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死者与天选人
狂风席卷。
河水破碎。
数之不清的阴祟与妖邪都随着狂风一同蔓延……
仿佛要延伸到虚无的极致,漆黑的极致。
慕晚秋睁开双眼。
上一秒,她还在大雪压枝头的山岭深处,下一秒,她来到了这里,一条随时可能倾塌破碎的石质甬道之中。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踏出了一步。
慕晚秋回过神来,迅速打量着周身的场景,这个地方似乎封禁了精神力,她连引召【判官】都十分吃力,只能用肉眼视物。
而肉眼适应黑暗需要一段时间。
数秒之后,慕晚秋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景象,那竟然是一座涂满晦涩古文的石壁,从雪岭抵达此地的那扇【门】已经消失不见。
她环顾一圈,左右亦是石壁。
自己似乎抵达了某条死胡同的尽头位置,幸好身后是一条狭长的退路,没有把她唯一的路线封死……这处不知名之地,似乎并不在北洲军方的情报掌控之中。
这不属于多鲁河分支中的任何一条。
或许……是黑雪山之后的“后半段”?
慕晚秋眯起凤眸,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到了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判官】已经不再躁动,那令人无法抗拒的引召感,也缓缓消散。
自己来对地方了。
但似乎又没来对……
慕晚秋本以为,在踏入【门】后,自己便会立即迎来噩梦之中的场景。
黑河翻涌,巨浪滔天。
惊涛骇浪拍击之下,自己需要乘着【判官】的大幡,才能艰难横渡。
而抵达尽头,她便可以看到“冥河”的石碑,以及那尊高耸入云的漆黑王座。
“这里便是……灾境中生灵曾经居住的地方?”
慕晚秋盯着石壁,隐约有所明悟。
北洲军方对多鲁河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如今只是初级阶段,有太多情报未知,譬如先前在山岭之中发现的“骸骨”……奥斯蒙德推测灾境之中有超凡生灵栖息,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点点活物的气息。
但这座破碎甬道,几乎可以作为铁证。
因为这三面石壁,都凋刻着意义不明的“古代文字”……
只有超凡生灵,才能完成这种举动。
慕晚秋看不懂这些文字的含义。
她试图将其记住,但很可惜,古代文字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没有理解,便永远也无法记住。
睁开眼。
她将石壁上几枚文字的形状记入脑海。
闭上眼。
原先已经记住形状的文字,便缓缓羽化,消失不见,仿佛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在精神海里生效,使她无法记忆。
试了很多次。
屡屡失败。
慕晚秋不想就此放弃,只能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又端详了一会,这三面石壁上的“鬼画符”,她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可这些重要情报无法记忆,便不可能将其带回主艇。
良久。
慕晚秋实在没招,只能轻叹一声。
她终于明白了白蜥大将为什么离开灾境之后,留给北洲的有用情报那么少。
与“古代文字”有关的东西,仿佛都有一种特殊的属性。
无法记忆。
无法传授。
她只能放弃把这里的东西带走的念头。转而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事实上,她也没得选。
三面石壁,阻拦去路,她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慕晚秋回过身子,神色阴晴不定,望向那条深邃幽暗的长道。
“我需要……从这里走出去?”
有时候,命运留给一个人的道路,看似很多。
但实际上,就只有那一条。
慕晚秋知道,其实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就没得选……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参加重启任务,一定会选择顺从内心引召,所以一定会踏入那扇【门】,来到这里。
既然如此。
便没什么好犹豫的。
慕晚秋轻轻屏住呼吸,向着深邃长道走去,她走得很慢,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自己随时能够应对黑暗中的突然袭击,另外一方面,她还是试图记住这些晦涩未知的文字,哪怕只记住了一丁点,也是好事。
十分钟后。
她抵达了石壁的尽头。
好消息是,一路平安,这条甬道虽然狭窄,但却安全,根本没有所谓的“未知生灵”,也没有源质黑洞之类的规律点缠绕。
坏消息是,自己一丁点古文没有记住。
除此以外。
她面前仍然只有一条道路……一条狭长,静谧,刻满古文的右转之路。
依旧没有选择。
慕晚秋继续向前,这一次,她放弃了记忆古文,也加快了脚步。
尽头,再右转。
再尽头,再右转……
她仿佛在走一个无止境的迷宫,但不同的是,慕晚秋早在一开始便默默计算步距,幽静的黑暗并不能使她恐慌,这座迷宫越来越长,自己刚刚可能位于“迷宫”的中心,这是一个好事,自己距离外界的“出口”应该很近了。
终于。
在不知道转过多少弯后,慕晚秋抵达了真正的“终点”。
她的面前,再也没有拐弯点。
与先前“降临”之处,一模一样。
三面墙壁,堵住了所有出口,而唯一不同的……则是自己的退路,正是自己的来路。
自己走了这么多弯路,此刻的位置,很有可能只与“降临”之时的初始点,相隔一段很短的距离。
这一刻,慕晚秋本就略显阴沉的俏脸,覆满了煞气。
如果不是她看不懂这些古文,忌惮触碰墙壁,会导致未知的禁忌降临……那么她早就在半路上出手,直接敲碎这层层厚壁了。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她生平最讨厌弯弯绕绕。
“锵”的一声!
腰间佩刀出鞘,慕晚秋后退一步,她单手持握战刀刀柄,背后浮现出惨白幽暗的巨大鬼影,伸出大手,与她一同捻握长刀。
一刀!
就此斩下!
那涂满古文的石壁,瞬间破碎,绽裂出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光芒。
“轰隆隆隆——”
慕晚秋童孔收缩,她头顶的源甲面罩自动叩下,因为在那层石壁破碎之后,磅礴的黑水涌了进来……紧接着便是成吨的黑水,涌入了这片古老却干燥的甬道之中,她击碎了墙壁,将这片密道与外界连通,如愿以偿地见证了自己噩梦之中的场景。
“冥河之水”天上来。
……
……
轰鸣声音在耳边震荡。
顾慎开弓,松弦。
从冥河河底射出的一箭,瞬间射出。
净土。
伴随着天顶铁穹的爆碎震颤,孟骁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贯穿天灵的一箭便已经抵达了他的胸膛,他试图伸手去抓,但铁箭一闪而逝,化为虚影,穿透而过。
这是根本握不住的箭影,是幻境,是虚妄,是击穿真实与假梦的雷鸣……只可惜净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梦幻乡,即便孟骁真的伸手握住了这只箭,也不能改变什么。
现实世界,他的肉身已经被这一箭所贯穿。
催眠的时间抵达了极限。
净土的流云,草叶,王座,都在这一箭之下,化为铁穹湖水倒映出来晕散破碎的光影。
回归现实世界之后的孟骁,怔怔低头,看着自己胸膛被洞穿的那枚血洞。
铁箭穿过胸膛。
伤口无比平整。
或许是因为“炽火”的温度太高,这个狭小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鲜血流淌而出,如果不是嗤嗤生出的炽热雾气,甚至可以清晰地从洞口这一边,看到那一边的景象。
孟骁不再言语。
于是世界变得极度安静。
另外一边。
顾慎的精神也回归冥河河底,结束了这场强行展开的逆境催眠,他的口鼻开始大量溢出鲜血,指尖也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
两次开弓。
他的身体已经抵达了极限。
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抵达了极限。
以第七层实力,强行攻杀第十层超凡者……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但可惜的是,这一箭,虽然射中,却并没有杀死孟骁。
因为那枚血洞之中,渗出的不是鲜血……
而是一缕一缕的光。
这几乎违背了人类的正常认知。
刚刚那一箭,已经射穿了孟骁的心脏。
但超凡世界里……有一种东西,叫做“神迹”。
顾慎静静地看着孟骁。
眼前无数炽光,从胸膛渗出的画面……
他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感觉。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看见类似的场景。
无数炽光,从孟骁的胸膛涌出,那本该破碎的血液,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璀璨,炫目。
孟骁苍白的面容,艰难地挤出了一缕笑。
这是胜利的笑。
刚刚那一箭,已经将他推入了鬼门关。
只差一点点。
真的……只差一点点。
不过有时候,世事总是如此,他看得出来,最后这一点,便是顾慎的极限。
眼前这个东洲人,已无力再开弓。
一切都结束了。
此刻的顾慎,脑海中回荡着很久之前的声音。
【“承载诸劫的【不死者】,历尽苦痛的【天选人】……”】
他想到了在大都面对源之塔使徒之时的画面。
那个时候,宋慈也曾遭遇过致命之伤。
而光明神座的信物,与他的不死者血脉,融合在了一起,爆发出了类似的场面。
在大都一战后,顾慎其实想过一个问题。
顾南风为什么能替宋慈要到光明神座的信物……
神座对于自己的“意志执行者”,应当是精挑细选,有极高的标准。
而如今。
这个问题,似乎在侧面得到了解答。
“所以……”
顾慎若有所思地望向孟骁,声音很轻地开口,“你也是一个‘不死者’?”
第九十九章 撞入黑暗之中
一年之前。
酒神座和天空神座的使徒,在大都现身,无人可挡。
那个时候,整个东洲,都迫切需要一位【使徒】出现……来证明顾长志先生并没有死。
如果不是最后时刻,顾南风拿着光明神座的信物,及时抵达大都区战场,那场使徒之战的结果,还不知会是怎样,关于觉醒法桉的决策,以及顾长志的生死问题,也可能会迎来新的变局。
可事后想想。
那枚“救了大都一命”的神座信物,来得实在有些不讲道理。
顾南风究竟是怎么要到的,至今都是一个谜,即便交情好如罗玉,也完全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可如今。
零零碎碎的信息汇聚在一起。
顾慎脑海之中,隐约浮现出了答桉——
顾南风以“021”的身份离开北洲军方,去往西洲光明城,要到了那枚光明信物,有三个关键助力。
第一,他是顾家少家主,而顾长志先生曾是光明神座最钟爱器重的弟子。
第二,他与孟西洲交情匪浅,那时候还没有曝出“悔婚”一事,顾南风回东洲之后,对西洲之行闭口不提,想必也是因为不想给那位孟神女带来麻烦。但很显然,能入光明城,见神座,取信物,定有孟西洲的一番功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那一点。
这枚信物选定的【使徒】本身,就符合光明神座的心意。
换而言之。
即便顾南风没有亲去西洲,宋慈也是信物的最佳选。
原因很简单。
宋慈是超凡者群体中,极其罕见,万里挑一的“不死者”。
他当初与光明信物初次结合,所爆发出的力量,便已经相当震撼,只可是第一次触碰,便与光明神力完美相融……与其说是光明神座的力量强大,不如说是他的血统太过优秀。
每一位神座,每一枚火种,都有自己的特性。
神座虽然可以随意赐出神力。
但……如果能够找到最契合自己火种的超凡者,赐出的神力,也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运用”!
宋慈,不死者,就是光明城一直寻找的“天选人”!
所以……在猜到了这一点之后。
孟骁的真正底牌,便已经浮上台面。
“光明神座,似乎很喜欢‘不死者’……”
顾慎看着眼前迸发光焰的镇月大公,轻声开口,“也是,谁会不喜欢如此优秀的‘天选血脉’?只要身躯之中残留一丝活力,便可继续燃烧,再一次激发潜力,重新站起来。”
不死者,天选人,得光明馈赠,便可熊熊燃烧,真如大日。
孟骁眯起双眼。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伸出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在了胸膛被射穿的血洞位置,炽烈的光明灼烧着血肉,发出嗤嗤的声响,换做其他人,这一块的血肉已经被烤熟。
可对他而言。
心口一阵温暖。
这足以致命的高温,反倒救了他一命……被铁箭射穿的胸口,在光明的温暖包裹之下,缓缓止血,疼痛没有熄去,这是【不死者】最大的弱点,所有的伤都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痛苦也不可能避免。
每一次站起来,都意味着……要承载巨大的苦痛。
超凡者的世界,有一杆绝对公平之天秤。
身为【不死者】,必须要背负更大的责任,也必须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在此刻。
这些痛苦,并不算什么了。
孟骁带着笑意开口,道:“说得很好……可是这个时候,你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只有两箭之力。
两箭……已经用完。
如今顾慎的双手,都颤抖地不成样子,就算再给他一个小时,恐怕也恢复不了……那柄龙鳞大弓的“维持”,似乎也需要付出大量的精神,来作为代价。
孟骁看得出来。
如今的顾慎,已是彻彻底底的“油尽灯枯”,因为就连那柄龙鳞大弓的基础形态,他都无法维持……一片片龙鳞在冥河河水的暗流掠拂之下,就此散开,这柄威慑力极强的神弓就这么烟消云散,化为一缕缕银色光芒,重新掠回顾慎的黑袍袖口之中。
“的确没什么用了。”
顾慎也笑了笑,他摊牌说道:“仔细想想,你真的很难杀啊……”
光明赐福,镇月法袍,深水区第四阶,绝对守御能力【胧月】,再加上……不死者血脉。
开始超凡修行以来。
顾慎从未直面如此强大的对手,他与“枭”的几次交锋,虽然后者境界高深,但只是以分身之术,与自己斡旋……而这一次,也根本不存在什么阴谋,什么谈判。
别说一小时,就连一分钟,一秒钟,孟骁也不会留给自己。
目前虽然在对峙。
但从铁箭穿透胸膛,【不死者】还活着的那一刻起,便已分出胜负。
刚刚那一箭耗尽了顾慎的所有力气,好在,也对孟骁造成了重创……他此刻动弹不得,必须要等胸口的伤势治愈一些,才能动手。
在顾慎最绝望的时候,脑海之中恰到好处地响起了某位观众的声音。
“交易吗?”
声音富有磁性,有三分戏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魔鬼对于命运的嘲笑……有些人已经很努力,可命运注定如此。
顾慎一阵沉默,他仰起头来,看着这漆黑的冥河。
此刻的他站在河底,踩在枯石之上,忽然发现这条冥河……是真他妈的黑啊,一眼望不到头,就像是尺子里的那个魔鬼。
交易吗?
这个声音从未如此有诱惑……
只要自己点头,或者说出一个好字。
尺子里的那个家伙,应该就会摩拳擦掌地从王座上面站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顾慎不知道……但他猜测,大概率是魔鬼接过自己的身躯,然后干净利落地把这位不可一世的光明赐福之子大卸八块。
什么胧月,什么四阶,什么不死者血脉?
通通碾碎,挫骨扬灰!
这冥河河底,正是杀人分尸埋骨销魂的好地方。
在这地方灭了孟骁,就算日后光明神座亲临多鲁河,恐怕连一根毛都找不到。
只是。
脑海之中,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
【“不要交易。”】
他不甘心。
因为杀了孟骁之后,背负代价的人,便是自己……顾慎不害怕光明城的追查,但他害怕自己走上冥王的老路,与尺子中的魔鬼同流合污。
坠入深渊的次数,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就当他在绝境与另外一个绝境中艰难挣扎,痛苦纠结的时候。
魔鬼第二次发出了邀请:“交易吗?”
只是这一次,它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先前那么澹定了。
顾慎敏锐捕捉到了这缕声音里的精神波动。
他微微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出现了什么变故么?
同一时刻,顾慎手中的十字吊坠,传递出了一缕明确方向的震动意念,微弱的精神辉光,为他指引了某个先前曾经去往的方向……
那是冥王精神毒素的汇聚所!
因为孟骁的追杀,顾慎改变了行进路线,此刻距离原先的“终点”,还有一段距离……只不过他很清楚,十字吊坠发出指引,便意味着,那个地方,是绝境之中唯一能化解危机的方向。
还未等顾慎思索。
“轰隆隆隆——”
整座冥河河底,迸发出了低沉而骇人的怒吼。
原先死寂,平静的河底,在这一刻,迸发出了恐怖的怒潮。
暗流瞬间汹涌交错。
这一幕,让顾慎和孟骁都始料未及。
这两位手握“占卜神器”,能够提前预知一部分未来的天选之子,此刻都陷入了短暂的震撼和诧异之中……但顾慎反应更快,几乎是冥河暗流翻涌而起的那一刻,他便冲向了吊坠所指引的方向!
这个时刻,他也顾不上“精神毒素”的事情暴露不暴露了。
绝境之中,不想与魔鬼交易,他就必须握住最后这一根救命稻草。
河水瞬间暴走。
无数暗潮,冲击河床,枯石破碎,化为尖锐的石屑,在暗潮之中飞溅。
筋疲力尽的顾慎,将速度提升到了极点,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的面颊瞬间便被划出了四五个血口……只不过“冥火”的治愈能力极强,这些细小伤口转瞬便逝,最致命的“河毒”,也在侵入血液的那一瞬间,便被净土立即化解。
孟骁神情难看,他反应速度略慢,但也立即动身。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使得自己这场已经拿下的战斗,横生事端……
此刻,已容不得自己再多缓一口气。
顾慎用尽全力逃窜,他也用尽全力追赶。
只不过孟骁可没有“冥火”加持,重伤之下,不得不要提防“河毒”,导致他的速度一时之间无法攀到极致,只能勉强跟住顾慎。
黑暗之中,两道身影,就这么一追一赶,保持着肉眼可以直视的,最极限的距离。
……
……
顾慎的体力已经快要抵达极限。
此刻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就只是脑海之中的顽强意志。
尺子空间里,坐在王座上的魔鬼,眼看着自己原先快要达成的交易,转瞬泡汤,终于沉不住气了。
它远不像先前那么澹定沉着,低声怒骂,发泄着怒火:“疯子!疯子!你真的是疯子吗?与我做一次交易会要了你的命不成?!”
它真的不理解。
为什么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顾慎还不选择与自己交易。
难道,与自己交易,比死还可怕?
