力，自己的【源之瞳】，可能会被迫闭合。
袁元眯起双眼。
他不是精神系超凡者，担任前锋位，只是因为他的自身实力抵达了四阶，纯粹实力上碾压了队伍里的其他超凡者……精神力自然水涨船高，要高出一个大境界。
关于【源之瞳】异样的精神波动，袁元只是隐约感应到了皮毛。
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
顾慎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档案上介绍这是一位是S级超凡者，可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精神气息，对抗训练也好，模拟实战也罢……在牯堡的这几日相处，袁元感觉到了，顾慎身上藏着诸多底牌。
只可惜，调查军团的这些训练，还不足以让顾慎动用这些底牌。
炽火幽幽盘踞而回。
“不必担心。”
顾慎望向李辰，柔声安慰道：“尽管放开【源之瞳】扫描视野好了，六小时后，我来换班。”
李辰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队伍跋涉。
到了换班之际，顾慎睁开双眼，拍了拍李辰肩头，示意他可以将【源之瞳】收起了。
动用了六个小时的能力。
李辰有些疲倦。
他揉了揉眉心，收起了【源之瞳】，同时满怀期待地望向顾慎……
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东洲的S级，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力？
可万万没想到。
顾慎并指在眉心抹过，变戏法似地从指尖挤出了一缕小火苗。
只是，这缕小火苗实在太微小了，小到轻轻一口气，就能够吹灭……李辰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这该不会就是这位S级妖孽的能力吧？
这也，太寒碜了些。
顾慎看到李辰的反应，有些无奈，他也没有办法，在对抗“金箍”的情况下，能摘出这么一缕炽火，便已经殊为不易了！
只不过，如果只是感应源质的话……这一缕火，已足够用了。
下一刻。
顾慎轻轻对着指尖吹了口气。
那缥缈的火苗，剧烈颤抖起来——
轻轻一吹，真的将其吹“灭”了！
不……不对！
李辰皱起眉头，望向四周。
队伍的四面八方，隐约燃起了无形的火光，那一缕很小的火，被顾慎轻轻一吹，散成了数百枚更加细碎，肉眼无法捕捉的火花，燃烧在【旧世界】残破的风气之中。
那是余烬。
亦是辉光。
队伍里的每一位超凡者，都察觉到了这份异样……零零碎碎的火屑，随着他们的跋涉，一同漂流，那是坍塌世界里的希望，亦是指引前路的光明。
顾慎轻声说道：“接下来的路，有我。”
……
……
（PS:洗了个澡，状态好转许多，算是杀了个回马枪。）
第十七章 刀痕
一缕炽火，飘散四方。
化为数百缕火屑。
李辰怔怔看着这一幕……
自己的【源之瞳】，是一个需要不断“旋转”才能保持三百六十度视野开阔的能力，这已经是极其强悍的精神能力了。
而顾慎的探查范围，比自己还要更广。
数百缕隐约燃烧的火屑，漂浮掠开，围绕着众人。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缕微弱的温暖。
“这就是东洲的‘S级’么？”
队伍后方，莫宏义眯起双眼，喃喃道：“这小子不会是那种精神力高出自身实力一个大等级的变态吧？”
“很有可能，或许会更强。”
祝霄轻声道：“在东洲，还有一个年轻妖孽，名字叫‘白袖’，顾兄如今和他齐名，S级都是可以跨境而战的人物，无法以常理度之。”
“在第三阶，精神力稳定高出自身实力一个大等级……那也太可怕了吧？”
莫宏义不敢置信地感慨道：“目前公开的情报来看，整个调查军团，能做到这一步的，应该就只有一位啊……”
听到这里，祝霄笑了笑：“对我们而言，那是天堑，对这种妖孽来说，这一步虽然难，但还是有机会突破的。我觉得……顾兄的精神力，未必会比一队的那个‘小怪物’弱。”
“那是你没和那个小怪物交手……”
莫宏义低声嘀咕，道：“那家伙可是真正的变态！”
他望向远方飘掠到雪风尽头的火屑，目力已经无法捕捉顾慎散开的那缕火光了，这些火屑内蕴着极其细微的精神，纯粹是用来探路的罗网。
即便莫宏义不是精神系超凡者，也能感受到这些溢散的精神力，并不算强大。
他挠了挠头，用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道。
“顾慎……真的能和那个小怪物比精神力么？”
……
……
出塞任务，的确很枯燥。
即便是有公众频道，可以聊天……路上的时间，依旧会让人感觉到无聊。
人不是机器，总是在路上，一定会感觉到疲倦。
精神上的，以及肉体上的。
在经历了接近十天的跋涉之后，整只队伍的气氛变得有些低沉，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遭遇“意外”，一行人顺利抵达任务的目的地。
那座被誉为“迷宫”的破碎雪山。
远远望去。
漫天飞雪，从远方的峡谷入口飘飞而来。
犹如天神斩切了一斧，将这座雪山砍为两半，只露出一道漆黑深邃的狭窄入口。
此刻，负责前锋位置探测源质波动的，正是李辰。
【源之瞳】滴溜溜旋转着——
“一切正常。”
李辰的声音，在指挥频道内响起。
队伍里的其他人，神情明显变得振奋起来，出塞任务，在踏出巨壁的那一刻时，就意味着随时可能遭遇危险……能够安全抵达“迷宫”，这次的任务便成功了一半！
顾慎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那座峡谷。
他眯起双眼。
这一路上的“精神感应”任务，虽说是三人轮转，可实际上，他从未放松过警惕……炽火分散开来的那些火屑，在自己没有感应任务之时，便静静悬浮在【旧世界】的寒风中，跟随自己前行。
多一层防护，多一分安心。
在望向那座名为“迷宫”的瑰丽雪山之时。
顾慎心头，忽然涌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感到，炽火猛地跃动了一下。
这座迷宫里，存在着能与炽火产生联动的东西？
亦或是说，与自己炽火中那一缕“冥王之气”有联系的物件？
由于这份感应，太过微弱。
顾慎根本来不及细细感受，一瞬之后，便烟消云散，而且再未涌起过。
再望向迷宫，只觉得那是一座沉寂无声的死物。
原先的悸动也好，感应也好，似乎都只是一种错觉……
便在此刻，袁元的声音响起。
“等一等……”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队伍后方的速度慢下来，在原地驻足。
顾慎望向队长。
这是队伍中唯一的一位“四阶超凡者”，难道他感应出了什么异样么？
“苏河，‘源质感应仪’有异样反应么？”
袁元在指挥频道里对话副队长。
“一切正常。”
洪衷的队伍，在迷宫任务中全军覆没，以调查军团的原先规划，他们的任务只是探测第三十八条路线的可行性……理论上来说，不会走出迷宫，更没有机会看到所谓的“绿洲”。
所以，在出行之前，拟定计划之时。
袁元认为，洪衷是遭遇了某片黑洞的“畸变”，而那黑洞，很有可能就藏在迷宫之中。
最大的可能。
就是“黑洞”切断了洪衷队伍的退路，致使这位队长下令前进，殊死一搏，然后看见绿洲……只是这个假设，却有一个无法解释的地方。
那就是……洪衷是怎么回来的？
“李辰，从这一刻起，需要你时刻保持【源之瞳】的运转。”
袁元望向身旁的年轻人。
李辰神情郑重点头，张开自己的银色眼瞳，开始巡视八方。
“顾慎……”
袁元话音未落。
顾慎轻轻抬起两根手指。
隐没于远方风雪中的碎小火屑，在这一刻齐齐亮起，如同死灰复燃。
负责探测超凡源质的感应仪，以及队伍里两位可靠的精神系超凡者，确保了接下来“迷宫任务”开荒的安全性。
整只队伍，就这么一点一点进入幽长的峡口隧道之中。
“队型更改——三号阵型！”
十二队的队伍，缓慢变成一字型。
雪山峡谷的入口，只是远方看上去狭窄，实际上它的“纤细”是跟两片浑厚山岩对比显现而出的，进入“迷宫”之后，黑暗笼罩，这里的入口足以让十二人队伍齐肩通过……但可怕的就是这样的视角欺骗。
“队长，我感应到了很强烈的源质。”
李辰神情郑重。
“迷宫的入口，藏着一座黑洞，千万要保持阵型，这里只有中线是可以通过的……黑暗笼罩之处，存在着‘秩序崩塌’的无解现象，一旦越界，很可能会被吞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袁元低声警告。
关于“迷宫”的确切情报，调查军团和牯堡要塞联手探索了近十年，总结出了许多的规律，此刻的入口位置便是一个“规律点”。
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小心翼翼地跟随队长。
顾慎面色不变。
他释放在外的“炽火”，传回了具体的感应……
他抬起头来，望向这座雪山的峡谷入口上方。
就在顾慎目光所落之处，无尽黑暗之中，隐藏着一片巨大黑洞，这条路线并没有调查军团情报中地那么难走，只要能够捕捉到“黑洞”的源质轮廓。
那么中线之外，还是有其他地带可以行走的。
只不过……
顾慎什么都没说，他静静跟着队伍，走在前方第三的位置。
炽火火屑，在空中缓缓飘掠，【旧世界】的秩序坍塌现象，跟五洲境内的那些灾境，妙境，完全就不是一回事……那片盘踞在山岩上的巨大黑洞，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以及根深蒂固。
就连“向来饕餮”的炽火，都对其生不出胃口。
顾慎能感应到炽火对这些源质的排斥心理……想来是自己的炽火，把这片地域的“古老源质”，与五洲界内的源质进行了比较。
这里的源质，味道太差。
的确，在【旧世界】这样的环境中，这些黑洞可以肆无忌惮地野蛮生长，将一片又一片破碎的规则全部连接起来，自己的“炽火”不知要吃上多久，才能啃掉一些边角料，想要真正触及“核心”，根本就痴心妄想的事情。
可惜。
【旧世界】还真是一片荒芜的废土。
即便自己能够吞噬“源质”，也无法从这样的土壤中捞到什么好处。
进入雪山峡谷之后的路线并不复杂，是一条笔直直线。
不久之后，黑暗退散，那片不知藏在何处的“黑洞”，逐渐被众人甩在身后，顾慎神情复杂地回头，望向那座超大黑洞最后一眼。
“顾兄，是觉得心悸么？”李辰注意到了这一幕，笑着询问。
顾慎笑了笑：“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场景。”
他没敢说，自己回头看上那一眼，是暗暗觉得遗憾和可惜。
真的很可惜啊……如果缠绕在那片黑洞周围的无序秩序，破碎不复存在，那么自己的“炽火”，一定能够饱餐一顿！
“这座迷宫里的‘黑洞’，的确算得上‘大家伙’。”
袁元开口了，他双手按着双刀，已经做好了随时进入备战状态的准备，此刻身上缭绕着浅浅的刀气，轻声说道：“我跟随仲原队长出征过上百次任务，大小灾境，黑点黑洞，算得上见过世面了……没有几个任务，能和这片迷宫媲美，拥有数量如此繁杂的‘规律点’，抛开数量，这些‘规律点’几乎都得到了‘重度危险’的评价。”
“……重度危险？”
顾慎皱起眉头。
“‘黑点’，‘黑洞’亦有等级，像刚刚入口处的那个，表面缠绕不止一层的规律，普通【使徒】无法将其净化，则是‘重度危险级’。”袁元平静道：“就像是超凡能力的评级，这种黑洞的评级大概相当于是‘A级’，即便阿旒尔大人带着信物，抵达这里，也只能选择避让，尊重其规律。”
“相当于A级么……”
顾慎在心底喃喃开口。
怪不得，自己的“炽火”目前对其不感兴趣。
是危险系数太高的原因——
炽火不想吃，也吃不下。
“顺带一提，‘披月城要塞’相当于是‘S级’的坍塌点。”袁元意味深长地说道：“女皇大人选择让它成长，这其实不算是明智的做法……如果第一时间选择‘消灭’，披月城不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顾慎一下子沉默了。
他知道如今披月城是什么样子……
原先固若铁板的一座要塞！
此刻沦为空城！
所有人全部撤离，由大将【锈骨】带领麾下军团，负责镇守这座要塞，来对抗那座灾境中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不过……我们都相信女皇大人的抉择！”
袁元笑了笑，道：“全体北洲人民，都在等待你的老师，为这片大地带回好消息。希望我们这次的探寻，能找到树先生的线索！”
顾慎缓缓点头。
队伍离开峡谷入口之后，重新变换阵型，依旧是熟悉的七号阵型。
黑暗褪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刺眼的风雪，大片大片的白雪飞舞在枯山峭壁之间，整个世界从黑暗中脱离，又浸入了病态的炽烈之中。
