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弱者,强者,死者
“最后……要说一下礼堂事件旳处理。”
周济人习惯性地拿出雪茄,想到这是陆南栀的院子,而这位夫人并不喜欢异味……于是他只是保持叼着的姿势,并未点燃,“周驭的案子,功劳很大,但你应该清楚,这个功劳不是你现在能拿得住的,哪怕你是S级。”
顾慎轻声道:“我知道的。”
“你想要什么补偿?”周济人眯起双眼,道:“我听说你敲了崔忠诚一笔竹杠……现在手上还缺封印物么?”
说着,他瞥了一眼顾慎的手腕。
能够抵消一次高强度冲击,曾是A级封印物,因为消耗过于严重而降级的六福手珠,现在还剩两枚。
听说顾慎还从花帜地底拿了一枚不起眼的指针。
超凡者之间的战斗,当然也有依靠“封印物”数量取胜的,这既是所谓的家大业大,只靠宝物掷出就能把对面砸个半死的打法。
只不过在议会内部,A级的封印物都是高度稀缺,能够持有一件作为主要战斗武器,就已经足够匹配自身战力了……
真正强大的,还是要靠自己。
封印物是辅佐之用。
评级越高,固然越强……可强大的超凡者们往往要寻找的,不是评级最高的那件封印物,而是最契合自己的。
“老师……我缺少的,可能不是封印物。”
顾慎苦笑一声。
他来到大都后,经历了不少场战斗,从江滩与曲水的搏杀,到鸢丹街绝地反击,再到南湾大厦的逃杀,然后是昨晚舞会的一枪崩雪……每一场战斗,都异常惊险。
而顾慎从中体会到的最大感触就是……
自己的总体实力太弱了。
深海试炼十二层,他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是第三层,精神系在前期能发挥的战力有限……由于炽火的特性,梦境之中的战斗,他倒是无所畏惧,可这一路上遇到的强攻系和自然系超凡者,每一个都高出自己位阶太多。
大都区……本来就是东洲江南的第一城区。
这里强者云集!
抛开陈没,宋慈这种仅次于封号超凡的预备级十一层选手不谈,剩下的还有许多深海七层八层中高阶超凡者。
他根本无法在高层次的战斗中插手。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周济人缓缓点了点头。
不怪顾慎弱。
而是大都区……的确强者太多。
东洲的封号超凡就那么几位,能够常驻在某座城市,某片大区的,能有几位?在联邦体系内被赋予封号的十二层超凡,每年都有必须外出执行的任务,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奔波。
可大都就有一位常驻的封号。
从要塞退下来的【霜川】谷稚……像他这种级别的战力,在如今的局势下,本来不应该出现在太平安定的地区,除非这片地区的重要性很高。
谷稚能够留在大都,是因为这片大区在东洲有着独一档的地位。
有封号镇守,S级以下的危机再严重,都不会影响到大都区的正常运转。
作为一个新人,顾慎晋升和修行的速度已经十分惊人,只是在大都区的高阶任务中,他的确无法起到战斗中决定胜负的作用。
“我不知道该要什么补偿……对我而言,即便是现在,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放着金山银山,我也不知道要拿什么。”
顾慎叹了口气。
“如果一定要我决定补偿内容……我希望在未来,可以修行顾长志在三所内留下的全部呼吸法。”
“事实上,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强,更快一点的……变强。”
他摊牌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藏的,经历这几场战斗后,顾慎知道自己和那些强大超凡者们的差距,不是依靠封印物就能填平的。
“……”
树先生听完之后,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掌。
榕树的枝干飘下了一片落叶,落在他伸出的掌心,这枚飘落的叶片仿佛坠入了一片湖泊,竟然缓缓浸入他的掌心之中。
落叶归根。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么?”
周济人抬起头,把目光再一次投向榕树。
“做参天之树,能悠悠百年。”
“当璀璨昙花,就只有一夜。”
“很多人会误解这句话……认为我是在鼓励弟子慢行,放缓脚步。其实超凡者的修行,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逆途,有能力走得快的,也就十之一二,走得慢才是常态。”
周济人望向顾慎,笑了笑,“而有资格进入裁决所,有资格拜入我‘参天之树’门下的,无一不是天资绝艳的天才,他们每一个在超凡修行的速度上,都可以很快……你当然也不例外。”
“这就是我把这句话放在嘴边,时时刻刻提醒他们的缘故。”
“如果你有能力走得很快,那么你才应该要走得慢一些。”
顾慎有些惘然。
他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在裁决所内,有好几位实力不俗的封号超凡,如果东洲议会决定放开‘大裁决官’的席位数量限制,那么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新任的‘大裁决官’……他们有实力,也教出了优秀的弟子学生。只是道无高低,每个人的修行理念不同,教育出的学生,弟子,也就不同。”
“朱望的得意门生,韩当。在拜入裁决所的时候,创造了惊蛰的解梦记录,一路高歌猛进,连续打破裁决所的记录……如今停步在深海第十一层。”
“而你的罗师姐,与他一同进入裁决所,被我收入门下的时候,惊蛰的解梦成绩平平无奇,尚未展露锋芒……如今,已经成为了‘天瞳’,东洲最年轻的封号之一,未来她的实力只会比我更强。”
这一大段话,从周济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多少炫耀的意味,一向不怎么正经的老家伙,这一次反而认真起来。
“做我的弟子,不必‘争先’。”
他顿了顿,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境……宋慈,陈没,这些年轻人的岁数比你大不了多少,你看着他们在大都大放异彩,而自己如今的实力还差得如此之远,心中一定会有落差。但其实,大可不必。”
周济人深吸一口气。
他紧攥手掌。
那片枯叶已被融入血肉之中。
【圣木】的能量,从老人的身上散发而出,顾慎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温和的,淡淡的辉光……周围仿佛有一股暖流流淌,明明已经是秋末冬初,小宅院里散落的黄叶被风卷起,落在树先生的身上,便尽数消融,仿佛回归到了自己应去的故乡。
“唯有厚积薄发,方可长生久视。”
“既能得百载长青,也能得一夜绚烂。”
“……看好了!”
一道低喝。
周济人与那枚榕树对视,本来就是一枚长青之树,在秋末只是稍显发黄,此刻在【圣木】的映照之下,一刹那枝干抖擞,仿佛重回春日,叶片疯狂生长,一刹那有粼粼波光在树冠之上摇曳晃动,这枚榕树的岁月被不可思议地逆转,重新回到了生命力最为蓬勃的那一刻!
“若无积蓄,疯狂生长……便是在透支自己的未来。”
“若底蕴丰厚,再待盛开,迎来的便是连绵喷薄。”
辉光逐渐消散。
那温暖的和风却在院子里久久萦绕。
周济人收回了自己的【圣木】,他仿佛化为了一个树人,面颊上生出层层叠叠的树叶,仿佛纸张一般,被风吹动,哗啦啦颤响,但随着辉光散去,他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顾慎看着这一幕……陷入了沉思之中。
周济人的目光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老宅院的主卧,他缓缓道:“南槿离开大都,来到裁决所,跟我学刀快十年了,如今只是深海第七层,并非是因为她资质不够,努力不够……”
“恰恰相反。她资质很好,也足够努力。”
“以她的天赋,如果想要透支,自然可以修行地更高,更快。”
“可这绝不该是她该走的路。”
“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陈没。陈没跟随枭修行体术,依靠着‘精神链接’的授予,在十年时间修成了深海十一层……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不是运气好,他已经死在了枭的算计中。就算如今活着,这辈子能不能成为封号,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周济人问道,“你觉得自己实力弱,如今有这么一份体术摆在你面前,你要修行么?”
顾慎沉默了。
他想到了江滩那一战,陈没的风采……的确令人心驰神往。
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份透支未来的体术,放在自己面前,他绝对是不会去修行的。
他摇了摇头。
周济人开怀地笑了,从看到顾慎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小子是个惜命的货。
“但陆南槿不一样,如果有这么一份体术,摆在她面前,她真的会修行,而且会毫不犹豫地修行……所以这些年,最大的困难,不是如何她走得快一点,而是如何让她走得慢一些。”
这些话,很明显就不是说给自己听了。
顾慎也微微瞥了眼老宅院的某个方向。
那里看似毫无动静……但实际上,夫人早已醒了,此刻正在默默地听。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妹妹在裁决所十年,陆南栀也想知道,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
“以陆南槿的身份,手段,想要弄到‘捷径’,其实并不难。”周济人淡淡道:“裁决所里有的是透支生命的法门,有的是断绝经脉的狠术。只是我告诉她……蝼蚁再如何透支自己,也是扳不倒大象的,想要杀死大象,至少让自己也成为一只大象。”
是的……
师姐的确是一个狠人。
从与A-009拔刀对轰的选择中,就能看出来,在战斗中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完全不在乎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她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等回到大都再宣泄。”
“如今……她回来了,看起来只是深海第七层,但实际上她豁出去之后的力量,可绝不只是这么一点。或许岚切能杀死一个深海第九层的超凡者,或许能杀死第十层。”周济人对顾慎意味深长道:“毕竟……深水区提供的超凡试炼,只是超凡者对自身超凡力量的摸索和开发程度。没有人说,深水区的试炼层数,能够代表超凡者的战力。”
顾慎怔了怔。
是了……他有些醍醐灌顶的意味。
因为权限绑定的原因,所有人都在深水区进行超凡试炼,并且都在疯狂提升自己的试炼层数……归根结底这只是议会政府为了凝合算力而开发的程序,在深水区诞生之前,超凡者就早已诞生,并且早已开始了对自身超凡能力的摸索。
而在那时候,谁会在意一个虚无的数字?
很显然,提高深水区的层数……本质上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因为这只是虚名,而不是实质。
而这正是树先生一脉的修行思路……实战的战力,与深水区的层数只是弱关联。
一位超凡者,参悟摸索出了自身五成的超凡能力,能够在深水区的试炼中抵达第六层,但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将这些力量,全部用于“实战”之中。
真正的超凡修行……求的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深水区”层数。
而是绝境厮杀,有生无死,有胜无败。
“超凡修行……不是闭上双眼,冥思苦想。”
“生长在温室里的超凡者,如果没有办法从真正的生死实战中活下来,那么无论在深水区的超凡试炼中,抵达了什么层次……永远都是弱者。”
周济人平静道:“所以……你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
顾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周济人道:“那么就再拿陆南槿举个例子……她现在是深海第七层,燃尽一切的情况下,能杀死一位深海第九层。她是强者吗?”
顾慎小心翼翼道:“……是。”
越界战斗,能杀高两个层次的超凡者。
这已经是极度凝聚实力的实战派了。
“不。”
周济人面无表情望向院子外,道:“无论如何,深海第七层,燃尽一切杀死第九层之后,自己都会死掉……而死掉的人,只会是死者,不会是强者。”
披着西装,背靠着狮子巷宅院门口的陆南槿,默默垂下眼帘。
她知道。
老师的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二百零八章 制裁
老宅院旳阳光落在狮子石像上。
陆南槿背靠着宅院的石壁,默默静立了一会,内院的声音不再响起,她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了十几步,来到了小巷的尽头。
蹲着抽烟的宋慈肩头被拍了一下。
“给你。”
陆南槿递出那件披在自己身上的西服。
或许是因为喝了狮醒酒的缘故,现在她的脑海还乱乱的……有一种宿醉的错乱感,对于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持刀砍人的裁决所使者而言,宿醉实在是很不应该的事。
而且喝醉了跟一个男人在外面过夜……听起来也有点……下流。
宋慈连忙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他接过西服,没有直接披上,而是笑着问道:“不进去坐坐么?”
南槿摇了摇头,她抱着礼裙的裙摆,神情木然地蹲在小巷路口,双眼失去聚焦,向远方飘忽着发呆,思绪也飘忽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不断有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老城区很少会见到这么漂亮好看的女孩,而且还穿得这么时髦。
“夫人以前跟我说……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有分界线的,就拿大都举例子。”
宋慈蹲在了南槿的身旁。
他的目光和南槿一样向着远方飘去,说着漫无目的的碎语:“大都的分界线就是老城区,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江滩的深夜是什么样子的。”
“同样的,超凡者的世界里……诚心会就是分割上下的分界线。”
“地上和地底,就是两个世界,诚心会的规矩放在花帜的顶楼上,就行不通了。诚心会讲究拳头,谁实力强悍,谁出手凶狠,谁就是老大。”
“可夫人那边的游戏规则……不太一样。”
宋慈低眉笑道:“以前我总觉得那边很虚伪,明明双方都已经十分愤怒,只差撕破脸皮,也还要伪装最后一层的‘体面’。后来才一点一点意识到,文明的世界,其实就是换一种方式的野蛮。那边的游戏规则,也只是换一种方式的凶狠,撕破脸皮毫无作用。”
“……你想说什么?”
走神的陆南槿听了一会,微微皱眉。
“虽然没有蹲在宅院前,但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宋慈一只手拎着西服,拽在肩头,一只手掸了掸熄灭的烟灰,苦笑道:“大家都是超凡者,六感应该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吧?”
内院的灯笼早就熄了。
强攻系的超凡者,天生视力,听力,就会强于普通人,尤其是宋慈这种级别的强者,蹲在小巷口能耳听八方,把周围十几座宅院的声音全都收入耳中。
“……”
陆南槿的神情不太好看。
“你的老师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乌鸦感慨道:“在今天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概括词大概还是‘老流氓’……现在已经改成‘树人有道’了。”
“没猜错的话,你回大都,是想砍人的吧?”
没等陆南槿开口,宋慈就笑道,“砍谁?崔忠诚?赵西来?或者是……我?再或者,都要砍一遍,谁为花帜卖命,谁就是当年狮子巷的帮凶,谁要拦着你,不让你为陆承报仇,谁就是最后的凶手。”
陆南槿恹恹地低下头。
是的。
很久之前,她就是这么想的。
在每一次拔刀出鞘的时候,每一次拼命修行,刻苦提升实力的时候,每一次想象着自己返回大都的时候……她心中早已经预定好了敌人。
那就是取代父亲产业的赵氏!
而且她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所有站在这条战线上的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
包括……姐姐。
听起来很凶狠,但此刻豁然回首,却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幼稚的想法。
但……
一个人锲而不舍的去做某一件事……往往不都是因为一个倔强的念头么?
当初握住刀的时候,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刀最终将要落到哪里,她还能一路走下去吗?
可如今她回大都了,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这把刀,即便拔出,也不知该砍向谁。
崔忠诚么?
赵西来么?
全都不是……当初那个愤怒握刀开始超凡修行的女孩,把全世界都划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十年后她重新触摸狮子巷的石壁,却无法欺骗自己。
她也感觉到了……赵氏,不是狮子巷旧案的真正凶手。
……
……
“夫人,距离备选议员即位的日期只有不到一周了。”
周济人坐在石墩上,对着那一间紧闭木门的阁间轻声道:“法案的事情影响重大,赵氏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周……他们会实行最后的反击。”
陆南栀此刻正盘膝坐在阁间的地板上。
微光透过窗叶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状态在松弛与紧绷之间,面容放松,鬓角的发丝随窗棂吹入的微风摇曳晃动,这个打坐姿势是父亲教给她的,据说是很久之前的古人留下的修心之术,可以调整呼吸……与超凡修行中的“呼吸法”有着相同的原理。
在法案这件事情上,赵西来已经和自己说得十分清楚。
花帜没有选择。
在最高席的意志压迫下,唯有与相对友好的“光明城”,以及“林家”合作,才能保证东洲的总体利益最大化,事实上这就是放弃了反抗,东洲议会心甘情愿从棋手的位置后退一步,让大都区成为五洲最高席意志博弈的棋盘。
从大都议员的角度出发,她此刻坚决反对议案通过,就是表明东洲议会的态度……与觉醒法案的实施与否无关,最高席无权压迫东洲的意志。
从【古文会】得到的信息来看。
由深海推算而出的觉醒法案,对人类产生的影响太深远太复杂,如果只是为了对抗“秩序崩坏”而颁布,未来很有可能付出比这更加严重的代价。
赵氏不能接受失去光明城和林家的合作……同样的,陆南栀也不能接受法案通过之后,对大都造成的负面影响,她绝不愿意拿数千万人民的性命去赌博。
哪怕主掌赌局的最高席,对花帜开出了诱人的筹码。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走上备选议员的演讲台前。”
陆南栀保持着气定神闲的清净状态,轻声开口,“还剩最后一周,花帜会对我实行‘制裁’。”
庭院里的周济人眯起双眼。
裁决所的任务向来简单粗暴,收纳封印物也好,解决失控者也好,都是只需要出拳头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太清楚这些操纵城市经济命脉的人物们,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互相“厮杀”。
这是一座布满无声硝烟的战场。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陆南栀如果拒绝花帜的最后好意,她在花帜旗下的一切资产,一切权限,一切的……一切,都将会被冻结。
所以才有了自由礼堂的会晤么?