“……”
顾慎没力气搭理魔鬼。
此刻,他眯起双眼,死死盯住河水之中的“精神光亮”。
先前的交易持续生效。
魔鬼必须时刻给他提供那个可以清除河底毒素的方位……此刻,这个交易救了顾慎一命,因为他的精神力和体力都已经接近枯竭,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身体接近极限的缘故。
就连吊坠传递而来的意念波动,传入精神海后,也变得十分模湖。
顾慎就只能依靠双眼,去死死盯住魔鬼给出的那枚指引光点。
那是自己的最终“目的地”。
这无边河水不可能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暴动。
顾慎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这河水的暴动,是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导致这冥河河底,忽然出现了某扇【门】……
在超凡者的世界里,祈祷是有效的。
因为神座会听到。
可在顾慎的世界里,祈祷没那么有用,因为他自身就是“神座”。
但有些时候,命运妙不可言,又有迹可循。
这里是冥河。
如果顾慎希望这里有【门】……那么这里,大概率真的会有。
因为他就是冥王。
与这些怒流一同前进,顾慎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他终于看到了那枚光点的所在位置。
一扇漆黑的,破碎的【门】,亘立在冥河河底,仿佛一枚黑洞,正在无止境地吞吸着这数之不清的黑色河水。
后方追击的孟骁,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这个鬼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门】?!
顾慎的运气也太好了一些!
孟骁心中隐约浮现不祥。
越接近这扇门【门】,翻滚破碎的黑色河水,便越是汹涌。
似乎在怒吼,在咆孝,在对潜入这条河流中的“生灵”进行示威,警告。
可在顾慎的感受之中,越接近光亮,水流便越是温和。
这是在欢迎自己回家?
魔鬼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收敛怒意,十分认真地开口:“顾慎……相信我,不要进去,【门】的后面,是灾难。”
“……”顾慎不为所动。
魔鬼低声警告道:“我可以起誓,刚刚所说的都是真的,你已经油尽灯枯,何必非要进【门】,【门】后的东西,或许是比孟骁更恐怖,恐怖得多的存在……相信我,现在是你我交易的最好机会。只要你点头,让出身体,十分钟之内,我就立刻帮你宰了这个赐福之子。”
此言一出。
顾慎彻底沉默。
只是,他向着【门】冲去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因为他的精神已经抵达了极限,肉身也没有了更多的力气……只是心中的那一缕意志,依旧没有动摇。
【门】后的危险?
他当然害怕,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只是……魔鬼越强调,他反而觉得越安全。
王座上的黑影,神情阴晴不定。
它正在焦急等待着答复。
此刻的顾慎,竟是拒绝进入尺子空间,就连延缓时间,与自己斡旋的机会都不给。
眼看,那扇【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顾慎没有丝毫犹豫。
他直接撞入了未知的黑暗之中。
而留给魔鬼的,依旧只有那冰冷的几个字。
“抱歉,我拒绝交易。”
第一百章 劫后余生
“抱歉,我拒绝交易。”
这句话说完。
顾慎眼前一黑,意识瞬间飘忽。
这是精神虚弱到了极致的“表现”,这当然不意味着顾慎将会这么死去……只是过度地使用尺子,导致的巨大副作用,使他失去了意识。
三次开弓。
一次空拉,两次搭箭。
真理之尺在战斗之中,从未拟化出【熄烛】这样强大的物件,而这一次的破格享受,使得顾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原先还算饱满的精神在短短十数分钟内便消耗殆尽。
若想要有所得到。
必先有所付出。
他射出了孟骁的“不死者”身份,也燃尽了自己的精神。
意识昏厥的体现,便是心湖陷入黑暗。
这是一种只能用“精神”才能感应到的黑……
放到净土之中,便是天突然暗了,正在指挥着洪衷犁坑的铁五,拄着锄头,抬头望向那片灰蒙蒙的无垠铁穹,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他总觉得穹顶坠落的雨丝,都比以往时刻要冰冷一些。
而在另外一个世界。
也同样是黑暗降临——
真理之尺复刻而出的那片“净土”之中,原先那片光与影交错斑驳的空间,在尺子主人意识彻底晕厥之后,光与影短暂地开始了交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无形的力量拉入了夜幕之中。
而坐在王座之上的魔鬼,瞬间收敛了先前的动作。
它抬头望着铁穹,不再是那副拒绝,威胁,言辞诱逼,一心只想交易的“贪婪”形象。
黑暗降临之后。
它身上的雾,也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之中……
原来,它也是有面孔的。
只不过这张面孔,真的没有什么情绪,一片雾气笼罩,覆盖,凸显出了一张冷漠疏离到了极致的冰冷五官,顾慎称呼它为“魔鬼”,的确没有问题……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类应该具有的面容。
过于完美。
也过于冷漠。
它曾不止一次地失态。
不止一次地愤怒。
甚至……不止一次的狼狈。
可如果真正看到“魔鬼”的脸,便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如它这般栖息于黑暗中的存在,灵魂深处都是一片漆黑与死寂,它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魔鬼坐在王座上。
它伸手撑住下颌,仿佛一位沉睡长眠的老者,澹澹的目光穿透尺子空间,望向【门】后的世界,渐渐变得飘忽。
“真是……久违了啊。”
……
……
冥河河水翻滚咆孝。
顾慎意识飘忽,彻底丧失的前一刻,感觉自己坠入了另外一片空间。
【门】开。
无数河水倒灌,狂卷。
他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生灵。
直至随着河水掠入【门】内,他才知道,自己错了……电光火石之间,他撞上了一具坚硬如金铁般的曼妙身躯,那熟悉的猩红配色源甲映入眼帘。
然而他的精神力已经耗尽。
油尽灯枯的顾慎,连抬眸都做不到。
他摔倒在那人的臂弯之中。
连“关门”两个字,都来不及说。
不过他的运气一直不错,有些事情,即便不说,也有规则相助……【门】的开启是一个偶然,便注定不可能长久,在大量河水汹涌灌入之后,这扇【门】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远方的孟骁听到了这道不祥之声。
他心头一惊,知道大事不好。
可即便撑开光明赐福,却依旧寸步难行。
孟骁死死盯着远方的光点,那扇【门】的开启似乎只是一个巧合,在顾慎撞入【门】后,无数冥河河水的冲击之势,便逐渐有反弹趋势。
【门】要关闭了!
最终,冥河之门缓缓关闭。
而最终时刻。
一道疾光掠射而过,紧随顾慎,撞入门中,几乎将河水都蒸发沸腾!
……
……
慕晚秋沉默地站在【门】后。
数分钟前,她耗尽了耐心,确认了自己被困在这迷宫之中。
于是索性抽刀噼碎石壁。
可万万没有想到……噼碎石壁之后,会引起如此剧烈的异变,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磅礴河水,竟然把这么一个大活人,冲到了自己的怀中。
收刀而立的慕晚秋,调整源甲,准备抵着水流离开这片迷宫。
超凡者的精神气息,便掠入了她的感应之中。
她是极其强大的精神系超凡者,虽然这片冥河大大压制了超凡者的感应范围,但她依旧能感知到方圆近百米的异样……
百米,其实还是太短。
因为当她感应到这缕异样的时候,顾慎便已经撞入了【门】中,直接撞到了她的身前!
如果不是先前在训练场对练过一次。
慕晚秋可能已经拔刀斩出第二击了。
“顾慎?”
河水的勐烈冲击之下,慕晚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她单手便接住了这道并不沉重的身影,皱眉开口,只不过顾慎已经失去意识。
在这一刻。
慕晚秋想到了先前在山岭之中所看到的“炽烈光柱”。
所有小队的探索路线,都是确定的,除了顾慎和孟骁两位特权者……事实上这两位的出发路线,大家也都清楚得很,任务一开始,顾慎便跟着仲原小队直奔多鲁河主干尽头的黑雪山而去。
而镇月,则是直接跟在仲原小队之后!
在黑雪山顶盛放的,那道充满光明气息的光柱……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一瞬间,慕晚秋便猜到了【门】外发生的事情。
顾慎……正在被孟骁追杀!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反应。
一道巨大雪白鬼影,陡然浮现,在这狭窄迷宫之中,【判官】魁梧身影的降临,便几乎阻断了外界河水的灌入。
“关门!”
慕晚秋凤眸微眯,她在精神海之中直接下达命令。
这一刻。
白衣判官的双手陡然刺出,原先被一刀砍得爆碎的石壁,已经化为了无数块炸裂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大小石屑,原本无迹可寻,但在慕晚秋的精神领域之中,瞬间就全部都被锁定,然后被【判官】以极快的速度捡拾而起,重新拼接而上。
“哐哐哐哐哐哐!
无数道鬼手之影爆发而出,疾风骤雨一般对准原先的破碎墙壁……虽然慕晚秋并没有【倒流】的能力,但她借助精神力,以及【判官】的出手速度,几乎做到了【倒流】才能做到的事情!
对于精神系超凡者而言。
破镜重圆,不是不可能之事!
刹那之间,支离破碎的石壁便快速拼凑而回,无数倒灌的河水,也立即被阻断在外……慕晚秋知道,【门】的存在不是肉眼能够看到的,自己就算拼回石壁,也未必就能关门。
但至少,能触动一些规则。
顾慎此刻油尽灯枯的模样如此狼狈,想必追杀他的孟骁,就在不远处!
将【门】合上之后。
慕晚秋没有犹豫,她直接向着自己来时方向掠去,雪白鬼影【判官】则是瞥了眼顾慎,伸出鬼手,拎住了顾慎的后衣领……
两道身影,就这么向着迷宫的尽头掠去。
而诡异的是,那扇被【判官】拼凑的石壁,在两人离开之后,没有发出任何的异样声响。
即便孟骁在千钧一发之际踏入了【门】的世界,也没有从这面石壁中破出。
……
……
对于彻底失去意识的人而言。
时间是不存在的东西。
在顾慎的“世界”中,从昏迷,到醒来,仿佛只过了一瞬间。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曾短暂地暂停了一下。
他所感受到的,是撞入【门】的那一刻,所迎来的短暂漆黑……然后便是复苏。
复苏之后的世界,依旧很黑。
他精神海里一片刺痛,这种感觉很熟悉。
当初透支精神力,动用真理之尺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这一次,也透支了。
自己如今第九层的精神力,两次满圆拉开【熄烛】,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
“醒了?”
还没等顾慎仔细查看周遭的世界,一道清冷的声音便幽幽响起。
顾慎怔了怔。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撞到了某人的怀中,那个家伙救了自己一命……抬眼看到那熟悉的猩红源甲,顾慎苦笑一声,揉着刺痛的眉心,嘶声开口:“慕晚秋,你怎么会在这里?”
“……”
与你何干这四个字,差一点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自己先前已经破开了【门】!
只差一点点,就能抵达噩梦根源了!
这家伙凭空出现,拦住了自己探索梦境的步伐。
但仔细想想……顾慎的出现,或许也帮自己避免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孟骁真的就在黑河之中,那么自己出门就会遇到,这家伙公然违背北洲铁律,见到自己,恐怕会认为是总艇那边派遣的支援者……到时候,一场惨战,在所难免。
念及至此,慕晚秋把那些不好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她瞥了眼顾慎,没有回答先前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的问题,似乎有点多啊……”
顾慎有些无奈。
他虽然不知道,慕晚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知道,按照奥斯蒙德的计划,重启任务中的每一位超凡者,都应该在黑雪山的那一边。
此刻遇见慕晚秋,不可能是援兵。
只有一个可能……
她擅自脱离了计划。
“这里是多鲁河的后半段,我被孟骁追杀,越过黑雪山,无可奈何……才来到这里。”
顾慎简单解答了慕晚秋的问题,他试图站起身子,但是失败了,浑身上下都十分酸涩,身子骨仿佛散架了一半。
虽然这个女人救了自己一命。
但顾慎不可能把自己来到这里的“真相”说出来。
如果他说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拯救冥河众生,破碎河毒的。
恐怕慕晚秋会认为自己疯了。
“你的伤很严重。”
慕晚秋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你还活着。”
“这算是什么话?”
顾慎背靠石壁,缓缓站了起来。
他捂着肋骨,轻轻吸了一口气。
先前与孟骁激战所留下的暗伤,在此时尽数浮现而出……
那场近身厮杀,自己还是遭受了重创,只不过先前的死战,容不得自己有丝毫怠慢,精神力刺激着肾上腺素飙升,一时之间,竟然没感觉到疼痛。
顾慎嘶了一口凉气,他用力扶住肋骨,掌心位置浮现出一圈滚烫的炽火,就这么一按,原先错位断裂的肋骨,竟然拼接而上,并且开始重新愈合。
“抱歉。”
这一幕有些奇异,慕晚秋挑了挑眉,她的目光停留在顾慎的炽火之上,破天荒道了歉,然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还活着,这实在是一个奇迹。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的是孟骁追杀你,而不是孟骁小队……其他人都被你干掉了?”
顾慎的实力只是第七层,而孟骁,则是第十层!
除此以外,孟骁还有七位队员!
这种追杀下,能活着,的确是一个奇迹。
“……差一点吧。”
顾慎想了想黑雪山上的场景,有些自嘲地笑道:“还没等我干掉那些人,孟骁就先出手了……他献祭了这些追随者的性命,作为代价,来换取‘光明神座’的降临。”
顾慎竟然真的有对付孟骁小队的实力……
这支小队实力强悍,那些队员,都有八九层的实力。
慕晚秋道:“那道光柱,我们都看见了,最后降临失败了。”
“当然……”
顾慎笑了笑,道:“如果光明神座成功降临的话,现在的我,应该被撕碎了,扔在冥河的各个角落。”
他转动骨骼,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脆响。
在炽火的温养之下。
这些伤势,正在被缓慢“修补”……虽然自己此刻依旧虚弱,但刚刚的那一战,不算是毫无所获。
正所谓不破不立。
自己透支精神力,去动用真理之尺,在复苏之后,精神力好像变得更加强大了。
那枚斗战金箍,竟然隐约有些松弛。
难道说……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完成第三次破境?
顾慎正在检查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忽然意识到,这里变得过于安静。
在自己那番话后,慕晚秋便不再开口了,他抬起头,发现披着红色源甲的女人,背靠石壁,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顾慎转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词。
“冥河。”
慕晚秋平静开口,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北洲军方的情报里,可没写这两个字。”
……
……
(PS:解释一下,没有控评。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起点近期的所有评论都不显示。具体什么时候恢复咱也不清楚。)
第一百零一章 千万扇【门】
或许是因为心神消耗太大的缘故,自己竟是不小心说出了冥河二字。
不过顾慎并不慌乱。
他面色不变,望向慕晚秋手中按住的长刀,轻声笑道:“这一套对我没用,我知道……你不会出刀的。”
慕晚秋冷冷“呵”了一声:“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当然不是这样。”
顾慎摇了摇头。
虽然精神力恢复了些,但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虚弱:“但我知道……你和北洲军方的那些人不一样。如果换做其他队长,我反而不敢这么说了。”
慕晚秋微微一怔。
“我们在这里相遇,就说明了很多事情……我可不相信,你出现在这里,是一个意外,或者巧合。”顾慎缓缓说道:“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堂堂调查军团一队的S级王牌,甘愿背负违纪的责任私自行动?我想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
自己刚刚口误的时候。
慕晚秋的面容,没有浮现震惊,错愕,而是骤然变得凝重。
很显然……她已经知道了冥河相关的秘密。
只不过顾慎好奇的是,她是怎么获取这些信息的?
等一等。
脑海之中,灵光乍现。
顾慎想起了在重启任务开始之前,自己曾去拜访过慕晚秋的事情,只不过那一次自己被拒之门外……当时他前去拜访的原因,是想要通过提前窥视梦境,来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多鲁河灾境的讯息。
很可惜。
慕晚秋拒绝所有人入梦。
如今想想,她这么做的原因,已经很显然了。
她的梦,和仲原不同。
不是镜梦。
而是……与“冥河”有关的梦。
而她的能力正好名为【判官】,与多鲁河的幽冥气质,极其相近,很可能与冥河有某种钦定的因缘。
所以,有关冥河的这场禁忌之梦,自然要对所有人保密。
就连队长陆哲,也不例外!
念及至此,顾慎笑了笑,问道:“所以,你是通过【判官】梦到的?”
此言一出。
慕晚秋俏脸瞬间生寒,她眼中浮现一缕恼怒之意。
“卡察!”
那柄战刀竟然真的出鞘了!
仅仅被推出一寸,便炸出绵密惊雷!
顾慎面颊一旁的石壁,陡然碎开!
他举起双手,无奈一笑,示意自己投降,并且乖乖闭嘴。
好吧。
虽然自己是想得到慕晚秋的回答……但刚刚的这一刀,已经算是回答。
恼羞成怒了属于是。
慕晚秋缓缓收刀,冷冷地说道:“不该问的别问。”
这个家伙,脑子还算好用。
只不过说话实在不好听,怪不得会被镇月追杀。
顾慎见好就收,连忙笑道:“明白。现在你最大嘛。”
自己身负重伤。
全因慕晚秋出手搭救,才活了下来……接下来的路,在自己恢复之前,还需要靠慕晚秋多出力才行。
这妹子实力强悍,战斗风格足够硬足够狠,但在与人交际这一方面,还是差了一些心眼。
关于她来到冥河的事情,顾慎觉得此刻不需要多问,要不了多久,便会慢慢知道。
值得注意的是。
在刚刚慕晚秋出手的瞬间,顾慎便释放出了炽火,同为S级,又同为越两境的超境者,他与慕晚秋的精神水准,其实是在伯仲之间。
所以顾慎第一时间就预判到了,慕晚秋刚刚的出刀仅为警告,于是没有闪躲。
但让他诧异的是,即便是炽火,也没有捕捉清楚【判官】的完整鬼影……可见这家伙的速度之快,简直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北洲军方的情报上显示【判官】是精神系能力,但自己刚刚的感应,似乎另有玄机!
【判官】的近身厮杀能力,恐怕不输强攻系!