源甲的面罩自行调整了亮度，来应对这副刺目的奇景。
一块断裂的巨石，将峡谷的直线截开，雪山内部龟裂之后，一下子绽出了四个不同方向的入口……而恐怖的是，顾慎在这四个入口中，分别感应到了四种不同的“黑洞”存在。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任务命名为“迷宫”的原因。
从这一刻，就等同于做选择题。
接下来会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分叉口，很难想象当初第一批抵达迷宫的超凡者，进行了怎样的抉择……又是怀揣着怎样的信念，向前跋涉。
单单是望向面前的四岔路口，便让人心头涌起一阵绝望。
“接下来的路线，会很复杂。”
袁元轻声说道：“调查军团进行了数百次的出塞任务……才总结出了这么一条‘路线’。”
他深吸一口气。
这一段是最艰难的路……接下来的“黑洞”数量大大增加，曾经总结的规律或许也有所变动，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谨慎前进。
出塞跋涉的十天，所经历的“紧张”，与此刻相比……已是不值一提。
怪不得，刚刚离开巨壁之时，公众聊天频道会如此热闹。
先前的跋涉，只是“热身”！
此刻，才是正戏……直面生死之时！
一个人，走错一步，都可能会给整个团队，带来巨大的麻烦。
顾慎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过，他能操纵的“炽火”并不多，可如今已经有三成数量的火屑，消散在了风中……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这些火屑，不知何时被“黑洞”吞没了。
这一路上，顾慎看到了许许多多古怪奇异的“规律点”，其中有一部分，即便是调查军团也没有摸清楚规律，只是总结出了某个模糊的“远离”范围。
只不过……自己的“炽火”，则不一样。
这些火屑虽然消失了，但自己隐约之间，感知到了那几片黑洞的大致规律。
顾慎就这么在跟随队伍前进的路上，一个人默默摸索着。
这一段路，实在很长。
袁元带着两支队伍，一次又一次在岔路口进行抉择，延续着迷宫三十八的前面路线……
数小时后。
所有人的行进速度，变得慢了下来。
顾慎注意到。
李辰的面色，在紧绷之余，已经有些苍白了。
【源之瞳】的高强度运转，对精神力是很大的负荷……他开始快速消耗营养液，以及精神补剂，队伍里的其他人状态都没有好太多。
北洲的超凡者，体能的确都很好，这些人天生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中成长，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只是在“精神方面”的修行，却略显粗糙。
北洲没有“春之呼吸”这样伟大的呼吸法。
这些精锐战士们，即便是李辰这种调查军团内排得上号的优秀精神系天才，在呼吸法的修行上……也要差了一些。
相比于东洲，这些人实战能力更强大，但精神修行却要薄弱许多。
顾慎望向飞雪的远端，在指挥频道内轻声说道：“大家可以试着向右挪移二十米，没猜错的话，这枚规律点的力量……会持续不断地压迫超凡者精神，向右挪移之后，情况会好转一些。”
艰难前行的队伍成员，闻言俱是一怔。
他们这一段路程，走得甚是困难，越走越觉得精神紧绷。
而顾慎的确是唯一算得上“轻松”的人。
“向右。”
袁元亲自试了一下，然后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
全体队伍，保持阵型，迅速调整位置。
“呼……”
下一刻，队伍的公众频道内响起一阵阵吐气的舒缓之声……
果然，调整之后，每个人的精神压力，都大大减少！
这消息如果传到调查军团，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嗤之以鼻……他们可不会相信，袁元这样性格的犟驴，会相信一个东洲年轻人提出的规律点建议。
或者说，他们更不愿意相信，竟然有一个这么神奇的精神系超凡者，能够在初次接触的短时间内，勘破“恐怖黑洞”的规律。
“下一个路口，是要左转对吧，可以把队形变更成四号阵型……然后全体靠在壁面左端前进。”顾慎望向袁元，“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袁元眯起双眼。
他没有去问，顾慎是怎么给出这个建议的……只是在全体队伍在岔路口左转之后，作为队长的他，亲自来到了顾慎指定的位置进行感受。
果然！
那股无形的压迫大大降低！
“队型变更，四号阵型！”袁元果断下达命令。
接下来，顾慎靠着自己的感应，再次给出建议……整只队伍的消耗大大降低，每个人都感到了不可思议。
再之后，顾慎的“建议”，被袁元一字不落地转变成了命令。
没有人想到，这次迷宫任务会变得如此高效！
很快。
就抵达了上次任务的“记载点”。
因为顾慎给出的“建议”，全体队伍的精神状态都保持地相当良好。
“谢了……”
李辰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开口说这两个字。
这家伙，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这一路上的跋涉。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对顾慎的“观点”都改变了。
或许是因为许多个漫长黑夜中，那些萤火虫般的火屑照亮了黑暗，让这只探索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光明可以依寻。
顾慎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身后的那块巨大黑洞，带来的精神压迫，已经消失。
显然，队伍已经来到了一个相当安全的位置。
他眯起双眼：“前面……就是洪衷率领的那只精锐队，所抵达的终点了么？”
风雪变得不再激烈。
袁元的脚尖触碰到了什么，他皱起眉头，轻轻发力，一具被大雪掩埋的躯壳，露出了雪地。
“尸体？”
随着那具尸体表面的雪屑，被袁元挥刀震开……全体队伍，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些人默默看着那具尸体。
“老姚……”
袁元收起佩刀，蹲下身子，眼眶有些湿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旧日战友干枯的面颊，这具尸体的主人，正是调查军团二队的老兵之一。
整个探索者队伍都涌起了冰冷的悲哀之意。
迷宫任务的目标之一，就是找到昔日战友的遗体。
很快。
四周的雪层被扒开。
“幸运”的是，一共五具尸体……无一减少。
这些，都是洪衷精锐队的队友！
这些尸体，被摆放在一起，接下来如果任务顺利，在源能燃料充裕的情况下，探索者队伍会带着这些战友们的尸体，一同返回要塞。
“不太对……”
顾慎看着这些新鲜出土的“尸体”，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们的源甲，看上去并没有破损的痕迹……这说明他们生前没有经历战斗，可没有战斗，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此言一出，队伍里的超凡者们重新开始审视尸体。
“不……老姚的源甲上有伤痕。”
蹲在尸体之前的袁元，眼神一亮，他诧异开口：“是刀伤……而且，老姚的备用能源被取走了？”
顾慎来到了老姚的尸体前。
他看着那具尸体……刀伤的位置不在胸前，而是在背后，干净利落地一刀，穿透后背，从胸口刺出，因为出刀利落的缘故，只留下了很小的一道裂纹！
霜冻之下，这道裂纹被冻得挤压合拢，如果不是仔细检查，很难察觉。
李辰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谁……出的刀？”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问题。
但……也是一个很真实的问题。
沉浸在悲哀中的队伍成员，凝视着那道刀痕，一个个陷入了死寂之中。
只有顾慎一人回答了李辰的问题。
他轻声开口，反问道：“是谁，活着离开了这里？”
……
……
（PS：月末！求月票！）
第十八章 大蛇
霜雪覆盖在源甲之上，冻得发硬。
而那道狭细的刀痕，几乎隐没在雪色之中。
队伍里的每一个成员，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是谁出的刀？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滴滴滴！”
就在全员沉默之时，源质探测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音！
袁元猛地站起身子，回头望向来时方向，探测仪的警报声音从远方响起……而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回首望去，那依旧是一片完好无暇的“长路”。
肉眼去看，看不出丝毫差异。
但没有人敢后退一步了……
【源之瞳】散发而出的银色光华逐渐收敛，李辰神情难看，低声道：“我无法感应返航方向的源质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断绝了来路。”
“原来如此么……”
袁元眯起双眼。
他曾猜测，洪衷的队伍一定遭遇了无法理解的“超凡现象”，才会导致“全军覆没”。
如今来看，猜测正确！
上一个队伍遭遇的“异样”，在此刻重演！
“队长……返航的路断了！”
指挥频道里传来询问的声音：“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前进！我们别无选择，不是么？”
袁元冷冷道：“即便路没有断，这次任务的主要目标，也是确定‘绿洲’的存在……如果洪衷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绿洲，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全体成员，原地休整，准备出发！”
“收到！”
始终沉默的苏河此刻第一个回应：“副队苏河，已经做好出发准备！”
“江雨，随时待命！”
一道道回应声，在频道内响起。
二队此刻的精气神状态极佳，士气高亢，毫无疲倦之意！
出发之前，他们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即便遭遇“断路”，也无所畏惧……既然洪衷能够找到“归乡之路”，那么他们一定也可以！
在亲眼目睹了战友的“死亡异样”之后……他们迫切想要知道那道“刀痕”的真正真相！
而真相，就在前方不远处……
短短数十秒，全体队伍便完成了休整，保持队形，继续前进！
巨大的雪片掠过苍穹。
呼啸的风声在迷宫石山狭缝之中鼓荡。
顾慎回过头去。
在出发之前，他最后一次望向那条被“切断”的返航退路，飘荡在雪风之中的火屑，粘粘在山壁岩石之间……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那是与雪很相似的温度。
但不同的是，火屑粘附的峭壁，比雪……更冰。
……
……
大雪纷飞，飘荡落下。
高大男人伸出手掌，掸了掸肩头的雪屑。
牯堡要塞之内，建了一座规模不大的陵园，许多英杰就埋骨于此，一块块石碑，见证了他们一生的传奇，已经泼洒而出的热血……这座陵园内的土壤是红色的，哪怕被冻雪覆盖，依旧炙热滚烫。
而此刻。
土壤被几位士兵挖开，一口木质的棺材，正在进行入土的过程。
一旁的石碑，已经准备好了。
“调查军团，二队，迷宫任务归乡队长，洪衷。”
邹海默默看着这一幕。
殡葬洪衷，是林霖大人的意思。
这些天，关于尸体的归属问题，调查军团的二队已经与牯堡要塞交涉了不止一次……而林霖大人的回复很简单，他拒绝交出洪衷。
由于军团长的支持，二队无可奈何。
二队队长仲原，身处外地，正率领二队最顶级的那批超凡者，在侧翼战线的【旧世界】，执行某场极其重要的出塞任务。
于是接线员只能进行严厉要求，以及愤怒抗议。
可惜。
牯堡要塞不吃这一套。
几位负责安葬尸体的“士兵”，都佩戴了极其完备的强逻辑材料护具，从头武装到尾……这一幕如果被调查军团二队看见，一定会异常愤怒。
这是英雄的尸体……而这些家伙，就像是在安葬某具带着病毒的尸体？
之所以会这么做。
也是林霖大人的意思。
“迷宫任务”的二次出发，已经持续了十多天……这十多天的时间里，林霖大人对洪衷的尸体进行了不止一次的观察，以及研究，均无收获。