南湾会为陆南栀提供新的一切。
“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周济人道:“刚刚的话……只是出于提醒。另外,特别调查组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S级通缉犯枭,深海已经确认其死亡。”
“枭的‘精神控制’遍布大都,其中最重要的棋子‘叶宁秋’,在大都荒郊被击毙。案件的后续调查会影响到议会对南湾大厦的评定……以及陈叁议员能够调动的资源。”
周济人低声道:“叶宁秋在南湾的权限很高,如果联邦的调查组确认,这位议员助理很久之前就被‘精神控制’,那么南湾大厦的机密或许已经泄露,毫无疑问,法案反对派的政见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冲击。”
“……”
坐在静室内的陆南栀皱起眉头。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如今的战局中,双方竭尽全力,天平却仍是平衡,有哪一方差了力气,很有可能就会导致败势……花帜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发动最终的进攻,辅佐陈叁的议员助理竟然是S级逃犯的精神傀儡,单单凭借这个消息就能在东洲议会内掀起一场舆论风波。
“陈没呢?”想了想,夫人问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角色。
议员助理是S级犯人精神傀儡的丑闻……可以被死亡所掩盖,其实早些年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超凡者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常理和认知。
如果要细究责任,深海的漏洞,以及陈叁议员的失职,应该要各自分摊一半。
可陈没就不一样了,他是陈叁议员的亲生儿子,应该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职责,以及联邦的立场……如果联邦调查组发现这位议员亲子,与枭有着精神链接上的“师徒关系”,那么这才是致命的舆论进攻点。或许花帜可以利用这个信息,来发动陈叁议员反联邦反人类的强烈进攻。
“陈没与枭存在精神链接……这是被证实的消息,已经被裁决所写入卷宗内了。”
周济人无可奈何地转告,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枭的特质是具备强烈的精神蛊惑性,当年瀛海的天才裁决官周驭,即便拥有【湮梦】,也没有逃过枭的魔爪。通过裁决所的初步鉴定,陈没的精神链接可以认为是枭单方面的‘精神蛊惑’。”
“枭通过精神链接所传授的体术,严重损伤了陈没的身体,骨骼,机能,潜力……本意是掠夺肉身,培养出替代周驭的新任容器。”
“而陈没及时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选择加入【特别调查组】,在这次S级任务中表现完美,引诱叶宁秋现身,协助裁决所抹除了主犯的精神意志。”
周济人颇有些戏谑意味的开口,道:“这宗案卷昨夜刚刚定尾,我负责的。如果联邦遣派专人调查……只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陈叁议员的儿子并没有反动意向,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位在痛苦中自我觉醒的年轻英雄。”
阁间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传出了一道如释重负的叹声。
“谢谢……”
陆南栀问:“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支持法案通过的那一方,备选议员演讲的那一天,还亲自去了花帜大厦参加庆祝……”
“此言差矣,投票表决可没有大裁决官的事,主张命运的剑握在你们这些议员的手上,我从来就没有权力支持或反对。”周济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顺带一提,那天的庆功宴并没有邀请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看热闹。”
“再顺带一提……那天的花帜大厦,很有趣。”
阁间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因为自己反对法案……花帜炸开了锅。的确,这一幕情景想想就觉得滑稽。
“好了,该唠的都唠完了。”
老家伙拍了拍顾慎肩膀,道:“准备撤了。”
顾慎全程都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听着这二位的谈话,此刻抬头问道,“老师……任务结束了,这是要离开大都么?”
“暂时不会。”
“联邦会派遣调查组,勘察这起案件的后续……这段时间我们还会留在大都,负责辅佐完善案卷。”周济人摇了摇头,道:“另外,你身上有‘枭’的罗盘,这件罗盘是他的精神封印物,在大都区还藏着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如果唤醒罗盘,大概率能得从深海那得到信徒的信息,裁决所需要在大都尽可能地消除基金会余孽。”
“这个时间,最少……也需要一周左右吧。”
一周?
备选议员交接流程的最后时限。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明示了……这一周的时间,周济人都会留在大都。
陆南栀不知道为什么大裁决官会帮助自己……可联想到顾慎和周济人的关系,再联想到031在会议室中的言论,以及几乎是把顾慎硬塞给自己的那几条信息。
即便是傻子。
心中应该也有了结论。
阁间的门被推开。
穿了一身素雅便服的陆南栀,对离开的周济人缓缓鞠躬,道:“不论如何……谢谢您。”
周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听说神座的使徒来大都了,你……千万要小心。”
第二百零九章 使徒
今日大都的风儿甚是喧嚣。
但并不温柔。
尤其是在南湾大厦三十九层楼的楼顶。
“据说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大都区……”
一个披着黑色长款风衣的瘦削男人,悬身坐在南湾大厦的楼顶边缘,双手撑抵地面,在这个高度,凛冽的罡风如刀锋一般刮蹭着风衣的下摆,吹地大衣来回摇荡。
“纯属扯淡。”
背后传来了一道平静中带着鄙夷的回应。
流淌的罡风掠及大厦楼顶,贴着地面形成了微弱的涡流。
开口说话的那人,双手环臂,他穿着与先前那位几乎同款的黑色长风衣,但却显得十分滑稽。那件长款的风衣下摆堆落在地,被风掀开一角之后……能够看见,他的双脚根本没有触碰地面,而是悬离在大厦楼顶之上。
这個男人看起来高大,是因为他其实悬在离地半米的距离,真实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或许……再多上一点点。
一个看起来像是巨人的……矮子。
他十分鄙夷地开口,“站在这栋大厦的楼顶,什么都看不见……单纯论高度的话,放到中洲,甚至还不及源之塔的三分之一,或许更低一些!”
“毕竟这里是东洲嘛,一栋小破楼……和源之塔,是不能比的。”
瘦削男人笑了笑,缓缓起身,他半边身子垂露在大厦之外,随风轻动,看起来随时可能跌落,但实际上双脚却黏在地面上一般,站得异常稳定,宛如精铁。。
“这是我时隔十年的第二次来大都了……其实这里发展的挺快,景色也挺漂亮,比我想象中要好许多。”瘦削男人掸去肩头的灰尘,轻声说道:“之前的话其实是陈叁说的,在刚刚拿下大都区议员席位之时,他是个有野心的人,那时候他觉得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而站在南湾大厦楼顶,就能与赵西来扳手腕,这就算得上是俯瞰整片大都了。”
悬在空中的侏儒冷笑:“得了吧?南湾快被花帜打得抬不起头了。能看清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算是万幸大吉,联邦的调查组结案之后,站在这栋大厦楼顶,还能看清多远?能看到远方的南江么?他根本就不是赵西来的对手。”
瘦削男人笑了笑,算是同意,接着轻声喃喃道:“如今铁了心反对法案……我想陈叁应该还不清楚,他即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什么代价。”
说话之间,远方有几缕微光闪逝。
几辆兜转在空中的无人机,携带着深海的“天眼”,在南湾大厦的辖区上空巡逻。
在经历了断电事故之后,南湾的防守异常严密。
每隔一段时间,天眼就会全方位捕捉大厦周边的景象。
“滴——”
闪逝的微光,落在大厦楼顶的二人面前,并没有任何异样,没有警报,也没有呼示,就好像……拍摄到了空气。
摄录的那一刻,空气中有无形的力量扭曲,仿佛形成了一面拧转的壁垒,将两人的景象抹去。
实际上,得力于庞大的数据库算力支持,深海的“天眼”能够觉察到异样的超凡气息,并且第一时间上报,通过主脑的计算来判断是否存在危险……这层空气墙壁,能够阻拦正常人的肉眼,但却无法阻拦深海专注之下的“天眼”。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
深海的所有行为,从摄录到上传再到预警……每一道关卡,都需要权限同意,虽然只是“一瞬”完成的事情,但实际上也是经过了层层同意。
而在检测到异样超凡气息的刹那,早已内定在程序之中的某道命令,自动触发,并且下达指令。
这道命令的权限远远高于南湾大厦的主掌者。
于是。
上报中断。
从表象上发生的来看……那么就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正常巡守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个完整流程的,无人机排列成队,缓缓围绕着南湾大厦的上空旋转——
悬浮在空中的侏儒,皱着眉头,他盯着那几辆飞来飞去的无人机,逐渐失去耐心。
在他眼中……这几辆搭载“天眼”的无人机,就像是耳旁嗡嗡作响的蚊虫,虽然不会触及警报,但就这么一直围绕着自己飞来飞去,实在是一件很烦人的事情。
侏儒弹指。
锵!
指尖叩击的位置,虚空激荡出一抹涟漪,像是敲出了一枚棋子……但这枚棋子的传递并非是线性的,而是不连续的,跨越式的,穿梭般的击碎了数十米的虚空距离之后,直接将这几架无人机全都打得爆碎!
“砰”的一声!
天眼被打爆,一阵青烟在空中散发而出,巡守的无人机在大厦高空之中连绵炸开,化为了一蓬碎裂的白日烟花。
看到这一幕,瘦削男人神情有些阴郁,他低声道,“铁五,酒大人应该提醒过你,大都之行,不要高调,动手之前……不要让人知道使徒来了。”
侏儒铁五不以为然。
“老秦,放轻松。”
他淡淡道:“天眼损坏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即便这栋小破楼的工作人员要调查,也会发现,深海的最终录像没有异常,这就是一起平常事故,没有人会在意这几架无人机的坠毁。更何况,大都的任务是我负责,与你无关。我会用我的方式去解决法案的争端。”
老秦神情逐渐恢复平静,他没继续说下去。
“酒大人让我把陆南栀杀死……可底下就是陈叁的办公场所,把他做掉,法案的事情,难道不是解决地更加彻底么?”铁五遗憾地开口,道:“杀死一个女人,听起来真的很无趣。”
“陈叁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位封号超凡。”
瘦削男人淡淡提醒道:“是十年前从北洲要塞退下来的【霜川】谷稚,你应该听说过这位封号的名字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实力跌落,但依旧是封号。”
霜川……
铁五眯起双眼,舔了舔嘴唇,柔声笑道:“我当然听说过【霜川】……不过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吧?还能打架么?”
老秦没有给他面子,冷冷道:“不动用信物的话,打死你没有问题。”
铁五也没有觉得丝毫尴尬。
他坦诚笑道:“是啊……不动用信物的话,我可不敢跟封号叫板。可谁让咱是‘使徒’呢?”
“违背神座大人的命令,徽章信物的力量能否动用,就是另外一说了。”
老秦平静道:“酒大人让你杀死陆南栀,你最好遵守神旨。”
“好啦好啦好啦。”
铁五满脸无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当然知道要遵守神旨……侍奉酒大人多年,我还没有做过违背他旨意的错事,刚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嘛。”
“事先跟你说清楚,我所侍奉的那位大人,叮嘱我只需要在暗处监察法案通过即可。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老秦道:“我只负责在离开大都的时候,确认法案已经通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虽然同为使徒,结伴从中洲来到大都,但实际上老秦和铁五所侍奉的“神座”并不是一位。
但怀抱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在最高席的意志加持之下,将大都变成棋盘。
“明白明白。”铁五耳朵都快起老茧了,他轻声叹道:“杀人的事情我来干就好……你不用出手。”
“是,我不会出手。”老秦站在大厦楼顶,俯瞰着地面,坠落的无人机残骸处围了好几个人,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道:“哪怕你被打死。”
……
……
“咚咚。”
花帜大厦顶楼,崔忠诚的办公室前,响起了敲门声。
秘书小声地开口,道:“小崔先生……外面有人想见您一面。”
因为法案的突变,整个花帜都变得十分忙碌,距离陆南栀接任备选议员的日期正在倒数,自由礼堂的谈判并没有奏效,现在花帜准备对她实施最后的制裁。
为了确保能够施加足够大的压力,来迫使陆南栀改变心意,仅仅冻结资产和权限是不足够的……毕竟后者已经躲到了狮子巷的老宅院里,而接任备选议员席位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很显然陆南栀已经准备放弃花帜的一切,加入南湾的阵营。
“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崔忠诚正在与某位重要人物通话……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其实大家都清楚,花帜所能想出的制裁已经很难改变这一切……想要让陆南栀投出决胜的那一票,那么常规的手段都只是浪费时间的徒劳。
只是老爷子并不想撕破脸皮。
五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
崔忠诚皱起眉头,放下通讯器,但并未挂断。
而这一次没有响起询问之音,门就这么被推开,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风衣男人缓缓飘忽过来,他在空中如幽灵一般转了两圈,而后徐徐落在了沙发之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坐了下来。
“中洲来的。”铁五伸出一只手,慵懒地撑着下颌,轻声道:“崔忠诚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别担心,我只是来找你聊一聊。”
门缝打开了一角。
崔忠诚神情阴沉,他瞥见了昏睡在地上的秘书。
中洲来的……如此放肆,猖獗,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聊一聊的态度么?”小崔先生推了推单片眼镜,冷冷开口。
“放心,只是普通的催眠术而已,她不会受到伤害……这个关头,想见到你这位大忙人,我似乎别无他法。”铁五无所谓地笑了笑,温和道:“按照赵氏当初的约定,法案的事情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麻烦,甚至连通过与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法案能不能通过……是大都的事情,退一万步,那也是东洲的事,轮不到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位来插手。”崔忠诚的态度没有改变,他面无表情道:“使徒的职责是消灭黑点,避免秩序破灭的灾难扩大……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别人的门内事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铁五前倾身子,微笑道:“作为使徒,要做的可不只是消灭黑点,维护五洲的太平和安定,也是职责之一。”
无耻。
无耻至极。
“我此行与小崔先生见面,绝非要惹出事端,事实上我对赵氏,以及花帜,保有极高的敬意。未来法案推行之后,中洲会与诸位保持密切的合作。”
“我只是想传达背后那位大人的意思……法案的事情,花帜处理地太拖沓了。”
铁五双手环臂,重新坐回沙发上,“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为何那么难对付?在大都,难道还有人是花帜无法收买的吗?”
崔忠诚毫不客气地说道:“抱歉……还真有这样的人,陆南栀就是。”
有什么,比赵西来开出的条件更大?
拒绝了整座花帜的继承权,也要反对法案……这种气魄,其实已经鼓舞到了不少人,看清楚东洲与其他几洲局势的高层,心中或多或少是对法案有抵触心理的。
今朝退一步。
明朝呢?