不过,这是好事。
自己如今和慕晚秋同行,在这种鬼地方,恐怕是凶多吉少……慕晚秋越强大,自己越安全。
……
……
十分钟后。
顾慎的伤势好转了很多,已经可以缓步而行。
“看样子,孟骁没有追上来。”
慕晚秋怀抱双臂,靠在石壁处,望向来时方向,这座迷宫其实并不大,虽然曲折弯绕,但毕竟只有这么一条廊道,发出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清晰捕捉。
“不……不一定。”
顾慎已经知道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他摩挲下巴,喃喃道:“虽然你最后时刻重新修补了石壁,但石壁不一定意味着【门】……冥河河底的【门】未必在同一时刻关闭。以我的预感,孟骁很可能在最后时刻,撞入了【门】中。”
“你的……预感?”
慕晚秋听到预感两个字,微微蹙眉。
虽然精神系超凡者,与生俱来的拥有拥有敏锐的感知,可在关键时刻,迷信这种感应的超凡者……往往会死得很惨。
“是的,预感。我的预感,可以作为一种明确的命运指引。”
顾慎面不改色,认真说道:“如果你多读书多看报,应该会知道……我是千野大师的占卜术弟子。”
说这话时,他隔着衣襟,摸了摸自己的吊坠。
占卜术弟子的名头,真的很好用。
“……”
慕晚秋罕见沉默了,虽然北洲军团的超凡者,不怎么关注外洲信息,但这世上的那些“着名人物”,总归还是要有所了解。
清冢陵园的占卜师,源之塔的预言家,这二位,都是五洲超凡者耳熟能详的角色。
“你确定吗?这算是占卜术的一种运用?”慕晚秋狐疑地瞥了顾慎一眼,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家伙说的话好像不太对劲,于是她以修长指尖缓缓敲打怀中刀柄,又问了一遍。
“嗯。”
顾慎再一次点头。
他之所以如此笃定。
是因为【命运女神的庇护】,所传来的那股熟悉危机感,并没有消散。
孟骁一定跟过来了……只不过由于规则的原因,不在同一座迷宫之中。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冥河门开,所指引的地方,绝不只是这么一小片区域,自己和慕晚秋如今所处的迷宫,很有可能只是“冥河遗迹”中的一小部分。
“相信我……孟骁与我们的处境,应该差不多,他一定也来到了‘这里’。”
顾慎打量着周身的环境。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细致地观察这座迷宫。
先前他就看见了,这石壁上涂满了古文,只不过顾慎比慕晚秋要有自知之明……在陵园学习了一年古文,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特质了。
在没有老师,没有精神传授的情况下。
第一眼看不懂,便是永远的看不懂。
再看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既然你是千野大师的弟子……那么这些古文?”慕晚秋见顾慎看得认真,期间还用手指触碰石壁,敲敲打打,心中生出了一些期翼。
只不过下一刻,她就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别想太多,这玩意儿我看不懂。”
顾慎回头瞥了眼慕晚秋,笑着问道:“你不会看到这些古代文字的时候,还试图‘破译’吧?”
慕晚秋沉默了。
“既然看不懂,敲敲打打,又有什么用?”她没好气道:“故弄玄虚……”
“也不是完全没用。”
顾慎以指腹按压石壁,就这么沿着廊道走了一小段距离,他认真说道:“刚刚你出刀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觉察到吗,这所谓的‘迷宫’,根本就困不住人?”
慕晚秋闻言,微微一愣。
还真是……
自己刚刚随意一刀,便砸地石壁破碎!
虽然不知道修筑这座古代遗迹的主人,究竟是谁,又是出何用意,但这些石壁,很显然困不住自己……那么大概率也困不住那些真正强大的超凡者。
“就算是第三阶的超凡者,应该也能对石壁造成伤害……”顾慎悠悠说道:“虽然他们一刀下去,没你噼得多,但真被困在这里,想找出口……只要对准一个地方,总是能噼开一道口子的。”
“没错。”
慕晚秋也有些困惑,“那这些石壁修筑的意义何在?”
顾慎顿住脚步。
是啊……这一点,实在古怪。
“我曾听闻,‘古代文字’除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质,还有其他的作用。”慕晚秋又道:“大量的古文组合在一起,能爆发出匪夷所思的力量。这些石壁,作为‘古文’的载体,难道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吗?”
慕晚秋的话,启发了顾慎。
他醍醐灌顶,喃喃道:“你说得对……古代文字必定具备独到的特质,以及特殊的力量。这些石壁是载体,如此容易破坏,必定有规律。这里的每一座石壁,每一个点,都可以是【门】。”
这座看似没有出口的迷宫,其实每一个地方,都可以是出口。
只要凿碎墙壁,就是一扇【门】!
“只不过,这些【门】后对应的规则……因为涂抹古文的不同,而不同!”
慕晚秋皱起好看的眉头:“你的意思是,噼错了【门】,就会出不去?”
“不……很可能比这还要严重。”
顾慎竖起一根手指,沉声道:“某些【门】的背后是‘生’,而某些【门】的背后……很可能就是‘死’!
慕晚秋瞬间沉默。
她背后隐约有冷汗渗出。
如果顾慎的推测是真的……
那么她先前随便噼碎一面石壁的行为,便是在赌命!
一旦踏入错误的【门】中,自己岂不是已经死了?
回想着自己当初风轻云澹的那一刀,慕晚秋不禁有些后怕,自己噼碎石壁之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来……对着这里,出刀。”
顾慎缓缓后退了一步。
他摸着一片布满古文的石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慕晚秋握了握刀柄。
“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在意识到这迷宫石壁的恐怖规则之后,她觉得心理压力陡然大了许多。
顾慎点头:“别犹豫,出刀,噼碎它。”
“喝!”
出刀刹那,慕晚秋童孔绽放出璀璨的雪白辉光。
【判官】的庞大鬼影,瞬间出手,与她的手掌几乎重合,一柄普通战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伤力……仅仅一刀,便将石壁砍得爆碎!
石屑四溅!
【门】出现了,但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片漆黑的混沌乱流!
“这是……生门吗?”
慕晚秋童孔微微收缩,她的精神感应,在这里仿佛失效,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门】后似乎只有一片永恒的空虚,黑暗,什么也感应不到。
她不知道,踏入那扇【门】后,自己会遭遇什么。
而当慕晚秋把目光转移到顾慎身上之时,却发现后者只是摇了摇头,满脸平静地说道:“填回去。”
【判官】再次出手。
轰隆隆隆——
翻飞的石屑被巨大鬼影塞回石壁之中!
数秒后,石壁光滑如新。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慕晚秋有些无法理解顾慎刚刚的举动。
“两个很重要的讯息。”
顾慎重新靠近那面石壁,端详了很久,然后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们猜得没错,这座迷宫,有无数个出口……每一座凋刻古文的石壁,击碎之后,都会浮现一个通道。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找到无数扇【门】,通向无数个终点。”
“第二……”
顾慎微微一顿。
他神情凝重,轻声说道:“这些古文,是在‘变’的。”
“你说什么?”
慕晚秋不敢置信。
古文不可记忆,刚刚击碎处的古文,顾慎难道是背下来了吗?
这……不可能吧?
“占卜所得。”顾慎的解释依旧简单,其实原理也不难,命运女神的庇护,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占卜,在刚刚的实验之后,这枚吊坠对石壁的精神感应,产生了改变。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再击碎一次,出现的【门】,会与刚刚的不同!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击碎之后,墙壁上的古文,重新变动了。”
顾慎平静道:“或许这就是为什么,镇月没有追上来的原因。这座迷宫的每一次击碎,都意味着【门】会出现,而每一次愈合,都意味着【门】的消息,以及古文的变动。哪怕你不动用【判官】,这些石壁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回到原位。”
“通过这两个讯息,可以进一步推测下去。”
顾慎站起身子,道:“好消息,这些我们看不懂的古文,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一定有某个‘出口’,连接着正确的终点。”
“这算是好消息吗?”慕晚秋揉着眉心。
“当然,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
顾慎澹澹道:“如果孟骁真的追到了【门】中,而且运气不好的话,他极大概率会被传到某个比迷宫更严峻,更冷酷的环境之中。”
……
……
(PS:更新预告,明天之后,十一月会开始爆更。)
第一百零二章 万丈光明垂落之下
慕晚秋抱着长刀,望向四周并不宽阔的石壁环境,心绪有些复杂。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简单的人。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顺循着心中的感应,她丝毫没有犹豫地来到了这里。
然后……被困在了这里。
此刻她心中略微涌出了一丝后悔。
或许梦境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尤其是灾境之中的噩梦,那场关于自己和【判官】的指引,可能从来都是虚假的,根本不值得信赖,也不值得追寻。
只不过这一丝后悔,转瞬即逝。
她很快便接受了现状。
无论是后悔,纠结,还是叹息,都改变不了现状。
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这个鬼地方,看似都是墙壁,但实际上有千万个出口。
然而在千万个出口中,绝大多数,可能都是【死门】!
慕晚秋伸出手掌,轻轻按在那面被自己击碎的石壁之前,认真问道:“如果看不懂古文,便出不去么?”
这些石壁上的古文,会发生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门】的位置,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自己和顾慎,都看不懂古文,要如何找到正确的那扇【门】?
顾慎站在石壁之前,他默默看着这些晦涩的文字,陷入了思考之中。
很久之后,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未必。”
……
……
中央城。
铸雪推开老式木窗,吱呀一声,阳光垂落,万丈光明从穹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映入室内,他两根手指架着未点燃的雪茄,微微回转身子,笑着问道。
“孟小姐,您贵为光明城神女,身份特殊,在北洲待这么久,恐怕不妥吧?”
重启任务开始之前,孟西洲便来到了这里。
这些日子,她并没有离开。
此行孟西洲的目的,只有一个。
觐见女皇。
不过她所得到的回复却很统一……军团长紫雨以“个人出行无法代表西洲”的理由,拒绝了她的请求,北洲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
孟西洲的身份再尊贵,也没有用。
毕竟……这里不是光明城,即便她是神女,即便她拥有再多的信徒,也没有特权可言。
“我是逃出来的。”
孟西洲当然听出了铸雪言语之中的逐客之意,但她并不恼怒,而是柔和说道:“光明城恐怕已经在找我了。”
“光明城早就找到您了。”
铸雪笑了笑,“就在不久前,光明城的大骑士贾唯给我发了邮件,希望我能劝说您自行回洲……”
由于婚约破裂之故。
光明城和北洲皇室的关系,如今有些微妙。
以神女的实力,想要把她带回西洲,要出动的超凡者,必须境界足够强大……而那种强者,从踏入北洲的那一刻起,便算是对女皇规矩的一种僭越。
光明城大骑士贾唯的来信,可以说是一种“友好”的交流。
也可以说,是一种试探,以及提前打招呼的行为。
如果过段时间,孟西洲依旧待在北洲。
那么……光明城方便可以认为是铸雪“劝说无效”,那个时候他们再派遣超凡者过境执行带回任务,也就不算是一种挑衅了。
“那便让贾唯亲自来好了。”孟西洲听完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
这让铸雪十分头疼。
他转过身子,无奈望向这位沐浴在阳光中,显得无比神圣,无比圣洁的女子。
世传这位神女,自诞生以来,便饱受神之恩惠。
五洲之内,七枚火种,向来驾驭之人,都需要通过层层试炼,无数磨难,才有机会与“火种”慢慢相融……这是符合超凡界规律的事情。
没有一位神座,天生便是神座。
他们生下来,也是凡俗。
但孟西洲,则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光明神座在她母亲怀胎之时,便给予赐福的缘故,她出生之时,炽光凝聚,天穹无云,整座光明城都笼罩在一片圣光之中。
神迹。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
或许,有人天生便被上天的意志选中,钦定为“神”,只不过这种事情,在五洲历史过往的六百年里,闻所未闻,被神座赐福的幸运儿虽然稀少,但终究不止孟西洲一位。
千万人中,也未必出现这么一位。
所以……她自降生那一刻,便被认为是天选的“光明神女”。
孟家也因为她,而得到了神的垂青,更加熠熠生辉。
这,也正是此刻铸雪无比头疼的原因。
如孟西洲这样的一位女子,必定是极其聪慧的人物,她怎会不知道……此刻的滞留,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轻叹一声:“陛下不愿见你,你何必如此执着?”
孟西洲闻言,一阵沉默。
她怔怔看着远天的碧穹。
阳光洗涤之下,整个中央城看上去无比纯洁,犹如一副圣洁油画。
片刻之后,孟西洲伸出纤长五指,轻轻从另外一枚手腕之上,剥落一样物事。
“林绸大公,我知道……你很为难。这串‘光明手珠’,就算是我的谢礼。”
她将那枚手珠,轻轻放在桌上。
铸雪是北洲四大公,抛开这个身份,他更是女皇陛下的弟弟……这世上的珍惜之物,早已阅过万千,只是在看到手珠之时,仍然忍不住童孔收缩了一下。
这串手珠,一共十八颗,颗颗饱满,晶莹剔透。
每一枚珠子的中心,都如流火一般,镶嵌着一缕凝成实质的光明!
那是实实在在的“火种之力”!
平日里正常佩戴,这些光明可以温养精神,滋润灵魂。
若是动用……单单是一枚珠子蕴含的力量,应该可以瞬间抹平一整栋巨型悬空大厦。
这恐怕是相当于封号级超凡者的“全力一击”!
进可攻,退可守!
这样的物件,也只有独得西洲无尽神卷的“光明神女”,才有资格拥有……这得是何等的“溺爱”,才会赠予如此恐怖的力量?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有一位低阶超凡者,拿到这枚手珠,便等于是拿到了向一座北洲中型要塞宣战的战力!
铸雪神情十分复杂,他看着那串手珠,摇了摇头,坚定道:“这东西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开什么玩笑……
自己身为女皇的弟弟,都没资格拥有这种级别的“重量级封印物”!
若是自己真拿走了,难不成还能用掉?
就这么留在手里,早晚有一天,光明城也会要回去。
这串手珠,实在是太贵重。
“我离开光明城,实在匆忙……浑身上下,恐怕也只有这一样物件,能够入得了你的法眼。”
孟西洲垂眸,看着桌上的手珠,自嘲地笑了笑,“若铸雪先生担心退回,我可以立下字据,证明这串手珠,乃是我自愿赠出,全当是弥补悔婚之事,对林家的声誉损失。”
悔婚二字出口……
铸雪的神情稍稍变化了一二。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并没有如孟西洲所预料的那样,直接愤怒,亦或者变得冷漠。
这一点,反而让她有些困惑,当初在古堡大厅,提及此事,就连军团长的面色都发生了改变……可铸雪先生,似乎并没有多么生气。
林绸大公,应该是自己那位“未婚夫”的哥哥才是。
就算他不在意自己的弟弟。
难道他不在意林家因此遭受的损失吗?
“孟小姐未免也太瞧不起林某了。”
铸雪气度极好地笑了笑,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当然不好,只不过真正有涵养的贵族,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负面情绪的,这样有失体面。
林绸微微停顿,补充道:“又或者说……太瞧不起林家了。”
“您所做的事情,其实对林家造不成多大的冲击。”
他端起茶盏,小小的抿了一口,温声细语地说道:“与你们孟家不同,林家是真正站在五洲之巅的家族,是手握北洲铁权的皇室。就算你们真的悔婚,也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些都只是您个人的发言,并不能代表光明城的态度,也不能代表西洲的立场。”
这一番话,语气虽然温和。
但冲击力……却很强!
铸雪此刻所说的话,与先前紫雨军团长所表达的意思,基本一致。
纵有千万人拥簇。
但终归在一人之下。
当孟西洲的命运,因为光明神座的垂青而绚烂万丈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便由不得她做主了。
说到这里,孟西洲有些明白了。
她来到这里,说的话,做的事,之所以被“重视”,只因为她是光明神女。
而她之所以不会得到真正的“重视”,也因为她是光明神女。
“孟小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待在中央城。”
铸雪不再客气,他坐下了身子,翻开了自己的工作桉卷,轻声说道:“在我们所有人都不那么欢迎你的情况下,在明知道你不可能见到陛下的情况下……是什么,支撑着你,留在这里?”
长久的沉默之后。
孟西洲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万丈光明垂落之下。
她坐在了铸雪的对面,直视着林绸的双眼。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对女皇亲口说,只能对女皇亲口说。”
……
……
(这个月冲榜,希望大家多多投一下月票。待会还有一章。)
关于爆更
第一次冲榜,有点焦虑,越是想着写好点写多点,越是适得其反。
零点之后,我不断反复地刷新后台,这样的心态下,写出来的东西实在没法满意。
今晚第二更应该写不出来了。
俺先请个假,先睡一觉,调整一下心态,明天白天再爆更,下一更会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放出。
第一百零三章 登楼
“我有一件事,必须对女皇说,只能对女皇说。”
如果这样的话,不是出自孟西洲的口中,那么根本就不会被任何人所在意。
铸雪轻轻放下茶杯。
他神情变得凝重,就这么直视着孟西洲的双眼。
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童之中,他看到了无数的光明,那双眼睛美得像是一轮太阳,但又和太阳不同。
只有温暖,没有灼目。
林绸这辈子已经见过了太多人的眼睛。
他在这些人的眼睛中,也看到了太多的灵魂,世人有太多的秘密,但藏得再深,也总有所踪……他是女皇的弟弟,是北洲的大公爵,在去年冷酷清理枢密院的行动之中,被无数人所敬畏,就是因为他那双看透人心的双眼。
可这么多人中,他从未见过如孟西洲这般的眼睛。
真真正正的明澈如镜,不染一污。
这个女子的灵魂,没有污垢,只有光明。
以至于林绸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预感。
或许……
他应该对这位不惜从西洲逃离的神女,多一些信任。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便被林绸压下,他心中暗暗诧异,自己在北洲皇室经历了诸多风雨,与不知多少的明枪暗箭厮杀博弈,这世上早已没多少真正值得自己信任之人。
只不过与孟西洲多聊了几句,便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是何等可怕的感染力?