他无法找到“生死簿”出现异样的原因。
这世上最诡异的事情，莫过于此。
本该惊涛骇浪的大海，一片风平浪静。
直觉敏锐的人，会嗅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邹海是这种人，林霖更是。
从“洪衷”归来之后，邹副官心中就始终翻涌着不祥，直到遇见顾慎，才稍稍平缓了一些，驻守牯堡的这些年里，遭遇了诸多事件，大大小小，他的直觉从未出错。
而这一次，他无比支持准将大人的决策！
埋葬“洪衷”。
不再进行尸体研究，也彻底断绝调查军团二队的念头。
等到最新一次的迷宫任务，传来回音……再根据带回的线索，来决定是否重启研究。
“副官大人……出事了！”
不远处，有一位哨兵神情紧张，跑了过来。
邹海皱了皱眉。
出事？
“生死簿上……迷宫任务的成员，再次失去了精神感应！”
这个消息，让邹海心中咯噔一声。
他火速赶往作战指挥所，此刻的指挥室一片焦灼，林霖大人肃立在中央位置，另外一边，银发及腰的阿旒尔面色冷若冰霜。
这位使徒的神情非常难看，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大屏幕。
“生死簿”传输的数据投在屏幕之上，十二位超凡者的档案全部显示“阵亡”……阵亡这两个字，不一定是真正意义上的物理死亡。
但……生死簿上的暂留气息消散，便意味着他们至少陷入了“精神死亡”的境地！
“又一次……出现了……”
阿旒尔的声音有些嘶哑。
上一次的迷宫任务，便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
要塞外的队伍，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目光没有丝毫挪移，可惜“生死簿”的讯息没有波动，十分平稳……不像是会有奇迹出现的样子。
“是好消息。”
林霖平静说道：“这个现象，意味着顾慎抵达了和上次探索队一样的位置。”
他是作战室里最镇定的人。
没有之一。
“生死簿的异样，我认为没有参考价值，洪衷既然可以归来，那么便一定存在着‘归来’的办法。”林霖缓缓说道：“这次迷宫任务，就是为了找出引发异样的真正原因……我想顾慎他们，此刻已经触碰到真相了。作为巨壁之内的要塞据点，我们此刻无法给到任何帮助，唯一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他们平安归来。”
这句话说得十分冷静。
林霖调动权限，将那些“阵亡”档案全都抹去……
此时此刻，这样负面的信息，只会让作战指挥团队的士气低落。
林霖的话音十分平稳，直接否决了“生死簿”的权威，但仔细算算……两只队伍出塞之后，引发“生死簿异样”的时间节点，的确是相差不多的。
这并非是无稽之谈。
或许……真的有某种特殊规律点，引起了这般异样？
“相比之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做好准备……”
屏幕上的讯息再次变动。
数十上百个镜头，在同一时刻投影上来……
“两个小时前，伞之防线的‘天眼’，感应到了强烈的‘风压’。”林霖轻声开口，说道：“那股风压来自于正北方向。”
此言一出。
邹海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在牯堡要塞驻守了这么多年，他太清楚“风压”二字的真正含义了！
北洲的“天眼”部署难度极高，巨壁之外是秩序坍塌的世界，而作为缓冲地带的伞之防线，是最后可以链接“精神网络”的地带……类似于人类世界的触手。
哪怕这些触手很短。
但……有，总比没有要强！
在部署“天眼”之后，伞之防线在遭遇源质潮汐的冲击之前，已经能够提前感受到预警……那些源质潮汐的冲击，会提前引发诸多异象。
地震，风压，涨潮……等等。
而这一次。
伞之防线传回的风向图，则是有着好几道恐怖的涡旋……
“风压的初步规模统计是A级，伞之防线将会迎来二十年里最为猛烈的一次冲击……【深海】给出的预估结果是，伞之防线的源能燃尽之后，能够拦截95%的源质潮汐，剩余5%的力量将会渗入防线，撞击在巨壁之上。如果我们不做出应对，那么这5%的力量，很可能冲破巨壁。”
林霖缓缓回头，望向作战指挥室里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说道：“诸位，牯堡……要起风了。”
……
……
狂风呼啸！
暴雪渐熄！
寒冷与破碎的世界，已成旧世界的倒影，被摔在了身后，十二人的队伍，站在雪山峡谷的出口位置……没有人能够想到，迷宫三十八的最后路线，探索起来竟是如此轻松。
不过数十分钟而已。
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高天漂浮着流云，大片大片的光明投在地上，身上……
一片温暖。
远方，就是所有旅者梦寐以求的“梦幻之乡”。
旅途的终点。
绿洲。
袁元一阵失神。他感到体内的鲜血，都在沸腾翻涌，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心头涌起，原来洪衷在病床上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绿洲就在迷宫之外，绿洲就在眼前！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窥见绿洲”的欣喜之中，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唯独一个人，神情不同。
顾慎皱起眉头，他蹲下身子……凝视着脚底厚厚的雪层，在银白的雪色之中，有一些破碎散落的木屑，洪衷从迷宫任务之中，也带回了一片木屑。
顾慎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片木屑。
这一次。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精神波动……
这是老师的【圣木】气息。
只不过，这枚木屑上蕴含的精神波动，已是十分微弱，而且还带着凋亡和寂灭的意境。
顾慎有些困惑地站在雪山峡谷的出口。
这里，便是迷宫的尽头。
远方那大片大片的绿色，以及湛蓝的高天，美得如画卷一般……只不过，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
顾慎觉得那片绿洲太美。
美得像是一场梦。
或许……真的就是一场梦。
“等一等……”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准备前行的李辰。
“诸位，别急着前进！”
这一道声音，动用残余在火屑之中的“精神之力”……四面八方的一枚枚火屑，围绕诸人，此刻已经收缩成了一枚方圆数十米的圆圈，火焰震颤。
这道声音，在火屑震颤之后，滚滚荡开！
下一刻……李辰回过了头，只不过他的神情，一片茫然之余，还带着愤怒。
“顾兄，你没看见么……这是绿洲啊！”
李辰冷冷开口。
他拍掉顾慎的手掌，向前走去。
顾慎眯起双眼，看着李辰头顶不断旋转，却停止释放光芒的那枚银色眼瞳。
不知何时，【源之瞳】已经停止运转了……
或许……此刻身处的雪山出口，已是一场梦境。
整只队伍，都在“缓慢”前进，唯一有些异样的，便是队长袁元，这位四阶超凡者的神情，与其他队员不同，一般是喜悦，一般是痛苦，如同处于挣扎之中。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伸出两根手指，准备与“金箍”对抗，释放出更多一些的炽火，来唤醒梦境中的诸人。
当他指尖触碰炽火的那一刻。
“砰！”
一股熟悉的波动，在心头涌起！
顾慎瞳孔收缩。
那股波动……自己在进入峡谷之前便感受过了一次！
有什么东西，与“炽火”，或是与“冥王精神”，产生了感应，共鸣！
这一次。
熟悉的波动再起，紧接着响起的，便是身后坍塌破碎的山岩之音，一片巨大的阴翳，笼罩在高天之上，哗啦啦如锁链碰撞般的金铁之音，密集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
笼罩在梦境之中的迷途之人，所看见的，是一片阴翳中燃起的太阳。
他们的面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而顾慎所看见的……
则是一条盘起身子，有数十米的巨大蛇头，那所谓的“太阳”，便是那巨蛇所睁开的金灿炽热的一对蛇瞳！
“嘶嘶嘶……”
山岩即为蛇鳞。
归途即为蛇身。
在调查军团这么多年的资料档案中，从未提到过，在巨壁之外，生存着这等恐怖的“超凡生灵”……这条一眼无法窥及全貌的蛇身恐怕有数百米之长。
人类无法在【旧世界】生存。
但这条蛇……可以。
这恐怕是震动整个北洲的重大新闻，而最恐怖的是，在浩袤无垠的【旧世界】，出现了一个超凡生灵，是不是就意味着……第二个？
或者说，无数个？
实在讽刺。
迷宫的尽头，根本就不是什么希望……而是一场通往绝路的梦境。
这一条前往绿洲梦幻之乡的希望之径，其实是投入这条巨大神蛇怀抱的寻死之路。
那条高高盘踞的大蛇，收拢身躯。
顾慎猛地取出鬼面纱，将其戴上，戴上“鬼面纱”的这一刻，他的精神力开始猛然凝聚，增幅！
鬼面纱的效果！
这件封印物，开始侵蚀顾慎的精神海。
只不过此刻，鬼面纱直接遭遇的是斗战金箍。
而顾慎精神海内的炽火，则是感应到了“低阶封印物”的挑衅，主动激荡起了压制之意……两相对撞之后，一缕炽火顺利释放而出。
顾慎眉心燃起了炽烈的火光！
他低声怒吼。
“醒来！！！”
这道精神上的雷震之音，在探索者队伍里每个超凡者的心间响起！
如一柄大锤！
重重捶碎这场幻梦！
第一个清醒的是袁元，这位队长原先就处于挣扎的困境之中，有了顾慎的炽火之音，他直接挣脱这场幻梦，用了两秒，看到此刻无比震撼的画面……
袁元的怒吼声音，在雪风之中震响！
“调查军团！全体队员，迎战！！”
第二个清醒的，不是精神系超凡者李辰，而是副队长苏河！
这个男人的精神力修行相当牢固，算是二队里最坚韧的一人……还没等队长的怒吼响起，他便借着炽火的警音，醒悟过来。
副队长苏河，在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他直接向着那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冲杀过去。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行动起来无比彪悍，他蹬地而起，踩在“流动”的峭壁之上——那是飞掠的蛇鳞，数秒之后，高高跃起！
他挥出了一拳！
这是三阶顶级强者的全力一拳！
“砰！！！”
音爆声音炸开。
高天之上，大蛇瞳孔冷漠。
唇瓣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
它甚至没有躲闪，就是这么平静而冷漠地俯视着挑衅自己的渺小蝼蚁，这一拳裹挟着苏河所修行而出的领域雏胚，在空中炸开剧烈的轰鸣之音！
碎雪溅荡！
苏河落地，抬头望向那条大蛇，被风雪遮掩的冷漠双瞳，穿透了厚厚的雾气，绽放着渗人心魄的幽暗金芒，这一拳没有给它留下丝毫伤口。
只不过……目的已经完成。
这一拳，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拳。
不求伤敌。
只求闹出的动静够大。
整只队伍，在顾慎的炽火唤醒，以及剧烈的外界噪音之下，纷纷醒转过来。
“迎战！”
“迎战！！”
拔刀之音连忙响起，无需任何沟通，这只调查军团的绝对精锐之师，在清醒之后的三秒之内完成了队形调整……李辰头顶的【源之瞳】重新开始旋转，队伍中十二人之间搭建了一条共享的精神链接，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在【源之瞳】的协调之下变得稳定！
江雨伸出双手，地面之上的碎雪纷纷逆卷而上，化为一片模糊雨幕。
B级能力【雨沼】，领域雏胚发动！
地面之上，响起了刺耳的“摩擦”之音，【雨沼】试图将大蛇的身躯拉入地下，然而那一枚枚鳞片仿佛自带强硬的领域保护之力，直接震碎了这片领域！
【雨沼】，无效！
雪山峡谷尽头的队伍里，绽放出了数道夺目辉光，三阶超凡者的各种能力，在此刻尽数施展开来……在【源之瞳】的链接放大效果之下，这些本是能够击碎一座小山头的强悍攻击，撞击在蛇鳞之上，最多只是碰撞出了刺眼的火光。
唯一造成最大伤害的，是队长袁元。
他拔出双刀，犹如猎豹一般在大蛇身上狂舞而行，刀刀凶狠，犹如大江灌落，劈砍在蛇鳞之上，不仅迸溅出炽目的光火，还留下了浅淡的白痕……袁元比苏河更加凶悍，他独自一人从蛇尾砍了过去，直接砍到了蛇头位置，而那条大蛇保持了一贯的“冷漠”。