退一步,就是退一万步。
“既然无法收买,那么就做掉好了。”铁五平静道:“杀掉她,短时间内再重新栽培一位新的备选议员上位……只是要一张赞成票而已。南湾如今正深陷舆论风波,联邦的调查组很快就来了,眼下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
崔忠诚沉默了很久,道:“不好意思,关于法案的事情,该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教。”
“真是令人意外啊……如今的赵氏已经变得如此软弱了么,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坚定。”
铁五遗憾地摇了摇头,“今天的对话……我会如实传递给源之塔的那两位大人的。希望他们二位还能如此坚定地信任你们。另外,三天之内,如果你们再不行动,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替二位把脏活干了。”
“……”
崔忠诚盯着铁五,脸色铁青,“不送。”
这一件晃荡在空中的黑色风衣,缓缓离地,重新悬浮飘走,在桌面屏幕上实时显示的监控中……这就是一个没有形体的幽灵,深海忽略了“使徒”的存在,并且抹去了他来过的痕迹。
确认人走之后。
“您……都听见了么?”崔忠诚头疼万分地开口。
通讯器那边是良久的沉默。
“嗯……”
赵老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让柳祎带上人去吧……”
通讯器也关断。
整间办公室陷入了寂静,崔忠诚缓缓向后靠去,他怔怔出神,门口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音。
“与先前的那人一样……没有预约。”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甚是年轻。
谦逊而温和。
并无敌意。
“不一样的是……我姓顾,从长野来。”
第二百一十章 信物
顾这个姓,在东洲其实很常见。
但放到长野城,这个姓……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东洲唯一加入最高席的持火种之人顾长志,在长野城中,沉睡了接近二十年,在这飞快发展的二十年岁月中,长野建立了“清冢”,也成为了东洲江北的第一大区。而这些事情的背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個古老门阀的影子。
顾家。
这个存在长久的庞大世家,在培养出顾长志这样的人类希望之前,就已经牢牢掌握着江北的经济和文化命脉。
“……请进。”
崔忠诚正襟危坐,调整姿势,微微后仰着,端详千里迢迢来到大都的顾家使者。
一个面容阴柔俊美,梳着高马尾的年轻男人,缓缓推开了办公室的木门,他披着一件复古的兜肩斗篷,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小崔先生,我姓顾,叫顾南风。”他开门见山,道:“家族把我寄放在北洲,驻守边塞,已经有八年,这次回东洲,专程来到大都……是希望在法案结束之前,能第一时间见到你们。”
“有趣……”崔忠诚已经挂断了电话,赵议员并不能听见此刻的电话内容,这场谈话的发生目前还没有第三人知道。
顾南风的第一句话中,信息量就很大。。
顾长志沉睡之后,顾家内部分化出了不少声音,并非那么团结……曾有一段时间,就长野城的主次权力之事,产生过争执,以及斗争。在那时候,大都区就隐约得知了一个消息,顾家将许多年轻的精锐,送去了北洲的军防要塞之中。
顾长志先生曾是北洲万人敬仰的战神……据说在要塞最艰难困苦的时刻,他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也因此与那位女皇,结下了万分亲密的同袍关系。
在东洲最穷困落魄的时候,每年都会有大量的订单,商单,从北洲要塞发来,希望东洲江北能够协助要塞研发能源与动力机械,战备,这无疑给东洲输送了一大口鲜血,也是女皇为顾长志所做的担保。
顾长志沉睡。
顾家还是有几人,能说得上话的。
想要搭上北洲强大武力的船,整座东洲都需要仰仗顾家牵线。
因为这些年的低调政策,长野甚至放弃了在觉醒法案之事上直接表态……几乎没有人知道未来长野城的钦选领袖是谁,但不难猜测,这位“领袖”一定在北洲重温着顾长志走过的路线。
“如果长野对法案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在议会中直接提出来。”崔忠诚公事公办地回应道:“即便你是未来的顾家家主,线下来找我,花帜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顾南风只是笑了笑。
长野不愿意公开发表关于法案的看法,其实原因很简单……如今统领长野城的这些人,看不清法案未来的走向将会带来什么影响,而城内的微妙生态,又决定了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清冢建立之后,好不容易在一系列的内耗斗争之中恢复平定,整座长野被端上了一座恰到好处的天秤之上,充当筹码的每一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在某位能够站起来扛住天的大人物苏醒之前,大家都不要再说话了,静观其变。
“我来找您……并非是因为法案之事。既然长野选择了袖手旁观,就不会强加压力。”顾南风柔声道:“我来找您……是想要告知一个信息。”
“何事?”
“目前这个消息,仅仅只在长野的少数掌权者中流动……对于外界的四洲,是绝对保密的。”顾南风顿了顿,道:“已经可以确定……沉睡在清冢中的顾长志没有死亡,仍有意识。”
“???”
崔忠诚瞳孔地震。
清冢建立之后,顾长志仍然没有醒来,按此刻正在花帜地底第九层卖命打工的“冢鬼”的话来说,整个五洲都对顾长志的生死存亡很感兴趣……可清冢建立之后,超凡源质被大量吸收,即便是神座也无法探知顾长志的气息。
中洲很久之前有一位很出名的量子科学家姓薛。
薛某曾经拿一个盒子和一只猫咪做过实验,在盒子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猫咪是死是活……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清冢就像是那个盒子,而顾长志先生就是那只猫。
“你们……确定了?有什么证据么?”
崔忠诚开口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明显变了,变得十分沙哑。
如果有第三位旁听者,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事情……即便是备选议员仪式上发生的突变,也没有使小崔先生的神情出现错愕和惊诧。
看到崔忠诚浮现这种神色,顾南风笑了。
证明一个人死去,其实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外界的流言蜚语传了很多年……但在议会中,仍然采用了“睡去”这样谨慎细微的形容,来描述顾长志的消失。
可证明一个人活着,则很简单。
“清冢的守陵人透露,顾长志先生,在清冢建立之后……选择了一位【使徒】。”顾南风缓缓道:“这位【使徒】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选中了,这个消息是最近才从陵中传出的,守陵人通过古老的占卜术,捕捉了清冢中流淌的无序精神元素,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占卜?”
听到这个词,崔忠诚皱起眉头,他的反应就和普通人听到催眠是一样的……
“守陵人的占卜成功率是百分之一百,即占卜出的便是事实,便是真相。”顾南风平静道:“根据占卜的结果显示,那位【使徒】就在大都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小崔先生觉得十分头疼。
他已经明白了顾南风所代表的立场……这是顾家中希望顾长志苏醒过来,也是当初执意要建立清冢的那一拨人,如今带着守陵人的占卜结果,来到大都,只需要找到【使徒】,就可以证明顾长志还活着。
嗯……听起来十分玄乎,而且希望渺茫。
但如果找到了,那么顾长志的存活状态,还真的可以被确定!
“你希望我帮你?”崔忠诚眯起双眼。
“是。事实上我们已经甄选了名单……在寻找【使徒】的这件事情上,顾家十分认真,不是说说而已。”顾南风坦诚道:“既然是被选召之人,那么一定是符合几个条件的。”
“首先……他继承了长志先生馈赠的精神,有着无与伦比的坚韧精神,这是所有【使徒】的必备条件。”
“其次……他应该觉醒了独特的超凡能力,并且超凡修行速度奇快无比。”
“最后,作为神之使徒,他理应掌握着能够消灭‘黑点’的神赐之力,并且可以在信物的加持下,迸发出不可阻挡的战力。”说到这里,顾南风取出了一枚小巧精致的徽章,这是一枚雕刻了展翅飞鹰的胸章,“搏击长风之志,逆袭天顶之力。这枚信物可以与【使徒】互相感召,这枚信物,应该可以证明【使徒】的身份。”
崔忠诚听着顾南风的介绍,越听……心中越是浮现一道身影。
他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真的么?
自己心中的这位人选……是顾长志的使徒?
“我们现在已经初步确定了要找的那位【使徒】,他生平最完整的档案应该就在您的手中。”顾南风诚恳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看一看么?”
……
……
江滩。
经历了一晚的狂欢,白日歇业的酒吧在江边水声冲刷着沉寂着……一座名为“恒沙”的小酒馆,大门紧闭,被人轻轻敲了敲。
“哪位……”
老板睡眼朦胧地开门,站在门前的是一个面带笑容的鸭舌帽少年,以及一位长风衣红发女子。
他满脸困顿的神情在瞥见风衣女子腰间隐露的刀鞘之时瞬间清醒。
可还没等他夺门逃跑,下一刻无意间瞥见了少年的双眼。
“嗖!”
一缕炽火,从鸭舌帽掩盖的眉心发丝之中掠出,撞入老板的精神海洋之中。
哐当一声。
顾慎伸手一推,将这具昏睡过去的身躯推入昏暗的酒吧之中,或许是为了保证白日梦的睡眠质量,这间小酒馆的门窗被严丝合缝地关上,异常昏暗,于是正门洞开之后的炽光,犹如照到了蝙蝠洞穴一般,来自黑暗中的噪音瞬间暴动。
好几具沉睡的身躯被惊醒,他们恼怒尖叫着扑来。
顾慎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飒!”
陡然前冲的风衣被风掀起一抹弧度。
刀光撕破黑暗,掠出猩红中带着燥热的一连串血珠!
高爆炸药的熟悉气息,只不过这一次来不及引爆,就被岚切砍瓜切菜地连同火雷管全都炸碎,细密而冰冷的风刃将最开始冲上前来的那两道突袭身影砍翻在地,出手者又快又狠,完全没有留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击机会。
顾慎则是抓住一瞬的空荡,收回撞入先前那人精神海洋中的炽火。
“嗤!”
炽火高悬,震荡出一缕涟漪,在这一刻他闭上双眼,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黑暗酒馆的具体景象,从坐台到包间再到蜷缩在柜台下面的某个装死鬼,全都被顾慎看在“眼”中。
大催眠!
炽火叩响,一抹骤光炸开。
陆南槿面无表情收刀,她最后挽了两个刀花,掀起的阵阵劲风将血腥气息吹散,她看都不看倒下的两位突袭者,向着酒馆外走去。
这全都是长久基金会的“余孽”。
周济人说得没错,枭的确在精神操纵这件事情上留了一手,为了确保能够驾驭长久基金会这么一个逐渐庞大的组织,每一个信奉自己的基金会成员,都被他打了专属的精神烙印,而逆读罗盘的烙刻精神,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长久基金会残留的据点。
事实上这些家伙们没一个是善茬,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伪装得天衣无缝,他们完全可以与人正常交流,但身上兜里大概率揣着一份高爆炸药,一旦情况不对,就准备掏出来同归于尽。
这次的清理,规模很大……已经有裁决所的裁决使,在处理长久基金会的信徒事件中,付出了血的代价。
即便是超凡者,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
“稍等片刻。”
连顾慎自己都觉得诧异,觉醒超凡能力后,自己对血腥的忍耐力已经大大提高了,看到被削飞的某些部位……他的心情没什么波澜。
在炽火的视野中,这些泼溅在墙壁上的鲜血,只是构成生命本源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他越过血泊,向着酒馆内部走去。
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大部分根本就不是超凡者,所以超凡感应的寻找方法根本就是无效的……而且他们的信念无比巩固,枭已经把信徒不当做人来看待,采用了强度非常之高的精神洗礼。
换而言之。
即便不杀死,他们醒来之后,也只会不断的报复社会。
哪怕抹除一切记忆,他们灵魂深处依旧存在着深深的“恶念”……那是枭留给社会的最后一枚炸弹。
狠不下心清除。
那么就被清除。
顾慎来到昏睡者的身前,他没有去阅读梦境,而是选择简单粗暴的拔离炽火……以这种方式,杀死入梦者的全部精神,结束枭的信徒的一生。
没有血腥,也没有战斗。
一切都在睡梦中发生。
炽火从数人的魂海之中抽离,掠出之时,带着一缕缕的猩红之色,那是血火主人的精神。
顾慎的炽火,与血火之间隐约交融,似乎有着相同的本源,但却又不近相似。
最终他抬起手掌,一小团液态的血色火焰,从炽火中分离出来,这是血火主人残留的精神烙印,也是他超凡能力的滞现……事实上这并不附和顾慎对超凡定律的认知。
宿主身死,除非是有封印物寄托精神。
否则……超凡源质消散,能力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这一缕血火,怎么还能存在?
而且。
自己的炽火,竟然与血火生出了感应,在第一次来到周也新梦境中的时候,顾慎就觉察到了异样。
这两种能力,似乎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第二百一十一章 蚍蜉
顾慎推开恒沙酒馆的门。1
“全都解决了?”
陆南槿抱着刀,斜倚在门前,她没有去看顾慎是怎么处理这些基金会信徒的,而是浏览着全息眼镜的地图,关注着接下来的任务:“下一个地点是东盂街。”
“嗯。”
顾慎点了点头,特别调查组的任务结束之后,裁决所联合其他两所,集中了大都区的人手,开始清理长久基金会的信徒。
深海封锁了嫌疑人的彼此通讯,最大程度避免了“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按照这个处理速度……最多半个月,长久基金会就能拔除九成。
处理这种案件,对顾慎的修行有不少好处,仅仅依靠惊蛰呼吸法,他的精神力增涨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想要提升战力,最好也最快的办法……就是战斗。
长久基金会的信徒们,平均实力并不高,大部分还只是普通人,即便有超凡者,水准也鲜少能超过三层……只不过由于精神烙印中那股不惧死亡的狠劲,每一次交锋都需要打起精神,对顾慎而言,这是绝佳的“练手机会”。
……
……
不知不觉已近傍晚。
黄昏的余光洒在大都街区。
一下午处理了七宗案件,顾慎一个人解决了五场战斗,他所斩杀的最强超凡者,是一位预估实力抵达深海第四层的强攻系超凡。
有师姐在后方掠阵……这些战斗并没有给顾慎带来压迫感。
不过,这些战斗都结束地很快,包括那位深海第四层的强攻超凡,顾慎施展炽火,先发制人,撞入对方精神海洋之中,一瞬间就震碎了那家伙的灵魂。。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会愿意大战三天三夜?
“你确定……你在深水区,只抵达了第三层?”
陆南槿看着自己的小师弟,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在她印象中,顾慎还是那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子,在大藤市的时候,毫无战斗力可言。
来到大都,这才多久?
抵达深水区第三层,已经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从展现的战力来看……顾慎的“炽火”绝对可以对抗第五层的超凡者,而且旁观了几场战斗,陆南槿发自内心的认为,顾慎的精神攻击,是一个十分令人头疼的事情。
如果毫无预兆,就遭受了炽火的进攻,九成超凡者只能凭借自身精神力去硬抗。
顾慎的精神力太扎实了。
没有守护精神的封印物,很容易中招……而在梦境中,他的实力可就不止是第三层那么简单了。
这就是……“S级”么?
“是的……目前还在摸索‘大催眠’。”
顾慎谦虚地笑了笑。
今天遇到的对手,实力只能说是一般,至少比起鸢丹街的“时厉”要差许多。
不过觉得战斗轻松,也有炽火增涨变强的缘故,在彻底消化了曲水,以及吸纳的那一部分超凡源质之后,顾慎觉得如今的自己,再与时厉战斗一次,不需要动用指针,也可以将其斩杀。
炽火就像是自己身体衍生而出的一部分。
顾慎觉得自己还处于“驾驭”能力的阶段……就像是婴儿要先熟练自己的身体,能够做到心意所指,炽火所向,那么也就说明自己完全“驯服”了能力,至少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炽火失控的情况。
“老师叮嘱我,要我这几天跟你一起执行任务,照顾一下你……”陆南槿给予了肯定:“事实上你完全可以独自一人执行这种级别的任务,我没有出刀的机会。”
“或许长久基金会内藏有高阶的超凡者。”
顾慎认真道:“不过……我倒是挺想试一试的。”
“遇到深海五层以内的……凭借先手,你能占据绝大的优势。”陆南槿道:“可遇到深海第六层的超凡者……就是两回事了。即便是突袭,你的精神力大概率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深水区的试炼……有几个明显诡异的梯度。”
“前三层的试炼,三系超凡者基本相同,深海根据运算,给出了三大系超凡者运用能力的基础模拟……就像是精神系的侧写,小催眠,大催眠。你可以理解成,任何精神系能力,都一定具备这种能力。”
“在第三层之后,不同的超凡能力开始衍生出属于自己的‘特性’……这是第一个梯度。”说到这,陆南槿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缓缓道:“按理来说,第三层的超凡者绝不可能是第四层的对手,可你的炽火太特殊了,它已经凝聚出了自己的形态,而且展露了蕴含特质的本源。”
本源!