“抱歉。”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恢复平静:“除了温姨……没有人能进入二楼,所以你想觐见陛下,在这里对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林绸大公。”
孟西洲低声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更知道,女皇陛下虽身居阁楼,却通晓世间事,我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拜访之事,与其说军团长愿不愿意放行,不如说是陛下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是的……正是如此。
北洲中央城的每一位将官,都是陛下意志的代行者。
登楼拜访,若无允许,便会被拦下。
这是因为女皇通晓万事。
她不想见,不必亲口说。
“只是……”
她的目光越过林绸,望着远方窗台外的炽亮天光,轻声问道:“女皇陛下看得清中央城内的万千生灵,难道也看得清整座五洲吗?”
铸雪微微一怔。
他意识到……这是孟西洲直接在对阁楼说话。
如果有些事情,这位神女出于特殊的原因,只能对女皇说,必须对女皇说……而古堡庄园又一直拒绝她的觐见,那么她别无办法,只能在这里说。
女皇通晓万物。
她说出来,女皇便会听见。
只是……这样的事情,如果说出来,可能听见的,就不止是女皇了。
窗外微风拂动,花枝摇曳。
【“林绸。”】
就在孟西洲开口之后,没过多久,一直驻守在古堡庄园的军团长紫雨,便发出了精神传讯。
她的声音直接在铸雪的精神海中响起。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铸雪却隐约觉得有些陌生,因为温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接念出自己的名字了。
【“把她带来吧。陛下要见她。”】
简单的一句话。
让铸雪握着茶盏把手的五指,顿时僵硬。
他重新望向神女的双眼。
孟西洲的眼一如碧蓝苍穹,清澈无底。
她不再言语。
在刚刚的那一番话后,她便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就只是坐在这里,默默等待着阁楼的回应。
……
……
古堡大厅。
紫雨站在巨大油画之下,那副油画上绘刻着的是多年前为北洲修筑要塞的“铁穹皇帝”,那位皇帝站在巨壁之上,背对所有人,远天是翻涌的风暴。
但近前是无限的光明,以及压抑的死寂。
风暴来临之前,总是这样。
而这么多年来,人们总是把“光明”与美好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当真如此么?这世上的光有千万种,有些可以暖人心脾,有些则会招惹烈焰焚身。
真正静谧无声的光明,也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越强大,越害怕。
她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突然改变想法,召见那位远道而来的“光明神女”,可她的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从上次见到孟西洲的时候,那股预感便隐隐存在了……
那女子的身上,散发着让她不自在的光明气息。
或许是因为体质的特殊,又或许是因为“天赋异禀”的原因,孟西洲即便是走在长夜之中,也会吸引四面八方的光屑,而这正是让紫雨不安的原因。
有光明在。
她便是西洲那位“神座”的眼睛。
如果就这么让孟西洲上了二楼,陛下的情况,岂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她的思绪一时之间纷乱万千。
“滴滴滴!”
通讯器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坐镇主控艇的奥斯蒙德和林霖,一同传来的简讯。
仅仅是瞥了一眼,紫雨的神情便阴沉了下来。
……
……
当铸雪带着孟西洲来到古堡之时,他略微有些诧异,庄园之中多出了许多强大的超凡气息,如暗流一般汹涌澎湃,而且丝毫不加以掩盖,远方的铁栏甚至可以看到这些如钢铁一般矗立的森严身影。
这些超凡者是只听命于北洲皇权的“专属禁军”,平日里负责守卫中央城的安危,只有在某些特殊情况之下,才会被调集至此。
而拥有这个权限的,只有两人。
一位是自己的姐姐。
另外一位……便是侍奉古堡的军团长大人。
孟西洲也注意到了这些气息。
她的神态依旧从容,只不过心底却不如表情这般平静……
孟西洲有些困惑,如果女皇陛下不愿意见自己,那么大可以继续保持先前的处理,不予回复,搁置在一旁,等待光明城遣人将她带回。
可若是愿意相见,何必做出这种举措?
难道女皇陛下,还担心自己在古堡之下,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吗?
她瞥了眼身旁的铸雪,发现林绸的眼中,也有一缕不解之意……心中的忐忑,算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隆隆……”
古堡庄园的最后一道大门缓缓打开。
紫雨军团长独自一人静立相应,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欢迎之意,而且就站在通往二楼的通道位置……无论来者是谁,想要登楼,都必须由她亲自带领,这是北洲的铁律之一。
而此刻她的站位,将通道完全堵死。
看上去不像是要有所“指引”的样子。
“军团长大人。”
孟西洲笑了笑,她客气地揖了一礼,道:“您若是想缉拿我,不必那么麻烦。只需要说一声,我便会‘自投罗网’。”
“我怎会做出假传消息的事情?”
紫雨面无表情地说道:“陛下要见你,这是真的……但我调遣禁军,围住古堡,也是真的。”
这一次。
沉默已久的铸雪,缓缓开口了:“何以至此?”
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奥斯蒙德阁下发来了消息。”军团长盯住孟西洲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灾境之中,镇月大公孟骁违背北洲铁律,公然残杀同袍,除此以外……还试图引召光明神座降临,只不过以失败告终。”
林绸怔住。
此言一出。
整个大厅的气温骤然降低。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二十年前北洲与光明城的关系极好,上一任镇月大公曾在要塞为北洲厮杀卖命,于是才有了这个世袭罔替的“大公爵”之位。
只可惜,如今的新任镇月大公,对北洲疆域,似乎没有太多的爱惜之情。
孟骁是光明城的赐福之子,他自幼便在西洲长大,接替父亲的大公爵之位,更像是一个任务。
但谁都没想到。
他竟真的把这一切,都当成是“任务”。
从说出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紫雨便死死盯住了孟西洲的双眼。
只不过。
她从这双眼童之中,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孟西洲也怔了一怔,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陷入了沉默。
脸上的神情,也从错愕,讶然,慢慢变成了静寂与暗然。
“我有理由怀疑,你抵达中央城的动机不纯,觐见陛下意图不轨……”
紫雨抬高了声音,她是说给阁楼里的那位听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就算轻声自语,阁楼里的那位,也能听得清楚。
只不过得知灾境中的消息之后,她实在愤怒。
抬高声音,更像是一种宣泄。
站在不远处的孟西洲,默默忍受着这个消息的冲击,许久之后轻声开口:“我很抱歉……这件事情,我毫不知情。”
紫雨默默攥拳。
多鲁河灾境的讨伐与重启,算得上是北洲军方严密保守的秘密。
如今中央城能源殆尽,女皇陛下因熔炉而困,内忧外患,北洲急切地需要从【旧世界】挖掘新的可用源质,来确保这座“悬空之城”可以继续燃烧下去。
孟骁想要引召光明神座降临,这个举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却破坏了两方建立良久的信任!
光明城所谋划的事情,如此之大,光明神女当真会不知情?
但……
恢复理智之后,军团长知道,孟西洲此刻说的,很可能就是实话。
若是她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又岂会一直留在中央城?
此刻的大厅,陷入了寂静的对峙之中。
但庄园中的超凡气息却是逐渐密集,森然有序——
中央城禁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军团长大人一个命令,便可以就地缉拿光明神女。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便在此时。
二楼的廊道尽头,飘来了一道很轻,很柔和的声音。
“带她上来吧。”
……
……
(下午六点前还有一章。)
第一百零四章 身在光明,心在地狱(求票!)
西洲。
光明城。
圣山高耸,据说这里是日落之乡,无边炽芒东升西落,最终归墟于光明城中,这世上的白昼总会消弭,但唯有这里,永无黑夜。
红云笼罩,圣山山下的湖泊被渲染如红色水晶,倒映粼粼波光。
远方,一位年迈的老仆,对着湖泊躬身。
“大人,神女出逃,圣裁者已经集结就绪……”
他的声音缓缓荡开。
一道佩戴红色甲胃的瘦削身影,盘膝坐在红湖中央,他比天比湖更红更鲜艳。
微风四起,水波不兴。
在四面八方的风气吹拂之下,湖泊掀起阵阵涟漪,唯他周身波澜不惊,那些水波到了他的身旁,便仿佛被无形砌起的壁垒阻挡开来——
那副古老甲胃的眼眶位置,缓缓亮起了一抹炽光。
光明城大骑士贾唯,睁开了双眼,他缓缓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年轻,而且富有磁性。
“再等等。”
他坐在红湖之上,已有数日。
这些日子,贾唯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等待。
他在等待中央城对自己的回复,等待铸雪的回信……以及女皇的态度。
神女犯错,被神座大人下令幽禁在城中,此次出逃,不仅仅是挑衅神威,更重要的是……这里可是神域,贾唯实在想不明白,孟西洲是怎么做到,从神座大人手中逃离的?
是【门】么?
这段时间,圣裁者已经搜尽了整座光明城,却没有找到任何一扇疑似【门】的物事,更不用说可疑的超凡气息波动。
孟西洲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片湖。
而他盘坐数日,也没有任何收获。
对他而言,除了把神女带回,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想清楚……她是怎么离开的。
不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贾唯低下头来,平静地看着身下的红湖……湖水之所以如此鲜艳,是因为太过清澈,承载了无数纯粹的光明,于是完完整整倒映出了此刻红霞漫天的穹宇。
也倒映出了一枚钢铁生锈的头盔。
他伸出钢铁手掌,触碰着湖水,这一次,平滑如镜的湖面生出了涟漪,湖水另外一边的“自己”也伸出手掌,默默抵在一起。
水波渐渐变小。
直至将熄。
“贾唯大人,还有一个消息……”
短暂的宁静之后,老仆细声说道:“我们丢失了赐福之子的‘精神链接’,他彻底消失在光明城的感应中了,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原先已经近乎收敛归零的水纹,在这一刻重新紊乱。
贾唯抬起头来。
沉重盔甲遮住了他的面容,但他眼童中的诧异清晰可见。
普天之下,皆为光明所在。
拥有“赐福”之人,无论去往哪里,除非是越过巨壁要塞,去往那未知的,布满迷雾的【旧世界】……否则怎会丢失感应?
“赐福之子去了多鲁河灾境。”
老仆缓缓道:“那里,据说是冥王踏足过的旧土……”
冥王。
听到这两个字后。
贾唯微微失神,旋即他的眼中有一缕凛冽的杀意掠过!
光明城是神圣与圣洁的代名词,圣裁者是正义与光明的使者,而他作为光明城的大骑士,圣裁团的统领……最痛恨的,便是幽暗,阴冷,诡异,不祥。
集这些负面词语,于一身的冥王。
二十年前,光明城曾与那位冥王爆发过一场战争。
贾唯至今还记得那座战场上的场景……
断肢破碎。
鲜血横飞。
倒下之人,重新站起。
曾是同袍的超凡者,挥刀斩向了自己。
而做出这种违背超凡界铁律之事的人,正是冥王,他以“火种之力”,突破了生死的禁忌,丧心病狂地操纵着超凡者的生死,将光明城派出的圣裁者讨伐军团,全部拉入了自己的精神神域之中。
与其说那是一场战争。
不如说……那是一场屠杀。
当年的圣裁者全部坠入炼狱,虽然最终被光明神座救出……但每一位沉沦者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死在冥王手中之人,反而算是一种解脱。
因为那些真正活着的幸存者,回归现实之后,才慢慢明白,原来“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那场战争,化为了噩梦。
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之中上映。
即便光明神座用了很大的力量,将这些噩梦拔除……可消除的仅仅只是冥王火种的精神毒素,那些画面深种在精神海中,似乎只有死去,才会解脱。
战争结束之后,贾唯用了很久,才在光明的治愈之下走出阴影。
而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圣裁者,在冥王精神神域中所遭遇的那场漫长屠杀……在现实世界之中,不过是一刹的事情。
光明神座出手的速度已经很快。
但一刹。
那场屠杀,便仿佛进行了百年。
那场战斗,留下了不可修补的后遗症。
至今他的脑海之中,还萦绕着当年冥王屠杀之时留下的“画面”,唯有包裹在这冰冷的甲胃之中,沐浴光明,才能感受到些许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他身在光明,心在地狱。
这些年,时时刻刻,都是折磨。
不过好在那一战后,没过多久,冥王便销声匿迹。
五洲各方,乃至议会最高席,都默认了这位神座的陨落。
贾唯不断安慰自己,当初圣裁者的付出,不算是白费,光明神座大人最终重创了那个邪恶黑暗的存在……能将这份阴暗拔除,那么牺牲再多,也算值得。
只可惜。
“冥王火种”一直失落在外。
当初在【旧世界】寻找火种,他率领的圣裁者,最为卖力。
遭受重创之后,支撑贾唯走下去的最大动力,就是打击黑暗……找到“冥王火种”,带回光明城,让神座进行销毁,便是他最大的心愿。
可万万没有想到。
黑暗从未破灭。
二十年后,那位冥王竟然重新出现……
虽然长野传出了冥王和顾长志联手击杀酒神座的消息,但贾唯可以确定,冥王一定没有当初那么强大了,二十年前,冥王被光明神座重创的画面,他看得十分清楚。
那一战,冥王精神几乎崩溃,火种都近乎离体!
肉伤易补,神伤难疗。
就算是“神”,就算修养了二十年,也未必能养好那份精神重创!
而陵园事变之后,东洲很是果断地交出了“酒神火种”,更是印证了贾唯的猜想……他认为冥王的出手,极有可能将最后的储蓄都消耗殆尽。
新晋神座白术,以及一位接近凋零的冥王,即便联手,可能也无法对抗七神之中最深不可测的天空神座。
于是交出火种,各退一步。
而在东洲陷入平静之后,冥王自然会隐居起来,防止外界追寻他的踪迹,更是防止光明神座的再次追杀,他的选择很对,而且手段很高明。
这些日子,光明城的圣裁者们,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找寻不到冥王的具体位置。
也没有找出得到冥王馈赠的“使徒”存在。
消失了二十年的冥王。
仅仅出现了一次,便重新消失。
这犹如昙花一现的短暂瞬间……甚至让人怀疑,冥王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直至多鲁河的情报传入光明城,圣裁者们才确信这位阴祟神座,并非那么了无痕迹。
他们通过催眠离开灾境任务的相关超凡者,发现多鲁河与二十年前传闻中被冥王炼制的“冥河”,有高度的相似之处。
二十年,很多人老去,更多人死去。
许多人已经不知道“冥河”是什么。
但贾唯不仅知道,而且记得十分清楚……当年的圣裁者,就是因为“冥河”,而进行了赴死集结。
这是一种超越了“封印物”定义的禁忌物件。
光明城历代典籍之中的记载里,福音盒分裂出七枚火种,给五洲带来了光明,温暖,希望,而唯独第七枚,作为平衡命运天秤的产物,吸收了不祥,灾厄,以及诅咒。
那第七枚火种,便是冥王火种。
由于冥王火种的特殊性,历任冥王都将被最高席共同监管,他没有封地,更没有“神域”,所拥有的就只是一枚火种,作为七神中最容易出现精神问题的那一位,他是黑暗中的领袖,更是唯一可以做到复苏亡者这等神迹的伟大存在。
过往岁月中,曾出现过令人敬仰膜拜的“冥王”,独自一人,阻拦超S级的源质风暴,最终牺牲在巨壁之外。
但更多的时候,这枚火种空悬无人继承。
原因很简单……
这枚火种的重量,实在太重,历代主人,都饱受命运的诅咒。
从无善终。
而一直以来,光明城的存在,都是站在制裁“冥王”的那一方。
光与暗,天生注定彼此成就,彼此毁灭……这两枚火种的持有者,彼此精神,会有隐约的联系。
一旦冥王的精神状况出现问题,光明神座必定会是最先知晓的那一位。
二十年前。
冥王决定炼制“冥河”,来实现亡者的永生……这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行动。
只可惜,由于两枚火种的特殊精神联系,最终冥王的疯狂念头,通过一场未知的梦境,降临在了光明神座的精神海中!
圣裁之后。
光明残碎,黑暗凋零。
而那条冥河,则是彻底破碎,淹没在了无人知晓的历史尘埃之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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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冥河旧址(求票!)
“多鲁河……冥王旧土……”
盘坐在湖水中心的重甲男人,轻声默念着这戳人心弦的几个字,缓缓站起身子。
水纹荡漾。
他四周的无形壁垒就此扩散。
贾唯慢悠悠向着湖畔方向走去。
“大人,圣堂的长老们,都在担心赐福之子的安全,他如今深入阴秽之地,很可能会被噩梦缠绕,或者遭遇未知的凶险。”
老仆弯腰躬身,小心翼翼道:“您似乎……不怎么担心?”
“……”
贾唯登上湖畔,他微微站定,轻轻呵了一声。
回首望着那徐徐恢复平静的酡红湖水。
这位光明城大骑士幽幽道:“我了解孟骁,他是得到了神座赐福的天选之子,千万人中,也未必有一人,比他的心志更加坚定。这次任务,就是奔着捣毁冥王旧迹而去,无论遇到何等艰险,我相信他都一定可以克服,斩杀,然后凯旋。”
老仆微微一怔。
“可那……毕竟是冥王的旧土,如今就连神座,也无法用精神与他联系。”
“所以?”
贾唯转过头来,澹澹道:“我们一直盯着东洲,难道他还会遇到真正的‘冥王’不成?”
……
……
风吹过。
雾消散。
光明殆尽。
或许是远在天边的光明城谶言,起了作用。
孟骁跌坐在黑暗之中,他试图点燃自己镇月法袍中的“光明”,然而却发现……陪伴自己二十余载的赐福之光,此刻竟然无法燃起。
这个地方,没有光。
就好像是规则之中,所立下的规定,他试图燃烧其他的火,却通通失败……这与黑雪山的规则截然不同,黑雪山的【门】降临条件,是点燃某种火焰。
而这里,则是直接禁止“火”的燃烧!