最后袁元高高跃起，将长刀插入蛇瞳之中！
“珰”的一声脆响。
所有的能力，领域，全都被拔除。
而袁元的刀斩，也被弹开——
大蛇瞳孔之中暴射出了一道金芒，如贯天之辉，直接将他整个人射穿。
高天的流云之上，有一蓬鲜艳滚烫的血液炸开。
滚烫的血雨降落。
垂降在每一个人扬起的面容之上。
李辰神情苍白，他怔怔看着这一幕，感觉灵魂受到了重击……队长袁元的“尸体”在空中那炽热瞳光的注视之下，直接炸开，碎裂成了千万片的辉光。
而他的【源之瞳】，则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紧急链接了十二人，超负荷的运转。
而是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银色之瞳，直视着那巨大蛇灵，感受到了精神层面上无与伦比的压迫。
李辰的眼睛缓缓流淌出鲜血。
他扬首望去，想要将队长“死亡”前的最后一幕，记在脑海之中，然而最后的视野却变得一片灰白……真正意义上的灰白。
他被剥夺了视力。
【源之瞳】的链接，也在这一刻断开。
通讯频道早已经在幻梦之中破碎，但没有了【源之瞳】的精神链接，对这只队伍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因为每个人都陷入了震撼的死寂之中。
那条大蛇，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以倨傲之姿，静静等待和迎接他们的进攻，便击碎了调查军团二队精英队的全部进攻欲望。
想要对抗这样的怪物……得什么样的实力？
四阶超凡者的全力攻击，也只能做到勉强留下伤痕！
想要将其杀死，恐怕需要封号级别的实力吧？
不……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怪物”。
人类超凡者中最顶级的封号，真能将其杀死吗？
第十九章 吾王（求月票！）
翻涌的雪潮从山顶落下。
十二位超凡者，站在迷宫尽头，被巨大的阴翳所笼罩……
此刻天地间唯一的光。
就是那大蛇的“金瞳”。
与之相比，人类是渺小又卑贱的生灵。
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涌起，在队长袁元被杀死之后，这只小队发起了最后疯狂的反击……来自东洲的汉子祝霄怒吼着拔出了军刀，周身燃起火光，他踩着山石，暴怒着想要跃起。
“轰”的一声！
然而这一次。
大蛇根本就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
一抹快到根本看不见的虚影掠过……长长蛇尾的尾尖扫过，就像是拍死了一只嗡嗡作响的蚊虫，浑身燃火的暴怒男人直接被拍成了血沫！
下一刻——
凛冽的霜雪之中，有沉重密集的射击声音！
北洲特质的强逻辑子弹，击碎长空，这是军方科技里所能研制出的最强单兵武器，这些子弹全部射中蛇鳞，然而令人绝望的是，强逻辑子弹根本无法打碎蛇鳞，只是溅出刺目的金光！
这种程度的进攻，连压制都做不到……
队伍后方架枪的两位超凡者，下一刻就被蛇瞳无情“凝视”！
“嗡嗡嗡~~~”
自那双蛇瞳内暴射而出的金光，刹那间将他们淹没！
连同……整块所站之地，一同毁灭！
“不……”
双目失明的李辰，依旧能感应到四周的微弱气息……一道道生命气息正在快速凋零，这意味着队伍里的成员，自己的战友们，正在飞快死亡。
枪火声消失了。
领域翻涌的精神力也消失了。
最后，一股强大的锁定之力，钉在了他的身上。
李辰抬起了头，一双空洞虚无的眸子，对上了大蛇金灿的双目，他面色灰白，整具身躯被恐惧所占满……这一刻他生出了逃跑的可悲念头，只是手脚不听使唤，想要挪动一步，都变得万分困难。
他就像是一根木桩，钉在了原地。
“嘶……”
冰冷的吐舌声音。
雪风裹挟着寒意，垂降到了面前，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想象出此刻的噩梦。
那只大蛇，把头颅降到了与自己同等的高度，正在冷漠地“端详”自己。
它有千万种方法，毁灭自己一行人，此刻只是选择了最有趣的那一种。
慢慢戏耍。
玩弄致死。
绝望压抑到了极致，就变成了愤怒。
李辰默默攥拢了拳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似乎恢复了……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但至少这一丝力量，给了他反抗的余地。
在他头顶，那只流血的“银色眼瞳”，再一次的，缓缓旋转起来。
他竭尽全力的怒吼了一声。
然后一拳，打在了冰冷的蛇吻之上！
这是人类的一拳……也是绝望到极致的一拳。
更是，弱小，无力的一拳。
“啪嗒。”
清脆的一声，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位不擅进攻的精神系超凡者，打出的一拳，甚至没有打伤鳞片……只是反震之力，让这枚拳头肌肤龟裂，渗出鲜血。
李辰的身躯不断颤抖，巨大的实力差距在这一刻将绝望放大了数百倍，他想要睁开流血的眼瞳，想要逼迫自己在生命关头“怒视”对方，死得有尊严一些，然而这些都做不到……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压制着身躯的恐惧，尽可能不那么颤抖。
看着这一幕……大蛇的唇瓣翘起，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
它的双瞳，再次燃起了金色。
接着便是“轰”的一声！
炸裂的拳风，划破冰冷的空气，在李辰面前卷响，哗啦啦掀动数十蓬霜雪，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这一刻出现在李辰面前，副队长苏河燃烧了他全身的超凡源质，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一拳，这一拳轰击在毫无防备的大蛇头颅之上，狂怒的气浪震荡，峡谷四周的山石纷纷爆碎。
而拳风灭去之后……
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蛇的头颅，只是微微歪斜了一个细微的角度，这个角度看上去，更像是它自己所做的调整。
“嘶嘶……”
苏河将李辰拦在自己身后，他平静地看着烟尘之中的蛇瞳。
“轰！”
金光暴射而出，雪雾破碎，鲜血焚尽。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被蛇瞳中涌出的金光湮灭。
整座山谷陷入了长寂。
长风浩荡，吹散猩雪。
只剩下一个人。
孤独地站着。
……
……
从作战开始的那一刻，顾慎便定在了原地。
他没有和袁元一同拔刀，也没有撤到副队后方进行射击……戴上鬼面纱后，压抑已久的精神力得到了释放，他的精神海陷入了绝对的平静之中。
然后，顾慎眉心位置，燃烧起了一缕炽火。
只不过，这一次是漆黑的火。
他默默看着这场惨烈的战斗……鲜血泼洒，溅在雪地之上，如墨一般醒目。
在凄烈的雪山峡谷战场，他是唯一的“看客”。
而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位“看客”存在的合理性。
没有人拉扯他。
更没有人触碰他。
事实上，有人在跑动之中接触了他，只不过如影子一般交融，穿插而过。
他在伸出手，试图按住李辰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这场“梦境”的不对……
战斗结束之后。
顾慎望向那高高盘踞而起的大蛇。
他轻声说道：“我本以为，这场梦境的起始与终点，是迷宫尽头，与远处的‘绿洲’……”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洪衷离开迷宫后的那些话了。
那个男人的确说了实话。
他看到了绿洲。
只不过……是虚假的绿洲。
因为太真实，所以他自己都相信了。
“现在想想，这是个低级失误……这场梦境的起始点，在那里。”顾慎回过头，他望向来时方向，这一切噩梦的开始，来自于返航之路破碎的那一刻。
“洪衷队伍的尸体，被大雪埋在了前面的地方。”
顾慎略带嘲讽地笑道：“既然洪衷看见了绿洲，那么他们应该也看见了……那只队伍以为返航道路被彻底堵死，但实际上并没有……对吧？”
那条大蛇平静注视着顾慎。
蛇瞳之中，不再冷漠，而是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它嘶嘶吐信。
对顾慎……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它保持了“尊敬”，静静聆听，没有打断。
“那是一条安全的路，自始至终，都没有遭遇‘黑洞畸变’，所有人都可以返航，只要在当时做出‘转身’的动作，就能够安全离开。只不过人类从未在要塞之外接触过你这样的生灵，更不知道‘源质仪器’会被欺骗……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继续前进，踏入这场梦境。”
顾慎喃喃说道：“所以，归乡英雄洪衷，其实是一个可耻的逃跑者……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逃跑，并且抢夺了同伴的源能核心。”
“是因为调查军团灌输的信仰么……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返回要塞。”
顾慎摇了摇头。
不论是什么原因，归乡英雄这个称呼，现在听上去都像是一个笑话。
他缓缓垂落双手。
不仅仅是眉心。
顾慎浑身上下，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在“鬼面纱”的加持之下，沾染冥王气息的炽火不断释放，在他周身燃成了一片雄旺的漆黑火域。
“所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也是梦啊。”
顾慎望着大蛇，平静说道：“精英队的精神力根本无法破解这场梦境……所以他们无论怎么战斗，结局都是注定的……上一支队伍，应该也是如此吧？”
大蛇的唇瓣重新翘起。
它再一次露出了微笑。
笼罩在这个迷宫任务之上的层层面纱，已经揭开大半。
顾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很好奇……若不是在梦境，而是在现实世界中，你这样的生灵当真存在么？”
他抬起头来，望着不断垂降的巨大蛇颅。
金芒在蛇瞳之中翻涌。
两者保持了极近距离的对视。
这一刻。
炽火内强烈的感应……再一次响起。
顾慎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
但他在与那黄金蛇瞳对视之时，所感受到的，不是强烈的杀意……而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共鸣。
心脏的跳动速度，仿佛都慢了下来。
他的精神海中，响起了一道尖细而轻柔的声音。
“……当然。”
顾慎瞳孔收缩，他万没想到，这条大蛇竟然能用精神共振，发出声音！
它回应了自己？！
而最恐怖的是……这道精神之音，并不剧烈，但鬼面纱却疯狂震颤起来！
笼罩在顾慎面颊之上的那层阴暗雾气，无法承受这过于强大的精神力，直接散开，自行脱落。
“我只是想看一看您的面容……”
大蛇的精神之音再次响起。
鬼面纱掉落之后。
顾慎怔怔看着那双诚挚无比的黄金瞳孔。
巨大的蛇颅，坠砸在地上，高高盘踞的大蛇，降下了身子，展现出无比恭敬和臣服的膜拜姿势……
它低下头颅，原先那副倨傲无上的姿态，荡然无存。
只剩下谦卑和赤诚。
“此地霜冻，生灵绝迹，秩序破碎，源质坍塌……尊您之命，二十一年，未敢离开。”
大蛇盯着顾慎眉心的那缕幽火。
精神海里久久回荡的那道声音，甚是嘶哑。
“吾王……直至今日，终于等到您的驾临。”
……
……
（PS：月末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二十章 永恒的金穗花（求月票！）
“吾王……直至今日，终于等到您的驾临。”
吾王？
顾慎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在与自己对话。
不……更准确的说，是与自己眉心的那一缕“冥王之火”进行对话。
自陵园神战之后，冥王火种的那缕气息，便与自己眉心的“炽火”产生了交融，两相糅合之后，虽然顾慎目前还不能炼化火种……但举手投足，已经能够展示出隐约的神之威压。
这也是为什么炽火能直接碾压鬼面纱的原因！
这是冥王未燃之火——
虽如今势微。