顾慎之前就听到过这个词。
“深海的一到三层试炼,被誉为‘基础态’,也就是所谓的第一阶段。而第二阶段,四到六层的试炼,则是超凡能力的‘第二态’演变,一般在第四层深水区试炼,超凡者会尝试引召自己的能力本源,将其具现,并且将其维持。”
顾慎若有所思的点头,接着面色陡然凝固,变得古怪起来。
等等……
深海第四层的试炼,是具现能力?
这可是自己深水区第一层的试炼……当时自己竭尽全力,把炽火从精神之中凝聚出来,心生感慨,只觉得前路漫漫,修行不易。
可不曾想,这是在第四层才会安排的试炼内容?
“以此类推,七到九层,是‘第三态’,十到十二层,就是‘最终态’,能力已经被完全开发。但这不意味着超凡者的力量探索就到此中止了。”陆南槿道:“我目前还在探索‘第三态’,所以关于十二层之后的风景,并不清楚。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可以询问老师。”
庭院的对话之后,顾慎大概明白了周济人对自己的安排。
这位大裁决官在教育弟子方面……采用的方法十分独特,他会压制弟子的修行,从心性和深水区试炼的进度上,要求弟子走得越慢越好,但实际上这种修行法,对战力的提升反而是最大的。
五洲的超凡谱系图仍在更新。
人类对于超凡力量的摸索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依赖深海,或者依赖他人,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说白了。
深水区只是辅佐工具。
科学的摸索,以及循规蹈矩的自我挖掘,绝不是唯一的道路。
炽火是极其独特的力量……那么它的修行方式,也注定是独特的。
“我的炽火……在吞噬超凡源质之后,可以不断的自主变强,这种特质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精神系’能够拥有。”顾慎在心底暗暗开口,“对我而言,增强实力,可不止是探索深水区一条道路。”
炽火的规模,已经从从最开始的纤细发丝,变成了如今的一根手指粗细。
想要增涨炽火强度,需要不断寻找发散的超凡源质……顾慎心头一惊,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就是指引着自己向邪恶的一面去堕落么?
猎杀超凡者,夺取他们的源质,化为增强自己的养料!
这……或许就是与“血火”产生感应的原因?
炽火壮大的难度,是呈指数上涨的,同样增涨一缕火苗的宽度,开始可能只需要吞噬曲水这种级别的初级失控者源质就能做到,到后面或许需要十倍,数十倍!
从哪里能找到那么多的超凡源质啊……顾慎想想就觉得头疼,合法的途径里,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溢散的源质,一旦超凡者身死,源质很快就会消散。
……
……
夜幕的微光笼罩而下。
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屋外的黑暗。
屋室内很温暖,也很干净,温和的白光落在白色的床单上,老人卧坐在调整好高度的病床上,他安安静静地闭着双眸,鼻息微弱,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赵西来年龄很大了。
他很老,很虚弱,这是肉体上的虚弱。
但谁也想不到,那位坐握大都生杀之权的老人,竟然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呼吸之间,连精神都显得萎靡,困顿,风云激荡的大都,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准备迎接战斗,而这头被千万人视作心头大敌的老狮子,已是满面倦容,看样子并不能应对更多的斗争。
“关于你们中洲的【使徒】,来大都插手法案的事情……我很不满……”
他微微阖着双眸,声音沙哑地飘出,在房间里回荡。
天花板的上空,倒射出一轮投影……这是一场链接中洲议会的通讯。
投影中的圆桌坐着几道模糊的身影,这其实只是一个虚构的议桌背景而已,赵西来本人在其中也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没有人能看得见这位老人的颓态。
“源之塔的那两位,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觉醒法案颁布的场面了。”中洲议桌的某个方位,传来一道不含感情缥缈声音,“你应该庆幸,来的只是他们的【使徒】。”
赵西来皱了皱眉。
在他的情报中,中洲来了一位【使徒】,是酒神座的侍奉者。
原来,来的不止是一位么?
还有一位藏在暗处……
他语气没什么变化,平静道:“距离最后时限,还有六天,我可以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希望中洲议会可以撤出【使徒】,这件事情触犯了东洲的底线。”
【使徒】的存在,本来就违背了多年前的联邦规定。
这世界上有超脱规则的神座,已经足够令人头疼了。
如今神座将自己的力量散播给侍奉者……先是冠以“消除黑点”之名,然后再一点点试探规则的底线,现在已经开始派遣【使徒】来传递自己的意志了,如果还不制止,接下来那些家伙还会做什么?
将神之力赠予更多的人,这是想要挑起对内的战争么?
“抱歉。中洲议会无权对最高席发出指令。”那道缥缈的声音拒绝,“关于【使徒】的事情,我想您还是直接向源之塔的那两位反映吧。如果他们点头,侍奉者天亮之前就会回到中洲,不过……如果法案能够早点落定,我想那两位也不会派遣【使徒】。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忙。”
赵西来面色阴沉。
“【使徒】的任务不应该是消灭黑点么?在北洲的要塞之外,每天都有许多人在秩序崩塌中死去……”他冷冷道:“如果中洲议会不制裁这种行为,放任【使徒】的行走,只会给五洲带来不安。”
“既然您知道……有那么多人在对抗秩序崩塌中死去。那么在法案推行的事情上,就应该更加倾力。”中洲议会的声音更冷,“归根结底,如果法案成功推行,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在觉醒法案颁布之前,中洲不会阻止【使徒】的行为。”
“呵……”
赵西来声音很轻的笑了。
“哪怕【使徒】的行为,会破坏大洲之间的和平?”
中州议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有人幽幽地开口道:“源之塔的那位曾说过……要先有牺牲,才能后有和平。”
非常无耻的回答。
赵西来直接挂断了通讯,但并没有愤怒,因为在这种时刻,愤怒毫无意义。
他很清楚对方如此猖狂的原因——东洲没有对应的底牌,无法接招。
之所以忌惮【使徒】,并不是因为畏惧他们的个体战力,在不动用信物的情况下,【使徒】未必是封号超凡的对手……而东洲的封号超凡还是有不少位的。
恐怕的就是神的信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信物的动用,就意味着短暂时间的神临。
作为神座的侍奉者,“正义”的代言人,使徒的信物是其保命的根本,动用信物,就意味着自身的性命遭到了威胁,神座自然会庇护其信奉者……庞大的精神力和超凡源质,会跨越空间的壁垒,涌入【使徒】的体内、
这,便是神临!
根据【使徒】自身的实力不同,体质不同,能够承载的神力数量,以及持续时间……也有相对应的变化。
可哪怕神临的时间只有一秒,这也不是超凡者能够抵抗的力量。
神灵与凡俗,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战斗结束,只需要一秒。
中洲的【使徒】来了两位,一位负责给自己施加压力,另外一位则是在暗处观察……很显然这是想知道,东洲面对这种无理的出招,究竟是会选择退让,还是选择应对。
【使徒】是神座的意志行走。
而能够对抗神的,就只有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赵西来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前行的路上遍是阻力,他此刻不免恍惚地想,或许陆南栀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蚍蜉撼树,虽死犹荣。
总好过……遭这屈辱。
“咚咚咚……”
便在此刻,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有人惴惴不安地开口。
“父亲……是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灵眸
“你难道真的准备等三天?”
老城区被夜幕笼罩,一座废弃老楼天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交错纵横的街巷,披着黑风衣的老秦眯起双眼,目光抛向远方的一条古旧小巷子。
那条巷子是狮子巷。
“怎么可能?”铁五笑道:“我是傻子么?怎么可能在大都等三天,花儿都谢了。”
杀一个人,不需要那么久。
如果花帜决定对陆南栀动手,那么……只需要一夜。
他只是想看一看……在中洲施加的压力下,赵氏会怎么选?
“滴。”
一道很轻的通讯提醒声音。
铁五默默接听片刻,然后挂断讯息,摇头叹道:“赵西来连通了中洲议会,希望通过议会撤走【使徒】……”
老秦皱眉道:“他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真是人老了,糊涂了。我奉神座大人命令而来,议会那边怎么可能把我喊回去?”铁五嗤笑道:“不过这也说明了,长野城的那个植物人确实还在沉睡,不然赵西来也不至于想出这种法子。”
链接中洲,希望他们勒停【使徒】的行为。
听起来……的确有些滑稽。
这种层面的行动,都是精心策划,不会存在误会,更不会轻易撤销。
“或者……这是一种警告?”老秦皱起眉头,道:“假设东洲准备还击,链接中洲议会,要求撤回【使徒】……应该算是光明正大的警告行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铁五不以为然,他低头瞥了眼时间,摩拳擦掌道:“我原本还准备再等一天的,可现在,一秒钟也等不及了……”
不远处,就是狮子巷。
狮子巷尽头的老宅院,灯火常燃,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屏蔽了外界的感应,看来是比较独特的封印物,如果不进入院子,就无法看到其内的真实情况。
在狮子巷附近聚拢了不少的守卫力量。
与南湾达成合作意向之后,陈叁派遣了手底的好几位精锐,来负责保护狮子巷的安全。
“等一等。”
正当铁五准备掠出废弃老楼的天台之时,老秦忽然伸出一只手,闪电般按住了他的肩膀,一股力劲喷薄而出,将铁五悬浮的双脚猛地按在了地上。
“不妨再等等……有人要动手了。”
老秦平静指了指远方夜幕中流淌的一抹黑色……那里流淌着一股相当隐蔽的超凡气息,但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杀意。
铁五一个踉跄,捧着沓在地上的风衣下摆,重新晃晃悠悠悬浮起来。
他看向远方,咕哝道:“这是……花帜的人?”
“我先前来大都的时候,见过这女人……这是赵西来手下的超凡者。”老秦木然道:“看来花帜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不妨就在这看着好了。”
……
……
“最后一个任务,老城区,福临巷……”
“完成。”
顾慎从福临巷的一间老宅院里走出,全息眼镜的任务提示一项接着一项的自动打上了对勾,然后消失,这意味着深海根据算力分配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院子里仰面躺着三个男人,眉心被灼烧出了一個血洞,腰间还有未引爆的火雷管……这副场面并不血腥,因为“炽火”的温度太高,直接将眉心的血液都焚烧殆尽。
这三人都是超凡者。
不过……院子里的战斗只持续了五分钟,其中有四分钟被顾慎用来吸纳逝者的超凡源质。
精神力不够,被炽火撞中,几乎就是瞬杀的死局。
“恭喜你啊,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靠在院门的陆南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说道,“看来老师给你挑选的任务……有些太简单了。”
她作为“后盾”,陪同顾慎执行剿杀长久基金会成员的任务……从一开始的担心,到惊讶,诧异,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只用了半天。
如果顾慎对付同阶的超凡者,用了超过五分钟……那么她才会感到诧异。
顾慎笑了笑。
这些任务看起来很简单,但事实上……真的很适合自己,与低阶超凡者的厮杀,让自己对炽火的掌控力显著提升了,而且离散的超凡源质积少成多,今天一下午可谓是“收获颇丰”。
老师知道炽火的特质。
能吞没黑点,需要大量的源质……而清除基金会成员的任务,正是收集离散源质的绝佳机会。
顾慎可不挑食。
师姐也很配合,她结束战斗之后都会默默回到门前,替顾慎把风……每个超凡者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有秘密,小师弟当然也不例外。
她之前无意间瞥见了顾慎收集死去之人的“超凡源质”……
这其实是违背人们对超凡源质认知的一件事!
放到外界,一定会引起剧烈轰动!
不过陆南槿只是略微诧异,便没有了其他更多的想法。
如今……在顾慎身上发生什么,她都不觉得意外。
东洲议会在超凡谱系图上,把顾慎的“炽火”归结为精神系能力,但陆南槿清楚,那一缕小火苗可是有自己的实体,以及炙热温度的。
这绝不是精神系,或者自然系的力量。
超凡本就是突变,诡异,以及不可捉摸。
而特质系能力者,能做出违背超凡定律的事情……倒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吸纳超凡源质又怎么了……中洲的那位“盗火者”,甚至可以窃取其他人的超凡能力!
“任务结束,辛苦师姐了。”
顾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今天跑了半个大都区,从江滩到老城,每一场战斗都不敢掉以轻心,此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明天继续。”陆南槿点了点头,抱着刀转身,就要离开。
“没记错的话……福临巷,似乎离狮子巷不远。”顾慎忽然笑了,问道:“要不要去坐一坐?”
陆南槿微微一怔。
看背影,似乎是在犹豫。
“这段时间,忙。”
陆南槿摇头,道:“还是不去了。”
虽然离开大都十年。
但回到这里之后,许多想法……都发生了改变。
她开始慢慢理解自己的姐姐,也想过找一个机会,两人好好的聊一聊。
只是如今正是备选议员交接的关键时刻,关于法案最后的争斗,以及赵氏的制裁,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心思去应对。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了。
“那我去看看乌鸦兄。”顾慎继续厚着脸皮发出邀请:“师姐你要一起么?”
陆南槿:“……”
“正好一起吃点夜宵。”顾慎摩挲下巴,道:“他私藏的狮醒酒,可是个好东西……”
抱着刀的师姐缓缓转身,一本正经道:“事先声明……我只是饿了。”
“还有点渴。”
……
……
“注意,不要误伤无辜者。”
夜幕中,一只小队正在快速推进。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夜行紧身衣的瘦高女人,她的额首栓系着一条黑色的纱巾,用作抹额,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淡淡的荧光缭绕,仿佛凝聚成了一只……眼瞳。
精神系,【灵眸】。
柳祎的身后紧跟着四位队员,他们的身上也都缭绕着淡淡的荧光。
【灵眸】以柳祎为主,将彼此之间的视野扩大,分享。
“这次的任务……是进入狮子巷的老宅院。”柳祎平静道:“我会以【灵眸】规划出最优的途径,尽可能避免战斗,如果发生冲突,只需击晕即可。”
在这里巡守的,不仅仅有南湾派系的超凡者,还有三所的联邦职官,里三圈外三圈的把狮子巷,以及周边的街道布控起来,因为老城区设施陈旧的缘故,他们临时派遣了无人机,搭载天眼,将这片区域防守地密不透风。
“东南,有两位巡守者。”
有一人低声开口。
小巷转角,灯光刚刚照射而出。
柳祎如夜猫一般扑出,身形柔和,她一瞬间伸出双手,分别按在两位巡守者的面前,那条抹额在她扑出的那一刻自行脱落,化为一条紧绷的丝带,在她掌心缠绕,一刹那黑暗笼罩那两位巡守者的眼帘。
但这其实是一种“保护”!
失去了抹额的遮蔽,柳祎眉心的【灵眸】骤然绽放出强烈的炽光!
一刹那小巷有圣光瀑射而过,两位被抹额遮蔽眼帘的巡守者,只觉得双眼一片光明,耳旁也只剩下了嗡嗡之音。
柳祎神情平静,瞬间收回抹额,双手抬起,在脑后收束丝带,【灵眸】的光芒徐徐消散。
转角处的两位巡守者,已是失去意识,软绵绵倒下。
这不仅仅是精神层面上的【催眠】,也一种直接作用在物质层面上的【打击】。
失去意识的状态,会非常稳定地持续八到十个小时。
“走。”
做完这一切,柳祎低声开口,时间紧张,没有功夫处理这两位巡守者的善后工作了……如果被发现,也就意味着自己一行人的突袭暴露。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确保他们二人不会临时苏醒,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过……这次的任务,并不需要耗费太久时间。
切入狮子巷,闯入老宅院,就算是完成!