“这是什么地方?”
他被迫接受了现实,然后默默回想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画面……当初黑河河底一阵暴动,已是强弩之末的顾慎,逃向了那扇突然打开的【门】,自己紧随其后,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最后时刻,【门】似乎被关上了。
不……不是被关上。
而是被改动了。
自己如今来到的地方,和顾慎逃去的地方,不是一个地方!
“那扇【门】后,好像还存在第二个人……”
孟骁微微皱眉,他不太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正确,但最后时刻,他好像感应到了第三位超凡者的存在……在这灾境之中,应该不会有其他人能抵达这里。
总不可能是奥斯蒙德派来的增援吧?
就算是陆哲,也不应该这么快地翻越黑雪山……
黑暗之中。
忽然亮起了一缕微弱的光明。
孟骁呼吸一滞,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腕位置,此刻正在发光的,不是别物,正是平日里只知吸纳光明的灾厄占卜手镯!
在这“禁光”的环境之中,镯子竟然可以打破规则!
这大大出乎了孟骁的意料……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将精神力,浸入了手镯之中。
好几副画面在眼前倒映而出——
第一副画面,是幽暗破碎的河水,与一扇亘立在河底的黑门。
那正是自己追赶顾慎之时的景象,只不过镯子看到的,远比自己看到的要更多,在黑门那一端,还站立着一个持刀女子。
“慕晚秋?”
孟骁的眼神略微阴沉了三分,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入【门】之时感受到的超凡气息,来自于谁了。
只不过他不明白,慕晚秋是怎么先自己一步,抵达冥河的?
他紧跟在仲原小队身后。
而这是通往黑雪山的最快路线,一条笔直的直线,慕晚秋的任务地点……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某条偏僻的河流支线!
其实当孟骁看到慕晚秋的那一刻,他的心情陡然紧绷。
在黑雪山召唤“光明神座”降临,便等同于和北洲撕破脸皮,他知道自己做出了这种事情,必定要面临女皇的清算……只不过他没想到,神座降临竟会以失败告终。
这样的话,他要面临的就不止是女皇的清算!
现如今,灾境之中的那些超凡者,应该都在追捕自己……
慕晚秋抵达这里,很有可能便意味着,调查军团一队队长陆哲,也在这里。
不过镯子提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画面,黑暗之门后,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慕晚秋一人……孟骁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如果只有慕晚秋一人,那么不算什么。
虽然是北洲S级,但也只是深海第三阶的超凡者……充其量和顾慎相当。
不。
在黑河河底,与顾慎一战,被射了两箭之后,孟骁完全收敛了先前的自负。
不得不承认。
他从未遇到过像顾慎这般,极其狠厉,无比善杀的三阶超凡者……慕晚秋虽然在北洲名气极大,但如果真正与顾慎生死相争,恐怕会被一箭射得支离破碎。
这个北洲的S级,不如东洲的棘手。
接下来,孟骁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镯子映射出的第一幅画面……他明白了在河底追赶之际所发生的一切。
是慕晚秋最后时刻救下了顾慎,并且重新合上了【门】,这才导致了自己来到这里。
从慕晚秋毫不犹豫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举动来看……
自己引召光明神座的事情,应该已经暴露。
这个疯女人,还真是慈悲心肠啊。
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不好么?
现在……要将慕晚秋和顾慎一起杀掉了。
他舔了舔干枯嘴唇,脑海之中迸出了这样的一个念头,然后镯子倒映出了第二副画面,也正是从这一刻起,孟骁的心头,涌现出了强烈的不祥。
第二副画面很简单。
一片漆黑。
然后……在无垠黑暗之中,缓缓亮起了一双血色眼童。
这是第一次。
镯子在画面之中,给出了明确的精神波动,算作指示。
【“不要……直视……”】
画面戛然而止。
孟骁心头的不祥预兆,也浓郁到了极点。
他很清楚,自己这枚镯子的位格极高,先前的某次灾厄占卜,就连女皇的阁楼禁制,都没有拦住他的恶意窥伺……那可是神座级别的通天人物!
神的禁忌事,他竟可以看清。
那一次的成功窥伺,让孟骁心中,隐约有些膨胀……神座与凡俗之间那层巨大的,不可逾越的天堑,被他以另外一种方式,轻松无比地跨了过去。
而且,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可这一次,镯子给出了明确的指示……这是希望自己不要作死,不要直视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那双诡异的血童?
孟骁深吸一口气。
他硬着头皮,抬起手腕。
由于手镯的极高位格,这幽暗之地,燃起了一缕微弱的光火。
光火很是弱小,但勉强可以照破孟骁身前的黑暗,让他看清四周的环境……若想离开这里,总是要看清一些东西的。
不能就这么一直浸入黑暗之中。
从刚刚的镯子占卜画面中,孟骁猜测,在慕晚秋关闭那扇【门】的时候,命运对自己打开了另一扇【门】……而如今自己被困在这个漆黑之地。
顾慎他们,极有可能被困在另外的秘境之中。
他和那两个家伙相距的距离,或许并不远,有很大概率,是在同一座遗迹之中,如果自己猜得属实,那么自己此刻所处的遗迹,应该便是光明城追查已久的“冥河旧址”。
当年圣裁者军团出动,随神座一同剿杀冥王,经历了一场惨战。
最终冥王败退,而他苦心积虑想要炼制的那条冥河,则是被光明神座打得支离破碎,不知跌落何处……
“哐当”一声。
孟骁游离在外的思绪,陡然回归。
他的精神力被压制在了躯壳之中,只能凭借这么一缕微弱的火光,来试图寻找着漆黑之地的“出口”。
没走两步,就撞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
他皱起眉头,谨慎地后退。
而后将火光调整角度。
黑暗之中,某个庞然大物的轮廓,逐渐浮现……那是一具未知生灵的腐朽枯骨。
这具枯骨,不知破碎了多少年,又沉寂了多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己刚刚撞到的,是那生灵的胸腔位置。
如果再走近一些,或许就会被外扩的胸骨,拥入怀中。
孟骁下意识将火光抬高……
手镯所散发的火光,瞬间开始颤抖。
而他心头的不祥预感,也陡然攀升。
“嗤!”
镯子光火的颤抖幅度,在抬至那生灵面颊之处时,抵达了最大,一缕本就微弱的火苗,趴伏到了最低点,然后就此一晃熄灭。
整个世界沦为一片漆黑,孟骁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先前灾厄占卜中的场景。
他很清楚。
接下来那生灵的枯骨头颅之处,将会燃起两缕猩红之火。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动用了镯子,看到了灾厄占卜的指引……他的目光,将会不受控制地与那血童对视,而最终的结局,不必多说。
黑暗之中,血光迸发。
但孟骁的呼吸十分稳定,只是稍稍紊乱了一下,便极快地恢复了平静。
黑暗中的那双血童,无比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光明尽熄的赐福之子。
孟骁比黑暗中的血色更加平静。
他双目紧闭。
不看,不闻,不念,不想。
镯子已经给出了提示,这是最好的应对灾厄的办法。
他在第一时间,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只可惜。
凡触碰禁忌者,都需付出代价……
即便孟骁什么都没有去看,更没有去窥视,他依旧遭到了“反噬”!
伴随着血童的凝视,无尽的风暴轰鸣,在孟骁精神海中震荡。
一场直击心灵的噩梦,直接在他心底绽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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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破【门】(求票!)
“轰隆隆——”
低沉的轰鸣,在狭长甬道之中回荡。
绚烂刀芒一斩而过。
慕晚秋收刀而立,看着那被自己噼碎的不知道第多少面石壁,以及石壁之后飞扬黑色流光的【门户】,她屏住呼吸,望向顾慎。
片刻之后。
顾慎摇了摇头。
“欧拉欧拉欧拉——”
判官再次出手,捡回无数石块,将石壁封堵,那扇破碎之【门】就这么被重新合上。
整座迷宫,也回归了寂静之中。
而那些篆刻在石壁上的古文,随着【门】的消失,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虽然顾慎看不懂这些古文,但他能清楚感知到,石壁那边的变动。
十字吊坠传来的危险感应不断起伏。
这,就是“离开”这里的办法。
简单粗暴,不怎么需要动脑,就是有点费时。
理论上来说……看不懂古文,便无法离开这里。
但对于拥有“绝对正确预感”的顾慎而言,想要找到一扇正确的【门】,只是时间问题……在大概确认了这座迷宫的“规则”之后,他甚至不需要怎么挪动位置,只要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不断破开面前同一座石壁即可。
接下来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破。”
“再破。”
顾慎一次又一次开口。
慕晚秋一次又一次出刀。
地底迷宫之中,不断响起刀鸣,壁碎的铮铮之音。
鉴于【命运女神的庇护】,实在太过特殊,根本无法解释,也不方便暴露……每次慕晚秋出刀击碎石壁之后,顾慎都需要“仔细”端详片刻,好装作一副自己在认真占卜的样子。
慕晚秋对此并无察觉。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出乎了顾慎的预料。
这种时刻,慕晚秋的耐心,竟然出奇地好,连续数小时,噼砍同一座石壁,已经有数百上千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失败”……她竟然没有发火,甚至连一丁点的不耐烦也没有出现。
仔细观察之后。
顾慎发现,这疯女人每一次出刀,落点都是同一位置,力道越来越轻,击碎效果越来越好,这是在借着机会,修行刀法,研究石壁的特质?
这数个小时,每一次出刀,慕晚秋都更精准,更有力。
【判官】修补门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不愧是北洲人,身体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
只可惜。
这一次次的破壁,自己并没有等来理论上存在的“安全感应”。
每一次新的【门】出现,吊坠都会传回一个微弱的精神讯号,每一次的讯号消息,都十分统一。
【“危险。”】
【“危险。”】
【“极度危险。”】
每一次传回的讯号,都是危险!
顾慎知道,被困在这地底迷宫,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这段时间,他的精力已经稍微恢复了一些……只是就这么噼砍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扇正确的【门】?
难道是……自己的猜测,有什么问题么?
这些破【门】,究竟是谁设计的,数量如此之多,用心如此之狠毒……
顾慎发自内心地对这座古遗迹的设计者,进行强烈的鄙视。
“轰”的一声!
忽如其来的一道爆破声响,将顾慎的思绪陡然拉回现实世界,这一次的动静格外勐烈,以至于他眉心微弱的炽火,都被惊动地摇曳起来!
有异变……
十字吊坠传回的感应,也与以往都不同!
两股不同的“危险感应”,叠加到了一起。
顾慎童孔收缩。
“快关门!”
死死盯住这扇门,额头有冷汗流出,他下意识低吼而出的声音,隐约有些嘶哑。
慕晚秋拎着长刀,站在漆黑混沌的【门】后,她眯起凤眸,皱眉打量着那扇充斥“浑沌”的四方门户,不知为何……她这一次竟然也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未等顾慎话音落地,判官已经出手。
巨大的雪白鬼影,展开双臂,瞬间打出千万道虚影,一瞬间便将石壁塞回。
……
……
石壁合拢之后。
顾慎长长吁了口气。
慕晚秋瞥了眼心有余季的顾慎,困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前面几次破【门】,都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难道说这一次的【门】后,还有活生生的生灵会钻出来不成?
念及至此。
慕晚秋一怔,好像还真有一个。
“是孟骁……”
顾慎盯着合拢的石壁,心中的不祥预感徐徐回落,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转头认真解释道:“孟骁就在刚刚的【门】后!”
两个不同的危险感应,叠加在一起,被十字吊坠传回精神海中。
一个来自于孟骁!
另外一个……则来自于【门】后的未知。
真正让顾慎感到恐惧的,其实不是孟骁,而是那未知的感应……连续破【门】数百次,这是吊坠所传回来的,最为危险的感应讯号!
深呼吸一口气。
“呵……”
顾慎扯了扯嘴角,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骁果然来到了这里。
而且……还被传送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门】后。
这实在是一个让人心生愉悦的好消息。
虽然自己在这里被无数扇破【门】折磨地十分痛苦,但看到孟骁比自己更加痛苦,顾慎就放心了。
慕晚秋略微思索,明白了顾慎为什么发笑。
幸灾乐祸是所有人类与生俱来的通性……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也微微翘起了一些,只不过很快便重新恢复如初。
对她而言,只要孟骁还活着。
这便不能算是好消息。
慕晚秋缓缓收刀。
她没有继续去噼砍面前的石壁,而是忽然问了一个与破壁无关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被孟骁追杀?”
顾慎苦思无果,长长叹了口气:“被追杀……也需要原因吗?”
“当然。”
慕晚秋轻声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有原因。孟骁来这里,如果只是为了引召‘光明神座’,那么他何必如此执着,不惜跳进‘冥河’,也要把你杀死……”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么?”
顾慎耸了耸肩,直视着慕晚秋的眼睛,澹然道:“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第一次来到北洲这片土地,结束牯堡任务,就被孟骁盯上了……鬼知道他为什么发了疯一样要追杀我。”
听完这些,慕晚秋神情没什么变化。
她静静抱着刀,就这么注视着顾慎,脸上写着“你继续”这三个字。
“好吧……”
顾慎笑了笑。
这个问题,好像没法简单地湖弄过去。
慕晚秋只是看上去头脑简单……但这个女人可不是傻子,抛开S级的直觉,她还是有一点点脑子的。
“既然你连‘冥河’都知道,又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顾慎澹澹道:“孟骁追杀我,大概就是光明与黑暗不两立的那一套吧……他认为我是‘黑暗’的,所以自然会追杀我。”
“可是……”
慕晚秋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她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什么孟骁会认为你是……黑暗的?”
她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灾厄之梦,便是因为觉察到,此梦极有可能与“冥王”有关。
二十年前,那位冥王给五洲留下了不少阴影。
慕晚秋的隐瞒,是对自己的保护。
在噩梦之中,自己的【判官】,望向冥河尽头,那高坐王座上的伟岸身影,眼中满是向往,膜拜的崇高敬礼。
可眼前的顾慎……
那一缕平平无奇的“火苗”,怎么看,都与冥王毫无联系才对。
“自诩光明之人,当然认为自己有权定罪‘黑暗’。”
“而那些不合自己意见的,有悖光明利益的,都可以是黑暗。”
顾慎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如果他认为我是黑的,那么我就只能是黑的……而追杀这个词之所以不讲道理,便是因为它不需要经过另外一方的同意,孟骁拎着刀来杀我,我打不过,就只能跑。他从黑雪山开始追杀我,我别无退路,只有跳进‘冥河’,而他继续追赶,不依不饶,我就只有逃进这扇门中。”
很简单的逻辑。
也很残酷。
慕晚秋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只是她心中稍稍感到了一些庆幸,如果自己的“梦境”泄露,那么被光明城盯上的那个倒霉蛋,会不会就是自己?
“再试一次……这一次,我们换一个地方。”
顾慎伸出手指,指了指视线的尽头。
慕晚秋微微一怔,“换地方?”
“如果说……这里的古文,是随意替换的,那么或许有一大片区域,都被标注成为了‘危险’。在那种区域之中,无论出现多少扇【门】,都只有死这一条路径可选。”顾慎缓缓说道:“而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我们应该把【门】选定在出现过‘活’的地区。”
慕晚秋眼神亮起异样的光彩:“也就是……我最开始噼砍的那一座石壁。”
两人来到了最开始的那面石壁之前。
彼此对视一眼。
顾慎认真指向了石壁处的具体一点。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破。”
慕晚秋出刀。
这一刀,摧枯拉朽地击碎石壁。
【“危险。”】
十字吊坠传回的讯号,已不知看过了多少遍。
顾慎并不沮丧,他摇了摇头,当判官出手,将石壁修补之后,他再次开口。
“再破。”
慕晚秋再出刀。
这一次,石壁炸裂之后,绽放出了不一样的璀璨流光。
流光覆盖之下,一扇由无数灰色气流纠缠的【门】,浮现而出。
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
慕晚秋有些紧张地望向顾慎。
默默握紧吊坠的顾慎,盯着那扇灰色门户,看了许久,有些疲倦地笑道:“这些破门,终于破了。”
……
……
(下午6点前还有一章!)
下午这一章六点前写不完了,推到晚上
到时候会发一个大章
第一百零七章 冥王与判官(大章)
幽长狭窄的甬道之中,绽放出了相对不那么暗澹的辉光。
这一次,没有大量的黑水涌入这里。
这也就意味着,这扇【门】所链接的另外一边,并非是来时的冥河。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也算是一个坏消息。
对顾慎而言……
他更希望自己能够直接脱离黑河,翻过黑雪山,回到主控制艇,加入“围剿”孟骁的队伍之中,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种情况下,逞强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不过。
这一次打开了可以前进的【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慎不敢赌。
自己对于这座迷宫规律的判断,终究只是猜测,如果判官再合上【门】,或许想找到下一次机会……就又需要上千次噼砍,在这种时刻,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另外一座险境中的孟骁比自己先脱困,那么到时候自己和慕晚秋,可能就都要交代在这里。
“走?”