但终有一天……将成燎原！
那条大蛇说完之后，便维持着俯首恭敬的姿态。
顾慎摸了摸自己的额首。
他皱眉缓缓望向这座迷宫。
二十一年？
这条大蛇，是上一任冥王留下来的“宠兽”？
林霖养了一条拥有精神催眠能力的狗，那么冥王养了这么一条觉醒能力的大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这条蛇，也太大了些。
是因为在梦境中的缘故么？
“解除梦境，让我看看你在现实世界中的模样。”
顾慎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四周的环境，并没有变化。
“吾王……您现在所见，便是我真实模样。”那条大蛇恭敬开口。
顾慎瞳孔微微收缩。
“我行走于真实与虚幻之间……乃是‘净土’中的摆渡之灵。”
黄金色的细长蛇瞳盯着顾慎，大蛇缓慢吐信，声音细腻：“您遭遇重创，把我安置于此，说是等待命运轮转中的下一次相遇。”
“那么，这一切……”
顾慎看着满地的鲜血。
“若您不嫌弃的话……这些超凡者，都可提取成为‘净土’中的魂魄。”大蛇细声说道：“这些年，我为王准备了诸多灵魂，在这片峡谷之下，埋着诸多璀璨魂火，您的冥火可以肆意饱餐。”
“提取？”
听完这句话，顾慎的炽火竟然真的生出了感应。
炽火覆盖在视野之上。
他仿佛真的看穿了这座梦境……二队精英队的这些超凡者，并没有战死，而是沉沦在了这场梦境之中，他们的精神陷入了寂灭，而肉身，则是被大雪冻结起来！
原来……生死簿的异样，便是由此而来！
这条大蛇，遵循着上任冥王的意志，一直盘踞于此，收集着“探索者”的灵魂……
而恐怖的是。
袁元，李辰，苏河……这些人的灵魂，此刻就像是一缕黯淡的光火，自己一个念头，就可以决定将其熄灭，或者重新燃起。
这种燃起，并不是直接唤醒。
而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点燃灵魂。
这些沉沦在大蛇精神世界之中的超凡者，一旦被炽火以这种方式引召“复苏”，那么他们将成为冥王的兵卒！
这……就是提取！
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瞬，便被顾慎放弃。
“我不要提取。”
顾慎冷冷说道：“我要他们都‘活过来’。”
大蛇微微一怔，轻柔说道：“吾王……其实他们并没有死，只是精神陷入了‘沉沦’，这是您当年的嘱咐，若无您的信物和嘱托，绝不可就此放行。”
上一任冥王，留下了这样的命令？
顾慎微微眯起双眼。
“这些超凡者的精神，可以复苏，可再之前的……”大蛇盘踞在山岩之上。
顾慎回头望去，凛冽风中，散发着一缕又一缕的黯淡魂火。
那是过往者的灵魂。
蜿蜒曲折的迷宫，在此刻不再隐藏，无数条路线延伸扩散，此刻的壁垒宛如空气一般……顾慎在这座雪山迷宫之中，看到了数之不清的流离者。
不仅仅是调查军团的超凡者……还有其他大洲的一些探索者部队，先前抵达迷宫的那些人，有许多都埋入了雪地之中。
大蛇保存了他们的灵魂，等待着冥王的提取。
而他们的肉身，则已经在冰冻之中永寂。
那些人的肉身遭到了严重的侵蚀……已经无法复苏了。
顾慎轻轻说道：“我知道了，复苏眼前这些人即可。”
不得不说，看到那浮现而出的大量魂火，属实让顾慎心底一惊。
这些，都是自己可以“提取”的精神？
不过……就算上一位冥王的手段，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复苏破败的肉身。
“谨遵您意。”
大蛇轻轻低头，它喷吐细舌，一阵金灿雾气喷薄而出，调查军团二队的十一朵魂火，在金雾之中袅袅消散……先前的那场战斗，其实是在梦境之中爆发，而二队的参战者，并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若说有。
便是一些精神上的伤害。
刚刚的那场战斗，大蛇见到了阔别二十一年的“君主”，它误把顾慎的观察当做了一种审查般的凝视，于是毫无保留地展现了自己最强的战斗力……
调查军团二队的精英小队，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斗。
任凭他们使劲浑身解数，配合无比默契，整场战局依旧是摧枯拉朽的倾倒之势。
一败涂地！
“活”到最后的李辰，甚至认为这是大蛇百无聊赖的一场游戏。
事实上。
大蛇并没有这种拖延时间的恶趣味，他只是在向顾慎……展示自己的实力。
看着这十一朵魂火，逐渐消散在自己的冥王感应之中。
顾慎心底轻松了许多。
他望向这条大蛇，皱眉问道：“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
大蛇的黄金瞳微微收缩了一下。
它似乎在思考。
而在漫长的沉默之后。
它缓缓开口，“吾王，自降生之后，我们只见过一面……”
这是出乎顾慎意料的回答。
他原先有些担忧，这是上一任冥王的豢养之物，会不会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从刚刚的感应来看，它似乎是通过“冥王火种”的气息来识别主人的。
“二十一年……你只成长了二十一年？”
顾慎有些骇然。
这条大蛇，在现实世界中也有百米大小，从刚刚展现的战力来看，这恐怕是能直接摧毁一座城市的战力，没有两位封号联手，几乎不可能对其进行阻拦……
如果要按照【深海】发配任务的危险级来判定。
这打底是“S级”的任务！
大蛇垂首，闭上双眸，露出一副静谧的观想之姿，自它眉心，缓缓浮现出一缕幽暗的黑色火焰。
顾慎的炽火，再次激荡出那种熟悉的共鸣之意。
“原来如此……”
上一任冥王，竟是将火种实打实分出了一缕，留给了二十一年前的幼蛇。
怪不得。
它可以在【旧世界】生存，这样的一条蛇灵，吞噬超凡源质和亡者精神，在“冥王火种”的温养之下长大，二十一年，成长出如此实力……倒是合乎情理了。
顾慎再次开口：“关于，二十一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这是他非常关心的问题。
顾长志先生，对自己说……当初他探索【旧世界】之后，与冥王大战一场，将其了结。
而那时候的冥王，已经疯了。
彻底失控！
算一算，二十一年前，差不多就是冥王失控的时间点，他在【旧世界】的迷宫布置了这条蛇灵，或许就与不祥失控有关？
大蛇缓缓摇头。
“那时……我灵智未开。”它嘶声说道：“只记得，您的这一缕火，在净土之中养育了我，我会跟随你，直至净土崩塌，世界破碎。”
这条大蛇，是从上任冥王的净土中孕育而出的……
顾慎眯起双眼。
因为同源火种的缘故，他看这条大蛇，愈发亲切……伸出一只手掌，大蛇缓缓将脑袋凑了过来，先前踏入大蛇梦境之时，火屑粘附在冰冷的雪岩之上，顾慎便隐约感觉到了异样。
这条大蛇的体温，比雪还冷。
但因为“火种”和“冥王伟力”的引导，冷血动物也觉醒了人类的情感。
手掌触碰的那一刻。
顾慎感受到了一种无上的规则，在他和大蛇之间结缔。
就像是提取亡者的魂火一般。
他随时可以收回属于自己的“火种之力”。
只是收回力量之后……大蛇的力量将大大衰减。
如果继续盘踞在【旧世界】中，只有一种结局，死亡。
顾慎并没有这么做。
他望向这条大蛇，目光所及之处，洞穿了灵魂。
思考了片刻之后，顾慎柔声开口：“其实……我不是二十一年前，将你养在此地的那个人。”
大蛇迷惘地抬起了头。
金灿蛇瞳之中，弥漫着困惑。
“但我继承了他的那一缕火……”
顾慎平静说道：“你可以选择跟随我，我会赐予你更长远的生命，你也可以选择自由，我并不会收回这一缕火。”
“吾王……”
大蛇沉默了片刻，依旧使用了这个称呼。
它轻轻说道：“二十一年，我从净土之中诞生，被放置在此，灵魂一片混沌，只记得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告诉我，跟随那缕火，火，即是吾王。”
而二十一年后。
它看得很清楚。
顾慎……即是那缕火。
顾慎，即是那位王！
“所以……”
大蛇恭敬说道：“吾王，我选择跟随您，并非是为了更长远的生命，而是为了心中真正向往的自由。”
“好。”
顾慎点了点头，他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问道：“你有名字么？”
“名字……”
大蛇再次眼露茫然。
它摇了摇头。
自净土出生以来，它就从未有过名字。
顾慎微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全部的样子。”
声音落地。
轰的碎裂之音，在耳旁连绵不绝地迸溅炸响，这座梦境之中，大蛇肆无忌惮地展露了自己的“伟力”，那条庞大蛇躯竟真的是迷宫的最后出口，山岩倒塌，飞雪崩碎。
一条贯穿云霄与天幕的长躯，在眼前抬起。
大蛇奋然震身，喷吐出悠扬的嘶鸣。
每一枚黑色长鳞，都开阖作响，激荡出清脆的颤音！
那双蛇瞳的黄金之色满溢而出。
它的鳞片，由黑色转化为金灿之色，像是一片片菱形的花瓣，发出悦耳的撞击之音。
在这一刻，顾慎也展开了自己的“梦境”。
净土，直接降临！
直立而起的大蛇，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自己记忆中的净土。
是一片混沌的模样。
而此刻，则截然不同，远天有一株参天之树，垂落无尽绿荫，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盎然生机密布。
有漫天金灿花瓣围绕自己飞舞。
这些花瓣，与自己鳞片的颜色，交相辉映。
“这，就是净土现在的样子。”
顾慎信手摘下一片金穗花，举到面前，望向大蛇。
他缓缓说道：“这是净土中象征永恒的金穗花，和你的鳞片颜色一模一样。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金穗花吧。”
第二十一章 即刻返程（月初求月票！）
“轰”的沉闷声音，在净土世界的穹顶之上炸响！
正在辛勤劳作的铁五，被这闷响吓了一跳。
他踩着铁锹，望向声音所在方向。
“卧槽？？？”
一条百米大蛇，高抬身躯，遮天蔽日。
这一幕，任谁看见，都无比震撼。
这是神座大人带回来的宠物？？？
这是人能驯服的玩意儿？？
这是吃什么长大的？！
下一刻，铁五的目光与那大蛇对视，他看见了那对黄金瞳中的冷漠眼神……单单是精神上传来的威压，便让他灵魂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那条大蛇，恐怕处于巅峰时期的自己，也不是其对手！
“吾王……”
大蛇冷冷说道：“净土中有个精神不纯粹的臭虫，需要我帮您碾死他么？”
精神不纯粹……
这应该说得是铁五曾信仰“酒神”的事情，接受过酒神神力的灌输，他的灵魂的确已经不纯粹了，哪怕如今信奉自己，依旧无法洗去灵魂深处的酒神烙印。
“不必了。”
顾慎淡淡笑道：“他如今是我的信徒，亦是净土的种树人。”
“吾王果然心胸宽广。”
大蛇望向铁五的眼神依旧冰冷，但精神波动传出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在此地界，他的灵魂一定能得到充足的净化。”
这道精神传音，并没有避讳铁五。
大蛇的话音，嗡嗡嗡如雷声一般，炸响在穹顶云层之中。
铁五听得头皮发麻。
主要是这玩意儿实在太有压迫感了……幸好神座大人替自己拦了下来。
“神座大人……这是您的宠物？”
铁五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地传音。
“是。”
顾慎微笑着拍了拍大蛇脑袋，道：“金穗花，这个名字怎么样……”
神座大人取名字的水平……似乎有点糟糕啊。
铁五暗自腹诽了一句，但神情不变，连忙大喜，鼓掌附和道：“妙！妙极！”
妙极？
大蛇的黄金瞳孔中掠过了一缕幽怨复杂之色。
金穗花……虽然这个名字的寓意很好，但念出来实在很没有气势。
尤其是顾慎最后的那个昵称。
“以后，就喊你阿花了。”
阿花？！
有没有搞错，它堂堂百米大蛇！
对战之际，如果自报家门……难道要报自己是冥王座下的金穗花，又称穗花，或者阿花？
净土的辉光徐徐消散。
冰风呼啸。
顾慎带着大蛇，回归了迷宫之中。
他取出了一枚木屑，认真说道：“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你还记得……这枚木屑么？”
洪衷的归乡任务里，唯一的收获，也是他那番证词的信物，便是这枚木屑。
【深海】无法判断这枚木屑的真正归属。
可顾慎再次捡拾到了这枚木屑……他感受到了老师的气息！
这很重要！
木屑是在大蛇梦境中散落的……
难道说，老师他们，曾来过这里？
“这枚木屑……”
大蛇的瞳孔瞬间细眯收缩。
它身上的鳞片都在震颤，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当然记得，有三个旅者，曾从这里路过……有两个超凡者的实力很强，不好招惹，因为他们没有真正踏入迷宫的原因，我没有对他们强行施展梦境。”