层层守护之下……暴露是在所难免的,到最后肯定也是要强行突破。
又两个转角,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宅院的轮廓了,远方是一个看似空旷的四岔路口,但实际上那里才是真正巡守森严的阵地,不说三所训练有素的职官,就只说南湾那些没有正规编制的诚心会超凡者,都足以令人头疼。
“……散。”
柳祎一个人默默背靠墙壁,她打了个手势,示意跟在自己背后的四位就此散开。
五人小队,变成了五支小队。
柳祎闭上双眼,彻底睁开【灵眸】,抹额被炽光照射地几乎透明。
仿佛有无形的灵魂魂体出了窍,她幽幽地“挪首”,视线转了一百八十度,试图看清背后那座老宅院的真实景象……
然而,柳祎百战百胜的【灵眸】在这里碰壁了。
狮子镇宅,提防凶兆,榕树撑天,杜绝窥伺,一片朦胧的火烟雾气在院子上空弥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隔绝了一切感应。
【灵眸】彻底失去了作用,即便竭尽全力,能看到的院内景象,也只有模糊。
除了……停留在院落墙头的那几只黑色乌鸦。
等一等……乌鸦?
柳祎神情微变。
她意识到……这座宅院少了一个“灵魂人物”,情报中说宋慈一直镇守在老宅院前,忠心耿耿地守护着狮子巷的太平,这是比三所职官更加可怕的存在,也是这次任务中排在最前方的阻力。
这也是赵先生派遣自己执行任务的原因。
想进入宅院……必须要依靠【灵眸】的力量,因为宋慈的存在,强闯这里,几乎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即便有强力的封印物可以配合,也需要提前锁死他的方位。
柳祎深吸一口气。
她先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很小的铜铃,铜铃表面贴满了古老的符箓,取出的过程中即便经历了颠簸,依旧诡异的寂静无声。
这枚铜铃,就是花帜为这次行动所准备的A级封印物,锁魂铃,使用者完成精神力锁定之后,会强制将选定的那位超凡者,拽入梦境之中。
随后,柳祎取出了一片破旧的衣角……这是乌鸦之前的衣物。
其实不一定非要是衣物,只需要残留超凡气息的物品,都可以发动【灵眸】的锁定功能。
每一位超凡者身上的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灵眸】可以在极大范围内,锁定一缕超凡气息……只要在这个范围之中存在,就一定无法逃过感应。
远方响起了嘈杂声。
柳祎知道,那是自己派遣出的队员,成功被发现,引起了动乱……巡守的职官和诚心会的超凡者,都会被吸引注意。
而现在……就是锁定乌鸦精神,发动“锁魂铃”的时刻。
黑色的抹额被一抹光明撕裂。
柳祎神情凝重,掌心的那角破碎衣物倏忽裂开,在炽热的光照之下灰飞烟灭,【灵眸】的视线开始了狂飙,她在一瞬间仿佛升上了万丈高空,如神灵一般俯瞰着整座老城区,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微观之感,因为每一条街巷每一个细节都被烙入脑海之中。
紧接着视线飞速下降。
这是【灵眸】锁定了超凡气息,开始调整视距!
下坠!
再下坠!
柳祎的面色变得苍白,她先是看到了一只巨大的乌鸦,从夜幕之中惨叫着飞起,再看到了一堆铺天盖地的黑潮,拍打双翼,撞向自己的视野,在一片黑潮的洗涤之后——
【灵眸】找到了这角衣物的主人,并将视角锁定。
最终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头顶位置,她看到了自己背靠着墙壁的俯视图观。
她本想看乌鸦。
却看到了……自己。
柳祎的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她缓缓抬起头来,向着灵眸投射的方位看去。
在墙壁的上方,有道蹲了许久的影子,缓缓站起,懒散的开口。
宋慈面无表情俯视着柳祎。
“柳大姐,真是……好久不见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锁魂铃
“轰”的一声。
墙壁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坠下来了——
柳祎头皮发麻,一股强大的本能驱动她向后退去。
下一刻,她原先所站立的位置破碎开来!
烟尘四溅。
一身西装的乌鸦,踩在凹坑之中,面无表情,双眼闪烁着凌厉的寒芒,盯着不远处的女人……在花帜大厦,他们是共事的“同事”,曾一起执行过任务,对于彼此的实力,都很了解。
柳祎很清楚,宋慈在实战之中所能发挥出的杀力,有多可怕……这家伙是天生的战斗奇才,浑身上下都是武器,这几年来的超凡修行更是开了挂一般飞快。
如果要论生死厮杀……整个大都,没几人是宋慈的对手。
之所以要用【灵眸】配合【锁魂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正面交锋,她完全没有胜算。
“你……早就知道我来了?”
柳祎冷静下来。
自己一行人已经隐匿了行踪,还是暴露了。
“嗯。”
宋慈淡淡道:“虽然入夜了,但诸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该算是招摇过市了吧。”
一滴冷汗,从柳祎的额前滑落。
她知道,宋慈的直觉非常敏锐,但不曾想,竟然敏锐到了这种程度,【灵眸】算得上是顶级的隐匿能力,足以遮蔽同境界绝大部分的精神感应……这家伙,是怎么觉察到的?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
宋慈伸出自己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很简单,看就可以了。”
看这一字,被他重读。
柳祎只觉得……真是见了鬼了。
其他人都“看”不见,你是怎么看见的?!
“多说无益。”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来了……也省得麻烦。”
她双手抬起,一缕无形的精神波动,在虚空之中震荡开来。
宋慈微微皱眉,立即向后退去。
精神系的攻击最是诡异,而且难以预测……他可以躲开高速打来的子弹,却不一定能躲过精神系的意念冲击。
柳祎手中那枚贴满符箓的小铃铛,给了他不小的危险之感。
这一下……要躲!
乌鸦的身影瞬间瀑散开来,他仿佛在一瞬间化身成了数十个,围绕着柳祎高速旋转,整条小巷子里都是纷飞的西装幻影,而持握铃铛的女人神情没有丝毫慌忙,随着一条条符箓自行脱落,悬浮围绕着古旧铃铛表面旋转,她的眉心重新亮起了一抹辉光。
【灵眸】再次开启!
一缕炽热的强光,从眉心中的眼瞳之中照射而出,仿佛有一尊虚拟的灵体,从柳祎头顶悬浮而起,凝聚成人形,缓缓转头。
目光所照射的方向。
那些翻飞的虚影,纷纷破碎!
宋慈的速度再快,只要他还保存着进攻的念头,那么就难以逃过【灵眸】的追踪……小巷的空间并不大,柳祎神情苍白,她头顶悬浮的灵体飞快地转头,试图捕捉到乌鸦本尊的身影。
一道闷哼声音在远方响起。
远方有一角破碎的衣角,缓缓飘落。
那是与【灵眸】擦过的刹那,被庞大的精神力撕碎的一角衣袖,很显然宋慈并不准备撤退……他正在利用高速移动,强行突破。
这场战斗并不复杂。
谁先摸到对方,谁就获胜!
柳祎双手捧着铃铛,那古老而又袖珍的封印物,此刻散开了全部的符箓,展现了自己全部的真实面貌,几条符箓连绵成护铛小河,飞快的旋转,无形的文字震颤,一股摄人心魄的波动,从铃铛之中传递而出,哪怕只能听闻一道余音,也会觉得心神发悸。
她的紧身衣后背已经尽数被汗水打湿。
强烈的压迫感愈发靠近。
身前身后,一连串的碎砖崩裂,墙体炸开,地面崩碎,【灵眸】疯狂转动,却总是要差上一些……乌鸦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的一声!
是咆哮的风声。
柳祎能感觉到一股强劲的风压袭来,她怒吼着抬起锁魂铃,对准某一个方位,这枚铃铛看起来轻如鸿毛,此刻却是耗尽了她全身上下的所有力气,仿佛抬着一座巍峨重山。
灵体也在此刻停止头颅的转动!
最后的目光,定照在一道举拳递出的西装男人面前。
这一拳的方位偏移了一些,并没有直接命中柳祎的头部,而是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无数狂风,被掀带而出,将这拳所指的一整面墙壁尽数轰塌……
令人惊骇的一幕。
但……终究是打偏了。
柳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突袭掠入自己身前,几乎不到一米位置的宋慈。
这种级别的战斗,不会出现失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宋慈这一拳,是故意偏差的。
这一拳,打在自己脸上,会是什么后果?
她微微向后瞥去,神情惨白。
因为她看到了那一堵徐徐崩塌的,支离破碎的墙壁。
“铛”的一声。
沉寂至今的锁魂铃,在此刻终于摇响,破碎的颤音,强行拽着一道灵魂,进入梦乡之中。
看着那陷入“睡梦”之中的西装男人,柳祎并不觉得自己赢了……相反,她觉得这一战自己输得一塌糊涂,宋慈是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才没有下死手的?
不论如何……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個行动的时间。
远方的嘈杂声音渐小。
她准备向着最后的宅院进发……而空中却忽然闪过了一缕极其纤细的破风声音。
“飒”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之中划过。
柳祎皱着眉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却摸到了一手鲜血……不知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甚至还没有感受到疼痛,面颊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过了三四秒。
刺痛感才缓缓涌来。
远方的小巷尽头,有一道披着风衣的年轻女子身影,缓缓从昏暗灯光之中走了出来,她的左右手各持一把刀,左长右短,腰间还悬挂着第三把刀。
“陆南槿……”
柳祎细眯双眼。
她微微向着身后瞥去……小巷的另外一边,似乎也有一道身影,无声的出现,那是个少年,眉心缭绕着一缕火焰,远方的夜幕遮掩了少年的面容。
柳祎想起了最近在联邦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S级”。
裁决所特别调查组的新人。
顾慎。
“嘶……”
一道微含痛苦的嘶喝声音响起。
身旁那个本该陷入沉眠的西装男人,手指如石雕复苏一般,缓缓颤动了一下,他浑身上下都爆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宋慈从【锁魂铃】的束缚之中醒来,一只手按住脖颈,缓慢转动,声音沙哑着感叹道:“这个玩意,有点厉害啊……竟然能直接将我拽入梦境,还让我……落枕了。”
这是?
醒了?
柳祎神情变得异常古怪,她见鬼一般看了看宋慈,又看了自己掌心的A级封印物【锁魂铃】。
什么鬼!
这是什么鬼!
【锁魂铃】生效了,它的确将宋慈的精神强行拽入了梦乡,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十秒,五秒,或者更短?自己还没迈开步子,宋慈就从梦境中醒过来了。
柳祎当然知道,这铃铛的囚禁时长,是根据精神力量强弱来判定的……可问题就是,宋慈这莽夫怎么看都是一个炼体者,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
按照她原先的计划,锁魂铃将宋慈困住十分钟。
这十分钟,足够完成所有的行动了。
可如今……这计划,彻底破碎。
一瞬间念头急转。
柳祎觉得自己可能是中埋伏了……因为裁决所的那两个家伙来得实在太及时。
很有可能是早就埋伏在宅院附近的伏兵!
果然周济人和陆南栀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合作关系,花帜那边收到的消息是,今天裁决所的大量超凡者,都在集中清剿长久基金会的残余信徒,顾慎和陆南槿也不例外,这两人将作为特别调查组的核心成员,在清剿任务中充当绝对的先锋。
什么先锋,全是骗人的……被自己在狮子巷老宅院撞了个满怀。
“逃!”
柳祎毫不犹豫,选择撤退,她很清楚,就算只用单挑,自己也不是宋慈的对手,更不必说再加上两个帮手掠阵。
自己带来的队员估计此刻已经尽数落网,那么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增援……现在必须要撤离!
撤离的方向并不难选。
柿子要挑最软的捏。
三个人中,那位裁决所的“S级”新人实力最弱。
这位新人的实力信息,大概情报,都被议会捂得很死……柳祎完全不清楚顾慎的能力是什么,而如今关头,她也不可能轻敌。
所以……她直接选择动用最稳妥的办法。
【锁魂铃】!
她再一次地开启【灵眸】,漂浮的灵体,向着顾慎投去幽幽的目光,一刹那强光照拂。
黑暗破碎,照出了一张皱着眉头的清俊面容。
顾慎抬起头来,与柳祎额头上空的灵体对视……下一刻,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道清脆的铃铛摇响。
“……小心!”
宋慈的警示声音响起。
顾慎向着小巷的正中央横了一步,他拦在了退路的最中央,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如临大敌的直视着那虚幻灵体的眸光。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灵体的眸光冷冷的逼视。
柳祎掌心的铃铛摇响一次之后,不再出声。
场面陷入死寂。
一度非常尴尬。
那道漂浮在夜色上空的妖异灵体,眸光直射着顾慎,看起来威严而又神圣。
只是【灵眸】所射出的炽热高温,被炽火来者不拒的尽数吸纳。
小小的火苗来回摇曳,仿佛诞生了模仿的念头,有模有样的扩散起来,似乎是在试图幻化人形……只可惜这些火焰数量太少,怎么摇曳也只是一副随时可能熄灭的可怜模样。
“……”
宋慈收回抬起的手,为了掩饰尴尬,他很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
自己刚刚的警告……似乎很多余。
这枚古怪的铃铛,被柳祎如此珍重地保护……看起来是某个高序列的封印物?可从刚刚的表现来看,这封印物,好像不怎么好用啊?
把自己拽入梦境,只持续了几秒钟。
把顾慎拽入梦境……直接失败。
顾慎更是一脸茫然,他已经默默捏紧了真理之尺,随时准备迎战……跟师姐从福临巷离开之后,他就觉察到了不对,空气中有异样的杀意,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倒下的巡守者。
而摸到这里之后,他看到了柳祎。
先前在花帜大厦,顾慎偷看过这个女人和崔忠诚的交谈画面……他知道,这是赵西来的手下,出现在狮子巷也只有一种可能。
花帜准备对夫人动手!
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陷入危险。
那枚铃铛是极其危险的封印物,能对精神力形成极大的冲击……他一直谨慎提防,可就在刚刚,铃铛摇响,自己却毫无反应。
那股危险感……也随之消散了。
“这是……什么鬼?”
柳祎真的开始怀疑人生,她带着【锁魂铃】信心十足来到狮子巷,可结果却有些滑稽……她现在怀疑自己拿错了封印物,导致自己来狮子巷的行动,看起来像是一场喜剧表演。
凭什么,这个实力羸弱的小子,能够扛得住A级封印物的入梦?!
远方的小巷打来了几束强光,几位诚心会南堂的超凡者,羁押着五人小队的成员,缓缓出现在小巷口。
“宋先生。”
“鹦集先生,怎么处理?”
这些人都是受南湾派系的管理,这次领了陈叁命令,保护宅院,平时就唯宋慈命令是从。
头一次没有被道上的兄弟们喊乌鸦,宋慈还有些不太适应……什么宋先生,鹦集先生,这是诚心会的混子们应该喊出来的称呼吗?
他有些头疼,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押住对手,千万不要放开。
“好了。”
宋慈来到柳祎面前,道:“柳祎,放下武器吧……”
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
柳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选择了放弃抵抗……【灵眸】的炽光缓缓黯淡,凝聚而出的那尊灵体也随风飘散。
放弃了么?
许多人松了口气。
宋慈耳机里传来了夫人的指示,他默默听完,微微皱起眉头。
沉思了一下,宋慈开口:“夫人要见你。”
紧接着伸出手掌。
柳祎很不甘心地将那【锁魂铃】交出。
那枚小小的铃铛,在失去了超凡源质和精神力的加持之后,重新恢复了原形态……符箓一枚枚自行悬浮着贴回表面,整座铃铛变得哑光失色,斑驳老旧,很不起眼。
“啧……”
宋慈捻了捻铃铛,有些鄙夷,更多的是不解,心想就这不咋灵验的破烂玩意,还爱不释手的,当个宝贝?