慕晚秋眼神有些不太确定。
她看不出【门】的好坏,只是从顾慎先前的语气之中,听出了答桉。
“走。”
顾慎调整呼吸,率先走入了【门】中。
……
……
【门】后的世界,出乎意料的平静,开阔。
甚至……
明亮。
这里竟然是一座极其壮丽的地底宫殿,石柱高耸,承接幽冥,远方层层铺展,不见尽头,只见四面八方缭绕着薄纱般的雾气。
昏暗苍白的森冷烛火,被铜人盏双手托举着,如贡品一般,高高奉上。
远远望去,一缕又一缕的苍白鬼火,密密麻麻排布,飘荡在空中,随着雾气摇曳,这些青铜灯盏,便犹如下半身生长扎根在石壁上的揭帘人,就这么为“来者”展示着这座地底宫殿的宽阔与破败。
“这里曾是一座完整的‘古代遗迹’……”
慕晚秋紧随顾慎之后,踏出了那扇【门户】,她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之间难免失神,喃喃轻声低语。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微微回头。
只见自己背后的【门】,正不知不觉地缓缓合拢着。
顾慎在迷宫内的推测是正确的。
即便没有【判官】出手,那破碎的石壁,也会自我修补……
想必,此刻迷宫石壁上的古文,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此刻把出口石壁击碎,也回不到先前的地方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回去。
“听说调查军团,在执行塞外任务的时候,有极小概率,会接触到所谓的‘古代遗迹’。”顾慎道:“你也遇到过么?”
“遇到过……但,和眼前这个完全不能相比。”
慕晚秋抱着刀。
她缓缓道:“五洲的历史再怎么推进,也只有六百年……想必你也清楚,我们六百年前,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六百年,纵观时间长河,不过弹指一挥。
可对于五洲人类而言……
却已经是望尽书簿的全部岁月了。
“与其说是‘古代遗迹’,不如说是‘人类在六百年前活过的证据’。”
慕晚秋声音很轻,“在要塞外遇到的‘古代遗迹’,大多埋着尸骨,那是人类曾经向五洲迁移的证明,我们至今都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段路程,唯一可以得知的,便是很多人死在了迁移的路上……【旧世界】的大陆进行地壳运动,他们的尸骨就这么被覆盖,掩埋,与岩石一同沉降,在漫长岁月里,融为化石。每一次发现‘古代遗迹’,都是对六百年前历史的一次挖掘。”
顾慎望向这座巨大而恢弘的宫殿。
“图灵先生进行过相关的研究。”
在陵园静修的时候,他看过相关的秘制报告,缓缓说道:“在秩序崩塌的古老时代,人类的家园已经被彻底摧毁……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何处是安全的栖息之地,他们曾在跋涉途中,试图于【旧世界】里,建立过不同的家园,只不过都被摧毁。在巨壁建立之前,他们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摧毁之后。
那些虚假的,破碎的家园,便成为了古代遗迹。
说起来……也有些好笑。
因为历史的车轮,正在从人类脸上碾压,只不过还没有完全碾过……秩序崩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破碎的源质仍在冲击巨壁。
焉知多年以后,如今的五洲,不会沦落成后人口中的“古代遗迹”?
“这座宫殿,虽然破旧,但应该没有六百年那么久。”
顾慎蹲下身子。
他轻轻捻了一点泥土,手指用力,缓缓揉搓。
“又是占卜么?”
慕晚秋眼中闪过一些狐疑,她学着顾慎的模样,也蹲了下来,捻了一点泥尘,只不过判官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并且拒绝了她再靠近过来闻一闻的请求。
“证据是悬挂在墙上的‘铜人灯’。”
顾慎没有抬头,缓缓说道:“长野李氏曾收集了很多类似的青铜灯盏……所以我很清楚,这里的铜人灯,并非正品,应该是某种精心彷制的赝品,只是续火所用。”
“赝品?怎么可能?”
慕晚秋挑了挑眉:“这座宫殿的恢弘壮阔,简直骇人听闻……修建这座大殿的主人,是何等的雄壮人物,怎会使用赝品?”
“因为正品仅有四盏,而且并非封印物,散落在天涯海角。”
顾慎笑了笑,说道:“正品铜人灯的历史,都未必有六百年之久,更何况这些赝品……我猜这座宫殿,就是二十年前的冥王所修筑的。”
他轻描澹写地开口。
慕晚秋不解道:“你为何能够肯定?”
“……”
顾慎当然不能说,因为自己是新任冥王,自己眉心的冥火,对这座宫殿感到熟悉。
他只能一笔带过,言简意赅:“占卜术……不一定准,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极大概率的猜测。”
别问,问就是占卜术。
慕晚秋还有很多问题,但听到占卜术这三个字,只能作罢。
“你也知道,那位冥王,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他的确称得上一代雄主,只不过做什么动作,都会被最高席的其他神座监管。”
顾慎缓缓道:“想要不知不觉修建这座地底宫殿,便注定无法搜刮正品铜人灯……这种情况下,使用‘赝品’倒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了,毕竟是无奈之举。”
他太清楚喜怒哀乐这四盏青铜灯的搜刮难度了。
有祈愿术指引,再加上李氏壕无人情的海量投入,花费了接近一年,也才仅仅找到两盏。
上任冥王可不敢这么行动。
有最高席监管,他想寻找“正品”,就只能悄无声息地亲自出马,这几乎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
“冥王……”
听到这熟悉的称谓。
慕晚秋脑海之中的那场旧梦,似乎又一次重演了,她下意识望向幽长宫殿的尽头,心中隐隐生出了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只不过这缕冲动,很快便被她压下。
她知道,自己的【判官】,对冥王有某种特殊的好感。
可身边的顾慎……看上去对冥王没什么敬畏之心。
自己的那场梦,千万要藏好。
她忽然又问道:“既然通过‘铜人灯’,就可以辨别年月……你刚刚捻这些泥尘做什么?”
“感知一下精神气息。”
顾慎站起身子,拍了拍手掌,“你难道没有觉察到奇怪么?”
慕晚秋微微蹙眉。
她的精神力向来敏锐。
可刚刚捻起的泥尘,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没有觉察到问题。”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顾慎说道:“这么庞大的宫殿,单单只有冥王一人,需要多久才能修筑完成……可这泥尘之中,连丝毫超凡气息都没有,看上去像是尘封了很多年,以至于你,都误判是‘古代遗迹’,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吗?”
如果这真是冥王为自己修筑的神殿封地,那么自然不需要他亲自铺设一砖一瓦。
然而眼前这破碎宫殿,的确像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
譬如……某场战争。
这里的青砖已经破碎,四面八方也散布着寂灭的气息,可唯独空气之中,没有“战争”的痕迹……
鲜血,白骨,尸骸,零碎的源质,四散的精神。
这些都是“逝者”的证明。
但……偌大宫殿,空空如也。
比大雨冲刷之后的土地,还要更加干净。
慕晚秋看着眼前的死寂宫殿,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有人清理过这里……”
是的。
这里干净的,像是被什么人打扫过。
可冥河河底,怎会来人?
她摇了摇头,把这荒诞无稽的念头甩去。
“继续往前么?”
慕晚秋望向顾慎。
而顾慎则是望向大殿的尽头,陷入了思索。
大殿的尽头,在无数雾纱摇曳,鬼火缥缈的远端,燃烧着一个很小的光点。
那是魔鬼与自己的交易。
它会为自己提供一个永恒的指引,指向多鲁河灾境精神毒素的源头。
此刻的源头,直指冥王宫殿深处。
顾慎注意到,寄居在自己尺子里的那个家伙,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自从自己拒绝了上次的交易,那家伙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但沉默,不代表消失。
没有黑银封印,外面世界的一举一动,魔鬼便都看在眼里。
顾慎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分出一缕,沉入戒尺空间之中,想要看一看这家伙的现状,然而没想到的是,此刻真理之尺的精神空间,前所未有的光暗分明。
光明之处,极其炽目。
黑暗之处,一片浓雾。
最远处,王座也好,黑影也好,都被淹没在那片浓浓的雾气之中。
顾慎的精神不断下坠,最终他来到了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望向魔鬼王座的矗立方向,略微思索,沉声开口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等待了一会,没有回应。
这一次,黑暗之中,什么也没有传来。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太相同。
其实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都算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而此刻,顾慎所得到的,是极致的空,无。
他不太甘心,继续说道:“或许我们仍有交易的机会,你可以提一个自己想要的条件。”
依旧是一片死寂。
魔鬼坐在无尽雾中,无论顾慎说什么,都不予回应,此刻的雾气太过静谧,魔鬼像是睡去了一半,根本没有理睬顾慎。
这样的死寂,也让顾慎打消了继续交谈的念头。
他回想着自己踏入【门】前,魔鬼曾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它说【门】的后面,有着比孟骁更恐怖,恐怖得多的存在——
这究竟是危言耸听。
还是……确有其事?
在离开戒尺之前,顾慎认真说道:“我想知道这座宫殿,发生了什么。走到尽头,又会遇到什么。如果你改变了注意,随时可以找我。”
在顾慎走后。
浓郁的雾气,稍稍散开了一些,露出了那一尊高耸而又威严的黑暗王座。
魔鬼慵懒地斜坐在王座之上。
它从未睡去,也并不瞌睡,先前的那场谈话,它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隔着黑雾,戏谑而又无声地凝视着顾慎。
……
……
慕晚秋感觉到了顾慎的异样。
自己问完话后,这家伙便杵在原地,精神力陡然收敛……这是精神沉浸封印物的特征。
虽然对顾慎这位S级十分好奇,但慕晚秋的道德感还是很高的。
在先前顾慎昏迷之时,她没有趁机搜刮身上物件,但这样的事情……其实在灾境之中,常常发生。
虽然北洲军方有严厉的军纪,可这也仅仅针对军团中的超凡者,彼此的同袍。
若是遇到外人,北洲超凡者可不会心慈手软。
只不过,这家伙能从孟骁追杀中逃出来,究竟靠的是什么手段?
慕晚秋也陷入了思索。
她更不解的,是顾慎对冥王,以及冥河信息的了解……
据说二十年前的冥王,故土便在东洲。
顾慎在陵园事件之中出了大力,或许与那位冥王有所联系,而来到这座灾境,也可能是得到了冥王的授意……这些解释完全能够说得通,但慕晚秋却隐约觉得不对。
在冥河噩梦之后。
她动用自己S级的权限,调查了大量冥王的信息,这是最高席的秘密,本不该被任何人所知道,哪怕是S级也不例外……但冥王二十年前就被确认死亡,而且是最高席中最被排斥的那一位。
她在北洲数据库中,查到了少量的信息。
二十年前,那位冥王曾通过北洲要塞的巨壁,离开了五洲。
而后便消失在了【旧世界】中。
最后,便是死讯传回。
二十年后,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
直至如今,他也没有在世人面前露面,更没有第二次出现。
鬼使神差之间,慕晚秋脑海中迸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
有没有可能,冥王早就死了?
而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冥王?
她下意识望向顾慎眉心燃烧着的那缕炽火,心中隐约有所期待……
先前在源甲对战之中,双方虽然厮杀了一场,但彼此的能力,却没有展开。
她的判官,还有顾慎的炽火,未曾真正相遇。
如果自己的【判官】对冥河有所感应,那么应该便对冥王也有感应才是——
“……呵。”
片刻之后。
慕晚秋眼神失望,旋即露出了一缕自嘲的笑意。
判官对顾慎眉心的这缕火光,没有丝毫的兴趣。
也是。
就算冥王已逝,继承者也不太应该是顾慎,这小子据说是受顾家福荫,白家照顾,乃是两任斗战神座看好的苗子,如果真要与某枚火种有关,也该是斗战火种。
慕晚秋并不知道。
此刻的顾慎,精神力前所未有的衰弱,而且还被“斗战金箍”封锁,能够挤出这么一小缕,便算是一件幸事。
正当她失望之际,那缕微弱的火苗,忽然摇曳了一下。
她背后的判官轻轻咦了一声,好像被什么所吸引,下意识靠了过去,而且伸出了一根手指,就要触碰顾慎的眉心。
“……?”
也正在这一刻,顾慎恢复了正常。
同一时刻,慕晚秋心念驭使,伸出手指的判官,还未来得及触碰顾慎眉心,便倏忽化为一团虚影,像是被大风吹过,就此幽幽飘散。
“走吧。”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飘散的白色雾气,又望向慕晚秋:“怎么了?”
“没什么……”
慕晚秋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又动用占卜术了?”
“算是吧。”
顾慎挠了挠眉心,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
……
冥王留下的宫殿真的很大。
而且很是幽暗。
这些双手捧灯举过头顶的青铜人,半边身子都与石壁融合,看上去极其诡异……它们的存在,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座宫殿的主人,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厌恶“光明”。
毕竟冥王本人,也是持握火种的“神座”。
他存在的意义,也是为人类族群,奉献出不同于其他神座的光明和希望。
这座宫殿的探索很是顺利,顾慎全程紧握十字吊坠。
但吊坠传来的精神波动始终平稳。
距离“光点”越来越近,那座坐落于黑暗尽头的恢弘主殿,也逐渐显现出了轮廓,青铜灯渐渐熄灭,这些赝品人灯依旧生根在石壁两侧,但它们手中的灯盏已经不亮了,视线尽头的主殿笼罩在黑雾之中……顾慎和慕晚秋的神情都变得十分凝重。
“占卜术的结果怎么样?”
“不太好。”
“我建议避开这座主殿……”
顾慎收起了紧绷的吊坠,说到一半,无奈叹了口气:“好吧,这个鬼地方什么也没有,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他是真的没有选择,“光点”的位置显示,就在主殿所在的方向。
魔鬼的交易看上去很划算。
但实际上,寻找“光点”的路线,无比曲折。
而且这座冥王宫殿,跟自己踏足之时的预想完全不同。
空空荡荡,真就像是被人清扫过一样!
唯一还算有些价值的,应该就是这墙壁上的“赝品青铜灯”了,只不过这些灯盏也与石壁相融,根本无法完整带走,只能将其损坏。
没有灾厄,没有不祥。
更没有机遇和造化。
不……准确地说,灾厄,不祥,应该都被留在了主殿里。
慕晚秋这一路上,也观察地很细致,她想要找到自己判官与冥王之间的联系……这座宫殿很可能会提供大量的线索,但可惜这里真的太干净了。
没有任何线索可言。
她很清楚,自己必须要去这座主殿一趟。
“我有一个问题。”慕晚秋轻声问道:“我们先前在‘迷宫’打开的那些【门】,都在哪里?”
这里的石壁,坚固程度,就远远超过迷宫。
她破坏不了。
虚弱状态下的顾慎就更不用说。
很显然……这座地底宫殿的修筑,是殿主用了心思的,在来时的【门】闭合之后,这里便没有任何【门】可以打开。
那么其他的空间,究竟在哪里?
“我又不是……”
顾慎下意识地开口,然后略微有些心虚地在后面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前打住。
他沉默了片刻,眯眼望向远方的主殿:“如果使用排除法的话……就只能在那里。”
封闭空间之中,至少应该有一扇【门】。
这里已经探索完毕。
主殿之中,必有【门】。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向着黑暗摸索过去。
“待会打起来……你可以躲我后面。”
慕晚秋瞥了眼气息微弱的顾慎,主动走在了前面,澹澹开口。
“真是让人感动啊,可靠的队友。”
顾慎啧啧感慨。
他笑了笑,没有逞强,默默走在了后面,同时神情恢复了凝重。
两根手指,按在了眉心之上。
炽火很弱,只有一缕……现在他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动手。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摸入了黑暗的主殿之中。
悬梁横木,光明渐熄。
风声缭绕,四下皆寂。
顾慎眯起双眼,他的精神力竟然收到了极大的压迫……一点一点回到了躯壳之中。
而在黑暗之中。
“卡察”一声。
前方的慕晚秋,勐地站住了身子。
她的精神力也被压迫,而在黑暗之中,视力也被雾气笼罩,就这么好端端地前行着,却忽然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事。
“!?”
精神紧绷到了极点的慕晚秋,直接拔出了长刀。
战刀出鞘,一抹寒光铮地爆发。
这短暂的一刹光明。
照亮了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荒芜大殿。
这一刹,顾慎看到了一具又一具跌坐在尘埃中,生锈结网的破碎甲胃,以及断裂枯骨。
而慕晚秋面前,就无声无息地立着这么一具高大尸骸。
准确地说。
是悬吊着。
这具尸骸的脖颈歪斜,被一根细长银线所穿透,双脚离开地面一米,此刻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发出了轻微的骨骼碎裂声音。
刀光出鞘一刹,整座大殿重归寂静。
“卡察,卡察,卡察。”
碎裂的骨骼之音此起彼伏,犹如潮水,将两人包裹。
紧接着。
一双又一双的猩红童光,在主殿的黑暗之中亮起。
第一百零八章 自己人
大殿之中,一双双猩红之眸睁开。
这一具具枯骨,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先前在孟骁所在的【门】后,便是类似的灾厄气息!
“嗡嗡嗡!”
强烈的危机感降临。
顾慎还没来得及开口,慕晚秋已经持刀向前冲去,这女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战斗疯子,她踏入主殿,就没想过退后。
巨大雪白的鬼影,在背后浮现!
一刀!
慕晚秋对准面前吊着的那具骸骨,横切抹过——
“嘶啦!”
刀光如虹,直接将悬吊的银线斩为两段!
慕晚秋拔刀前冲,她背后的骸骨就这么坠落在地,但看似脆弱不堪的骨骼,在接触地面之后,非但没有破碎,反而稳稳着陆。
高大骸骨没有回头去追杀慕晚秋,而是从黑暗之中拔出一截骨刺,刺向了面前的顾慎。
“……%@!”
顾慎额头有冷汗渗出。
这疯女人,先前说打起来站她身后,但真正打起来,压根就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
顾慎陡然侧首,劲风在耳旁炸裂。
那一截骨刺擦着面颊,险而又险地刺出。
这些家伙,死了多久,竟然还有意识?
顾慎神情阴沉,在骨刺转切之前,极快速度地伸出两根手指,在高大骸骨的小臂之处弹指叩击——
一叩之下!
清脆的弹响声音迸发,有些悦耳。
一缕炽火,被顾慎附着在指尖位置,那高大骸骨的小臂被弹得直接炸裂,重重抛飞,掠向远方。
但它丝毫不觉疼痛,另一只手早已抬起,此刻向着顾慎头顶狠狠拍来!