三个旅者！
还有两个实力极强的超凡者……老师，还有师姐！
顾慎一瞬间就锁定了这三人的真实身份，自己的感应是正确的，老师真的在这里出现过……只是下一刻他又想不通了。
他们三人当初是从【披月城要塞】的超大型灾境之中离开的……
怎么会来到这里？
牯堡正北，与披月城方位，相差十万八千里，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等一等……”
顾慎回想着大蛇的话语，他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点，“你刚刚说，他们没有真正踏入迷宫，只是从这里路过？”
“没错……”
大蛇缓缓点头。
它看出了顾慎的困惑，解释说道：“吾王，您恐怕不了解这片地界……由于大量的秩序崩塌点存在，空间时而会发生扭曲，有些地点或许直线距离相隔不远，但实际上却相隔天堑。同样的道理，两处遥对千里的地点，只需要通过一片秩序崩塌之径，便可轻松抵达。”
【旧世界】，秩序崩塌，规则破灭。
在这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那么，这座迷宫的尽头……是什么？”
顾慎望向大蛇。
那些执行出塞任务的探索者们，能够抵达这里，便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幸运儿了，他们在迷宫尽头看到了“绿洲”。
可所谓的绿洲，只是一场梦境。
“回禀吾王……”
大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讥讽和嘲笑之意。
它挪动着盘踞的庞大身躯，换了个舒服的盘卧姿势，慵懒说道：“迷宫的尽头……什么都没有。”
顾慎沉默了。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探索者，前来破译这座崩塌雪山的秘密。”
“难道他们没有想过，不是每一座迷宫，都有出口。”
“这里，只有入口，没有出口……与其说是‘迷宫’，我更愿意称之为‘巢穴’。”
大蛇想了很久，用了这么一个措辞，火种赋予了它前所未有的智慧，这些年来汲取的魂火，也让它窥伺到了南方温暖世界里的一些记忆碎片。
“这里唯一的意义，就是见证我与您的重逢。”
顾慎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伸出手掌，触摸着冰冷的山岩。
所以……老师他们，行走在迷宫之外，其实是由于“规律点”的作用，看上去很近，但其实距离极远……而那些飘坠落下的木屑，则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大蛇的领域拉扯进入了梦境之中。
嗯……目前只能得到这么一个解释。
想从迷宫寻找老师踪迹的办法，看来是不可行了。
“对了……还有一事。”
顾慎再次问道：“关于上次抵达迷宫的那些探索者，你还有印象么？”
大蛇憨厚地点了点头。
它的精神力十分浑厚，能够编织出如此真实的梦境，甚至连源质感应仪器都能欺骗，记忆力自然也是极佳，这二十一年来的每一天发生了什么，都被他储存在脑海之中。
“我要知道上次探索发生了什么，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顾慎神情郑重地开口。
话音落下。
他周身的风雪便飞速倒流，梦境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第三十八条路线探索，第十七次……目前没有问题，源能燃料该更换了。”】
顾慎回过头。
他看到了一只六人小队。
而率领队伍，此刻正在下达命令的人，正是小队队长“洪衷”。
这只队伍，抵达了自己原先抵达的“终点”，接下来……便是源质仪器出现感应错误，众人意识到自己的退路被截断。
顾慎如同一片不存在的影子，静静站在时空裂缝的间隙之中，看着这场探索任务的后续推进……
场景重现。
这只队伍比自己预想地要团结。
所有人都决定继续前进……而直至这里，都一切正常，但接下来他们便会踏入“金穗花”的梦境之中，以这只小队的实力，这是无解的梦境。
洪衷凭什么逃脱？
在梦境中，这些人看到了“绿洲”，看到了迷宫尽头不存在的希望……
而在金穗花准备“收走”他们的精神之时。
洪衷忽然从梦境之中惊醒！
他独自一人，挣脱了这场梦境……紧接着便是毫不犹豫地出手，一刀砍碎老姚的源甲，拽出这枚源能燃料核心，然后飞速逃离了迷宫。
他回归现实之后行云流水地做出了这一切。
仿佛有人在指引。
剩下的记忆，便不重要了。
金穗花看出了顾慎只是想要了解这个男人的逃掠细节……它将这段精神影像的倒映定格在此刻，幽幽说道：“那个男人的身上，有一件非常诡异的‘封印物’，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命运指引之力。他的精神几乎沉沦，但却在关键时刻陡然清醒，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唯一正确逃生的办法。”
顾慎眯起双眼。
据说洪衷是调查军团里极其幸运的老兵，他所出征的每一次任务，都安然而归……
这家伙的运气的确逆天！
即便遇到“金穗花”这种灾难级别的梦境，依旧能够逃生。
显然，这已经不是他实力所能做到的了。
这家伙的身上，一定有某件了不得的封印物……或许就是从【旧世界】某次探索任务之中所得。
顾慎伸出手指，缓缓拨动。
金穗花的梦境，随他心意，就此流动，回到了洪衷惊醒的那一刻。
他试图在梦境中寻找那枚封印物的下落。
但很可惜。
找不到……洪衷佩戴着源甲，看不出有动用封印物的动作，整个惊醒过程都是自发的。
那很可能是一件被动防御的封印物。
在主人遭遇厄难之时，主动激活。
“不过，那家伙必死无疑了。”
金穗花冷冷说道：“他的精神已经被我腐蚀了……要不了多久，就会精神沉沦地永寂死去，不仅如此，这缕腐蚀之力还会扩散。若您不想要这片迷宫里的魂火，返程之后，也可以寻找他的精神印记，您可以提取很多的灵魂，净土如今太空旷了，正好需要人手。”
“？？？”
顾慎神情瞬间变了：“你刚刚说什么，你的腐蚀之力……还会扩散？”
金穗花点头。
“您难道不是要在净土内组建一只军队么？”大蛇嘶嘶吐信，遗憾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为您的加冕而努力……只不过抵达此地的人，实在太少。”
顾慎顿时无语。
他万没想到，这条大蛇所行之事，竟然如此疯狂……恐怕当年冥王把他丢出之时，已经接近疯癫了。
要把活人的灵魂拉入净土，组建大军，这得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做了。”
顾慎皱起眉头，立即下达命令，“我的净土，自有其他办法可以扩张，无需用这种方式，来提取灵魂，这种方法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从今以后，你不可再主动袭杀人类。”
金穗花瞳孔茫然，下意识点了点头，记住这条命令。
它的灵魂虽然生长了二十一年，但几乎是一张白纸。
唯一得到的指引，就是冥王火种残余的意志。
对于善与恶……它没有概念。
至于生与死，它诞生于冥王的净土之中，更是不在乎这些蝼蚁的“生死”。
顾慎终于知道，为什么上任冥王，最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命运”规则在运转。
那么上任冥王所行之事，仅仅是自己所知的冰山一角，便足以招惹大量不祥！
“你可知，那缕腐蚀之力，会导致什么后果……”
顾慎面色难看，低声训斥。
大蛇垂下脑袋，神情委屈。
“那缕腐蚀之力，其实不算强大……只会在精神海内传播。”金穗花低声辩解：“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便足够抵抗，再不济，以您的伟力，也足以解开。”
顾慎神情复杂。
这条大蛇的精神力，强大地可怕！
即便是袁元，都没有办法看破它编织的梦境。
而留下的腐蚀之力……哪怕只是微弱一缕，能抵抗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他知道，金穗花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全部是因为上任冥王的指引……这个懵懂生灵，出生之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冥王火种的残余精神。
那缕精神邪恶到了极点。
灌输给金穗花的，也都是猎杀和吞噬。
这么多年，只有“洪衷”侥幸逃过一劫，而金穗花留下腐蚀之力，只是出于食物链顶端猎手的追杀本能。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与洪衷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遭遇金穗花的“精神腐蚀”……这岂不是意味着，如果处理不当，那么接下来会有一场精神病毒，席卷牯堡要塞？
不……甚至更糟糕！
调查军团二队，强烈要求把洪衷接回内陆……一旦答应，那么扩散范围将会变得不可控制！
要立即动身返程了！
顾慎只能祈祷，阿旒尔和林霖能够提前觉察到洪衷精神海内的那缕腐蚀病毒，至少，态度强硬地拒绝调查军团接回“英雄”的要求。
……
……
（PS：终于打破月票魔咒了，太不容易了，TAT，月初，俺继续求月票！明天还有加更！）
第二十二章 迷宫之崩塌
“大人……”
金穗花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要返程了么？我可以跟着您一起吗？”
顾慎抬起头来。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魁梧身躯……
如果把这大家伙带回北洲，恐怕会引起巨大的骚乱，或许伞之防线根本就不会给自己“开门”……
顾慎隐约能感觉，自己的炽火与金穗花形成了感应。
如果净土的力量足够强大。
或许……还真可以将他载入其中。
只是，自己如今的实力，还做不到这种事情。
“你继续留在这里……”
顾慎略微思索了一下，伸出手掌，摘下了一小缕金穗花的精神之火，这是冥王火种的同源力量……放入自己的“净土”之中，应该可以将两者之间的感应，延伸拉长到很远的距离。
即便自己在五洲境内，只要不是南洲，应该也可以与金穗花进行精神交流。
金穗花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缕灵魂被摘取。
它默默垂首，语气变得有些伤感：“吾王……您要抛弃我了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蛇黄金瞳中原先炽烈的眼神，明显黯淡了许多。
对它而言。
这世上的大部分事情，都不重要，也不必在乎……在冰封峡谷之中，等待与“君主”的重逢，才是最大的宿命！
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阔别二十一年的重逢，就要再次分别。
这一切，似乎是因为自己……给“君主大人”招惹的祸端。
两者心意相连。
顾慎感受到了这个大家伙的“心意”，他无奈地伸出手掌，拍了拍它的大脑袋，轻柔说道：“世上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要不了多久，我会再来找你的。”
大蛇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顾慎想了想，又道：“你留在此，其实还有一个任务……”
听到“任务”二字，金穗花眼中的光火，才重燃起来。
“刚刚那枚木屑……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留下的。”
顾慎缓缓道：“你在迷宫尽头所看到的那三人，是我的老师，师兄，以及师姐。从今天起，我赐予你自由，你不必枯守在迷宫之中。”
金穗花的蛇瞳有些茫然。
从降生于世，到今日重逢……它从未想过离开。
“如果有可能的话，帮我找寻他们的踪迹。”
顾慎认真说道：“但前提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旧世界】内秩序崩塌，极为危险！
大蛇认真将命令记下。
说完这些，顾慎站在雪山峡谷之前，他望向这片困扰了牯堡军方十数年的“迷宫重地”，这么多年来，调查军团都将其列为重点探索对象。
事实上……迷宫的确值得人类探索。