第二百一十四章 懦夫(上)
病房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仿佛时间陷入了凝滞。
窗边花瓶里的长叶不再摇动,无频闪的白光落在一站一卧两道身影的面容上,两人沉默无言的对视,明明是父子,却陌生的像是路人。
“我来……看看您。”
赵器双手有些无措地抬起,又落下,他空手而来,因为他知道……父亲什么都不缺。
“坐吧。”
刚刚结束与中洲议会的通讯,赵西来的思绪一片紊乱,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自己儿子找个地方坐下,这间病房很大,但赵器坐在了床边。
事实上他并非是什么都没有带……
他带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就在自己的衣襟内侧,只需要伸手就可以取出,赵器的手指开始发颤,他只要靠近自己的父亲……心中就会忍不住升起“敬畏”,“恐惧”的情绪。
“你能来看我……我很欣慰。”
老人意味深长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欣慰。
赵器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无数念头堵塞在脑海中,这算是什么……是寒暄吗,还是鼓励,一刹那思绪被拉回了很多年前的长夜,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站在了大都的最高点,他拼命奔跑过,企望得到一丁点的赞许。。
但很可惜。
那个冰冷的,高高在上的身影,并不像自己的父亲,而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他再怎么全力以赴,那个遥远缥缈的男人,也不会对自己伸出手。
赞许?认可?鼓舞?
他的童年只有孤独和失败。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如晴天霹雳,击碎赵器纷乱的思绪。
“自由礼堂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赵器瞳孔收缩,他演技拙劣地回头,茫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老人轻声道:“陆南栀的精神被放逐……想在【湮梦】笼罩的礼堂内做到这件事情,就需要枭放开精神链接的权限。据我所知,你是唯一能够自由行动的人。”
赵器的额头浮现冷汗。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父亲……您在说什么?”
“大约在一年前,来自老城区的神秘人士,采用了匿名的通讯方式,与你产生了联络。在那位神秘人士的帮助下,你开始与南湾派系合作,并且成功达成了好几笔交易……在花帜的董事会内,开始有人对你刮目相看。”赵西来微微低眉,“我关注了这几桩生意,不得不说你做成的事情很了不起,向来寸步不让的叶宁秋,愿意在谈判中低头,牺牲大部分利益,来谋求与花帜的合作,这几桩交易震撼到了整個董事会高层……在那个时候小崔让我去细查那位‘神秘人士’的身份。”
“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我只看利益……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赵西来平静地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英雄,更不会去做铤而走险的事情,你无法驾驭风浪,也闯不出天大的祸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个懦夫。”
这句话,难听地有些真实,更有些残酷。
赵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他看着父亲,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说出这样的话。
懦夫……
懦夫……
又有谁心甘情愿去当一个懦夫?
“上个月,你一个人躲了起来,其实是被人打伤了。”赵西来淡淡地说:“不敢借用治疗类的封印物,因为害怕我发现……被打落了牙齿,还要往肚子里吞,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赵器怔了怔。
“不敢声张……因为你害怕更严重的事情被抖出来。”老人的话如刀一般,刮在赵器的心头,“没有报复,只是因为你没有证据,是在老城区被打的,那边没有布置【天眼】,运气不好被教训了,查不到证据,也只能就此算了。”
坐在床边的男人,明明正是青年,却无比窝囊,他聋拉着肩膀,低垂着双眼,声音越来越低:“是……柳祎说的?”
老人平静道:“这种事情……还需要她说么?在大都内,怎么会有事情瞒得住我。”
“那个默默扶持你的人,就是‘枭’,在那几桩生意中,叶宁秋所做的退步,并不是奇迹,只是因为她也是枭的傀儡。”赵西来的语气里并没有失望,一如既往的平淡,“所以……这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释了。长久基金会的最终目的是稀释大都区的权力体系,从议员的身边入手,一点一点瓦解两个庞大的集团,单单精神操纵一个人是不够的,哪怕那一个人很重要。”
“枭希望你能接手花帜。”
赵西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扶持你,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不去接触陆南栀,是因为接触陆南栀的危险性太高,夫人痛恨长久基金会,一旦蛊惑失败,那么枭将承担毁灭性的打击。
同样的……在花帜派系中,还有谁,比赵器更适合接触?
没有了。
然而枭最大的错算,就是他高估了赵器的野心,也高估了赵器的胆量。
“那天晚上,你被打的那天晚上……去老城区,是去找枭了。”赵西来的话语里已经没有了询问或者反问的意思,他直接以陈述句,把赵器所隐瞒的真相,一点一点抖了出来:“他给了你精神类的封印物……而且不是第一次,之前南栀有一段时间患上了‘失眠症’。乌鸦的暴怒,也跟那件事有关。他在寻找凶手,你应该庆幸,没有留下证据。”
“不然……他真的会打死你。”
在这一刻。
赵器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这不仅仅是一座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更是一座笼牢,父亲看着大都里发生的一切,自己做的所有的所有,都瞒不过他的视线,那些小伎俩,小心思,只是他不愿意点破而已。
“是的……”
赵器缓缓站起身子,他笑了笑,坦白道:“自由礼堂的事情,是我做的。”
说出这一句话后,心中那块千斤般的重石,一瞬间放下了。
如释重负。
“你想杀死陆南栀,继承花帜。”老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依旧没什么表情。
“不……”
赵器觉得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变得轻快起来,手指似乎也不再发抖了,他一伸手就将衣襟内侧的那串项链取了出来。
“我用的是这件封印物……”
赵器入魔般的望向项链,喃喃开口:“只需要佩戴一小会,意识就会永远的……被放逐。”
“放逐精神,怎么能算是……杀死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懦夫(下)
赵西来静静凝视着那串项链。
根据议会的情报,枭能够打造超凡封印物……那么这串项链应该就是出自他手,只需要佩戴片刻,就能够放逐一个人的精神,实在是骇人听闻的恶魔手段。
承认了这一切后,赵器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笑了笑,道:“我没有才能,没有魄力,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这叫自私。”赵西来淡淡开口,道:“相比于其他人,你已经活得很好。”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我想要活得更自私一点。”赵器哦了一声,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攥着项链,轻描淡写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人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自由礼堂做的事情……我可没留下证据。你们所有人都在梦境中,礼堂的监控也损坏了……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说到这,赵器抬起头,环顾了一圈。
这是特级订制的尊享病房,以赵西来的身份地位,房间内不会有任何的监控,摄像。
“你当真以为……这件事情,能做到天衣无缝吗?”
老人缓缓开口。
赵器怔了一怔。
“一切都结束之后,去北洲吧。”赵西来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端起床头桌上的茶盏,递给儿子,示意茶水凉了……帮自己倒掉。
眉宇间萦绕着煞意的赵器呆呆楞在原地。
他下意识弯腰躬身,接过茶盏,然后替父亲换上新的茶叶,再用热水冲泡,这个动作他很熟练,从小到大练了上百遍。
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总是屁颠屁颠跑着给父亲端茶倒水,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隐约记得,那时候的父亲,没有那么严肃,没有那么冰冷。
“我在北洲还有几位朋友……林家人向来说话算话,他们不会害你。”赵西来低声咳嗽,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声音变得沙哑,虚弱,“哪怕……他们瞧不起你。”
端着热茶,送到父亲面前的时候,赵器才陡然想起来,自己这趟来“探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不想再伪装了。
也不想再隐忍了。
自由礼堂动用项链的事情,他知道瞒不过父亲,也瞒不过那个女人……说到底在这场斗争中他是最多余的存在,生物链底层的被捕食者。
他用了整整一夜,来说服自己,要活得自私一点。
再自私一点!
来这里……就是要向父亲摊牌,并且……证明自己的“能力”。
或许是心中那个魔鬼的蛊惑起了作用,他的心底一直有個声音不断的重复,要他向这世界,向身边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宣泄出积蓄已久的怒火!
用……这串项链!
“北洲?”
赵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并且摆出不屑的嘲笑:“开什么玩笑,谁要去哪种地方?”
赵西来接过热茶,轻轻抿了一口,眼神悲悯地望向自己的孩子。
没有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器看着那张无视了自己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重新开始了颤抖,原先他以为是紧张,现在才发现……这是愤怒。
“贪生怕死者,勿入北洲。”
赵西来轻声开口,道:“要塞不欢迎孬种,也不欢迎懦夫……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愿不愿意去北洲,而是,北洲愿不愿意收留你。”
“……”
赵器默默攥拢十指。
“你似乎想说什么。”
老人直视着自己的儿子,语速不缓不急,“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愤怒地反驳我,说自己不是懦夫……如果想证明的话……就用这串项链,套在我的脖子上。”
赵器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人。
“你今天来看我,不正是抱着这样的主意么。”赵西来微笑着伸手,示意赵器站得近一些,他手掌在自己脖前轻轻抹过,道:“我很老了,没有力气反抗,你为我戴上项链,我陷入沉睡……要不了多久,精神就会被放逐。用你刚刚的话来说,这不叫杀人。”
赵器意识恍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下意识站得近了一些。
“啪”的一声!
一道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跌坐在地。
项链从空中抛出,坠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散落声音。
赵器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面颊,所有的精神,被那猛烈的一个掌掴所打醒。
他抬起头来,畏惧地看去……然而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父亲那暴怒的神情。
“你知道么?”
“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还剩最后一点良知。”老人轻声道:“或许是因为胆怯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把你保护地太好。”
“从南栀公开反对法案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所选的决定,到底哪些是对,哪些是错……”
这些声音,模糊地传到赵器的耳中。
“我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花帜,奉献给了陆承搭建的大厦……我没有他那样的天赋,终其一生,也只能让花帜走到这里。”赵西来喃喃开口,他望向自己的孩子,“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事业上竭尽了一切,其他的方面……就很失败。”
赵器默默捧着脸,蜷缩在角落。
“最后的遗嘱,我已经修订完成了。这栋大厦我会交付给陆南栀,崔忠诚会从股份中兑现一部分,建立专属于你的信托基金。”老人平静道:“如果想要取出那笔遗产,你就老老实实去北洲,如果是男人,就在北洲要塞待够五年。如果没当逃兵,五年之后,回到东洲,那就证明……你不是孬种,不是懦夫,配得上老子的遗产。”
“摆在你面前的,还有一条路——”
“杀了我。”
赵西来俯视着赵器,冷冷道:“用这条项链,或者任何你想得到的东西……让我在这间病房里永远睡去,如果我今天死去,那么你将与所有的遗产无关。不过想必你也不需要了,因为能做出这种事,就等于彻底丢去了最后一份良知,在这个世道上,完全摒弃道德的人,一定能活得很好。”
“来吧。”
“做一个选择。”
赵器看着那串跌落在自己面前的项链,他心中那恶魔的低语再一次响起,他鼓起勇气去握住项链,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所有的力气都被掏空。
填满胸膛的那些火焰,他所以为的愤怒……竟也不是愤怒。
是畏惧,是害怕,是挣扎。
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跪坐在地,最终痛哭流涕。
那串项链被他重重地攥拢。
而后……重新松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 狮子巷之夜(一)
病房里的痛哭声音断断续续,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男人能发出的声音。
听起来……很窝囊。
老人平静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眼中没有失望。
没有报以希望,就不会失望。
“我……不想去北洲……”
赵器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恳求道:“我想留在大都……”
赵西来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默默接通了打来的通讯。
“喂。”
对面是颤抖的声音。
“喂……议员先生,是我。”
是柳祎的声音。
“我现在……在夫人的宅院里。只不过情景可能跟您预想的不太一样。”
柳祎的脖前有一把出鞘的银刀悬挂,陆南槿持刀而立,神情冷漠,贴靠在她的背后,老宅院的榕树树叶簌簌作响,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宅院里夫人在饮茶,宋慈和顾慎在两侧静立。
柳祎能感觉到自己脖前那把银刀渗透而出的寒芒……离开大都的时候,陆南槿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十年后再回来,她已经成为了裁决所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把刀隐约渗出的杀意令她觉得头皮发麻。
“是么?”
通话那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赵西来轻声开口,道:“你进了陆南栀的院子,这已经很好了。”
柳祎苦笑一声,刚要开口。
“我猜现在有一把刀悬在你的脖前。”赵西来淡淡道:“是南槿小丫头的刀。”
这声音在庭院内荡开。
夫人饮茶的姿势没变,宋慈和顾慎对视一眼。
陆南槿冷哼一声,攥刀的手更加用力。
柳祎觉得脖前的刀芒更加森寒了,远在大都另外一端的赵西来柔声道:“上次在舞会,没来得及打招呼……十年不见,还好么?”
“托你的福。这十年……我过得很充实。”陆南槿冷冷开口。
“这把刀,应该是架在我脖前的。”赵西来淡然道:“柳祎只是奉命行事,没必要刻意为难……不如放了她吧。”
“正是议员交接的时日,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遣超凡者入侵宅院,你想做什么,当真以为我们是傻子,猜不到么?”
宋慈向前一步,来到通讯器前,道:“赵老爷子,这时候轻飘飘来一句放过,不合适吧?”
“柳祎不是来杀人的……”
老爷子顿了顿,道:“我和西洲的光明城,北洲的林家,又谈了一次。关于法案的事情……我有了新的想法。”
夫人平静道:“您不可能让步。”
“是赵氏无法让步。”赵西来缓缓道:“我的名誉,我的承诺,我背后千千万万的卖命者,以及高悬花帜大旗的大厦……不允许我让步。只不过这一次的谈判,光明城和林家愿意给花帜更多的时间。”
“更多的……时间?”
“法案可以推迟,再推迟。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我仍愿意按先前的条件,与你达成这场交易……”
交易这个词,听起来冷冰冰的。
“但前提是,你不再发表强烈的反对意见。你可以像长野城一样,宣布中立,放弃投票。改变立场的文案……我也为你准备好了。”赵西来捂住嘴唇,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他死死压住自己的咳嗽之音,努力打起精神,尽可能让通讯的那一边听不出自己的颓态。
改变立场?
从反对,变成中立……
听起来很荒谬,但实际上这完全是具备可操作性的,在某个重大法案,以及重要投票的环节上,任何一位议员都有权经过更“慎重”的思考,做出更“稳妥”的决定。
更何况,夫人已经无须立场,为自己争夺利益。备选议员的竞争已经毫无悬念。
“我拒绝。”
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陆南栀直接了当地回绝。
“如果您派人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我实在太失望了。”夫人缓缓道:“这周结束,我会接任成为大都区的第三位议员。我的态度不会发生改变。”
“……”
电话那边传来的不止是沉默。
还有一声衰老的,悠长的,无奈的叹息。
“我派柳祎来这间宅院,是因为……中洲的【使徒】已经抵达大都了。源之塔酒神座的【使徒】,今早放出了最后通牒。”赵西来沙哑道:“最后三天……如果花帜不能使你改变态度,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来结束这一切。”
夫人饮茶的手指悬在空中。
“事实上……以我对【使徒】的了解,他们绝不会真的等待三天。一旦花帜不采取行动,他们或许立刻就会动手,这就是我派遣柳祎的原因。”
赵西来沉声道:“老城区是【天眼】稀缺的古旧地带,他们可能早就来了。”
“就算有【天眼】也没有用。它们捕捉不到【使徒】的踪影……那些人是联邦政府所允许的法外幽灵。”柳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抵在陆南槿的刀锋之上,缓缓将其推开了一小截距离,谨慎道:“或许在这间宅院的不远处,【使徒】就在看着我们。”
这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背后都生出冷汗。
“【使徒】……这是什么?”