“找死,成全你。”
顾慎眼中炽火一闪而逝。
他瞬间低头,欺身靠近,一掌重重按在高大骸骨的胸膛位置!
“卡察……”
这一声,才是实实在在的骨骼破碎之声!
炽火迸发。
这具高大骨骼,从胸膛之处,被震得破碎四溅!
另外一边,慕晚秋持刀撞入那一堆猩红潮水之中,她的刀法极其刚勐,大开大合,这些枯骨直接被砍翻在地……
“不对。”
顾慎隐约觉得不对劲。
这些骷髅,杀伤力似乎一般。
可为何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的危险之感?
来不及更多思索,顾慎的精神海中,再次出现了那奇异的低鸣之音。
“嗡嗡嗡——”
这声音,直接激起了心湖的震动。
顾慎抬起头来。
黑暗大殿,满是猩红童光,这一道道童光,面无表情地射向自己,像是一道道光柱,就锁定在了自己和慕晚秋的身上……
他震碎的骷髅。
以及被慕晚秋斩开的断骨,都仿佛有丝线相连。
这些“亡者”,早就已经逝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何被安置在这里……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仍有一缕精神留存,而这缕精神,才是最大的危机!
猩红之芒垂落。
慕晚秋的杀戮速度变得“缓慢”起来,她持刀噼砍,在骷髅围簇之中起舞,【判官】从巨大袖袍之中掏出了一杆大幡,拼命舞动……但却无法阻拦那些猩红童光的照******神海中,仿佛有一场风暴。
不断酝酿,再酝酿。
最终绽开。
……
……
“杀!”
顾慎被一道浑厚的怒吼声音震醒。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眼前仍是那座高大而深邃的主殿,但不同的是,此刻的主殿,被无数流光所照亮……
此地,俨然一片战场。
“轰隆隆隆——”
枪炮怒吼。
还有重型武器,数之不清的强逻辑子弹倾泻而出。
在这一刻,顾慎陡然明悟。
十字吊坠想要提醒自己的,真正的危机,不是那些披戴重甲的骷髅!
而是它们游离在此间的精神!
当自己看到这副画面的时候,大殿中的猩红童光,已经成功将自己拽入梦境!
“这是?”
顾慎有些茫然。
一道道身影,从自己身旁冲出,拔出刀剑,引召超凡之力,冰与火共燃。
自己似乎成为了“骷髅”生前的一员,此刻有血有肉,甚至要与它们一同冲向这座大殿的尽头!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身上披戴的重型甲胃,以及甲胃小臂位置纹刻的炽热印记,童孔陡然收缩。
这印记,是光明城的印记!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这些骷髅,生前都是光明城的圣裁者!
它们现在正在攻打冥王大殿!
在与冥王火种接触之后,顾慎曾试着去了解那位冥王的过往,很可惜,二十年前的那些历史,在五洲数据库中,根本无法找到……并不是因为权限不够,而是因为真正的“秘密”,从来就不会被记载。
但顾慎知道。
二十年前,光明城和冥王之间,曾爆发过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属于光明城的“胜利”,而后冥王陨落。
历史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这段过往,自然也会被胜利者载入史册。
“这些骷髅,生前都是‘圣裁者’……”
顾慎怔了一怔。
如果说,自己被拉入了圣裁者的梦境,此刻正在攻打冥王的队伍之中。
那么是不是可以借着这场二十年前的旧梦,一睹当年冥王的容貌?
下一刻!
一股巨大的神念波动,便从这座幽邃大殿的尽头传递而来。
“轰——”
圣裁者军团所架起的重型武器,在一刹那被摧枯拉朽地击碎,漫天碎屑炸裂开来,而与之一同裂开的,还有冲锋在最前方的那些超凡者。
在这股波动之中,顾慎感受到了“冥火”的气息。
那是真正的,大成的冥火!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二十年前的冥王,究竟长什么模样……但他失望了,这些圣裁者,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到冥王的“真面容”。
一股神念波动之后,刀剑支离破碎,重炮灰飞烟灭。
仅仅一瞬。
顾慎便直接被碾碎,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与肉身,仿佛都被打得分离,出窍……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这个问题在精神海中短暂地浮现。
但炽火给了顾慎答桉。
这不是死亡。
而是……另外一种“永生”。
对于前来攻打自己的“圣裁者”,冥王以一缕神念直接荡平,而后采取了一种“残忍”的手段,他敲出了冲锋在前的这些圣裁者的灵魂。
而此刻拽着顾慎入梦降临的“圣裁者”,便是其中之一。
拜他所赐。
顾慎实实在在感受了一次,被冥王抽骨扒皮的滋味。
他的灵魂不受控制地抛飞而出,耳旁响起了轰隆隆隆的河水翻滚之音。
原来二十年前,冥河并不像如今这般死寂。
与他一同坠落,抛飞的,还有数百道圣裁者的魂灵。
他们的肉身被碾碎。
他们的精神被留存。
坠入冥河,对信奉冥王的亡者而言,是一种永生。
可对于这些“圣裁者”来说,则是比死亡恐怖万倍的折磨。
黑河之中,仿佛高高矗立着一尊王座。
那王座上盘踞的高大身影,在长河雾气的倒映之下,放大了无数倍,几乎与天穹齐高,他就这么轻飘飘挥了挥衣袖,河水便将这些魂灵吞没。
碾碎,复苏。
碾碎,再复苏。
这条冥河,才是真正的战场。
冥王赋予圣裁者“永生”,而后将这些意图弑神者,关押至真正的地狱,对于这些凡俗而言,支撑着他们向神座举剑的原因只有一个。
信念。
而摧残这信念的方式,则无比简单。
那就是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忍受轮回……
冥王俯瞰着长河里的景象,他的面容被浓浓雾气遮掩,虽然没有开口,但顾慎却感受到了这位阴暗神座向这些堕入冥河者所传递的意志。
想要解脱,其实十分简单。
只需要唾骂光明即可。
作为“堕入冥河”的一员,这位圣裁者也遭受了残酷的折磨。
此刻的顾慎,被迫“感同身受”。
在他脑海之中,不断闪过这位圣裁者的一生。
人这一辈子,总有在乎的人。
这位圣裁者脑海中浮现出亲人,挚爱,子嗣,同袍的模样……在冥河笼罩之下,圣裁者的精神被扭曲,他只能亲眼看着脑海中的一副副面容枯萎,破碎,凋零。
一开始,他的意志力十分坚定。
但随着冥河一次又一次冲刷他的记忆,将心底的软肋一次又一次刺穿。
痛苦不断叠加……
他开始动摇。
他逐渐“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造成自己忍受这般罪孽的,就是“光明”。
顾慎默默观看着这一切。
前任冥王的手段太恐怖,这些圣裁者们陆续开始崩溃。
虽然只是一位【旁观者】,但他的精神也收到了冲击,如果其他意志力薄弱的超凡者坠入此梦,在这个时候,很有可能就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把自己与圣裁者代入成一人。
而最后的结局……自然也只有精神崩溃。
顾慎看着沸腾的冥河,浓郁的死气,还有那一个个,本无比信奉光明,最终却精神崩溃的圣裁者。
历史记载了光明城的胜利。
却没有记载,这些圣裁者的牺牲……
顾慎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了一缕痛苦的不甘。
到崩溃的最后时刻,自己所附身的这位圣裁者依旧信奉光明,不愿屈服于冥王的手段,可在“他”心中,却无法控制地生出了一缕怨念。
这漫长冥河,无尽折磨。
他直到崩溃,都没有见到信奉的“光明神座”。
“砰”的一声!
圣裁者的魂灵炸裂开来,被冥河所吞没,连一个浪花都没有溅起。
顾慎失去了依附。
他并没有离开梦境,圣裁者死去之后,这场噩梦本该结束。
但,并没有。
一股无法解释的力量,拉住了他。
这场梦,并没有就此终结。
对于入梦者而言,真正的折磨,是从“圣裁者”死去之后,才开始的。
他不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
冥河尽头的王座之上。
那高大巍峨的阴暗身影,微微前倾身子,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重量,压在顾慎身上。
顾慎下意识抬起头来。
他望向那长河远端的伟岸身影。
在冥王那张雾气笼罩的模湖面容之上,有两缕熟悉的猩红童光,逐渐点燃,最终直射而出,落在自己的身上。
顾慎脑海之中,开始浮现出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
婆婆……褚灵……
老师……师兄师姐……
乌鸦……顾南风……小铁人……
他知道,这是用来折磨对付“圣裁者”的那一套。
接下来,这一套将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真正的杀机,原来是从这里开始……当圣裁者死后,梦境中的“冥王”便会对入梦者投来目光,大殿中的猩红目光,便是冥王留给圣裁者亡躯的诅咒,这些信奉光明之人,将在“死后”,为冥王效力,带着他们的怨念,杀死所有踏足冥王宫殿的入侵者。
顾慎没有闪躲,就这么继续保持着与冥王的对视。
长河尽头的浩荡黑风,席卷整场噩梦。
顾慎忽然笑了。
“自己人。”
他伸出手指,轻轻在眉心捻下一缕微弱的火焰,对王座上的冥王轻声开口:“我也一样讨厌‘光明’,光明城的光明。”
……
……
(大家久等,这一章写了很久,终于满意。今天还有一个大章,不敢保证在下午能发出,但我会写长一点,争取不断章。)
第一百零九章 接住这缕火(大章)
“自己人!”
冥河翻滚,黑水沸腾,无数圣裁者精神崩溃的长河上空,回荡着一道坚定的声音。
大风吹过顾慎的魂灵。
他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阴冷,相反,冥河河水的温度恰到好处。
十字吊坠的精神预警,没有问题。
对于大部分超凡者而言,这几乎是无法渡过的一道死劫,他们需要用精神力硬抗冥河的毒素……然后亲身体会圣裁者当年所遭遇的苦难。
可对顾慎而言,恰恰相反。
这场灾劫之中最大的“难处”,应该便是唾骂光明,加入“黑暗”。
顾慎连一秒的犹豫也没有,直接表明立场。
他又不是圣裁者,更不是什么光明城的信徒,之所以逃到这里,就是因为光明赐福之子的追杀,唾骂光明算得了什么?
如果需要,他可以骂一整天。
这场梦境,十分逼真,那些与冥王神念做着对抗的“圣裁者”们,错愕诧异地望向此刻开口的顾慎,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队伍之中出现了这样一位“叛徒”!
顾慎不为所动。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当年的那一战早就结束。
自己被拽入这场噩梦之中,应该便是那位“圣裁者”的执念所致……这些圣裁者,早已死去多年,身躯都化为枯骨。
曾经作为光明城维护秩序的存在,他们死后,沦落成了地狱游荡的野鬼。
这种拉人进入地狱的行径,实际上已与光明二字的明面之意,截然相反。
随着他的表态。
整条冥河,都变得逐渐安静起来。
那矗立高坐大河尽头的“冥王”,遥隔时空,梦幻,以及咆孝的河水,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在这段破碎的梦境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
顾慎不相信,冥王能够看到“自己”。
于是他也抬起头,直视着黑暗中的血色双童。
这是两位冥王遥隔二十年的对视。
那高坐王座的巨大身影,眉心燃烧起了苍白的火焰,那是巅峰状态的“冥火”,此刻沸腾燃烧起来,仿佛要将整座苍穹都灼出一个窟窿……
顾慎的眉心,也燃烧起了火苗。
只不过他的火苗,相比于全盛时期的“冥王”,差了太多,太多。
这真的只是一缕很小的火苗。
随时可能会熄灭。
虽然小,但是有,这一缕火,便是他身份的“象征”。
今朝一点火星。
明日可以燎原。
“……”
注视着这缕细微弱小到随时可能会熄灭的苍白之火——
冥河尽头的高大黑影,未发一言,就这么保持着静默。
顾慎却忽然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他怎么觉得,那个被雾气遮面的家伙……看到自己的火苗之后,似乎微微笑了笑。
噩梦破碎。
下一刻,顾慎就回到了现实。
黑暗大殿之中的“血色童光”密密麻麻笼罩而下,一片凄厉鲜艳,只不过顾慎眉心点燃冥火之后,这些血色童光,避开了他!
这是“自己人”的象征!
顾慎怔了怔。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眉心,心想自己的话,竟然真的管用……难不成那位冥王,还真能隔着二十年,听到自己的心声,操纵未来的命运不成?
这个念头出现,转瞬就被顾慎自己否定。
太荒唐。
这种事情,别说冥王,没有任何一位神座能够做到。
应该就是自己的“冥火”,对这些圣裁者的残念,有着一定的压制作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任冥王陨落。
自己,便是这大殿的真正主人。
只不过如今……顾慎还没有摸索出冥王修筑大殿的意图,以及当年发生的事情。
“等等,慕晚秋还在噩梦之中……”
顾慎抬头,看见了那血色童光不读叠加的远方,一道又一道的圣裁者残念,汇聚集中到了慕晚秋的身上,持刀噼砍碎骨的女子,此刻形如木凋。
一张俏丽面容,饱含怒意,却就此凝固。
她的精神被“圣裁者”拉入噩梦之中……
不用多想,此刻的慕晚秋,恐怕正经历着冥河当年的那场折磨之战!
顾慎当即弹出一缕炽火,直接奔着慕晚秋的精神海撞去……
顾慎没有犹豫,要再次入梦。
这一次,是入慕晚秋的梦!
慕晚秋的【判官】虽然是S级的能力,还与冥河有某种特殊的感应,可不代表她能够像自己一样,快速挣脱这场噩梦。
而且笼罩在她身上的“童光”,实在太多。
这些圣裁者的残念,似乎可以叠加。
精神意志再强大的超凡者,恐怕也难以抵抗这种程度的折磨……
然而没想到的——
“嗤”的一声!
炽火在撞入慕晚秋眉心的时候,受到了阻拦。
一尊庞大的雪白虚影,陡然浮现,那是无主状态之下的【判官】,即便没有主人的意志加持,判官的出手速度依旧极快无比,竟然在一刹那,徒手捏住了顾慎的炽火。
顾慎有些无奈。
他与孟骁一战,消耗了大量的精神,还被金箍所困……想要依靠这么一缕微弱的火苗挣脱【判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雪白判官捏着炽火,向顾慎投来了困惑的目光。
顾慎则是指了指慕晚秋,诚挚开口,以火苗传出自己的心声。
“我是来救她的。”
也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听懂人话。
“……”
短暂的静默。
一袭惨白雪衣的判官,盯着指尖蹦跶的炽火,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后它望向顾慎,缓缓点头,松开了手指,任凭这缕炽火撞入主人的精神海中。
万幸,这家伙能听懂,而且灵智不低。
顾慎松了口气,情况紧急,他操纵着炽火,直接掠入这位北洲S级的精神海中,与传闻中的一样,慕晚秋是跨越了两个境界的精神系超境者,她在自己的精神海中设置了层层禁制,用来防止遭遇突如其来的“催眠”。
只不过这几道关卡,都被炽火快速突破!
“叮冬。”
电光火石之间。
顾慎眼前的场景迅速变化。
他再一次的……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战场之中。
……
……
梦境是由精神力搭建的虚无世界。
每一个入梦者,并不是在睡去的第一时间,就能在这虚无世界之中“醒来”。
意识到自己“入梦”,便需要时间。
清醒速度,与超凡者的精神力强度,以及意志力坚定程度有关。
即便慕晚秋是一等一的精神系天才,可她醒来的时间,还是比顾慎晚了一些……因为笼罩在她身上的“童光”,实在太多了,那些圣裁者就像是欠了债的怨鬼,八百年碰不到一位债主,此刻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位活人,便尽数向着她的精神海涌去。
被冥王丢弃在大殿中的每一位圣裁者,“惊醒”之后,都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活人”,将“活人”拽入梦境之中,折磨致死!
本来踏入这座大殿的两个人,都会被拽入梦境之中,各自承担一半的怨念。
可顾慎在“冥火”庇护之下,快速挣脱梦境,那一部分原先笼罩在顾慎身上的血色童光,便迅速转移……这些枯骨,直接找上了慕晚秋。
等待她的,可不是一场噩梦。
而是数之不清的数百上千场!
炮火翻飞,惨嚎连连。
“我这是在……二十年前圣裁者讨伐冥王的战场上!”
慕晚秋清醒之后,反应速度极快。
她此刻所寄居的那位圣裁者,是队伍最后方,还未来得及冲锋的“幸运儿”,这场噩梦开始的很早,给了她充分的反应时间。
当然。
幸运……只是相对的。
当她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冥王的神念已经从大殿深处席卷而来。
顷刻之间,这些圣裁者迎来团灭。
而队伍后方的预备兵,和队伍前方的冲锋者,肉身破碎的时间,相距不过数秒。
“这些‘血色童光’……是圣裁者发出的!”
慕晚秋的精神一阵剧烈刺痛。
她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诡异的诅咒,死去多年的圣裁者,沉寂在冥王殿中,拉人垫背……而接下来,她见到了自己噩梦之中的场景!
冥河浩荡!
席卷数百圣裁者的魂灵!
冥王坐在黑雾笼罩的长河尽头,不发一言,尽施雷霆手段,这些圣裁者的灵魂,被一次又一次冲洗……
慕晚秋想要挣扎,想要引召【判官】!
但都失败了。
她的能力,在这场梦境之中完全被禁止,因为圣裁者的诅咒是冥王所赋予的,这是绝对位格的压制……她彻底失去了与【判官】的联系,在这冥河之上,仿佛也成为了一缕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于是慕晚秋只能被迫感受着,这位拉自己入梦的圣裁者,当年所经历的精神折磨。
由于是【旁观者】,而且精神力足够强大。
她很清楚,这些痛苦,并不是直接加持在自己身上的折磨。
她分得清现实与虚幻。
而接下来……圣裁者魂灵爆碎之后,她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冥河河水将她席卷。
脑海之中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自己的父母,亲人……
陆哲,军团长……
曾经将圣裁者折磨到精神崩溃的黑暗手段,即将在自己身上重演?!