它的尽头，不是绿洲。
而是一条觉醒了超凡力量的大蛇！
两次精锐队的失败，一定会引起军团长级别的大人物重视，下一次抵达迷宫的，可能就是“封号”率领的顶级探索者队伍……而金穗花的精神梦境，如果被封号看破，它的存在，将成为震撼整个人类世界的重磅新闻！
顾慎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最后……帮我把这些人的记忆抹除吧。”
他望向大蛇，柔声开口：“就像是睡了一觉……看见的‘绿洲’也好，发生的‘战斗’也好，都只是幻梦中湮灭的记忆。等我们离开，你就毁掉这片迷宫。”
因为金箍的限制，顾慎不方便亲自动手。
这件事情，还是交给金穗花好了。
大蛇缓缓点头。
它望向四周缭绕的嶙峋山岩，冷漠无情的细瞳之中，缓缓涌现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自打觉醒了灵智，它便不再是冷血动物。
它可以思考，可以享受喜怒哀乐。
盘踞于此二十一载。
今日获得了“自由”，反倒是有些……不舍？
……
……
金穗花抬起身子，它的鳞片开始震颤，激荡出金灿的花火。
大风席卷而过。
高空之上响起了低沉的焚唱……那声音有些像是古文，字字晦涩，无法理解，但仔细聆听，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强大力量”的降临。
对顾慎而言，这吟唱之音，并无不适。
金穗花的灵魂，便出自于自己的净土。
这些吟唱之音，很有可能也是冥王留给它的精神传承……
梦境缓缓消失。
顾慎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底，遍地散落的碎石，以及泼洒的鲜血，全都消失了……整个世界被巨大光斑所笼罩，大片大片惨白的飞雪，吹拂而过。
只有经历过先前那场惨战的人，才知道，此刻的“寂静安宁”，意味着何等的幸运。
大蛇不见了踪影。
但山岩之上，覆盖的雪花，隐隐翻涌金穗花般的炽芒。
队伍里的超凡者们，一个个如噩梦惊醒般睁开了双眼……他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安然无恙的样子，满脸错愕和震撼。
“刚刚……发生了什么？”
老莫看着自己的双手。
源甲之下的衣衫，被汗水染湿打透，几乎黏在了肌肤之上！
而自己的双手，则是未沾血腥……
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一定经历了什么，只是“记忆”被抹去了。
指挥频道里一片静默。
大蛇抹去了队伍里每一个超凡者的记忆，但他们内心深处的超凡感应，却依旧停留在“恐惧”的情绪之上……这是无法抹去的生理反应。
如果这场梦境没有抹掉。
那么他们现在沉浸在噩梦之中……恐怕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我们，刚刚踏入了某场梦境？”
李辰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声音嘶哑，眉心一阵灼烧滚烫，原先正常运转的【源之瞳】，此刻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了……这是何等的诡异？
唯一的解释，就是经历了一场噩梦的洗礼。
但不合理的是……
能给全体队伍留下阴影的噩梦，为什么无人受伤？
他回头望向身后。
队伍里没有一人受到伤害，但各个神情苍白，面容生悸，记忆好像被删掉了一截……
“我记得，源质仪器，发生了异变……”
“等等……”
李辰陡然盯住仪器，见鬼一般喃喃道：“源质仪器显示，一切正常！”
该死……
梦境的根源找到了。
源质仪器根本就没有异变，是从那时候入梦的么？
队长袁元神情阴沉，他一只手握住长刀刀柄，另外一只手则是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位置，醒来之后，他的心脏剧烈跳动，难以平稳……虽是四阶超凡者，但他的记忆与其他队员一样，一片空白。
但从身体的反应来看，袁元可以肯定，自己先前一定经历了某场梦境！
但梦境中的所有内容像是被人删除一般。
无论如何努力，都记不清楚了。
唯一的残留画面。
似乎是……自己被一束光直接撕碎了？
炸得连一丝血肉都不剩的那种！
来不及继续思考。
袁元头顶响起了沉闷的轰鸣之音，他拔出长刀，纵身跃起，刀域施展开来……噩梦中的无力和痛苦之感在出刀这一刻荡然无存！
“轰！”
一枚巨大山石，从峡谷上方滚落！
只出一刀，袁元便将其劈得爆碎！
但……整座峡谷，都震颤起来，四面八方的山石，都纷纷开裂！
“走！”
袁元撑开刀域，把先前的心悸和困惑压下……这座迷宫不知是怎么了，竟是自内部震颤，碎裂，看样子根本就无法前进！
既然源质仪器的警报是假的……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返航！
“全体成员，撤离迷宫！”
这一刻，阵型快速对调，负责殿后的苏河，成为了先锋之位，全体成员保持了极好的秩序，迅速向着雪山之外撤离。
由于先前的摸索，所有人对返航路线都驾轻就熟。
再加上“生死危机”的压迫。
整只队伍的行进速度，都极大提升！
调查军团最强大的能力……其实就是“撤离”！每一位超凡者，进入军团之后，都会记住军团里的第一铁律。
“无论如何，都要生还。”
顾慎在队伍之中，微微回首。
在“炽火”加持的注视之下。
他看见，山石翻涌的雪色里，有黯淡的金光夹杂其中。
那其实是一片片“蛇鳞”，如金穗花儿一般，鼓荡穿梭在大雪之中。
这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奇景。
原来在现实世界中……真的存在那样的庞然大物啊。
甩动长尾，就能开山裂石。
雪山崩塌，翻滚成潮。
危急时刻降临，二队的这些超凡者，根本来不及带着同袍的尸体一同撤离，他们的速度必须提升到极致，才有机会逃脱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崩。
“轰隆隆隆……”
在雪潮追赶之下，众人成功逃离迷宫。
那如天神凿开的巨岭，原先开阖的“一线天”，震荡出无数吨碎雪，在这一刻，似乎重新闭合了起来……
几乎竭尽体力的队伍，就在迷宫不远处休息。
李辰双手按着膝盖，看着“迷宫”被大雪和碎石淹没的震撼画面。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砸在源甲的透明面罩之上。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如果我们跑得再慢一些……”
苏河的声音直至此刻，还保持着冷静：“我们就和老姚，源子一起，被埋在那儿了。”
只不过这句话，却让人细思恐极。
这是与“死神”赛跑。
“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莫宏义从鬼门关中逃生，回想着先前的一切，总觉得十分梦幻。
源质仪器警报响起的那一刻。
迷宫里的“梦境”应该就笼罩下来了……
梦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喃喃说道：“我有种错觉，或许……我们已经死过一回了？”
祝霄觉得这话简直说到自己心坎上了，下意识想要附和一声，但看到队长阴沉的面庞，连忙低声骂道：“真特娘晦气啊……赶紧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晦气这两个字。
触动了顾慎的灵感。
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之中。
不得不承认……这次的调查队伍在迷宫之中的遭遇，的确是场噩梦。
而这场噩梦，也的确由自己而起。
在继承“冥王火种”之力后……自己身上，似乎就沾染了不祥的气息，但从结果论来看，这帮家伙却正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才免于“死亡”。
如果没有自己。
他们将被大蛇尽数杀死，一个不留。
那么……这究竟是一种晦气，还是一种幸运呢？
“小顾……”
顾慎耳旁的私人频道之中，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他抬起头往回望去。
撤离之后，队伍的最后方，袁元独自一人，持双刀而立。
最后的撤退路上，袁元施展了第四阶的“刀域”，劈砍碎石，以及翻涌的雪潮……有好几次，队伍险些被雪潮碾上，都被他的“刀域”拦下！
众人并不知道。
这场“惊心动魄”的逃生，结果是注定成功的。
对金穗花而言，这只是一场游戏，它所要做的，便是遵循顾慎之意志，制造出足够的“紧迫感”，逼迫眼前的探索者队伍，快速离开迷宫。
只是……这场游戏，要逼真一些。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金穗花很有做这种事情的天赋。
效果不错。
每一个人目前都处于死里逃生的庆幸之中，无暇深思先前的“梦境”，以及其他的细节。
但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袁元。
这个持双刀回望迷宫崩塌的男人，缓缓收刀，意味深长地在私人频道里说出二字。
“谢了。”
顾慎神色不变，问道：“何必谢我？”
“有些事情，无法解释……而我向来不是一个寻根问底的人。”
袁元轻轻说道：“修刀者，顺应心意行事……秉承赤心出刀，有些时候，就会得到冥冥之中的天意指引。”
很有意思的说法。
顾慎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一次队伍全员逃生，看上去惊心动魄，幸运异常，但我很清楚，这个事情可不是简单的‘幸运’二字，就能解释的。”袁元低垂眼眸，自嘲地笑了笑，“碰巧全员苏醒，碰巧迷宫崩塌，碰巧我能扛得住最后的那些雪潮……这也太巧了。思前想后，最碰巧的，还是队伍之中，临时加入了你。”
“……”
顾慎没什么可说的。
对于袁元这种不讲逻辑不讲证据，只讲直觉的人，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顺应心意，对你说一声谢谢而已，并不是想要探寻这些‘巧合’背后的东西。”
袁元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这一路逃亡，看上去，他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个人。
但实际上……他的心中也一阵没底。
只不过他是队长，危急时刻，必须镇定。
此刻，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阿旒尔大人说，你是女皇陛下选中的人。”
他端详着陷入沉默的顾慎，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原先，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
……
……
（PS：很抱歉啊，我的状态不太好。写了很久，修修改改，能够保证质量的篇幅就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的三天我想稍微休息一下，修订细纲，所以每天更新的字数大概都是四千左右。等状态好转过来，再恢复多更，迎接大高潮。万望诸位谅解。）
第二十三章 茶与刀
修刀者，顺应心意而行。
所以这家伙……完全就是一个直觉怪么？
顾慎对袁元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保持了沉默。
此刻他做什么回应都不正确，那么索性就不予回应。
袁元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再说些什么，毕竟他的本意，也不是真要揪出顾慎隐藏的那些秘密。
“队长……接下来怎么办？”
李辰在指挥频道里开口。
全体小队成员，站在远离迷宫的一处高地之上，神情复杂地注视着那座雪山峡谷的崩塌……调查军团为了探索这座迷宫，耗费了十数年的“心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本以为，已经看到了一缕曙光。
可如今，雪山就这么崩塌了。
那么这一次的迷宫任务，究竟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袁元望着那座塌陷的雪山，久久不语。
“从今往后，就没有迷宫了……”