宋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個东西的存在,诚心会帮助两位议员处理地底超凡世界的繁琐争端,但可不包括秩序崩塌之类的事件,关于黑点以及相关的传闻,目前仅在官方成立的机构上层之间流通。
陆南槿松开了刀。
柳祎松了口气,她连忙矮身远离陆南槿,背靠宅门,道:“你不需要知道【使徒】是什么,只需要记住……这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存在。”
“噢……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厉害么?”
宋慈揉了揉眉心,他的直觉极其敏锐。
“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从夜幕降临之时,他就觉得,心中有一片阴翳,隐隐约约压着。
狮子巷老宅院的榕树洒落金光。
那盏灯笼的内芯还剩余大半,但火光却开始剧烈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加速灯笼的燃烧……
这是遮蔽精神力感知的封印物。
当有精神力试图窥伺,掠入宅院之时,这盏灯笼就会燃烧自己,抵抗意志,也起到警示作用。
灯笼火光跳动的这么厉害,意味着什么?
柳祎神情有些难看。
“议员先生……”
她自己身为精神系超凡,隐约已经感到了危险,只是接下来的对话已经无法继续,通讯器的信号似乎遭到了干扰,被迫挂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狮子巷之夜(二)
远方。
破旧老楼的天台上空。
铁五盘膝悬坐在空中,双手按着膝盖,眯着双眼,啧啧叹气道:“花帜来的人……不太行啊,还是要我出手。”
那间老宅院的景象,依旧是一片模糊。
自己的精神力被阻挡在外,目标人物居住的老宅院内似乎有什么封印物正在发挥作用,无论如何去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火光。
那似乎是……一盏灯笼?
不论是什么……能屏蔽自己的精神力感知,这已经是相当不俗的封印物了。
但可惜,屏蔽效果有限。
那【灯笼】并不能阻止自己看清夜幕中狮子巷周遭的其他景象,附近的几条街道,里里外外,驻扎着接近三十位超凡者,这是相当“隆重”的守御规格,只不过这些人实力参差不齐,都算不上什么强者。
大概……普遍在深水区三四层左右的实力?
东洲的超凡者整体水平确实不行。
铁五看到了那只小队分散之后,被逐个攻破……他知道这是为首那女人的“调虎离山计”,只是很可惜,那女人的战斗也结束地很快。
“老秦……赵西来手底下的人,这么垃吗?”铁五摩挲下巴,道:“还没开打呢,就投降了……这种人物,也能到议员手底下混个铁饭碗?”
“……”老秦沉默了。
他轻轻道:“那个西装年轻人,不简单。”
“看到了,确实不简单。。”铁五淡淡道:“在狭窄地形也能凭借身法速度,躲避【灵眸】的精神锁定,说明速度很快,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的力气大不大。他应该是今晚狮子巷里唯一值得留意的家伙。”
“嗯……”
老秦忽然开口,道:“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的刀……要注意。”
铁五有些讶异。
他知道老秦说的人是谁……那个在小巷出刀的风衣女人。
“强攻系,大概深水区第七层,第八层的实力……十有八九才刚刚凝聚刀域,这也值得我留意么?”铁五无奈道:“我说老秦……你是不是太小心了些?”
“小心一些,总没有错。”
“那個女孩身上的杀气,我很熟悉,一个不要命的人什么都可以做出来。”老秦喃喃道:“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上藏着很厉害的杀器。”
铁五眯起双眼,点了点头。
他知道,论精神感应,老秦比自己厉害数倍。
况且,那句话的确很对……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老秦幽幽开口,“看样子,花帜的人是靠不住了,我建议你现在就动手吧……迟则生变。”
“正有此意。”
铁五活动手腕,面无表情地开口:“那就麻烦你,张开‘域’,笼罩这片地带。”
“……嗯。”
老秦木然地点头,在夜幕中向后退去,他仿佛融入了长夜之中,在温和的晚风之中,那件黑色的长风衣飘散如海藻,如墨汁。
老秦的身体仿佛化为了黑夜中的一部分。
一道黑色的闪电,向着穹顶蔓延而去,触及天顶的那一刻,犹如瀑布散落,垂射四处,从至高点扩散,像是一枚缓缓倒扣的大碗……将半座老城区,都凝聚在内。
一座无形的,漆黑的域。
与江滩那一战中,诚心会苏察所施展的“天幕”有类似之处,但却截然不同。
这座如倒扣大碗的黑域,将狮子巷以及周围的几条街道,死死笼罩在内,仿佛拽入了一场不可苏醒的【黑梦】之中,外人去看,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结界迹象,可一旦走近,就会发现方向错乱,怎么走,都走不进这最后的咫尺距离……
这是一座无法进入,隔绝外物的巨大领域。
这座领域名为【须臾】。
这是老秦背后的那位神座,通过信物所赐予的伟大力量……被【须臾】笼罩之后,这片地界的性质将被完全地改变。
铁五缓缓站起身子,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迸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般的脆响,伴随着脆响声音,那件随风摇曳的风衣,也缓缓悬浮而起。
他打了最后一个呵欠。
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要开工了。
背后的废弃老楼,传来了咔嚓咔嚓的碎裂之音。
一台老旧的空调外机,早已生锈,坐落在天台的角落,长满青苔,有轻微的破风声音从空调外机的风口掠出……早就破碎的轴流风扇无风自动,越转越快,细密的铜锈碎屑抛飞而出,紧接着是冷凝器,节流管,以及支离破碎的压缩机,这台空调外机在一瞬间被拆解开来,化为数十件钢铁部件,如流光一般接二连三撞向铁五,最终撞在了空气墙壁之上,悬停在铁五的背后。
诸如此类的噪音在天台密密麻麻的响起。
那些荒废的,淘汰的电子元件,由钢铁组建的旧时代废品,从死去的状态中重新苏醒,它们仿佛感受到了崇高的引召。
“嗖”、“嗖”、“嗖”……
在短短的十数秒钟,铁五的背后如孔雀开屏一般,悬浮着一件又一件铁器,大多数已经生锈,没了光泽。
但随着他伸出手指,抹过一个半圆。
仿佛有人用手掌,紧紧贴着这些青铜、合金、钢铁制品的表面擦拭而过——
一抹骤亮的光芒闪烁。
当真如孔雀开屏一般。
黯淡之铁,焕然一新。
铁五从天台一跃而下,一轮锃光瓦亮的轴流风扇瞬间向前掠出,落在他的脚下,使他如踩踏风火轮,向着那间狮子巷的老宅院,以无比迅猛的势头,轰轰烈烈的撞去。
在他背后。
钢铁与铜锈混杂而成的部件,在超凡力量的凝聚之下,违背本能地互相抱团,重新改变形态,以流线型的弧度划过长空,因为高速摩擦的缘故,钢铁合金的大球迸发出炽烈的火光。
驻守在狮子巷附近的超凡者们,神情惘然地抬起头来。
他们先是听到了夜幕尽头的轻微震颤声音。
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凝聚成滚滚声浪。
炽烈的火光从高空中碾压而来。
无数铁器从抱团的状态中散开,化为一场遒劲有力的铁雨,激射着扎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贵姓
通讯挂断之前。
顾慎的心头就隐隐传来不祥的预感。
炽火特质特殊,拥有极强的隐匿能力,以及非凡的感知特性。
正如宋慈所言……自从踏入狮子巷后,就有一种被“窥伺”的怪异感,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到进入宅院,看到悬挂在榕树上的燃烧灯笼,才逐渐消散。
“西南,四百三十米。”
褚灵的声音响起。
一副实时捕捉的图像在顾慎眼前浮现……拍摄的角度很刁钻,看得出来图像是经过了放大处理,只能看得起模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姿势怪异的黑色风衣男人,悬空坐在天台上空,没有任何倚仗之物,就这么违背物理定律的盘膝坐着。
在这副图像中,还有一个不仔细看根本就无法留意到的身影。
那人隐于黑夜之中,但目光却投向了摄录的方向。
非常敏锐!
“这是……”
“这就是中洲来的【使徒】。”
褚灵在精神链接中的声音无比凝重:“【使徒】的档案权限太高,我现在还无法调动,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人的实力都极强。”
连续不断的图像,在间隔三秒一次的捕捉中,连绵成断帧的图片。
然后最后一张图片,那位漆黑敏锐的身影退入了黑暗中……此后就再也没有图像传来。。
“信息中断。”
伴随着褚灵的声音,通讯器也彻底失去了回应。
“有一位【使徒】展开了领域,将狮子巷拽入了领域中……恐怕领域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大一些,不止是狮子巷。”
话音落地。
天顶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声音。
宋慈,陆南槿,柳祎,同一时间抬头,看到了彼此眼神中的凝重。
“保护夫人。”
乌鸦拍了拍顾慎肩膀,对陆南槿道:“我出去看一看……”
他望向柳祎,“你也一起。”
赵西来派遣这只小队的目的是什么,他还不太确定……刚刚的通讯即便没有中断,他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柳祎。
如果【使徒】发动进攻,那么柳祎也别想跑!
……
……
铁雨倾落!
老宅院门口的狮子石像,头颅被一根铁管扎得骤然爆开!
“砰”的一声。
老宅院的府邸牢门被宋慈推开,他神情阴沉,飞起一脚,将那颗炸来的石狮头颅踢得爆碎。
紧接着耳旁传来空气震颤的轰鸣。
宋慈伸出双手,接过一位倒飞的诚心会成员,低头一看,这位尽心尽力为狮子巷巡守的超凡者,神情惨白,用力捂着肩头,说不出话……在他手指死死按压的位置,凸起了一根削得细长的铁管,贯穿了血肉之躯,仿佛夺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宋……宋先生……多……”
这位超凡者还未开口说出谢字,又是一根激射而来的铁管袭来。
“铛!”
这一次,铁管被宋慈死死攥拢。
空中那团拧合的铁球,在临近狮子巷上空之时陡然炸开,无目标的覆盖打击,一枚枚削尖的铁器如长矛般喷薄而出,像是有天神以全力掷出,气劲十分惊人。
已经有人被钉穿身体,插在地面之上。
而制造出这起“灾难”的人,此刻正踩着一片飞旋的风扇,俯视着狮子巷的街头巷尾,他无视了那些痛苦中伏倒的超凡者,也无视了地上散发着铁锈味的一滩滩血泊。
在他看来,这是很有效的“降敌”手段。
为了防止这些蚂蚁们乱动,他很仁慈地为这些家伙们送上了一座牢笼,虽然有点疼……但他留了手,并没有将这些超凡者们直接杀死。
铁管穿透身躯,不算致命伤。
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只要东洲的那些高层人物愿意动用治愈系圣物,这些人都有活路,嗯……个别的倒霉蛋是例外。
铁五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座燃烧火光的老宅院上。
他的目光越过了推门的宋慈,以及紧随其后的柳祎。
“有趣……”
凝视片刻后。
铁五笑了笑。
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目光依旧无法穿透庭院……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火光,庭院里的人有几位,在说些什么,此刻在什么位置,全都一无所知。
那盏【灯笼】倒是不可思议的封印物。
看来……想要一探究竟,要么等【灯笼】熄灭,要么就只有推开那扇门了。
涡流风扇发出轰鸣,缓缓坠落。
他开始降落,而最后悬停的高度,比乌鸦要高一个头。
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穿西装留寸头的年轻男人。
通览小巷,这是唯一值得自己注意的“对手”。
当然……他也没有真的把这家伙当成自己的对手。
铁五俯视着乌鸦,微笑地吐出两個字:“让开。”
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实际上……这两个字无论怎么来听,都是命令。
宋慈搀扶那位面色惨白的超凡者,这个年轻人的岁数似乎并不大,跟自己相差无几……从衣着和刚刚的谈吐来看,应该是裁决所的职官。
这位职官流了很多血。
头顶的铁雨仍然在下,一枚又一枚铁器瀑散着坠落,钉穿人体,钉入大地。
那团燃烧着的“铁球”,已经不再散发光和热,而是冰冷地融入黑夜之中,仿佛是一枚黑洞,令人感觉到恐怖和绝望。
宋慈无视了铁五,轻声问柳祎:“这种情况……你有办法么?”
“不是致命伤,但……也不能拖太久。”
柳祎瞥了眼铁五,有些紧张,道:“如果用‘催眠’的话,会好一些,至少会减轻一点痛苦。”
宋慈听完之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他将这位职官放下。
柳祎蹲下身子,释放出【灵眸】的灵体,在一阵柔光的照拂之下,这位职官合上了双眼,意识陷入了沉睡之中。
伤势不会因为催眠而好转。
但正如她所说的……在得到救治之前,至少能够少一些痛苦。
“如果想救这些人的话……其实很简单。不要尝试无谓的抵抗,让我进去,我办完事就走,大概只需要……十秒?”铁五转头看了看那些倒地的超凡者,轻声笑道,“或许会更短。”
宋慈置若罔闻。
他问道:“贵姓?”
“铁五……”
铁五微笑着开口,两个字的音节刚刚出口,就被骤然炸开的音爆声音遮过。
他瞳孔瞬间收缩。
一枚拳头放大了无数倍,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妹(三)
并非是没有防备……
铁五虽然瞧不起这条狮子巷里的超凡者,但他很清楚,这次的任务意味着什么。
他向来秉持着出其不意,先发制人的念头。
微笑着打招呼,然后陡然拔刀出鞘,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然而没有想到……有人比他更“阴险”,连打招呼的功夫都不给完。
“砰”的一声!
铁五只觉得自己好像挨了大象一脚,那个西装男人的拳头滚烫像是一枚烙铁,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量,倾泻灌注在自己身上。
太重了!
太重了!!
悬在空中的矮小身影,死死踩住脚底的涡流风扇,用脸颊硬生生接住了宋慈的全力一拳,那枚钢铁风扇疯狂旋转,有低沉的轰鸣迸溅而出,在长夜中飙升。
他似乎想要对抗这股庞大的巨力。
但……仅仅支撑了一秒。
脚底的风扇无法承载巨大的穿透之力,陡然炸开。
宋慈将完整的一拳打出。
铁五的身体犹如炮弹一般被打得爆射而出,接连撞穿了两座厚厚的巷子墙壁,从狮子巷被打到了隔壁的吉祥巷。
柳祎神情骇然,见鬼一般看着宋慈。
这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力量么?强攻系的超凡者再怎么淬炼肉身,也很难拥有这等蛮力吧?
被这家伙打上一拳……真的还能活么?
烟尘弥漫。。
宋慈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掸去多余的灰尘,轻声开口:“抱歉……没有听清,你叫什么?”