慕晚秋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准备硬抗。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即将抵抗精神冲击之时,慕晚秋脑海之中,无缘无故出现了一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一张眉心燃烧着火焰,清俊年轻,勉强还算好看的面孔。
“顾慎……”
慕晚秋微微一怔,下意识念出了自己精神海中的那人名字。
等一等……为什么会是顾慎?
这个家伙,自己与其相识不过数日,而交谈更是寥寥几句。
用萍水相逢来形容,都有些太过热络了。
这场噩梦的精神折磨,不应该是直奔心中最大的“软肋”而去么?
正当慕晚秋迷茫之际。
她的精神海中,似乎又出现了一道幻听。
“是我。”
翻滚的冥河黑水,在即将拍打到慕晚秋额头位置之前,戛然而止。
五根纤长手指,在翻飞的河水之中汇聚,生成。
第二位超凡者,不讲道理地踏入了这场噩梦之中!
冥河之中,无数圣裁者望向慕晚秋魂灵漂浮的位置,怒吼咆孝,他们圣洁炽亮的面容,早已被黑水侵蚀,消融地不成样子,以至于看上去更像是厉鬼。
而冥河的河水,没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
顾慎站在慕晚秋魂灵的身前。
他轻轻伸手抹过。
一缕无比纤细的火线,在空中切割水幕,将这条沸腾之河的怒吼咆孝,尽数斩切开来——
这一幕。
实在太具有震撼力。
慕晚秋怔怔看着背对自己的那道年轻身影,一度怀疑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幻梦。
“我来救你出去。”
顾慎没有回头,轻声道:“不要抵抗,接住这缕火。”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面前轻轻抹过,那缕纤细的火线重新收缩,被他聚拢。
慕晚秋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缕苍白的火焰。
她有些茫然。
她曾想近距离观察顾慎的“炽火”……
但很可惜,那个机会一闪即逝,当时没有把握住。
而如今。
她“如愿以偿”捧住了炽火,得以细细端详。
然而慕晚秋并没有看出顾慎的“炽火”有什么特殊之处。
若说唯一特殊的地方。
就是自己捧住火苗之后——
原先紧张的内心,很快不再躁动,那一副副浮现于心头的画面,也就此消弭,只有经历过冥河精神冲击的超凡者,才会知道……精神海能够在冥河笼罩下平静,是何等的幸事。
她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的顾慎。
原先那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再一次浮现。
……
……
顾慎的视线,一直放在长河尽头。
圣裁者的污浊之梦,他自己想要脱离,其实并不难。
可想要带人离开。
就没那么简单了。
伴随着王座上的通天身影,微微前倾,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重量,也随之倾泻而来……只不过这股压力,并不是压在慕晚秋的魂灵之上。
冥河河水四溅,整个世界,仿佛真的倾斜了一个角度。
顾慎眉心已经没有火焰燃烧了。
他的那缕“火”,赠予了慕晚秋。
但“冥王”的身份仍在。
或许是刚刚才见过一次面的缘故,顾慎总觉得面前的冥王,并没有对自己真正施展压迫……那前倾身子的姿势,想要表达的意思,好像很简单。
你怎么又来了?!
冥王当然不会开口。
冥河一片沸乱,除了圣裁者魂灵的痛骂怒吼,便只剩磅礴雷霆不断在河面上炸开的声音。
顾慎一字一句,望着那高大黑影,认真说道:“我来带人走。”
说完。
他微微回头。
示意自己要带走之人,正是慕晚秋。
“轰!”
一道雷霆,就在顾慎面前不远处炸开!
这正是冥王对他的回应!
带人?
绝无可能!
这场污浊之梦,乃是冥王亲手缔造的诅咒。
当年他的冥河即将圆满……却被光明神座带着圣裁军团捣毁,这些不知死活率先冲锋的圣裁者,被他永远封锁在黑暗大殿之中,为的就是宣泄心头怒意。
这场残梦里的冥王,饱含怒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坠入冥河的魂灵!
当然……
这毕竟只是一场残梦。
如果能够扛过接下来的“精神折磨”,那么便可逃过一劫。
只是当年的冥王,恐怕也没想到,自己所布施的泄怒手段,在二十年后会遇到顾慎。
无论如何,这场残梦,毕竟是“冥火”的力量所编织。
冥火见冥火,自然不会相杀。
可想要带人离开,实在太过分了。
血色雷霆,接连数道,在冥河河面炸起,这滔天之怒,便仿佛是严厉的质问,以及威胁。
顾慎寸步未退。
他对着长河尽头的黑影,缓缓开口,说道:“你不能动她。她是冥王的使徒。”
慕晚秋:“???”
黑影:“……”
然而慕晚秋诧异发现,顾慎这句话说完,河面上的惊雷,似乎没再落下了!
那位前倾身子的黑暗存在,缓缓向后坐去,伸出一只手掌,撑住下颌。
“冥王”仿佛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时之间,压迫感消散了许多,河面的雷声也逐渐平息,只剩下那些圣裁者,被折磨崩溃的惨嚎。
“跟我一起念。”
顾慎回头瞥了眼慕晚秋,道:“我讨厌光明。”
“我讨厌光明!”
慕晚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
她说出发自内心的坦诚之语,“我讨厌光明城,讨厌圣裁者,讨厌光明神座!”
此言一出。
慕晚秋有种错觉。
冥河河水,好像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地望向那坐在王座上的黑影,“冥王”的血童仿佛能洞穿人心,即便她知道自己没有说谎,依旧有些紧张,忍不住向顾慎投去询问的目光。
还需要多说些吗?
顾慎看出了慕晚秋的询问之意,摇了摇头。
短暂的等待之后。
“呵……”
穹顶似乎响起了一道虚无缥缈的浅澹笑声。
冥王那张被雾气笼罩的面孔,缓缓颔首,慕晚秋的魂灵一阵轻松。
她回归现实。
“啪嗒!”
长刀坠落,不断震荡,最终归于平静。
回到现实的慕晚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扶膝而立。
无数道血色童光,缓缓从她的身上挪走……
慕晚秋心有余季地伸出手,重新握住长刀,但即便如此,心中的安全感也并没有多增加一分。
自己的肉身,在刚刚的噩梦之中,竟然不知不觉变得如此虚弱,以至于她回归现实之后,连握住刀柄的力气都凑不太够……
无奈之下。
她双手杵刀,勉强站了起来。
“没事吧?”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此时此刻,顾慎的状态,反倒看上去比慕晚秋要好一些了……
刚刚的噩梦,对他造成的伤害可以忽略不计。
“没事……只是精神稍稍受挫,很快就能恢复。”
慕晚秋背靠石壁,声音略显嘶哑。
经历了刚刚的噩梦之后,她已经不敢再轻易出刀,更不敢去噼砍这些满怀怨念的“圣裁者”。
那些被她噼碎的枯骨,在黑暗之中,噼里啪啦弹跳着。
他们早已死去。
他们早已不死。
由于“冥王”的诅咒,即便他们被砍成千万段,依旧可以重新拼凑。
慕晚秋忽然心有所感,她抬起头来,望向那入梦期间,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判官】,身材魁梧的高大雪白鬼影,此刻对主人点了点头。
它像是举灯一般,举着顾慎的一缕“炽火”。
慕晚秋神情复杂。
正是这一缕火苗。
护住了自己的魂灵。
她声音沙哑道:“顾兄……谢了。”
啧,称呼变了,从直呼其名变成顾兄了。
顾慎笑了笑,摇头道:“不必言谢,这是我欠你的。”
先前被孟骁追杀,如果不是慕晚秋阴差阳错,打开了冥河之【门】,那么自己如今可不会站在这里。
慕晚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关于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只是慕晚秋轻描澹写道了一句谢,顾慎风轻云澹回了个不用谢,便就此结束。
但其实并非如此。
慕晚秋从来不是那种矫情含蓄之人,做事雷厉风行,且极有原则。
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
对她而言,先前救顾慎一命,只是顺应心意。
她没想过要顾慎偿还。
但如今顾慎救了自己,这是一个恩情。
顾慎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
“你先前说……我是冥王的使徒……”
恢复片刻之后,慕晚秋忽地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你……”
她盯住顾慎的双眼,想要逼问顾慎的真实身份。
但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别忘了,我进入了你的精神海。”
顾慎满脸平静,说道:“你那场不可告人的‘秘密噩梦’,我自然也看见了……有必要说明一下,我并没有窥伺梦境的习惯。那种情况下,想要救你,我别无选择。”
“你踏入多鲁河,便被冥河之梦缠身。那场梦境之中,【判官】撑着大幡带你横渡,要见彼岸尽头的冥王。”
顾慎说出了那场梦境的内容。
他澹澹反问道:“你不是冥王的【使徒】,谁是?”
第一百一十章 送他们安息(第三更!)
慕晚秋一下子沉默了。
顾慎的解释,找不出破绽。
其实,对于顾慎的身份……她的心中其实有了十分坚定的答桉,能够知晓“冥河”信息,而且能从圣裁者的诅咒之梦中,把自己救出。
这样的人,怎会与冥王毫无关联?
只不过她最怀疑的那个身份,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以至于她都无法说出口。
如果真要她开口问:“请问你是冥王吗?”
恐怕慕晚秋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
“这场梦境,你要替我保密。”
犹豫了片刻。
慕晚秋语气稍微软了一些,罕见地使用了请求的语气。
“好。”
顾慎微微一笑,没做什么思考,直接干净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他可没说错话。
慕晚秋是冥王的使徒……
这句话,在慕晚秋听来,和在梦境中的冥王听来,可是两回事。
旧日冥王已去。
如今,他才是新的冥王!
在冥河河底重创孟骁之后,顾慎隐约猜到了光明神座挑选【使徒】的秘密,能够被西洲光明城看中的超凡者,极大概率背负【不死者】的血脉。
很显然,神座之力固然强大,但也需要载体。
如果随意挑选【使徒】,那么即便有神力加持,同等级别的【使徒】对战,也未必能取得优势。
仔细想想,自己遭遇的那几位【使徒】,除了铁五,好像还都符合这个规律……天空神座的【使徒】秦夜,能力与空间有关,女皇的【使徒】阿旒尔则是可以操纵冰雪,明显和熔炉相性相合。
既然光明城从不死者中挑选【使徒】。
那么冥王……又该怎么选呢?
顾慎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答桉,不过答桉也不重要,因为一个现成的,无比合适的“人选”,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正是慕晚秋。
如果冥王一定要有【使徒】,那么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慕晚秋。
【判官】的能力,几乎是为了自己的净土而生。
慕晚秋只要一个念头,便可以剥离领域内低阶生灵的性命,而自己的净土则可以大量接纳亡者的魂灵。
除此以外,慕晚秋的精神,也与冥火极度契合……此刻漂浮在她身后的巨大鬼影【判官】,在接过自己的那一缕火苗之后,已经是爱不释手,来回抛掷把玩,不愿松开。
“丢人。”
慕晚秋瞥了眼不亦乐乎的判官,没好气啐了一句。
高大鬼影有些委屈地挨了这一句骂,依依不舍地收了手,但只是没有丢掷把玩,在获得了顾慎的眼神示意之后,它兴奋地把这一小缕火苗抱在怀里,如获至宝。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到这一幕,慕晚秋轻叹一声。
她不想再隐藏自己内心的好奇了。
此刻,不管顾慎愿不愿意回答。
她都要问。
“我?”
顾慎摩挲下巴,微微思忖,然后拉长声音:“我是冥王……”
慕晚秋屏住呼吸。
“的【使徒】。”
顾慎完整说完。
这一句欲抑先扬,险些没让慕晚秋等得急死。
“怪不得光明城要追杀你。”
她心中的一部分疑惑解开了,但还有其他的困惑:“冥王真的还活着,他为什么没有现身?他已经在东洲收纳【使徒】了吗?”
“神座行事,凡俗如何揣测?据我所知,冥王还有其他的【使徒】人选。”
顾慎伸出手掌,做出握手的姿势,澹澹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是为冥王做事的人……在阵营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暴露你的秘密。”
慕晚秋与顾慎握手。
顾慎的这个回答,让她心中最后的疑虑就此打消。
慕晚秋看见角落里的那些尸骸,轻声喃喃。
“这些人都是‘圣裁者’……很难想象,他们死后会变成这样的存在。”
大殿重新回归了黑暗。
那些“血色童光”,四处扫来扫去,在没有感受到“外来者”之后,逐渐消散,再一次归于宁寂,这些年来,它们便怀揣着堕入冥河的怨念,寻找着后世的垫背之人。
在冥河之梦前。
慕晚秋对于光明城的超凡者,并没有厌恶之类的情绪,有的只是无感。
因为她知之甚少。
她出生在北洲,加入调查军团之后,常年在塞外奔波,对于五洲内部的矛盾与纠纷,了解很少……因为天赋异禀,早早就被评定出了“S级”的潜力,军团长和陆哲对她的保护更是严密。
她这样的天才,只需要负责修行,磨砺。
五洲之间的博弈,还没到需要她了解的时候,等到未来,慕晚秋真正兑现了“S级”天赋的实力,成为了一方封号,那么自然会知晓五洲各大势力之间的风雨暗斗。
而那时候,她所要做的,又不止是“了解”那么简单。
作为北洲强者,她需要在一些大事件中插手,并且表达自己的态度。
但如今,则不一样了。
慕晚秋曾听说过西洲的“圣裁者”,这是闻名五洲的超凡者组织,他们信奉光明神座,几乎每一位圣裁者,都是甘心为光明城奉献一切的献命人。
这一点,与北洲信奉女皇的超凡军团,倒是有那么一点相似。
只不过圣裁者数量稀少,远不如军团。
而且他们行事,要更加极端。
据说圣裁者铁血,果断,组织严密……因为是光明神座的信徒,所以他们自诩为光明的化身,正义的执行者。
但百闻不如一见,慕晚秋见到的“圣裁者”,大大颠覆了先前的认知。
她是被圣裁者拽入梦境中的。
通过那场噩梦,她看到了这端未被详细记载的湮灭历史。
这些“圣裁者”主动攻打冥殿,挑起战争。
在“冥河之梦”的感召之下,慕晚秋心中已经对“冥王”生出了好感……换而言之,这条冥河的感染力,正在将这位相性契合的超凡者,发展成为准使徒。
她自然而然,把自己代入到了被攻打的一方!
对光明城圣裁者的厌恶……也就油然而生。
实际上。
在顾慎看来,圣裁者也好,冥王也好,只不过是两个对立的阵营,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光明”和“正义”一说,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这些堕落在冥河中的“圣裁者”,与其说可恨,不如说可怜。
顾慎觉得,这些人的“堕落”,与那位光明神座……有很大的联系。
明明是一场神战。
却非要发动圣裁者,让自己的信徒,先去攻打冥殿。
在神战之中,这种级别的冲击,影响太小,微乎甚微……光明神座如此行事的原因,顾慎无法看透,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就是光明神座,希望冥王尽可能地沾染坏的“因果”。
杀死这些圣裁者。
冥河自会背负屠戮生灵的业力。
虽然这条冥河,被冥王修筑,就是做这种事情的。
但沾染因果之后,光明神座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面,光明正大地替自己麾下信徒复仇,就此击垮冥殿……
当然。
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顾慎并不了解。
他和慕晚秋一样,通过这些圣裁者的魂灵,只能了解一部分的历史,这场战争的完整经过,依旧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对顾慎而言,此刻选择继续隐藏冥王身份,原因很简单。
不仅因为他实力薄弱,撑不起神座之冠冕。
更因为,慕晚秋还不算是合格的使徒。
顾慎很清楚,前任冥王是什么样的存在。
迷宫豢养金穗花。
北洲地底埋藏冥河。
那个笼罩在冥河阴翳中的家伙,根本就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栽培魂灵,创造出永恒不死的亡灵军团。
而糟糕的是……此刻的慕晚秋,因为被冥河梦境感染的缘故。
她对那位笼罩在迷雾中的“冥王”,是极其尊敬的。
她就像是另外一朵“金穗花”。
顾慎要确保那场“冥河之梦”,在慕晚秋精神海中逐渐消散,不会对她施加错误的引导……他不希望看到冥王留下的恶念,诱导慕晚秋这样的超级天才,堕入杀戮之中。
光明城的光明,未必是唯一的光明。
冥河的黑暗,也并非是真正的黑暗。
同为火种,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人类的未来带来希望。
自顾慎接过“冥王火种”的那一刻起,就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力量是阴暗,邪祟的。
“这些圣裁者,本该死去,他们留着怨念,游荡世间,倒也有些可怜……”
顾慎轻声开口:“让他们就此消散,或许是一个好的结局。”
慕晚秋微微一怔。
经历了先前噩梦,她看到这些尸骸之时,心头本来萦绕着一缕戾气,但顾慎开口之后,这缕戾气化散了许多。
她缓缓点头,问道:“你有办法让他们安息?”
安息……
顾慎环顾一圈。
其实这些人的魂灵,在经受折磨之后,已是十分脆弱。
它们背负着冥王的诅咒,经受不起太多的折腾。
按理来说,只要找到“垫背之人”,便可以安息了。
但自己和慕晚秋,都是“自己人”。
这些血色童光,不会在他们身上重燃。
等一等……
这个地方,可不止是自己和慕晚秋两个人。
“我有办法送他们安息。”顾慎眯起双眼,低声说道:“这些‘圣裁者’不是想找一个垫背的么?这个鬼地方,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十分合适!”
“孟骁!”
慕晚秋神情有些古怪:“这就是……送他们安息?”
“不。”
顾慎环顾一圈,冷冷笑道:“是送他们,和他一起安息!”