向来沉默的苏河，此刻开口了，他转过身去，轻声说道：“返程吧。牯堡还等着我们呢。”
袁元此时的心情也颇为复杂。
每一个加入调查军团的战士，之所以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他们在为人类的未来而奋斗……没有人比他更想要摸清迷宫的谜团。
只是。
能够活着出来，便已是最大的幸运了。
“返程。”
袁元深吸一口气，道：“老苏说得没错，牯堡那边还等着我们……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返回要塞，上交桉卷，顺便……把上一次的任务真相揭晓。”
本就沉重的队伍氛围，变得更加低沉。
迷宫尽头，他们看见了老姚的尸体和一众探索者的尸体。
如果没有源甲上的那一道刀痕，那么洪衷依旧是英雄，是北洲每一个调查军团都要铭记心中的英杰人物。
如今的牯堡，或许就在为这位“英杰”举行葬礼。
“返程之事，不宜耽误。”
顾慎轻声建议道：“我们需要给牺牲者一个真相……”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洪衷死了，他的精神海中还残留着金穗花的“腐蚀之力”，此刻很有可能，已经开始扩散了。
顾慎不知道大蛇的精神毒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他知道的是，早一日赶回要塞，就能大大减少牯堡的损失！
“嗯。”
袁元缓缓点头，他检查了一下源甲剩余能源，沉声道：“全体成员，出塞任务已结束，检查源能，加大燃烧功率……向牯堡要塞推进！”
……
……
“副官大人，这几日……要塞陵园之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邹海刚刚安排完巨壁作战单位的相关部署。
两位哨兵便来禀告此事。
邹海皱了皱眉：“要塞陵园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前天晚上，我和老周在巡守之时，发现陵园内有‘人影’……”那位哨兵声音很低，没什么底气：“但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发现具体有什么异样。”
“那时候，我只是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咬了咬牙，“可昨晚巡守，陵园墓地里的影子又出现了！这一次，不仅仅是我，老周也看到了！”
邹海摇了摇头。
这几日，因为巨壁外“源质潮汐”的来袭预警。
整座牯堡要塞，都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他忙得心力交瘁，哪有时间管这种琐事……原先想要让这两位哨兵赶紧退下，忽然心头有一抹预感一闪而过。
邹海问道：“那抹影子的具体位置在哪，看清了么？”
这两位哨兵神情变得欣喜起来。
本以为，这次上报，会被副官大人痛骂一顿……
没想到，大人也重视了此事。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前不久挖开的墓碑那边。”
一旁的老周补充说道：“迷宫任务的归乡英雄，洪衷。”
“我知道了……今晚你们照例巡守，不用再去陵园了。”邹海若有所思，挥手屏退了这两位哨兵。
他眯起双眼，语气自嘲地笑了笑。
“归乡英雄……”
此刻的牯堡书房，难得热闹。
一位身着马甲的瘦小金发青年，正在书房内喝茶，他坐在客位，但双脚却翘到了书房主人的长桌之上。
林霖神色平静，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并不动怒，反而在后者放下茶盏之时，慢条斯理地替他重新斟了一盏。
“仲原队长，牯堡没有客人。但如果是你的话，牯堡可以破例招待。”林霖难得说了客套话，他重新做回椅子中，双手交叉，微笑说道：“我希望你来了书房，就老老实实当一个客人……不要说那些客人不该说的话，可以么？”
恐怕没几人会想到。
“大名鼎鼎”的调查军团二队队长仲原，是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男人。
虽然他容貌俊美，还有一头金发。
可这样的身高，实在很难让人在物理层面上仰望。
传闻中他的剑术造诣极高，在十年前便是得到了大将认可的天才人物，只是在“封号”这个巨大的天堑之前，他停留了太久太久，直至如今还没有拿到联邦赐予的“授封”。
也有人说，仲原的实力已经足以和“封号”一争高低。
至于“授封”这种东西，对于调查军团的队长而言，并非那么重要。
只是，这些毕竟只是传闻。
整个调查军团中，知晓仲原真正实力的人物，应该就只有“军团长”，以及经常与他切磋，并且公认比他更强大的一队队长了。
“如果你真情实意把我当朋友，那么我今日就是客人。”
仲原放下茶盏，金灿的童孔望向林霖。
书房内的空间，已经有了些许的紧绷之意。
两位封号境下的顶级强者，目光对视，便隐约有领域的诞生和摩擦。
蹲在林霖身旁的拉布拉多恶犬，浑身毛发竖起，四蹄蹬地，蓄势待发，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打住……”
林霖有些无奈。
仲原和他，乃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在他初入牯堡之时，白蜥大将的麾下部队，曾与要塞进行过数次武装演练。
而演习过程之中，两位年轻天才脱颖而出。
一个，是他。
另外一个，便是仲原。
两位少年天才从此相识，并且在很长的时间都保持了联系……北洲对于下级士兵的【深海】权限管控比较严格，那时候仲原每周会写一封信，送到牯堡，而林霖也会准备回信，只不过这两个少年郎的信中内容并不矫情。
仲原会炫耀自己击败了白蜥大将军营中的哪些哪些天才。
而林霖则是会列举自己近期的战绩。
这并不是交流信。
这更像是……一争高下的战书。
那一天后，两个遥隔千里的天才少年，不约而同的发力，最后仲原成为白蜥麾下最耀眼的年轻新星，在军团长的要求之后，被送入了调查军团。
而林霖则是成为牯堡要塞的镇守者。
以及北洲最年轻的准将。
二人没有佩戴肩章，但肩头却都满载着荣誉。
“我应该祝贺你，成功攻克了‘多鲁河灾境’。”林霖郑重说道：“这很可能是北洲今年最值得炫耀的大型战果。”
据说那是规模不输“披月城要塞”的超大型灾境。
当然……多鲁河灾境只能和没有成长的“披月城”相比。
大将出手，再加上女皇陛下的使徒，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各洲的精锐，突破层层艰难，终于将其拔除。
“你应该祝贺白蜥大将和军团长大人，他们二位出力最多。”
仲原澹澹道：“我的精锐队，充其量只是多鲁河战役中的一枚棋子，他们二位，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棋手。”
“再强大的棋手，也需要锋锐的棋子。”林霖微笑道：“没有精锐队，大将和军团长再强大，总不能只身攻城略地……”
这是中肯的实话。
仲原手底下的“精锐队”，是多鲁河灾境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力量。
这的确是“个人武力”决定话语权大小的时代。
神座高高在上。
最高席的权威大于一切。
因为最高席的那几位，的确有着以一己之力，清扫百万困障的恐怖实力。
只是这等宏伟之力，整个五洲，也不过寥寥几位。
他们无敌，他们站在绝巅。
可他们只有一位。
五洲每日发生的秩序崩塌，越来越多，已经数之不清……即便每一位神座的麾下都有【使徒】不断为此奔波，也无法照顾周全。
这世上的天秤是公平的，天秤的一端是众生，另外一端是“神”。
众生需要“神”。
同样的……神也需要众生。
“既然你是真心祝贺，不如把‘洪衷’的尸体作为贺礼。”仲原低垂双眼，语气温和，“这是二队的老人物，我必须要把他带走……”
林霖轻叹一声。
“不然？”
“不然……会有很多人心寒。”仲原抬起头来，凝视老友。
调查军团的超凡者们，奉献了自己的一切。
然而他们所能够得到的，却是很少。
其中最有力的，就是军团长大人掷地有声的承诺——
【“若客死他乡，必定会得到厚葬！”】
下一拨出发的探索者，将会竭尽所能地带回“英杰”的尸体，他们的灵魂将飘荡在北洲的上空，凝视着这片大地之上，被自己庇护的那些少年，自由而独立地长大。
“他们的肉身或许会腐朽。”
“但精神永存。”
林霖忽然低声颂了起来，这是女皇陛下的名言，在上一次要塞边境的阅兵仪式之上，女皇陛下悼念了为北洲战死的那些调查军团英雄。
他顿了顿，道：“如果洪衷真的是英雄，那么牯堡会还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只是到目前为止，我都不能承认北洲论坛里，对他的‘英雄’称呼。”
仲原挑起眉头。
前不久，二队副队长袁元，抵达牯堡要塞的事情……他已经全部听闻。
因为军团长大人的安排。
二队抽出了接近一半的精锐力量，来负责新一轮的迷宫任务。
而袁元抵达之后，在“英雄”一事之上，和林霖直接爆发了矛盾！
“关于我的副队长一事，我暂且不想和你进行争论……但关于洪衷的‘英雄’称谓……”仲原沉下气来，缓缓说道：“如果你想要抹去他的荣耀，最好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对不起。我没有。”
林霖摇了摇头。
他诚恳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是预感。
相交多年，林霖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止一次对仲原提到过，自己的预感十分敏锐。
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童孔深处的色彩，明显暗沉了下来。
仲原放下了翘在桌子上的腿。
他正襟危坐，再一次开口，缓缓确认道：“所以……你扣押‘洪衷’，只是因为你的预感，告诉你，应该这么做。”
林霖点了点头：“嗯。”
“你的预感很准么？”
仲原眯起双眼，端起茶盏，低头吹了吹热气。
茶雾鸟鸟升起。
看不清他的金童之中，此刻闪烁的是什么样的复杂神色。
林霖再次轻叹一声，他知道，这个理由实在很难让人接受。
预感。
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预感。
“很准。”
林霖认真望向自己的老友，“这么多年，从未出错。”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仲原忽然将手中的热茶泼了出去，他的出手速度极快，上一刻还在吹拂的盏中茶水，此刻便如花瓣一般尽数绽放而出。
热茶泼洒而出的前一刻。
坐在长桌那一侧的林霖，轻轻推了一把书桌边缘，他的座椅轮毂与地面摩擦，向一侧飞快偏移，热茶泼出，擦着他挪移旋转的座椅，洒向窗外……
两个动作，几乎同一时刻发生。
而林霖与座椅旋转一周之后，看到的是一副暗藏凛冽之意的定格画面——
正襟危坐的仲原，如一只猎豹，跃上了长桌，他拔出了腰侧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正抵在挪移之后的林霖眉心位置。
“所以……你的预感真的很准么？除了泼茶，你还猜到了我会出刀么？”
仲原平静开口。
林霖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当然。”
他澹澹说道：“躲开茶水，只是因为我不想弄脏这身衣服，没有躲你这一刀，是因为……你不会真的刺下去。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家伙，你此行来到牯堡的目的，只是想借助施压完成带回洪衷的任务，并不是真正想使用武力解决问题。当然，如果你真想出刀，可以试一试……试一试，我能不能在这个距离躲开。”
仲原沉默下来。
他收起匕首，默默坐回了座位之上。
两者对视一眼。
林霖有些愧疚：“仲原……”
话音未落，仲原再度出手。
桌上还有一盏茶，那是林霖自己的茶。
林霖童孔微微收缩……
“哗啦”一声。
仲原闪电般抓住这一盏茶，泼了出去。
这一次。
坐在座椅上的林霖没有躲，他浑身被淋得湿透。
仲原用这种干脆利落，简单粗暴的方式，打断了林霖要说的话。
紧接着他走出书房，没有丝毫停留。
而站在书房门外的邹海，则是神情错愕。
他看着个头不大但气场惊人的二队队长从书房内阴沉走出。
而书房内，则是坐着神情复杂，胸襟湿透的准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