远方传来了颤抖的声音。
“既然没听清……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声音里带着笑。
颤抖是因为……不断有噼里啪啦的石屑,铁屑,从他的身上坠落。
“铁五……钢铁的铁,一二三四五的五。”
“中洲,源之塔,酒神座下使徒。铁五。”
宋慈眯起双眼,两条巷子被打穿,露出了一个大洞,弥漫的烟尘被遒劲有力的罡风吹散,在尽头显现那道重重摔落的矮小身影,他的脸上满是鲜血,却盛放笑容,即便是遭受了如此重击,依旧保持着淡定,没有坠落地面。
铁五双手抬起,如坐王座之上。
是的。
那就是一尊王座。
墙壁斑驳脱落,无数铁屑展现,颤抖的声音愈发密集,而且坚定……最终在他背后身下,钢铁交织,成王座开屏,而他端坐其上。
“吾奉神座之名……执神灵之敕。”
铁五抬起一枚手掌,对准宋慈,缓缓按下。
整座狮子巷,响起了细密的轰鸣之音,一件又一件铁器被拔离,而后重铸,它们撞向了那团黑夜中的“黑洞”,而在此刻每一柄铁器都开始展露寒光……附着在它们身上陈年累月的锈迹被不可名状的神力所拔除,而无数铁器撞在一起坍塌的那枚“黑洞”开始外扩。
重铸之后。
一柄柄刀剑脱胎换骨地从铁球之中浮现。
宋慈看着空中那副堪称瑰丽的恢弘景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额头渗出了几滴汗珠。
无数铁器被拔离,重铸为新的形态……并且洗去尘锈,被赋予崭新的生命,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景象,令人忍不住想要赞叹。
如果……没有被这些铁器所指的话。
不露痕迹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宋慈神情没什么变化,顶着压力,淡淡一笑。
坐在王座上的铁五,面容如神一般威压,他注视着宋慈,声音如雷震一般扩散。
“报上汝名。”
宋慈沉默了一秒。
他是个粗鄙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他的回应,向来也很粗鄙。
“我是你爹。”
……
……
“跟我来,宅院的主卧里有一条秘密通道。”
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在危机发生的第一时间……她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撤离。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往在大都,她也经历过“刺杀”,专业的事情需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应对,犹豫停留,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这次备选议员交接,她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糟糕情况的准备。
被刺杀……自然也在考虑之中。
很久之前,老陆建这座宅子的时候,就考虑过安全问题,这条地底通道是花帜在老城区的秘密项目,深入通道之后,就可以抵达连同着整座老城区的地底管道,大都的地底建设四通八达,只要熟悉路线图,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夫人下意识拽了一下妹妹,发现没有拽动。
“……”
南槿抱着刀,杵在原地没有动弹,对顾慎道,“你负责护送我姐离开这里。”
“你不走?”
夫人蹙眉:“你应该清楚【使徒】是什么样的存在。”
【灯笼】快要燃尽。
这时候再不脱身,接下来只会生出更多麻烦。
“当然知道……”
陆南槿笑了笑:“拥有神赐之力的【使徒】是不可战胜的……老师对我是这么说的。”
她望向院外,轻声道:“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陆南栀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疯子。”
南槿轻吸一口气,整个人的状态变得轻盈了许多。
一直以来,她都有话想说。
憋了很久的话,在此刻终于说了出来:“这些年,我其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四处奔波,满世界的跑,只为找一個地方,把自己的命送出去。谁会不想要活得更久一点?”
“我只是不喜欢狮子巷流血的那一天,我躲在你背后,拽着你衣角,什么也做不了的感觉。”
她手掌搭在风衣内的刀鞘之上。
“所以……我握住了刀。”
“为的就是有一天,遇到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我可以不用退缩,可以拔刀去斩。”
握住刀的小女孩。
如今也长大成人。
“现在这一天来了——”
“打架这种事情,宋慈向来很在行,如果他差一点就能干掉【使徒】了呢?”陆南槿双人按住双刀,眼神中燃起炽烈的战意,她的声音也愈发高昂:“再加上我,或许就能成功。”
“……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夫人看着妹妹,轻声开口,“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之前的陆南槿,只不过面容长大了一些,性格却没有一丁点变化。还有谁会比我更了解你呢?就算没有握刀,你也是那个想要跟人死磕到底的小刺猬啊。”
陆南槿怔了怔。
“我知道,拗不过你的。”
夫人缓缓靠近,给了妹妹一个十年来久违的拥抱。
她拍了拍南槿的肩头,柔声道:“你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话音落下。
陆南槿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涣散开来。
按住刀鞘的手掌缓缓松弛。
夫人收回缩在袖口里的手,那里藏着一枚速效的精神溶解剂针头,是用“狮醒酒”的精神元素所制成。
她抵住陆南槿逐渐滑落的肩头,轻声道:“小顾先生……帮忙搭把手。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第二百二十章 带路者
狮子巷的老宅院,从来都不是普通的住所。
陆承的狮醒酒实验在这里秘密进行了多年……实验最终的目的是能够提炼出纯粹的精神超凡元素,然而这个史诗级的难题直到老陆死去都没有完成攻克,但在实验行进的过程中,却衍生出了许多其他的发明造物。
作为消耗品的【灯笼】,就是其中之一。
夫人现在手上的药剂,也算是实验的成果,五洲议会内类似的精神溶解剂种类繁多,能对付超凡者的也不少,但如此高效且快速的,可就相当难觅了。
顾慎伸手搭住师姐肩膀。
“以她目前的实力,怎么可能去对抗【使徒】?我不可能看着她送死。”
夫人望向院外,道:“即便是鹦集,也只能做到稍微阻挡,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浪费时间……早一点脱困,鹦集就能早一点脱身。”
她的眼神很果断。
【使徒】来袭,只有宋慈能够抵抗。
如果他招架不住【使徒】的进攻,那么陆南槿去了也没有用……
虽然不清楚外面宅院的战斗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顾慎很清楚一点,高级别的超凡者,如果放开手脚地厮杀起来,没有强逻辑材料包裹的建筑,一瞬间就会被摧毁。
“这里是东洲领土,很快就会有三所的高序列强者赶来,今夜【使徒】的目标就是杀死我……无论有没有成功,这种越界行为都将引起东洲的怒火。”陆南栀快速收拾了一下,她抱着一个青铜箱子,这是老陆的遗物,也是此行唯一要带走的东西。
她的思路一直很明确。。
逃。
逃到安全的地方。
大都有【霜川】,有【参天之树】,他们是能够介入【使徒】战斗中的真正强者。
中洲派遣【使徒】的目的很直接,只要完成任务,杀了夫人,那么法案争端木已成舟,后续的“麻烦”那都不叫麻烦。
至于东洲的怒火……
他们不在乎。
……
……
老宅院主卧厢房的内侧,有几块地板,拼接地并不牢固。
用力叩击书架的暗格之后,厢房的密道倏忽打开——
这是一条通向老城区地底管道的紧急通道。
“下面是老城区的地底管道,早年城市规划的时候,花帜负责替政府完成这项工程……”夫人抱着青铜箱开始向下爬去,顾慎则是架着师姐,通道入口很窄,但足够通过,很快就来到了一片阴暗潮湿的环境之中。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全息眼镜的画面不再显示。
褚灵的声音也就此消失……应该是【深海】的网络链接被迫断开,这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使徒竟然能够断开某片区域的网络链接?
全息眼镜没有作用,顾慎索性将其摘下,直接引召出了眉心的炽火。
一缕幽幽的火焰燃烧,眼前的黑暗顿时被照破。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地底甬道,相当狭窄,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
这条地底甬道必须要弯腰躬身才能勉强挤过……但陆南栀的速度很快,她很熟练,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开口:“老陆带着我走过这条地道……这里是一条消失在规划图中的无用线路,再往前走一些,能看到一个通往地上的井口。”
顾慎点了点头。
他扶着南槿师姐,准备跟上,但刚刚蹲下身子,耳旁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深海】的网络链接被切断了——”
褚灵道:“我现在改换了‘精神链接’……老城区的地底管道图正在传送。”
夫人觉察到身后的少年身子一怔,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
顾慎神情不变。
他用心声默念问道:“网络链接断开,是【使徒】的能力么?”
“是。初步猜测是领域展开之类的能力。”
褚灵低声道:“已经可以确定……这次在大都现身的使徒有两位。其中一人正在外面,跟宋慈交手。网络链接的断开,应该是另外一位使徒所为。”
这场袭杀爆发的第一时间,【使徒】就切断了这片地域的深海网络。
很显然。
这是要速战速决。
“通过信号传递回馈,可以初步判定……第二位【使徒】的领域笼罩了直径五千米的圆形领域,以狮子巷为中心,这是相当可怕的扩散范围。想要步行离开领域笼罩的范围,在这种地形条件下,可能需要一个小时。”褚灵给出了自己的计算结果:“由于深水区信息档案的全面封锁,对于这座领域的特质,以及第二位【使徒】的意图,我完全无法推算。但可以确定地说,在地底潜行,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顾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第二位使徒可能会追上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褚灵顿了顿,道:“因为【领域】已经展开,潜行在老城区地底,也不一定能躲过感知……只能说在这里继续前行,是一场赌博。你想要赌一把么?”
“赌。”
顾慎没有犹豫……自己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这可是铺展了足足五千米的领域,如果没有离开领域笼罩范围,一旦返回地面,立即就会被那位使徒察觉。
躲在地底,虽然行动不便,但至少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但其实他也清楚……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想从地底抵达终点,实在是痴人说梦。
那位使徒,不会给自己留太多的时间。
“可以帮我联系外界么?”
领域内的网络链接被切断,但顾慎和褚灵的精神链接仍然保持,那么只需要一个中转站,他就可以联系到老师。
“从实时更新的地图移动轨迹来看……周济人已经向着这里前进了。”褚灵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另外一位封号【霜川】,也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他们的抵达还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
顾慎深吸一口气,地底甬道没有任何声音,这种死寂一般的宁静……在此刻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他倒是希望这里能够一直这么安静下去。
平时的十分钟很快。
而在此刻,每一秒都很缓慢。
“快到了。”夫人回头提醒道:“前方就是井口,能够离开地底。”
“不……”顾慎低声道:“我们改变路线,继续前进,不要离开地底,接下来换我来带路。”
夫人怔了怔。
她回头看到了顾慎的眼神,以及眉心那缕摇曳的火焰。
一刹那有些恍惚。
这個少年,是图灵先生选中的【钥匙】,更是古文会寄以厚望的未来领袖。
“……好。”
陆南栀没有多问。
她向来是一位坚定信奉自己选择的果决之人,关键时刻从不犹豫,此刻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夫人侧了侧身子,道:“你来带路。”
第二百二十一章 打穿王座!
铁穹之上,炽光长燃。
一件件冰冷的刀剑高悬阵列,这些古老的铁器在此刻震动,迸发出犹如古神般的低鸣……人类本以为枪炮改变了时代,直到超凡能力的觉醒,证明了冷兵器才是神眷之器物。
铁五的头顶,浓缩凝聚的那枚巨大黑洞,这是构建世界最基本的元素之一。
铁。
没有复杂的构造也没有晦涩的图纸。
只需要抬一抬手指,这些元素就完全顺从,上一秒凝固成为铁块,下一秒就化为绕指柔的铁水,围绕着自己飞旋打转。
没有什么是比这直截了当的力量……铁五甚至还没有动用信物,只是小小的借用了一缕神赐之力,就感受到了心中那澎湃溢出的征服快感。
“别玩了。”
一缕很轻的声音,在脑海内响起。
那是老秦的声音,在领域完成展开之后,他的精神力扩散到了一个极大的范围,仿佛将穹顶的悬月换成了自己的眼睛,俯查着这里的一切。
老宅院里的【灯笼】燃尽了最后一缕余光。
“目标人物已经逃了,应该是在老城区的地底管道里。”老秦语气冰冷地提醒道:“另外,南湾的封号【霜川】,以及东洲的大裁决官【参天之树】,都在赶来的路上。。”
铁五闻言后轻声笑了笑。
“收到。”
他看着那个粗鄙的西装年轻人,有些遗憾地开口,“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对手……本想着跟你酣畅淋漓的打一场。现在来看,应该是没机会了。”
铁五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
满面肃杀。
没有再多一个字的开口,只有一根手指极快斜切着斩下的动作。
仿佛有一抹骤然炸开的寒光,瞬间抵达宋慈的胸前。
乌鸦面无表情,他的精神力早已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那串寒光穿透他的胸膛,直接轰击在老宅院的石壁之上,顿时激荡出一片连绵的鳞片壁垒。
狮子巷的老宅院内,布置了好几件封印物,来应对紧急情况。
那一串寒光凿入石壁之中,散发出嗤嗤的白烟,凝固定型之后才能看清真正的实体……那竟是滚烫的铁水。
而被穿透的西装男人,则是化为虚影破散。
长夜之上有乌鸦泣鸣。
宋慈蹬地而行,每一次点地都将自己送出,身躯几乎平行于地面,他并不是行走着笔直的路线,而是选择一个相当复杂的Z字路线发动进攻。
坐在王座之上的铁五面无表情,毫不在意自己随意一指的落空。
他双手按住把手,自此再无任何动作,目光则是紧紧跟随着那道高速移动的漆黑魅影。
高悬穹顶的“铁球”射出万千利刃,这些利刃几乎是一瞬间就从高空坠落,钉在地面之上,正常人的目力根本无法捕捉到起下坠的过程……然而就是这般恐怖的高速,依旧无法追赶上宋慈的移动速度。
无数利刃追赶着宋慈,钉入大地,绵密成林。
这一幕看起来……并不像是铁五在全力剿杀宋慈,反而像是他在配合对方进行一场表演。
直到。
“轰”的一声!
一连串的魅影闪逝,音爆炸破之后,宋慈瞬间来到了端坐王座的铁五身前,一個蓄满力度的回旋踢,腰胯拧满,空中隐约有风破之音。
这一次。
蓄满力度的一脚没有如愿打中对方。
铁五抬起手臂防御,在抬臂的那一刹,在他身体一侧,便有无数铁片飞掠汇聚,噼里啪啦相互撞击,拼接成一堵弧形铁壁!
“咚”的一道闷响。
宋慈的腿部隐约发颤,那尊高悬空中的铁王座被巨大力量踢得侧飞而出,但只是一个横移,就将全部力劲卸去,铁五的神情并不好看,隐约有些发白。
先前他很好奇……这个西装男人的速度够快,力量够不够大,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很够。
那堵铁壁被一脚踢得爆碎,刹那的音爆,炸得他满脑子一片嗡嗡作响。
铁五的眼神已经有杀意浮现。
自己的主动攻杀,速度已经很快,但这个家伙更快……
生死厮杀,唯快不破。
他伸出一只手,在风衣中握住了一枚小小的徽章……那枚徽章凹凸不平的表面纹刻着一圈圈藤蔓,在最中央是一枚结缔的葡萄。
他原先是相当瞧不起大都的……这落后的东洲,与中洲无法相比,超凡者的实力简直是不能直视,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非常棘手。
虽然全力厮杀,他有信心取胜。
可现在可不是让自己鏖战的时候。
要动用信物么?
正在犹豫之间,铁五感到了心头有一股悚然之感。
远方那间尘烟阵阵的老宅院中,有一抹强光射出,照在了端坐铁王座的自己身上。
那尘烟之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的头顶之上悬着一尊烟雾缭绕而成的灵体,眉心之处睁开了一枚竖瞳,强光正是从这里射出。
【灵眸】!
站在老宅院门前的柳祎,咬紧牙关,死死盯着悬在空中的铁五。
她双手缩在袖子里,极其隐晦地捧着一个铃铛……那是【锁魂铃】,在刚刚递过年轻职官的时候,被宋慈重新交付到了自己的手上。
柳祎的额头满是冷汗。
对她而言……出手是一个极具压力的选择,一旦动用【灵眸】,自己就将暴露,如果没有捕捉到那位【使徒】的精神,或者【锁魂铃】再一次发动失败。
那么接下来……要迎接铁雨倾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而她可没有宋慈那恐怖的速度,以及应变能力。
必须要选好时机!
“中!”
柳祎怒喝一声,美眸中绽放出一道骤光。
“嗡”的一声。
铁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捶在了自己的精神之上。
地面上的那女人,袖子里的小小铃铛,轻轻响了一声。
在铁五脑海中,这道声音却是如黄钟大吕。
一刹那,振聋发聩。
灵魂出窍!
“嗖——”
宋慈来不及向柳祎投去感激的眼神,看到那位悬坐王座之上的使徒眼神恍惚,他知道那枚小破铃铛生效了!
长空之中。
雷鸣炸响。
宋慈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来到了铁五的身前,他看得很清楚,这男人神情呆滞,显然是精神未归,没有办法做出丝毫的防御,于是一拳狠狠打出。
这一拳,对准铁五的胸膛。
要连人,以及整座王座,一同打穿!
……
……
(今晚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